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有一个剑仙娘子》作者:阳小戎 文案:   睁眼,是一间花烛红窗的洞房。   眼前,婚床上,正端坐着一位凤冠霞帔的新娘,披着红盖头。   赵戎揉了揉睡眼,我成了一个新郎?哦,还是个小小赘婿。   懂了。   他面部表情酝酿了一下,歪嘴一笑,等等……   咦,不对劲。   新娘与我青梅竹马,还暗恋我?   哦,那没事了。   这很对劲。   赵戎上前,开心的掀开了红盖头,哎哎,娘子,你跑什么?   ……   大争之世,时代的浪潮扑面而来,儒生赵戎迎身而上,除了要追赶青梅竹马的剑仙娘子的脚步,还想要去亲眼见识下席卷了大半个修真界的诸子百家之争……   ……   【慢热】、【非套路文】、【非升级文】、【感情线】、【甜而不虐】   本书又名《我有一个狐仙娘子》、《重生之我在异界送快递》、《歪嘴书生赵子瑜》《我真不想吃软饭啊》…… 作者自定义标签 软饭流 轻松 随身流 第一卷 美玉缀罗缨 第一章 斯人若彩虹   红烛,香炉,珠帘半卷。   婚床,喜窗,美人红妆。   赵戎再次揉了揉自己迷蒙的双眼。   我,我是在梦里?   但这个梦也太真实了吧!?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有很多他从未见过的古典器物。   屋内装饰繁琐,在烛光的照应下,明亮大气,但却都一个刺目的主题色——红!   脚下的地毯是红色的,脚踩在上面仿佛陷入了一团晚霞。   前方不远处小圆桌的桌布是红色的,桌布火红的流苏低垂至地面。   四方墙上,木窗上,家具上是红色的囍字剪纸。   最后,是屋内最里面的一张深红色的……婚床?   床帘向两侧卷起,床内又是一片喜庆的红色,更别提床边坐着的那个暂时让他不敢去多看的红衣女子。   赵戎突然惊奇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   额,没跑了。   他虽然是个母胎单身犬,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古代婚礼还是在影视作品里见过的。   嗯,看来自己估计是个新郎,所以说此时此刻我是在洞房?   床旁那位盖红盖头的小姐姐是我的新娘?   赵戎踉跄着站起身,伸手揉了揉脸。   之前刚刚醒来坐在门旁的地上时还不觉得什么,现在一起身便感到眩晕头痛,口干舌燥。   赵戎低头找了找,果然,一只酒坛倒在地上,坛内还剩一些清澈的液体,倒映门外的明月,周围地上布满一块块水迹。   难怪身上一股酒味。   宿醉?   他晃了晃头,转身移到门前,两只红灯笼悬挂廊下,周围似乎是一处庭院,晚风微凉,远方夜色如墨,断续传来几声虫鸣。   赵戎抬头望去,明月高悬,暂时肉眼看不出和自己那个世界的月亮有啥区别。于是他便合上房门,回身步入房内。   还是先搞清楚自己目前这具身体的情况吧。   赵戎左右看了看,发现床附近有个精致的梳妆台,铜镜反射烛光正好照射到这个角度的自己的眼里,微微刺目。   他忍不住又瞥了眼端坐在床上的嫁衣女子。   之前自己闹的那些动静,她似乎都毫无反应,纹丝不动。   女子婚服繁琐,但依旧遮不住她身形的纤瘦与高挑。全身唯一露在外部的,是那双交叠于腿上的玉手,芊细如雪,点抹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精致小巧,不知为何,这让他联想起小时候爱吃的一种雪糕。   赵戎摇摇头,驱走这些奇怪的念头,向铜镜缓步走去。   我睡前不是在熬夜写毕业论文吗?怎么一觉醒来到了这个地方?   是清醒梦,还是拍戏恶作剧?该不会是穿越吧?这也太离谱了!   这种事他只在网文或影视剧里见过,现实生活中谁会相信?   况且他虽然是学人文专业的,爱好网文,喜欢幻想,但也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碰到这种事,简直震撼三观。   念头及此,赵戎已经走到了铜镜旁。   他深吸一口气,侧身看向铜镜。   镜中是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青涩面孔。   头戴一种爵弁形状的新郎帽子,黑发褐瞳,五官端正,脸庞消瘦,皮肤白净。   这……这不是高中时代的我吗?自己变年轻了?   赵戎惊奇地微微张开了嘴,看见镜中的那个少年也随之微张着嘴,终于才敢确认这就是现在的自己。   似乎是被这张面孔唤醒了什么,渐渐地,一阵抽离感袭来,眩晕与头痛如同满月之夜的潮水,在他脑海中席卷,一波接一波。   赵戎痛苦地抱头。   “叮!”   一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轻响,他感觉脑海中凭空浮现出了一堆记忆碎片,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   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赵戎,字子瑜,十七岁,大楚王朝乾京人,从小随母亲寄居在乾京靖南公爵府,如今是国子监太学监生……   这个世界的思想和文化方面有些类似于春秋战国时代,活跃繁盛,诸子百家彼此诘难,相互争鸣,盛况空前,而他就是一个儒家门生……   “呵,倒是和我有些专业对口。”赵戎自嘲地想着。   前世,他考上大学后,不顾父母反对,选择了自己感兴趣的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等临近毕业,才体会到这个专业有多难就业,不过,他也并不后悔。   咦,这方天地竟然有超凡力量,他的母亲就是一位修士!是靖南公爵府四房的供奉,但已于三年前去世……   他一边为母亲守孝一边刻苦读书。如今孝期已满,他要服从母亲当初的安排,嫁入靖南公爵府。   没错,是“嫁入”……   他要入赘给靖南公爵府的二小姐——赵灵妃。   在他的记忆中,赵灵妃是老靖南公第四子唯一的孩子,且与其相似,从小父亲便不在身边,母亲在她幼时也撒手人寰。   而他的母亲与赵灵妃的母亲关系极好,在后者离去后,便充当起赵灵妃的半个母亲,一直照顾她长大……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赵戎在“阅读”完这段记忆后不禁想到。   但是为何在想起她的名字时,脑海中便泛起一股复杂的负面情绪?   厌烦,憎恨,不甘,羞耻,屈辱。   “我靠,他为什么这么讨厌她?”   咳咳,难不成是他反对封建礼教父母包办婚姻,渴望自由恋爱?   不对!他本就是这方世界的儒家门生,恪守礼仪,注重孝道,甚至连母亲让他入赘他都遵从……等等,入赘!   大量尘封的记忆在赵戎脑海中翻涌。   他从小对修行不感兴趣,却痴迷儒家学问,渴望成为名儒,施展才智,辅助君王,治国安邦。   但却在十二岁时被母亲强行安排要入赘赵府,虽然对方是青梅竹马的儿时玩伴,关系亲密,但深受儒家思想感染的他,无法接受自己要成为一个地位卑贱的赘婿的事实。   在这方世界,赘婿的身份等同于奴婢,地位低下。   即使是大楚王朝靖南公爵府的赘婿又如何?不还是低人一等,被同门嘲笑,仕途断绝,建功立业沦为泡影!   他想不通一直痛爱自己的母亲为何执意要让自己入赘赵氏,但他难以反抗母亲之命,于是便只能把愤慨和埋怨发泄到赵灵妃身上。   都怨你,你从小就和我抢母亲,母亲一直迁就你、更疼爱你也就罢了,毕竟我是兄长,可以让着你,但现在竟然还要让我做你的赘婿?奇耻大辱!   于是二人在十二岁订婚之后,关系便逐渐恶化。   三年前,母亲逝世,赵戎入国子监,戴孝读书;赵灵妃一袭素衣去往一个叫紫气阁的地方修行,依稀听说后来又去了别处。   如今三年已过,赵灵妃归来,二人如期成婚。   至于醒来为何躺在门旁的地上……嘶,头好痛,自己这是喝了多少酒?   ……   赵戎揉了揉太阳穴,大体消化完了这些记忆。   他愣愣的看着铜镜里的年轻面孔,这些记忆仿佛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   黄粱一梦,大梦初醒?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赵戎深吸一口气,再用力呼出,转身向婚床上的嫁衣女子走去。   等来到床前,他发现女子交叠于腿上的玉手似乎在用力攥着什么东西,几条彩色的丝带从玉指间露出。   赵戎微微抬眼。盯着隔绝二人的红盖头看了会儿。   刚要抬起手,突然顿了顿,左右瞧了瞧,果不其然,在床边一张矮桌上摆放着一只系着红缎带的玉如意。   他拿起玉如意,轻轻揭开了红盖头。   一霎那。   他摒住了呼吸。   只见伊人凤冠霞帔,盘发流苏。   眉如远山含黛,眼如一汪秋水,鬓如浮云,肤若桃花含笑。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俊眉修眼,冰肌玉骨,文彩精华,见之忘俗!   赵戎曾在网络上见过很多明星网红的精修照片,什么“四千年一见的美人”,什么“古典气质美女”,本以为自己早已经阅尽千帆,没想到重生一次,所见第一人竟是如此人间绝色!   最最撩赵戎心弦的,是她左边那只秋水长眸下,一颗淡褐色的泪痣,不仅没有破坏红颜的精致,反而给人一种楚楚动人之感,冲淡了冷淡的气质。   如此伊人,我见犹怜。   他突然身子感觉有些燥热……   “青君。”   赵戎鬼使神差般轻轻念道。   红烛下,赵灵妃微微一颤。   两只玉手攥的更紧了。   她继续低垂着眼睑,不去看他,但小巧的耳朵和修长的颈脖却宛若涂抹了胭脂一般,嫣红如血。   不知是因为这声许久未听人念过的闺名,还是因为身前那人赤裸裸的注视。   又是一阵宁静,气氛开始变的有些旖旎。   终于,嫁衣女子忍不住先打破沉默,玉唇轻吐,声音空灵冷清,仿若千年霜雪,却又带着一丝颤音。   “玉……玉呢。”   “……” 第二章 你配不上她   “……”   赵戎微微皱眉,沉吟了一会,还是没找到任何头绪。   而且他刚刚醒来时其实有检查过自己的衣饰,身上并没有带什么玉石制品。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他眼皮跳了跳,感觉有些不妙……   赵灵妃垂目等了会,见身前那人还是没有动静,便抬起螓首。   二人四目相对。   一高一低。   女子轻蹙着眉,赵戎惴惴。   “玉牌呢?”   女子一脸认真地问道。   “……”   “我的玉牌呢?”   女子重复道。声音却愈发寒冷了,仿若一座千年不化的雪峰。   “你说的是什么玉牌?”赵戎被她盯得头皮发麻,但还是满脸真诚地与她对视。   我也很想弄清楚状况啦,那个,你说的那个玉牌,它重要吗……   “那是我的玉牌。”   女子抬头仰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赵戎张了张嘴,但还是没有开口。不知如何回答。   赵灵妃沉默了。   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   她吸了吸鼻子,秋水般的眸子端详了一会他,便再也不去看了。   松开紧攥的玉手,突然起身,向外迈去,满脸冷漠。   赵戎仓促地侧身为她让道,站在原地傻傻地看着女子的背影。   她一身繁琐华丽的凤袍,高挑的身材,纤细的腰肢,笔挺的玉背,如天鹅般高昂着螓首,头也不回的推门离去。   赵戎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这是……生气了?   额,我要不要去追她?可是追上了该说些啥呢……   咦,这是什么?   他余光瞥见地毯上有一团黑色的物件。弯腰拾起,是一枚墨色的玉牌。   玉牌整体纯黑,无一丝杂质,表面温润光滑,雕法精妙传神,但却并不对称,一面偏左侧刻着一只不知名玄鸟,另一面则刻了几个字……   “何以寄思情?”他轻念道。   她说的该不会是这个玉牌吧?不对,这上面系着的彩色丝带好像有点眼熟……   原来她刚刚手里一直攥着这块墨色玉牌。赵戎恍然。   这和她问我要的玉牌是不是有联系?   “小姐,小姐!”   突然,门外步廊上传来一阵清脆的呼喊。一串脚步声响起又顿住。   他转头看去,门口停了一位圆脸少女。她弯腰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喊着:“小姐你要去哪啦,呼~这么晚了,等等我呀~”   随后,圆脸少女又歪头探进房内,瞪着那个罪魁祸首,气鼓鼓地叫道:“臭戎儿哥,你怎么又惹小姐生气啦!你不是答应我以后不欺负小姐了吗?”   赵戎:“???”   老子哪里欺负她了!不是她自己一直问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找我要一块莫名其妙的玉,最后又自己莫名其妙地走了吗?   只是还没等他来得及辩解,少女丢下一句“哼,再也不理你了”,便风风火火地跑了。   这丫头,赵戎摇头苦笑,自己今晚都是见了些什么奇葩啊……她应该就是赵芊儿了,赵灵妃的贴身侍女。   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密。因为入赘的事,自己和赵灵妃产生了矛盾,但芊儿一直在中间努力调和,充当和事宝……   “你配不上她。”   “谁?”赵戎惊吓地环视了一圈,屋内无人,门外寂静。我产生幻听了?   下一秒,他寒毛直竖。   “你没幻听。”   那个声音又重复道。“你配不上她。”   赵戎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去倾听、判断。   “她刚刚剑心碎了。”   那声音伴随着一道轻笑又荡起在赵戎脑海中,分不清男女,十分沙哑,像退潮时海水研磨沙石的声音,低沉又枯寂。   它继续道:“不过却是好事,女子练剑,唯有太上忘情,方能得大逍遥。”   “剑道何其高也,人心何其叵测,剑心岂能沾染半粒红尘。她本就心境澄澈如琉璃,此次之后再斩去私情,重塑剑心……呵呵,你自己虽然废物,但倒是做了件好事,不耽误人家。”   赵戎:“……”   “所以你是专门来挖苦我的咯?”赵戎微眯着眼,心念道。   这次他没有开口。   那个声音顿了顿,反问道:“你不怕我了?”   听到这句话,赵戎更不慌了。   他没去理那个声音。而是面如平湖的整了整那身还不太适应的衣束,转身走至门前,合上被那个女人推开的房门,拿起那坛倒在地上的酒壶,搁在屋内的八仙桌上,再顺手提起一只瞧着挺华贵的紫砂壶,倒了一杯茶,解解渴。   这凉茶有点涩啦。他突然想念起了肥宅快乐水……   “有趣,难怪一点修为都没有,却敢吃这碗软饭。”那个声音又在他脑海中响起。   赵戎笑了笑。没有反驳。   “阁下如何称呼?”他放下茶杯,淡淡地心念了一句,之后便把玩起了那块玄鸟玉诗牌。   近距离端详,他愈发觉得这块玉牌不凡,它散发出一道清香,宁静幽远,没由来的让他想起了青莲,可远观不可亵玩。   不久前他在某人身上闻到过。   再仔细抚摸,玉体竟然能微微发热。他开始有些爱不释手了。   那个声音沉默了片刻。   “……归,你叫我归吧。”   “好名字。”赵戎撇了撇嘴。继续低头抚玩玉牌。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走神和敷衍,归奇道:“喂,小子,你不怕我吗?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和你交流的?”   “怕个锤子怕,你若真对我有恶意,会废话这么多?”   赵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至于怎么和我对话,呵,你要么是某位大能,在远处千里传音;要么就是某个陨落的存在,只剩一缕残魂寄居在我体内或者我手里的玉牌中。两者大概都能在我的识海心神中出声。”   赵戎顿了顿:“我比较倾向于后者。那么请问你到底属于哪种?”   归:“……”   小样,还想吓唬我?赵戎勾了勾嘴角。   重生嘛,套路我都懂,你八成就是我的金手指了,看着不像是系统,那就是随身老爷爷或老奶奶?   估计是了,唉,好郁闷啦,本来想安静的做只咸鱼的,吃着软饭,欣赏下此界风光,偶尔当个文抄公,抄抄文章,吟首名诗,收获一波美名,悠闲地享受这一世的生活。   结果。   刚来就把娘子气走了,现在又冒出个随身老爷爷,估计又要诱惑、鼓励、监督我修行,开始一段废材逆天的传奇了。   唉,太老套了,人生真是即枯燥又乏味……   归不想说话了,因为无趣,苏醒后的新鲜感已经过去。但是,为了确定某些重要的事,它还是决定主动开口。   “这是哪里?”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归沉吟了会,如实答道:“我在你七轮之一的眉心轮中,确实是在识海里和你说话,我并不是残魂,状态很特殊,但也差不离了……”   它停了停,自嘲道:“你如果死了,我也会被抹去……好了,轮到你了。”   赵戎淡定的点点头。与宿主绑定?很有可能,但也不能全信它,不排除它有夺舍的想法或其它恶意。必须保持警惕!   “这儿是大楚王朝乾京的靖南公爵府。”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大楚好像位于望阙洲。”   这是母亲对幼时的他提起过的。她还说过赵戎的家乡其实并不在这儿,而是在遥远的南逍遥洲……   “乾京,乾?有趣有趣。”   “望阙,望阙……我竟然回到了玄黄界!” 第三章 黄粱忘忧酒   玄黄界?   这方世界名曰玄黄吗。赵戎咀嚼着。还有乾京,它为何惊讶这个乾字?   “小子,你可知今夕是何年?独幽姬氏、青阳韩氏是否还在此洲?”   归想了想,又补充道:“嵬然宗呢?是不是还是望阙第一宗门?”   赵戎一脸淡然的端起茶杯,轻轻抿了抿,悠悠道:“我不知道啊。”   归:“……”   它很想给他一剑。但它已经没有剑了。   “我现在就一吃软饭的废材,一点修为都没有,怎么会清楚望阙洲山上人的事?”   赵戎理直气壮。   “不过……”他停顿了下,又淡定的端起了茶杯,缓缓道。   “别急嘛,饭要一口一口吃,虽然我现在很废材,但这只是一时的,等会你检查检查我的身体,看是不是什么隐藏的稀有体质,比如荒古圣体、九阳绝脉啥的。然后你再认真找一套适合我修炼的顶级功法,最好是那种你巅峰时期历经千辛万苦得来但却非常遗憾无法修炼的绝世筑基功法!”   “相信以你的知识和阅历辅佐我的聪明才智,定能让我一路碾轧敌人,迅速崛起。到时候不管是帮你重塑肉身,还是弥补憾事,还不是轻而易举!”   说罢,他又低头喝了口茶。   “???”   归大奇。   “我为什么要帮你?你这废材体质,先天不足,经脉搪塞,练什么功法都是白搭,根本入不了我的眼!”   “噗~”赵戎口里的茶水全喷了出来……   归又叹息一声道:“我还是想不通它为何要选你?你那娘子修道资质比你好万倍,甚至可以比肩当初的……咳,就算是刚刚那个丫头也好啦,若是她们,我定会倾力辅佐。”   “可恨啊,若无意外,你此生顶至多止步扶摇境。弱就是原罪!帮我重塑肉身、弥补憾事?蝼蚁望天,痴人说梦!”   “……”   赵戎突然很想“回家”。   ……   夜色里,公爵府的一座高楼。   亦是乾京西城最高楼。   楼名承恩,是某任靖南公的嫡女荣升皇后之后回府省亲所建,匾云“承恩思义”,为那任楚帝亲手提名。   高楼临湖,位于佳木茏葱,奇花闪灼的精巧园林之中。   此楼此园,在建成之初,一直被乾京权贵津津乐道,但它只是公爵府赵家自立国以来所享受的极致皇恩的一部分。   百年前,赵氏祖先助项氏太祖皇帝立国,太祖抚手笑言:“吾家儿孙可娶汝家女乎?”往后百年,两家代代联姻。   但是这一代,新皇刚刚登基,赵府大小姐早已嫁人,而久负美名的赵氏二小姐如今却又选择纳赘……   承恩楼顶。   一位形单影只的汉子在仰头痛饮。   他独自坐在楼檐,一手抱剑,一手轻提酒坛,风急天高,月色伴酒,但他却并不赏月,而是眼无焦距地俯望府内灯火明亮的某处屋舍。   每当饮尽手中酒水,他便将酒坛向楼外轻轻抛下。顺手再提起一坛。   记得当初那个半大小子总是喜欢带着两个“小跟班”在楼下嬉戏。   因为承恩楼只有在贵客临门参观或九九重阳节才会开门,而且府上长辈又一向禁止孩童登高。   于是眼中那个世界上最高的楼里藏了什么,便成了幼时那三人小脑瓜里最大的几个疑惑之一。   那个喜欢显摆的臭小子总是信誓旦旦的说楼里关着被儒家圣人用山那么重的书本镇压的吃人妖怪,吓人程度和旁边湖里藏着的那只被他打败的大水怪不遑多让。   每当那时,小姐总是一脸认真地听他胡扯,不时地点头、摇头,听到吓人处就连忙双手紧抓住他的衣角,小脸煞白。   而胆子米粒小的芊儿,总是最先被吓得泪眼婆娑,蹲在地上捂住耳朵,背对着她的小姐和戎儿哥。   春去秋来,那小子似乎总是能想出花样百出的玩法,带着小姐和芊儿在园子里一年到头的奔跑胡闹。   春天,骑着竹竿马跑去后山摘青梅,挖竹笋,做鱼竿,钓鱼虾;夏天,用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木弹弓跑去林子里打鸟,爬树,掏鸟蛋,捉知了;秋天,带着布袋子去城外农庄摘果子,过家家,捉迷藏,放风筝。冬天,小手冻的通红的堆雪人,剪纸,放鞭炮,点烟花。   小姐早晨穿着白裙子跟他出去,晚上带着一身“黑裙子”回来,又少不了挨她柳姨的一顿说教。   但第二天却又活蹦乱跳地跟着他变着法往外跑。   小姐性子极静,但是和那臭小子在一起时,就变得极闹。   抱剑汉子仰头痛饮一口,再摇摇酒坛,已经一滴不剩,便随手抛出。   三个孩子喜欢捡取楼下酒坛的碎片,在湖畔打水漂。   最早是那臭小子跟外府年长些的孩童学来的花样,后来教会了小姐和芊儿,三人便时常来玩。   最初能弹跳最多当然是那小子,只是到后来,随着小姐和芊儿逐渐修行,她们水漂弹跳的次数自然越来越多。   但是有意思的是,每次赢得还是那小子,于是他便又是一顿得意洋洋的自夸,而小姐总是安静的坐在一旁托着腮认真倾听,言笑晏晏,芊儿则是不配合地揭他老底,于是便又是一阵充满童趣的拌嘴……   这些曾经的画面再也不会出现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大概是赵小子进了私塾,小姐和小芊儿开始在自己等人的照看下修行的时候吧。   三个孩子开始知道了男女有别的礼教,便不复从前那般两小无猜。   后来那臭小子又学了些儒家的狗屁学问,于是愈发无趣了,开口闭口都是之乎者也、圣人曰。   再然后,就是小姐和他十二岁时的那次订婚……   呵呵,臭小子,能入赘我家小姐还委屈了你不曾!?   若不是你家这一系南逍遥洲赵氏对小姐尽心尽力,老头和白先生岂会同意让你入赘。   抱剑汉子突然丢下酒坛,抱剑站起。   因为他看见了自己刚刚一直盯着的那处红光朦胧的房屋内,走出来一袭红衣。   那道倩影快步离去,越来越快,在漆黑的夜色里,像是要逃离某个可怖的东西。   那小子还是决定要离开吗?   他叹了口气。   到头来其实也没觉得多可惜,只是有点心痛自己那半壶酒。早知道就不给了。   “你坏了规矩。”   身后有人说道。   抱剑汉子置若罔闻,只是紧了紧怀中的剑,重新做回原地,仰头倒倾,豪饮美酒。   仿佛身后那高大老者不存在一般。   “白先生说过,十八岁前,这些私事我们不要插手。”   高大老者走到抱剑汉子面前,对视他的眼睛,继续道:“那是什么酒?”   “这个吗?”   抱剑汉子提了提手中酒坛,突然笑容灿烂:“当年刚来赵府,我亲手为小姐埋下的女儿红,到现在刚好满十七年,老头,要不要走一口?”   高大老者还是盯着他,面无表情,重复道:“那是什么酒?”   抱剑汉子嘴角抽了抽,缓缓放下抬起的酒坛。   “黄粱忘忧酒。”   他的目光有些追忆,“一个故人送我的,他说此酒能让人大梦一场,仿佛多经历了一世,梦醒之后能觉悟今生的可贵。”   “我当年喝了半壶,效果不错。”   汉子自嘲一笑,继续道:“那小子榆木脑袋,我觉得他挺需要的,就把剩下的半壶塞给他了。”   高大老者沉默了片刻,丢下一句“下不为例”,便转身缓步离去。   抱剑汉子悄悄松了一口气。但随后远处传来的一句话却让他眼皮一跳。   “我会禀报白先生,至于小姐那边……你要如实和她说。” 第四章 我亦是行人   赵戎这次是自己醒的。   他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而且先竖起耳朵听了听。   很好,没那丫头的动静。   他松了一口气,睁眼,起身。   几束晨光从窗外钻入,铺在床前。   还是他重生而来的那间古色古香的屋子,只是自从那夜她走后,这三天都是他一个人住。   这么大一张床,就自己一个人睡……还真别说,舒坦!还要啥自行车啦。他嘀咕一句。   这几天他对周围的环境有了更深的了解,同时也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大楚王朝很大,有些类似自己那个世界的汉朝。   同时,它又很小,因为望阙洲更大,而它仅仅只是望阙洲西南部的一个中等规模的王朝罢了。   更别提归所说的玄黄界了。   而靖南公爵府是大楚最顶尖的几个勋贵之一,爵位世袭罔替。并且每一代都有子弟进入仙门修行。   特别是这两代人中,赵灵妃的父亲赵彻,曾经是周围数国范围内最大的仙家门派紫气阁的掌门嫡传。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他主动放弃了继承掌门之位的机会,带着同为紫气阁弟子的赵灵妃母亲一起外出游历,但等游历归来时便只剩下怀孕的赵母了。   而赵灵妃,继承了她父亲的修行天赋,甚至尤有过之。   十四岁入紫气阁内门,晋升紫衣弟子,十五岁参加了某个修道圣地的试炼考核,之后以一洲西南第一的名次去往了那处圣地。   听说在那儿亦是一骑绝尘。   这些都是他从赵芊儿那个丫头嘴里听到的。   她还说在外面好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只能吃到灰,因为小姐理都不理,说完她还斜了他一眼。   小姑娘把她的小姐夸得天上仅有,地上无双。好像他若还不懂去珍惜,那就真的是天字号第一榆木疙瘩了……   想到那个丫头,赵戎不禁又是一阵牙痒痒。   她洞房那晚虽然说着再也不理他了,但第二天大清早还是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喊他起床,不是用秀发挠他痒痒,就是用小手捏他鼻子,简直太能闹了。   他烦不胜烦,但还是屈服于小姑娘的“淫危”之下,   因为每当赵戎忍不住要发火,她似乎都能精确的把握到那个时机,突然停下所有动作,两只小手捏着襦裙的衣角,灵动的桃花眼噙着泪光,低头怯怯地偷瞟他,吸着鼻子,嘀咕道:   “呜呜,戎儿哥现在就嫌我烦了,呜呜……”   赵戎投降了。   他最受不了女孩子的眼泪了,赶忙柔声哄她。   不过这小姑娘也是个憋不住的主,下一秒就破涕而笑,又急忙捂嘴,小脸认真道:“这次原谅你啦,下次再也不能对芊儿凶哦~”   “……”他想给自己一巴掌。   前几日他都早起陪她去府内的银镜湖畔晨练,丫头美其名曰帮他锻炼身体。   不过后来赵戎知道了,原来赵灵妃每日清晨都会在湖心亭修行……   这几天来,除了洞房后第一天被芊儿精心打扮,拉着去拜见府上老太君和舅、姑等长辈时,在正堂外的步廊上碰见了准备离去的赵灵妃。   其它时候都没再见过面了,她似乎在有意避着自己……   并且那次步廊的遇见,她只是面无表情,眼神冷漠的擦肩而过,他则收住脚步,转身轻唤了几声,想解释下昨晚的误会,但她置若罔闻,脚步依旧,逐渐远去。   周围经过的管事和奴婢都悄悄侧目,面露异色。   他也不觉尴尬,收起抬到半空的手,洒脱一笑,同样背身离去。这样也好,早点让自己断掉不该有的念想。   其实他已经大概清楚自身的情况了。   这几日他见了很多赵家人,府上的老太君也去拜访过一次,是目前赵府的顶梁柱,老人家身子骨很硬朗,但终究还是老了,需要尽快确定一个接班人。   靖南公爵府这么大的家业、如此滔天的权势如何才能守住?   外需皇恩,内需修士。   只有强大的修士才是豪门大族立根之本!并且外姓供奉终究靠不住,这个强大的修士还必须姓赵。   但是赵氏最近这两代人中,在修道一途上出彩的只有赵灵妃和她父亲,而后者已经多年不知所踪,仅剩的赵灵妃虽然天资卓越,但她终究是个女子。   这也是为何新皇刚刚登基,本是联姻巩固天家情谊的好时机,赵氏却宁愿新皇心生芥蒂也不让赵灵妃外嫁的原因。   赵老太君明显是将赵灵妃当接班人来培养,之所以选择自己这样一个上门女婿,除了自己和赵灵妃是青梅竹马,是府上人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外。   最主要的恐怕还是因为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生,赵灵妃轻易就能压服。   大庭广众之下能随意甩你脸色,而你只能忍气吞声,不然就滚,别吃靖南公爵府这碗饭了。   哎,夫纲不振啦,软饭哪是那么好吃的?   他这样想着,突然有些理解以前的自己了,现在差不多弄清楚情况了,还是收拾收拾东西,备些银两,早点离开这儿吧。   其实原身之前是有离开的想法的,甚至已经收拾好行李了,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拖到了赵灵妃回府完婚。   原身准备一路南下,去那个母亲曾经说过的南逍遥洲寻乡,为此他很早就托府上赵灵妃的二哥,一直与他关系不错的赵括,帮他购买了一张山上修士的跨洲船票。   价钱当然不菲,但他还托赵括帮忙典当了一些母亲留下的零碎遗物……   想起那个路子广、办事靠谱但也很滑头的纨绔二哥,赵戎磨了磨牙,也不知道他吃了多少回扣。   算了,寄人篱下,托人办事也只能这样了。   等个合适的机会,自己立马闪人,先按原来的计划,去南逍遥洲寻乡,一路上就当作是旅行,欣赏下此界风光。   话说山上修士的跨洲渡船是不是能飞啦,此界有没有传送门啦,嗖的一下就过去的那种……   正坐在床上想着这些事情,突然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这丫头,又不敲门。赵戎叹息一声,起身迎去。   只见门外站着三个女孩。   最中间的那位是个梳着双丫髻,发系粉色丝带的圆脸少女,琼鼻小嘴,下巴略尖,最勾人是那双桃花眼,眼神似醉,楚楚动人。   而跟在她身后的是两个手端托盘的俏丽丫鬟。   芊儿见赵戎来迎她,背着手,巧笑倩兮。   一双桃花眼眯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儿,唇角又露出了一对洁白的小虎牙,似乎是发现了赵戎的眼神停在了自己的小虎牙上,她急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小嘴,瞪大眼睛,一脸你刚刚什么都没看见的表情。   赵戎:“……”   大楚在先皇手上改立儒学为国学,废弃了沿袭百年的法家学派,如今儒家礼教逐渐深入人心,豪门大族讲究女子笑不露齿、行不摆裙的礼节。   因此曾经的赵戎总是嫌弃她这样子不成体统,不过现在的赵戎……   只觉得她可爱极了。 第五章 离人心上秋   赵戎无奈一笑。   抬手想摸摸她的头,但想想感觉不妥,改摸为勾,轻轻刮了下她的精致的鼻尖。   虽然这几天实在是被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给吵死了,但她却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唯一一个愿意与他亲近的人。   他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不能辜负,一种是爱他的人,一种是恨他的人。   小姑娘呆了呆,小脸通红,慌忙转身,抢过随行两个丫鬟端着的衣物和铜盆,低头避开身前男子,匆匆钻进屋内。   戎儿哥真的变了,变,变,变奇怪了,还有些讨厌……   赵戎见此,握拳轻咳了声,冲着两位目瞪眼呆的丫鬟歉意一笑,便轻轻带上了房门。   转头找去,芊儿正低头站在屋内洗漱的盆架前忙碌,背对着他,身姿纤细。   赵戎边向她走去,边随口道:“今天怎么来这么晚,不押着我去晨练了?”   芊儿转过身来,脸色的红晕已经褪去,浅浅地笑道:   “今日是老太君的九十生辰大寿,我陪着小姐在厨房做长寿面条哩,老太君最爱吃小姐做的面了。”   语罢,她将手中的已经挤抹药膏的木刷递给赵戎。   “难怪我说这两天外府怎么人来人往的这么热闹,还以为是要过什么节。”   他接过这类似牙刷的玩意,在铜盆前洗漱起来。   “戎儿哥要不要也去做碗长寿面?”芊儿试探道。   他回头看了眼她,见她神色是认真的,连忙摇摇头。   做面?开什么玩笑,泡面行吗?这个我在行,老坛酸菜味的。   “不去!君子远庖厨。”   芊儿见他拒绝,小嘴一瘪。你小时候就给我和小姐做过的,而且你真的忘了老太君和谁是同一天生辰了吗?!   突然,她眼珠儿转了转,狡黠一笑。   “戎儿哥~”   “嗯哼。”   她赶忙把手中端着的热茶递了过去,赵戎接过漱了漱口。   “你知道今天还是什么日子吗?”   “不知道……总不会还是你的生辰吧?”   他又顺手接过小姑娘递来的已经拧干的热脸帕,抹了抹脸。   啊,简直太舒服了,这就是万恶的封建社会富家子弟的生活吗,为什么我现在一点负罪感都没有了?唉,还是堕落了。   其实他刚开始是拒绝的,自己一个现代人哪里习惯的了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洗漱都有人伺候的奢侈生活,但是在芊儿的强烈坚持下,他还是被迫加入了。   没有习惯就培养习惯嘛……   想到这,他突然发觉芊儿好像没了声,拿下脸上的毛巾,瞧了瞧。   只见芊儿满脸古怪的看着自己。我脸上有东西?   “嗯~今天也是芊儿的生辰。”她移开眼神,低头捏着衣角,有些心虚的道。   “咦,这么巧。”赵戎惊喜道。“那咱们可得好好庆祝下!”   他来回渡步,想了想,“要不今天带你出去玩?夫子庙、夕水街那边热闹,玩意儿多,咱们去耍耍,吃些好吃的?”   其实他今天是准备去国子监看看的,拜谒下太学的师长,不过这些都可以推后,毕竟小丫头的生日更重要,而且自己当初是向师长请了一旬的假,这才过去一半呢。   芊儿面色一喜,但又黯然下来,连忙摆手,“不行不行,今天是老太君的大寿,我等会要去帮衬小姐,事情可多了,而且……”   “戎儿哥以前不是说‘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吗,芊儿父母不在,生辰不能热闹过,要不,要不戎儿哥给芊儿做碗长寿面吧!”   说完,她又瞟了眼赵戎。   姑奶奶,我真不会做面啦。   赵戎一脸无奈的看着她,那副怜人的小模样确实让人不忍。   “芊儿,我送你一首生辰词吧。”他突然挑了挑眉。   芊儿两眼亮晶晶道:“戎儿哥要给我作词?”   “帮我研墨!”赵戎眉飞色舞。   见他这么自信,芊儿突然有些狐疑了。嘀咕道:“戎儿哥不会是要作打油诗吧?”   不过小丫头还是兴匆匆的跑去取砚台和墨条研墨。   赵戎回到床边换上她刚刚带来的干净儒衫,穿上后发现今天这件儒衫好像有点说不出来的奇怪。   材质依旧华贵精细,但这针线做工和之前自己穿的相比,明显差了很多,咦,这两边袖子怎么不对称,这是哪个三流裁缝做的?   他奇怪了会,未放在心上,毕竟衣服只是穿的有些不自在,但外人其实很难看出来。   他摇摇头,整了整衣束,系上头巾,取出那块玄鸟玉诗牌挂在腰间,想了想,又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方白手帕塞入怀中,随后向书桌走去。   那一边,芊儿已经研好了墨,摆放好了宣纸和毛笔。   赵戎来到桌前,提笔蘸墨,转头看了眼旁边的满脸好奇的小丫头,笑了笑,定神下笔。   他的书法功底除了有原身继承来的记忆,还有当初在大学参加书法社时的学习。   虽然大学四年很混,成绩平平,但书法和古文却一直是他坚持的爱好,甚至连续两年参加过省书法大赛。   他此次用的是行楷,想用行书但怕小丫头看不懂,因为这方世界的历史和自己前世所熟悉的不同,书法只发展到了隶书、草书和楷书,行书连出现的苗头都没有……   芊儿瞪大眼睛看着他在宣纸上笔走龙蛇、一气呵成。这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字体,但她并不熟悉书法,因此也没太在意。   “拂霓裳·乐秋天”芊儿玉唇轻启。   有这词牌名吗?她歪了歪小脑袋。   不管是之前待过的紫气阁还是现在所在的那处一州天才汇聚的修行圣地,她跟着小姐参加过很多同门师兄、师姐组织的诗社和文会,也读过很多诗词集。   毕竟诸子百家的大道思想在山上流传甚广,影响巨大,大半个修真界都被卷入了这场大道之争,而儒家又是百家之中三大显学之一,更别提那个被儒家圣人所命名的修行境界了……   因此儒学几乎是大多数修士必须要涉猎的。   可能只是我没见过吧。她吐吐舌头。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纸上的那首词所吸引了。   “乐秋天。晚荷花缀露珠圆。风日好,数行新雁贴寒烟。银簧调脆管,琼柱拨清弦。”   女孩微微蹙眉,玉唇轻启。   “捧觥船。一声声、齐唱贺生辰。人生百岁,离别易,会逢难……离别易,会逢难……”   不知为何,她念到这处时,突然停住,反复呢喃,不一会,她又深吸一口气,继续念了下去。   “无事日,剩呼宾友启芳筵。星霜催绿鬓,风露抚红颜……惜清欢。又何妨、沈醉玉尊前。”   一词念罢。   她仰头看着比她高一个头的赵戎,轻咬朱唇,眼神闪烁,仿若蕴着星辰。   突然,周围似乎明亮了一些。屋内明明没有开窗,但却骤起一阵清风,帷幔飞扬,书页翻转。   ……   伯爵府门口,一位审视来往客人的高大老者突然回头瞥了眼门内。   ……   府内某处步廊,一个叼着狗尾草、倚着廊柱闭目养神的抱剑汉子缓缓睁开了眼。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又紧了紧怀中的剑,重新闭目。   ……   “怎么样?喜欢吗?”赵戎轻笑着问道。   女孩没去在意心湖中“水落石出”的那把纤细飞剑。她吸了吸鼻子,认真道:“芊儿很喜欢。”   一颗珍珠从她眼角跌落,一路经过有些婴儿肥的白皙脸颊,最后停在了女孩尖俏的下巴上。   赵戎措手不及。前一秒不是还笑着吗,怎么突然就哭了?这就是女人吗?好可怕。   “戎儿哥,我和小姐今天就要走了。”   赵戎沉默了。   她凝视着他。   “你是不是也要走?” 第六章 夫子曰浩然   “谁告诉你我要走的?”   “府上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说你托二少爷买了一张去南逍遥洲的跨洲船票。”   “……”   赵戎满头黑线。   好你个赵括,说好的义薄云天、守口如瓶呢?我开始还准备悄悄溜的,合着现在全府的人都知道了,我反而被蒙在鼓里?   芊儿吸着鼻子道:“我和小姐开始还以为你是想婚礼后回家乡探亲,结果,结果你洞房那晚就和小姐吵架……”   说到这,她慢慢低头,绞着手。   “而且昨天,我帮你整理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翻到了你的行李……你把柳姨留给你的东西全带上了,你是不是不准备再回来了?”   “……不要小姐和芊儿了?”   气氛安静了会,她突然抬头盯着赵戎。   “那你为何还要寄那封信给小姐?你知不知道小姐收到信后有多开心,当天就带着我们回来,连第二日太清府的青云台大比都没去参加……”   赵戎偏头,避开她的目光,注视着书案上的那首词。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他并不认可小丫头的话,她还沉浸在小时候三人的情感之中——认为他和赵灵妃之间还存在青梅竹马的感情。   但是,人是会变的。有多少青梅竹马最后能走到一起?   赵灵妃要继承靖南公爵府,他只是她一个不外嫁的理由;而他不想重活一世却要当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他想出去好好看看这方光怪陆离的世界。   赵灵妃美吗?当然美!但她也很冷,冷的让人望而却步。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你的冷漠如鸿沟让爱你的无法逾越。   在两人的情感里,任何一个人单方面的主动是没用的。   简而言之,赵戎不想当舔狗!   至于那封信的事,他有些印象,是和府上的家书一起寄过去的。   上面只有一句话: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但他认为这并不是赵灵妃回府的主要原因,她回来应该主要是为了老太君的九十大寿,而和赵戎的婚礼,只是老太君所安排顺带的。   至于曾经的自己为何写这封信,估计也是想着早点完婚,完成工具人的使命,然后开溜。   突然,他眉头一皱,不过又很快舒展开来。   现在唯一有点困惑他的就是那一夜赵灵妃莫名其妙向他要的玉牌,不过他现在大体弄清楚情况了,这个细枝末节也就不重要了。   唉,这一切都很容易看出来啦,为何小丫头就是不懂呢?   ……   最后,赵戎还是没有给芊儿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承诺以后有机会还会回来的。   小丫头闷闷不乐的走了。   带走了那首词。   赵戎瞧见外面天色有些阴沉,转身去为她拿伞,但回过头时,小丫头已经不见了。   ……   一声春雷乍响,黑云压天,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看来今天去不了国子监了。   赵戎搁下毛笔,活动了下手腕。   看着纸上那篇《兰亭集序》,他笑了笑,还不错,看来自己的书法没落下多少。   刚刚有个丫鬟来邀请他中午去参加老太君的寿宴。他点头应承了。   其实本不想去的,怕和她见面有些尴尬。当然了,只是自己尴尬,她?大概没什么感觉吧。   他重新提起笔,静了静,又写了一篇《圣教序》,他以前初学行书,练的就是此帖。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本事,我倒是小瞧你了。”   归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看得懂我在写什么?”赵戎放下笔,惊诧道。   “我是说那首词。”   它轻笑一声:“你刚刚那首词帮那个小丫头破境了。而且她很可能还显化了一把本命飞剑。”   “读诗能破境!还要这种好事?”赵戎很兴奋。   因为他看到了某种可能。如此说来那自己岂不是……   “哼,别白日做梦了,人家是因为卡在了扶摇境瓶颈,只需要一个契机,而你那首词正好让她感情共鸣,感触到了天地间游走的灵气,如此才晋升了浩然境”   它冷笑道:“这方法只对浩然境有用,你连扶摇境都不一定能触及,就别痴心妄想了。”   赵戎早就习惯了它的毒舌,也不恼火,好奇道:“浩然境?这是修行的第几境?为什么此境可以通过诗词晋升。”   他又补充道:“那么修行者岂不是都要学儒读书?”   归悠悠道:“浩然境是剑修和道修的第三境,被儒家至圣命名。严格来说,浩然境才是修士逆天改命迈出的第一步。前两境登天和扶摇,不过是为它做准备罢了。”   “此境玄妙在于一个气字,人身小天地与……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只要知道儒家至圣取的这浩然二字,意思极大就行了。”   “扶摇境晋升浩然境,就是要引天地灵气入体,感气便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也是将无数求道者拒之门外的关卡,天地之气何等繁杂,如何抽丝剥茧,找到独一无二的灵气?”   “能引人情感共鸣的诗词文赋可以使人感应灵气!而气势磅礴、文笔极佳的诗文甚至可以聚集天地灵气,供人修行。对了,儒家一般是称天地灵气为浩然气。”   “当然,儒家只是提供修炼此境的一个绝佳方法,甚至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最佳的方法,它也是玄黄界的主流,呵,至少在我离开之前是如此。”   它自嘲一笑。   “但是修真界何其大也,能人异士何其多也,练气法门千奇百怪,浩然境不一定非要走儒家的道路,不然你让其它诸子百家如何自处?”   赵戎听到津津有味。虽然没全懂,还有些疑惑,但至少知道了个大概。   同时对归又多了一点了解——它很可能曾经也是玄黄界人氏,后来因为飞升或者其它途径离开了此界。   “你说芊儿可能显化了本命飞剑,这是怎么回事?那把飞剑在哪,我怎么没看见?”   “扶摇境是剑修,道修,武修的分岔口,武修是另一条路子,而剑修和道修的区别在于晋升浩然境时能否显化本命飞剑,此剑在剑修心湖之上,并非实体,但却是大道之基,是剑修傲立万千修士杀力榜首的倚仗。”   归傲然道。   “那小丫头虽然在我眼里只是个马马虎虎的先天剑胚,但是孕育出一把本命飞剑还是没问题的。”   赵戎见它口气如此之狂,试探道:“你也是剑修?”   “哼。”归不屑回答这个问题。   赵戎笑了笑,感慨道:“看来阁下生前也是个体面人啦。”   “……”   它品了品,马上反应了过来,大怒:“竖子尔敢!汝有何能?区区废材,一介赘婿,竟敢揶揄本……咳,本座!”   赵戎半点不慌,甚至还觉得有趣,瞧把它气的,连古言都飙出来了。   而且赵戎最近发现,它虽然毒舌、傲娇,但是鄙视他的言语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句,小子、废材、赘婿,他听都听腻了。   一看就是从来没深入到人民群众中去过。   “好的好的,我是废材,我是赘婿,您别气了,您要是气死了,我以后半夜睡不着找谁聊天去?”   “!!!” 第七章 手帕   惊蛰时节,春雷惊百虫,一场春雨,万物萌动。   清晨,小雨依旧。   赵戎拎着一把油纸伞漫步在公爵府的幽静曲廊中。   雨打芭蕉,燕衔红泥。   他微微侧目,思绪游离。   赵灵妃走了。   在昨日老太君的寿宴之后。   随她一起离去的除了芊儿,还有两个随从。   一个高大老者和一个抱剑汉子。   赵戎都认识。   前者原来是四房的管家,府上人都喊他昆叔,后来一直跟随赵灵妃,负责处理杂事。   后面那个抱剑汉子名字很有意思,姓李名白,李白。   赵戎以前喜欢喊他小白。他和自己母亲一样,是四房的供奉,听说都是当初跟着赵灵妃的母亲一起来到靖南公爵府的。   昨日,赵戎刚赶到府上正厅,就被老太君叫去跟前,那时赵灵妃也在旁边,只是侧着身子在倾听芊儿说话,没有看他。   老太君问他愿不愿意去接手公爵府在乾京的一些产业,顿了顿又笑着说若是嫌忙也可以在赵氏家塾当个清闲的教书先生。   赵戎歉意的以孝道为由回绝了,说自己想回家乡探望一下,他与母亲多年在外,也不知家父大人是否安康。   反正双方都已经心知肚明了,还不如直接坦白。   之后的寿宴发生了两件有意思的事。   寿宴进行到一半,来了一行七人,皆是俊男靓女,风姿卓越。   七人衣服制式相同,只是后面六人皆是白衣,为首那人却一身紫衣。   紫衣男子显得格外耀目,面貌俊美,神采英拔,头系四方巾,手持一把折扇,腰佩美玉与香囊。   男子面带笑意的向老太君道明来意,说他是代表紫气阁来向老夫人祝寿的,同时,还为灵妃师妹贺生辰,并送来了阁主大人亲手准备的两份重礼。   赵戎当时正坐着吃糕点,闻言有些微怔,这紫气阁不是周围数国范围内势力最大的山上仙家吗?靖南公爵府面子这么大?   还有,赵灵妃今日也是生辰日?他闻言后,不禁看向身旁一直为他取点心和吃食的芊儿。   你们三都凑到一天了?   小丫头眨巴着眼,轻咳了一声,突然,像是为了转移话题,又抬起尖巧的下巴,小脸写满了骄傲的和赵戎说,小姐和她现在是太清四府的府生,特别是小姐,十六岁就进了逍遥府,紫气阁阁主一直巴望着小姐和她从太清四府结业后回到紫气阁呢……   那个紫衣男子在和老太君寒暄了一会儿后,抬目,环视四周。   男子的视线在赵戎和众多宾客身上一扫而过,并无停滞,独独只停驻在了赵灵妃和芊儿身上,俊面上,笑容逐渐灿烂,语气温柔的唤了声灵妃师妹、芊儿师妹。   赵灵妃声线平淡的回了句叶师兄,而芊儿却是偏头没去理他,并且还小嘴一撇不轻不重的嘀咕了句癞蛤蟆。   紫衣男子依旧笑容温暖,只是一张俊脸上露出了约莫三分无奈、七分宠溺的神色。   当时,赵戎一边吃着糕点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位叶师兄表演,只觉得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随后,府外突然传来一声‘圣旨到’。   紧接着便是接连进来了一大群外人,不过大多都留步在了大堂外,只有为首的那一个蟒袍太监步入了寿堂。   尖声细语地宣读楚皇圣旨,御赐了赵府一大堆寿礼。   反正那一长串礼物名赵戎当时一个都没听懂,那位公公的腔调太奇怪了。   是时,满堂宾客皆忙着下跪接旨,但也并不是全部。   赵灵妃一袭青衣站在原地丝毫未动,只是弯腰搀扶着微微颤颤想要谢恩的老太君。   紫气阁那行人更是没有动静,一个个脸色或淡漠或戏谑。   至于赵戎,压根就没有尊卑有序的观念,哪里会下跪,并且这么多人不跪,他又不是唯一一个,因此便还是老神在在地坐在那,身旁站着同样俏立不动的芊儿。   那位叶师兄悠悠来了句,“看来项师弟做了楚皇以后,还是惦记着灵妃师妹啊”。   话语一落,叶师兄突然转头,遥遥望向了赵戎,笑容温和。   赵戎当时淡定的放下了手中的糕点,抬手从怀里扯出一方手帕,擦了擦嘴,之后扬起嘴角,抬头与他对视。   喜欢装对吧?   只是,让人始料不及的是,芊儿突然抽走了他手里的白手帕,慌慌忙忙的收了起来,之后小脸微红的看着他,眼神古怪。   与此同时,赵戎还感受到了……一道吃人的目光,循着感觉望去,只见此前一直清冷孤傲、不正眼看他的赵灵妃,此刻正满脸红晕的瞪着他……   想到昨天的那件事,赵戎现在都还觉得有些尴尬。   他伸出一只手接了些房檐流下的雨滴,雨水微凉,醒了醒清晨的困意。   芊儿后来声若蚊蝇的告诉赵戎,那是白喜帕。   他愣了愣,突然意会了。   谁知道手帕竟然还有那种用途?我还是太单纯了……   当初洞房第二天,赵戎在婚床上看见它时,还以为是擦汗用的。   话说谁会在白喜帕上绣上两只肥鸭子啦,额,应该是鸭子吧?   不过一想到那位叶师兄到走之前都还没搞清楚自己和赵灵妃之间的“眉来眼去”是怎么回事,笑容都开始变得有些僵硬,他就很开心。   叶师兄,装不下去了吧?   赵戎走出了靖南公爵府,雨水稀稀疏疏,渐渐停下。   他收起纸伞,离开长安街,向夫子庙走去。   刚来还没几天,就喜提两枚情敌,一个紫气阁的紫衣弟子,一个当今楚皇。   呵,做赵灵妃的夫君真是太危险了。   赵戎自嘲一笑。   他今日准备去拜访下国子监的师长,特别是自己的那位授业恩师方先生。   方先生名叫方士儒,不是大楚人氏,听方先生说他家乡是一个独尊儒教的大王朝,他曾经三次科举落榜,后来一路远游,来到了大楚。   方先生曾在赵氏家塾任教,他也是赵戎小时候的启蒙老师。   后来大楚先皇在现任国师的推动下定儒学为国学,那位国师就是位大儒,听说来自于儒家七十二书院之一,他创建了国子监,广招儒士,培育儒家门生。   于是方先生便去往了国子监,担任太学博士。   后来赵戎年满了十四岁,便在方先生的举荐下,进入了国子监太学读书。   雨停之后,夫子庙开始热闹起来。   街上开始行人如织。   贩夫走卒匆匆穿行,商贾牙郎沿街叫卖,肆井小民人生百态。   赵戎满眼好奇的看着这繁华街景,这应该算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外出。   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他很快便看见了国子监大门——集贤门。   国子监建筑坐北朝南,规模宏大,延袤十里,盛况空前。   赵戎步入集贤门,经过琉璃牌坊,途中被熟人叫停,询问他入赘之事,之后不免又伴随一阵嘲笑。   这事估计同门都传遍了。   赵戎淡然自若,不以为意。   拱手告辞,便继续向太学方向走去。 第八章 太清四府   国子监内有一弯湖水,平如银镜。   因形似砚台,得名墨砚湖。   湖畔有一古亭,匾曰洗墨,听说是当今国师的笔墨。   此湖此亭是国子监学子闲暇之时,吟诗作对的热闹场所。   只是此刻正是国子监的授课时间。   湖旁游人寥寥。   但洗墨亭内却有二人在弈棋。   执黑子者是一位中年儒士,脸庞消瘦,眼神炯炯有神,手捏一粒黑子,在指尖轻轻翻动。   执白子者是一个华服老者,颇有富态,神色专注,此刻正俯瞰棋盘,举棋不定。   中年儒士突然目光向亭外瞥了一眼,只见不远处有一身影向他这方向大步走来。   来人一袭青衫,手提一把油纸伞,腰悬墨玉,五官端正,年纪瞧着不大,但神色淡然,气质颇为出尘。   中年儒士嘴角上扬,将目光重新投向棋盘。大局已定,白子无力回天。   华服老者似乎也是看出了什么,但并未立刻投子认输,而且继续落子棋盘,神色更加专注。   ……   赵戎在太学的六堂没有找到方先生,便猜到他大概又是在洗墨亭下棋。   在他的记忆里,先生此生独爱三物:垂钓,围棋,圣贤书。   此时看见方先生果然是在洗墨亭与人对弈,赵戎会心一笑。   方先生有几个经常下棋的棋友,这华服老者就是其中之一,只是赵戎与他从未说过话,而且,即使是和方先生,他也很少言语。   赵戎将雨伞靠在梁柱上,步入了亭内。   身旁来人,亭内二人却并未转头理会,依旧对弈。   赵戎不以为意,显然已是习以为常。   他站在方先生身后,瞧了眼棋盘。   方先生落子极快,而华服老者却是每次都要沉吟一会才会落子。   很快他便失去了兴趣,转过头欣赏起亭外的湖光景色。   他对围棋不感兴趣,只略懂一点,是个臭棋篓子。   记忆中,方先生很想教自己围棋,只是曾经的原身和自己一样,对这玩意无感,便只学了个一知半解。   等着无聊,赵戎便在心底试着轻唤了几声归。   自从上次把它惹生气后,到现在它都没和他说过话。   默念了几声,见它没应,赵戎只好作罢。   也不知道是在沉睡还是不理他。   怎么和个小孩子一样。赵戎吐槽道。   不多时,亭内棋盘上,随着方先生落下盖棺论定的最后一子,胜负已定。   华服老者将手中白子扔回棋罐,面色如常。   “公明兄,承让了。”   方先生笑道。说完便转头看向身旁的赵戎,仔细端详了一番。   “不错,成亲之后果然成熟了很多。”方先生轻笑。   “先生说笑了。”赵戎忙答道,尽量带入记忆中学生的角色。   “子瑜,你今日来的正好,为师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   说着他便从怀中掏出一份信扎。   “前几日国师托祭酒帮他寄一封信给他在林麓书院的师弟,为师知道你对七十二书院一直很憧憬,于是便向祭酒求来了这份差事。”   “林麓书院?”   听到林麓二字,赵戎眼神一亮。   他知道望阙洲有两座儒家书院,林麓,思齐,享誉一洲,是山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去处,只是不知具体在哪。   不过他又想起了今天的来意,便探问道:“书院所在何处?”   “林麓书院在大离王朝。”方先生顿了顿,补充道:“大离在一洲最北。”   赵戎面露失望,拱手道。   “学生恐怕去不成了。”   “这是为何?”   “因为学生这次来就是向先生告别的。”   “你要去哪?”   “学生准备过几日南下,回乡探亲,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   方先生沉吟了会,收起了信扎。   那个之前一直坐在一旁,低头复盘棋局的华服老者,抬头看了一眼赵戎,便又收回目光,继续专注棋局。   “就你一人吗?”   “就学生一人。”   “什么时候走?”   “就在这几日了,等处理完一些杂事。”   “那你家娘子呢。”   “……她有她的去处,并不需要学生去操心。”   方先生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了。   他站起身来,掏出一枚准备了很久的玉石印章递给赵戎。   “这是我雕刻的私印,本想在你及冠之后再赠予你,如今看来可能等不到那时候了。”   赵戎接过印章,玉印制作精良、章法严谨、笔势婉转,粗看笔划平方正直,却全无板滞之意,印面用篆文刻了一个瑜字。   赵戎郑重地收下,深鞠一躬。   在国子监这些年,原身虽喜欢儒学,但天赋欠缺,才思迟钝,学业虽然扎实,却在众人之中毫无出彩之处,可方先生或许是看着他长大的原因,一直把他当最亲近的弟子对待。   他在学业上对赵戎非常严厉,但私下却极为和蔼,二人关系甚密。   先生笑着拍了拍学生的肩膀,赠言道:“明年春色至,莫作未归人。”   赵戎点头,告辞离去。   他走出很远后,突然回了回头。   只见先生还站在原地目送着学生。   “你托我写信,就是为了帮你那学生……追女人?”   方先生笑了笑,重新坐下,没有回答身旁那位大楚国师的问题。   他动手整理起了棋盘。   “十七年了,先生究竟在等什么?”华服老者再问道。   中年儒士将棋盘上的最后一粒黑子掷入棋罐,徐徐道。   “等一位‘故人’。”   ……   赵戎出了国子监,准备打道回府,不过想想时间还早,便在夫子庙逛了起来。   夫子庙最早是围绕着国子监建立并热闹起来的,卖的最多的除了吃食,自然便是纸墨笔砚和字帖书帙。   赵戎瞧见前方有一家颇大的书肆,生意不错,便往那边走去。   他想去买几副字帖回去练练。   “你真要走?”   突然,归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咦,哑巴终于说话了?”   “滚!”   赵戎莞尔一笑,驱散了些刚刚和老师告别时的惆怅。   不知道为何,每次和归聊天他都感到非常轻松。   可能是因为它和自己休戚与共,自己可以在它面前无拘无束、畅所欲言吧?   “归,你知不知道太清四府?这个仙家门派很厉害吗?”   这个问题他昨天就很想问了。   “太清四府不是仙家门派。”   归嗤笑一声,缓缓道。   “太清四府是玄黄界的最高修行学府,被姜太清写入了人族至高法典《玄帝律》。”   “各洲皆有,只招收所属大洲修行资质最顶尖的那一拨天才。十六岁扶摇境圆满,这是最低标准之一。更别提从它那结业的标准了。每一届几乎都有一大批府生无法顺利结业,只能沦为‘弃生’。”   “你可以把它理解成是一个聚集各洲人族资源所建立的机构,它并不属于某一团体或势力。”   “它只属于整个玄黄人族!” 第九章 白面书生   姜太清是谁?   至高法典《玄帝律》又是何物?   从归嘴里听到这些名称让赵戎感觉很新奇,不过,最让他好奇的是……太清四府府生的“毕业”问题。   “太清四府的结业条件是啥?这不能结业岂不是太惨了?”他好奇道。   “要是我,我就晚上急得睡不着觉。”   赵戎深有体会地说道。   前世的他在大学浪了几年,结果临近毕业才知道要想拿到毕业证书条件这么麻烦,那种自己可能毕不了业的焦虑,赵戎感同身受……   归:“……”   为什么你的关注点会这么奇怪?我还以为你会问别的,你怎么总是不按套路来?   它顿时又没了聊天的兴致。   每次面对赵戎,它都有一种无力感。   可能这就是废材的世界吧?   “他们该不会还要学一门外族语言吧?”赵戎猜测道。很明显他是前世饱受了某门外语的摧残。   “不是。”   归闷闷道:“剑修和道修要二十八岁之前铸金丹,丹品不低于六品,方可被刻上太清天骄录,顺利结业。”   “哦,那还好。”   “确实是还好,只是我想不通为什么还有那么多所谓的天才不能结业,简直是一帮废材,浪费人族资源!”归冷笑道。   赵戎是对山上修真界和修士的境界体系不了解,所以对二十八岁之前就晋升金丹境没什么感觉。   而归,毕竟它曾是个追平了人族最快金丹境记录的妖孽。   “对了,姜太清是谁?”   “姜苍。太清是他的字。”   “哦,那姜苍是谁?”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还都是这么幼稚的!”   归不耐烦道:“以后这些简单的问题别来问我,自己去山上集市买本修士入门书看看。”   赵戎一脸认真道:“这还没怎么呢,你就开始嫌弃起我来了,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归:“???”   ……   赵戎轻笑一声,不再逗弄归。   心里默默记下了回头去山上仙家集市时,顺手买本修士的“科普书”来看看。   回过神来,他便在书肆里挑起字帖来。   选了几副不错的楷书字帖,本欲转身去付账,但走了几步又停下了,想买几本百家诸子的书看看。   于是,赵戎便又往书肆的内里走去。   屋内书籍很多,一行行书架使其稍显拥挤,店家在屋内开了几扇天窗,正值白日,因此也不觉昏暗,光线充足。   赵戎进去后,看见有寥寥数人正在看书。   他选了会,挑中了本《墨辩》和《胡非子》,二者皆是墨家典籍。   一本封面深蓝、画着狐狸和仕女的书突然吸引了他的目光。   《九尾狐仙传》?   听归说这方世界有很多妖族。   赵戎有些猎奇地拿起这本书翻开细看,很快便大失所望。   这就一披着鬼怪传说外套的爱情小说,还是最老套的狐妖和书生的故事……   原来这个世界也有聊斋啦。   他笑着摇了摇头,把书放回书架,准备付账离去。   “嘿嘿~”   一道笑声从书架另一侧传来,声音极小,但他还是听见了。   赵戎循声,透过书架空格看去。   书架另一边,和自己相对的位置正站着一个年轻的白面书生。   只见他俊美异常,眼眸黑白分明,目光炯炯,手里捧着一本翻开的书,捧书的手在深蓝色书封的映衬下,白皙如雪。   此刻他正神采奕奕地读着书,嘴角轻轻弯起。   赵戎瞥了眼白面书生手里的书封。   嘴角抽了抽。   这书还真有人看?   瞧见他此刻又在“傻笑”,赵戎目光不免又带上了一点关爱。   或许是赵戎盯得太久了,白面书生突然抬起头来。   发现赵戎正隔着一个书架看他,他连忙收起表情,然后狠狠地剐了赵戎一眼。   赵戎轻咳一声,有些尴尬移开了目光,再回过头,白面书生已经不在原地。   转头望去,那俊俏书生拿着几本书去柜台结账了,只是他明明是束发青衫,可却步履轻盈,体态婀娜。   赵戎突然感到了一阵恶寒。   ……   赵戎带着字帖和书返回了靖南公爵府。   在回自己房间的路上,赵戎碰到了赵灵妃的二哥——赵括。   赵括面露尴尬,想和赵戎解释点什么,因为他通过这几天赵戎对他的态度,猜到了赵戎知道他泄了密。   只是赵戎并未理他,拱了拱手便交错离去。   或许他有自己的理由,但赵戎不想听,反正自己马上要走了,不想再和公爵府有太多牵扯。   回到房内,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赵戎自嘲一笑。   现在自己真的是孑然一身了。   他把字帖和书丢在书桌上,转身去打开了屋内一个不起眼的衣柜,从角落翻出了一只木箱。   他打开木箱,取出箱内的所有物件摆在桌上。   一只翡翠玉簪子。母亲临终前交给他的,说是赵灵妃小时候就很眼馋它了,只是她一直没给,她叫赵戎成亲后再送给赵灵妃。   两份路引,一新一旧。新的那份是他之前托赵括为他办的,也是他以后游历时需要用到的。旧的那个是母亲留下的,这份路引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印章,除了最后一个是大楚王朝的官印,其它的赵戎皆不认识,但他能体会到母亲当初的游历之远。   值得注意的是发行这份旧路引的是一个叫大晋的国家,这也很可能是他此行的目的地——他的家乡。   一枚不知材质的古朴令牌。母亲留下的,上面用小篆刻着一个梦字,不知用途。   一把精致短剑。是母亲送给他的。此剑的剑柄上配有剑穗,可称之为“文剑”,剑有君子之德,书生佩剑,意味着尊贵的身份和地位,而且他把玩了一下,发现这把文剑很是锋利,并不只是风雅的佩饰,他准备贴身携带用来防身。   一枚玄牌和一枚银牌。这是赵括帮他购买的山上渡船的船票信物,玄牌对应的渡船是从大楚去往望阙洲最南端的离火国,银牌则是在离火国出发的那艘跨洲渡船的信物。   听赵括说前面那艘渡船属于望阙洲南部的一个中等仙家势力——清风阁,而后面那艘跨洲渡船则属于望阙洲山上屈指可数的几个大仙家之一——嵬嵬山。   最后就是一些灵石和黄金。灵石是赵括帮他卖掉一些母亲遗物后,买完船票剩下的。而黄金是他自己准备的,毕竟大楚银票在别的国家可不通用,只有黄金才是山下的硬通货。   这些东西再加上玄鸟玉牌和私印,大概就是他现在的全部身家了。   赵戎探手拿起那枚清风阁的玄牌,轻轻把玩,脑海里想起了当初赵括把东西交给自己时说的话。   清风阁的下一艘渡船将在三月十五左右到达乾京百里之外的龙泉山渡口,切勿错过。 第十章 君可见   这一日,天晴云淡,春风和气。   乾京城外的一处官道旁停了一辆马车。   马儿站在原地无聊的打着响鼻。   一位皮肤乌黑,满脸皱纹的车夫跳下马车,准备去路边采点青草给马吃。   他本是在乾京城内营生,一般不送人去城外。   但清晨那个在长安街口拦下马车的书生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即使是去百里之外那个终年大雾缭绕、高耸入云、传闻有神仙居住的龙泉山,他略一纠结之后便也应承了下来。   一想到今天一天就能赚到往日一旬的收入,他便又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一张黑脸更皱了。   至于为何半路停在这里,是那位书生的要求,拜托他在路旁等上半个时辰。   想到这,他又看了眼那位书生离去的身影,目光中带着些憧憬。   等再攒些银子,俺就把家里那臭小子送到学堂去,不能再让他在外面胡耍了,听说学堂新来的教书先生可是个学问通天的秀才老爷哩。   ……   赵戎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向林子深处走去。   马上就要远行,他准备去母亲坟前扫墓祭拜一番。   下次再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今日是一身青色儒衫,腰悬玉牌,佩戴文剑,背着一只朱红漆杂木书箱,用脱胎漆器制作而成,材质不算名贵,但整体精细雅致、轻巧结实,内部布局巧妙合理。   这一身“琴剑书箱”的打扮大概就是读书人行走江湖不离须臾的装备了。   哦,好像少了把琴。   他其实是有把古琴的,毕竟琴艺是读书人必备的技能之一,但是他感觉自己估计用不着便没有带上。   不多时,他便在一片竹林中找到了母亲的坟墓。   赵戎搁下书箱,在墓碑前默立了一会。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一直在努力把自己带入到原身的角色和情感中去。   如果原身已经死了,那么赵戎就要代替他好好活着,尽量完成他的理想和期盼。   如果原身只是和赵戎互换了身体,在地球上苏醒了过来,那么赵戎也希望他能善待他继承的一切,照顾好自己在地球上的父母和亲朋,自己亦会珍惜他在这个世界留下的“遗产”。   其实关于自己的重生,赵戎隐约还有个猜想。   这具身体的容貌和姓名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一模一样,那有没有可能自己其实就是原身,但却被前世的意识与记忆所覆盖?   这种可能赵戎觉得存在的,但此时的他觉得可能性很小,因此便也不再多想。   赵戎准备给坟墓清理下杂草、添点土,但是他发现似乎已经有人替他做过了,甚至墓前还遗留着几炷香。   四周寂静无声,春日的暖阳从竹叶间漏下。   赵戎缄默无言。   他从书箱中取出了一小壶酒,倾倒而下,之后便在墓前下拜。   只是他刚起身,就忽然感到腰间仿佛被塞入了一块灼热的木炭。   赵戎低头寻去。   源头竟是腰间佩戴的那块墨色玄鸟玉诗牌!   他伸手提起玉牌,发现它此刻已经不再像刚刚那样大量发热,但依旧暖如火炉。   他知道这块玉不凡,但平时自己只有在摩弄它很久后,它才会这般温暖,今日为何会如此反常?   忽然,一小块不起眼的记忆碎片在赵戎脑海中闪过。   他瞳孔猛地一缩,立马单膝跪地,用双手挖开墓碑旁某处平坦的土壤。   下一刻。   他深入泥土的手碰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   他用力掏了出来。   只见沾满泥土的手上赫然躺着一块乳白色的玄鸟玉牌!   赵戎恍然地将腰间那块墨色玉牌和它拼在了一起。   正面有两只玄鸟,墨玉偏左,白玉偏右。   在中间完美衔接。   另一面有一句诗词,墨玉五字,白玉五字。   何以寄思情?美玉缀罗缨。   此刻,那些他脑海深处被遗忘的记忆碎片开始络绎不绝地浮现。   赵戎之前其实并未完全消化原身的记忆,因为继承记忆的过程并不是简单的直接烙印在你脑海中,那会代替你思考,而是让你如一个看客一般,去主动浏览,从自己的角度去思考和带入。   他当初刚刚重生也只是走马观花地浏览了那些让原身印象深刻的重要记忆,更别提那些浩如烟海的琐碎记忆和隐藏其中的一些特殊故事了。   现在,以这对玉牌为线索,赵戎想起来了。   关于这对玉牌的故事全想起来了!   这块白色玄鸟玉牌就是洞房那晚赵灵妃向他要的玉!   这对玉牌最初是他父母的定情信物,后来他母亲给了他和赵灵妃。   玉正面雕刻的是天命玄鸟,他母亲曾说天下所有的赵氏皆源于一个古老而又荣耀的家族,这只天命玄鸟就是这个家族的图腾,各洲赵氏子弟皆不能忘!   至于后面那句诗。   “美玉缀罗缨”意思是在玉佩上穿以缨穗来装饰,它还有另一层含义……   罗缨是古代女子出嫁时系于腰间的彩色丝带,束结罗缨就是“结缡”,它是成婚的代称。   而一个未婚的女子为一个男子的玉佩结缀罗缨,自然是心底爱意的真情流露,赵戎记得《红楼梦》里面林黛玉就曾给贾宝玉的通灵宝玉穿过缨穗。   想到这,赵戎看了眼自己手上那块墨色玄鸟玉牌,上面早已被某个女子系满了罗缨……   母亲曾对幼时的他和赵灵妃讲过有情人互赠美玉,以寄思情的故事。   讲过在她遥远的故乡——大晋,男女订婚之时,互换玉佩,代替对方养玉,新婚之夜,玉归原主,情定终生的浪漫传统。   犹记得,当时那个喜欢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一口一个戎儿哥的少女,听的格外认真。   后来他和赵灵妃订婚时,母亲将这两块玉牌分别给了他们,赵灵妃养的是墨玉,他养的是白玉。   只是曾经的他对入赘一事深恶痛绝,一心只想着离开,便把那块他认为只属于他母亲的白玉埋在了母亲墓前,不想为赵灵妃养玉。   而那块墨玉,他准备新婚之夜从赵灵妃那儿直接拿回,什么也不留给她。   这也是曾经的他为何主动写信催赵灵妃回府完婚的原因。   想到这里,赵戎默然。   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很多画面:方先生隐晦的劝诫,芊儿噙着泪的哭诉,白喜帕上笨拙的刺绣,干净儒衫不对称的袖子……最后的最后,画面定格在了新婚之夜,当时并不太起眼的一幕——一双紧紧攥着玉牌的芊手。   原来在这段感情里,一直冷漠和背叛的那个人是他。   原来在两人的关系中,一直主动的那个人是她。   原来是他的冷漠如鸿沟,让赵灵妃无法逾越。   难怪那夜归说她剑心碎了。   ……   君只寄灵妃一语。   灵妃便带着嫁衣和玉牌迫不及待地归来与君成婚。   可君不仅连一块玉也不愿为灵妃养,还要抢走灵妃的玉狠心离去!   君可见刺绣又一针有人为你疼?   君可见夏雨秋风有人为你等? 第十一章 清风居   “喂,归,在不在?”   “……”   “在不在?哎,这孩子,该不会又睡了吧?”   “闭嘴!”   赵戎恨铁不成钢,“哦,醒啦。你怎么睡得着的?你这个状态,你这个状态你睡得着觉!?”   “本座没睡!”   “那问你个事,望阙洲的太清四府在哪?”   “独幽城。”   “独幽城在哪?”   “望阙洲最北。”   “望阙洲最北不是大离吗?”   归想了想,缓缓道。   “你先生嘴里的那个大离应该是望阙洲最北的山下王朝,而独幽城是望阙洲山上最大的修士之城,在最北端的大渎入海口处。”   “对于望阙洲,本座了解的不多,毕竟只是玄黄界九洲当中的小三洲之一,在当年,它能让本座留意的也就寥寥几个家族和势力。”   “更何况托你的福,本座现在都还没弄清楚自己到底沉睡了多久。”   “目前已经出现了太多让本座感到陌生的事物了,比如儒家的七十二书院,在本座离开玄黄界之前并不存在。”   赵戎摸了摸鼻子,假装没听到它的抱怨,好奇道:“我记得你之前提过独幽姬氏,这个独幽是不是就是独幽城?姬氏又是何方神圣?”   归嗤笑一声。   “呵呵,姬氏?一个只会躲在祖宗福荫下的废物家族而已。”   “独幽姬氏是这个家族在望阙洲的分支,他们最初建立了独幽城,只是后来开始慢慢淡出视野,本座也不知如今他们还在不在独幽城。”   赵戎试探地问道:“你和姬氏有过节?”   “呵,他们不配。”   估计是了。赵戎暗道。   虽然归从未坦白过它的身份,但赵戎大概能感受到一点它曾经的“高度”,而能够和它结怨并且被它承认有祖宗福荫的家族,可想而知有多么可怕。   而这很可能是自己以后会面对的敌人。   他叹了口气,推开了马车内的车窗。   入眼处,乾京高大的城墙越来越近。   “你不是要去龙泉山吗?怎么往回走?”   归有些疑惑。   “取信。”   赵戎平静道。   ……   龙泉山顺龙盘结,峰蛮高耸,三面临湖,处于无边碧浪之间。   在大楚王朝,一直被寻常百姓视为山环水绕、湖山钟秀、林泉幽穆的“福地仙壤”。   神仙志怪之事层出不穷。   此处也确实不一般。   盖因这里是望阙洲山上的一处仙家渡口——龙泉渡所在。   同时它也是一处山上集市,兼具周遭数国范围内,修士买卖交易、消息流通之能。   此刻,赵戎正站在山顶龙泉渡内一座雕梁画栋的三层高楼前。   抬头望去,牌匾写着“清风居”三字。   根据赵括的说法,这就是那个名叫清风阁的山上仙家所经营的商号了,负责售卖渡船船票、仙家宝物,典当修士物品。   赵戎背着书箱,神采奕奕。   刚刚一路上山的经历让他大开眼界。   龙泉山地形错综复杂,凡人极其容易迷路,而赵戎在山下点燃了一枚赵括给他的引路符,此符有破障寻路之能,仿若一盏明灯在前方引路,带着赵戎畅通无阻的登山。   且今日龙泉渡颇为热闹,行人络绎不绝。   赵戎一路上看见了很多古怪的奇人异士。   有身形枯槁但面若童子的诡异老者。   有青衣仗剑、英气十足的高大女子。   有大袖飘然、赤足而行的潇洒文士。   有被数十侍卫、婢女簇拥而行的华贵公子。   赵戎整了整衣服,回头看了眼身后宽大、热闹的街道,之后便向清风居内走去。   一楼大堂明亮大气,四角立着汉白玉的柱子,墙壁刻着复杂的浮雕,器具华贵,摆放考究,正前方是三处柜台,分别有人接客,柜台之后是一道通往二楼的楼梯。   此时清风居内客人颇多,有人在柜台前排队等候,也有人在休息处喝茶聊天。   门旁一俏丽婢女见有客人进来,快步上前接待。   “欢迎公子光临,小店一楼负责清风渡船的事物,二楼售卖仙家宝物,三楼典当物什。”   赵戎说明来意,便被婢女带到了一楼的某处人数稍少的柜台前。   他道谢一声,拒绝了婢女要帮他安放书箱的要求,静心排队等待起来。   不多时,就轮到了赵戎。   他走向前去,把自己手上的登船玄牌递给了柜台后的一位美妇人。   美妇人接过玄牌,细看了一下。   “公子是要去离火国吧?下一艘渡船根据我们现在收到的消息,后日才能到达。”   “我不去离火国了,我想问下这枚玄牌能否换成去另一个地方的船票?”   赵戎也不觉尴尬,又接着问道:“或者能否退回一些灵石?”   美妇人眉头一挑,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位青衫书生,在目光瞥过他背后的书箱时,她眼睛突然一眯。   只见那书箱上插着一面旗子,上面写着林麓二字。   “公子,清风居卖出去的船票是不能退的,不过倒是可以改换成清风居的其它船票,只需视远近情况补上差价即可,请问公子想去何处?”   顿了顿,她试探地问道:“林麓书院?”   赵戎伸手握住了腰间的那对玉牌,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   昨日在竹林墓前,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去一趟太清四府,把白色玄鸟玉牌亲手还给她。   他并不是抱着侥幸和渴望她原谅的心思去找她……   好吧,赵戎承认,心底可能有那么一丝,但绝对不多!   他之前伤她太深了,她无法原谅很正常。   赵戎只是想把白玉物归原主,了却一桩因果,毕竟这块白玉是他的母亲、她的柳姨留给她的遗物,赵戎并没有权力夺走。   之后是走是留再看情况。   所以赵戎昨日又回了趟乾京,去了国子监取信,准备顺路帮方先生把国师的信送去林麓书院。   记得当时方先生听清他来意后,开怀大笑,说了句孺子可教也,后来连同信札一起,还给了他一面写有林麓二字的旗子,让他插在书箱上,说是林麓书院在望阙洲山上山下还是有几分薄名的,可以震慑一些宵小,免去些路上不必要的麻烦……   “公子,去林麓书院的话,在两处地方都可以下船,一处是大离的逍遥津,一处是渡船北行的终点——独幽城,请问公子要在哪处下船?”   “独幽城。”   赵戎大手一挥。   “好的,公子,你原本的船票是普通舱,价格是二十枚下品灵石,现在换成去独幽城的普通舱船票,总价三十一枚下品灵石,需要再补上十一枚。”   赵戎眼皮一跳。   伸手在怀中摸了摸。   面色一变。   糟了,还差一枚! 第十二章 一枚灵石   清风居内。   某个已经排起稍长队伍的柜台前,气氛有些尴尬。   一个背箱、佩剑的青衫书生在怀中摸了摸,便排出十枚精致小巧的灵石。   “姐姐,能抹个零头不?”   书生笑容灿烂道。   “承惠十一枚灵石。”   美妇人不吃这套。   眼见“美男计”没用,赵戎笑容僵了僵。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队伍。   好家伙,已经八九个人在等了,特别是他身后的那位,是一个眼神阴鸷,表情凶狠的鹰钩鼻汉子。   赵戎吓得微微一颤。   “姐姐,若是改去逍遥津,是不是可以少一枚下品灵石?”   “抱歉公子,本店船票收费的标准是两站一枚下品灵石,逍遥津下船亦要补上十一枚。”   “咳咳,有没有下等舱?”   “抱歉公子,清风阁的渡船只有普通舱和贵客舱。”   “那你们收不收黄金啊,我身上带了些……”   还没等赵戎说完,那位柜台后带着公式化笑容的美妇人就轻轻摇了摇头。   自己这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赵戎神色恹恹。   其实他还有一个办法,他可以上三楼去典当一些母亲留下的遗物,这样他不但能凑够船票,还能富余很多灵石。   只是赵戎压根就没往这个方向想。   不是不知,而是不愿。   母亲的遗物一部分给了赵灵妃和赵芊儿,一部分留给了他。   他的那份之前已经托赵括出手了一些,现在剩下的都是有特殊意义的重要物件,真的不能再卖了,否则枉为人子。   此时,身后的队伍发生了点骚动。   “没钱的穷措大赶紧给本少爷滚一边去!”   “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赵戎闻言眼神一冷,回头望去,发现叫喊者是一位满脸不耐的锦衣公子。   清风居一楼虽然很大,但锦衣公子的声音更大,传的满堂皆闻。   四周排队的、喝茶休息的、准备迈步上楼的客人们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锦衣公子见自己成了周围人的焦点,潇洒的展开了手中的折扇,轻轻摇着,淡然一笑,盯着那个敢回头和他直视的穷措大,嘲讽道。   “清风阁现在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里面放?”   “合着现在不做买卖,改成开善堂了?”   赵戎只是瞥了他一会,便没再去看他。   面带歉意的对周围的围观者们拱了拱手,便回过头去。   不再理会身后叫嚣的那人。   林青玄见赵戎漠视他,一阵火大,自己被家里那个在思齐书院读书的哥哥从小到大的压着、瞧不起也就算了,今日在外面竟然还被一个连一张船票都买不起的穷措大无视?!   他单手合拢扇子,准备再开口,但却被身后一个老仆扯了扯袖子。   “少爷,他好像和林麓书院有关系……”   林青玄闻言一愣,这才注意到赵戎书箱后的那面旗子,面色一凝,不过旋即他便轻蔑一笑。   “嗤,林麓书院的读书种子会连这点灵石都拿不出来?随便提提笔就能赚的盆满钵盈。”   “这穷措大估计就是扯张虎皮做大旗,山上山下每年这样的人还少吗?”   “况且,哪怕他和林麓书院沾了点关系又怎样?书院就能不讲理了?”   说到这,他又想起那个总是用大道理压着他的哥哥,每次看他的眼神都是那么的高高在上。   读书人都该死!   “占着茅坑不拉屎,浪费大家时间,还不让人骂?就算是书院的先生站在本公子面前,本公子还是要说……”   “你就是一个没钱还矫情的,穷,措,大!”   最后三个字,林青玄每说一个便用手中折扇隔空点一下赵戎的头。   语罢,他轻抬着下巴,从容的打开折扇,轻轻摇风,感觉自己很是畅快。   四周众人表情各异。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点头附和,有人冷眼旁观,有人转身离去。   赵戎听到身后传来的那些话,没有说什么,准备取回玄牌,出去再想想办法。   柜台后的美妇人暗叹一声,今日都是些什么奇葩客人,不过那锦衣公子虽然喜欢挑事、作风跋扈,但有些话她还是挺赞同的。   带着张林麓书院的假旗子来狐假虎威?老娘差点就信了你!   去林麓书院?呵,估计和每年山下那些如过江之卿般涌去书院的读书人一样,闭门羹吃到饱。   没钱就别来耽误老娘时间!修行本就是与天争命、时不待我,若不是为了赚取些门派贡献,她才不愿意离开清风阁来这里做个满是铜臭味的管事。   不过一想到自己的业绩,她瞥了眼柜前那个估计被戳破了脸,准备开溜的穷书生,清了清嗓子,柔声道。   “公子若是没钱,何不尝试着写些诗词,小店愿意提供一些笔墨,让公子尝试一番,就算公子的大作本店不方便收下,但说不定会有慧眼识珠的客人中意它呢,公子最好写的讨喜点,说不定客人看的开心,随手就能丢给公子一枚下品灵石哩。”   其实现在这种情况清风居不是没遇到过,或者说山上很多商家都会遇到,一些囊中羞涩的儒家读书人会尝试用诗词来换灵石。   不过这一般都是那些读书人主动提出,这次美妇人见赵戎什么也没说就准备往外走,反而有点诧异,想喊回他,让他试试。   毕竟天地大道似乎格外青睐儒家读书人,一旦读书人做出的新诗词能够入品,得到天地承认,那么那张承载了诗词的纸墨立马便能自行积聚天地灵气,蜕变成一件裨益山上修士大道修行的珍宝!   只是这种情况十分稀少,反正清风居成立这么多年来是一次都没遇到过。   能写出入品诗词的儒士会缺这点钱?随便一首登楼品诗词都是一枚上品灵石起步!美妇人这样想着。   不过望阙洲山上每隔几十年还是能传出一段落魄书生在某处商家偶然写出入品诗词的轶事的,之后便又能让山上修士津津乐道好一阵子。   赵戎闻言,收住了准备离去的脚步,抬头看了眼笑盈盈的美妇人,刚想开口,突然身后又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   “这位漂亮姐姐说的没错,别急着跑啦,你们这些穷措大要钱没有,肚子里的酸水倒是存了一大堆,要不吐点出来给本公子瞧瞧?”   “如果能逗乐本公子,本公子说不定一高兴就从指缝里漏出点灵石给你这穷措大,买一张船票还不是绰绰有余?”   “噗嗤。”人群中一位面容青涩的绿衣少女忍不住掩嘴一笑,似乎是被林青玄的某句话戳到笑点了,见众人目光投来,她吐了吐舌头,赶紧躲到了同伴的身后。   赵戎依旧当林青玄不存在,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微笑,对着美妇人开口道:“不必了。”   呵,一枚灵石也配让老子写诗?   赵戎伸出手去收回之前排在柜台上的十枚灵石。   林青玄笑容灿烂。   美妇人无所谓地一笑。   绿衣少女感觉有些无趣。   围观众人准备散开。   突然,赵戎身后伸出了一只黝黑、干瘦的手,将一个东西摆在了赵戎手旁。   那是一枚灵石。 第十三章 清风居内有清风   赵戎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他眉头微微皱起,看了眼手旁那块多出来的灵石。   没有去拿。   “出门在外都会遇到难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身后传来一道沉闷但浑厚的嗓音。   赵戎转过身去。   略微惊讶。   声音的主人竟是刚刚那个排在他身后表情凶狠的阴鸷汉子!   不过此刻,赵戎只觉得这位老哥凶神恶煞的面貌分外亲切。   有些人就是这样,当你没有和他说过话的时候,你会觉得他的面貌生厌可憎,可一旦你和他有了和睦的交流,哪怕只是一句话,你也会觉得他突然变得可亲了起来。   “就当是和公子交个朋友。”   阴鸷汉子又道。   赵戎眉头舒展,想行一礼,但发现对方好像不是读书人,便抱拳笑道:“多谢兄台!”   表情诚恳。   阴鸷汉子亦抱拳回礼。   “呵呵。”周围有几个看客嗤笑一声,显然对这种“萍水相逢”的戏码不以为意。   林青玄见有人帮赵戎,脸色阴沉,眯眼仔细盯着那阴鸷汉子,刚要开口,又停了下来,把折扇往掌心拍了拍。   罢了,在外面还是小心些,就先饶过这穷措大。   那阴鸷汉子和赵戎不同,林青玄一眼就能看出后者深浅,就是个没修为的雏儿,而前者,他凭扶摇境的修为有些吃不透。   一身干练劲装,挺拔身形,呼吸绵长,气血沉寂,很可能是个入了品的武夫。   虽然他身后老仆的修为也不低,但万一此人是个高品武夫呢?   山上修行,就怕一个“万一”。   想到这里,林青玄突然脸色阴郁一扫而空,笑吟吟道:   “看来你运气不错,什么都没做就有人愿意赏根骨头给你。”   他停了停,又瞥了眼阴鸷汉子,继续道。   “呵,如果一根骨头不够,可以再来找本公子,本公子很好说话的,瞧着你肚子里也没墨水,就不难为你,只要能把本公子‘舔’舒服了就行。”   说完,他便摇着扇子,头也不回的向大堂的茶水处走去,身后跟着几个婢女。   只剩下一个老仆站在原地继续排队。   见这场热闹的正主走了一个,围观者们开始散去。   有人摇头,觉得这场热闹被人中间插足,不够精彩。   有人不屑一顾,觉得那穷书生一直端着,甚是可笑。   有人则是觉得那汉子多管闲事,好生无聊。   赵戎没有理他们,将玄牌和十一枚灵石推到那位美妇人面前,表情平淡。   “一张去独幽城的船票。”   美妇人检查了下灵石,点了点头,从柜子里取出一块新的玄牌递给赵戎。   “正好有一艘去往独幽城的渡船,已经在龙泉渡停留几日了,今日午时便会重新启航,请按时登船。”   “对了。”赵戎取出另一枚银牌。“这块跨洲渡船的船票是你们清风居出售的吗?”   美妇人看见银牌,颇为惊讶,这可不便宜。   “是的,公子,这是我们清风居帮嵬嵬山售卖的。”   “船票有无时间限制?”   “没有,不管何时,只要渡船内还有位置,持牌即可登船。”   赵戎点头收起银牌,离开了柜台,不过却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在一旁等待起了那位阴鸷汉子。   见他买完了船票,赵戎走上前去。   “刚刚多谢兄台相助!”   阴鸷汉子摆了摆手,没说什么。   “在下赵戎,字子瑜,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阴鸷汉子犹豫了一下,闷声道:“柳三变”   赵戎不禁一笑,这名字有讲究啦。   “好名字,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意思是君子有三种变化,远看君子觉得他很严肃端庄,近距离接触发现他很温和,而听他说话又很严厉。可想而知取名者对他的期盼。   听到赵戎说出了自己名字的典故,之前一直面色严肃的柳三变笑了,但表情却显得更加“凶恶”了。   “小弟刚刚又想了想,觉得白收老哥一枚灵石很是过意不去。”   “小弟不才,读过几本圣贤书,还存了一些拙作,想着送几首诗词给老哥,聊表谢意!”   “一枚灵石而已,不值得公子劳神。”   “我觉得值得!”   说罢,赵戎便不由分说地打开书箱,从中取出笔墨纸砚。   柳三变犹豫了下,见赵戎态度诚恳,便没再拒绝。   “老弟,诗里能不能有青山二字?”   “青山?”   “青山。”   柳三变又笑了。   ……   清风居一楼,休息处。   刚刚看完一场热闹的绿衣少女,百无聊赖地玩着茶杯。   她是附近某座山上仙家的弟子,平时师父很少让她下山,今日能陪着师兄来龙泉渡办事,是她求了师父很久才同意的。   初到龙泉渡的时候她倒是新奇了一会,之后便觉得也就那样了。   刚刚看的一场热闹让她觉得挺有意思,只是收尾有点无趣。   其实她心里是隐隐支持那凡人书生的,毕竟哪个山上修行的女子不仰慕青睐才华横溢、满腹经纶的儒家读书人?   至少喜欢偷偷看才子佳人小说的她是这么想的。   不会真有女子不喜欢吧?不会吧,不会吧。   况且和读书人诗词往来还能促进修行、裨益大道,儒家浩然境不知卡住了多少求真问道者,甲子前若是不能破浩然境,那便是大道无望,想到这她又记起了自己宗门内的那个师叔,这么多年一直卡在浩然境,如今白发苍颜,暮气沉沉。   望阙洲的两座儒家正统书院每年不知吸引了多少山上山下人,不知有多少山上仙子渴望能和一位书院君子诗词唱和。   前些年,山上某座黑市的拍卖行,一首落花品、无我之境的诗词被炒到了天价,虽然儒家书院一直严格禁止这种行为,但却屡禁不止,入品诗词依旧是山上黑市的抢手货之一。   而与儒家相对的墨家和道家就没有这么受山上人追捧了,虽然浩然境之后的天志境和金丹境分别与他们大有渊源,但和儒家书生相比,墨家游侠傻乎乎的一根筋,道家真人冷淡的甚是无趣。   况且能过浩然境的修士大都已经成熟稳重,不会再像修为低时那么冲动。   绿衣少女轻咬嘴唇,漫无目的的想着这些事,回过神来,又瞥了眼刚刚那个灰溜溜的穷酸书生。   真是个书呆子,别人这么欺负你,你都不敢还口,简直太……难怪要带一张假的林麓书院的旗子。   真正的读书人绝对不是这样的。   绿衣少女心想。   不过突然,少女有些惊讶。   此刻,整个大堂大概也只有她无聊中注意到了那穷酸书生。   她看见书生在和身旁那个面目凶恶的汉子言语几句后,便放下了一直背着的书箱,从中取出来了纸墨笔砚,就近寻了一处桌案,开始铺纸、研墨,动作很是娴熟。   他是要干嘛?少女有些疑惑。   只见那穷酸书生将滑至身前的青丝带向身后甩了甩,挽起衣袖,右手提笔,悬腕定神,骤然下笔,动作流水行云。   他……是要作诗?   少女瞥了瞥嘴,不过马上又神色奇怪起来。   这穷酸书生明明风姿平平,但为什么握笔写字后整个人的精神气都变得不一样了?就像……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少女怀疑自己出现了错觉。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多想,目光便逐渐被那书生吸引过去。   慢慢的。   绿衣少女张开了小嘴。   表情凝固。   大堂一角,那穷酸书生正神色专注,泼墨写意,笔走龙蛇,倏忽,清风居内涌入一道清风,席卷书生桌案,拂过那白纸黑墨。清风扑面,吹的那书生黑发飘扬,但诡异的是,那张没有镇尺压住的宣纸竟没被清风吹起哪怕一角,重若千钧般地躺在桌案上。   绿衣少女陡然回过神来,向那处书案快步走去。   “小师妹你要去哪?”她身后有一青年男子喊道,不过下一秒,那青年男子便也察觉到了不对。   大堂内天地灵气似乎逐渐……浓郁起来?   青年男子面露疑惑的望向大堂一角,也就是他小师妹走去的方向。   与此同时,和他一样感觉到异常的,还有清风居内的很多其他客人。   “奇怪,为何有灵气翻涌?”   “是何人?何人敢在清风居内施法?”   “你们清风居是不是又收了某件异宝,怎么动静忒大?”   “咦,那书生在干嘛?!”   大堂内一道道惊疑声响起。   甚至外面街道都有人被异象吸引,进楼探寻。   绿衣少女没有去理会身后的那些杂音,她第一个来到了书案前,眼前的那书生已经微笑着停下了笔,她瞪大杏目看了一眼书生和他一旁那个面色严肃的阴鸷汉子,之后便把目光投到了书案那张静静躺着的宣纸上。   只见纸上是一首墨迹已干的词,词牌名她从未见过,书法遒劲有力、飘逸洒脱,让人赏心悦目,但这些都不是关键,少女的目光全被那道在纸上游走的流光吸引住了。   这是……入品诗词! 第十四章 登楼、落花、南山   清风居内。   一楼角落的异象逐渐吸引了越来越多人的注意。   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一些感知敏锐的人开始向那处书案汇聚。   “是入品诗词!登楼品!”   又不知是谁的一声惊呼,大堂内顿时一阵哗然,排队买票的人连队都顾不上排了,一个个地都向那处源头涌去,同时二三楼不断地有人走下,加入人群,甚至连柜台后包括那位美妇人在内的管事和掌柜都被吸引了过去……   人数比刚刚那场看热闹的多很多。   因为这次不仅有清风居内的客人,还有很多是外面街道的行人,被异象吸引进来的。   此时,那个最早来到书案前的绿衣少女正愣愣地看着桌上那首流光溢彩的词作,秀目仿佛被钉在了上面,再难挪开。   “南柯子。”   “十里青山远,潮平路带沙。数声啼鸟怨年华。又是凄凉时候,在天涯。”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向下阙。   “白露收残月,清风散晓霞。绿杨堤畔问荷花:记得年时沽酒,那人家?”   “好美”   少女呢喃。   儒家诗词在山上很受欢迎,但其实大部分修士只是重视、眼馋它裨益修为的作用,很多人并不懂得审美和赏析,只能大概咀嚼出一点味道,但这也并不妨碍他们得知一首诗词的优劣好坏,因为这自有天地大道去评判。   好诗词不一定能入品,但入了品的一定是好诗词!   而且入品诗词一经出世自能产生异象,因此他们追捧的也只是入品诗词的原稿。   而绿衣少女却不同,她对诗词很有研究,读过许多山上流传的入品诗词的手抄稿,不只是为了修行,还有爱好。   她知道,每一首入品诗词都是一个美丽的“意外”,那些蕴含情感的文字组成的句子能得到天地承认是多么的不容易,而写出这些句子的诗人,更是才情横溢!   眼前这首登楼品的词作,词牌名新奇,意象清悠,对比和谐,色彩艳丽,美感极强。   想到这,她不禁抬头凝视着眼前那书生。   原来他真的是林麓书院的读书人……   赵戎此时面带着微笑。   周围众人只觉得他是心如平湖的淡定从容,但其实……他现在心里很是懵逼。   为什么写首词动静会这么大?之前给芊儿写时可不是这样的啦!   他看了看周围慢慢安静下来的众人,大部分都在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写的词,偶尔有几个抬头看他的,也是满目震惊。   毕竟在书院以外有人能做出入品诗词确实极为少见,一旦出现这样的读书人,书院几乎都会发出邀请,将他纳入书院。   此刻,众人几乎都很笃定赵戎是林麓书院的人了,当然,有一个人是例外,他还抱有一丝侥幸……   赵戎轻瞥了眼站在人群外、眼神惊疑不定的林青玄,还是没说什么。   再看了眼身在人群中的那个美妇人。   一直关注着他的美妇人见他瞧来,心底一颤,急忙露出一个笑容,很不自然,有些谄媚。   赵戎只觉得这种你看不起我、过来踩我,我再打脸回去的套路很是无聊。   他不知道林青玄为什么来踩他,单纯就是看我不顺眼?这估计只是个外因,那内因呢?   其实刚开始他是想直接走的,不陪他们玩这种把戏,但柳三变却在那种情况下站出来帮他。   他觉得自己必须要还这个人情,于是挑了个没人的角落,想写几首芊儿那样的诗词送给柳三变,说不定他能用到。   只是没有想到写完后动静会这么大!   赵戎见身旁的柳老哥和众人还沉浸在这首《南柯子·十里青山远》之中,于是便在心中尝试着轻唤了几声归。   归自从昨天得知他还是要去“吃软饭”后,就一直没有理他。   赵戎也不知道它为何如此讨厌吃软饭的,吃软饭怎么啦?吃你家大米啦?   况且我也不,不……不一定能吃啦。   “做甚?”   赵戎有些惊讶,归竟然回应他了,可能是关注到了他现在的特殊处境。   “不生气了?”   “呵,本座没生气,你自己没出息,管本座何事?”   “我真的不是去吃软饭,我就是去把玉还她,再顺便送封信。”   “呵呵。”   “……”   “那个,诗词入品是什么鬼?登楼品又是何物?”   归沉吟了会。   “诗词入品就是得到了天地承认,可以成为汇聚灵气的墨宝,这个本座之前和你说过。至于登楼品……本座在玄黄界的那个时代,诗词只有入品和不入品之分,后来有听闻儒家要为入品诗词分品,只是一直到本座离开,都没见他们有何动静。”   “当时告诉本座这个秘辛的人说,儒家圣人准备为入品诗词分三品二境。”   “登楼品,落花品,南山品。”   “有我之境,无我之境。”   “三品的顺序就是高低之分,登楼品只能聚集一次灵气,供浩然境及以上修士使用;落花品不仅能聚集更多灵气,还能助扶摇境瓶颈修士感悟破境;而南山品更是不凡,能汇聚的灵气海量,同时可帮浩然境瓶颈修士破境!”   “至于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只有落花品和南山品诗词才分此二境,或者说,登楼品诗词只有蕴含了境界才能成为后两品。”   “二境其实并无高下之分,但有我之境诗词只能被修士感悟、吸收一次,之后墨宝便会灵气尽失,化为寻常之物。”   “而无我之境诗词却能被修士反复感悟,重新聚集灵气,甚是奇妙,实乃天地造化之物。”   归也不得不承认这儒家诗词确实玄妙,尤其是无我之境诗词,几乎已经贴近“道”了,而这在它看来本该是在更高的某个修行境界之后,修士才能去尝试触摸的。   赵戎似有所悟。   三品二境?有趣有趣。   赵戎记得在自己那个时空,曾有位文学大家为诗人提出过相似的人生三境界论: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而这三境诗人所做出的诗词分别对应的极可能就是这方世界儒家圣人划分的登楼、落花、南山三品。   至于有我、无我之境,   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   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   其实也挺好理解。   有我之境情感胜于景物;无我之境景物隐藏了情感。偏重不同而已。   想通了这些,赵戎心里有些疑惑迎刃而解。   “所以说那天我写给芊儿、使其破境的词是有我之境的落花品?”   “应该是。”   难怪当时那首词写完之后,纸上并没有出现流光溢彩的异象,原来是被芊儿当场感悟、吸收了。   提到芊儿,赵戎突然有些想念她了,也不知道这丫头现在在干嘛……   “儒家确实在浩然境得天独厚,本座见过千奇百怪的浩然境功法,但到头来还是觉得儒家的此境功法最贴近浩然境的本源大道。”   “额,你浩然境走的是儒家路子?”   “不是。”   “浩然境太简单了,本座随意选了套功法一下就过了。”   “……”   老子就不该问!   赵戎回过神来,没有去在意场上的众人,而是转头看了眼喜欢“青山”的柳三变,心思一动,将桌上那张写有登楼品诗词的宣纸随意抽到一旁,重新铺下一张新纸。   周围众人看的心肝一颤。   小心些啦,这可是登楼品诗词!   但桌案前那书生却不以为意,依旧我行我素。   只见他一只手挽起袖子,一只手执笔沾墨。   缓缓写下一行字。   《赠柳三变》 第十五章 青山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西南北风。   清风阁一楼此刻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那书生提笔,泼墨,停笔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再看他表情,很是从容、淡定,不像是故意为之。   仿佛写一首入品诗词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只是众人还未来得及多想,目光就又被桌上那首新诗吸引了过去。   还是那端秀清新的字体,   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有些懂行的修士紧皱眉头。   这是什么书法?楷书?好像不是,似乎是它的某种变形,有楷书的端正平稳,但又飘逸洒脱。   但大多数人并没有瞩目赵戎的字体,而是将注意力全放在了新诗的“奇观”之上。   只见纸上凭空浮现一座青山,壁立千仞,一根翠竹傲然挺拔,矗立在峭壁岩缝之中,四面八方劲风袭来,它却我自岿然,坚韧不拔。   这首新诗竟然能将意境破纸而出!   众人突然感到周遭空气好似重了几分。   而修为颇高的修士更是察觉到了气海灵气正在蠢蠢欲动。   大堂内安静了片刻。   “落花品……有我之境。”   有人嘴唇干涩地开口。   大多数人依旧沉默,但大堂中的呼吸声却徒然变粗了。   特别是那些浩然境以下的修士,一个个眼神炙热地盯着那首落花品诗词。   之前看见登楼品,他们还能稍微冷静,是因为登楼品只能供浩然境及其以上修士使用,增加灵气修为。   而现在,面前的这首可是落花品!   扶摇境瓶颈不知卡住了多少山上修士,而如今有几率能让他们直接晋升浩然境的墨宝就在眼前,这让他们如何冷静?   赵戎给新诗落款之后,搁下了笔,冷眼观察了片刻,发现有些人目光不对劲,突然反应过来,立马将桌上的两张载有入品诗词的宣纸卷了起来。   听归说有我之境的诗词一旦被人感悟吸收就会化为凡物。   幸好刚刚那么短时间内并没有人能和这首落花品感情共鸣、意境融合。   否则岂不是亏大发了,这可是说好的要送三变兄的,自己以后若是再写入品诗词可得注意了……   有些眼神炙热者见赵戎防贼一样收起诗词,目光吃人。   赵戎轻笑一声,一边抬手抚玩起腰间那对美玉,一边眼神平淡的和那些人对视。   顿时,大多数冲动者们都卒然冷静下来,极少的几个,即便还有心思,也不敢显露在面上。   眼前这位书生虽然没有修为,但确是林麓书院的读书人,而随手就能丢出一首落花品诗词的操作更是让人匪夷所思,极可能不是书院普通学生,而是山长或某位先生的受业弟子。   要知道林麓书院的那位山长,可是望阙洲明面上修为最高的几人之一,在山上可是出的名的护短和“讲道理”。   赵戎挑了挑眉,感觉林麓书院的这张虎皮挺好用的。   他转头看了看身旁眼神复杂的柳三变,轻轻一笑。   “这是小弟的一点心意,请老哥务必收下。”   让赵戎颇为惊讶的是,柳三变竟然没有丝毫推脱,直接接过了两首诗。   “多谢公子。”   旋即,柳三变又向人群望去,眼神阴鸷地看了某些人几眼。   赵戎循着他的目光,看向那面色难看的几人,若有所思,自己以后还是要小心谨慎些,不能再像今天这样鲁莽了,虽然有林麓书院的旗子在,但万一人家不吃这套呢?   四周人群中知道事情始末的人,大都面带艳羡的看着柳三变。   一枚下品灵石换一首登楼品的词、一首有我之境、落花品的诗,甚至还交好了一位林麓书院大有前途的读书种子。   这在望阙洲山上已经可以算是一桩大福缘了。   有人眼红、悔恨。   有人暗叹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柳三变低声和赵戎说了几句。   赵戎点了点头,重新背起书箱,跟着他准备离去。   一直注视赵戎一举一动的绿衣少女脸色通红。   自己竟然亲眼见证了一首落花品诗词的诞生,这些往日只能在山上邸抄或书本上看到事如今就发生在她面前!   她晕乎乎的看着赵戎,见他要离去,急忙抽出自己的手帕,追了上去。   不知他愿不愿意和……和我做书信往来的笔友。   只是有很多人比少女更加热切,一见赵戎要离开,便急忙围了过去。   少女挤不上前,在外围急得团团转。   身后,她的师兄见状叹了口气。林麓书院的读书种子哪里是我们这些小门派能攀上的。   “公子可还有入品诗词,清风居愿意全部溢价购买。”   “公子请留步,奴家想请公子去府上一叙。”   “公子可否来石机山做客?”   “公子……”   “公子……”   赵戎边摆手边向外面走去,围过来的众人也不敢栏他路,于是人群便分出了一条小道供他和柳三变行走。   直到这时,赵戎才真正体会到能做出入品诗词的读书人对底层修士的吸引力是如此之大。这类书院读书人在山上的地位大概就类似于前世的流量明星吧……   其实也不怪他们如此热忱。   玄黄界何其大也,光是望阙洲西南部就有二十几个国家和王朝,世俗凡人千千万万,但其中有修行天赋者的比例又极小,大多数还是像赵戎这样的修行废材。   而这些修行者中除了极少的一部分天才外,大多数人光是一个扶摇境瓶颈都会卡上个十几年,更别提后面的浩然境等境界了,像太清四府的二十八岁金丹境结业标准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这就是山上修真界的残酷,天赋卓越者,一路破镜,获得最多的资源;而资质不够者,面对天堑般的境界瓶颈,望洋兴叹,资源紧缺,只能抢食“残羹剩饭”。   因此能帮人省下数十年修行光阴的入品诗词吸引力极大,极受山上修士追捧。   赵戎终于挤出了人群,来到了清风居门口。   此时门外正站着一个赵戎意料之外的人。   竟然还没跑?   赵戎瞥了眼林青玄,便移开目光,准备直接离去。   不过林清玄却主动“拦住”了他。   此刻的林青玄面色苍白,手里没拿折扇。   “是青玄有眼不识泰山,叨扰了先生,望先生海涵!”   他对着赵戎躬身道行礼。   腰弯的极低。   赵戎没有开口,他也不敢起身。   此刻他感到很屈辱。   但一想到林麓书院,他心中一颤,只能忍住。   他所在的家族兰溪林氏虽然并不一定怕交恶一个林麓书院的读书种子,但这也要看值不值得。   他平常在外,仗着兰溪林氏嫡系子弟的身份狐假虎威,很是嚣张跋扈,但是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其实在家族里并不受重视,虽是嫡系,但远远比不上他那个被全族寄予厚望的哥哥。   若是他哥哥知道了今天事情的起因,他的下场会比现在还惨。   赵戎盯着他看了会,终于和他说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也是赵戎曾经看小说时,对那些反派们最想问的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主动招惹我?” 第十六章 玄黄纪事   这是一间略微狭窄的封闭屋子。   一张小床,一张桌案,一只木椅。   角落里摆着一个红色书箱。   屋内没有多余的装饰。   偶尔地板会有点轻微的震荡。   突然,一只白皙的手推开了紧闭的木窗。   窗外是一片茫茫的云海。   初阳已升起到云海之上。   凉风与晨曦扑面而来。   赵戎醒了醒清晨的困意。   自从那日在众人的追捧中离开清风居,和柳三变一起登船到现在已有七日。   这艘清风阁渡船高约百尺,平地面积赵戎估量着大概有一个运动场那么大,和之前想象的一样,船确实是在云海之上游行。   听柳三变说这艘渡船是墨家的墨匠所造。   刚登船时,让赵戎很是新奇了一会,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晕船让他措手不及。   赵戎前世并没有坐过飞机,走过最远的路也不过是读大学时,独自一人从家乡的小县城坐火车去往省会。   况且这云海渡船有些像海船,不时就会船体摇晃,让从没有离开过陆地的赵戎很是难受了一段时间。   当时看见柳三变就像是两脚“扎根”在船上一样,四平八稳,让赵戎好是一阵羡慕。   修行感觉挺有趣的啊,要不我也试试?   不过一想起归那些打击人的话,他便有些悻然。   话说我真不是什么隐藏体质吗?   不对劲啊,说好的穿越后的主角模板呢。   我是不是给穿越者丢人了?   赵戎看着窗外的云海神游了一会,便收起了思绪,起身开始了今天的早课。   他铺纸、研墨,练起了书法。   这几日他起床后都是如此。   先练字、读书,再去吃早饭。   既然已经成了这个世界的儒生,并且很可能再也回不去了,那自己便要认真的对待这一世。   其实他对这一世的想法很简单。   无非是想明白些道理,做些有趣的事,再照顾好在乎他和他在乎的人。   因此,还玉、送信、练字、读书皆是遵循此心。   临摹了几副字帖之后,赵戎感觉手腕有些发酸,便停下笔来。   从书箱中取出一本装订精致的书。   《玄黄记事》。   赵戎翻开到自己之前折角的一页,继续看起。   这本书是柳三变前几日听说他想了解些玄黄界的历史、常识后,帮他在船上店铺买的。   花了两枚下品灵石。   当然,是柳三变掏的灵石,赵戎很不客气的就收下了。   其实之前离开清风居后,柳三变曾主动要将那首落花品还给他,并且欲为另一首登楼品付钱。   不过被赵戎笑着拒绝了。   这本《玄黄纪事》上记录了很多让赵戎感兴趣的内容。   书上说,在久远到已不可知的年代,玄黄界曾被万族占据,人族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族。   但是在人族第一任大帝——玄帝的带领下,人族乘势崛起,消灭、驱逐了万族,剩下的一些演变成了现在的妖族,依附于人族存在,人族成为了玄黄界唯一的主人。   玄帝因有土德之瑞,故又号玄黄大帝,如今的玄黄界之名也是由他命名,古称早已不得而知。   玄黄界分九洲。   中洲。   图南洲,昆仑洲,云梦洲,望阙洲。   东太一洲,西扶摇洲,北鲲鹏洲,南逍遥洲。   地域最大、人道最鼎盛的中洲位于玄黄界正中,   名字中带有东西南北的四大洲顾名思义,分别位于玄黄界最东、最西、最南、最北。四大洲规模与修士数量仅次于中洲。   之后便是归所说的小三洲:昆仑洲,云梦洲,望阙洲。它们是九洲中规模最小的三洲。   至于图南洲,此洲颇为特殊。   昆仑洲位于中洲与北鲲鹏洲之间。   图南洲、云梦洲、望阙洲位于中洲与南逍遥洲之间。   图南洲虽然面积和小三洲相仿,但它却是除中洲以外,玄黄界最重要的一个交通枢纽。   其它各洲之人欲去南部三洲,必经图南洲,而南部三洲之人欲北上,亦是同理,否则就要绕极远的海路,十分麻烦。   因此图南洲虽小,却极为繁盛,不亚于东西南北四大洲。   并且赵戎还从书上得知了一件颇为有趣的事——图南洲山下所有王朝的皇族皆是姜姓。   这是因为此洲曾经有个大一统的山下王朝?   赵戎有些揣测,但感觉事情不止这么简单。   只是《玄黄纪事》上并没有详细介绍这些,很多事情它都是一笔带过,让赵戎好奇不已,只能知道个大概。   突然,他像是记起了什么。   有目的地翻了翻,很快找到了关于姜太清描述。   “苍帝,本名姜苍,字太清,苍,天空,太清也,人族第二位大帝。”   “南逍遥洲白首,剑修称帝,玄黄界历史上剑道最高,生于玄帝万年之后,大乱之世,恰逢上古妖劫,古妖重回玄黄界。”   “姜太清扶大厦之将倾,平息人族内乱,镇压妖族,肃清宇内,定人族礼仪,改东西南北四洲洲名,扶持儒家,扩充《玄帝律》,重建四大太宗,于九洲立太清四府,揽尽各州英才,重兴玄黄人族,声名远传界外。”   “玄苍二帝,前者定人族大统,后者建千秋大业,开万世太平,功德甚大。”   赵戎看到此处,略微沉吟。   这位苍帝难道也是儒家门生?   据他所知,在玄黄界只有儒家门生才会有字。   而关于大帝之事,书上只重点提了玄帝和苍帝,赵戎有些疑惑,不知这是一个可传承的职位还是一个修行的境界。   想了想,他又开始翻找关于《玄帝律》的简介。   “《玄帝律》乃人族至高法典,人族第一任大帝——玄帝带领人族登顶后所撰……”   赵戎仔细阅读。   书上说《玄帝律》在后来被几任大帝修改过,但关于其具体内容,书上语焉不详。   只大概提到了《玄帝律》规定要汇集人族资源建立四大太宗、九所太清四府,另外……   册封九位选帝侯。   而是否还有其它内容,书上没有详述。   并且关于这四大太宗和九位选帝侯的名称,书上也并未介绍。   赵戎一头黑线。   果然便宜没好货。   他撇了撇嘴,准备去问问归。   只是这时,突然一阵清脆的笑声飘来。   赵戎愣了愣。   好像……是从窗外传来的。   他看了眼敞开的窗户。   之前他就知道了清风阁的这艘渡船外面似乎是被设置了某个法阵,在高速行驶下并不会传入太多的噪音和风声,只会漏进一些微风。   那这笑声是怎么回事?   赵戎好奇地探头往外瞧了瞧,赫然发现自己的窗户和隔壁那间船舱的窗户刚好紧邻。   他心思一动,微微偏头,向隔壁窗内看去。   发现窗旁此时正有一人在低头看书。   定睛一看。   竟是那日在书肆偶遇的白面书生! 第十七章 狐眼少女   赵戎心中讶异。   这不是那个……娘气书生吗?   虽然时间过去了挺久,但赵戎却印象深刻,因为那天白面书生“婀娜”的步姿让赵戎很是一阵恶寒。   此刻,屋内之人还并未发现赵戎。   他可能是刚起床不久,只穿了件白色的贴身里衣,乌黑的发丝被一根红绸带随意挽起,正侧着身子坐在窗旁专注看书,面带笑意。   赵戎在窗外这个奇特的视角正好能看见他的侧颜和上身。   咦,不对劲。   赵戎目光下移。   瞥了眼他的颈部。   再看了看他微微鼓起的胸脯。   唔,原来如此。   那日在书肆,匆匆一面,还真没往这方面想……   下一刻,一阵凉风袭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窗外好像有个东西挡住了风与光线。   “白面书生”眼睛依依不舍的离开书页,嘴角依旧微微扬起,偏头看向窗外。   “啊~鬼呀~”   “哎呦!”   “扑通!!”   窗户上突然“长出”的人头吓得她双腿一蹬,连人带椅的向后仰去,手里的书被高高抛起。   赵戎下意识地伸手一抓,接住了那本书。   他轻咳一声,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激烈。   向下面瞟了瞟,发现自己这个角度已经看不到人了。   但不多时。   窗沿下缓缓冒出了一只小脑袋。   青丝凌乱,红绸带歪歪的系在头上,一束黑发粘在唇角边,长睫惶恐地轻眨。   她此刻正眼神怯怯地仰视着赵戎。   像一只初次离开洞穴的小兽。   二人四目相对。   赵戎此时近距离观察才发现,她竟有一双很妩媚的狐狸眼。   眼睛很大,内眼角朝下,外眼角朝上,狭长的眼尾微微上翘,睫毛长长,一眨一眨的很是勾人。   “咳咳,早上好。”   “嗯?”   “那个,没想到这么巧啊,哈哈,你竟然就在我隔壁。”   “嗯嗯?”   “其实也没啥事,我就是来打个招……”   “嗯!”   她似乎是发现了窗外的那人并不是鬼怪,也不等赵戎说完,下一秒,窗户便被“啪”地一声被用力关上,紧接着“咔嚓”一声又被从内锁住。   赵戎吓得头往后一缩,差点跌下船去。   此刻他上半身都在窗外,一手拿着书,一手抓住窗沿,脸上还带着刚刚的尬笑……   赵戎把身子收回窗内,苦笑着摸了摸鼻子。   想到刚刚白面书生,不对,应该说是狐眼少女。   想到刚刚狐眼少女关窗子时气鼓鼓的小脸,赵戎有些过意不去。   当时玩心大起,没有注意,现在想想自己确实过分。   本来窥探别人隐私就不对,结果大清早还把人家吓成那样……   赵戎犹豫着要不要去隔壁道个歉,可是还没等他多想,门外便传来了一阵重重的敲门声。   赵戎有些猜测,拉开房门。   来者果然是隔壁的狐眼少女,只是此刻她又恢复了那日见面时的书生打扮,扎着男子的发鬓,外面穿着红色的丝绸罩衣,里面是一件白领内衫。   她紧绷着一张俏脸,看了眼开门的赵戎,之后便低垂着眼眸,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手。   “嗯嗯嗯嗯。”   “你说啥?”   “嗯嗯嗯嗯!”   “……”   突然,赵戎脑海中灵光一闪。   “把书还你?”   “嗯嗯!”   姑奶奶,咱们能不能正常点交流?   赵戎把从刚刚到现在手里一直拿着的书递了过去。   中途还瞥了眼书封。   《桃花扇》?   封面上画着一堵围墙,墙内是一位梳百合鬓的女子,墙外是一个手拿圆扇的落魄书生。   赵戎嘴角一弯。   狐眼少女急匆匆地探手去拿。   但下一刻,眼前的书又倏忽不见。   她瞪大眼睛,螓首轻抬,小嘴微启,发现原来是眼前那坏人把手收了回去。   “介绍一下,我叫赵戎,你呢?”   “嗯?”   赵戎摇了摇手上的书。   “嗯嗯嗯。”   赵戎转身准备回屋。   “苏大黄!”   声音软绵,但却带着一股子“凶狠”的语气。   赵戎眉头一挑。   好敷衍的名字啊。   不过他也没再逗她,转回身子,把手上的书再递给了她。   狐眼少女表情警惕,手速飞快地“夺回”了自己的书,低头检查了下书页,随即眉开眼笑起来,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更加灵动了。   似乎觉得是自己的名字吓到了眼前的坏人,她得意的瞧了赵戎一眼,之后便抱着书,脚步轻快的跑了。   赵戎看着少女的小模样,忍俊不禁。   明明自己是挺有歉意的,但为啥看见她那样子,就很想“欺负”她呢?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受气包”体质?   赵戎背着手回屋,嘴里念念有词。   “苏大黄?好霸气的名字!失敬失敬。”   ……   望阙洲北部,大离王朝,银屏郡,某处地界上空。   一座浮空山正在劈开云海,“缓缓”而行。   这座浮空山是嵬嵬山在望阙洲的十三只洲内渡船之一,是其中最大的一艘,亦是望阙洲山上最大的一艘洲内渡船。   船名蜉蝣,据说是嵬嵬山从西扶摇洲某个庞然大物般的势力处购买而来。   听说当年,嵬嵬山光是将它从西扶摇洲转运回望阙洲,就花费了难以计数的灵石。   但是这艘蜉蝣也没让嵬嵬山失望,船票即使是十倍于平常渡船的价格,依旧在望阙洲山上一票难求。   此刻,蜉蝣,半山腰。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圆脸少女提着一只三层食盒步行在幽密曲径上。   不多时,她便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一处僻静小院门前。   少女刚准备抬手敲门,门就已经被人从里面拉开。   “芊儿你终于来啦,再晚一步,你小白叔我就要饿死了。”   开门者是一个嬉皮笑脸,胡须邋遢的抱剑汉子,此刻他正搓着手,眼神放光的看着少女提着的食盒。   芊儿见是他开门,俏脸微冷,不去理他,径直走到了前院内的另一人跟前。   那是一个高大老者。   “昆叔,我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凉拌豆腐和豆酱。”   芊儿一边说着,一边从食盒第一层取出几盘菜和新鲜米饭,摆在了老者身前的案几上。   昆叔微笑着点了点头。   “咳咳,芊儿,小白叔的呢?”   抱剑汉子凑到案几前,一脸讨好的看着芊儿。   圆脸少女闻言,探手把食盒第一层剩余的那只孤零零的碗拿了出来,“敲”在了桌上。   李白眼皮一跳,看了眼碗里那几个估计比他牙还硬的白面馒头,心里还抱着一丝丝侥幸。   “啊这,好芊儿,你前几天不是说要给小白叔带些梅子酒吗?”   “哼,倒了。”   芊儿用力盖上食盒,破灭了李白最后一丝幻想,起身前往屋内,去找她的小姐。   昆叔自顾自的吃着自己的饭,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李白顿时看傻了眼。   早上他怀着无所谓的心态去向小姐禀报了自己在新婚之夜给了赵戎半壶黄梁忘忧酒的事。   当时小丫头也在场,但他没太在意。   况且之后他也反复说明了那壶酒的大致作用,重申了自己给酒的初衷是为了让赵戎留下来。   可那小子好心当做了驴肝肺,最后还是执迷不悟的要走,他也没辙。   然后让李白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他看来最有可能生气的小姐并没有生气,反正他没看出来,当时小姐听他说完后,只是愣了愣,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而本该问题不大的芊儿却反应很大。   她觉得若不是那壶酒,戎儿哥或许就不会走了……   之后芊儿便是一个早上都不理他,到现在,连午饭都只有两个馒头了,更别提前几日就说好了的、他嘴馋很久的梅子酒了。   李白只觉得没有酒的日子简直就是一片黑暗,比当初碎了一把本命飞剑还难受。   越想越来气。   “赵戎我去你大爷的!” 第十八章 良人当归   芊儿提着饭盒推门进屋。   “小姐……”   芊儿愣了愣,屋内没人。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向后院走去。   只见后院有一方面积不大的池塘,里面养着几株青莲,池塘旁有一座雅致的亭子,亭内有一女子。   芊儿走上前去,发现小姐此刻正望着池塘走神。   一头青丝随意的披在肩上,不施粉黛的素颜如清水出芙蓉,红唇微微张开,轻咬一截指尖。   牙间的那根玉指,白的和皓齿竟无分别。   芊儿见小姐又露出这副小女孩样,不由的嘴角弯弯。   她将食盒放在亭内石桌上,取出一根白色缎带,走到赵灵妃身后,为她束发。   “小姐在想什么呢?”   “唔,没想什么。”   “嘻嘻,是不是在想夫君了?”   “……”   “讨打!”   赵灵妃见芊儿竟敢调戏自己,赶忙转身,做势要弹她小脑瓜。   芊儿笑着跑出亭子,赵灵妃起身追去。   随后,二人又是一番嬉闹。   不多时,她们便重新回到亭内,芊儿揉了揉被小姐弹红的额头,收拾了下石桌,把几本诗集移到一旁,之后便打开了食盒,从中取出佳肴,摆在桌上。   期间,她偷看了眼被小姐藏在某本诗集中的诗笺。   字体娟秀柔美,上面摘抄着某人做的一首生辰词。   “小姐,我们快到独幽城啦。”   “嗯。”   “小姐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再回大楚?”   “短期内若是无事,就不回去了。”   “小姐,你什么时候入天志啊。”   “我也不确定,本来之前已经快摸到了,但后来出了点事……”   “唔,都怪芊儿,把他送小姐的生辰词用掉了,落花品虽然不能直接帮小姐破镜,但至少可以更近一些,都怪芊儿。”   “没事的,那首落花品能用在芊儿身上,是最好的,况且我若是能破镜,也不差这么一点。”   “啊,真的吗?”   “嗯。”   “嘻嘻,小姐真好!”   “……”   “……”   “……”   “小姐,我给我的本命飞剑想了两个名字,一个叫秋千,一个叫拂霓裳,你觉得哪个更好听呀~”   “都很好听。”   “小姐。”   “嗯?”   “要不叫臭戎儿哥吧。”   “……”   赵灵妃放下银筷,抬头看了眼芊儿。   眼前这丫头前一秒还是叽叽喳喳的活泼模样,现在却突然又神色黯然下来。   如果赵戎现在在这,肯定要感叹一句青春期的女孩,情绪和思维真是多变、跳脱。   “呜呜,都怪小白叔的酒,戎儿哥原本肯定是不想走的。”   “呜呜,臭戎儿哥,怎么这么狠心!”   “小姐,你说他还会回来吗。”   赵灵妃沉默无言,不知道怎么回答小丫头。   想到那人,她思绪纷飞。   她从幼时起,父亲便不在身旁,母亲也很早离世,一直生活在公爵府的深宅大院之中,她性格内向,除了痛爱她的老太君,她和其它几房的亲人并不亲近,而在她身旁,柳姨相当于半个母亲,李白和昆叔则是一直把她当做主子,从不敢逾越。   她的童年只有芊儿和赵戎两个亲密的同龄人,前者是她的贴身丫鬟,而后者,是因为他是柳姨的孩子,她天然的亲近。   于是赵戎很早就“闯入”了她小小的世界里,她曾把她对父爱的幻想、对男性的所有情感全部倾注在了赵戎身上,他曾是她生命中最有趣的色彩,是那道最鲜艳的彩虹。   等到后来逐渐长大,她慢慢知道了男女之事,知道了女子会有一个托付一生、执手偕老的良人,她当时心中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愿去想到的,只有他了。   后来的二人订婚,更是让她不做二想。   她的心很小,只能容得下一人。   她其实很缺乏安全感,童年时,赵戎能充当兄长,让她依赖,但长大后,她为了继承靖南公爵府,带着芊儿离府,孤独在外修行,小丫头能依赖她,却没人能再让她依赖。   不过没事,她当时并不怨他,心想着只要良人善待她即可。   于是她性子逐渐冷清淡漠起来,开始勤恳修行,专心练剑。   一为赵氏,二为良人。   她想着等她学成之后,仗剑归来,无人再敢觊觎赵氏,无人再会轻视良人,良人也再不会因入赘而耻。   可是,现如今。   随着那人一走,这些期盼已经化为了泡影。   她发现她的那些想法很是天真。   赵灵妃回过神来,凝视着眼前梨花带雨的小丫头,伸手帮她抹去泪水。   其实灵妃也很想说服自己,去相信你走是因为那壶黄粱忘忧酒;灵妃也很想让自己抱有你会某天再回来的期待。   但是。   灵妃已经无数次的为你找过借口了。   无数次的对你燃起希望了。   可最后迎接灵妃的只是一次次的自欺欺人和一场场的希望幻灭。   灵妃不想再骗自己了。   赵戎,赵子瑜,灵妃现在有些恨你了,不是因为你刺痛了灵妃的心,这颗心早已千穿百孔很难再痛了。   灵妃是恨你辜负了芊儿。   赵灵妃突然绚烂一笑,凝视着小丫头:   “会的,他会回来看芊儿的。”   ……   这一日清晨,赵戎像往日一样很早就起床,开始练字、读书。   登上这艘清风阁渡船已经两个月了,他书箱带的书早已看完,至于那本《玄黄纪事》更是被他翻烂了,他琢磨着要不要再去厚着脸皮让三变兄帮他再买几本,打发打发时间。   因为在船上确实是有些无聊,之前让人新奇的苍茫云海,见多了之后也就那样。   他虽然可以找柳三变聊天,但柳三变的性子实在是太闷了,大多数时候都是赵戎主动找话题,不过聊了一会便又会尬住。   至于隔壁那位“苏大黄”,自从那日还书给她后,也就很少见面了,偶尔几次在走廊遇到,那小妮子都是目光警惕地瞧着他,似乎生怕他再抢走自己的书。   不过这一路其实还是有一些有趣的事的。   有一日,渡船经过一片云海,仿佛坠入了深海,船身的法阵之外全是鱼群,一只只飞鱼穿梭而过,灵光四溢。   有船上修士面露喜色,欲出手捕鱼,但却被渡船管事出面制止,说是这片鱼群已经有主,是望阙洲中部的某座大山头所圈养的。   之后果不其然,有一群骑着仙鹤的青衣修士出现在不远处,冷眼打量渡船。   后来柳三变对赵戎说,那是云海幻鱼,非常稀少,它的肉质是山上一等一的仙家食材,鱼鳞又是某些法宝炼制的重要材料,在山上可以和中品灵石等重交换。   有一日,赵戎在夜里开窗赏月之时,看见了离船不远处的一处云端,有位老者在沐浴月光,打坐吐纳,周身光线朦胧,很是玄妙。   有一日,云海之中雷鸣电闪,赵戎望见一位面具男子正在借雷池洗剑。   又有一日,天空万里无云,大地上有座山岳格外高耸,渡船经过之时,赫然发现下方人山人海,声势浩大,竟是某座世俗大王朝的中岳在举行封禅大典……   赵戎伸了个懒腰,收拾了下桌子,便准备去吃早饭。   只是刚走出去,就看见隔壁那位“苏大黄”和他一样也准备出门。   不过她发现了赵戎后,急忙缩了回去。   “……”   赵戎摇头笑了笑,不以为意,准备先走。   可是下一秒。   远方传来一阵风雷之声。   抬头望去,渡船前进方向,天边数道流光迎面而来,声势极为浩大。   一道呵斥声传来,宛若黄钟大吕,响彻云霄。   “天涯剑阁令,止水国以南所有渡船禁止通行!” 第十九章 昆都   “天涯剑阁令……”   “天涯剑阁令……”   那道声音连续重复三次,渡船开始缓缓减速。   “出了何事?”   “船怎么停了?”   “嘘,小声点,是天涯剑阁……”   船上一时之间嘈杂起来,有不少人匆匆离开房间,向甲板走去。   赵戎一边竖着耳朵听周围的议论,一边随人群去往前方船头。   此时清风阁渡船已经停下,空阔的甲板处,已有百来人聚集。   赵戎往前挤了挤,挑了个视野不错的位置。   只见船前不远处高空正悬停一伙“不速之客”。   一行十一人,除了领头一人身着麻衣外,后面十人都是统一的深蓝色制式剑服。   赵戎见渡船管事跑去船内,似乎是去找话事人去了。   之前听柳三变说,洲内行驶的每艘渡船都至少会有一位金丹境修士坐镇。   他闲来无事,认真打量起空中那行人。   后面十人的剑服之上有一道道纹路,袖口处绣着一柄小剑图案。   那些纹路,赵戎初看时感觉乱七八糟,仔细一看,渐渐觉得头晕眼花。   且这十人,男女皆有,气度不凡,有人手提长剑,有人背剑身后,有人横剑腰间,姿态不一,但都携剑。   可那个领头的麻衣男子却是两手空空,全身上下除了件瞧着简单的麻布衣服,并无任何饰品。   不过麻衣男子最让赵戎感觉奇异的地方还不是这个,而是他那张消瘦脸颊上纹着的诡异花纹,一路延伸到颈脖处,没入衣领之内,不知蔓延到何处。   刺青红色,图案古怪。   赵戎仔细端详之后,发现,似乎是纹着几幅……鬼脸?   这是什么?异界非主流?   “那是剑纹。”   “昆都剑纹。”   归的声音在心湖传出。   “哦?听起来很厉害啦,有什么讲究吗?”   赵戎很熟练的给归接话,诱使它讲下去,其实这样做并不是因为赵戎多想知道这些事,毕竟他来到这方世界已经见到了太多新鲜的事物,因此早开始见怪不怪了,况且,归有时候说的一些东西,对赵戎来说太高、太虚了,他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去接触,因此兴趣不太大。   他之所以配合着听归说话,是因为他知道归其实很孤独。   赵戎不知道它是因为在遇见自己之前已经太久未与人说话了,还是因为曾经的位置实在是太高了。   他能感觉到它的孤独,因为他也曾经孤独过。   大学四年,平淡无奇,没有狗血的爱情,也没有遇到改变人生的良师和益友,热闹过,也寂寞过,沉浸过游戏和小说,也幡然醒悟过,每天晨跑、背单词、打卡图书馆……临近毕业,朋友各奔东西,他才发现,人生其实就是一场孤身一人的旅程,身旁之人几乎来来去去聚散无常。   除了只能陪你半辈子的父母,之后的路上若能得一伴侣或一知己,那该是多大的幸运。   归虽然高傲、毒舌、死要面子,但其实相处久了……也挺可爱的。虽然它的一些价值观,赵戎不敢苟同,但是君子和而不同嘛。   所以赵戎觉得他和归能一起休戚与共,共度余生是一种难得的缘分,至少不会再是孤独一人了。   同时,他也知道他的反应若是单纯的嗯或哦,归估计又会好几天不理他,他已经有过几次经验了,所以还是顺着它的话说,别又把它憋着了……   归并不晓得有人已经觊觎起了它蓝颜知己的位置,并且给了它一个“挺可爱”的评价,若是知道了,它估计能“笑着”把赵戎的天灵盖给掀开,从里面跳出来和赵戎同归于尽。   此刻,它听到了赵戎好奇的语气,颇为满意,继续说道。   “他脸上的是红色剑纹,材料用的是化神境妖修的心室精血,嗯……化神境妖修对应的就是人族的元婴境,本座虽然现在看不出他的修为,但观他应该还没到太一,估计就是个元婴境了。”   “剑纹就是在脸上纹鬼脸?”   “剑纹的图案并无定数,只要材料、法阵、本命飞剑三者齐全即可刺上剑纹,呵,他纹的不是鬼脸,一只狌狌,一只玃如,应该是他杀过的最强的几位妖修的本体,在昆都有很多剑修喜欢这样做。”   “本座当年去昆都杀妖,也有刺过一道剑纹,呵,不过却是紫色的。”归傲然道。   “你也在脸上纹鬼脸?”   “滚!”   “好吧,不是鬼脸,但那也挺难看的……你怎么会想不开往脸上纹?”   “本座没纹脸上!”   “那你纹哪了?”   “要你管!”   “……”   话题又被赵戎带偏了,不过后来赵戎又问了几句,大概搞清楚了昆都剑纹是为何物。   在极远的西扶摇洲,有一座昆都,闻名玄黄界。   盖因三物。   一具鲲鹏尸骸   一道妖荒之门。   一座选帝侯府。   鲲鹏尸骸属于一位妖族古圣,死后伟力残余,数万年悬空不坠,昆都就建立在这只妖族古圣的庞大尸骸之上,那是一座浮空之城。   数万年前,人族第一任大帝玄帝将大部分妖族放逐到了某个古域,而妖荒之门就是连接那个古域和玄黄界的通道,位于那位妖族古圣的尸骸之内。   而那座选帝侯府,是昆都的统治者,是古圣尸骸的所有者,拥有着人族至高法典《玄帝律》赋予的巨大权力,同时它也担负着与之相应的责任,永世镇压妖荒之门内的古妖!   那些古妖曾是玄黄界历史上数次大乱的祸源,因此妖荒之门也是被玄黄人族重点看护的几处地方之一。   除了那座选帝侯府之外,还有人族四大太宗之一的太阿剑阁和几支“诸子百家”在一旁协助镇守。   昆都最多的是剑修,全天下的剑修皆以去昆都杀妖为荣,于是昆都剑纹便应运而生。   刺身者以所杀妖族心血为主材料,辅以法阵与本命飞剑,即可凝结剑纹。   剑纹用处极多,最重要的就是保护杀妖者不受妖界煞气长年累月的侵蚀,并且利用煞气洗剑。   在昆都杀过妖的剑修皆会刺上剑纹,而不同颜色的剑纹各对应所杀过的不同境界的大妖,这是地位凭证,也是荣耀象征。   赵戎一边竖耳聆听归的话,一边继续打量那群人,突然,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是天涯剑阁的人。”   赵戎吓得急忙回头,见手的主人是柳三变,松了口气,有些哭笑不得。   “你怎么走路没个动静?”   柳三变面带歉意,转而又向赵戎说了几句。   天涯剑阁是四大太宗之一的太阿剑阁在望阙洲的下宗。   望阙洲太小,四大太宗之中只有太阿剑阁在望阙洲设立下宗。   天涯剑阁是悬浮在望阙洲所有山上宗门与修士头上的一把剑,类似于官方对山上的监管机构,只负责影响山上秩序的重要之事,并不插手平常事物。   二人交谈没多久。   渡船管事跟着一位白发老者一起重新回到了甲板上,分开人群,向来自天涯剑阁的那行人走去。 第二十章 苏小小   白发老者走上前去,待看清领头那位麻衣男子的面容,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司寇府竟然来了位小司寇!   而且还是那位“煞星”!   天涯剑阁是太阿剑阁在望阙洲的下宗,在望阙洲山上地位超然,拥有着人族太宗赋予的执法权,而司寇府就是天涯剑阁专门设立的刑法专司,掌望阙之五禁之法,以左右刑罚。   司寇府的最高长官是大司寇,其次便是几位小司寇,不过一般这几位很少在山上露面,大多数情况下,司寇府在外执法的都是下面的刑尉、监察等。   望阙洲的每个仙家渡口都至少会有一个司寇府的监察,负责监管山上修士,至于专门处理案件的刑尉则比较少见,行踪飘忽不定。   司寇府虽然权力极大,但其实很少插手山上事物,像修士之间杀人夺宝的小事,他们并不过问,甚至连仙家门派间的恩怨冲突,他们也冷眼旁观,更别说山下的那些王朝更迭、山河变迁的俗事了。   他们的行动与否有“一根线”,那就是不可损害玄黄人族的利益、影响山上山下的正常秩序,例如削减人族气运、窃取人族重器、妖魔祸乱修真界、修士大规模屠杀山下百姓等。   白发老者之前最多也只见过司寇府的刑尉,哪里能想到今天会碰到小司寇这种只在传闻中听过的人物,况且还是山上传闻中那个威名赫赫的“煞星”,这位大人和其他几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司寇不同,他是出的名的严刑峻法,尤其是对妖修,更是残暴苛刻。   白发老者看着这个和传闻中描述一样的麻衣男子,脸色发白,心里打颤。   要知道,即使是个司寇府刑尉,那也至少是个金丹境剑修,剑修在望阙洲山上十分稀少,且杀力巨大,金丹境剑修那可是可以媲美半步元婴的道修,他们清风阁这任阁主就是个半步元婴。   而此刻在他眼前的,是司寇府小司寇,实打实的元婴境剑修!这等大修士,今日怎会亲至自己这艘小船?   “小人乔裕,南部宗门清风阁的修士,被阁内安排驻扎此船,不知大人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麻衣男子俯视下方躬身行礼、姿态极低的白发老者,一言不发。   下一刻,他身后十人中走出一个冷面女子,她随意掏出一枚令牌,公示了一下,之后目光扫过下方众人,朗声道:   “有大妖在安陵国作乱,现已逃逸,司寇府已将周边数国全部封锁,止水国以南禁止所有渡船通过,立刻停往最近的仙家渡口。”   语罢,冷面女子看了眼麻衣男子,见他微微杨头,继续道:   “先让船上所有人聚集甲板,例行检查。”   “遵旨!”   乔裕面色严肃,转身向身后渡船管事吩咐几句,后者急忙去喊客人来甲板集合。   此刻甲板上,众人听到那些言语后,立刻喧噪起来,议论纷纷。   “噤声!”   冷面女子呵斥道。   人群立刻寂静无声。   赵戎在人群中默默听着,大概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后,转头和身旁柳三变对视了一眼,眼神有些无奈。   我只想简单的还块玉、送封信,为啥一路上这么多事?   现在渡船刚进入望阙洲北部地界,已经走了路程的一大半了,可要是在这止水国下船,接下来的路可就没这么快了,而且还要绕路走。   赵戎有些牙痒痒,心里把那只在安陵国搞事情的大妖友好的问候了几遍,你有啥事情这么急着搞,就不能等我过去了再搞?   不多时,渡船上所有人已全部聚集在甲板上。   气氛沉默,众人表情各异。   “大人,船上客人已全部到齐,一共一百七十二人。”   高处闭目养神的麻衣男子闻言瞬间睁眼。   下一秒。   他脸上那道鬼脸剑纹骤然亮起,宛若血光,紧接着便目光如炬的扫视下方众人。   赵戎先看见他脸上红光,再被他目光一扫,突然呼吸急促起来,只感觉胸口压着一块巨石,让人喘不过气,赵戎想挪开目光,却发现自己仿佛被鬼上身了一般,除呼吸外竟无法控制身体,他开始挣扎,可越是挣扎越是窒息!   “你别再尝试动了,本座传你一道剑诀,你边默念边在心中观想你腰间那把剑的模样。”   归的声音从耳畔响起,接着便是一道简短但生涩的法决传来。   赵戎如落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谷一般,急忙按归的说法去做。   心湖默念法决,闭眼勾勒文剑。   一道玄而又玄的感觉传来,赵戎感到自己好像与某物建立了微妙的联系。   下一刻,他腰间短剑微微颤鸣。   窒息感犹如潮水开始缓缓退去。   突然,他感觉肩膀一沉,原本缓缓退下的压力陡然不见。   赵戎睁眼一看,原来是柳三变帮了他一把,一只手正搭在他的肩膀上。   赵戎还没来得及向二人道谢,下一刻,人群之中冒出了几道红光,有粗有细,定睛看去,源头竟在人群中的四人身上,其中一人极为眼熟。   白领内衫,红色罩衣。   是“苏大黄”!   赵戎神色诧异。   归:“都是些修为不高的妖修,他们的妖气被引出来了。”   麻衣男子见自己的剑纹所散发的妖族煞气钓起了几只“小鱼儿”,挑了挑眉。   红光之中的四人神色惶恐。   周围人群慢慢退开,将四人孤立出去。   清风阁金丹修士乔裕看着他们,不对,是它们,目光怜悯。   哎,你们怎么这么倒霉?刚好碰到了这位“煞星”。   麻衣男子目光冷漠的盯着这四妖,依旧一言不发。   被孤立的四妖愈发恐慌,甚至有妖被吓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四妖当中有一面色粗犷的汉子,想到了那麻衣男子在传闻中的所作所为,一咬牙,手里抛出一道绿茫,向麻衣男子袭去,转瞬自己又化为两道黑光射出船外。   “大胆!”   冷面女子手上剑光一闪,袭来的绿茫便在空中炸裂成碎片。   而麻衣男子从始至终都在原地丝毫未动,他面无改色的瞧了眼已经遁去极远、方向相反的两道黑光。   下一秒,某个方向传来一身炸响,定睛看去,是其中的一道黑光已经炸开,且爆炸处还遗留一团血雾,而另一道已经无主的黑光骤然停下,从空中跌落,原来是一枚流光溢彩的梭子。   “跑什么,心里有鬼?”   麻衣男子终于开口了,声音和赵戎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竟是中气十足,非常醇厚。   说完,他目光又转回到剩下的三妖身上。   一妖面色一狠,从人群中劫持一人,厉声要求麻衣男子放他离去。   可是下一秒,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依次断去双臂、双腿,被削为“人棍”,横在地上,撕心裂肺。   “畜牲,该死。”   麻衣男子缓缓道,又欣赏了一会地上的杰作,便轻抬一指,地上那妖头颅炸裂。   又一妖,见前面二妖如此下场,吓得肝胆俱裂,丝毫不敢反抗,跪地求饶,哭喊从未伤过无辜之人,且愿意为仆,一生做牛做马。   “这么怕本尊,怕是和刚刚跑的那个一样,心里有鬼。”   麻衣男子平淡一声后,想了想,又说道:   “给你留个全尸。”   语罢,又不见他是如何动的手,跪地那妖便目光涣散,歪头倒去。   赵戎眉头一皱。前面二妖,一个动手潜逃,一个劫持人质,你虐杀它们倒是还有理由,可这第三妖并没丝毫反抗,你也未找到任何罪行就直接诛杀?   归:“呵,估计是在昆都杀妖杀疯了眼,回来后见本土妖修都要赶尽杀绝,这种情况在昆都很常见。”   赵戎不置可否。   随麻衣男子一同前来的十人,见眼前行为,大多表情冷漠,显然是习以为常了,唯独只有之前开口的冷面女子表情微微有些不忍,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便收敛表情,继续冷眼旁观。   麻衣男子的目光转向最后一妖。   众人也随他的目光一起看去。   那妖此前是个面容俊秀的白面书生模样,但此刻却已经吓得瘫倒在地,一头青丝披散,花容失色,泪眼婆娑。   发现众人目光看来,她把螓首埋进自己的膝盖,双手抱住,抽抽泣泣。   她似乎是连求饶都给吓忘了。   躲入了自己营造的小小世界。   “呜呜,小小错了,小小不该跑出浅棠山的,呜呜呜,可小小想祖奶奶了,小小想去找祖奶奶,呜呜呜呜……” 第二十一章 小狐妖   苏小小是为了逃婚才跑出浅棠山的。   苏小小是一只小火狐,浅棠山狐族一员。   她听族里长辈说,它们是上古三大狐妖家族之一有苏氏族在望阙洲的分支,血统古老尊贵,祖先曾帮过某任人族大帝证道。   不过苏小小对族人骄傲的语气并没有多少与有荣焉。   因为她只是浅棠山苏氏狐族的一枚小透明,浅棠山很大,像她这样的普通小狐妖很多,况且她还只是一只火狐,而不是地位尊贵的白狐。   苏小小很小,只有两百岁,和妖族动辄千年的寿命相比,她只相当于人族豆蔻年华的少女,她在十几年前启灵,两年前结丹,刚幻化人形不久。   妖修的境界与人族有很大不同,启灵、结丹是前二境。   启灵即是觉醒灵智,生出一点灵光,从此不再是懵懂兽类,而是可以开始修行、思考的妖。   妖族启灵的方式有很多种,有些的是族内修为高深的长辈帮助点拨;有的是机缘巧合下,误启了灵智,比如误食灵物;有的则是本身血脉不凡,先天就有一点灵光,出生既已启灵。   苏小小属于第二种,她是懵懵懂懂的在一座破旧的道观内开启的灵智,只是她后来也很迷糊自己到底是如何启灵的……   妖族的结丹境和人族很不一样,人族必须在金丹境才能练出一颗金丹,而妖族在结丹境即可缔结妖丹,和人族金丹一样,妖族的妖丹是它们的大道之本,也会分品。妖族在结丹境开始凝聚妖气,随后即可化形。   苏小小就是在进入结丹境不久,幻化的人形,因为狐妖自带幻化天赋,所以苏小小的化形并没有出现低阶妖族化形不完全的情况。   其实一些血脉不凡,天赋超绝的妖族并不会太早化形,而是会利用本体血脉优势,继续修行,只有血脉平凡、天赋不高的妖族才会早早化为人形,用人类身体修行。   不过苏小小并不在意,或者说她对包含修行在内的所有事情都不在意,她小脑袋瓜子里成天想着的只有三样东西:胭脂水粉、才子佳人狐仙书生的话本小说以及……俊秀书生。   其实这些都可以全部归结到第二样东西上面去。   自从某一天,开启灵智后就爱漫山遍野乱跑的苏小小,在某处官道旁的废弃马车里发现了一本恩爱缠绵、愁断情肠的话本小说后,她仿若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她为了识得更多的字,偷偷跑去山下人类村庄的私塾“蹭课”。   她为了买胭脂水粉,辛辛苦苦采摘灵药和上山的采药人换钱。   她为了小说里的浪漫爱情,于幻化人形不久后,在一个夜黑风高之夜,穿上了自己最喜欢的衣裳,涂抹了自己买过最贵的胭脂水粉,在一处破旧道观,导演了一场佳人与书生偶遇的戏码,可是,她刚露面还未来得及说话,就把进京赶考途中在破观过夜的俊秀书生给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连书箱都没拿……   第一次“作案”就失败,这是她短短狐生中遭遇的第一次重大危机。   不过,还没等小狐妖苏小小沮丧多久,她狐生的第二次重大危机就立马上门了。   苏氏狐族内的长辈要派她去给附近某个大妖做小妾,因为她虽然修行天赋在族内一众小狐妖里“名列车尾”,但她天然化形后的模样却是俊俏的连资深外貌协会会员的狐族都自愧不如。   要知道,狐族可是出的名的盛产美人,甚至还有一位族中辈分极高的老狐对苏小小说,她长得极像有苏氏族历史上某个“祸乱”玄黄界的老祖宗,只可惜修行天赋太差,无法为有苏氏族创造更大的利益。   很遗憾,苏小小并没有身为有苏氏族“族花”的觉悟,她在迎娶当天,把一直羡慕她能嫁给大妖吃香喝辣的族内好友小绿哄上了花轿,急忙带着自己珍藏的“宝贝家当”跑了。   苏小小要去找小时候疼爱她,教她识字启蒙的祖奶奶。   她下山后迷迷糊糊跑到了一处仙家渡口,用自己以前褪下的狐毛换来了一堆灵石,买了一张去独幽城的船票,又买了好几本才子佳人的小说,突然,灵机一动,再购了几套合身的男子衣束,便兴高采烈地登船北上了。   ……   万丈云海之上,一艘庞大渡船悬空而停,船身上有“清风丁”三字,预示着这艘船的来历。   此刻,船上甲板,苏小小正在面临她狐生的第三次重大危机。   司寇府一行人与甲板上的众人大都神色怪异的看着眼前那古怪少女。   “呜呜呜,小小不想死,小小还没找到情郎呢,呜呜呜,小小不想死,呜呜呜呜,就算要死,小小也要和情郎一起化蝶呜呜呜呜呜……”   人群中的赵戎嘴角抽了抽,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不过一想到自己前几次遇见她时,她在看的那些书,赵戎大概有些理解她为啥这么傻乎乎了。   麻衣男子瞧了会,发现就是个刚化形不久的小狐狸,甚至都有点懒得动手了,不过一想到不久前安陵国发生的那件血案。   他轻轻一笑。   “浅棠山狐族?本尊记得你们这支有苏氏族是以戴罪之身拘禁在浅棠山的,外出必须征得司寇府同意。”   “你有出行许可吗?”   苏小小闻言仰头,泪眼朦胧的看着空中那个让她一颗妖丹震荡不已的恐怖存在,迷茫的摇了摇头。   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族群竟然是因罪被拘禁在浅棠山的,她当初跑下山时,也没人拦她啦……   “呵,本尊回头要去瞧瞧当地的监察弟子到底在干什么,再顺便去你们浅棠山做做客。”   一直迷迷糊糊的苏小小终于听懂了一次麻衣男子的话,小脸煞白,吓得急忙改坐为跪。   “大人,不管狐族的事,是小小一个人偷偷跑下山的,狐族不知道小小跑了,呜呜呜,都是小小的错,大人别生狐族的气了,都是小小的错,大人杀小小就行了,呜呜呜,别责罚狐族……”   前一秒还不想死的小狐妖此刻正在求死。   她怕死吗?怕死。   但一想到因为自己一人犯错,便要让那些曾经和她生活在一起的所有族人陪葬,她便心如刀绞。   “好。”   麻衣男子面无表情的吐出一个字后,准备转身走人。   但是下一秒。   “住手!”   一道冷清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第二十二章 不平则鸣   苏小小以为自己要死了。   在那位麻衣男子准备转身的一霎那。   一颗妖丹震荡不已。   这是她从狐妖血脉中继承的本能。   她灵觉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一道气机锁定了她,来自某个可怖的存在。   小小就要死了吗?会不会很痛啊,好可惜……小小还没和男子牵过手呢……   让她奇怪的是,这一刻她小脑袋里并没有她拼命要去守护的有苏氏族,甚至连她一直心心念念的祖奶奶都没有出现在脑海里,她在这可能是生命的最后一刻,回忆起了一件很平常的事。   那是在浅棠山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她那时还只是一只刚启灵智没多久的小狐狸,她懒懒的趴在一块阳光充足的青石板上睡着午觉,暖风拂过,身旁那本捡来后便从不离身的书正在无声的翻动着,她迷迷糊糊醒来,伸出小小的爪子按住了书页,抱着那本书翻了个身,继续晒着暖阳。   族内的小伙伴总是说她傻,成天带着一本人类的书独来独往,但只有苏小小自己知道,在浅棠山那个狭隘封闭的小世界里,这本书是她单一的生活中唯一一抹鲜艳的色彩,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精彩。   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了苏小小的回忆,也打破了甲板上的平静。   “住手!”   麻衣男子身子停住,缓缓回头。   场上众人惊异地看向声音传来的那处地方。   苏小小也傻傻地偏过头去。   只见那处人群,有数个船客急忙闪开,生怕被人误会,很快便只剩下一人,岿然不动的站在那儿。   是他?他……他不是坏人吗?苏小小感觉小脑瓜子有些不够用。   赵戎没有去理周围人目光,甚至没有去看自己要救的“苏大黄”,又往前走了几步,抬头望向空中那人,一边心里默念剑诀,一边抬手紧抓腰间那把母亲留下的文剑。   刚刚他准备开口时,柳三变曾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过被他抬手拂下。   赵戎不知道场上的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是他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   不管是从他自己的角度,还是现在一个儒家读书人的角度。   因为他想问一句“凭什么?”   麻衣男子回过头来,发现是一位儒生,嘴角微微一扯,他冷冷的打量了下赵戎,目光在赵戎的腰间略微停顿。   “你,不服本尊?”   赵戎此刻才发现被一位元婴境剑修目光一直注视,压力竟会如此巨大,他感觉自己口鼻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沙子,每一口都无比艰涩,若没有归所传剑诀和腰间文剑,他估计已经在那人的目光下窒息而死了。   呵,这就是生命操之他人之手的感觉吗?   手中文剑在鞘内颤鸣不已。   你也不平?   赵戎仰头与麻衣男子对视,神色无畏,目光灼灼。   “小子不服,敢问大人为何杀她?”   “无司寇府批准,有苏氏族狐妖擅自离开浅棠山。”   “小子愚昧,不知司寇府对浅棠山狐族到底是何禁令?想必总有成文之法,敢问诸位,擅自离山在禁令中是否真为死罪?”赵戎退后一步,躬身行一礼,之后,目光凝望空中一行人。   赵戎是在赌,赌他之前的一个猜测。他见苏小小在得知有苏氏族禁令后一脸惊讶,似乎是之前毫不知情,心里便有些猜想,试想如果擅自离山是明文规定的死罪,那么狐族必会警戒所以族人,严禁它们下山,因此苏小小不知情只有两种情况。   一是禁令实施了太久,已经渐渐失去执行力,狐族早已不以为意了。   二是禁令中对擅自离山的惩罚并不重,或说对族内普通狐妖惩罚并不重,只是严格约束族内那些修为境界高深的狐妖,它们下山才需要报备司寇府,因此底层狐妖并不需要知情。   第一种可能性很低,因为以赵戎所观察现象得知,妖族在玄黄界生存环境并不好,看看周围那些旁观者的表情,或戏谑或冷漠,大概已经习以为常,像麻衣男子这样敌视妖族的修士想必也不在少数,那么妖族在如此恶劣环境下怎会懈怠禁令?   那便只有第二种可能了。   赵戎见司寇府一行人没人应声,且有个别人眉头微皱,他当下心里一松。   “若是禁令明确规定,小狐妖擅自下山,其罪当诛,那小子无话可说,妨碍了执法,甘愿赔罪,受大人责罚。”   麻衣男子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一旁的冷面女子颇为惊讶的看着下方那姿态从容的握剑书生,刚刚只觉得他就是个哗众取宠之人,站出来毫无用处,但是,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有条不紊,直击要点,倒是个有胆有识的读书人。   她心里清楚,赵戎说的没错。   浅棠山那一脉有苏氏族当年因参与了某个不该参与的斗争,但最不该的是站错了队,后来以违背《玄帝律》为由被贬到了望阙洲南部的浅棠山,受天涯剑阁司寇府拘禁,禁令规定,通幽境及其以上狐妖不得擅自下山,违例一次,斩尾,若敢再犯,碎丹。   但是,禁令却对通幽境以下,也就是相当于人族天志境以下的狐妖却没有详细的规定,只是提了一句“其它狐妖亦不可擅自下山”,没提详细的责罚,可能是当初制定此法之人对那些连通幽境都没有的小狐妖不甚在意吧,也或许是……网开一面?   具体如何,冷面女子并不清楚,因为时间已经太过久远,她也只是无意中在司寇府某个旧档上了解到了一些。   但可以肯定的是,当下这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小狐妖确实罪不当诛,但是谁在乎呢,司寇府行事一向严酷专行,很多时候连所犯何罪都不会去给你解释,毕竟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有冤案又如何?司寇府在山上的威严更重要。   只是没想到这次似乎出了点意外,竟然有人敢质疑司寇府的执法正当性?   冷面女子想到这,瞥了眼身前那位大人,让她奇怪的是,这位脾气一向不好的大人今天竟然没有直接一手拍死眼前那书生,而是由着他讲了下去。   “可是,若大人不为刑辟,不言而诛,那么,小子第一个不服,大人可以杀小子,但小子还是要说……”   赵戎声音清朗,语气开始“咄咄逼人”。   在场所以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   苏小小早已停止了哭泣,跪在地上,仰着头,傻傻的凝视那人,她很笨,听不太懂那人在说什么,但是她知道,有人正在为她争取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若是今日在小子面前的是行事无拘的山泽野修,那小子绝不会与其讲理,因为弱肉强食是此辈之道。”   “但是!”   “今日在小子面前的,是被《玄帝律》赋予权力,被人族太宗委派重任,最该秉公执法的司寇府修士!”   “小子不服,再问大人,为何杀她?”   全场寂静无声。   君子胸有浩然,不平则鸣。 第二十三章 扶摇伏妖   此刻的清风阁渡船的甲板上,气氛很是诡异。   有人不可思议,只觉得今天能亲眼看到怼司寇府修士的人,也算是见证历史了。   有人撇嘴不屑,只觉得那人是悬崖上翻跟头,自己送死。   有人面露不忍,觉得那人为一个妖族出头很是不值当。   也有人面无表情,只是默默的举起手里酒葫芦豪饮一口,觉得很是痛快。   还有一人,面容凶恶,眼神阴鸷,但此时却面带笑意,炯炯有神地望着场上那个此刻已经满头汗水,却依旧直视司寇府众人的握剑书生。   曾经,有位教书匠对柳三变说过,何为大勇。   “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依稀记得,当时那位在他面前从来不苟言笑的先生,说完后,放下筷子,轻轻抿了口米酒,嘴角勾起,眼里仿若有光。   赵戎不知道柳三变在他身上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他此刻正强撑着一口气,双鬓汗水直流而下,但他没有去擦,而是仰头望着那位司寇府小司寇。   突然,一道剑光破开云海。   麻衣男子伸手一抓。   那物仿佛缩地成寸,下一秒便到了麻衣男子手上。   原来是一柄袖珍玉剑,此刻正微微震鸣。   一道心急火燎的女声传出。   “速来,老娘找到那头畜生的踪迹了。”   麻衣男子眉头微微一挑,身后十人闻声皆面色一肃,等待指令。   麻衣男子低头瞥了眼赵戎。   “你姓赵?”   赵戎面露疑惑,不知他是如何知道的,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小子赵戎,字子瑜。”想了想还是不报上自己的籍贯为好。   “赵氏子弟学什么儒?呵,学了这玩意儿,竟然都开始为妖族说话了。”   “不过倒还是有点胆子。”   赵戎:“……”   麻衣男子冷哼一声,拂袖转身,丢下一句话后,便化为一道冲霄剑光,远遁千里。   “白薇留下,剩下的人去拦截其它渡船。”   “遵旨!”司寇府十人齐声道。   紧接着又是九道剑光一闪而逝,空中便只剩下那冷面女子一人。   白薇仔细看了眼赵戎,眼神又掠过地上那只小狐妖,随后便转过头去,吩咐了乔裕等人几件事,监督他们将渡船停靠附近渡口。苏小小之事似乎是不了了之了。   赵戎正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仿若一个溺水之人刚刚得救,他擦了擦头上的汗。   此时他并没有多少劫后余生的感觉,反而是一头雾水。   那个麻衣男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柳三变走了过来,大概看出了他的疑惑。   “刚刚那位是司寇府的小司寇。”   “他叫赵千秋。”   赵戎眉头一皱,刚想再问,归的声音就徐徐传来。   “你一个姓赵的,竟然会去帮妖族说话,这是本座没想到的,真有你的啊赵戎。”   归的语气很是欢快。   它最近和赵戎拌嘴总是吃亏,便决定师戎长技,偷学了些它觉得“威力巨大”的句子,现在终于找到机会施展了出来。   这阴阳怪气的感觉,真解气啊,哎,本座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么爽的事情呢?   归只觉得这比当初它毁去一个个所谓天才的剑仙胚子的本命飞剑还要爽。   突然,它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道:   “哦,对了,忘记和你说了,原来你还不知道呢,那位在昆都镇守妖荒之门的扶摇选帝侯,也姓赵。”   “天下赵氏皆出自扶摇赵氏。”   ……   赵氏多剑修。   这是玄黄修真界的共识。   古往今来,赵氏的天命玄鸟族徽不知被刻在了多少把剑仙佩剑上。   赵氏以剑修为荣,剑修亦以赵氏为荣。   赵氏始祖赵伏在七万年前的人族动乱中,放弃了中洲的大帝之争,主动前往西伏妖洲阻挡上古妖劫,斩杀企图召唤界外古妖的鲲鹏妖族古圣,之后,赵伏又带领一众剑修镇守鲲鹏古圣遗留的妖荒之门。   苍帝登顶,念赵伏有不世之功,封其为人族九大守护之一伏妖选帝侯,赐予一把选帝侯剑,命其建立鲲都,子孙后代永镇妖荒之门。   后又被苍帝改名,西伏妖洲变成了西扶摇洲,伏妖侯变成了扶摇侯,鲲都也变成了昆都。   现如今,天下赵氏皆出自扶摇赵氏,不管是赵灵妃所在的大楚乾京赵氏,还是赵戎的那支南逍遥洲赵氏,亦或是赵千秋的家族颍川赵氏,都是扶摇赵氏的分支。   赵氏各支子弟极为争气,几乎没有“穷亲戚”,要么是世俗王朝的王侯将相,要么就是仙家门派里的修真家族,虽然比不上主脉,但也大都不凡。   并且赵氏子弟又非常团结,各支之间互相帮衬,极少发生争执,扶摇赵氏主脉一有需要,九洲各支子弟皆争先提剑前往昆都杀妖。   此刻,正在万丈高空疾驰赶路的赵千秋有些郁闷。   若不是他很早就通过那书生身上的一对玉佩发现书生也姓赵,他早就一掌拍死那个敢在他面前为妖族求情的书生了。   要知道,学儒和同情妖族,这两样可是他最讨厌的东西。   赵氏子弟走儒家路子的极少,顶多是在浩然境时临阵磨枪。   因为扶摇赵氏一向与墨家交好,和儒家关系平平,甚至时常会有儒家读书人责难扶摇赵氏不约束昆都剑修,对本土妖族太过苛刻,赶尽杀绝,不过扶摇赵氏一般不予理会。   想到扶摇赵氏,赵千秋眉间抹上了一抹阴晦。   十几年前,在昆都发生的那场惊世骇俗的变故,他亲身经历,此时依旧历历在目,每当想起便心如刀割。   突然,又联想到前不久,那只化神境妖蛟在安陵国的所作所为,赵千秋不由大怒。   九天之上,所过之处,一片片云海炸裂,剑气横秋,气冲斗牛。   大胆畜牲!真当我赵氏无人?   竟敢屠安陵国赵氏满门!   其实,最让赵千秋感到惊怒的,不是这次血案已经是近些年来望阙洲发生的第四次赵氏灭门了,而是这次被灭的安陵国赵氏之中,有一位被誉为剑仙美玉的赵氏少年。   此少年剑修天赋极佳,是真正的剑仙胚子,浩然境便已孕育出了两把本命飞剑,皆品阶不俗。   这赵氏少年和现在太清四府那个名气极大的赵灵妃一起,被在天涯剑阁修行的赵氏长辈视为这一代望阙洲的赵氏双璧。   赵灵妃已经被剑阁阁主内定,一旦从太清四府结业,便会立即加入天涯剑阁,成为亲传弟子。剑阁甚至都没担忧过她会结不了业。   而那位赵氏少年更是早早的就被他赵千秋的师叔收为关门弟子。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那赵氏少年刚回安陵国看望父母没多久,便传来噩耗,已然陨落。   赵千秋此刻已经隐隐明白,这些年来,针对各地赵氏分支的事情,不仅仅只是玄黄本土妖族反噬寻仇那么简单,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   有妖荒之门内的古妖在作乱! 第二十四章 逆天改命   清风阁渡船慢慢调整船身,略微向下倾斜,开始逆风着陆,准备降落在止水国境内的仙家渡口藏舟浦。   赵戎缓过气来后,应答了几声柳三变的关切,和他约好了等会一起下船,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船舱。   离开前瞥了眼,发现那只小狐妖已经不在原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赵戎没太在意。   “你是不是故意不告诉我扶摇侯姓赵。”   “哈哈,干嘛要告诉你,一个赵姓儒家门生替妖族说话,这种事本座之前还真没遇到过,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哼,再说了,和你说有用吗,你不还是要去救那只小狐狸?我还不知道你小子,你就是谗人家身子!”   “这种事本座见多了,你们这些人看见狐狸精就挪不动脚,不过嘛,像你这样拿命去英雄救美的,确实挺少见,幸亏那人也姓赵,不然本座又要死一次了,哈哈哈。”   真是个疯子。   赵戎嘴角抽了抽,没有辩解什么。   当时他站出来。   可能有读书人的书生意气,可能有逞英雄的一时冲动,也可能有对美人的怜香惜玉,甚至可能还有帮助他人后企图对方回报的微妙想法。   但不管是何种心理,赵戎都不觉得羞耻。   前世,他对很多看不顺眼事情想挺身而出,但因为或多或少的原因,最后都只是留在了人群中,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   今生想换种活法了,那声“住手”赵戎喊的很是痛快。   “读书人的事,能叫馋吗?”   赵戎贫了句,动手收拾起了屋内的行李,马上就要下船了。   他一手提着书箱,一手轻拍腰间那把救了他半条命的文剑,走到窗边,向下望去,止水国的藏舟浦在视野中已经愈来愈大。   和望阙洲的很多仙家渡口不同,藏舟浦并不在利于渡船启航的灵山,而是在一片千里湖泊之上,是一座有着热闹集市的岛屿。   此刻,从赵戎这个角度俯视,藏舟浦周围已经有数十艘庞大的仙家渡船停泊半空,湖面如镜,皆倒映其中。   “归。”   “嗯?”   “我想修行。”   “元婴境剑修的威压确实对你身体压迫很大,你等会下船找个地方休息……”   “我想修行。”   “你再说一遍。”   “我想修行!”   “就你?”   “对,就我,我想尝试一下,说不定我其实是一个你看不出来的……”   “隐藏的绝世体质对吧?”   “……”   “别做梦,不可能的,你以为本座没有仔细查看过?当初本座刚刚苏醒,也怀有一丝侥幸,一遍遍的耗费魂力检查你的气海、经脉,但结果就是我和你说的,你就是废材体质。”   “好吧,也不是最废,其实在茫茫凡人当中,你属于中等的那种,但是有区别吗?只是比烂而已。”   “你的气海没有达到容纳浩然境灵气的最低标准,万千凡人,只有极少的一部分人才能达到这个标准,有希望破开扶摇境瓶颈,正式踏入修行,而这极少的一部分人中,大多数此生也就止步在浩然境了,只能成为修真界的普通大众。而你现在的情况是连修真界的普通大众都做不了。”   “而且本座发现,你母亲在怀你时似乎动过很严重的胎气,导致你体质先天不足,虽不至于影响寿元,但经脉却极度堵塞萎缩,你本来就没有进入浩然境的希望,现在连扶摇境都寸步难行,即使有资源堆砌也是无用,因为扶摇境就是要贯通经脉,别人的经脉宛如大江大河,而你的经脉只是一根芦管,给你再多资源你也用不了,只是浪费!”   赵戎沉默了会,但并不气馁。   “那登天境呢,我能不能修行?”   “登天境倒是可以,因为此境并不看天赋,或者说天赋影响极小,它其实就是在练体,只要有毅力,吃得住苦,凡人皆可登天境。”   “那我要去试试,虽然你说我扶摇境步步维艰,但至少它不是断头路,经脉如芦管又如何,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呵,明知失败还去尝试有何意义?”   “在本座的记忆里,玄黄界像你这样情况的人绝无可能逆天改……改……”归的声音突然顿住。   赵戎拍剑的那只手骤然紧握。   “改什么?”   归沉吟了会,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改命,嘶,也不能说绝对没有,呵,但现在几乎不可能了。”   “传说中的那个方法我倒是听过,还有些印象,但是没用,能做出它的主材料早已经在玄黄界绝迹了,在本座的那个年代,也就几个古老的修真家族可能还会保存一些,但是到现在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他们大概率早就用完了,呵,即使万幸中的万幸,还余下一点,你连见到它的资格都没有,更何况弄到手了,他们凭什么给你?”   “你小子别做梦了,乖乖认命吧。”   “那个逆天改命的方法是什么?”   “和你说了也没用,徒增烦恼而已,你别问了。”   “归,告诉我!”   “船马上要停了,你出去吧,别再胡思乱想……”   “你为什么一直劝我认命,你不是一直看不起毫无进取心的弱者吗?你现在看看自己,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赵戎急迫地打断它,但刚说完便有些后悔了。   果然,脑海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赵戎!”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本座?若不是你太废材,本座会这么悲观?一切的原由都在你身上!”   “劝你认命是为了你好,你知道那种倾尽所有,却永远改变不了命运的无奈感吗?”   “本座当年为了一段虚无缥缈的宿命,抛弃了所有离开玄黄界,但是到头来呢?”   归惨然一笑。   “到头来沦落到现在这般地步,我……本座不想让你再步本座的后尘!”   赵戎默默听归说完,眉头紧皱。   “归,你当初到底为何离开玄黄界,你所说的宿命又是什么?是不是……是不是和它有关?”   “呵,你倒是把本座的话记得很清楚。”   赵戎所说的“它”,是归曾在新婚之夜提到过的,当时归只是匆匆带过,但赵戎因为是第一次见归,对它怀有警惕,便留意了下来。其实他之前一直很想问,但都没合适的机会。   “你说它选中了我,那它到底是什么?它和你,和我,又是什么关系?”   语罢,赵戎等着归的回应,但是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声音。   当赵戎以为归可能已经不再理他的时候,一道声音幽幽传来。   “它叫伏矢,在你的眉心轮中。”   “本座是……剑灵。”   “亦是上一任伏矢剑主。” 第二十五章 剑名伏矢   随着一声巨大的震颤声传来,船身骤停。   清风阁的渡船成功停泊在了藏舟浦。   最后,船舱内二人的“交心”匆匆结束。   赵戎背起书箱去找柳三变一起下船。   他表情神采奕奕,让同行的柳三变颇为奇怪,怎么一会不见就像换了个人一样,精神气跟刚刚截然不同。   赵戎兴致勃勃,因为他现在除了读书之外,又多了一件有趣的事——修行。   刚刚在船舱,归告诉他,他眉心轮中的命魂里藏着一把剑。   剑名伏矢。   虽然归并没有立马告诉赵戎这把剑的来历和秘密,也没有向他解释它为何从上一任剑主变成了现在的剑灵。   但在看见了赵戎的坚持后,归决定和他约法三章。   它同意赵戎去尝试修行,并且可以提供一点帮助,虽然它一直强调它只能提供一点,因为登天、扶摇二境最主要的就是毅力和天资,并没用太多技巧性的东西,但赵戎还是颇为兴奋,毕竟能让归松口,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归和赵戎约定,如果赵戎能修炼到扶摇境圆满,那它便会全力以赴帮他“逆天改命”,尝试用一切它所知的方法去扩充他的气海与经脉,改善他的修行资质。   不过它也坦言,很多法子效果都只是微乎其微,毕竟修行资质都是先天的,纯粹靠老天爷赏饭吃,后天的法子除非能涉及本源,否则都是在治标不治本。   况且吾辈修士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若还妄图更改资质,那简直就是大逆不道,说不定还没到金丹境,天地大道就会降下天劫。   赵戎闻言,并没有退缩,也没有被吓到,归能帮他,他已经很知足了,至于归所说的天劫,赵戎也不甚在意,因为归说到这,自己的语气都是戏谑的,它就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人,赵戎和它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二人都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性子……   好吧,赵戎以前不是,但现在是了,因为他要逆天改命!   后来赵戎还尝试问了之前它提到的那个能在本源上篡改修行资质的“方法”,不过却被归直接打断,叫他别再想这个了,虽然修士修行就是要争一个“万一”,但是却不能怀有不切实际的侥幸之心,那个“方法”,现在纯属只能依赖虚无缥缈的运气,争不来的。   另外归还嘱咐赵戎,替它打听几个消息,它要弄清楚一些事。   最后,归郑重的和赵戎说,万一的万一,若是他拼尽全力争到了一个“万一”,晋升了浩然境,那么它会把关于那把剑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他,包括那段虚无缥缈的宿命,并且他还会得到这把剑的所有玄妙神通。但是,如果竭尽全力后还是无法破境,那就乖乖认命,老老实实做一个普通人,别再企图蝼蚁登天,平平凡凡过完这短暂的一生。   “呼。”   赵戎轻吐一口气,一只手有节奏的拍着栏杆,遥岑远目,千里湖两岸,一层层竹林,一叠叠青山,只觉得分外养眼,转头对柳三变笑吟。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正在注视前方下船人群的阴鸷汉子,眼神一亮,哪怕他读书不多,也能品味到此句甚妙,而最让他心花怒放的,是有青山二字。   他侧耳倾听,可惜身旁那凭栏书生已没有下文。   “归,你说本公子现在算不算是有本命飞剑的人了,以后要不当个剑仙如何?”   “咦,扶摇境都没有的剑仙,本座还真没见过,失敬失敬。”   “喝酒、吟诗、递剑,嘶,帅气啦!归,本剑仙觉得伏矢这名字太难听了,和本剑仙气质不搭,要不咱改个名,叫……开天,怎样?”   “你给本座去死。”   “不行,开天太霸气了,不够低调,咱们要苟,要不叫……桃花,如何?”   “滚!”   ……   归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赵戎。   一旦赵戎晋升浩然境,伏矢便会认主,赵戎便要接受一段宿命,那它便与赵戎完全锁定在了一起,剑主一死,剑灵也会被随之抹去。   而一个可能一辈子只能留在浩然境的伏矢剑主,可能是伏矢从某个不可知的时代以来,遇到过的最弱的一个吧。   ……   安陵国,某处深山老林内。   有一道瀑布从百尺高崖坠入一汪碧潭。   潭水幽幽,深不可测,瀑布也并未溅起多少动静。   一只幼鹿在岸边觅食,偶尔抬起初具鹿茸的头颅,警觉的四处张望一会,便又继续低头吃草。   突然,远方某处山林飞起一群鸟兽。   小鹿蓦地偏头望去。   但下一秒。   碧潭炸起,湖水蒸发,瀑布倒流。   一道黑影窜出。   竟是一条狰狞蛟龙。   通体漆黑如墨,双目赤红如血。   池鱼感应到自己在百里外所布障眼法已经被人破坏,此刻灵识更是察觉自己被两道气机锁定。   是司寇府的人族修士!   池鱼惊恨,化为一道遁光,向西逃离。   不远处,两道剑光袭来,疾如雷电。   经过潭水已经蒸发一半的碧潭,一道剑光骤然停下,另一道剑光继续追逐妖蛟。   赵千秋停在空中,身旁悬浮一把蓝色小剑,目光扫视下方。   碧潭旁十分狼藉,倒下的古树,小鹿的尸体,刚刚炸飞的湖水此刻才化为雨滴,徐徐落下。   赵千秋发现并没有古怪,不是调虎离山之计,便急忙遁去,追赶妖蛟。   万丈高空。   一道黑色遁光在前逃逸,两道剑光在后追赶。   三者已经路过千里山河,从日出到日落,从日落到日出,却依旧速度不减,甚至一次次加速,仿若不知疲倦的逐日巨人。   妖族本就体魄蛮横,化神境妖蛟更是天生具有行云布雨神通,体力强盛,速度极快。   但它身后两道剑光,两位人族太宗的元婴境剑修也不是善茬,丹药、神通极多,也不见体力有何枯竭,一直穷追不舍。   某一日,三者经过一座繁华的人类城池。   那个名为池鱼的黑蛟,猛地爆发出一簇黑光,倏忽加速。   身后追逐的两道剑光,一道同样加速,所过之处响起一阵阵音爆,继续追赶;一道剑光却再次停下。   依旧是赵千秋,在城池上空,他抬起右手,一指划过眉心,开出一道天目,脸颊上红色剑纹亮起,洞察下方人类城池。   不多时,赵千秋收回神通,转身远遁。   他走后,下方城池依旧热闹非凡,仿佛没人察觉到刚刚发生过的一切。   街道上行人如织,贩夫走卒络绎不绝,商贾牙郎沿街叫卖。   街道一角,一群孩童围在一个手拿冰糖葫芦架子的黑脸老汉身旁。   有眼馋的孩童拉着家中大人的衣角,嫩声撒娇。   有的孩童却只是眼巴巴的看着,见有其它小伙伴舔着冰糖葫芦,便目光羡慕。   黑脸老汉边收钱边递冰糖葫芦,满脸笑意,突然,一只白嫩小手铺在了他面前,手心上躺着稍显破旧的两文铜钱,老汉转头看去,是个梳着总角的红棉袄小男孩,正咬着拇指,童真的眼里带着渴望。   老汉脸上笑意更重了,接过两文铜钱,从架子上摘下一枚糖葫芦,顿了顿,又插了回去,重新挑了一个山楂果更大的糖葫芦递给了红棉袄小男孩。   红棉袄小男孩开心的接过,放下沾满口水的手指,津津有味的吃起了冰糖葫芦。   正在这时。   此处街道的高空,突然闪现出一人,是赵千秋,他竟然去而复返。   赵千秋面色阴沉,再仔细探查了下这座城池,但还是没有收获,摇了摇头,化为一道剑光,转瞬不见。   红棉袄小男孩继续吃着糖葫芦,只是某一刻轻瞥了眼上方,继续不动。   不多时,街道高空,又骤现一道身影!   赵千秋第二次去而复返,眉头紧皱的看了眼下方,冷哼一声,拂袖离去,继续追赶黑蛟。   红棉袄小男孩嘴角微微勾起,又等了一会,见再也没人回来,心里松了一口气。   一具化神境妖蛟肉体,外加一个阳神身外身,换自己一条命,不亏。   池鱼有些肉痛的安慰着自己。   反正那人答应了自己,只要去了那边,便会给自己一具大圣境的上古魔龙遗骸,到时候自己不但能重铸肉身,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千年以内,大圣境可期!   想到这,他便抑制不住的想笑,思绪不自禁的发散开来。   哈哈哈,老子忍你们司寇府很久了,哈哈哈哈哈哈,把你们大司寇的弟子杀了,你们能拿我怎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好遇到了那人,不仅干了件让自己痛快的事,有人帮自己铺好后路,之后还能得一桩大机缘!   那人帮自己在止水国南部的山水窟安排好了接应自己的人,保证自己能够顺利逃掉,并且之后还会再送自己去往那边,到时候,我池鱼便能得到真正的大逍遥,大长生!   在池鱼思绪天马行空之时,距离这座人族城池百里的某处山顶,赵千秋正在一棵树下闭目养神,突然,某人在他心湖上传了一句话,他骤然睁眼,御剑向东,那是止水国方向。   此时,那处人类城池内,一条街道上,红棉袄小男孩还站在原地吃着冰糖葫芦。   他心里此刻很是畅快,便没去拘束心猿意马,思绪更加发散了。   呵呵,不怕你们不来救我,若是我被抓了,会把你们全部供出来,你们敢不救我?   你们在望阙洲针对赵氏做的这些事一旦见光,那可是要面对人族太宗的怒火的,到时候可就不仅仅只是天涯剑阁的人了,而是太阿剑阁亲自派人处理,甚至还可能引来隔壁南逍遥洲的那位选帝侯,到时候你们跑的掉?   一念刚歇,一念又起。   他不由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的遭遇,当年还只是结丹境的幼蛟时,被一个人族修士圈养,被打上锁龙钉,那位人族修士准备在他养成妖丹后,剥下蛟皮,摄取蛟丹,抽出龙筋,幸亏自己运气好,乘那修士修行走火入魔之时,挣脱法阵,吃掉了他,夺取了他的丹药法宝、神通秘法,取得了第一份大道机缘,之后一路披荆斩棘,才有了今天的成就与修为。   这些年来,虽然一直受到司寇府修士的遏制与监视,但自己能屈能伸,终于熬到了化神境,本以为受司寇府律法的约束,再也不能进一步触及大圣境了,但没想到,无望之时,那人找上了门来,提出了自己无法拒绝的条件,代价是只要帮他做一件小事,灭安陵国赵氏满门,并且一定要包括那个身为司寇府大司寇关门徒弟的赵氏少年!   想到这里,池鱼更加感谢那人了。   咦,那人说他叫什么来着,我怎么突然想不起来了,奇怪,为什么……他的面孔我现在回想起来,却无比模糊?!   下一刻,热闹街道上,一个吃着冰糖葫芦嘴角还带着微笑的红棉袄小男孩,全身慢慢绽放出一道道红光,一枚枚诡异的符文在他小小的身体上浮现,像是在……举行某种可怕的仪式。   此时,池鱼感觉自己的元婴炽热无比,一颗妖丹悲鸣颤抖,一道道裂痕慢慢生成。   这是……元婴消融,妖丹自爆!   直到这一刻,它才感觉到事情很不对劲。   他想要挣扎,但被剥夺了对元婴的掌控权,身子僵硬在原地。   好狠!你们是要灭口!!   池鱼惊心骇神,悲愤欲绝。   他的元婴与妖丹被人下了未知禁制,他想不通到底是被那人何时所为。   他的思维已经停滞不懈,无法去阻止妖丹的自爆,连暗算自己的凶手的面孔此时都是无比模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下一刻带着周围百里所有生灵一起灰飞烟灭!   街道这一角,一个红棉袄小男孩逐渐被体内溢出的红光淹没,可怕的风暴正在酝酿,一步一步攀升至顶峰,下一秒,一只化神境大妖积累了一千九百年的修为便会“抹平”这座人口百万的庞大城池。   只是。   一截干枯的手。   仿若无物般从红棉袄小男孩的胸口伸入,无视他皮肤上的可怕符文禁制,穿过元婴的重重魂力阻碍,抓住了那颗已经溅射出碎片的妖丹。   风暴,平息了。   像一粒烛火被人掐灭。 第二十六章 意马   这是很诡异的一幕。   这条十里长街是此座城池最繁华的几处地方之一。   人群川流不息,道路车水马龙。   每一瞬间都是人生百态、市井烟火。   街道尽头正有一队接亲娶妻的队伍,徐徐的从北边拐过来,前面是一乘新娘所坐的花轿,后面的新郎官骑着一匹枣红马,马后面是一位挑着新娘嫁妆的脚夫、马前一人抱着新娘的梳妆物品盒。   大道中央还有一顶八抬大轿被数十长随拥簇着通过,随从们态度倨傲,路上行人正匆忙让路,生怕惹恼了贵人。   但此时,街上最令人瞩目的并不是这两伙人。   而是他们之间道路旁一幅诡异的图景。   一个红棉袄小男孩正低着头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两手合力抓着一根已经吃到一半的冰糖葫芦,沾着红糖的嘴角微微翘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宛若精致光滑的琉璃珠,倒映着眼前那截探入他胸口的枯手。   前一秒已经被红光淹没的小男孩,现在体内却没有一丝红光露出。   此刻,他幼小的身体宛如一件精美脆弱的瓷器,爬满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纹,那密密麻麻的符文已经熄灭,但却化为了刺青印在了他白皙的皮肤上,彰显着它们曾经的存在。   周围很多人都看了过来,刚刚的红光他们也目睹在了眼里,但他们却毫无惊讶,之前那酝酿到顶点的恐怖威势也没有让他们有丝毫的害怕,仿佛发生的这一切都只是他们日常生活中很常见的景象,已经见怪不怪,就像你平常出门,心里念着别的事,视线习惯性的略过窗外那只花盆,不会再为它分出一丝的心神。   他们的目光自然移开,脸上还带着上一件发生的事情所触发的神态,千奇百怪。   糖葫芦摊子旁的人群开始散去,因为已经没人再卖糖葫芦了,有穷人家的孩童眼神憧憬的盯着红棉袄小男孩手里吃到一半的糖葫芦,咽了几次口水后,依依不舍的离开。   咔嚓。   清脆声响起。   池鱼瞳孔一张一缩,回光返照般的缓缓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黝黑的面孔。   是刚刚那个递给他糖葫芦的黑脸老汉,此刻依旧满脸笑意,像一个淳朴农民。   他张了张嘴,但胸前那只抓住他妖丹的枯手已经随意抽出,他想说的最后一句话随着元婴一起化为了光点,随风散去。   一只放眼周围数洲山上都极为稀少的第六境大妖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陨落了。   黑脸老汉摊开手心瞧了眼手里那粒通体漆黑,却散发红光的妖丹,密密麻麻的碎纹已经分辨不出曾经有过几道天痕了,因此也就判断不了究竟是第几品妖丹。   不过老汉也不甚在意,翻手收起,心神给两位晚辈传了几句话,之后便背着手站在原地等待起来,脸上挂着笑容,微眯着眼。   今日城里似乎是有庙会之类的活动,街上行人越来越多,黑脸老汉发现自己的糖葫芦摊子挡住了行人去路,便把它往偏僻的地方挪了挪,期间有人问他糖葫芦还卖不卖,他笑着点了点头,又卖起了冰糖葫芦。   ……   赵千秋遵循之前师叔的旨意,正在急速赶往止水国的山水窟,准备去捉拿那只畜生的同伙。   但突然心湖又收到了师叔的传音,略微思量,便急忙掉头返回。   ……   群山之中某处山腰,被从天而降的黑色事物砸出了一个规模庞大的深坑。   尘土飞扬,巨木翻倒。   一位宫装女子正站立在巨坑旁一颗幸存的古树上。   坑内有一把无柄小剑飞出。   此剑晶莹辉耀,十分奇异,原本应该是剑柄的那一端却系着玉石吊坠。   此时这无柄飞剑回来后并不入鞘,而是灵动地插入了那宫装女子的云髻之间。   竟成了一只步摇。   忆千雁皱眉看着坑内那只黑蛟尸骸。   刚刚她一路追赶到这,还没等她出剑,这只畜生便自己坠落了下来。   她剖开妖蛟的丹田一看,不出所料,果然没有妖丹和元婴。   “所以说,这头畜生的元婴应该是偷偷留在了之前的那座凡人城池?”她喃喃自语。“呵,没事,大司寇在那等着你呢,只是不知道大司寇有没有钓出你背后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   不过她也没有多少担心,毕竟大司寇可是望阙洲屈指可数的几位第七境剑修之一,神通秘法多不胜数,更别提他那把本命飞剑的玄妙神通了,简直是匪夷所思。   像大司寇这样的第七境剑仙,一举一动都备受修真界瞩目,本命飞剑的名字与神通早就被“暴露”了出来,在一些特定圈子里传开。   大司寇的本命飞剑,剑名意马,太阿剑阁的三尺楼给出了乙等上的品阶评定,拥有独特神通。   据忆千雁所知,意马能随意穿梭他人心湖,任意斩去他人心念,抑或使他人难以拘束心猿意马,心湖泛起万千思绪,而且意马可以携带主人的一粒心神介子,使其窥探他人心湖。   这种飞剑神通的使用极为玄妙,试想一下,若想探听敌人秘密,只需在敌人没有准备,心神懈怠的情况下,让对方杂念四起,再利用意马斩去那些无用念头,只保留下自己需要的那个,如此一来,意马便可成功窃取到他人心中机密。   而如果是与敌人厮杀,利用意马提前探知敌人想法,或斩去敌人的关键念头,那对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凶险战局影响有多大,可想而知。   这种能来去穿梭他人心湖,探听念头,一定程度篡改他人想法的飞剑神通在忆千雁看来简直不可思议,而让她奇怪的是,如此神通,剑阁的三尺楼却只给出了乙等上的评价,竟然没有入甲等。   忆千雁有些猜想,大概是这把本命飞剑的神通有一些限制与约束,可能并不像听起来那么夸张。   不过不管怎样,甲等或乙等本命飞剑对忆千雁来说都是可望不可及,即使她是一位别人眼中大道有成的元婴境剑修,但本命飞剑品阶这种事纯粹是看命的,和修行资质一样,有些人天生就是天之骄子,一骑绝尘,而有些人却永远只能站在山脚,别说追赶了,连登山的资格都没有。   修行大多数时候先天资质比后天努力更重要!   想到这个,她又想起了这次血案中,被这只畜牲杀死的赵氏少年。   感到颇为可惜。   那少年她见过几次,虽然她并不是司寇府执法修士,这次来也只是正好离得近被大司寇唤来帮忙,但像大司寇关门弟子这样的剑阁天骄,她还是会找机会去瞧两眼的,毕竟只要不夭折,这类宗门重点培养的对象,以后几乎都能成长为剑阁栋梁,和她一起共事。所以提前认识下,顺手送些“小物件”,说不定能结个善缘。   那赵氏少年也确实厉害,几次宗门大比都名列前茅,并且看样子像是还藏了拙。听说其有两把本命飞剑,品阶都不低,至于怎么个“不低”法,大司寇并没细说,但看他笑眯眯的表情,估计一把乙等没跑了。   但是,天才正是因为没有成长起来才叫天才,像这样半路陨落的天才,她也见过不少了,只能警醒自己以后培养弟子时要万分小心。   不过,这赵氏确实是剑道气运鼎盛。   除了这个陨落的赵氏少年,听说在太清四府还有一个赵氏女娃,十六岁就入了逍遥府,唉,老娘当年可是到了天志境才走标准程序从扶摇府进逍遥府的,能提前入府的都是妖孽啦。   话说,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猛的吗。   不一会,她像是收到了某个消息,蛾眉舒展,从须弥物中取出一张囚龙网,将那妖蛟尸骸摄入其中。   紧接着,头顶“步摇”滑下,剑光一闪,转瞬离去。   只留下满地狼籍和一个巨坑,可以想象,等几场大雨过后,这儿又是一处碧潭。 第二十七章 人生乐在相知心   赵戎和柳三变下船后,又去了趟清风居在藏舟浦的商号。   当走出来时,赵戎手中多了一只绣着一座高楼图案的丝绸袋子,里面装着清风居退还的十五枚下品灵石,差不多是一半的船费。   据赵戎所知,在山上,灵石是最流通的货币,一枚上品灵石相当于一百枚中品灵石,而一枚中品灵石相当于一百枚下品灵石,至于还有没有更高阶的灵石,赵戎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赵戎现在其实对灵石并没有多少渴求。   一来他还未正式踏入修真之路,并不需要什么修行资源。   二来他本就是对钱财毕竟淡薄的性子,觉得这玩意只要够用都行,当然了,他是前世还没接受过社会毒打,否则他就会知道这个“够用”是多难达成了。   三来他发现入品诗词在山上似乎价值不菲,还是有价无市的那种,而得益于他曾经的古文爱好,这类诗词他脑海中还有很多……   赵戎摇了摇手上钱袋,叮当作响,回头看了眼商号内,掌柜、管事忙的不可开交,笑容勉强的安抚客人,退还船资。   赵戎叹了口气,我真不想接这灵石啦,要不我把它给你们,再添点也行,你们带我去独幽城?   “三变兄准备去哪?小弟是要去独幽城,可如今看来,只能山下赶路了,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到。”   “大魏。”   柳三变言简意赅,表情平淡,没有赵戎那样的忧愁,似乎并不急着去那个叫大魏的地方。   柳三变瞧了眼赵戎的神色,想了想,带着赵戎去了一家商行,买了一幅望阙洲北部的山河舆图。   赵戎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地名,颇为惊叹,光是世俗王朝都不下百个,更别提那些名山大川了,记录的极其详细。   “这舆图是谁绘制的,如此详尽,这得花费多少精力?”   柳三变目光盯着舆图上的某处没有移开。   “这是从玄鼎上临摹下来的。”   赵戎扬眉,玄鼎?   突然,他记起一事。   那本被他翻烂的《玄黄纪事》上有这样一行字。   “玄收万族之兵、九牧之金,铸九鼎,象九洲,镇山河。”   当年玄帝带玄黄人族登顶,收取了万族的神兵与九洲进贡的金属,融铸九只大鼎,各洲一只,用以镇压山河气运。   所以说九鼎上还绘制了九洲地图?   “几万年前绘制的山河图,现在不会过时吗?”   这么长时间,估计早就桑田沧海了吧。   “嗯?”   柳三变抬头看了眼赵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柳三变嘴角扯起,面目凶煞起来,赵戎知道他是在笑,但因为长相问题,所以显得很是瘆人,不过赵戎相处久了,也就习惯了,反而还觉得三变兄挺可爱的。   谁说面由心生,我三变兄恰恰相反。   “公子这问题……”   “哎,说了多少次别叫我公子,叫老弟就行了,或者子瑜。”   柳三变有些变扭的喊了句老弟。   “我没见过本洲玄鼎,因为望阙洲除了天涯剑阁外,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件人族重器到底在哪里。”   “不过听人说,玄鼎上记录的九洲地图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会随山河变迁,岁月流逝自行演化,听说在此鼎上,一州之内,草木沙石、山川河流、万物生灵皆是纤毫毕现。”   “目前流通在山上的望阙洲舆图都是缩减版本,由天涯剑阁定期更改公布。”   赵戎似有所悟的点头。   柳三变又低头寻查了会,用手指了指。   “我们在止水国,和独幽城隔了十几个王朝国家,又因为安陵国被司寇府封锁,估计是不能通过了,还需绕路,又是多出数国的路程,若是单纯的靠脚力或马匹,即使走最近的路,老弟也要不少于五年才能抵达。”   赵戎闻言眼皮一跳,好家伙,这黄花菜都凉透了,还不如在这等封锁解除,山上交通恢复,再搭船去独幽城呢,不过听清风居的人说,封锁解除估计也要个大半年。   原来古代人很少出远门,这要远游一趟,估计半辈子都在路上,若是再遇到个兵荒马乱,八成连家都回不去。   “不过……”柳三变的手指在舆图上某个描蓝之处点了点。   “不过什么?”   “不过老弟运气不错,你看这儿,正好有一条由南到北横穿望阙的大渎,你只要走到这儿,登上一艘大船,顺流而下,速度比寻常马匹能快上数十倍,大概不出一个月就能抵达大渎入海口处的独幽城。”   “我们距离这条大渎还有几个国家的路程,不过也很快了,大都是从边境路过。”   “就我一人登船吗,三变兄不一起上船?”赵戎好奇。   “止水国与大渎之间,我能和老弟同行一程,但半路就会抵达大魏。”   柳三变在山河舆图上帮赵戎标记了一些该注意的点,之后便合起舆图,递给了赵戎。   赵戎点头接过,将它放入书箱,心里默算了几遍,这趟大概有两三个月的路程,虽然没有山上渡船快,但已经是目前情况下最便捷之法了。   定好了接下来的行程,二人商量着在藏舟浦吃一顿午饭后就立马出发,不在此处逗留,争取天黑前赶到离藏舟浦最近的那处山下城池。   赵戎带着柳三变去买了些纸墨与书籍,补充一下书箱,之前在船上,赵戎每天练字读书,早就用光和看完了。   此时,他们二人正走在藏舟浦的街上,准备寻一处地方吃饭。   因为大量渡船逗留,所以藏舟浦聚集的山上修士极多,街上来来往往很是热闹,甚至还有很多人摆起了摊子,贩卖一些丹药、典籍,或不知来历的小玩意儿,不少修士驻足挑拣,试图捡漏,幻想着撞到一桩话本小说内主角总是遇到的机缘。   突然,柳三变扭头向后看去。   后方不远处,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吓得一缩,急忙蹲在某个地摊旁,左看右看,“认真”挑选起摊上物件。   赵戎见状转过头,往身后街道看了看,但也没瞧出什么异常,便困惑的看向身旁同伴。   柳三变回过头来,面色古怪的看了赵戎一眼,想想,还是没说什么。   之后,二人找了一家看起来档次不低的酒楼,点了一桌酒菜,这次是赵戎抢着要请客,瞥了眼菜谱,大概要花两枚下品灵石,这还只是点了菜谱的前两页。   赵戎有些小惊讶,山上吃饭这么贵?   其实修士在扶摇境后已经辟谷了,但是还是有很多山上人保持吃饭的习惯,之前赵戎所在的渡船也是提供一天三餐的。   除了因为有些山上仙家食材颇为玄妙,制作出的佳肴可以裨益修士修行外;还因为大道漫长,在修士诸多凡人欲望开始寡淡的情况下,口舌之欲是难得的几个能长久维持下来的感官。   这也给漫漫修真路增添了一丝烟火气。   什么?你说山上修行不是应该摒弃烟火,追求仙气吗?这种说法太过片面,它是属于崇尚道家的那一类修士,甚至更极端一些的太上忘情的修行之道也只是山上一小部分人的大道。   大道万千,席卷玄黄修真界的百家之争更是给了初入修行的山上修士更多的选择。   山上山下虽有界限,但二者却牵扯极多。   你可以做一个墨家游侠行侠仗义;可以当个意气儒生积极入世;可以加入纵横家,合纵连横,游戏凡间诸国;可以归隐灵山福地,成为清净无为的道家,出世修仙;也可以和很多山上人一样,冷眼旁观百家诸子,只遵循自己本心修道,随心所欲做出取舍。   大道不该如此之小。   赵戎用茶水漱了漱嘴,尝了口貌美侍女端上来的仙家美食,感觉也没比靖南公爵府的厨子做的菜好到哪里去,而且油水还少了些。   他看了眼桌上的菜,很好,两枚灵石没了,这是一顿饭。   不过,来这吃饭也不枉此行,至少打听清楚了安陵国到底发生了何种变故,竟然使得司寇府如此严肃,封锁周围数国之地。   酒楼内,茶余饭后,众多客人讨论的热火朝天。   “那安陵国葵巷郡赵氏,不仅在多国庙堂上世代皆有子弟为公卿,并且安陵国内那座仙家渡口衣冠城,有一半地产都是他们的。但如此望族,却一夜之间被大妖血洗,全族上下一个不剩,血流成河。”   “嘶,真狠啦,我听说那只作案大妖好像有摘星境修为,真的假的,从哪冒出来的?”   “呵,我看不止,像金丹境修士,赵府又不是没有,但还是毫无反击之力,被那畜牲灭族,我估摸着,应该有化神。”   “化神!”   “话说,我记得前些年望阙西南部也有一起灭门,好像也是姓赵,不过那次听人说好像是仇家寻仇,怎么那次司寇府没管,这次却如此兴师动众?”   “前几年安陵国赵氏有个小子被送进了剑阁修行,你忘了?听说他在里面混得不错,而且这次听说他正好回来……”   “哦,我记起来了,你是说那……”   赵戎竖起耳朵听着旁边一桌人的“小声”讨论,心底大概勾勒出事情的原委,叹息一口,为自己这远房亲戚一家默哀了一会。   不多时,旁边那一桌人话锋一转,又变了一个话题,说起不久前,某座渡船上,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二愣子书生,血气方刚,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在司寇府那位阎王爷手下救了一只千娇百媚的小狐妖,后来小狐妖见恩公相貌平平无奇,只匆匆留下一句“妾身下辈子定会做牛做马报答公子”就跑了,最后留那书生一人在原地黯然神伤。   赵戎闻言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这都传成了什么东西?那个二愣子和血气方刚暂且不提,“恩公相貌平平无奇”是什么鬼?本公子哪里相貌平平无奇了!   好吧,有一点,但是本公子气质不俗……吧?   赵戎嘴角抽搐的听着旁边那桌人的哄笑声,摇了摇头,尴尬但不留痕迹地瞥了眼柳三变,见他面色如常的吃着菜,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心里松了口气,也不以为意起来。   但正在这时。   突然走来一个娇媚侍女,手里端着一瓶光看瓶身就感觉价格不菲的美酒,搁在了赵戎手旁,缓缓施了一福,软声道:   “那儿有一位贵客赠送了公子一瓶醉剑仙,托奴婢送来,望公子勿要推辞。”   赵戎二人循着侍女示意的方向望去,是不远处角落里,一个独自闷头豪饮的须髯汉子。   赵戎仔细看了看,有些印象,早晨在渡船上,自己救“苏大黄”时,他好像就在周围的人群中,当时手里似乎是提着一只酒葫芦在饮酒,所以自己对他印象稍微深刻些。   须髯汉子见赵戎与柳三变看来,咧嘴一笑,举起酒壶。   赵戎不禁莞尔,看了眼那壶之前他在菜谱上见过标价极高的醉剑仙。   此时,柳三变已经微笑着提起了它,给自己和赵戎满上。   三人举杯。   无言痛饮。   人生乐在相知心,   相逢有酒且教斟。 第二十八章 少主   当赵千秋赶回那处化神境妖蛟殒命的城池时,忆千雁已经抵达了。   赵千秋眼神略过站在大司寇一旁的忆千雁。   “师叔。”   之前一直笑眯眯和忆千雁说话的黑脸老人,闻言转过头来,瞪了眼自己不开窍的师侄,偏头用下巴点了点一旁的女子剑修。   赵千秋面色无奈。   忆千雁有些羞恼,刚刚她到的早,大司寇一直在和她拉家常,其实若只是闲聊还好,但他总是左一个“我家千秋”,右一个“我这师侄”,三句不离赵千秋,让她很难接话。   “忆千雁师妹。”   “赵千秋师兄。”   忆千雁拱手回礼,大司寇在剑阁内一向平易近人,愿意提携晚辈,什么都好,但就是喜欢乱牵红线,帮晚辈找对象,她和赵千秋本来是关系不错的同门,见面都会打个招呼聊几句,但自从被大司寇点了鸳鸯谱后,私下见面都尴尬的装作路人了。   估计这次喊她来帮忙,也是有着让她和赵千秋多相处的心思。   大司寇左右瞧了瞧两个晚辈,点了点头,越看越满意,名字都带千字,并且年岁相仿,修为相近,只觉得自己又是做了一桩大善之事。   自己这一把老骨头,真是为了剑阁的下一代操碎了心啦。   “师叔不是说那畜生的同伙在山水窟吗,为何又唤我回来?”   赵千秋二人都没去问那只妖蛟的元婴到底如何了,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落到大司寇手里,绝无跑掉的可能,只会是被那柄意马玩弄于五掌之间。   “它的妖丹被下了禁制,刚刚企图自爆。”   大司寇乐呵道,声音和蔼,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但说出来话却让赵千秋二人面色一禀。   “山水窟那边估计是处陷阱,你就别去了,老夫去瞧瞧。你和千雁去通知府内弟子,把止水国封锁住,除了那几条狡猾的泥鳅外,还有一些跑不掉的小鱼,都给老夫捉住。”   “遵旨。”   “遵旨。”   “师叔,千秋……”赵千秋话到一半,看了眼忆千雁。   后者挑了挑眉,与大司寇告辞一声,便先行一步。   忆千雁也没太在意被人当作外人,这次她来只是顺手帮个忙而已,况且具她目前所见所听,这次事件背后很可能涉及到了第七境修士,自己还是别牵扯太深为妙。   第七境与第六境虽然只有一境之遥,但二者之间的差距,只有感受过这条天堑鸿沟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比如她。   而能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给第六境妖修的元婴下禁制,呵,哪里是普通第七境能做到的?   况且这次事件还涉及到了赵氏……十几年前昆都发生的那件事情传来,她简直不敢相信,屹立玄黄界七万年的扶摇选帝侯府,就这样……倒了?   忆千雁御剑离去,心思微沉。   原地只剩下了赵千秋与大司寇。   其实,此刻在这二人身边的还有很多人,因为他们正站在人群川流不息的街道上,但是,每一个经过的人目光都“无视”了他们。   二人仿若大江大河之中的两块礁石,水流包围,鱼儿绕过。   因为有一只意马正欢跃的穿梭在这条湍流之中。   赵千秋看着眼前这位一直照拂着他的师叔。   师叔本名陈之一。   当年师父离世,他赵千秋还是少年,怀满腔热血独自仗剑去往昆都杀妖,那时的师叔就已经是名满昆都的剑仙之一了,效命于选帝侯府。   他在师叔的照看下,一次次死里逃生,最终也没有辜负师叔的期望,一路杀妖磨剑,破境不断,成为了昆都剑修中最出色的那一批青年之一,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在昆都踏入剑修第七境,能够与师叔并肩。   那场大变故之后,师叔黯然离开昆都。   师叔以其杀妖之功,本能直接返回太阿剑阁正宗,站在人族太宗最顶端的几个位置上,再不济也可以去往南逍遥洲,可他却选择了来到这小小的望阙洲,做了一个比下宗宗主都矮一截的司寇府大司寇。   赵千秋不懂师叔的选择,但他还是一路追随。   而如今那只该死的畜牲竟然杀了师叔的关门弟子!   他很清楚,师叔或许是因为曾是扶摇候府旧人的缘故,极其青睐赵氏子弟,那个安陵国赵氏少年,也就是他的师弟,师叔十分看重,一直当做衣钵传人在身旁言传身教,为其传道。   师叔虽然到目前为止都还是面带笑容,风轻云淡,甚至还有心情为他操心姻缘之事,但那是因为师叔有意马!可以斩去心念,不去想它,但是谁知道师叔心底究竟有多难受?   赵千秋心湖戾气翻涌,脸上剑纹明暗交替。   “制怒。”陈之一脸上笑容褪去,沉声道。   赵千秋深吸一口气,配合剑纹,压住了这股子戾气,这是在昆都杀妖,长时间被妖荒之门后的气息污染,所留下的后遗症,不过有剑纹在,问题倒也不是很严重。   “师叔,是不是门后那些家伙干的?”   “它们怎么有胆子跑到这儿来!找死吗?”   这也是赵千秋最疑惑的地方,它们从门后来到这儿,代价太大了,并且很可能有来无回,虽然它们极度痛恨扶摇赵氏,但若仅仅只是为了消灭几支赵氏旁系,那也太不值得,除非……   除非有滔天的利益驱使着他们。   是某个人还是某个物?   这又与望阙洲的赵氏旁系有何关联?   陈之一深深看了眼赵千秋,没有解答他的疑惑,只是叮嘱了他几句,便让他离去。   剑光一闪,原地便只剩下陈之一。   人海之中,孤立一人。   老人转头向北望去。   他有很多事没有告诉赵千秋。   比如这次他那关门弟子的回乡探亲,是他的亲自安排。   比如不久前,他在那只化神妖蛟心湖中所看到的画面。   那人虽然面容模糊,但却传来了一声轻笑。   或许在妖蛟的记忆里,当时那人只是随意一笑。   但是老人知道,这声笑就是留给他陈之一的。   讥讽,轻蔑。   那人知道他会看到,他也认出了面容模糊的那人,只是不知它现在是以何种面貌示人。   双方都是曾经的“故人”。   一个门内,一个门外。   老人心里泛起了无数画面。   有当年他在昆都追随老侯爷时的递剑杀妖。   有这些年来的一次次精心谋划。   有他那弟子在得知宿命后的决然表情。   下一秒便被意马尽数斩去。   只留下一个念头。   白先生所料不错,它们还在寻找少主。 第二十九章 姑娘请自重   赵戎这是第二十一次回头。   之所以记这么清楚。   是因为身后那跟屁虫每次都有新花样。   要么是吓得背过身去,往回装摸做样走几步,悄悄回头,又吓得一跳。   要么是急忙侧身,抓起路边小摊上的一只轻罗小扇拼命扇风,惹得旁边的摊主目光怪异。   要么是仓促刹车,一个踉跄差点扑倒,慌忙恢复平衡站在大街中央仰头一百八十度角望天,引得那附近之人全都驻足抬头满脸好奇。   而这第二十一次赵戎回头。   “砰。”   “咚。”   她撞到了路旁一颗松木,惊得一只松鼠松爪跳走,吃到一半的松果自由落体,又命中了她梳着男子发鬓的可怜脑袋。   赵戎叹为观止。   真就当我们还没发现呗。   赵戎和柳三变在藏舟浦吃了顿饭便匆忙离去,开始了北上的旅程,走了没多久,赵戎就发现了身后的那个跟屁虫。   刚开始赵戎还以为只是同路,但如今已经赶了两天路了,甚至在柳三变的领路下还拐进了一条深山老林中人迹罕至的小道,她还跟在二人身后,赵戎就算再迟钝,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此时正是午后。   凉风阵阵。   路旁松林沙沙作响。   岩间清泉叮咚流过。   此时,这条道上除了赵戎二人和后面吊着的那个跟屁虫外,再无他人。   “三变兄等我一会。”   赵戎面色无奈,转身向着树下那个正额头红红,脑壳痛痛,一手捂额,一手抱头,缩着小脑袋瓜子,眼里噙着泪光的老倒霉蛋走去。   唉,真……真笨啦。   此刻,苏小小还坐在地上,轻咬下唇,皱起小脸,仰视眼前的高大松木,满眼委屈。   “喂,你跟着本公子干嘛?”   苏小小吓得一蹦,背着竹篓,胡乱瞄准一个方向,埋头就跑。   “站住。”   狐眼少女立马停步,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赵戎眉头一挑,咦,还挺听话。   “转身。”   只见狐眼少女纤细的身子微微一颤,不过还是乖乖照办,只是依旧低垂着小脑袋,眼睛盯着自己鞋尖,似乎是要瞧出花来。   “抬头。”   苏小小瞪大眼睛,鼻子一酸,他,他怎么这么凶……   不过。   最后还是屈服于身前坏人的淫威,抬起螓首,看着表情超凶的赵戎,吸了吸鼻子。   四目相对。   “别再跟我了。”   赵戎面容严肃,不过一看到眼前这受气包原本白皙的小脸,此刻额头红红,磨破了些皮;鼻尖红红,不时的吸着;粉唇红红,想咬……咳咳,不对,这个不算;眼框红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打转,心里不由一软。   “你赶紧回浅棠山,别在外面瞎转悠了,下次再遇到那事,你可能就跑不掉了。”   苏小小愣愣看着赵戎。   赵戎说完想了想,感觉没什么要说的了,便转身往回走去,但还没走两步,腰间的衣服就被人一扯。   回过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摄人心魂的狭长狐狸眼。   赵戎在一本杂书上看到过,狐狸眼又称媚眼,有凶眼和善眼之分,皆是克夫之像,凶眼至克,而善眼多勾人。凶眼主为人精明,处世圆滑,八面玲珑。善眼,主生而妩媚,有勾人心神之能,运带桃花。   具体如何区分,书上没有详说,但眼前这个笨的连赵戎都为她捉急的狐眼少女,八成就是善眼了。   此刻,一直在媚眼中打转的泪水已经如决提的大坝,汹涌而出。   泪湿海棠。   抽抽噎噎。   “小小不回,呜呜,小小不回,小小要去找祖奶奶,山上的族人都不和小小玩,族老还要把小小嫁给吃人的妖怪,呜呜,世上只有祖奶奶对小小好,呜呜,小小要去找祖奶奶,呜呜……”   苏小小两只小手死死拽着赵戎书生袍子的腰部衣束,此前一直怯弱胆小的她,此时不知道是从哪借来的勇气,被泪水浸湿的小脸写满倔强。   “不是,你先松手,别这样。”   “呜呜,小小不识路,你带小小去独幽城,或者小小在后面跟着也行,呜呜。”   “唉唉唉,你赶紧松手,我靠,快松手。”   “哼,我就不。”   “松手松手,别别别……你别扯我裤带啊!别扯了!”   “……”   二人在路旁小树林里拉拉扯扯,“卿卿我我”。   若是此时正好有人从路上经过,定会发现这样一幕:一个俊美男子着急的去解另一男子的裤腰带,后者也同样面容急切,两人,四手,在腰间处来来回回,你前我后,热火朝天。   相信大多数人都会脱口而出一句“吠,污了我的眼,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赵戎使劲攥住自己的腰带,拼命反抗,保护自己的清白。   他一边“拔河”一边慌忙张望。   前后方都没有行人路过的迹象。三变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背对着这边,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站的怎么这么远?   来不及想了。   身前这小丫头不知从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赵戎感觉自己裤子都要掉下来了,急忙空抽一手把它按住,结果腰带又被她拽了一节过去……   “别别别姑奶奶别扯了!”   “不不不,小小就不,坏人,你从不从小小?”   这话怎么听得怪怪的?   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了。   “我从我从我从你松手!”   “撕~撕拉~”   “……”苏小小。   “……”赵戎。   苏小小刚强扭成功一只瓜,还没来得及去尝甜不甜,心里一喜,手上没收住力,就把身前那坏人的腰带连着一块残袍一起扯了下来……   太好了,现在老子终于不用担心自己的腰带了,因为袍子都破了,系也没屁用了,里面的裤子还是会露出来。   苏小小缩了缩手,低头瞧了眼自己手上的战利品,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赵戎。   赵戎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此刻,他的月白书生袍没有腰带约束,坦然敞开,露出里面的洁白内衫,虽不至于走光,却也对读书人来说很是不雅。   苏小小瞥了一眼,急忙把头垂下,伸出一只小巧白净的拳头,在赵戎手旁试探性的往前递了递,还摇摆了两下。   小拳头里正抓着一团衣物。   衣衫不整的书生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狐眼少女吐了吐舌头,悻悻然收回小手,突然,她小嘴一张,像是灵光骤现,急忙低头去解自己的腰带。   表情跃跃欲试。   冷面书生大惊失色,慌乱抓住她的手。   “姑娘请自重!” 第三十章 平平无奇   赵戎最后还是拦住了苏小小。   先不说她身上这衣服赵戎穿得合不合身,至少男女有别的坎,赵戎现在还迈不过去,毕竟也才刚认识没多久。   不过好意赵戎心领了,至少知道了她虽然看起来不靠谱,像个麻烦虫,但起码心地善良,懂得感恩。   赵戎心里也颇为开心,谁说“看恩公相貌平平,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恩公”?你们这些传谣的人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不过赵戎刚刚情急之下抓她手的时候,她的反应倒是吓赵戎一跳。   当时,她呆了呆,随后像触电一般,猛地一抽,一脸警惕的看着赵戎,嘴里念叨着什么祖奶奶说男人如果不怀好意就会试探性的毛手毛脚,这种男人小小不能和他说话……   赵戎一脸黑线。   合着你也不傻嘛。   后来赵戎问了问苏小小,她是怎么知道自己也要去独幽城的,结果小狐妖奇怪的反问他,那艘船上的人不都是去独幽城的吗?难道不是和她一样,买了去独幽城的票才上那艘船的?   赵戎点了点头,觉得她的推理没有毛病,是她的人有毛病。   又问她为何相信自己,敢跟着自己一起北上,就不怕自己是个包藏祸心的坏人吗?   她扭捏的低头,没有说话。   赵戎对她的态度颇为满意,这就是相信本公子的人品啦,人品怎么看?脸呗,本公子仪表堂堂,丰神俊朗,剑眉星目,风流潇洒。   赵戎吹了声口哨,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发现身后那小妮子不开窍。   “跟上。”   “啊,哦哦哦。”   苏小小背着那只比她人还大的背篓,开心的追上赵戎脚步。   赵戎听到身后动静,不禁调笑。   “哼,你不是说本公子相貌平平无奇嘛。”   本是等着她手足无措的辩解,但等了半天都没反应。   赵戎蓦然回首。   发现狐眼少女此刻正一脸震惊的盯着他。   赵戎脸色一黑。   敢情这不是传谣,你还真说过或这么想过?   苏小小心虚的看着前面那个救过她的坏人,他怎么知道小小的想法的?   其实在苏小小眼中,这世间很多人都只是相貌平平,就算偶尔遇到几个出彩的,对她来说也只不过是稍微好看点而已,因为就算再好看也没有她好看,比如当初在那座旧观里被她吓跑的赶考书生,比如有苏氏族里被族人公认的几位美男子。   再比如前几个月渡船在某处渡口临时停泊时,她下船买书碰到的一个眼蕴星辰的年轻道士,不过,当时那人还试图和她搭话,但苏小小没有理他,瞪了他一眼,就慌张张的跑了,因为祖奶奶说过男人如果一见面就直勾勾的看着你,像要吃了你一样,那就是坏人,这种男人小小不能和他说话……   苏小小虽然在赵戎眼里是一副谁都可以揉捏的受气包模样,但其实她很骄傲。   哼,小小这么好看,肯定可以找到一个如意郎君,一个,小小只要一个就满足啦,容貌无所谓,但一定是要和书里写的一样,满肚子都是书的那种读书人,等等,不行,太便宜他了,要……要读过五大车子书的那种!   咦,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学了五车,还是学满五车?   苏小小翻了翻自己小脑袋里薄薄的一本词典,还是没找到那个词,不过很快也不去纠结它了。   反正不能像前面那个一直欺负小小的坏人一样。   穿着读书人的衣服,却成天游手好闲,去书店也不买书,就盯着女子脸蛋看,大早上的也不认真温习,连小小早晨都认真看书,他还不务正业,就知道翻窗子来吓唬人。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若不是那日在船上,你……你让小小觉得你和别的坏人不一样,不会伤害小小,小小才不会理你呢。   苏小小越想越委屈,在背后狠狠瞪了一眼脚步加快的赵戎,急忙背着背篓小跑着跟上。   哼,说你相貌平平无奇怎么了?你哪里不平平无奇?   就会欺负人!   ……   走在前方的赵戎并不知道自己成了某人心里的终极反面教材。   他正带着苏小小去找柳三变。   此时的柳三变已经不在原来等他的位置,赵戎左右望了望,发现他正在不远处一块高度不低的青石上。   两股清澈见底的山泉从高处滑下,时缓时急,或高或低,发出不同的音响,一会儿如铁马奔驰,一会儿如雷声大作。   那块青石就位于两处山泉汇流处的中心,其状如牛。   泉水撞击,水花四溅,宛如银瓶乍破,抛玉掷金之声,连连不绝,十分悦耳。   从赵戎的角度看去,青石之上的柳三变似乎是在站桩,一副奇怪拳架,纹丝不动,古朴奕然。   柳三变见二人走来,拳架一散,却神意犹在,从高处轻轻一跃,双脚看不清是那只先落地,也并未见他屈膝缓冲,身体触及地面即戛然而止,毫无声响,在林间漏下的阳光产生了某种效应,形成了一道道光亮的通路,缓缓移动的灰尘并未因有人坠地而有任何变动。   竟是未溅起一粒尘埃。   赵戎目光一缩。   “是个还不错的入品武夫,武修在扶摇之后,四境九品,本座估摸着他应该不低于六品,话说,你就没问过你这位便宜老哥的修为?”   “没问,这不是之前没想过修行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没问,再说了,修为境界这种东西,有时候连至亲骨肉都不一定知道,你问了也没用,现在行走江湖谁还不藏两手,压个境啥的,就别傻乎乎的上去问了。”   “咦。”   归对赵戎一副很懂的样子颇感兴趣。   “你很了解嘛,怎么说,赵大公子,您该不会是某个古老世家放逐到尘世磨练的嫡系血脉吧?等磨练完了,就被老祖宗带回家族,当第一继承人培养,什么逆天改命、扭转乾坤的神丹妙药当糖豆吃,不要钱的嘴里丢,血脉天赋、修为境界刷刷刷的朝上蹿,门阀贵女、太宗仙子、选帝侯府小姐死命的往您身上贴,到时候选一个最漂亮的最厉害的做正宫,其他的一个不漏全部纳入房中。”   “啧啧啧,长生久视,仙道漫漫,软玉入怀,赵大公子好不快活。”   “若真是如此,那本座还真是瞎了狗眼,定了个可笑的浩然之约,恕罪恕罪,还望赵大公子海涵。”   赵戎津津有味的听它说完,只觉得它不去做百家之中的小说家写小说真是太可惜了,具赵戎目前所见,山上山下,这类主角废材崛起,福源不断的小说话本在书肆内卖的极为畅销,每回他一进门就能在最显眼的位置看到,而且一般主角的姓都是叶啦苏啦林啦之类的。   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不是涉猎广泛,扩大知识面吗,读书人读圣贤书之余看几本杂书怎么了?   “这么多我应付不过来啊,要不本公子分几个给你吧。”   “不要。”归语气硬邦邦的。   “我要真是这样就好了,这都是在书上看到的,现在不就流行这套吗,扮猪吃老虎、慎勇稳健啊,我觉得咱们以后行走山上也要好好学习下。”   “学习个屁,我们一路碾压过去,扮猪吃老虎?哼,你要是敢扮,本座就把你变成真猪,慎勇稳健?一剑破万法,任他底牌层出不穷,阴谋算计施展不断,我们皆是一剑。”   “剑修递剑,就是要求个心中大快意,自在无拘束,天地大逍遥。”   赵戎轻笑着摇头,暂且不去理它。   他把柳三变和苏小小分别介绍给对方,只是双方的态度让赵戎有些尴尬。   柳三变只是报了声自己的名字,对苏小小点了下头,而苏小小更过分,只是谨慎瞟了眼柳三变,轻嗯了一声后便躲在了赵戎身后。   赵戎有些头大,一个话少的闷葫芦,一个自闭的受气包,自己要夹在这两人中间走一路。   赵戎看苏小小额头上红印未消,俏脸上还留着泪渍,便带她去一旁的山泉处取清冽的泉水清洗。   一顿忙活之后,三人带着行李重新上路,继续北行。 第三十一章 夜谈   “你不是说帮我修行吗,怎么现在还没个动静?”   “你急什么?”   “归,你怎么和个娘们一样婆婆妈妈的,要是耽误了本公子的大道登顶,你赔得起吗。”   “每迟一秒登上大道顶峰,本公子都会损失一个被我风采折服的仙子粉丝,归,你拿什么赔?”   “哼,这么狂,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呵呵,本公子怎么会哭,修行最有意思了。”   “你能安静点吗,本座正在给你挑合适的功法,规划登山之路,得多准备几个方案,以防意外。”   “那什么时候能好。”   “可能会有点慢,因为本座曾经的记忆浩如烟海,现在要记起那些所见过的功法口诀,无异于抽丝剥茧,极耗心神,而如今的剑灵魂体又过于羸弱,摊上了你这个废材,被消耗掉的魂力只能靠睡眠来补充。”   “原来你这么喜欢睡觉是因为这啊,我还以为是年纪大了。”   “赵戎。”   “嗯,什么事。”   “我……本座现在不想和你吵架,你别惹本座。”   “……”   “归,辛苦了。”   “哼。”   “那个,要不你直接从你记忆里最厉害的几部功法中挑一个合适的给我练,就一个功法而已,不用想太多。”   “一个功法?呵,在玄黄修真界,对于人族修士而言,各个修行境之间相互独立,修士在每一境界所练功法几乎都截然不同,谁告诉你一部功法就可以练到底的,   呵,这样的功法确实也有,但品质就很难说了,因为每一境都可换一部功法,取百家所长,   例如浩然境去练儒家功法最佳,天志境又转为墨家功法,金丹、元婴亦是同理。   至于你意思里的每一境都很厉害的功法,我在玄黄修真界从未听过,但是……”   它一顿。   “但是当年在外面倒是有所耳闻,可您就别想了,本座很惭愧,没有本事帮您弄到这种造化神功,要不您另请高明?”   “咳咳,你这是哪里的话,我还会嫌弃你不成?有一个能陪我一世的好兄弟我就很开心了。”   “谁是你好兄弟,你别乱叫,叫本座归,不许喊别的名字,听得本座肉麻。”   “归!”   “我忍你很久了,平时阴阳怪气也就算了,我当你年纪大让着你,但是现在,为什么你一个剑灵能这么狂?还有没有把我这个桃花剑主放在眼里!”   “呵,赵戎赵子瑜,能耐啊,说话这么大声,你给本座明白几件事。   “第一,本座不老,陨落前的寿元就算以百年计算,都比你的花花肠子多;   “第二,你还不是剑主,至多只能算个宿主,至于以后能不能侥幸晋升浩然成为剑主,本座对你抱有很悲观的态度;   “第三,它叫伏矢,它的古老与荣耀是你无法想象的,它的真名是被刻在了剑道的极峰之上,每一位剑修都必须尊敬,别再乱七八糟的给它取名。   “第四……桃花真难听,读书人,就这?”   “归,莫欺少年穷。”   “本座又被你带偏了,真是服了你了。刚刚说到了哪?”   “额,忘了。”   “……哦,对了,挑选功法,幸亏你遇到了本座,花费心神帮你铺一条康庄大道。   “要知道,在修真界,大多数修士都只是朝不保夕的山泽野修或小门小派的普通弟子,有什么练什么,毫无讲究,祸根深种;   “而只有极少数的世家大宗的天才子弟在踏入修行之初,才会有师长在一旁帮忙量身规划。   “这种差异影响极大,先不说太远,光是大道之初的前几境功法选择就无比重要,会影响到后面的金丹品质和元婴质量。   “这也是为何人数茫茫的山泽野修大道不得长远的原因,往往会卡在某个境界再难前进,成为修真界的养分。   “他们在修行之初的起跑线就输给了那些天之骄子,即使他们当中偶尔能冒出几个让人族太宗都感觉棘手的狠角色,但也是踩着茫茫野修的骸骨才脱颖而出的,   “竞争太过残忍,所以若是璞玉,还是尽量进入宗门修行为妙。   “太宗仙门、豪阀世家为何能如此强势的屹立在玄黄修真界,万年不倒?   “除了他们有深厚的历史底蕴外,最重要的是有一套不俗的适合各境修行的完整功法体系,维持着他们的造血机制。   “各洲天才,特别是寒门,又为何都挤破头的想进入太清四府?   “就是因为只要他们资质够好,太清四府就能无偿的给他们提供众多功法与资源,帮助他们成长,而他们几乎不用承担任何义务,在学成之后即可离去。   “所以,修行之初的功法选择至关重要。   “本座和你说这些的意思就是你别急,虽然我们之间的是浩然之约,   “你目前其实只需要登天境和扶摇境功法,并且你还很可能完成不了约定进入浩然,   “但是本座为了长远考虑,要为你把后面的路也大致想好。”   “好吧,你慢慢想,我再去拣点树枝,给火堆添点柴火,等会要去叫三变兄起来守下半夜了。”   赵戎揉了揉脸。   “呼,这荒郊野岭的,真冷啊。咦,苏小小睡的这么香?可恶,就她贪睡不守夜,不行,我得把她吵醒……”   ……   赵戎三人在止水国东侧的茫茫大山中行走了七天,终于穿过了这一片深山老林,看见了人烟。   途径一座繁华热闹的洲城,三人整顿休息了一天。   中途打听到,在他们走后不久,止水国也被天涯剑阁的司寇府封锁。   如今止水国境内的山上,是一片腥风血雨,司寇府逮捕与就地格杀了数百名有嫌疑的修士,一些山上仙家也被大浪波及,岌岌可危,山下更是惶恐不安,暗流涌动。   毕竟山上山下本就错综复杂,如今止水国是只准进不准出。   赵戎好一阵庆幸,还好走得早,没有逗留,否则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三人在集市购买了马匹。   因为从舆图上看,接下来的路以平道为主,马力更加快捷。   当然,其实是相对赵戎来说的,因为柳三变与苏小小都是修士。   柳三变是高品的赳赳武夫,气血浩瀚,可陆地手搏异兽,入水厮杀恶蛟。   而苏小小虽然境界并不太高,妖修的结丹境相当于人族的扶摇境,但至少妖族的天生体质摆在那儿,不然赵戎也不至于被她扯下腰带,撕破袍子。   二人若真全力赶路,速度绝对比普通马匹更快。   他们之前在山中赶路都有些迁就赵戎的脚力,如今置购马匹也是为了照顾赵戎这个文弱书生。   赵戎脑海中想着到事,愈发坚定了修行的信念,不说别的,总不能以后连自己的裤腰带都保不住吧?   这要是那天遇到了个女采花贼对我图谋不轨,那就只有叫破嗓子了……想想都很可怕。   三人在中途分开了一会。   柳三变单独去购买一些他们的日常用品与干粮,由他携带。   因为他是三人中唯一有须弥物的人,那是一枚小巧的黑色石坠,悬挂胸前。   赵戎之前看他两手空空,好一阵羡慕,不像自己还要背着一只书箱,心里思衬着回头也去弄一件来。   听三变兄说,须弥物在山上虽然较为常见,但即使是最便宜的,价格也是不菲。   赵戎带着苏小小去买一只书箱,帮她装东西。   苏小小之前背的那只背篓,赵戎看的很是变扭,问她为何会选这么奇怪的行囊。   苏小小说是之前在浅棠山经常看到冒险上山的采药人背,她觉得装东西很是方便,于是采了一大堆她觉得味道很是好闻的草药和某一个采药人换了一只来,兴高采烈的背下了山。   赵戎听完后,点了点头,想了想这丫头刚刚一脸像是占了大便宜的表情。   再看了眼正在满脸兴奋挑选书箱、答应用扇子帮自己扇一个月风的苏小小。   这么笨的小狐妖怎么还没被人捉走? 第三十二章 《蝼蚁登天诀》   苏小小最后挑了一只青色书箱,由青竹做成,轻盈结实。   赵戎帮她付了钱后,转身看见她正蹲在地上,低垂着头转移家当。   苏小小把背篓里的东西一件件地放入书箱中,系着红色缎带的小脑袋一摇一摇的,嘴里哼着歌。   “我是红衣服的小狐狸,眼睛弯弯笑眯眯,别以为狐狸都是坏的,真的,我是专做好事不偷鸡~”   赵戎在一旁瞧了几眼,好奇的看了看她带的玩意儿。   一只绣有高楼图案的丝绸小袋子,里面装着灵石,赵戎也有一个。   几株不知用途的花草。   几块亮晶晶的石头,也不知道是玉还是什么。   几套揉成一团的男子衣束,中间夹杂着几件颜色鲜艳带着吊带的……咳咳,非礼勿视。   赵戎移开眼神,之后又被她拿出的一叠叠书吸引了目光。   书极多,封面各异,赵戎一眼看去,都是一些奇怪的名字。   画图缘、宛如约、情梦柝、龙凤再生缘、青丘冷狐梦、绝世狐仙传……   赵戎摸了摸鼻子。   你都是在看些什么啊,姑奶奶,原来一天到晚脑袋里想些奇怪的东西,傻乎乎的,这玩意看多了不被洗脑才怪。   苏小小收拾完毕,用力压了压,东西太多,差点装不下,精神奕奕的起身背起书箱,晃了两下,之后一脸期待的看着赵戎。   “嗯,不错,转一圈,嗯,很好看啊,重吗?”   小狐妖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赵戎点了点头,带她离去。   中途,自觉要挽救无知少女的赵戎阻拦住了又要去给书店老板送钱的苏小小。   之后赵戎在一家扇店买了一把折扇和一只纨扇。   折扇的扇面洁白无瑕,赵戎准备自己回头提点字画。   纨扇上画着一位婉约仕女,颇为养眼,赵戎随手将它往身后小跟班的怀里一扔,自己今后一个月的凉爽就靠她了。   赵戎二人和柳三变在约定地点碰头,之后便一起离去,策马北上。   一行三人露宿风餐,跋山涉水,夜以继日的赶路。   赵戎虽然身体劳累,但精神却很是抖擞。   他前世很向往旅行。   但是这也只能向往罢了,那种说走就走的生活本以为只会永远存在于梦中,或他人的世界里。   但没想到自己还会有今生。   这一世,没有了那些宛若山蛮的压力与众多亲人的牵绊,赵戎只想说走就走快意而活。   凡心所向,素履所往,生如逆旅,一苇以航。   短期内的目标,是送信去往书院、送玉去给那人、再去见见分别不久,却已然想念的芊儿。   至于之后,她……嗯,之后若是没有周折,那就不留了,了断因果,告别望阙洲的一切,去往南逍遥洲,返乡归祖。   然后是长期的一些规划:   练字读书,认真修行。   这些都是为了心中一些隐约期待的念头。   一是很想去见识下这方世界的百家之争,见识下儒家圣人、各家诸子的言行风采,去亲眼看看它与他曾经所痴迷的先秦诸子历史有何区别。   赵戎当初那篇即将完成的毕业论文,写的可就是先秦诸子。   听三变兄说,诸子百家之争最激烈汹涌的浪头在图南洲,这场席卷玄黄界山上山下的旷世之争依旧还在持续,它的壮阔波澜一直通过天下枢纽的图南洲,传遍玄黄九洲。   二是很想登山,不管最后能否登顶,至少沿途风景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这又是一场旅程,总好过一直在山脚徘徊,踟蹰不前。   这才是赵戎修行的主要动机。   为什么要登山?因为山就在那儿。   至于像之前在赵千秋的威压下生出的我命由我的心气等因素,只是一个催化剂。   另外,关于归所说的飘渺宿命,目前还太远,自己未去做过多考虑。   旅程还在继续,虽然缓慢,却也因此变得更加悠哉。   少了另一世界的快节奏感,五感六觉不再迟钝,对青山绿水、晚风明月更加敏锐。   在每一个清晨练字读书,在每一个傍晚拾材起火。   无聊时逗逗苏小小,偶尔要是不小心惹她生气了,便抛出点故事,很快便能招安这位受气包。   半夜守夜时,若是三变兄谈兴起了,二人便又会促膝长聊,及至远方天光乍起。   有时候路途停歇,午后昏昏睡去,醒来时发现苏小小还在扇风。   有时候夜半梦醒,皓月当空,无意望去,守夜之人竟在月下打拳。   这一日。   赵戎在凌晨守下半夜,月光朦胧,山中雾起,夏虫嘒唳而鸣,他注视着火堆默默走神。   突然,耳畔熟悉的声音传来。   “大功告成,本座总算把这些年来见过的所有功法、秘术、神通、剑诀的文字口诀全部整理了出来,   唔,以这条路子为主,另外几条备选,呵,若是能走通此路,说不定能养出一颗本座也没见过的金丹,   咦,本座竟然还生出了一些小期待,不过肯定不是因为你,而是本座对自己所挑功法很有信心。”   “怎么样了,选好了吗,我第一境练什么?”   “就决定是它了……《蝼蚁登天诀》!”   “嘶,好名字,即霸气又寓意深邃。   蝼蚁二字以夸张的手法突出了我起初平凡的身份;   而登天二字,一是点明了第一境的境界之名,   二是暗示了我以后必定登天的不平凡未来,而且以境界为名,隐隐透露着此功法的不俗,   最后的一个决字,即是指此功法的口诀性质,又是一字双意,揭示了我必会大道登天的决心与命运”   赵戎熬夜的困意瞬间全无,兴奋的站起。   火堆旁,他来回渡步,一手握拳,一手摊掌,以拳锤掌,边克制住自己的激动边冷静分析了一波。   “没错,此功法确实厉害。”   归几乎完全赞同赵戎的话,唯一不赞同的地方,是他所形容的“夸张的手法”。没有夸张,你就是蝼蚁。   “这神功你是从何处所得,是曾经的某处绝境奇遇,还是战胜强敌后的杀人越货,抑或是某个庞大势力的不传之秘?”   “都不是,是……”   “等等,先别说,让我再猜猜,该不会是你陨落的导火索吧,就是为了争夺此物?!”赵戎皱了皱眉   “不是,其实……”   “停停,呵,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其实……   这是伴随那把伏矢一起被你继承的东西吧,是同一个绝世传承的一部分,只有拥有了伏矢才能去修炼它!”赵戎轻笑一声,眉头舒展,他知道答案了。   归:“咳,其实它是玄黄人族的主流功法,大家都在练。”   赵戎:“???” 第三十三章 读书人的事   归破天荒有些心虚,他怎么不说话了。   夜色静谧,偶尔几声虫鸣,熊熊燃烧的火堆中,不时有树枝发出爆裂的“噼啪”声。   安静了一会。   赵戎声音冷冷。“你想了这么久,就给我整出个这玩意儿?”   “还是个烂大街的功法,本公子要你何用。”   见他开口,归突然又不虚了。“谁说烂大街,你知道《蝼蚁登天诀》有多厉害吗,当年人族强势崛起,登顶玄黄,靠的就是这它!”   “《蝼蚁登天诀》是人族最早一部包含前七境修炼之法的功法,在太古之时,它不被人族任何一个部落或势力所私有,而是对所有人公开,几乎所有人族修士都是修炼此法,因为它,人族诞生了第一位第七境修士,因为它,圣人迭出、人皇出世,人族脱离了太古的泥潭,蝼蚁登天!它是如今庞大繁盛的玄黄修真界的第一块基石,没有它,就没有这数万年人族盛世。”   “虽然《蝼蚁登天诀》的后几境之法在往后的岁月里逐渐被修真界淘汰,被更优秀的功法所代替,已经失传,但是,它在登天境的功法却一直被流传了下来,经过太古一位位圣人、古今一个个天骄的改进与完善,它已经是修真界的‘筑基第一法’,即使本座离开了这么久,还是很自信此法依旧是此界主流,不信你去问问那个柳三变。”   赵戎脸色稍微好了点。   归乘胜追击道:“好啦,别纠结了,它虽然练的人多,但绝对不烂,是一等一的筑基功法,光是从不管天才还是废材都能练的这点上就能看出来,本座当年第一部功法也是它,难不成这都配不上赵大公子的身份?”   “行吧,但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是它,既然是主流,那我直接去山上买一本不就完了,结果让我白白期待了这么久。”   “这不是之前也在纠结吗,登天境功法,本座此前一直在《蝼蚁登天诀》与另一套功法间犹豫不定,没选的那套功法和本座上次教你的那段剑诀,是一起被本座从某个盘踞星空的界外大宗处得来,当时觉得有可取之处,便记了下来,本想着以后带回给族中子弟,呵,没想到如今却便宜了你小子。”   “那是什么功法?”   “嗯,叫《春秋生死决》,怎么说呢,它的修炼之法有些奇异。”   “有何奇异之处。”   “呵,具体说了你也不懂,但可以这么和你描述……你要在睡梦中修行,此法的宗义可以概括为一句话,生前死后皆长睡,世间清醒是失眠。大睡若小死,大梦如修行,虚实颠倒,阴阳逆转,很是玄妙,不过本座最后还是选了《蝼蚁登天诀》,毕竟你是在玄黄界,刚刚修行就练这类奇异的界外之法,容易惹来觊觎,等你修为高了再去考虑这些吧。”   赵戎点了点头,脑海里短暂的幻想了一下,如果能睡一场觉就修为提高,那确实很爽,但归说的没错,还是慎重一些为好,归虽然嘴里说着修行要锋芒毕露、行事要摧枯拉朽,可这不等于在弱小时,宛若稚童持金过闹市般找死。   简而言之一句话,先苟后浪。   二人聊了一会,归便开始将《蝼蚁登天诀》的心法口诀传给赵戎。   “本来是要你自己去山上买这功法的,毕竟本座已经离开很久了,登天诀这些年来肯定已经被后人改进过一些了,不过嘛。”   赵戎不接话,因为有预感。   果然,归见赵戎不吭声,感觉无趣,但该秀的还是要秀的。   “不过本座也随意改了下,你就用本座这个版本的吧。”   赵戎嘴角一撇,此时,他心湖之上被归具显出了一张金色纸张,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体,没有图案。   《蝼蚁登天诀》并不长,是一篇内功心法,不涉及招式。   他闭目默记,不到三分钟便睁开了眼。   赵戎很早就发现了,这具身体的记忆力极好,而当初的赵戎之所以学业不精,是因为只会死记硬背,不会灵活变通,所以在乾京国子监泯然众人。   “好了,我记完了,现在怎么开始?”   “什么怎么开始?”   “怎么开始修炼啦,你该不会就丢一篇功法给我,让我自己练吧?”   归声音严肃起来。“咳,你说这个啊,其实用不着本座出手,你已经有一位明师了。”   赵戎语气生硬。“我的明师就是你,你赶紧教我。”   “登天境很简单啦,你入定练几遍口诀,找到气感,进入清虚期,再运行元气,破开二脉,运行小周天,简简单单就到了振衣,最后再打磨打磨,冲破剩下的奇经八脉中的六脉,能够运行大周天就成功步入扶摇了。上吧,相信自己,你多试几遍就能行了。”   赵戎:“……”   归:“……”   赵戎光听起来就觉得很难搞,他连入定都不会,更别说后面的气感和经脉了,话说奇经八脉、十二正经分别是哪些来着,自己以前还在某本古籍上看到过的,唔,记得好像有任督二脉。   “合着你就是光会修行,不会教人呗。”   归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点不靠谱,咳嗽一声,郑重其事道:“不是的,这些山脚下的路程你要自己去探索,本座当年一下就入门了,也没太多体会,其实也没多难的,哎,这些凭感觉太基础的东西很难和你说,你要是问我金丹的蕴养之法或元婴的铸魂技巧,我能和你说一大堆不传秘法,甚至扶摇我都能教你一些,但登天纯粹是感气筑基,运行周天,本座真没太多体悟给你讲……”   归很为难,这小小的第一境有什么好教的,不是推门就过吗,自己一出生就是世间最上等的剑仙胚子,被家族寄予厚望,打从娘胎起就能感应到先天元气了,气机自然流转,体内奇经八脉、十二正经先天贯通,直接就处于登天境的圆满期,犹记得,当年族中长辈传《蝼蚁登天诀》,自己第一次运行就冲破了登天境,咦,这么想来自己好像只运行过一遍《蝼蚁登天诀》啊,哈哈,本座的记性简直逆天,这都能把它记起来,赵戎你还不快感谢我……   赵戎终于理解了当初他在清风阁渡船上和归定下浩然之约时,归为何反复强调它只能在前两境提供一点帮助了。   果然是“一点”啊。   “你是说……三变兄?”   “对对,没错,他应该是个明师,不用本座出手,他就行了。”   “这样麻烦人家,不好吧。”   “呵,我可是告诉你了,一个高品武夫是最适合帮刚刚修行之人打磨登天境的,因为武夫本就强调肉体成圣,对肉体开发极多,也最为了解,而登天境又是专注于给凡人炼体筑基,因此没有天赋的普通人在登天境走武夫路子最佳。”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店了,你仔细想想,到底要不要去求他,再说了,你不是会做入品诗吗,大不了再写一首给他,这玩意虽然武夫用不了,可山上需要的人一大堆,不愁出手,其实如此一来,也可以找别的武夫帮你淬炼登天境,但是眼前正好有一个知根知底的,总好过再去冒险找别人。”   “赵大公子,你求不求?”   赵戎想了想,松开了手中一直抚弄的刻有“美玉缀罗缨”的纯白玉牌。   他最近一直在贴身养这块白玉。   赵戎起身伸了个懒腰,眯眼看着远方黎明破晓的天光,嘴角一扯。   “读书人的事能叫求吗?” 第三十四章 青山云水窟   赵戎一行人赶了一天路,黄昏时,行至一片十里长湖,湖边杨柳依依,湖面铺满碎金。   赵戎眺望了一眼橙色的晚霞,提议在此过夜,三人在湖旁寻了一处稍微空旷的地方,搭起了几张牛皮帐篷,建了个简易的灶台。   柳三变去湖边捕鱼,赵戎则带着苏小小去捡拾树枝。   一阵忙活后,柳三变手里提着一条十几斤的大鱼和一只羽毛艳丽的雉鸡归来,他瞥了眼还在远处打打闹闹的两人,笑着摇了摇头。   那位苏姑娘性子柔弱,有些痴气,经常被赵老弟欺负的泪眼婆娑,背身置气,但是每次只要被赵老弟稍微一哄,或没过多久,便会气消,之后又是兴高采烈的继续缠着赵老弟,和他聊天,或要他讲故事,被赵老弟拿捏的死死的,哎,读书人确实厉害。   想到读书人,他的目光突然有些游离,落日的余晖洒在他的侧脸上,那张原本因为鼻梁鹰钩,眼神阴鸷而显得格外刻薄的面容,此刻竟柔和了起来,不过很快便又全部收敛,凝眉抿嘴,神色坚定。   赵戎悠闲的漫步回来,腰间的两块玉牌轻轻磕碰,清越悠扬,后面跟着一个托着一大堆木材树枝,走路摇摇晃晃的受气包。   此时,他正低着头,神色认真的编织着手里的柳条,伸手拔出腰间文剑又修剪了一下,之后再缠上一些叶子,插上几朵花,一个漂亮的柳条花环便编织完成了。   他转过身来,身后的苏小小正抱着那堆高度比她还高一个头的木材,脚步不停的往前走,赵戎急忙侧身,差点撞到他身上。   “真笨啦。”   苏小小的小脑袋从怀里材堆的侧面冒了出来,无辜的看着赵戎。   “小小不笨,你才笨!”   赵戎随手把花环戴在小狐妖头上,端详了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之后从怀中摸出两个野果,一个自己咬了一口,一个递到腾不出手的小狐妖嘴旁。   苏小小银牙一咬,差点咬到了身旁坏人的手指。   “你刚刚干嘛吓跑它们?”   “笨丫头,你是说那些笨鱼吗,它们妨碍到本公子练神功了。”   “唔,它们只是无辜的小金鱼,哪里惹你了,你拿石头砸它做什么?”   “都说了它们妨碍到我了,本公子在练水漂神功,它们没眼力的游来游去很是碍眼,弄的本公子发挥失常,最远的一个只漂了五十一下,简直是奇耻大辱,若不是看在你这笨丫头的面子上,本公子早就一剑下去,把这十里湖的湖水全部蒸干了,让它们金鱼变黑鱼,给你晚上加餐。”   “坏人,你又骗人,你哪里会什么神功,力气还没小小大……”苏小小偏过头,赌气的不去看赵戎,嘴里嘟囔。“明明是小小跳了五十一下,你的才一十五下,唔,小小是第一次玩呢。”   赵戎挑了挑眉,咬了一口果子,味道有点涩,悠悠道:“哎,今天练功不顺,天气又甚是炎热,愁煞本公子了,瞧这记性,早上记起来的《聊斋志异》又有些模糊了。”   “别别,别模糊啦,昨晚娇娘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娇娘后来有没有去找进京赶考的孔雪笠呀。”苏小小十分焦急。“唔,下次它们碍你练功,小小去赶它们,你别砸石头了,小小晚上给你扇风纳凉,你千万别再模糊了,今天都模糊好几次了,再模糊就没啦。”   赵戎神色认真的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说完,他把一个果子递到苏小小嘴边,苏小小开心的又咬了一口。   “甜吗?”   “嗯,甜的。”   “那你的这个就是我的了,你吃我那个吧。”   苏小小:“……”   ……   赵戎三人起火煮饭,晚餐过后,收拾了一番,便围坐在火堆旁休息,缓解旅途疲倦。   月悬长天,湖面波光粼粼。   赵戎坐在离火堆较近的位置,在书箱上铺了一张纸,凑着光亮,低头执笔,写写画画。   柳三变手里捏着那枚黑色石坠,握拳撑头,盯着炽焰默默出神,偶尔偏头,看一眼远处漆黑的山林,那是来时的方向。   刚刚饭后听完赵戎讲的故事,被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给急得团团转的苏小小,搬了一块小石头,坐在赵戎一旁,两脚并拢,双手抱脸,撑在膝盖上,此刻正悄悄凝视着眼前那个天天欺负她的坏人神色专注的侧脸。   她的手本就很小,但她的俏脸却又全埋在了手里,的确是巴掌大的小脸,此时只从指缝中露出了一双灵气盎然的眼眸。   唔,这个角度看,这坏人的侧脸还挺顺眼的,祖奶奶说男子认真的时候最好看,果然没错,连这坏人都是如此呀,唔,要是他不欺负小小就好了,不过他讲的故事确实好听,比书上的有趣好多,那些狐妖与书生的故事,听他说是叫《聊斋志异》,小小看了这么多书都从未见过,唔,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不行,小小以后的郎君一定要比这坏人会讲故事,嗯嗯,就这样,学满五车,比他会讲故事,还有,比他认真,比他……比他聪明,对,要比他聪明,不然他又要笑话小小笨了,找了个笨郎君,最后,就是不欺负小小,和书上说的那样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嗯,没啦,小小就这么点要求~   念头到这,苏小小欢喜的笑眯了眼,一双狐狸眼愈发妩媚,眼尾狭长,微微上翘,尾眉处微微泛着粉粉的红色,勾人心魄。   “好看吗?”   “好看。”   一个嗓音骤然冒出,苏小小下意识地接话。   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再看去,那坏人已经搁笔揉腕,投目而来,嘴角勾起,眼神戏谑。   苏小小肩膀一抖,急忙关闭指缝,将小脸死死的埋进手中,企图无事发生。   可是一只握着书卷的白皙手掌已经伸来。   “鬼鬼祟祟。”   “唔。”   “不怀好意。”   “痛~”   “指缝看人。”   “别打啦。”   “是不是把本公子看扁了?”   “呜呜,没啦你最厉害了。”   “不行,得再敲一下,手感不错。”   “呜呜呜。”   赵戎轻笑着收手,放下书卷,从一旁拿起一只他御用的纨扇,扔给正满眼委屈揉着头的小狐妖,给了一个眼神。   凉风扑面,赵戎放下手中的事,从书箱中取出了两壶之前在某处青山绿水旁的酒肆沽来的桂花酿,掷了一壶给对面愣愣出神的柳三变。   后者稳稳接过,也未客气,嗅了一口,便慨然豪饮。   “三变兄有心事。”   “人生在世,谁都有心事。”   “不,心事有轻重,大多数人的一生是被无数渺小的轻事所填满,而很少的人则是被几件重事压在身上。前者是不能承受之重,因为永远也逃不出那些循环的琐事;后者却是不能承受之轻,因为一旦下定决心去做,那么不管失败还是胜利,最后都会没有分量的离去。”   年轻的读书人悠悠说完,灌了一口酒,轻呼一口气。   “三变兄有重事。”   身有牵挂却斩断牵挂的阴鸷汉子灿烂一笑。   “何以见得。”   “因为三变兄的家在南,那是三变兄经常回头的方向,而大魏在北,是如今三变兄要去的地方。”   “离家就一定是重事吗,公子不也是在离家。”   “不,不一样,小弟虽然岁数不大,但,但因为一些特殊的缘故,我很能理解一个经历过半世浮沉,已经有家的人,如果抛弃一切羁绊,离家千万里,那么,那么必然是要去做一些他认为他必须要做的事,至于如何看出它的轻重呢。”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年轻人又灌了一口酒。“那种很难再回家的眼神,我懂。”   “因为,我也很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阴鸷汉子没有作声,没有去问他为何回不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有,眼前的书生有,一旁的小狐妖也有。   他提起酒壶抿了一口。   喝这种路边酒家打的酒,他竟然有被辣到。   此后。   二人默然无言。   唯有眼前酒水与当下月光,在手中,在眉上。   小狐妖在一边静静扇风,看着火堆旁明明是一起对饮,却又像是在独自喝酒的两个一大一小的男子。   她虽然心思单纯,烂漫天真,刚刚二人的对话,她也听到一头雾水,但是她能大致懂赵戎的某些言语,因为她也有小小的心事,她也是离家的远行客,虽然因为年轻,对从小长大的浅棠山还并没有多少牵挂,甚至当初也是迫不及待地逃离它,可是离开也是为了去找祖奶奶,去找能对她好的人,一个对的人。   若不是有很想去见的人,很想去做的事,谁会随意离家呢?   苏小小其实已经有些思恋家了,甚至她在私底下还偷偷的去尝试过填一首词,第一句她早就想好了,就叫“妾本浅棠山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   这是她某夜在梦里梦到的,之前苦思冥想也想不出来,结果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天夜里,她梦见自己和情郎正在一间竹林木屋中,他在读书写字,她在红袖添香、研墨伴读,虽然看不清情郎的面容,但想必一定是玉树临风,梦中的她也很有文采,正十分羞涩的,在情郎的注视下,素手填词,结果刚写下开头第一句,突然异象横生,只见身旁情郎的面目如拨云见日显出真容,竟是白天一直欺负她的赵戎,而且这还不是最惊讶的,最让她措手不及的是,那坏人竟然凑了过来,堵住了她的嘴,让她一时间无法呼吸,呆呆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突然,她半夜从梦中惊醒,发现脸上正被一本书盖住,导致呼吸困难,茫然的转头张望,看到了赵戎在不远处鬼鬼祟祟的身影。   气死了,臭坏人,你白天欺负小小也就罢了,晚上还跑来小小梦里来欺负人,你梦里欺负人也就罢了,结果半夜自己不睡觉,偏要把小小弄醒,现在好了,小小的词没了,再也梦不到了,后面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好的句子了,呜呜,你赔我的词!   粉碎了某个小狐妖的才女梦的赵戎,此刻心情有些低落,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欠了某人一首词,他晃了晃酒壶,已经空空如也,抬头去看柳三变,发现三变兄也已无酒,二人空中对视了一会,突然一笑。   “赵老弟,我有一事相托。”   “三变兄,我也有事找你。”   “你先说。”赵戎抢先开口,伸手拿起了书箱上那张记有归所改进的《蝼蚁登天诀》的纸,等待柳三变开口。   柳三变停了停,目光注视着眼前跳动的火焰,从湖面刮来的夜风,吹的他的影子摇摆不定。   “现在离大魏还有一些路程,这段时间里赵老弟若有何事,老哥定会全力帮忙,只是希望,等到了大魏分开之时,老弟能帮我把一些东西带回云水窟,带给我家青山,并不强求老弟马上送去,只要能送到我家青山手里就行了,不管多久,老弟可视情况自行安排。”   汉子顿了顿,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或许是他家那个名叫青山的孩子,他的脸上带着笑意,在橘黄色火光的映照下,脸上坚硬的菱角仿佛被融化了般,竟温柔起来。   “还没正式向老弟介绍过自己。”   “在下柳三变,大魏人氏,现为离火国云水窟修士,武夫六品!”   青山云水窟,此地是吾家。 第三十五章 《负山帙》   柳三变皱眉看着手里那张纸上抄录的《蝼蚁登天诀》。   以一手笔势雄奇、风格清劲的小楷写就。   柳三变此刻惊异的并不是这漂亮的字体,因为他很早就知道了眼前这位书生的书法不凡。   “老弟,这篇《蝼蚁登天诀》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咳,家传的,怎么了,这功法有什么问题吗。”   “呼,老弟祖上有高人啊。”柳三变颇为惊叹,抬头看着身前那笑容不变的年轻书生,突然他想起一事,赵氏主脉持有人族扶摇选帝侯侯位,确实是祖上不俗,这篇他在市面上从未见过的改进版的《蝼蚁登天诀》,极有可能是赵氏的不传之秘。   赵戎听着这话,感觉有些不对劲,自己在某人面前的辈分是不是莫名其妙矮了一截?   “哼,他还有点眼力,本座改过的东西,何止是不俗,呵,估计后人已经再难改进了,本座是不是又把一条路给走绝了?乖徒孙,你可要好好修炼,别辜负老祖宗对你的期望啦。”归傲娇的声音又冒了出来。   “乖徒孙说谁呢?”   “说你。”   “对,乖徒孙说我。”   “你,你,岂有此理!”   赵戎感觉很无聊,随便一个套路都能噎住它,一点挑战性都没有,赵戎虽然自认修行方面,不管是天资还是悟性可能都差归一万倍,但他自信在吵架这一方面,经过了前世信息大爆炸时代,众多“道友”们的淬炼,自己可以随意完虐体内那个傲娇、毒舌的剑灵。   “哎,你怎么还不长记性,这么想在拌嘴方面战胜我?你陨落前到底是何方神圣,好胜心这么强?”   “哼,你给本座等着。”   赵戎撇了撇嘴,看了眼还在低头思索着那篇改进功法的柳三变,自己之前答应了他,为他送东西去望阙洲最南方,离火国的云水窟,将东西亲手送到那个叫青山的孩子手里。   想到这,赵戎生出些无奈,自己现在除了送玉、送信外,又多出来一样目前还不知道的东西要送,怎么搞的跟邮差一样?   重生之我在异界送快递?   话说山上没有寄信、传物的驿站吗,之前在藏舟浦好像见过有可以飞剑传信的剑坊,唔,好吧,方先生和三变兄可能是觉得托人送安全些。不过按三变兄所说,他的东西目前不急着送,那就先带在身上,等以后有机会再去云水窟,比如以后正好要去离火国登船返乡之类的。   赵戎在心中默默规划着,他一向习惯将自己的道路与目标,不管大小,理清条序,提前安排布置好,之后就是进行时间管理,一步步去完成它们。   “嘶,这里还能这样改?这处改了后,竟然能轻易跨过之前一直绕不开的那个坎……”   “赵老弟这篇改进后《蝼蚁登天诀》比市面上主流的那个版本精妙很多,在下虽然还没到能洞悉本源,改进功法的那个高度,但是品评一篇筑基功法好坏的眼力还是有的。”   大概过了一刻钟,柳三变叹息一口放下手里那篇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改进版功法。“赵氏祖先确实是高屋建瓴,也不知道下一个能继续改进此篇的之人,何时才能出现。”   赵戎轻咳一声,避开了这个话题。“三变兄思考的怎样,可否能指导下小弟的登天境。”   说完,赵戎苦笑。“实不相瞒,小弟资质愚钝,对奇经八脉、十二正经一概不知,甚至连窍穴有多少个都不知道,若是自己闷头苦练,估计连门都找不到。”   “即使赵老弟不帮三变送东西,三变也会帮忙,只是……”柳三变身体前倾,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按在腿上,神色严厉的看着眼前那文弱书生。“赵老弟确定要在登天境走武夫路子淬炼体魄?三变是个粗人,手脚没轻没重,只能说尽量让老弟舒坦一些,但是,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么至少在此境,老弟在三变眼里就是个武夫,必须以武夫的标准打磨肉身。”   “而对我辈武夫来说,痛,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柳三变又轻呵一声:“我家青山就是因为吃不了苦,才跑去读书的,呵,小时候一直嚷嚷着要做一品武夫,一拳洞破苍天,结果才被我揉了一遍骨,就痛的满地打滚,之后乖乖听我的话去了私塾念书,呵,这瓜娃子。”   赵戎看着对面表情“可怖”的严肃汉子,只觉得他此刻像个噬人而食的野兽,发现了最美味的食物,短短一瞬,心中下意识的想退缩,但下一秒便感到可耻,一想到自己的初心,归的浩然之约,渡船之上空中一行人居高临下的眼神,心中便燃起了一团炽烈的火,随即嘴角扯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是遇刚则刚的不屈心气,这是见狠更狠的病态狠劲。   归说,自己因为天生资质不好,要过这登天境,其实可在嗑丹泡药的花花架子和脚踏实地的铮铮武夫间选一个,它笑着建议自己选前面那个,真诚的说绝对不会瞧不起赵大公子的。   柳三变注视着眼前这个虽未回话,但眼里带光的文弱书生,他已收到了回答。   “很好,三变知道了。现在距离大魏还有不短的路程,在这段时间里,三变尽力帮你入门,登天境三阶,金石,清虚,振衣,争取在分开前助你找到气感,踏入清虚,带你步入正轨,但之后的道路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赵戎认真听着,把话记在心中。   柳三变点了点头,将手中纸张还给赵戎,抬手在赵戎肩膀上轻轻一拍,后者却肩膀一沉,不过又咬牙正起。   柳三变眉头轻皱。“老弟骨骼太轻了,这副经脉,应该是先天的,可惜啦,不过没事,登天境可以继续走,只是扶摇境……”   柳三变没有说下去,但是他看见了赵戎眼神,发现赵戎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他微微愣住,随后一笑,对眼前这书生又多了一些了解。   “老弟既然是这种情况,那登天境就必须这条路了,至少这能为以后的破境增添一丝希望。”   “那就拜托三变兄了。”赵戎语气诚恳。   “我看了下,我们离某个山上集市不远,先改路去那一趟,我要帮你准备些东西,之后再出发。”   柳三变安排着,随后想了想,从胸间吊坠中取出一个布袋,打开后,双手小心翼翼的从中拿出一本泛黄的古书,约莫一指之厚,将它递给了赵戎。   赵戎双手接过,好奇的看去,只见封面纯黑,上有三个古朴大字。   一直在一旁给赵戎扇风的苏小小好奇的凑了过来,轻念道。   “负山……”   她苦了苦脸,伸出纤指。“这个怎么读?”   “帙。”赵戎轻声道。   “《负山帙》。” 第三十六章 我辈武夫   “吾幼时曾遇一小虫,乡人曰,曰……”   又遇到两座“大山”,苏小小的才女梦再受重创,她鼓了鼓嘴,眼巴巴的看着赵戎。   赵戎一笑,手指划过枯黄书页上在他看来字体略显呆板但精神气十足的端正楷书,轻声念道:   “吾幼时曾遇一小虫,乡人曰蝜蝂。”   “蝜蝂者,善负小虫也。行遇物,辄持取,卬其首负之。背愈重,虽困剧不止也。人或怜之,为去其负。苟能行,又持取如故。又好上高,极其力不已。至坠地死。”   “吾观此虫一生皆是负重登山,坠地不死则循环往复,直至力竭而终。”   “乡人笑其贪得无厌,遇货不避,又妄想高位,自取灭亡。”   “吾,却不然也。”   “吾辈武夫,大道登山,皆如蝜蝂,慕高而行,愈行愈重,乃至负山,败,则碎首糜躯,成,则拳问苍天!”   “吾慨而著《负山帙》,此拳寥寥五式,却倾尽吾之神意,论势法,其或不如当世顶尖拳谱,但独论拳意,其定是吾辈最高,吾坚信矣……”   赵戎将扉页念完,再往后翻去,已经是记载着五式拳法的图文,他轻呼一口气,抬头看向柳三变。   火堆旁的阴鸷汉子此刻表情平淡的盯着赵戎手中那本名为《负山帙》的拳谱。   “他是我师父,当年他游历至大魏,那时我还年少,在一个酒肆旁遇见了他,他穷困邋遢,却馋那酒香,哄我去给他买酒,说是要教我打拳,长大后做那敢叫苍天色变的鲲鹏武夫,我问他什么是鲲鹏武夫,什么又是苍天色变,他指了指头顶,那是已经酝酿了一天的压城的黑云,‘一拳递出,老子叫它下就下,叫它晴就晴’……”   “这个我知道!”一旁憋了很久的小狐妖举手抢答。“是不是在你师父语音刚落后,轰隆一声,暴雨就不要钱一样的哗啦哗啦掉下来啦?或者黑云之间突然洞穿一道阳光,照在他身上,像给他铺了层金子一样,宛若神人,然后黑云褪去,晴空万里?”   赵戎眉毛一挑,这种话本小说里主角拜师的既视感是什么鬼,不过他也顾不上吐槽,甚至都没有在意到这是怕生的小狐妖第一次和柳三变说话,他好奇的和苏小小一起看向柳三变。   柳三变微微一愣,瞧着一大一小两道好奇的目光,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不是的,然后酒肆老板娘提了根扫把跑出来,边打边骂的把他从街头撵到了街尾,叫他别赖在门口骗小孩了,这已经是第七个了,没有傻子会上当的……”   “但是,最后我做了那个傻子。”   “后来,在我武道入品后,他丢下几套运气心法就走了,叫我成了前三品武夫后再去北鲲鹏洲找他,否则就……‘看着你碍眼,笨娃娃别来烦老子’。”   “是三变无用,这么多年下来,也才是个六品武夫,愧对师父厚望。”说完他又将手中已经空了的酒壶倒了倒,可惜无酒。   赵戎嘴角一抽,怎么感觉就是个骗小孩零花钱的不靠谱酒鬼,估计武道境界还没有三变兄高。什么?邋遢随性,深藏不露的绝世高人?呵,我不信,哪有这么多恶趣味的绝世高人给你遇到。   “三变兄,什么是武道分品?”   “是武修在扶摇境后所要经历的境界攀升。”柳三变略微沉吟,便决定和赵戎讲细些,毕竟是新人初窥门径。   “人族修士登山,都要共同经过两境,一曰登天,二曰扶摇,至于之后,武修要与剑修、道修分开,剑修和道修之后要共同经历四个半境界,浩然、天志、金丹、半步元婴、元婴,其中半步元婴算半个境界,而武修则是要攀登九品,其中八九品对应浩然,六七品对应天志,四五品对应金丹,三品既是半步元婴,而一二品相当于元婴。”   “所以说三变兄的武道六品相当于天志境?”   “没错。”柳三变叹息一口。“我辈武夫确实难也,不但登品时要受肉身桎梏,燃烧气血,寿命无法与其他修士媲美。还要比其他修士更难晋升,破两品才能相当于他人一境,并且半点马虎不得。”   “但是,同境之间,我辈武夫只要与其他修士近身,皆是无敌!”   “武道九品,一品一台阶,一步一实地,无任何捷径可走,也不可有丝毫取巧,只能如那蝜蝂一般,越走越重,绝不能偷懒减负,否则便坏了武道之基,破九品无望,休想再去领略之后的那个大境界!”   柳三变讲到此处神采飞扬,恨不得手中酒壶立刻满上,他要痛快豪饮。   “赵老弟,你可知武道九品之后是何风采?”   “三变兄请讲!”   “一品武夫悍然破品后,便是鲲鹏境,鲲鹏武夫,一身气血浩瀚如海,体内经脉宛若大江,乾坤穴窍可纳百川,一拳即叫苍天变色,一掌即让大渎断流!”   “赵老弟可知西扶摇洲那具承载了昆都数万年的鲲鹏圣骸?”   “当然知道,那就是被我赵氏祖先所斩。”   “我听闻北鲲鹏洲栖息有鲲鹏一族,即是它的后代,如今仍旧以刑徒身份,充当人族最大的跨洲渡船,每年从北鲲鹏洲南徙而下,途径西扶摇洲、图南洲,直至抵达南逍遥洲,一年即可往返玄黄界两极,其腾跃而飞,水击三千里,扶摇而上九万里,所过之处遮天蔽日,宛若黑夜,而此等异兽,我辈武夫可以媲之,鲲鹏的浩瀚气血,千里之躯,滔天伟力,全部浓缩为了第七境武夫的九尺之身!”   “这便是,玄黄修真界,武道山巅。”   原本一直性子沉闷的阴鸷汉子此刻脸上流光溢彩,声音铿锵有力。   赵戎愣愣的看着柳三变,觉得此时的他,很不一样。   ……   “归,鲲鹏境武夫这么厉害吗?”   “嗯,厉害的。”   “咦,你给我说道说道。”   “唔,玄黄界的没太大印象了,本座和你说个界外的吧,比鲲鹏境强一些,本座曾目睹了一个位面在朱雀星宿的端沿被一位武夫和一只魔物打的分崩离析,我看着那个破碎小世界的本源碎片在寂灭的虚空中闪耀,然后被法则之壁碾磨成源质的光点……”   “停停,别跑题了,最后呢,哪个赢了?”   “那个武夫。”   “嘶,果然厉害。”   “嗯,确实,不过后来被本座宰了。”   “……”   “呵,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可告诉你了,咱们间的约定是浩然境,你要是单单成为武夫,即使入品,你也无法成为伏矢剑主,伏矢剑主必须是剑修,即使没有本命飞剑,也必须走剑修路子。”   “唔,我知道了,那个,武夫第七境是鲲鹏,那剑修和道修呢?”   “剑修第七境,逍遥。”   “道修第七境,太一。”   “嗯?这不是东南北三洲洲名吗?”   “没错,这是当年姜太清改的,南逍遥洲,北鲲鹏洲,东太一洲,分别对应剑修、武修、道修第七境,剩下的西扶摇洲则对应三者皆有的扶摇境。”   “那图南洲和包括望阙洲在内的小三洲呢?”   “这四洲洲名与修行境界无关,有其他渊源。”   “唔,那七境之上呢,还有没有别的境界了。”   “赵大公子知道这么多干嘛?是晚上要在梦里修炼,好好过一把瘾?”   “……” 第三十七章 山上何事   赵戎一行人略微偏离路线,赶了两天路,便来到了最近的一处叫白云津的山上集市。   赵戎从舆图上得知,目前所处的这个王朝,名叫大陈,君王推崇法家,以“严刑酷罚”来治理国家。   之前赵戎路过几处洲城时,街道之上行人大多谨言慎行,很少交头接耳,害怕因言获罪,至于儒家等“异派”书籍更是全国禁售,听说之前还有几次举国范围内焚书之举,此国法家确实是极度排他。   赵戎眉头皱起,之前自己几次进城,因为儒家书生打扮,被严格审查了很久,若不是自己路引等身份证明齐全,他们找不到发难地把柄,并且还有一面不知真假的林麓书院的旗子,恐怕已经早起冲突了。   赵戎看了看周围这个似乎是感染了山下气氛,修士都面色严肃的仙家集市,又想起刚刚进白云津时,门口那个眼神冷漠的酷吏。   如此看来,山上山下的界线比自己想象还要模糊,入世的修士估计比出世的多得多,此国法家竟然连山上仙家都约束了。   记得自己从小长大的大楚曾经也是独尊法家,不过后来被林麓书院出身的现任国师扭转了过来,不过自己直到走之前都还有听说,朝堂之上,有法家的残余势力借助新皇刚刚登基的权力不稳时期进行反弹……   赵戎思绪纷飞的在白云津闲逛着。   苏小小没有上山,因为它的妖族身份,还是尽量少上山为好,更别说这座山上集市还有法家酷吏的监督了,一旦被发现可能就是一桩麻烦事,于是便让她留在山下,不过分开时,那小妮子还满脸的不情愿,赵戎怕她偷偷跟上来,便答应她晚上给她讲个新的聊斋故事,这才稳住了她。   柳三变则是进了白云津后就和他分开了,说是去为他准备修行登天境所需的药材。按三变兄的说法,武夫在此境要“以功为母,以拳为本、以养为主”。   其中的功就是《蝼蚁登天诀》,拳即是《负山帙》,接下来的养便是药浴了,也是三变兄现在要去准备的。   赵戎漫无目的的走到了一处类似书坊的建筑,瞧了瞧,原来是售卖山上邸报的地方。   这些邸报类似于前世的报纸,由一些消息灵通的势力发行,时常更新,是山上信息流通的主要渠道之一。   邸报上关于一些山上大事的可行度很高,但有时候也会刊登一些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和有趣八卦,例如某某仙山疑似有灵物出世,异象横生,例如品评望阙洲山上几大绝色仙子等等,至于真假与否也就只能读报者自己判断了。   赵戎买了一份最新的看起来较为靠谱的邸报,细细读了起来。   邸报上说,包括安陵国、止水国在内的数十国依旧被封锁着,天涯剑阁仍在追寻那只恶蛟,并且事态愈发扩大,目前的局势是,整个望阙洲山上对与妖族有关的任何事都极为敏感,与那只恶蛟有任何关联的,更是全部作为嫌疑人处理,并且山上所有妖修都必须登记在司寇府的案卷上,查明身份与过往数年的踪迹。   赵戎眉头轻皱,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不过此后估计也与自己无关了,就不再多想。   另外,苏小小亏是没有上山,不然估计要被此处的司寇府监察弟子捉到,并遣返回浅棠山了……咦,为什么苏小小躲过了一劫,我心里反而有点失落?哎,这么笨的小狐妖就别在外面瞎转悠了。   赵戎目光再往下移了移。   望阙洲山上目前还有两件被广泛热议的大事。   望阙洲两座儒家书院之一的思齐书院,有一位读书人被中洲文庙赋予了“君子”头衔。   这个荣誉极为难得,一般在两座书院也只有山长与寥寥几位先生拥有,而目前这位读书人只有二十岁,刚刚及冠而已,如此年轻俊杰,不出意外,几乎是内定的下一任山主,而思齐书院山主相当于望阙洲的半个文坛宗主,是儒家在此洲的排面人物。   因此,这位新的君子在望阙洲山上被人津津乐道。   听说他之前一直手不释卷、埋头学问,不为人所知,如今名满望阙,也不骄不躁,在私下里也是个守正君子,不仅治学严谨,还严己宽人、品德高尚,并且自今未婚,从未踏入过青楼楚馆,众多仙子可要抓紧时间……等等,这下面都是些什么?   赵戎满头黑线,往后面大概看了点,邸报后面逐渐八卦化。   什么他娘在怀他时梦到明月入怀。   什么他周岁抓周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抓了一本儒家圣贤书。   什么山上有几位才色双绝的仙子向他递送诗笺,他皆认真回信,长篇大论的指出她们诗词的某些平仄韵脚不符合格律,如何改之才能不犯如此低级错误……   这些你们都是怎么知道的?   看来任何地方都是这样,众人关注的只是趣事八卦,而不是这位君子的学识主张。   赵戎摇了摇头,但同是儒生,心里对这位君子产生了些好奇,不知是否有一些让人眼前一亮的独到学问。   另一件大事,是太清四府有两位天骄顺利结业,一男一女,前者名为程鹿归,二十八岁,金丹五品,后者名为陆瑶儿,二十七岁,金丹四品,皆被刻上了太清天骄录,这二人刚结业便要举行大典,结为道侣。   其实,若单单只是太清四府两个天才的结业并结侣,并不足以引起这么大的关注。   此事万众瞩目之处在于,这二人的身份。   一人是望阙洲北方大宗欣然宗副宗主的公子,身份显赫。   另一人虽然没有尊贵身份,甚至出身只是望阙洲东部某个不知名小国的不知名山林中的不知名猎户之女,但她却惊才绝艳,一路逆天改命,进入太清四府,之后在天才云集的太清四府内也是同辈中拔尖的存在,并且姿色倾城,一直是太清四府中的天之娇女之一,常年位列望阙山上邸报中的各种仙子榜单。   二人皆是神仙中人,容貌、资质上佳,年龄、修为对等,如今结为道侣,在山上人眼里确实也是众望所归,一段佳话,只是可惜了那位陆仙子的仰慕者们了。   赵戎放下邸报想了想。   欣然宗,这个宗门他有所耳闻,是个庞然大物。   若将整个望阙洲只分为南北,并且不算上天涯剑阁、太清四府、儒家二书院等非常规宗门性质的势力,那么,欣然宗与嵬嵬山就是望阙洲北方最大的两个仙家宗门,一起瓜分半个望阙洲,至于另一半望阙洲,则众多势力横立,并无大宗大派。   其实这也是赵戎觉得颇为奇异的地方,欣然宗与嵬嵬山都是吃干饭的吗?   不过即使如此,欣然宗依旧是望阙洲的顶级势力,而此宗的副宗主,定是个山上大人物了。   嗯,如此说来,还是那位陆仙子高攀了,这就是异界版的凤凰女嫁入豪门?   赵戎之所以想这么多,是因为涉及到了太清四府,那儿有他要去见的人,并且之前听小芊儿的语气,若不出意外,她们也能顺利在太清四府结业,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二十八岁是结业的最低标准,也不知道芊儿和她会用多久。   赵戎抿了抿嘴,再往下看了些。   朝霞派老祖师爷在外云游多年,带回一位瞳孔金黄的早慧童子,作为关门弟子培养,估计门内的掌门之争要愈加激烈了……   终南国兰溪林氏那位在思齐书院求学多年的长子,如今学成归家,准备履行婚约,娶终南国师之女,二人郎才女貌……   赵戎再浏览了会,发现邸报后面都是一些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内容,唯一挂钩的那个“望阙洲山上仙子寤寐思服的十大年轻才子”榜单,赵戎兴致勃勃地从榜首找到榜尾,都没看到有赵字开头的。   就这?   一个低俗且没有内涵的榜单。   佩剑书生嗤之以鼻,将邸报往身后随手一抛,洒然离去。 第三十八章 且听风笛醉沧州   自离开白云津后,赵戎一行三人又行走了两旬光阴,进入了一片巍峨群山之中。   由舆图所知,此处群山名曰终南。   终南山位于终南国境内,而终南国距离那条由南到北横穿望阙洲的大渎已然不远,按已走路程来算,也不过是二三旬时间罢了。   这日午后,赵戎三人途径一座嵬嵬高山。   此山甚奇,仰目望去,山之南面,仿若被仙人一剑削平,断面之上,有四字石刻,字体苍古,宛若天成。   “清静无为。”   赵戎轻念。   “这么大的字,是怎么刻上去的啊?”苏小小吃惊的张着小嘴。   赵戎也是大开眼界,崖上所刻四字,每一字高达百丈,每一笔画皆不短于百米,而刻度之深,从山下角度望去,更是肉眼不及,只能隐约看见其中青藤遍布、草木茂密,不时冒出几只飞禽灵兽。   “终南国版图虽小,大半位于这终南山内,但却在这周围数十国中享有美名,乃至在望阙洲北部都名气不低,被山上人称为道士之国、隐者之乡,盖因终南山钟灵毓秀,造化齐天,不仅引来众多修士结庐隐居,还盛产诸多灵物,供应给整个北部仙家。”   柳三变对终南国的情况了解颇多,因为此处距离他的故乡大魏王朝很近。   “虽然终南山隐士极多,但却只有一个仙家门派,就是位于太白山上的冲虚观,它是终南国唯一的道家正统,历代终南国国君皆尊冲虚观观主为国师,此国道家极为兴盛。”   “这鬼斧神工的摩崖石刻,是终南山一处胜景,至于它的来历,众说纷纭,但冲虚观一直对外宣称是其初代祖师爷的手笔,若真是如此,那这祖师爷确实道行参天。”   “并且山上传闻,曾有人在月夜路过这摩崖石刻时,在崖底遇见一个服装奇异的老者,站在月光中背手仰头,观摩石刻,自言自语,路人好奇上前问话,那老者却毫不理会,嘴里一直重复一句‘何为无为,无为何为?’而每当乌云将明月遮住,这奇异老者就倏忽消失,再也不见踪影。”   “有人猜测这是一桩天大机缘,于是便有很多山上人,带着那‘无为之问’的各种书上答案前来碰运气,只是这奇异老者很少在月夜现身,即使有几个幸运儿碰到,尝试了各种答案,使用了各种方法,也没有任何收获,这老者依旧在原地自言自语,一旦乌云遮月,便会消失。”   “时间一久,前来寻密之人也渐渐少了,不在关注此事。有山上人说这就是无聊之人在故弄玄虚;也有人说这是某个上古大能留下的一个投影,在寻找传承的继承者。”   “到了现在,也就偶尔会有几个刚刚修行的年轻人满怀憧憬的跑过来寻找机缘,这事已不再引起山上关注了。”   “赵老弟要不要尝试一下,我们可以今夜在崖底休息一晚。”   赵戎收回视线,转头看了眼难得说话带些调笑之意的柳三变,轻轻一笑。“还是算了吧,这么多人都没碰到,小弟哪有这种福缘。”   赵戎对碰运气、抽奖之类的事一向敬而远之,不会主动去碰。不去努力充实自己,而是把命运寄托给虚无缥缈的运气,这会让他感觉很空虚。   再说了,这段日子自己在柳三变的温柔教导下修行,简直是太舒服了,自己现在骑在马上都腿脚发抖,若是在野外休息,就要守夜,这谁顶得住?还是赶紧赶到下一处洲城,找一家客栈好好休息一晚吧。   “咦,终南山,这名字有点耳熟啊,嗯,它这不是在沧洲吗?”脑海中那个熟悉的声音悠悠传来。   赵戎神色一动。“这里是终南国,沧洲是什么,我在舆图没看到这个名字。”   “本座的印象里,望阙洲有个叫沧洲的地方,因为有个终南山在此处,它是道家七十二福地之一,并且排位不低,道家某一脉的祖庭好像在这儿,让我想想,对了,是楼观道派。”   “三变兄说现在终南山唯一一个道家仙门是冲虚观。”   “哦,看来是本座离开太久,已经物是人非了,嗯,这儿灵气现在也够不上福地的标准了,楼观道派要不是迁走要不是已经覆灭了,这座曾经的福地,现在竟然有了一个凡人国家,有趣,按道理,福地一般都是被仙家门派占为己有的,哪会让凡人进来。”   “你知道这石刻吗?”   “不知道,本座以前没来过这,不过这石刻感觉有点怪怪的,但本座现在这种情况也看不出什么来。”   赵戎点了点头,刚想再聊会,但察觉有人在扯自己衣角。   “唔,坏……赵戎,你不行的话,要不让小小试试吧?”小狐妖眼巴巴的看着赵戎,声音怯柔,但带着些希冀。   赵戎一愣,转头看着旁边的受气包,突然一笑。“好啊”   下一秒就赏了她几个板栗。   给她做午后甜点。   “啊!你打我干嘛?”   “好你个苏小小。”   “别敲啦!”   “胆子小野心倒是不小。”   “呜,痛!”   “是不是想着等拿了机缘,嗖的一下就变成了第七境的九尾狐仙,然后把本公子扒皮抽骨,以解你心头之恨?”   “呜呜呜……”   赵戎欺负了小狐妖一会,便放了她一马。   自己怎么遇到了这么笨的小狐妖?   苏小小边揉着微红的额头,边委屈的看着赵戎,眼里噙着泪水。   小小怎么遇到了这么坏的坏人?唔,祖奶奶好像没有说过怎么对付这种情况呀……   毕竟苏小小的祖奶奶怎么也想不到,苏小小会遇到赵戎这样不按套路出牌的读书人,话说你们这些男子不是应该先甜言蜜语的把女子的心骗过来,然后再“欺负”她吗?并且自己家的小小长的连她都想搂在怀里好好怜惜,竟然会有男子辣手摧花?   “别胡思乱想了,咱们抓紧时间赶路,嗯,晚上再给你讲个新的故事,上次珠儿的故事讲完了,这几天我又想起一个婴宁的故事,嗯,这个挺有趣的。”   “呜呜……嗯?真的吗,这次是不是开心的结局?上次那个故事,小小听完后,难受了好几天。”   “嗯,这次包你满意。”   “唔,算你有良心,我原谅你了,你可别再辜负小小啦。”   “你别说这种让人误解的话啦,咳,三变兄,你别理她。”   “嘻嘻。”   苏小小破涕为笑,胡乱用衣袖擦了擦眼泪,一想到晚上又有故事听,就很开心,抬头看了眼身旁那坏人,突然,心里一颤。   他脸色比刚刚更白了,额头上全是汗水。   小小刚刚看还没这么严重的。   “你没事吧?”   苏小小又想起了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事,之前他们一旦路过村庄或城池等地方便会停泊几天,进行“大练”,柳三变会亲手帮赵戎淬炼体魄,至于赶路的时候,则进行“小练”,早中晚驻扎休息时练拳走桩不停。   刚开始练功时还好些,但到后来,每次“大练”,她在老远都能听到赵戎痛苦的嘶喊声,声音起初都会极大,但越到后来,声音越小,似乎是已经没有力气再浪费在喉咙上了。   那些隐约传来的话语也是让苏小小脸色发白   “这处骨头太脆,我帮你揉揉。”   “咔嚓!”   “啊啊啊!”   “这处骨头倒是变硬了,看来药浴确实效果不错,恢复的可以,不过……还不够硬。”   “别别!”   “咔嚓咔嚓!”   “啊啊啊啊啊啊!!”   “起来!这都受不了了?那我还是劝你赶紧放弃,山上不需要这样懦弱的武夫,不,这不配叫武夫,这是废物!”   苏小小不敢去看,每回都躲在老远,捂着耳朵,等没有声音再传来时,便起身去给赵戎准备能愈骨生肌的药浴,这些药材都是柳三变精心准备的,若是没有它,赵戎估计要练成废人了。   而就算平时在路上不用“大练”,他似乎也不好过,面无血色,一有时间便要练习拳桩,丝毫不能松懈。   每次也只有饭后很短的一段时间能歇息会,但是还要给她讲故事,其实她也说过叫他休息会别讲了,但他总是反手就给自己一个板栗。“你个笨狐妖,瞎操心些什么,这点痛本公子还是吃的了的,你乖乖听你的故事就行了,你一天也就这时候能开心会了,额,刚刚讲到哪了,什么?你也不知道?头伸过来,我要再赏你几个板栗!”   可是他的手其实已经因为练拳桩过多,一直紧握着,仿佛已经再也张不开了。   苏小小想到这,莫名的心里微微一抽。   虽然小小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咬牙的修炼,但小小是想帮你的,所以想去撞下运气,看能不能拿到这个石刻的机缘,把它送给你。唔,你只要给小小多讲几个故事就好啦……   “喂,你又在想什么,走在路上还能发呆?哎,这么笨的狐妖,为什么还没被人捉走,这个世道太让本公子失望了。”赵戎伸手在看着自己发呆的苏小小眼前挥了挥,见她终于回过神来,叹了口气。“本公子没事。”   身上也就那么十多处地方痛而已。   “哦哦,给你手帕,擦一下汗。”   “你从哪弄的手帕?”   “上次在那个县城买的,这上面的刺绣好好看。”   后方传来一阵阵马蹄声,赵戎转头看了眼,是一辆装饰的极其华丽的马车,被一个年老的车夫驾驶,周围有很多骑在马上的随从,一群人正疾驰而来。   赵戎回过头来,也没再去看了,和同伴一起往路边让了让。   终南国连国都在内的大部分领土都在终南山境内,而进入终南山只有两条古道,这是其中之一的子午道,过往行人不少,赵戎甚至还遇见过更夸张的阵势,因此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只是,这辆华丽马车在经过赵戎一行人时,窗帘被车内人掀开后又突然放下。   赵戎警觉的转头看去,却只剩下了摆动的帘子。   那辆声势浩大的马车很快远去,道路上又恢复了安静,只留下了扬起的尘土。   赵戎看了眼同样察觉到异样的柳三变,后者摇了摇头,表示也没看清什么。   额,怎么感觉那伙人有点儿眼熟? 第三十九章 兰溪林氏   终南国的国都名曰洛京。   洛京位于终南群山中,太白山下的一片广阔平原上。   这也是终南国最富饶、繁华之处。   古榭楼台,烟柳人家,参差百里。   洛京虽是一国之都,但除了皇室所居的内城外,却没有一寸外围城墙,因为整个终南群山就是最好的屏障。   清晨,小雨稀疏淅沥。   这梅雨季节,终南山正是多雨之时。   不过此刻,洛京城外,十里长亭处,却有两伙人正在撑伞停驻。   此处长亭,是南方旅人前来洛京必过之处,因此,往日这个时候,接亲候友、折柳送别之人本应极多。   但此时,大多数的普通国人皆远远避开,只是站在远处等候。   而本应避雨的长亭内,却是空无一人,只有长亭外,那渭径分明的两行人,在雨中默默伫立。   左边一行人,为首之人,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年轻道姑,头戴莲花冠,身着紫色道袍,身后有人帮她撑伞,她正百无聊赖的看着前方烟雨朦胧的古道,手里把玩一枚小小的玉如意,不时的扭头看一眼旁边另一伙人中的某个男子,面带笑意。   在她后方的众人,皆是头戴道巾,手持拂尘的蓝衣道士。   右边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身材欣长的年轻男子,姿容既好,神情亦佳,轻裘缓带,不鞋而屐,此时正手撑一把油纸伞,脸色平静的注视前方。   在他后方皆是仆人,有人抱琴,有人持笛,有人端酒,有人提盒。   “林御史,今日怎么有闲情雅致,携仆来这十里长亭吟诗作对啊?”玩玉女子笑吟吟道。   被称为林御史的年轻男子置若罔闻。   “嗯?林御史该不会是也在等人吧,这么早跑来,你等谁呀?”女子注视着男子那张她无比熟悉的脸庞,言笑晏晏。   年轻男子还是不说话,没有理身旁那道姑,耐心等待着一位他邀请的远方来客。   “能让林御史亲自等候,想必不是个简单人物,嗯,让贫道猜猜……”女子咬了咬嘴唇,作思索状想了会,突然一脸恍然。   “是不是那个十七岁就做出了一首落花品诗词的韩退之啊?嗯,你的这个思齐书院的同窗,确实厉害。”   话音刚落。   那位一直无视她的年轻男子第一次转过头来,盯着她。   二人目光直视。   女子眼波温柔。   男子眼神漠然。   “贫道猜的对不对,是不是那个韩退之?”女子见年轻男子终于看她,笑的更灿烂了,语气惋惜道:“哎,他可能来不了了。”   “退之是山长看重的人,你们冲虚观胆子这么大?”年轻男子第一次开口,嗓音温润,但此刻却凝结了寒冰,一字一句道。   女子委屈道:“他母亲重病,关我们冲虚观什么事?他正好在路上收到了家书,不得不扭头返家,于是就寄了一封信给你,又正好被寄来了我们冲虚观,嗯,估计是知道了咱们很熟吧,贫道又正好无事就看了看,这才知道这些的。”   女子说完,抬手往肩后一扬,随意接过身后之人递来的一封信筏。   “真的,没骗你,之前贫道还忘了这事的,若不是今天正好碰到你在这儿等救星,贫道估计猴年马月才能记起来,哎,瞧贫道这记性,希望没有耽误到林御史的大事。”女子双指轻捻着那那封开头写有“文若兄亲启”的歉意信,语气真诚。   “那个,林御史你还要不要啊?”   林文若沉默了会儿,眯了眯眼,转头看了看道姑和她身后的那伙眼神戏谑的道士们,“那文若可真得好好谢谢你们了。”   “不用谢的,林御史成天殚精竭虑的操心国家大事,贫道能为林御史做点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很是荣幸,不过,如果林御史偏要谢的话,那能不能满足贫道一个小小的要求啊?”   女子语气轻柔,但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宛若毒蝎。   “能不能给你们兰溪林氏挑块大点的墓地,不然,贫道怕填不下你们啦。”   ……   一辆华丽的马车行驶在宽广的子午道上。   车旁随行的扈从们,表情轻松,因为这趟陪二公子出来散心的旅程,经历了大半年,终于结束了。   驾车的是一位老仆,虽面容苍老,却精神矍铄。   这正是上回匆匆路过赵戎一行人的车队。若是赵戎多看几眼,定能认出这些人来。   驾车老仆并没像周围那些扈从一般放松,而是颇为忧虑,因为他之前在驾车时曾瞥见某个熟悉的身影,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印象太深刻了……   他是终南国兰溪林氏培养的死士,浩然境修为,对兰溪林氏极为忠诚,这趟旅程,他是被派来贴身保护家族的二公子。   虽然二公子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性格乖张,在家族外面行事嚣张跋扈,但至少脑子不笨,相反还很机灵,懂得审时度势,看人下菜,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因此这趟旅程下来,虽然惹事不少,不让人消停,但尺度也大多是在一个浩然境修士和兰溪林氏嫡系子弟名头能摆平的范围以内。   唯一的一次意外,是在望阙洲南部那个叫大楚的王朝,在清风居的商号里碰到的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书生。   本以为他和大多数山下书生一样,只是扯了张林麓书院的大旗。   而二公子又最喜欢欺负这类穷酸书生——其实一想到这,老仆就有些惭愧,因为兰溪林氏本就是书香门第,盛产大儒与名士,初代家主就因为是饱读儒书的书院读书人,而被某一任终南国国主请来治国,此后在此扎根,传承数百年,这一代更是出了大公子这样的有望超过祖辈,将兰溪林氏带到一个新高度的书院读书种子,可是,家里的二公子,却格外喜欢在外面欺凌、践踏普通的读书人——但万万没想到,那次踢到了铁板。   很硬的那种。   那瞧着普通的书生,极其不凡,竟然转眼就作出了两手入品诗词,其中还有一首落花品!   要知道,即使是自家那个被整个终南国都引以为傲的大公子,这些年来在思齐书院也不过是做出了五首入品诗词,没有一首是落花品,全是登楼而已。虽然诗词之道只是儒家读书人注重的多个方面之一,不足以说明全部,比如自己家的大公子,就极为擅长明经与辩论。   但是,诗词之道如此厉害的读书人,估计其它几道也不会差。   想必他在林麓书院也定是不简单,而兰溪林氏,若是因为二公子的一时冲动,而交恶这样的读书人,那也太不值得了。   要知道,山上人的恩怨,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了结的,因果纠缠极为复杂,有时候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因为一个不起眼的恩怨而被灭满门的山上仙家,并不太稀奇。   因此冤家宜解不宜结,能少一点因果是一点。   所以当初他极力劝二公子去道歉,二公子也灰败着脸照做了,只是当时那书生并没有多少表示,而是丢下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就转身离去了。   如今又在终南国见到那书生,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想到这,老仆叹了口气,回过头担忧的看了眼身后的门帘。   马车内。   林清玄面色阴沉。   他之前心情颇好,就随意地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眼,结果立马心情就又不好了,沉到了谷底。   你怎么追到终南国来了?!   不过静下心来想了想,觉得应该只是凑巧,因为自己当初其实并没有报上兰溪林氏的名号,对方应该不知道自己的来历。   林清玄旋即松了口气。   他看了看车窗外熟悉的终南山美景,皱了皱眉。   自己原本计划赶在哥哥的婚礼前回来的,结果因为故意错开那书生的渡船,再加上司寇府封锁止水国的渡船航道,导致他比原计划晚了很久才到,已经错过了哥哥的婚礼。   想起那个一直让他仰望的哥哥,他眼色阴沉。   不过一想到自己那个现在已经入门的嫂子,他就心里颇暖。   嫂子没过门前就一直以兰溪林氏的媳妇自居,熟读林氏家规,孝敬公婆,对自己也极好,相当于自己的半个姐姐,自己的父母也把她当干女儿对待,她从订婚后就一直住在林家,等待自己那哥哥从书院学成归来后完婚。   林文若,嫂子这么好的女人,却独独对你死心塌地,你可万万不能负了人家!   嗯,嫂子喜欢玉如意,我这次特意淘了只青花籽料的白田玉如意给她,作为新婚礼物。   虽然她身为国师之女,定是见过很多宝贝,但这只玉如意肯定能叫她眼前一亮。 第四十章 四年登天   终南山不愧是曾经的道家福地,确实是钟灵毓秀。   赵戎一路走来,目睹了很多奇人趣事,总结出来,就是三多。   一是隐士多。   一行三人行走在山崖间的陡峭险路,或茂盛山林中的幽然曲径上时,不经意望去,便能看见盘坐在山洞或青石上的隐居修士,在餐霞吸露,过着山中岁月。   二是道士多。   这个赵戎早有所知,毕竟终南国就是个道士之国,在赵戎路过的一个个村庄或城镇,皆有道观,香火鼎盛,甚至有时候,三人在僻静无人的山林中,也能看见被打理干净的古观,供奉着赵戎不认识的神像,略一打听,都是冲虚观道士建的观。   终南国百姓确实极为信道,不过赵戎却也微微诧异,因为据他所见,终南山虽然水土沃盛,但却没有多少适合耕地和方便生活的平地,现在这些良田又全用来建道观,各个道观建的倒是恢宏大气,但确实有些劳民伤财了。   不过他也只是走神时想一想,反正他只是路过而已,不需要他来操心。   三是儒士多,或者说名士多。   这是赵戎没想到的,不过行走一段时日,赵戎慢慢了解到,终南国虽然是把道家定为国教,但是却并不排斥儒士,并且很多中底层的官员都是儒生,听说喜好炼丹的终南国国主经常会邀请一些名儒文士前来帮忙治国。   嗯,一个喜欢炼丹却又会养士的国君。赵戎忍俊不禁。   不过这种现象也造成了终南国特殊的儒士氛围,蕴养出了儒道互补的风流名士。   赵戎一路上见过袒胸露乳,纵酒狂歌的高士;见过无处而去,穷途而哭的文士;见过竹林木屋前,服食药散,白日宣淫的狂士。   见过一群名士在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处,寻一清溪,流觞曲水,饮酒清谈,高谈阔论不绝,觥筹交错不止,甚至在赵戎三人路过之时,有大醉酩酊之人见赵戎书生打扮,便一手持杯,一手抓笔,上前邀请赵戎一起纵酒作诗,不过赵戎婉拒了,笑着喝了杯酒,便继续赶路。   “这终南国确实有趣,但我只是过客,不是归人。”赵戎轻声道。   这种率直任诞、个性张扬的行为风格,让他想起了魏晋风流。或许等以后厌倦俗世了,来这儿归隐也不错?   “哪里有趣了?他们怎么这么不知羞啊,刚刚小小还看到酒席里有一个人脸色红红的在脱衣服耍流氓……这是什么怪地方啊。”小狐妖绷着一张小脸,语气羞恼,不过却面如桃花,白中透红。   赵戎看着她的粉嫩的小脸蛋,想轻轻捏一下,不过也就想想罢了,自己要是真敢捏,她估计要炸毛,就像上回自己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一样,也不知道她的祖奶奶是何方神圣。   苏小小虽然有些痴气,但却极听她祖奶奶的话,从她嘴里冒出来的“祖奶奶语录”,多的赵戎都已经数不过来了,咦,这么说来,这小狐妖也没那么笨啊。   “赵戎,你可别学他们耍流氓。”   “读书人事能叫耍流氓吗?”赵戎一脸认真。   “那叫什么?”小狐妖瞪大眼睛。   “这叫不羁,是裸形体而法自然的放浪。”赵戎语气悠悠。“以天地为栋宇,山林为裤衣,苏小小,汝何为入我裤中?”   “呸!”苏小小羞红了脸,别过头去不想理他。“赵戎,小小不管你了,你就学坏去吧。”   但是说完后,似乎是真的给气到了,小狐妖咬着下唇,第一次鼓起勇气伸手“狠狠”锤了赵戎一拳。   被粉拳击中,赵戎双手捂胸,表情痛苦。   “这这这是什么拳法,竟如此威猛霸道!”   “你没事吧?”苏小小俏脸煞白。“小小就轻轻碰了下啊。”   “别别过来,狐仙饶命!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月落呜啼霜满天,夫妻双双把家还……”   苏小小:“???”   ……   赵戎三人夜里在一处农家借宿,第二天,赵戎鸡鸣而起,练了一会字后就开始了每日的拳桩练习。   《负山帙》有五式拳桩。   倒骑龙,扎剑炉,拈肘势,一霎步,懒扎衣。   目前赵戎在练的是扎剑炉,是一种指法,是十指结扎出一个手形,其中九指构成锻剑的火炉,以另一根手指为剑淬炼。   据柳三变所说,他年少入深山练拳时,结扎剑炉,以抵御夜寒。   赵戎苦练了会,见时候不早了,便停歇了下来。   “三变兄说登天境分为金石、清虚、振衣三阶,目前我已经拥有气感,处于金石期,站桩和药浴都是为了锤炼筋骨。”   “若要突破到清虚,则必须寻找到那口先天元气,先天元气是肉体最根本的气,每个人都拥有,只是强弱不一而已,而我因为体质问题,先天元气很微弱,因此极难找到,目前之所以辛苦锤炼体魄,就是要以后天之法壮大它。”   “哎,也不知道何时能到清虚。”   赵戎叹了口气,突然想起某人好像很久没说话了。   “喂,归,你在干嘛?”   沉默了一会后,归的声音在心湖响起,不知道是不是赵戎的错觉,它依旧是很低沉,但却没有以前那么沙哑,好像清脆了一些?   其实如果天天听或许感觉不到什么,但这段日子,赵戎忙着练功和赶路,一直没什么时间交流,因此此时再听到归的声音,明显能察觉到不同。   “最近本座恢复了一些。得益于你金石境的体魄锤炼与药浴,你的神魂壮大了一点,而伏矢正是依托于你的魂魄,所以,本座也跟着恢复了,嗯,你继续加油练。”   “我什么时候能找到先天元气?”   “说不准,你的先天元气本就微弱,现在只能满满壮大它,等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就能找到了,在此之前,除非意外,否则不可能提前找到的。”   “自然增长的话,那大概要多久?”   “按你现在的练功进度算下去……大概一年。”   “这么慢?那从清虚到振衣呢。”   “也是一年吧。”   “那从振衣突破到扶摇呢。”   “一年半吧,嗯,我说的这些都是不出意外,并且你运气不差的情况下。”   “那也太慢了……”   突然,赵戎像是想起什么。“额,我记得她当初登天境花了大约四年,如此说来,我还挺快的嘛。”   赵戎瞬间充满了干劲,觉得以后的修行生活可期了起来。   “她是谁啊?”归嗤笑一声,“竟然还能给你这种自信?”   说完,归语气轻蔑,懒洋洋道:“四年登天境,呵,就算是个修行资质最差的废材,只要不是那种身体先天残缺的,按你现在的这种刻苦程度练,也就三年半,而她还要四年?是有多废啊。”   最废?三年半?赵戎感觉这话有点不对劲,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个了,因为他有更大的疑惑。   “她是青君……赵灵妃。”   赵戎愣愣道。 第四十一章 旧时青君   “不可能。”归的语气斩钉截铁。   “赵灵妃我见过,你那娘子的修行资质比你好万倍,嗯,这样比喻你没有概念,换个比喻,本座当初运行一遍《蝼蚁登天诀》就突破到了扶摇境,她顶多只要运行三遍。”   “生而金石,一遍清虚,一遍振衣,一遍扶摇。”   “怎么可能会要四年,四刻钟才差不多,你定是记错了。”   赵戎皱眉,细想了一番,摇了摇头。“不,我没记错,她十岁开始修行,在这之前,她和我一直在赵府私塾读书,十岁后,我继续念书,她和芊儿则在我娘亲和另外几位供奉的教导下,踏上修行之路。”   “我之前对修行并不了解,之所以知道她是十四岁扶摇,是芊儿说的,除非芊儿骗我,不然,她的确是十四岁扶摇。”赵戎停顿了会,补充道:“芊儿那丫头不可能骗我,一是不会,二是没必要。”   赵戎清楚的记得,十四岁那年,母亲离世,当时她们要离开公爵府,去往紫气阁修行,芊儿在离开前跑来找他,哭着对他说,她和小姐要离开好久,因为小姐现在已经扶摇境了,她们需要宗门的资源才能继续修行,不能再待在府上了。   芊儿双手扯着他的袖子,噙着泪求他不要再和小姐赌气了,一定要在府上等她们回来,因为柳姨已经走了,世上只剩下他们三人是最亲的人了。   那一日,依稀记得,青君就默默站立在远处。   而他当时,好像是一脸的不耐烦,只觉得一个好哭鬼、一个讨厌鬼甚是烦人,赶紧让开,要走就赶快走,别耽误我读书……   “那就奇了怪了,按道理说登天境几乎不会卡人的,真正留人的境界是扶摇境,特别是扶摇境到浩然境的瓶颈,多少所谓的天才卡在这一步,无法引灵气入体,沦为庸才,你若说你那娘子是在扶摇境待了四年,我还勉强相信,怎么可能登天境呢?”   “难不成是练了什么奇怪功法?但本座也没听过有这种功法。”归十分疑惑。“对了,她扶摇境用了多久?”   “不清楚,不过听芊儿说,她一进太清四府就直接入了逍遥府。”   “太清四府的招收府生的标准是十六岁且扶摇境圆满,而能直接提前进入逍遥府,那就是十六岁已经浩然境了,并且养出了品阶不低的本命飞剑。”   “被府内判定为潜力不俗的剑修,所以说她扶摇境只花了两年不到,这速度才差不多,至于四年登天境……”   “该不会是你小子小时候天天带她逃课摸鱼,或早早的牵她情丝,让她一点心思都不在修行上吧?”归怀疑道。   “……”   赵戎满头黑线。你这种坏男孩带坏好女孩、废材带坏天才的语气是什么鬼?   “你凭什么这样污人清白?我小时候读书可认真了。”   赵戎摸了摸鼻子,突然有点心虚。“咳,至少在十二岁和她订婚后,我就很少和她说话了,所以,与我无关。”   “呵,那十二岁之前呢,八成就是你了。”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   “敢做不敢承认?”   “我没做我承认个啥?”   “唉,她怎么这么倒霉早早的遇到了你这种负心的读书人,还是最懵懂无知的时候。”   “不是,我没,你为什么,等等,我懂了,呵呵,你全赖我身上,就是想掩盖你也不知道她为何四年登天境的事实,对也不对?”   “……”   “竟然还有您不知道的事情啊,赵某又涨见识了,原来,陨落的至高大能,不过如此。”   二人很快便把重要的事情抛在脑后,你来我往的拌起嘴来。   不一会儿,赵戎神色满足的走回借宿的那处农家院子,院子临近一条小溪,此时,正有一个娇小的身影蹲在溪边。   赵戎走近一看,是苏小小,她正在洗着自己的衣物,背对着赵戎,小脑袋上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的。   赵戎瞥了一眼便准备离开,但刚走几步,就停了下来,回头再看了眼那蹲在地上的娇小身影。   他忽然记起一件儿时的事来了,很久远了,但刚刚不经意间却在脑海中闪过。   那时候他与青君还未订婚,她才刚修行不久。   那日黄昏时下课,他收拾了会东西后,就走出了赵府的私塾学堂,一出门,就看见了蹲在不远处墙角的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   纤细的肩膀,此时一抽一抽的,低垂的小脑袋上系着高高的马尾,也随之跳动起来。   他悄悄走去,恶作剧般的抓住了那束青丝,将她的马尾轻轻一提。   “看我抓到了什么。”   女孩蓦然回首,是一张梨花带雨的鹅蛋脸,眉眼如画,此时却蹙颦抽泣,左眼下有一颗淡褐色的泪痣,无辜的浸没在泪水中。   “戎儿哥!”   青君蹙眉舒展,雨过天晴,在泪水中绽放出一个如花笑靥。   宛若阳光驱散了所有不开心的事情。   “痛。”   但随即便轻呼一声。   青丝被人牵住,再也逃不掉了,她咬着嘴唇,仰着头,娇憨的看着他。   他松开手掌,任由柔滑的黑发从指尖跌落。   她开心的起身,小手整了整绣花的齐胸襦裙,站在他面前,微微抬头,目光盈盈,只是下意识的抽了抽琼鼻。   他瞧了瞧她脸上的泪迹,伸手帮她抹去挂在小脸上的泪珠,拇指抚过她的眉目,宛若滑过一片羊脂白玉,又揉了揉那粒泪痣。   动作随意,无任何违避。   “怎么哭鼻子了?”   说完,捏了捏她哭红的鼻尖。   她脸颊还贴在他的手上,眼睛怜怜的看着他,委屈的说着一些最近藏在心里的烦心事,不时的偏着头用小脸蛋去蹭那只暖和的手掌,有时候说到一半,她会停一会,见他点头,知道他没有听的烦,她便会雀跃的继续讲下去,其实她的话很多,平时只是藏在心里,只有此时才会倾诉出来。   她说她是偷偷跑出来的,本来这段时间是不能出来玩的,见他还在上课,就在外面等了会。   她说自己好没用,一直拔不出那把剑。   她说她握那把剑时好痛,那纯白的月光,从剑鞘中溢出,趟入她的身体,像刀子一样,割的她剧痛。   她说修行好难,每次聚集起来的气,只要被那月光一碰,就会散去,之后便要重新登山。   她说柳姨他们虽然叫她慢慢来,并不责怪她,但她觉得自己让他们失望了。   她说,她不想修行了,她想简简单单的刺绣女红……   他当时静静的听着,因为听不懂,便没怎么放在心上。   赵戎眉头挑起,这些事如今想来,并没有自己以前想的这么简单。   他沉默了会,没有去告诉归。   而是眼眸深邃,重新审视起很多事情来。   不久。   清晨的初阳缓缓升起。   赵戎三人收拾一番,重新上路,终南国的洛京离这已经不远,今日便可抵达。 第四十二章 即见君子   一睁开眼,赵戎听到了夏日的虫鸣。   午后的凉风扑面而来……不对,好像是苏小小在扇风。   赵戎偏头看了眼坐在一旁的苏小小,此时正一边歪着头听亭内其它游客闲聊,一边双手抓着纨扇的扇柄给他送风。   两不耽误。   赵戎三人上午就赶到了洛京,见时间充裕,三人便不做逗留,直接上路,这儿是洛京数里外的一处亭名醉翁的凉亭,三人见正午夏日炎炎,便决定在此处稍作歇息,赵戎也就小憩了一会。   赵戎坐在亭内的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慵懒的靠在柱子上,目光随意的扫视了下亭内。   刚来时醉翁亭内无人,此时却已经多了一些游客。   西北角有两个男子,应该是同伴,正在侃侃而谈。   其中一男子瞧着挺年轻,身着华贵锦衣,面如冠玉,手持一柄桃花黑色纸扇,上面画有一丛俊竹。   另一男子年纪较大,脸颊消瘦,眼眶微陷,但目光奕奕,褒衣博带,长发随意披散而下,手执麈尾,一幅终南名士打扮。   东北角则坐着一个体胖富态的中年道士,蓝衣拂尘,正在闭目养神。   最后是赵戎三人身旁不远,有一修长男子,身前搁置了一把七弦琴,在低头调试。   赵戎懒懒的收回目光,投向亭外,一手轻拍栏杆。   醉翁亭耸立山顶,在此远眺,极目千里,一片终南美景。   “那林文若真不是个好东西。”苏小小小声道。   “啊?什么。”赵戎回过头来,刚刚睡醒,有点懵。   “就是那个大婚当天,和新娘子退婚,把她嫁妆全丢在门外的林文若啊。”苏小小气鼓鼓。“怎么会有这么负心的男子,亏他还是个饱读诗书的书院读书人,呸!”   赵戎恍然,原来又是在说这人。   上午经过洛京城,街头巷尾,茶馆酒楼皆热议此事,赵戎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但议论的人太多了,一句句零碎话语入耳,差不多就拼凑出事情大概了。   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同情心泛滥的小狐妖,一听到还有这种负心事,便竖起耳朵打听,知道大概后,心疼那新娘子的遭遇,一路走来,嘀咕这种读书人真坏,要是小小遇到,小小要锤死他。   赵戎总感觉这话有点不对劲。   不行,得找个借口赏她几个板栗。   洛京的百姓大多都在骂这个叫林文若的读书人,据说是什么兰溪林氏的长子,好像是大婚当天退了人家女方的婚,翻脸不认人,毁了女子清白,又不知忠义,在国君面前弹劾国师,简直大逆不道,都骂他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骂的,赵戎都有点同情那位兄台了,不过,自己为什么会有点心虚呢,咳咳,我才和他不一样,我这不是正在送玉吗……   赵戎闻言没什么表示,不予置评。   但是醉翁亭内却有人听到了苏小小的话。   “这位小兄弟所言极是。”   亭内西北角,一直在朗声交谈的二人中,那个锦衣公子笑着对赵戎这边朗声道。   这二人皆向赵戎这边看来,特别是那个执麈尾的老者,终于有机会正大光明的看这边了,此时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苏小小,上下打量,会心一笑。   其实他一进醉翁亭就关注到了这三人,准确的说,是关注到了其中那个面若凝脂,眼如点漆的俊美书生,另外二人,一个普通儒生,一个面目颇为吓人的汉子,在他看来皆是俗人,他清溪先生一向以终南名士自诩,才不会去理会。   打量的越久,他越是惊喜。   锦衣公子瞥了眼身旁清溪先生的眼神,面色古怪,不过他又瞧了瞧对面。   那俊美书生在给那普通儒生贴心扇风,并且刚刚说话时不经意流露出了一些小女儿家的嗔态。   锦衣公子心中了然。   看来清溪先生是遇到了同伴。   赵戎并不知道他和女扮男装的苏小小已经被人误解。   他瞟了眼自己身前正垂着小脑袋,装聋作哑的小狐妖,她此时正背身对着刚刚出声的那二人,像个鸵鸟把小脑袋埋进土里。   “喂,他们在和你说话呢。”   “唔,明明是和你。”   “你怎么胆子这么小啊?”   “小小才不小哩,只是祖奶奶说不要理会主动搭话的男子,都不是好东西。”   “嗯,你祖奶奶说的对。”这次赵戎点了点头,非常认同。“男人都不是好东西,除了我。”   苏小小:“……”   锦衣公子见赵戎和苏小小交头接耳,没有理他,有些尴尬,不过收到了身旁清溪先生递来的眼神,他轻咳了一声,继续朗声道:   “亏那林文若还是思齐书院的读书人,书院现在就教出这种无情无义、无君无国、无父无家、无知无识之人吗?”   话音在醉翁亭内响彻。   赵戎和苏小小停止了耳语。   静坐一旁的胖道士点了点头。   “铮!”一直调试古琴的琴师也完成了手上的工作,奏起琴来。   锦衣公子见众人都响应他并将注意力投来,颇为满意。   “蓝仙姑乃国师之女,金枝玉叶,垂青于他,委身下嫁,早早为他持家,苦等归来,他却大婚之日撕约弃婚,毁女子一生清誉,让仙姑往后如何自处?此乃无情。”   “国师视他如子,耳提面命,竭力提携,他却在国君春日祭祀之时,当着洛京十万国人之面,上书参劾国师‘十罪五奸’,杜撰毋须有之罪名,此乃无义。”   “国君对其寄予厚望,推食解衣,放权赋任,他却颁布祸国殃民之法,以春苗法剥削农民,为兰溪林氏牟利;以退观法毁终南国教,蒙蔽民智;以将兵法穷兵黩武,滋边挑衅;诸法坏我终南国祚,不胜枚举。此乃无君无国。”   “婚姻大事,父母之言,他却无故擅自毁约,不孝也,此乃无父无家。”   “至于无知无识……他林文若竟敢胁迫国君,定下儒道二家之辩,辩出终南国教?呵,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锦衣公子嗤笑一声。   “‘文若不出,奈苍生何’?国人对他如此殷勤期盼,谁知回来的竟是一个无情无义、无君无国、无父无家、无知无识之人。”   “儒家书院的读书人,不过尔尔。”   锦衣公子将手中折扇一展,轻轻扇风,微微一笑,感觉这番言语畅快淋漓,若是在洛京城内,定能博得国人一片叫好。   亭内琴声平缓过后高昂起来。   “施主说的对。”之前一直闭目养神的胖道士睁开了眼,向锦衣书生稽首作礼。   “这林贼十恶不赦,观主之前如此器重他,我冲虚观也不曾负兰溪林氏丝毫,但他却忘恩负义,如疯狗般胡乱咬人,竟然还妄图以道儒之辩,夺我冲虚观国教之位?就凭他这黄毛小儿和身后的一群乌合之众?”   “我冲虚观千年道统,终南国未立国时即在此地建观,他有何胆量敢做此想?哼,贫道虽只是观内一个普通道士,却也有颗拳拳赤子之心,若那林贼小儿敢出现在贫道面前,道爷我定要骂的他抬不起狗头!”   说完,这胖道士一挥拂尘,身躯一震,原本肥胖的身子却愣是给他抖擞出了一副慷慨豪迈的架势。   锦衣公子和胖道士二人对视一眼,皆目露欣赏之色,此刻又伴随着昂扬琴声,心中皆是波澜万千,只觉相见恨晚,双方都是有识之士,终南豪杰。   “在下李世谦。”   “贫道陈宏远。”   “久仰久仰。”   “失敬失敬。”   赵戎眉头一挑,看着眼前这似乎下一步是要结义的一幕,忍俊不禁。   一旁的清溪先生却对这一幕不感兴趣,甚至对这几个月来发生在洛京的大变故和国人议论纷纷的事都没有多少兴趣。   管你们兰溪林氏和冲虚观要争什么,管你林文若做了多少大逆不道之事,反正离老夫太远。   他觉得他是纵情终南山水之间,不管俗世的高雅名士,可能暂时名气不大,不能和洛京闻名的名士媲美,但只要多参加几次雅会,再多服药散做一些高雅之事,说不准就能扬名终南了,让他晋升为名士。   比如眼下这事。   清溪先生向那个名叫李世谦的锦衣公子再递了一个眼神。   李世谦反应过来要办正事,毕竟他还要靠清溪先生带他入洛京的名士圈子呢,这是他好不容易才巴结到的。于是他轻咳一声。   “今日在这醉翁亭中能与诸位兄台相遇也是缘分,大伙意气相投,相谈甚欢,十分难得。我身旁这位雅士是在洛京名气不俗的清溪先生,他今夜会举办一场高雅文会,见诸位投缘,可否赏脸,前去赴会?”   语罢,他环视一圈,但目光主要还是瞥向了赵戎这边。   柳三变正看着外面风景走神,苏小小托腮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二人都没有理会李世谦。   赵戎见李世谦的目光看来,嘴角一抽。   意气相投,相谈甚欢?刚刚不就只有你们两个在讲吗?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   赵戎微笑回应:“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本地人,匆匆路过此地,时间紧迫,就不叨扰了。”   李世谦笑容一僵。   清溪先生又在一旁催促,李世谦不肯罢休的再问了几次。   赵戎婉拒了几回,见他还不死心,便投目美景,不再理他。   李世谦二人见状神色一沉。   “他们不去没事,贫道我正好有时间,哈哈哈哈哈,还没见过你们这些文士开的酒席是什么样子的呢,今天倒是要去开开眼界。”胖道士陈宏远大笑道。   清溪先生眼皮一跳,谁在意你来不来?你这身肉估计能把老夫压死。   “赵戎,你别读书了好不好?”刚刚一直在发呆的苏小小突然扯了扯赵戎衣角。   “嗯?”   “好不好?”衣角又被扯了扯。   “不好。”   赵戎嘴角一弯。“不愧是你啊苏小小,轻易就说出了我意想不到的话。”   “你变坏去吧,小小不管你了。”   “你是觉得书读多了会变坏对吧?”赵戎悠悠道。   苏小小本来赌气的不想理他,但过了一会,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谁跟你说读书多会变坏的?”   “他们说的林文若不就是这样吗,读了这么多书,结果越读越坏,做了这么多坏事,还不如不读书呢。”   赵戎嘴角笑意收敛,眸光微凝,低头看着身前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罕见的神色认真道:“世人说什么,你就要去信什么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在此刻只有淡淡琴声悠扬的醉翁亭中,却随着琴声一起飘入了众人耳中。   “判断一个人,不是看他在众人嘴中的评价,不是看他的皮囊外表,甚至也不是看他的内心,而是看他的行为,看他到底做了什么。”   “切。”李世谦撇了撇嘴。   清溪先生和陈宏远同样目露不屑。   又是一个读了几本书就满嘴空话,教人道理的“理学家”。   “可是,可是他真的做了对不起那位蓝仙姑的事啊。”苏小小疑惑道。   “不管此事有无内幕,这都只是他的私德,并不是作为评判他的主要依据。”赵戎轻轻道。“因为林文若作为一个入世治国的儒生,最应当被看中并作为评判标准的,应该是他的公德,即对终南国的所作所为。”   苏小小似懂非懂。   “他的所作所为不就是在颁布妖法,祸害终南国吗?”李世谦忍不住了,插口道:“你这书生好没意思,诚心邀请你参加文会,你却不知好歹,不懂礼数,现在又胡言乱语,竟然开始为那林文若说起话来,这就是儒家读书人吗?一丘之貉,臭味相投!”   “我没有为林文若一人说话,我是在为我辈儒生说话。”赵戎语气平静。“尔等对付我辈儒生,不就是先毁其私德,使人厌恶,再众人推之,倒其公德,令人真假难辨,使我辈儒生名誉尽毁、功过混淆吗?”   赵戎语气冷然。“就像你现在在做的,明明只是争论道理,结果你又来以我不赴会之事毁我私德。”   “你!”   李世谦哑口无言。   陈宏远厉声道:“那他的祸国殃民之法你如何解释?”   赵戎突然面露古怪。“你们真的有了解春苗法、退观法、将兵法的具体内容吗?”   陈宏远突然有些心虚,在洛京国人的议论里不都是说它们劳民伤财吗?   他一个道士哪有心思去具体了解那些新法,唯一息息相关的退观法,他倒是清楚一些,不就是拆了恢宏大气的道观将其改为田地,分给那帮没钱的农民耕种吗,简直是教化倒退,可笑至极。这种损害他切身利益的新法他倒是记得清楚。   但此时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赵戎想了想这段时间在终南国的所见所闻,不由语气慨然。   “春苗法赈济农民,可增产富民,充盈朝廷财收,一举双得;退观法,归还农民田地,可缓解终南国的粮食之急,不用再废力废财从外地托运;将兵法重整军备,可补充边防驻军,防备敌国外患。”   “观他公德,此三法足矣!”   “法是好法,但之所以实施过程困难重重,惹得天怒人怨,是终南国制度的腐朽与人实施不利的问题,为何要把全部过错推给新法本身与颁布推行之人?”   李世谦,陈宏远,清溪先生三人面面相觑。   “并且此三法是对标终南国的底层百姓,有利于国家社稷。我观洛京国人大多生活富裕,位居中游,不属于底层百姓,此三法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多少好处,甚至还损害了包括冲虚观在内的上层权贵的利益,因此便有人躲于幕后,操控舆论,而你们,或是也是利益集体的一员目光短浅,或是被乡议攘携人云亦云,皆是被当枪使,却尤不自知!”   李世谦张了张嘴,但却不知如何驳他,欲言又止。   赵戎缓缓道:“你们南边的大陈王朝已经被野心勃勃的法家变法改革,随时可能北上吞了终南山这块肥肉,道家治国‘小国寡民’的模式早已不再适用于终南国形势,如今好不容易有人站出来为你们革新变法,你们却蒙昧无知,众口铄金,毁人德品。”   赵戎一字一句:“尔等何为如此欺我辈儒生?”   亭内唯二的儒生之一抿了抿嘴。   “偌大一个终南国,国主炼丹,国师修道,国民愚昧,道士无为,隐士避世,名士放浪,皆不做事。”   “唯有一群儒士殚思极虑的费心国事,四处缝补缺漏。”   “尔等皆是偏于私德,而公德殆阙。”   “今终南所以日即衰落者,岂有他哉?束身寡过之善士太多,享权利而不尽义务,人人视其所负于群者如无有焉。人虽多,曾不能为群之利,而反为群之累,夫安得不日蹙也!”   赵戎言语,掷地有声,每一字铿锵有力,每一句言之凿凿,在醉翁亭内回荡。   众人一片沉默。   李世谦三人神色各异,或面色青白,或生气拂袖,或眼眸低垂,却都不敢再去看那个儒生。   “铮!”   琴声戛然。   不知是曲尽,还是人断。   突然。   福至心灵。   赵戎鬼使神差般的转头望向那琴声骤停处。   林文若双手离开琴弦,抬起头来,目光忽略亭内众人,只是看向那回首儒生。   笑若春风。   “鄙生林青迟,字文若,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既见君子,我心则喜。 第四十三章 醉翁之意   起风了。   夏阳也悄悄藏进了云中。   原本风和日丽的天气宛若爱美的娇娘换了一身新装。   这天气正适合赶路,但此时醉翁亭内,本是躲避日头的一伙人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点。   因为,亭内的变故让众人措手不及。   气氛有点诡异。   苏小小睁大眼睛看着不远处那个身材颀长,面目俊朗的琴师。   他刚刚说他叫什么?林青迟,字文若?唔,小小该不会是听错了吧。   小狐妖目光疑惑的看向赵戎。   只是赵戎此时并没有时间看她。   因为他也诧异,不过他确定自己没听错,再看那琴师,此时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赵戎轻咳一声,起身行礼。   “小生赵戎,字子瑜。”   林文若将琴台往前一推,起身整顿衣容,肃然还礼。   “背后议人非君子,小生今日做了回小人。”赵戎欲再行一礼。   林文若快步向前,双手搀扶,表情颇为无奈。“子瑜兄太客气了,何出此言,明明是青迟做了小人,在背后偷听子瑜兄说话。”   “况且今日能得见子瑜兄,乃青迟之幸。”林文若目光奕奕。“但子瑜兄刚刚那一番赞扬之词,评价实在是太高了,青迟感觉……”   赵戎竖耳倾听,猜到了他后面要说什么,脑子里想好了否决他的话,准备再夸几句,互相谦虚一会。   林文若:“感觉说的没错,感觉对极了。”   “文若兄太谦……嗯?”   赵戎一愣。   苏小小扑哧一笑。   林文若快眨了两下眼。   赵戎眉头一挑。   旋即,两位儒生相视一笑。   在玄黄界,只有儒家读书人才会取字,且儒生之间一般只会互相称字,所以闻名遐迩的儒生,世人只记得他的姓与字,名却很少被人得知,就如曾经的人族二代大帝,本名姜苍,字太清,但世人大多只知姜太清,而不知姜苍何人。   赵戎这边气氛轻松起来,但亭内靠近门口的一侧却气氛凝重。   李世谦三人皆站在原地,没有丝毫动弹,小心翼翼的瞟着赵戎那边。   胖道士陈宏远在林文若出声之后,便目露惊疑,呼吸有些急促,脸色的肥肉微微打颤,此时见某个他不敢相信的事实已经摆在了面前,他细细的喘着气,不敢大声。   胖道士小眼一眯,把手中一直端持的拂尘随意往腋下一夹,悄悄转身,一边抬腿一边回头,见那边那人还在谈笑自若,轻轻换了口气,背过身后,脚步轻盈的走出亭子,再没回头。   清溪先生咬牙紧绷着腮子,今日并没有服散,但脸颊却更加削瘦了,眼珠布满血丝,心里歇斯底里。   真是两个蠢货!蠢货!你们说什么不好,偏要说林文若!?现在好了,只要被他瞥上一眼,我们都得死!   一想起那林文若在传闻中的所作所为,老者就恨不得用手中麈尾抽死身旁同伴和那胖道士。   林文若是什么人?终南国第一豪阀,兰溪林氏的现任家主,若说冲虚观是终南国的道家之首,那么兰溪林氏就是终南国儒家的执牛耳者!每一任家主都是终南国的文坛盟主、朝堂宰相,不管是明是暗。   有人笑言,终南国君靠何治国?一个蓝道士,一个林儒生。   前者是冲虚观观主,也是历任终南国师。后者即是兰溪林氏家主,在终南国的地位仅次于国师与国君。   清溪先生心里暗暗叫苦。他虽然在洛京名士圈子里有点名气,但若放在兰溪林氏面前却什么也不是,就算是名声最大的终南名士,对兰溪林氏来说,也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   国师清净子与林文若两个大人物间的争斗,你们两蠢货议论个屁!现在儒道之辩还没开始,洛京就日日有道士和儒生官吏被抄家灭族,如今只要被这斗争的风浪波及一点点,就是一个大大的死字,结果你们在这都摸到了老虎屁股了!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李世谦与陈宏远,毕竟二人怎么也想不到能在洛京城外一个游客并不多的亭子里遇见目前正被举国热议之事里的正主。   并且终南国从不禁止国民议论朝政,因此清谈之风甚行,就算是在家洗衣做饭的普通妇人,都可以在背后嚼舌根,说国君怎样怎样。   但是,那是建立在知道对方是大人物,听不到人微言轻的自己的话的情况下。   背地里骂林文若当然没事,因为大家都这么干,可现在你在人家面前这么骂,那只能敬你是条汉子了。   清溪先生悲叹不已,站在原地不敢有丝毫动弹,生怕引起那人注意,他斜眼瞟了下自己身旁的李世谦,发现对方两腿战栗,脸色发白,比他还不如,心里竟然生出了些许安慰,看来自己不是最糟糕的。   等等,老夫刚刚好像并没有说林文若任何坏话,好像都是这两个蠢货说的!   清溪先生心中大喜,全然忘了刚刚他虽未说话,但也是一脸高冷的在旁点头应和。   恰巧这时,他又看到比他更靠近门口的那个自称要当面按下林文若狗头的胖道士正在悄悄跑路,刚开始还脚步平稳均匀,但越到后来脚步越快,最后逃也似的向山下跑去……   手执麈尾的老者照葫芦画瓢,轻手轻脚,装作不认识身旁同伴的模样,脚底抹油的开溜。   李世谦听到身后轻微动静,脸色发白的回过头来见另外二人都已经溜之大吉,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左右踌躇了几秒,慌忙跟上。   老者见身后同伴跟来,吓得亡魂皆冒,生怕被他连累,撒腿跑去,二人你追我赶,踉跄下山,一路跌跌撞撞。   而他们刚走不久,他们离去方向,就大步走来了一个黑衣武士。   黑衣武士在亭前停步,向亭内低头行了一礼,之后瞟了一眼柳三变,便背身守在门口,纹丝不动。   赵戎从亭外收回目光。   “子瑜兄不用理会。”林文若笑意不变。   “千金易得,知音难觅,君且听青迟再奏一曲。”   言罢,林文若探手,隔着衣袖轻轻抓住赵戎手腕,转身拉着他迈步走向古琴处。   “此曲得自一渔翁,那年青迟与书院同窗游历东部一小国,途径无名古渡,泛舟江上,落霞孤鹜,见渔翁醉唱,遂与同窗共写此曲,曲名《醉渔唱晚》,只可惜那位同窗挚友已来不了矣……”   “不过今日幸遇子瑜兄。”   赵戎面色一变,万万没想到他竟会抓手,虽然知道一些儒生有与好友亲密握手的嗜好,但哪想到自己猝不及防就遇到了一个。   赵戎暗暗用力挣扎,但惊讶发现,林文若似乎抓的不紧,自己没有丝毫拽痛,可却怎么也挣不开。   赵戎边挣扎边转过头来,瞧见苏小小正微张着小嘴,一脸惊奇的看着自己那只被“牵”着的手,随后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神色恍然。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   而柳三变则是目光探询的看着他。   赵戎犹豫了会摇了摇头,随即回头道:“文若兄,小生愚钝,不懂琴律,还是算了吧。”   “子瑜兄莫要谦虚,儒生怎会不懂琴律,如果是不很精通,那更要多多听曲。”   “那文若兄能不能先放开小弟的手。”   “原来子瑜兄介意的是这个,是青迟孟浪了。”林文若恍然,马上松手,语气歉意。   “没事。”赵戎将手收回,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会,便转头望向醉翁亭外,表情平静。   语气随意道:“文若兄是专门来找我的吧。”   醉翁亭所在山头颇高,此时天空又遍布白云,山风如束缰的野马,从十面八方闯入,在亭内嘶力挣扎。   赵戎满袖山风,衣带纷飞。   正背对着赵戎的林文若却出奇的没有一片衣袖扬起。   他闻言停步,安静了一瞬,便继续走到琴旁,伸出右手抚摸古琴略带淡淡清香的桐木琴身。   温润的嗓音乘着风儿悠悠传来。   “没错,我是来向子瑜兄道歉的。”   “何故道歉。”   琴旁身高八尺的男子转过身来,正对赵戎,微微一叹。   “管弟不严。”   他伸出一根食指,轻轻一勾,一声琴响。   亭外望风的黑衣武士迈步离去,不一会便带回两人。   前方是一个身穿紫袍的年轻男子。   后方尾随一个灰衣老者。   待其走近,赵戎目光一凝。   黑衣武士留着亭外,新来二人步入亭内。   “老爷。”灰衣老者低头行礼。   林文若轻轻点头,随即看向那个自进来后就一直低头不语的紫袍男子。   林青玄沉默了一会,挤出一个字。   “哥。”   林文若偏过头去,不想再看他,脸色冷漠。   “子瑜兄,我万万没想到这畜生在我去书院后,干了这么多禽兽不如的事,我一回来,这畜生又躲了出去,结果千不该万不该在龙泉渡冒犯了你。”林文若说到这,声音骤大。   “畜生说话!”   紫袍男子闻言一抖,声音低颤。“赵公子,对不起。”   “还有呢。”   紫袍男子拳头一握,头更低了。“我有眼无珠,冒犯了公子,请公子原谅。”   “大点声。”   紫袍男子沉默了会,拳头战栗,声音沙哑,重复大喊道。“我有眼无珠,冒犯……”   “跪下!”   空气像一面银镜被撞碎。   话语猛然被一声叱喝给打断。   低头男子戛然而止。   他拳头一散,猝然仰头,鼻翼煽动,眼睛圆睁,死死钉着那个站在琴旁身高八尺的颀长男子。“老子不跪!林青迟你有什么资格让老子下跪?”   “你就是个疯子!把整个兰溪林氏当作砝码去他娘的赌博!就为了你那个和死鬼父亲一样可笑的妄想?”   一粒粒眼泪从下巴滴落,一道道嘶吼歇斯底里。   “你不配姓林,你不配玉清姐,你不配让我跪下!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   “你不配!”   一句句你不配扯破他的喉咙从他嘴中破土而出。   古琴旁的颀长男子身躯一僵,右肩往下微微一垮,修长五指如钩般抓在七弦琴上,白皙手背上一根根青筋暴起,扭动,盘结。   下一刻。   亭内山风骤停,亭外也无一丝风声传来,这满山狂风宛若被大袖仙人收入袖中,安定乾坤!   “铮!”一声弦断响起。   嘴中嘶吼不已的紫袍男子喉咙刹那间被某物扼住,颈脖勾勒出五道指印,只能发出星星点点的嘶鸣,像破旧的手摇吹风机。他双手扳着脖子,想夺回发声的权利,却无济于事。   “铮!铮!”两声弦断再来。   “砰!砰!”紫袍男子养尊处优的身子分别左右一跄,双膝撞地。   “铮!铮!铮!”三声弦断接踵。   “啪!啪!啪!”清脆的巴掌声接连响起,紫袍男子脸庞连续三甩,再看去已经紫红白交替,臃肿的辨认不出模样。   但是,仍有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亭内琴旁那个背身扶琴而立的颀长男子。   “再瞪。”   这是一道很平静的嗓音,一如赵戎刚刚第一次听他开口时那么温润。   最后一根弦上,一只手指,指尖滴下一粒红珠。   “铮!”   弦断。   亭中央那个紫袍身影垂头倒下。   血目敛合。 第四十四章 其乐无穷   酝酿了一下午的乌云终于溢出了雨水。   下一秒。   与整个世界碰撞,天地间瞬间充斥着淅淅沥沥的雨声。   洛京城北,回城的官道上,一群黑衣侍卫如众星捧月般拱卫着三辆马车。   道路上只有雨声与车轮声,这数百武士皆缄默无言,行于雨中,浑身湿露,毫无反应。   赵戎收回目光,放下车窗帘子,看向车内除了他外的唯一一人。   “羽林卫,林氏私军,是我曾祖父所建。”   林文若修长的右手轻捏一只小巧的银勺,给一座炉顶被雕刻成镂空假山的熏香炉添加香料,袅袅烟气从“山中”飘逸而出,宽敞的马车内,仙气缭绕。   “我年幼时还好奇,我们诗文传家,书香满堂的兰溪林氏要这玩意儿干嘛。”   林文若添完沉香,放下手中活计,随手拿起一片丝绸擦了擦手,看向赵戎,轻笑一声。“没想到,传到我林青迟手里正好用上了。”   赵戎点了点头,轻嗅着清醇而带有凉气的香味,闻着感觉体内经络气血都流动的快了几分,不由的深呼吸了几口,沁人心脾。   刚刚在醉翁亭内发生的事,赵戎从头到尾都在笼着袖子,淡然旁观,没有说什么。   后来赵戎三人原本准备告辞启程,但却被林文若“万般阻拦”,神色诚恳的拉着赵戎袖子,说子瑜兄莫要无情,今日相见甚欢,他又管弟不严,得罪了子瑜兄,定要好好补偿一番,恳请子瑜兄移驾寒舍,勿要推迟。   赵戎当时不动神色的扯回袖子,无奈的推脱了几次,但都没浇灭林文若的热情。   后来林文若说这天色估计马上要下大雨,赶路也很是不方便,不如去他府上歇会脚,等天晴了他派人送自己一行人出终南国,走一些本地人才知道的近道,定是能比自己一行人摸索要快。   赵戎犹豫一会,问了问另外两人的意见。   柳三变说无所谓,让他决定。苏小小则是一副“我懂的”的表情,一脸认真的表示她绝不会和书里那些坏人一样棒打鸳鸯,叫他们一定不要顾及世俗的眼光和旁人的流言蜚语,大胆追寻真爱……   赵戎二话不说就赏了她一顿下午的甜点,估计这会还在后面的马车里揉着通红的小脑门。   “文若兄不必如此的。”   “子瑜你别替他求情,那混账就是欠打。”林文若叹息一声。“家父早早逝世,我不在这些年,母亲又不管他,弄的现在一身坏毛病,人憎狗嫌。刚刚那番闹剧,让子瑜见笑了。”   赵戎看了看他表情,有些无奈。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的。   不过也只能陪他装傻,略过这个话题。   反正自己等雨停了,就尽快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赵戎品味着车内神异的熏香,和林文若闲聊了一阵,突然感觉马车发生了偏转,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只见车队好像离开了回洛京的笔直官道,拐进了另一条康庄大道上,路两旁是广阔的稻田,远方则是绿水青山。   “文若兄,贵府不在洛京城内吗?”   “不在。”林文若微笑道。   “那在哪?”   “已经到了。”   “……”   赵戎看了看周围荒郊野岭,再瞧见那张笑脸,顿时感觉背后汗毛竖起。   “咳,我是说现在行走的这方圆百里,都是我们林氏的,刚刚那段官道也是修在了我们的地头上。城北的这块地方就叫兰溪,也是我们兰溪林氏的由来。”   林文若见状,轻咳一声,连忙解释。   “庄园还没到,就在前方那座山后。如今特殊时期,我们就不进城里住了。”   赵戎松了一口气,把手从腰间文剑上挪开。   但随即便眼皮一跳,好家伙,这方圆百里,就相当于大半个洛京了,这可是毗邻一国之都。   不过后来听林文若解释,便知道了这事的来龙去脉。   七百年前,那一任终南国主见国内皇权衰落,隐士道士皆不事生产,国无体统,法度松弛,便四处寻找治国安邦之才治理帮忙终南国,但因为终南国特殊国情,不仅难管,还几乎没有文教可言,于是有才智者皆拒绝邀请。   终南国主甚至千里迢迢亲自跑去了南北两座儒家书院门口和那些挤破脑袋想进书院的山下书生们一起望眼欲穿,结果还是无人响应,于是终南国主请了周围一起喝西北风的难兄难弟们吃了顿饭,就失望的返回终南国了。   结果,十年后的一天。   洛京皇城外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儒生,前来寻找国君,郑重的取出一块象征书院读书人身份的玉璧,说是当年若是没有那顿饭,他可能就要半途而废,归乡当一个教书匠了,哪里能等到被书院先生选中入院读书,如今学得扶龙术,林某斗胆前来一试。   终南国君闻言大喜,于是聘请这位林姓儒生安邦治国,全面放权。   不出三年,终南国国势果然蒸蒸日上。   国君念其大功,便要为他安排一处长久的栖身之所,于是手下大臣在洛京地图上犹豫不决,争论赐哪处宅子给他为好,结果国君在旁边看得不耐烦,直接走上前去,夺过笔来,随手在洛京城的北部画了个大圈,便将原本作为皇家园林的城北兰溪全部赏给了那位林姓儒生,丝毫不考虑后来的子孙国君卧榻之侧被人鼾睡。   兰溪林氏便由此在终南国扎根,世代传承。   林文若嘴角噙着笑说完,随后向窗外某个黑衣侍卫吩咐了一句,后者离开车队,不一会便从田垄上返回,双手捧着某物,递给了林文若。   林文若两手竖起,滑下宽长的衣袖,伸手轻轻接过几株稻穗。   他搓手碾下一把稻谷,捧在白皙的手中细细打量,嘴唇微动,眼神慢移,默默心数,随后低头凑近,用嘴哈气使之稍热,立即深嗅其气味。   外壳金黄,颗粒饱满,稻香纯正,坏粒极少。   男子不由眉欢眼笑。   “子瑜,今年定是丰收之年。”   “我们终南国气候得天独厚,一块田每年能熟三种作物,可惜从前因为道观占地过多,光是终南山内便有四百八十观,而地主又剥削严重,农民往往买不起苗子能让田地一年四季都种满作物,因此年年都要花费浩大精力去别国购粮,而运到国内,粮价又是翻了五成……”   “正在全国推行的春苗法,以国家为放贷方,低息放贷给农民,让他们种的起农作物,而不是被高门大户的高利贷所逼迫的家破人亡,此法分三季度……”   “方田均税法是我从南方一大国学习而来,能清理出豪强地主隐瞒的土地,增加国库财政收入,同时减轻了农民负担……”   赵戎坐在一旁,微微一愣,默默看着眼前这个手拿稻谷侃侃而谈,时而手舞足蹈的终南国顶级豪阀的现任家主,同时也是归所说的养出了浩然气读书读到天志境的儒家读书人。   听他细说他的六策论,他的富国新法。   不知过了多久,慢慢的,车厢内安静下来。   只有车外传来嘈杂声响,却只显得车内愈发静默。   车轱辘在泥泞中打滚。   马蹄践踏大地。   雨水从云端坠下粉身碎骨。   佩剑儒生抿了抿嘴。   “何苦而为之?”   弯腰男子直起身躯,正襟危坐,手攥稻谷。   “何乐而不为?”   终南国养士七百年,我兰溪林氏必不愧终南! 第四十五章 那个儒生   兰溪林氏的这处庄园,虽然占地极大,却并没有赵戎想象的那么奢华气派。   而是整齐划一的内敛低调。   仅有黑、白、灰三色交映。   在烟雨朦胧的山间。   这一片连绵不绝的建筑。   远远看去是起伏不断的马头墙,交相辉映的黑瓦白墙,影影绰绰的照壁。   还有一座座形如拱门的牌坊。流檐飞脊、斗拱花翅,梁、柱前后均饰以龙狮鹤鹿等镂空浮雕。   赵戎下车后驻足观看了一会,这片牌楼数目惊人,是表彰功勋、科第、德政以及忠孝节义所立的,用于标榜功德。   昭示这个家族七百年来每一位林姓读书人的品德和功绩。   难怪能养出身旁这样的读书人。   林文若收敛了常挂脸上的笑意,带着赵戎参观了会牌坊,只是并没有替他介绍这些先人的事迹,与那上面一句句评价极高的刻字。   两位读书人走走停停,言语极少。   众人在不远处等候着,看着高大的牌楼下两道撑伞的修长身影。   不一会,庄园迎出了一大伙人,皆是管事、家仆,出来迎接主人与贵客。   “子瑜,等会我带你参观下寒舍。”林文若嘴角勾起,和赵戎并肩而行,微微侧身言语倾述,二人背后尾随一大伙人,缓步走向庄园内。   “今日下雨不够尽兴,明日若雨停,我带你在兰溪好好玩一番。”   赵戎侧耳倾听,听到这话,他不置可否,没有去接。   突然,后方一个身着藏青服饰的奴仆小步赶上前来,在二人身后不远处轻声禀报:“老爷,秦丞相带着一众相公正在海棠厅候着。”   “叫秦老他们等会,我一会去。”林文若头也不回的随意吩咐道,停了停,又补充了句。“让后厨也给他们备好晚上饭菜。”   随即重新又和赵戎继续起刚刚聊到的话题。   奴仆收到主子命令后,面色如常的退下。   并不觉得让当朝宰相和一众朝堂大臣登门等候一个从七品的御史有何不妥。   “文若兄要是有事,可以不用陪小弟的,派个人带我们去歇脚之处就行了。”赵戎看了眼林文若,认真道。“明天雨停,小弟就启程告辞,不能再打扰文若兄了。”   “子瑜这是哪里的话,再这样我就生气了。都是一些小事而已,我等会陪你参观完宅子,再去应付。”林文若佯怒,随后叹息一声。   “这段日子,朝堂天天争吵不休,很烦人,回到家都不给我个清净。”   赵戎见他如此,便不好再推脱,点了点头。   赵戎三人各有一间院子休息,林文若带着三人安顿好后,提出带他们四处参观一下。   柳三变和苏小小都摆手拒绝,前者是知道此间主人这么热情肯定不是因为他,因此不去凑热闹,并且分开前还叮嘱赵戎别忘了今日的修炼,武夫修行一刻也不能懈怠。   小狐妖则是还在生闷气,觉得自己的好心被赵戎当作了驴肝肺,小脑壳现在还在疼。   一想到这,小狐妖吸了吸鼻子,瞪了眼又在和林文若“眉来眼去”的赵戎。   赵戎眼睛一瞟,发现了某人的谋逆之心,回瞪她一眼,没想到小狐妖竟然丝毫不怂,鼓着小脸,眼睛瞪更大了。   赵戎眉头一挑,这受气包怎么胆子越来越大,现在被欺负都开始反抗了。   赵戎摇摇头没有多想,把书箱放入自己那间绿柳周垂,奇石峭立的雅致院落,抄着手和林文若一起逛了起来。   “子瑜,你那位小兄弟是位女子吧。”林文若嘴角翘起。   “是个丫头。”   “光是男子打扮就如此俊美,若是换回女子装束……”林文若从一枝闯入抄手游廊的树枝上,摘下一朵木槿,轻轻揉散,撒入道旁的池塘中,泛起微澜,转头艳羡道:“子瑜艳福不浅啊。”   “别瞎说,没你想的那样,她就一笨丫头,傻乎乎的,随便一人两语三言就能把她骗的晕晕眩眩,找不着北。以后谁要是摊上她,那不得天天看着,日夜操劳。”   林文若当作没听到,微微一叹:“难不成诗文做的好的男子都这么受欢迎?以前在书院也是,退之精通诗词一道,很受女子青睐,又讨师长喜爱,让我等一干同窗很是眼红。”   “如今子瑜又是这般,吸引佳人倒贴,真是羡煞我等旁人。”   赵戎睁大眼睛。“好你个林文若,若不是我听人说你纳了十几房美妾,我还真信了你的邪,竟然捉弄起我来了。”   虽然不知道他嘴中的退之是谁,但意思赵戎还是能听出来的。   “他们是怎么说我的?”林文若眨了眨眼。   “他们说你是色中饿鬼,纳这么多美妾,天天换一个,夜夜当新郎。”   “子瑜怎么看。”   “他们闲扯淡。”   “还是子瑜知我。”   “明明是大被同眠。”   “……”   二人一路闲游,路过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穿过清幽秀丽的池馆水廊,来到了林文若的书房。   书房名曰,有为斋。   位于一处幽静园林之中,占地极大,房内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   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烟雨图》,左右则挂着一副对联。   “行修而名立,理得则心安。”   最后占地最多的,是一架架藏书,几乎占满了书房的一半。   “家里倒是有一点终南灵物、奇珍异宝,但这对我辈儒生来说太俗气了,还是带子瑜来赏玩高雅之物。”   书房内各色文房清贡更是让赵戎眼花缭乱。   林文若轻笑一声,取出珍藏的名人字画、古籍善本给赵戎评鉴,赵戎看的津津有味。   二人志趣相投,便也不觉乏味,时间匆匆而过,一转眼已是黄昏时分,但因为是雨天,显得天色黑暗,但林府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赵戎与林文若告别,以旅途劳累为由,谢绝了林文若的宴会邀请,先行返回住处。   林文若目送赵戎离去,眼中,后者的身影被步廊灯火拉的很长很长。   “还是不行吗。”   林文若轻吐一口气,转身回到书房,径自走到书桌前,将几件精巧别致的文房清贡单独拿出,有精美笔洗,有象牙裁纸刀,另外再挑了几本古书孤本出来。   全都单独拿到一边。   这些都是某人眼神流连过片刻的。   林文若悠悠离开书房,前往海棠厅,到哪儿时,秦丞相等一众朝堂相公已经望眼欲穿的等候多时,见他终于来了,众人松了口气,心里安定下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公子。”众人行礼。   林文若微笑着点头,随即走上前去搀扶起众人中年纪最大的老者。   “秦老,说了多少次,不用这么多礼,你是家父的老师,这么多年来一直帮衬着林氏,怎么还这么见外。”林文若笑容无奈。   “听说您最近身子骨不舒服,等会青迟差人送些补品去您府上,请别再推拒了,您身体要紧,手头的事可以先放一放。”   秦丞相受宠若惊,微微颤颤,老泪纵横道,一定为兰溪林氏,为终南国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之后,林文若又和众人寒暄了一会,便开始议论起了正事。   一个时辰后,这场私下里的“小朝会”结束,众人散去,海棠厅内只剩一人。   林文若随意挑了张椅子坐下,闭目养神。   即使是独处,他也依旧腰杆挺直,坐姿不苟。   他左右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大厅,一根手指在椅背上轻敲,大厅内回荡起有节律的轻响。   “老爷猜的没错,秦世儒确实怀有二心,一边押注老爷,一边向清净子暗地里示好,是他家二郎牵的线。”林文若身后光线照射不到的黑暗中,有一道声音传来。“估计朝堂上像他一样的人还有很多。”   “老规矩,送他们下去。”椅子上的男子手指动作不停,嘴角轻轻翘起。“整整齐齐。”   “是,老爷,等会就和补品一起送到秦府。”   “继续揪。”   “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了,都有人在盯着。”   “做的不错。”   “是老爷料事如神。”   随后大厅安静了一会,只剩下一声声有节奏的轻响。   “老爷。”   “说。”   “您带回来的那伙人要不要奴婢去查一查,特别是那个儒生。”   话音刚落。   有节奏的轻响声卒然停止。   大厅陷入了安静。 第四十六章 如是良人长相绝   嘚……嘚……嘚……   那根手指继续敲击紫檀木的扶手。   “查他?”男子轻笑一声。“查他做什么。”   “他很古怪,一个能写出落花品诗词的儒生不可能籍籍无名,但我们之前从没听过这个名字,突然冒出这样一个人物,很古怪。”   “就不能是他低调吗。”   那个声音顿了顿,幽幽道:“儒道之辩咱们刚好缺人,他就出现在了终南国,就像安排好了一样。二爷是在三月中旬的大楚王朝遇到他的,而老爷是在二月底的春日祭祀发难的,这半个月虽然很难往返一圈,但山上传递消息的手段太多了,万一是敌人安排好的呢。”   “有道理。”   “是老爷调教的好。”   “绣魅。”男子轻声道。   “奴婢在。”   “是不是让你全权接手了南司,你的心就开始野了?”   “奴婢不敢!”   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跪地声。   “我记得,我刚回来的时候,给你们说过一次规矩。”男子慢条斯理。“你们只是主子手里的一把刀,够锋利就行,不需要自己思考。”   “我没叫你做的事,你现在都要自己去做了。”主子轻笑一声。“你是不是也想当主子了?”   “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老爷请息怒!”绣魅抽泣,声音惊恐。   紧接着阵阵磕头的闷响,在大厅里回荡。   “别哭。”   大厅内霎那安静下来,只有零碎的啜泣声偶尔从指缝间钻出,但下一刻又被吞回了嘴中。   男子悠悠道:“最后一次,心再野就把你送人。”   他嘴角一翘。“就送给子瑜,让他教教你规矩。”   绣魅身体一颤,欲言又止,还是不敢拿下捂嘴的手。   男子背后重新响起闷闷的磕头声。   “还有何事。”   “老爷,二爷醒了,大夫说……”   “下一个。”   “是,老爷。昨日早晨在十里亭,蓝玉清他们迎接的那个头戴南华巾的布衣老者,可能不是望阙洲人士,据线人打听,在回山的路上,蓝玉清说了句‘真人大驾光临,敝观甚是荣幸’,但之后便没有其他言语了。”   “羽林卫南司安插在观内的暗子也不知道他是何人,唯一能确定的,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贵客’,清净子亲自下山去接他,屏蔽了周围所有人,独自接待,具体说了什么不得而知。”   男子摸了摸下巴,轻轻一笑。“真人?第七境的道家真人会来这小小的冲虚观?就凭他清净子?她蓝玉清是故意唬我的,知道这话会传进我耳朵里。”   “老爷英明。”   “不过这老者是个大变数,继续盯着,多派些人去外面,查清楚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另外,不惜代价给我找到除了清净子和那个老者外,他们最后一个参加儒道之辩的人。”   “奴婢遵旨!”   ……   赵戎感到彻骨的冷。   那是深入骨髓的冰。   因为青君。   他千里迢迢终于找到了青君。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太清四府内,一个杨柳依依的湖畔,湖光滟滟,夏风暖暖,青君正背对着他,弯腰采莲,又是一袭红裙,像朵安静的火焰。   青君一手抓着裙角,一手探向一株亭亭玉立的青莲,依旧像小时候那个贪吃莲子的小女孩,只不过那时是他在摘,她在一旁抓着衣角,笑靥期待。   他心情忐忑,越往前走,离她越近,越是情怯。   一步,两步,三步……   她终于已在身前。   这跨越望阙洲南北长达数十万里的路程终于被他一步步逾越。   他看着身前青丝红带,腰身轻细,正弯着腰皓腕摘莲的女子。   轻轻探手,想再去牵她马尾,但她却警觉回头。   她看到了他。   他也看到了她。   她紧皱娥眉,随即舒展,眼神淡漠。   他屏息凝视,向前伸手,摊开手掌。   一块浸着汗水的羊脂美玉镶嵌手心。   朝上的那一面正刻着“美玉缀罗缨”。   女子随意捏起。   轻轻抛入莲池。   男子轻松一笑。   摆手转身离去。   良人万里还玉,他已不是少年。   人面依旧桃花,她却不再年少。   夏阳正暖,清风正好。   但他却越走越缓,仿佛步入了一片正酝酿冰雪的云海,四周皆是阻力,遍体布满冰寒,但他却不想回头,直直步入风雪……   赵戎感到了彻骨的冷。   那是深入骨髓的冰。   心脏猛地一抽。   猝然睁眼。   赵戎喘着粗气,发现自己此刻正浸泡在冰冷的药浴之中,四处张望,是自己在兰溪林氏的庄园歇脚的屋子。   原来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他隐约记得自己从有为斋回来后,吃了顿仆人送来的晚饭,然后开始了每天的修行,之后满身疲倦的投身于药浴中,当时好像是想多泡会再上床休息,结果靠在药捅内走神,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赵戎怅然若失,叹了口气,双手狠狠抹了把脸,起身离开已经冰冷的药浴。   随意瞟了眼窗外,此时似乎已是夜半,雨已停歇。   一阵忙碌后,赵戎随意披上一件褒衣,只在腰间系了一根阔带。   这种褒衣博带的服装样式在终南国名士圈子里很流行,不仅飘逸洒脱,还穿着舒适。   赵戎缓步走到屋内铜镜前,看着镜内那张原本青涩,却被这几个月来的风霜打磨的消瘦脸庞,愣愣出神。   他曾在龙泉山外仰头憧憬着那座越来越近的启程渡口。   他曾在清风阁的渡船上望着窗外广阔的云海默默发呆。   他曾在马背上静静浏览绿水青山、黄昏古道、农舍炊烟。   或是在某个万物睡去的夜晚,握着那对玉牌,等待破晓。   他想象过无数种可能,无数次的相见。   当自己握着那块玉牌,走到她面前时。   她或许会突然撞入自己的怀里,泪湿衣衫。   她或许会抢过玉牌,掷地摔碎,咬牙切齿。   她或许会一言不发,转身离去,再不回来。   赵戎本以为不管是何种结局,自己都能坦然接受,从容面对,不会受情所累。   但是。   刚刚那个梦里,那阵心脏骤然的抽痛是怎么回事?   心脏就像那块玉牌一样,被她狠狠掷入莲池,水花溅起,沉入湖底,在往后的余生被那冰冷的淤泥慢慢覆盖,直到被忍受不了的沉重压的无法跳动,才方得解脱。   赵戎狠狠揉把脸。   他开始意识到,这一路走来,随着对这个世界的越发熟悉,记忆唤醒的越多,离她越近,羁绊就越深。   那些本以为是走马观花的记忆,现在已经深深刻印入脑中。   就像烈酒入喉,春雨入土,江河入海。   不只是关于青君的记忆,她的记忆是个引子,或者说是条导火索,加快并让自己意识到了这种变化。   那些继承来的记忆如今就像是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或者说……它本就是自己的记忆!   本以为自己是个重生者,这具身体的容貌与名字都和自己一样,起初只当是巧合,但刚刚那阵心痛如何解释,哪有继承来的记忆会让人如此深刻,宛若亲身经历一般。   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最大的可能只有一种。   自己就是原身,原身就是自己。   只不过苏醒了前世的记忆,占据了主导。   而人格是由记忆塑造的。   前世的人格直接覆盖了这一世的人格,导致前后性格不同,但现在随着记忆的消化,二者已经融合统一。   而前一世的人格,也就是现在的我,面对青君的记忆,感官与这一世截然不同,因此心痛。   所以说,我就是我。   我就是那个……负了青君的人。   ……   窗外一阵琴声悠扬传来。   如梦如幻,不绝如缕。   不仅没破坏夜的静谧,反而让月光更加寂寥。   赵戎缓缓回神,已无心睡眠,走到书桌前,铺纸研墨。   只是刚抬笔,就已忘言。   转而练字,才写下四字,便皱眉停笔。   心不定,笔不稳。   赵戎心有所感。   他搁下毛笔,提起一壶酒,大袖长摆,褒衣博带,不鞋而屐,推门而出,去寻那琴声去了。 第四十七章 我有一个朋友   “你大半夜的弹什么琴?”   “我是在为子瑜送行。”   赵戎呛了一口酒。   “文若,是不是等会你琴声一停,这湖心亭外的水里就会跳出五百刀斧手,冲进来把我砍成肉酱?”   林文若一愣,抬头,莞尔一笑,湖心亭内琴声依旧,湖心亭外夜色如墨。“子瑜说笑了。”   “雨已停,子瑜不是准备清晨就走吗。”   “这就是你大半夜吵人睡觉的理由。”   林文若望了望亭外沉睡在月色中的庄园,感叹一声。“青迟的琴声哪里扰人梦寐了,最后不还是只有子瑜你一人寻来了吗?”   “这满园俗人,只有子瑜一人懂我。”   赵戎一脸认真。“我是夜里起来解手,被你琴声吵得憋不出来。”   “……”   林文若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问他出来了没,没好气道:“那你还喝酒。”   好好一件志趣高雅之事,硬是被眼前这个家伙说俗了。   赵戎眨了眨眼,见成功让林文若破功,瞬间感觉心情没有那么惆怅了,看了眼亭内多出来的那架古琴,走了过去,坐下玩琴。   琴棋书画,古琴虽是儒生四艺之首,但赵戎却并不精通,只会一些基本的记谱法、指法和弹法,主要是因为从前对此物不感兴趣,觉得对治世无用,便没认真去学。   “看来文若是专门等我,知道我会半夜起来解手。”   赵戎抚了抚琴身上昭示着它年代久远的断纹,木身古朴厚重,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指尖触之,有清凉之感,屈指轻轻一弹,竟发出一道玉石碰撞的清脆玲玎之响,宛如天籁,有一种清冷入仙之意。赵戎眼睛一亮,叹道:“好琴。”   林文若表情无奈。“子瑜能别再提这俗事了吗?”   “谁说是俗事。”赵戎见这古琴如此奇妙,饶是他这个对琴律初窥门径之人都能察觉它的不凡,不由爱不释手,听到了林文若的话后,随意接道:“解手一事,天下英雄豪杰都得俯首称臣,世间贞烈女子皆要宽衣解裙。我看一点都不俗气。”   林文若笑着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奏琴,只是不一会就无奈停下,看向在一旁“捣乱”那人。   “子瑜,能别折磨……能别弹了吗,我错了,不该将这把鸣玉取出来的。”   赵戎的“疯魔琴法“骤然而停,耸了耸肩,重新提起酒壶,身子往后随意一靠,倚着栏杆,提壶的右手搁在亭外,眺望了几眼远方夜色。   从此处看去,能欣赏到极远处的巍峨山景,山蛮的轮廓与灰暗色的长天泾渭分明,不知名的山中,薄雾朦胧,偶尔亮起几粒星子般的光点,仿若仙人遗珠坠落人间。   众山之中有一座高山颇为眼熟,仔细一看,模样方形,此刻正对赵戎的一面,一片漆黑,而在它之上,高悬一轮明月,赵戎微微恍然,原来是那摩崖石刻,想必若是白日,在亭内定能瞧见“清静无为“四字,也不知此时,崖下是否会有一个喃喃自语的古服老者,幽人独往。   赵戎支起右手,长袖滑下,酒壶倾倒,愁已入喉。   “文若。”   “在的。”   赵戎倒了口酒。“我有一个朋友,遇到了一件很让人纠结的事……他有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那种,从小一直暗恋他,但是他却不知道,并且还误解了那个青梅竹马。”   赵戎顿了顿,看见林文若正坐在那儿静静的听,便继续说道:   “之后我那朋友做了件很伤害人的事,让那位青梅竹马心如死灰的离去了,但那个朋友不久就幡然醒悟,消除了误会,并且他还发现……自己其实也是在意她的。但是,她已经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就算千里迢迢再去找她,她也可能不会原谅我那朋友了,因为……伤的好像有点太深了。”   “文若,他该怎么办?”   一口气说完,赵戎又饮了一口酒,静静看着亭内那个倾听者。   湖心亭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林文若点了点头,从一旁拿出一只夜光杯,向赵戎示意,后者将酒壶丢去,林文若接过,满上一杯后,反手抛回。   林文若轻轻抿了一口,看着赵戎期待的眼神,悠悠道:   “你说的这个朋友到底是不是你自己?”   赵戎:“……”   手提酒壶的年轻儒生连忙摇头。   林文若晃了晃夜光酒杯。“你不必掩饰,这儿没有别人。”   赵戎闻言叹息一声,坦然道:“好吧,还是瞒不过你,其实我说的这个朋友就是……”   “苏小小!”   他认真道:“就是和我同行的那位,你见过的,我和她关系很好,她一直把我当个温柔体贴又英俊的知心大哥哥,什么事都赶着向我倾述,我又不好意思拒绝,你知道的,我这人就这缺点。所以,我想替她问问,这事怎么办?”   林文若表情狐疑,瞥了眼身前那人腰间的那副成对的黑白玉牌,随即便表情平静下来,缓缓道:“哦,这事好办啦。”   赵戎面色期待。   林文若嘴角一勾。“别去找她了,干嘛要委屈自己,卑微的跑去看她的脸色?等她把你的尊严践踏着地上?”   赵戎闻言面色一沉,目光低垂,看着脚下,连林文若话中的人称代词是“你”,都无暇顾及了。   林文若看见赵戎脸色,眉头一挑,继续疏导:“既然事已至此,那就不要再费力挽回了,至少这样肯定能保持你的体面,毕竟是你拒绝了她,是你不要了她,你才是优越的一方,以后可以永远站在高处,让她仰头看你,让她以后一想起此事便会卑微、心痛。两人之间,你是高傲的赢家。”   赵戎眉头越皱越紧,嘴唇紧抿,眼睛直直地看着脚下,仿佛能洞穿亭底的湖水。   林文若盯着眼前默不做声的年轻儒生,面露微笑,循循善诱。“子瑜,我们男子,特别是我辈儒生,怎能坠了心气,即使是男女感情方面也是如此。虽然此事是双方误会,现在你心里可能会颇为后悔,但光阴会消磨一切,以后想起她也顶多是一点点遗憾而已。”   说到此处,林文若停住了,眼神中闪过一丝烟火,但转瞬便已熄灭,林文若立即回神,微微一叹,语重心长道:   “子瑜,这世间女子千万个,你怎能为一人如此纠结,若心不狠下来,那以后遇到其他女子,不更是劳神?像我现在这样,收了十几房美妾,嗯,我都忘了具体是十几个了,管他呢,如果我像你现在一样,对她们各个都倾注心力,岂不是要累死,那还谈何扶这终南国大厦之将倾?”   “我辈儒生就该把精力放在正事上,风花雪月可有,但不能主次颠倒!”   “所以说,子瑜,你到底怎么想的?狠点心,好不好?”   月光如水。   静谧的趟在湖面、亭顶、台柱、围栏、古琴、石板和某个儒生的侧脸上。   脸庞略微消瘦,在明月洒下的银辉中,凝固为一尊沉默的大理石雕像。   未藏入黑暗的那只眼眸,晦暗不明。   紧紧抿起的朱唇是远山一般的黑色。   一道目光正灼灼的盯着他。   两枚黑白分明的玉牌正安静的悬挂腰间,距离咫尺,却纹丝不动,隔空而对。   而远方似乎还有一个飘渺的伊人在慢慢的等着他的答案。   一只雕刻有黑色花纹的漆制酒壶正悬停在栏杆之外,被一只因为一次次大练而布满淤青的手掌捏着。   那冰凉的黑色漆面和微温的皮肤结合处,吓退了大量的鲜血。   五根修长的手指,指尖青白。   下一秒。   手掌放开,不再紧握。   酒壶落下,湖水炸起。   退缩的鲜血慢慢返回。   “好的。”他说。   眉头略松,虽然还有些犹豫不舍,但却已有答案。   他轻吐一口气。   抬头,那是暴雨般的星光。 第四十八章 君且随意   “好的。”   这是他的答案。   林文若终于等到了一声回答,从刚刚起一直微翘的嘴角,勾勒出一道夸张的弧度,但是眼神却微微一暗。   林文若笑容灿烂。“这才对嘛,男女之情有什么放不开的,我辈……”   赵戎表情真诚的打断道:“好的,我会如实转告苏小小的。”   林文若一愣,笑意慢慢收敛。   赵戎突然有点心虚,不过心中已经做出了去尝试一次的决定,便不再摇摆不定。   你对我付出了这么多,那我便把它全都还给你,至于你要不要,与我何干?   咳,所以我不是舔狗啊,我是还情债而已。   深感自己是负责任的男子的赵戎,表情认真道:“我会叫那笨丫头别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了,成天想些有的没的,尽给我扯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叫她多听听文若的话,女子要矜持高冷些,不就是少了一个舔狗舔她嘛,追回个屁,她一个狐……狐……胡言乱语但长得还凑合的笨丫头,舔狗还不是一大堆,还‘自己其实也是在意他的’,她是馋人家的舔,虚伪!”   终于把话圆了回来,赵戎松了口气。   丝毫没有为自己的双标感到任何愧疚。   只是心里对此刻大概正趴在床上睡着懒觉却无辜被人毁了清誉的苏小小道了声歉。想着下回给她点补偿。   我只是不想让文若兄失望,毕竟他也是好心好意地劝我,我却选择和他背道而驰。   想到这,赵戎又看了眼笑意有些凝固的林文若。   林文若忽略了赵戎话中奇怪的词汇,弯腰从桌底取出两壶未开封的酒,一壶抛给赵戎,一壶自己开封,满上一杯,随意举起,眯了眯眼。“所以子瑜还是要去找她吗。”   赵戎装傻道:“嗯,我明早就去找苏小小,把文若的劝告转达。”   突然,赵戎看见自己身前这个一直习惯性挂着微笑的男子今夜头一次的笑容完全收敛。   就像,那次在马车上,自己问他做了那么多事,何苦而为之一样。   此时的林文若表情严肃,目光炯炯。   他语气诚恳。“子瑜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在青迟刚刚说那些劝你放手的话时,子瑜心中一直挣扎的,其实就是子瑜真正想要去做的事情。不用再在意青迟刚刚的话了,那些话语只是为了让子瑜更加清楚自己的本心到底是什么,而不是继续犹豫不决下去。”   “去找她吧!明日就走,不要耽搁。我相信能让子瑜心动不舍的女子,一定极为不凡,可不能让其它男子得了去。”   赵戎愣愣,看着眼前这个此刻眼里仿若有光的男子,欲语无言,好不容易才憋出了一句:“她,她是我娘子!”   林文若重新笑道:“哟,竟然还是小两口吵架,那还不赶紧去哄哄她!”   赵戎破天荒的被看的有些害羞,赶紧喝酒,用酒壶遮挡窘态。   不过之后又是被林文若一阵谐谑。   “咦,子瑜,竟然刚刚已经决意去找她,那你为何还有‘犹豫不舍’的表情?我还以为你是听了我的话呢。”   赵戎又呛了一口。“咳,这不是为以后不能像文若一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而感到遗憾嘛。”   林文若放下酒杯,轻笑一声。“我有什么好羡慕的,一个无情之人而已。”   此话虽是调笑,但却带着一点叹音,说完,又低头喝了一口酒。   只是赵戎此刻正在兴头上,好奇问道:“文若是如何做到纳了这么多女子,还能让她们不争风吃醋的?这么多女子,你怎么应付的过来?”   林文若眉头一挑,悠悠伸出一只右手。   赵戎面色疑惑,看着面前的那只白皙如女子一般的修长手掌。   只见手的主人缓缓收起三指,只遗下两根修长的手指竖立在赵戎面前。   一根中指,一根食指。   林文若眨了眨眼。   赵戎起先疑惑,又仔细看了看那修长二指。   下一秒,只见二指突然向内勾了勾。   赵戎骤然睁大眼睛,顿时悟了,目露不可思议之色。   林文若见赵戎目光突然古怪,有些疑惑,又勾了勾手指,见赵戎眼神更古怪了,不由无奈道:“我是叫你靠近点,这种不传之秘,还是小声点好。”   “文若所言极是,还是小声点好。”赵戎压着嗓子,随后身体前伸,悄悄凑了过去。   此时若从稍远处看,可见亭内有一个英俊儒生正在另一个普通儒生耳旁轻语,只是刚说几字,后者突然直起腰来,板着脸盯着对方。   “就这啦?”   “这还不够吗。”   普通儒生冷笑一声。“知道林大公子英俊不凡,但也用不着在小弟面前炫耀,这个是投胎的绝活,小弟可学不来,在林大公子面前,小弟只感到自惭形秽。”   英俊儒生轻咳一声,依旧举着那二指,语气歉意。“子瑜,我这不是开玩笑的吗,再说了,现在优秀的女子大多看的都是内在,子瑜是君子藏器于身,察色而动,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赵戎越听越古怪。“你还说?”   林文若立刻停下,瞧了眼赵戎脸色,正色道:“其实也没什么诀窍。”   说完,他合上一根中指。   “第一,我又不和她们谈感情,我是老爷,她们应该顺从我才对。”   接着,食指又被收起。   “第二,咱们儒家不就是主张女子三从四德吗。我兰溪林氏是诗礼簪缨之族,以儒家礼教治家,我哪里用得着担心这个。倒是子瑜你的思想很奇怪。”   赵戎想了想,点了点头,也意识到了自己还有很多前世的观念残留,不过他也并没有觉得需要一下子强行去改,顺其自然就好了。   赵戎挑了挑眉,感慨一句。“没想到咱们学儒的还有这种好处。”   林文若瞬间反应过来。“好你个赵子瑜,我还以为是个专情之人,没想到这么花心,现在碗里的都没吃到,就看着锅里的了。”   “你别瞎说,我只是问问而已,再说了。”赵戎现学现用。“我辈儒生的事,能叫花心吗。”   林文若;“……”   四周万籁俱寂,夜色更深,但亭内二人却谈性更盛,并且无所不谈。   从江湖之远的民俗,聊到庙堂之高的国策。   从夏日承蜩的心得,聊到幼时读书的趣事。   杯光斛影,酒湿罗衫。   赵戎目光醉熏,打趣道:“君今劝我醉,劝醉意如何?”   林文若因为是修为不低之人,所以很难喝醉,此时闻言,目光离开倾倒在桌上的某只酒杯,投向赵戎,只见他目光朦胧,却嘴角含笑,不知是醉是醒。   此间二人,从醉翁亭相识到湖心亭相醉。   有些话。   一人一直未说,一人一直在等。   赵戎重重吐出一口酒气,放下酒壶,双手撑着膝盖,身体前倾。“喂,林文若,把事情和我说说。”   林文若看了眼前方酒后轻佻的男子,沉默了会。“没事,你娘子要紧,别耽搁了正事。”   “林文若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叫你说你就说,有什么好客气的?再说了……”赵戎打了个酒嗝。“再说了,我也不一定帮你,如果太危险了,我连自己小命都保不住,那我肯定跑的远远的,你就是把你十几房小妾送我,我也不帮。”   赵戎大笑道:“那就只能等本公子学成归来,再给你收尸烧点纸钱了。”   赵戎扯着嗓子道。“话说林文若,你到底多少房小妾啦,十几是十几啦?”   林文若没有理赵戎的胡话,他看了眼亭外,回过头来,声音平静。“我跟清净子在国君与十万国人面前,定下了儒道之辩。算上今日,就在十日之后。”   “到时候,终南国君,满朝文武,全城百姓,还有数不清的终南隐客与山上修士,皆会旁观这场辩论。”   赵戎头一歪:“什么规则?”   林文若简要说了下规则,但并没有事无巨细的和盘托出。   “儒道双方各出三人,分别进行三场辩论,每人只能上场一次,不管输赢,皆要下场。三场中胜场最多的一方获胜。而我与清净子必须参加,其余名额则没有限定。规则类似清谈,却有些许变化,每场辩论的双方都没有助谈,只能一人辩一人。”   赵戎醉醺醺的点了点头。   终南国因为特殊的国情,清谈之风盛行,举国上下皆爱清谈辩论。而清谈也有一套大致流程,赵戎略有了解。   “我本来已经有了人选,可是其中一人已经来不了了。”林文若将夜光酒杯轻轻搁桌。“冲虚观干的。”   林文若眼睛一眯,没有把人选被人泄露的前因后果全说出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并且此事极为曲折,各种巧合与必然穿插其中,里面的血雨腥风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的。   目前先顾好眼下,保证这次的人选底细在辩论之日前不被泄露就行了。   林文若又看了眼赵戎。“本来就时间仓促,如今只剩十天,但还缺一个人选……”   赵戎了然,知道了前因后果,只是他此刻没有接林文若的话,而是继续道:“代价呢,这场儒道之辩的代价是什么。”   林文若缓缓道:“这是一场对赌,赢的一方拿走赌桌上的一切。冲虚观赌上了他们的国教之位,如果输了,道士将永远不能插手终南国朝政,太白山下所有的道观土地,也要全部交给兰溪林氏。”   “赌桌上的砝码可以再加,只要双方同意即可。”   赵戎歪着头,突然问出了另一个问题:“冲虚观凭什么和你赌,不去理你,不动如山岂不是立于不败之地?”   林文若嘴角一翘。“因为我说服了国君。世人皆以为我是在春日祭祀上逼迫了国君,才定下儒道之辩论的,他们哪知,国君其实已经忍冲虚观很久了,只是惧其势大,而我,则只是递给了国君一把刀子,那就是我林青迟和身后的兰溪林氏。”   “儒道之争是我和国君所能争取的最好结果!”   赵戎揉了揉眼,他虽然只是登天境的金石期,但体质已经稍强于常人,而刚刚一番言语又让他酒醒了不少,因此此刻也慢慢缓了过来,不再说什么酒话。“太冒险了。”   赵戎轻吐一口气,转而好奇道:“你是怎么说服国君的,我怎么听说国君嗜好炼丹,与冲虚观极为亲近,甚至还是冲虚观的在籍道士?”   “首先,在道士之前他先是一个国君。而我虽然学的是屠龙术,但改革强国富民,对他这个国君好处更大,即使他的皇权被我限制,但百年之后呢,等我林文若不在了,这片被新法改革重新焕发活力的江山社稷依旧是传到他子孙后代手中的,依旧是他朱家的。所以关于终南国,我和他的利益是一致的。”   “其次,他炼丹修道不过是为了求长生,呵,不过是修行而已,清净子能给他的,我林青迟也能给。”   赵戎皱眉道:“山下君王不可入浩然你是知道的,不仅因为它被写入了《玄帝律》,还因为君王受龙气反噬,天生就与灵气冲突,无法引灵气入体,你怎么帮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觅长生?”   林文若轻轻一笑。“我只是和清净子一样给了他一个承诺,他自己其实也知道此事不可能,但是凡人哪里忍得住长生的诱惑。人活着有时侯只需要一个借口与念想就行了。这些我随手就能给他。再说了,儒生对浩然境的理解不比道士强多了?你觉得是我给他的希望更大,还是道士给他的更大?”   “最后,即使儒道之争我们输了,对他也没有多少影响,他依旧是终南国君,顶多是以后在冲虚观面前再也抬不起头而已,而这些和一个冲虚观这座头顶大山被搬走的未来相比,选择哪个,想必并不需要我去教他吧。”   赵戎沉默了,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还没说,你如果输了会怎样,你压在赌桌上的砝码是什么?”   林文若微微避开身前那儒生的目光。“没有什么,无非是兰溪林氏迁出终南国而已,子瑜不用有太多负担。”   林文若目光重新正视赵戎。“赵子瑜,你不用怀有任何愧疚。你若能留下来帮我,青迟感激不尽;但若是选择离去,青迟也毫无怨言。”   林文若举起酒杯,突然自信一笑。“再说了,我林青迟是谁,还是有一些后手的,即使没有子瑜,我觉得我的赢面也很大。”   赵戎没有说话,而是微垂着眼眸,默默看着身前这个笑容灿烂,但眉眼孤寂的儒生,问出了今夜的最后一个问题,也可能是对二人来说,今生的最后一个问题。   “值吗?”   林文若闻言一愣,随即大笑。“若终南有道,文若不与易也!”   快意男子举杯相邀。   “不关此事,不负明月,我自倾杯,君且随意。”   一时知己美酒,楼台烟水,新声明月,俱足千古。 第四十九章 送别礼   屋内一片黑暗,唯有窗前月光。   夜归之人推门而入,走向暗室书桌。   一粒烛火骤然亮起,明黄的烛光开辟出一片天地。   灯下夜归人不假思索,提笔就写,一挥而就。   笔停,词成,灯灭。   风满暗室。   ……   清晨,朝阳升起。   赵戎早早起床,完成了每日的早练和早课,吃过了下人送来的早餐后,收拾起了东西,之后背起书箱,在腰间系好文剑,便大步出门。   刚刚跨出门槛,他突然停步,看了眼屋内书桌,便转头离去。   书桌上,正静静躺着一张被仔细折起的诗笺,几缕清风萦绕,诗笺却纹丝不动。   赵戎来到苏小小院外,呼喊了几声,便在等待了起来,过了大约一刻钟,苏小小背着她的小书箱,脚步欢快的从门内蹦了出来。   赵戎撇了撇嘴,转头就走。   苏小小见状连忙跟上。“等等我,等等我。”   赵戎头也不回。“你怎么这么慢,每次说好五分钟,结果都是一刻钟不止。”   苏小小理直气壮道:“你不也一样,每次都哄我说能有半个时辰,结果五分钟不到就完事了。”   “本公子要练绝世神功,哪有那么多功夫和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笨丫头鬼混?”   苏小小快走几步,看着赵戎的侧脸,扯了扯赵戎衣角,语气希冀。“唔,赵戎,你下次时间长点行吗?”   赵戎板着脸。“苏小小,你太贪心了!”   衣角又被扯了扯。   赵戎扭头看去,是小狐妖期待的眼神,不过随即想起了什么,没好气道:“看我心情,每次你都中途捣乱,就不能配合我一下?我很忙的,白天要赶路,空闲时间都要修炼,结果晚上还要抽出时间伺候你这个姑奶奶,你还捣乱……话说我怎么知道婴宁和王子期生出的小孩是人是妖?”   顿了顿。“就不能是半妖吗?”   苏小小认真道:“没有半妖的。”   赵戎点了点头。“苏狐仙所言极是。那以后你来讲吧。”   爱听狐仙书生故事的小狐妖瞬间慌了,赶忙哄赵戎,最后又耻辱的签订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条约。   赵戎满意的点了点头。   二人背着书箱在府内曲折的长廊上走了一会,有些迷路,赵戎喊住了一个林氏下人帮他们带路,不一会便到了一处幽静雅致的宅子,苏小小留在外面等待,赵戎则跟着下人走了进去。   宅子内,一间低奢雅韵的屋子里,林文若正腰杆挺直的坐在椅子上看书,只穿了一件白色里衣,身后有一个俏丽的丫鬟正在帮他束发,只是刚束到一半,门口就来了一个奴仆,低头禀报了几声。   正在帮老爷束发的丫鬟吃惊的看见,原本坐在椅子上认真读书的老爷一听到来人,就立马抬头起身,将手中书卷随意丢在桌上,大步向门外走去。   披着头发,只穿了一件单衣的林文若快步来到会客厅,站在门槛外向内看去,背书箱的赵戎正背对着他仰头欣赏墙上的字画。林文若再回头看了眼宅子门口,苏小小正抱着小书箱绕着一颗果树转圈圈。   林文若眼里闪过一抹失望,轻叹了一口气,随即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迈入厅内。   “子瑜来了。”   赵戎转过头来,见来人如此打扮,不由一笑。“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文若和佳人的美梦?”   林文若眉头一挑。“唉,她们几个真是太粘人了,原本青迟准备早起的,结果硬是被她们拖到了现在。嗯,这种烦恼,子瑜应该也有体会吧?”   言罢,便一脸真诚的看着赵戎。   赵戎不接他的话,皱眉严肃道:“文若,我辈儒生就应该把精力放在正事上,怎能沉浸在温柔乡中,这可是你昨夜和我说的!”   赵戎大义凛然道:“不行,我得救救你。文若,你去挑几个最粘人的出来,我帮你带走,不能再让她们留在你身边祸害你了。”   林文若点了点头:“子瑜教训的是,我确实有些懈怠了,不过,子瑜是做大事的人,也不能让她们去祸害了子瑜,我还是晚上回去好好教训下她们吧。”   大厅内二人,一人真诚待人,一人凛然正气,互相注视了一会,林文若忍不住率先破功,二人纷纷笑场。   林文若上下打量了下赵戎。“子瑜是不是来向我告辞的?”   随即他微微一笑。“子瑜请稍等,我为你准备了一点送别礼。”   说完便拍了拍手。   赵戎刚要说话,就见门外施施然进来八位襦裙侍女。   手里或端托盘,或捧物什。   排成一排,站在二人面前。   赵戎扬眉。   林文若走上前去。   第一个侍女手中的托盘上有一座小熏炉和一只玄黑绣袋。   林文若拿起绣袋,含笑递给赵戎。   赵戎好奇接过,拉开绳子,顿时闻到一股奇香,有深邃乳质香感,却又透着沁人的凉意,体内气血开始抑制不住的翻涌,仿若饥饿的鲨鱼嗅到了最鲜美的血液。   仔细一瞧,袋内是一堆棕红色的木屑。   这让他想起了昨日马车内,林文若点燃的熏香,不过此刻手中这袋香料还没点燃,光是直接嗅闻,就比昨日点燃后的熏香效果还好。   赵戎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即抬头看向林文若。   “子瑜,终南盛产各种灵物。你手中的这袋香料,是沉香中的最上等之一,名曰棋楠,极为稀有,具体价格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们兰溪林氏从不出售此物,只留给家族子弟自用。”   “棋楠香味可以助人点燃气血,冲击经脉,乃是登天境清虚、振衣期的顶级辅助物之一,不过一般我们不会浪费在清虚期,而是用来做振衣期打通大周天进入扶摇境的破境物。”   林文若笑道:“昨日在马车上,我见子瑜喜欢熏香,后来又见子瑜正在刻苦修行,便记起了此物来。这一小袋是家族宝库中全部的存货,应该够子瑜从振衣期突破到扶摇境了。”   “不过我观子瑜目前还在金石期,若要使用此物,必须要清虚期才行,而金石期进入清虚期,要找到一口先天元气,这个我就无能为力了,只能靠子瑜自己,外物很难帮忙。”   语罢,林文若走到第二个侍女面前,从托盘中拿起一只紫檀木盒。   林文若转身面对赵戎,将木盒打开,里面铺着一片紫色手帕,他将手帕轻轻揭起,露出了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奇石,表面光滑。   奇石通体淡绿色,内里仿佛有一道深绿色的液体流淌,游走不定,宛若活物。   “终南盛产蓝田玉,而盒中此玉出自终南山深处一座千年老坑,是蓝田玉中的极品,已经达到了灵玉的品阶。”   林文若走到窗前,将它置于阳光之下,三息过后,蓝田灵玉之上竟然升起了袅袅青烟,在大厅内飘渺不散。   “听说子瑜要去林麓书院。书院士子皆要佩玉,而这块灵玉籽料不管是用于打磨成新的玉佩,还是作为已有玉佩的进阶材料,都可以。”   林文若轻轻一笑。“之前在思齐书院读书,很多同窗向我求购终南美玉,我都没有卖,只送了几块给关系亲密的挚友。”   林文若将蓝田灵玉递给一言不发的赵戎,冲他眨了眨眼。“子瑜拿着这块玉,可得给我在林麓书院好好扬名。”   赵戎看了眼他,接过蓝田灵玉,低头赏玩。他也是爱玉之人,见到好玉不由的爱不释手。   林文若见状,转身去往另外几位侍女处。   “子瑜,这把古琴名曰鸣玉,琴音自带玉石碰撞的叮铃脆响,昨夜见你喜欢此物,送你后你可得好好练琴,可别再和昨夜一样乱无章法了。”   “子瑜,听说你要去往东边那条大渎,打算乘船而下去独幽城,我正好……”   “子瑜,这只象牙裁纸刀……”   “子瑜,这个青花笔洗……”   “子瑜,这两本古籍善本……”   只简单穿了件里衣的披发男子在大厅内走来走去,为即将离别的友人赠礼送行。   赵戎静静听着,没有作声。   不一会,似乎是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林文若叹了口气,来到最后一位侍女跟前。   最后一只托盘上,并没有摆放什么宝物,而是简单的两杯酒。   林文若语气歉意,拿起一杯酒。“青迟上午有要事要办,不能给子瑜兄送行了,只能在这儿喝杯离别酒,还望子瑜勿怪。”   言罢,便拿起酒杯向赵戎示意。   赵戎看了眼身前男子,再转头看了看那些托盘上的礼物。   虽然可以肯定的是,这些礼物不是兰溪林氏所珍藏的最贵重的宝物。   但是。   它们绝对是对赵戎来说,心意最重的离别礼。   赵戎微微一笑,在众人的目光中,拿起剩下的那只酒杯。   林文若见状将酒杯举起,准备一饮而尽。   等喝完这杯酒,送走了赵戎,他便要开始全力准备十日后的儒道之辩。   忽然,大厅内发生了一件让人措手不及的事。   只见赵戎将手中酒水往身前横着一倒,全洒在了地上。   林文若愕然。   紧接着,赵戎将手中的棋楠香料和蓝田灵玉放回原处,伸手把面前的托盘全都推开。   “文若,这些东西我不要。”   林文若眉头一皱,刚想开口,赵戎的话便已悠悠传来。   “谁跟你说我要走的?”   林文若眨了眨眼,瞧了眼赵戎的书箱,再侧头看了眼敞开的大门外,正在一颗果树下抱着小书箱蹦跳着摘果子的苏小小。   赵戎扬眉道:“我这不是答应苏小小,今日陪她去城里逛街吗,过来和你打声招呼。” 第五十章 霆霓紫金炉   终南国的梅雨季在六七月份。   今日难得无雨,阳光明媚。   位于两座青山之间的兰溪林氏庄园,沐浴了一场新雨后,空气凉爽。   林文若面带笑意,脚步轻快的走在曲折幽静的甬道之上。   路过一丛丛草木,一座座楼台。   忽然,林文若在某处游廊上停步,廊外有一处池塘,栏杆上随意摆放了一只装有饵料的红木圆盒。   林文若探手抓了些饵料,随手洒入湖中。   “老爷。”   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身着黑色劲装,头戴吊坠抹额的高挑女子,正低头行礼。   “说事。”   林文若垂目看着身下渐渐聚集起来的红鲤鱼,又随手抛了点饵料下去。   黑衣女子恭敬道:“老爷,关于那个布衣老者,我们还是没有查到,他就好像是凭空出现了一样。但是,我们找到了冲虚观参加儒道之辩的第三人,他应该是清净子的师兄清元子,据线人报,他昨夜子时悄悄上了太白山,如今就在冲虚观中。”   林文若动作微微一顿,侧过头来,“清元子?就是那个喜欢和终南国名士们清谈的风流道士?我记得在我去书院前,他就已经离开终南国了。”   黑衣女子点了点头,“正是他,我派人在外面打听了下,他离开终南国后,是在周围诸国游历,但三年前就突然消失不知去向,听说好像是在某地隐居修行。”   林文若眼睛微眯,“听说?好像?你就给我这种道听途说的答案?”   黑衣女子急忙道:“老爷恕罪!奴婢这就去全力打探!”   不过随后,黑衣女子冷汗淋漓的低头道:“老爷,现在山上因为司寇府的封锁,导致消息传递很慢,辗转两地更是极其耗费时间,派出去的人往往十天半月才能有答复……”   林文若脸色微冷,回过头去,打量着池塘里聚齐起来的红鲤,一直一句道:“关于儒道之辩,我们一点都不能有差错,否则就是万劫不复。给我动用家族的所有渠道去查,不惜任何代价。”   “奴婢遵旨!”   “还有何事。”   “老爷,二爷今天一早就出去了,带着行李去城里住了。”   林文若眉头一皱,“我知道了。”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勾起,“对了,绣魅,我后宅到底有多少女子?”   名叫绣魅的女子闻言一愣,“当初老爷叫我们随意安排,我就选了十八位女子,帮老爷纳入房中,奴婢都仔细排查过,她们都是家世清白,且容貌……”   林文若意尽阑珊的打断道:“好了,我知道了……衣食用度别少了她们的。还有事吗。”   “老爷,现在城里的舆论对我们很不利,我们要不要管管?”   林文若轻笑一声,抓起一大把饲料,抬手一松,全部落入池中,数不清的红鲤鱼争先恐后的翻涌而出,像沸腾的赤潮,聚集在他的脚下,   “百姓就像这满池的红鲤。”男子缓缓道:“而儒道之辩就是决出,到底谁才是唯一一个能站在岸上的投饲者。”   “不用去管,眼下我们最重要的事情是儒道之辩。”   ……   赵戎带着苏小小去洛京城玩。   大概走了半个时辰,便离开了兰溪的地界,汇入了热闹的人流之中。   洛京位于终南山最肥沃的一块平原之上,城中的百姓普遍富有,光是从他们的衣束就可以看出。   这大概也是他们喜欢议论朝政、清谈修道的原因,毕竟吃饱了,大伙都闲着,总要找点事干,比如让嘴皮子忙起来。而赵戎对他们的评价就是闲扯淡。   赵戎现在感觉很奇怪。   因为他发现苏小小有点不对劲。   我不就是抢了你一个果子吗?怎么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了?   赵戎有点慌。   毕竟血淋淋的历史告诉他,被压迫者,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自从早上他和林文若打了声招呼出来,把苏小小好不容易摘到,还没来得及下口的红果子抢走,再和她说了下他们会在洛京停留一会后,苏小小就慢慢安静了下来。   赵戎不留痕迹的再瞥了眼左侧稍后位置的苏小小,见她还是一言不发,而且这回和往常生气的时候有些不同。   以前要是把她欺负生气了,她会咬着半片红唇,偏头赌气不去看他,自己生闷气,如果再严重点,就会背着身子,自以为没人发现的偷偷抹眼泪。   而现在她的状态是,冷着小脸,对什么东西都提不起兴趣,连刚刚路过一家装饰大气的书肆,她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了,走在路上也只是偶尔左右让下行人的路,紧紧跟在自己后方。   从赵戎的视角看去,她原本颜值就很高的俏脸,此刻因为紧紧绷着,而显得格外的冷漠,而那双勾人的狐狸眼,眼尾微微翘起,又溢出了藏不住的妩媚。   冷与媚相结合,在赵戎回头的那一霎那竟然让他感到美的惊心动魄。   高冷的禁欲系?   赵戎皱了皱眉。   要是一直这样下去那……好像也不错啦,至少我再也不用担心你以后会被人随便用一颗糖就骗走了,嗯,很好,苏小小,保持住,你能行的。   赵戎眉头一松,点了点头,对自己成功把一只傻乎乎的中二小狐妖调教成一个禁欲系的高冷狐仙而成就感十足。   在赵戎回头后的一瞬,苏小小忽然抬眼瞟了他一眼,下意识的轻咬了下红唇,之后小嘴微微一张,想要开口,但又中途停下,想了想,倔强的偏过头去,不去看他。   二人各怀心事的走在街上,穿过一道道人流,向城南走去。   某一刻,二人路过了一个摆摊的小商贩,赵戎走过了几步后,突然停步转身。   苏小小低垂眼眸,没有察觉到前方的赵戎已经掉头,她还脚步不停的继续往前走,直到愣愣走了三四十步后,某一刻,下意识的抬头,忽然发现一直在前方的赵戎消失不见了。   此刻的苏小小正站在人群之中,四周是络绎不绝的人流,她慌忙的四处张望,急得原地打转,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鹿,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抛弃。   刚刚的冷漠瞬间被他的消失击垮。   她小脸煞白,开口呼喊赵戎,可不管她喊得多大声,在这喧闹的人海中,就像一场孤独的默剧,静静上演,却没有激起一片浪花。   直到少女放弃挣扎,觉得他可能是真的不在意她,把她遗忘了。   她纤细的身子慢慢僵住,缓缓蹲下。   可是,下一秒,人海之中伸出了一只手背布满淤青的手。   苏小小感到自己的左肩被轻轻敲了一下,转头一看,肩旁是一只鲜红的果子,继续转头看向身后,入眼的是一张她正在心心念念,哀怨不已的脸庞。   苏小小惊喜转身,见赵戎此时正一边啃着果子,一边伸手递来一个给她。   苏小小两只手赶紧抓住赵戎的衣角,眼神乞怜,巴巴的看着赵戎,似乎生怕下一秒,眼前这坏人又把自己丢下不管,一人离去。   赵戎奇怪道:“你干嘛?”   说完又晃了晃那只伸到她面前的果子。   “哦哦。”苏小小见状,赶忙仰头,皓齿红唇,咬了一口,鲜嫩欲滴。   只是下一秒,见身前被她牵住衣角的男子眼神古怪,小狐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慌忙松开手,两手捧着果子,低头再咬了一口,然后忍不住又看他一眼。   声音怯怯道:“你,你干嘛去了。”   “买这个啊。”赵戎好奇的瞧着身前眼睛微红,脸色仍旧有些煞白,正低头,眼神直直盯着果子的苏小小,示意了下手里已经啃到一半的果子。   “这不是早上拿了苏狐仙的东西,心里忐忑不安吗。苏狐仙大人有大量,别再生小生的气了。”   苏小小心里一颤,不敢抬头看他,眼神愣愣盯着手里这颗表面还挂着几滴新鲜露珠的果果。   “走啦,别发呆了。”赵戎往前走去,向后摆了摆手,苏小小抬起头来,脚步轻盈的跟上。   “这果子没有你早上摘得好吃,你觉得呢?”   “啊,都,都好吃。”   “哦,我忘了,你早上摘的那个被我吃掉了,你还没尝到味。”   苏小小:“……”   “回头咱们走之前多摘点带走,文若这个大地主,咱们得好好薅一薅。”   苏小小睁大眼睛,“啊,你不是和他那个了,不走了吗?”   赵戎脸色一黑,“我和他哪个了?你脑袋里成天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苏小小语气轻快起来,“这么说,你不是喜欢他的?”   赵戎深呼吸一口,“苏小小,你聊斋没了。”   奇怪的是,苏小小此刻竟然不在意这个了,或者说是顾不上了,她小脑袋里有更重要的问题,“赵戎,那你昨晚去哪了,不是和他去……去私会了吗?”   赵戎脚步一停。   “别捏了,坏人别捏了,疼,呜呜……”   苏小小说话都变音了。   “第一,我和他是正常的朋友关系,没有任何超出男子之间友谊的东西,苏小小,你要是再敢凭空污本公子的清白,本公子让你见不到今晚的月亮。”   “唔唔。”脸蛋被两只大手捏住的小狐妖吐词不清。   “点头或摇头。”   小狐妖小鸡啄米一样赶紧点头,小脸蛋被扯的更痛了,但她却不难受,而是心里有些小欢喜。   “第二,你是怎么知道本公子昨晚出去的?”   “唔唔唔。”   赵戎双手一松。   “唔,我怕你又在药浴里睡着,就晚上起来去看了看,结果你人不在……我去找你,发现你……你和他在亭子里亲密,唔,就是脸蛋贴着脸蛋。”   昨晚那一幕她现在还记忆尤新,当时目睹那一幕后,她二话不说转头就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就是,就是心好像手里的红果果一样,被人轻轻咬了一口,好奇怪的感觉,后来她钻回被窝里,胡思乱想了好久,才迷迷糊糊的睡着。早上起来本以为马上就能走,结果那坏人又和她说要逗留一段时间,有重要的事要做……她觉得都是男人的借口。   祖奶奶说男人最喜欢为自己做的事找借口了。   想到这里,苏小小狐疑道:“赵戎,男子脸蛋贴脸蛋也是正常的朋友关系吗?”   赵戎拍了拍额头,这都什么跟什么,当时只是隔得近耳语好不好,你都是些什么奇怪视角。   赵戎刚准备开口,忽然发现前方人群传来一片锣鼓喧嚣之声,声势极大。   赵戎停步,带着苏小小退到路边,仔细看了眼,前方有人鸣锣开道,向赵戎这边行来,一驾奢华大轿被二十多人抬着,四面皆是丝绸帘子,每一面颜色皆不同,看不见里面何人,但轿子外面,数百仆从跟随,其中大多都是蓝衣道士,轿子前方是一群道童,排列整齐,手中拿着各种道教礼器,步伐划一的开路,所过之处,有人泼洒符水,有人向人群抛丢符纸,引的众人哄抢。   赵戎多看了几眼,从周围热议百姓口中听到了“国师大人”、“清净子”、“真人作法事为终南祈福”等只言片语,他挑了挑眉,便站在路旁等待起来,偏着头继续和苏小小说话,向她大概解释了下昨晚的误会。   苏小小仍旧有些狐疑,“那今晚我找个锁把你的门锁上,你不准再去找他了。”   赵戎眼皮一跳,瞧着眼前小狐妖一脸我是为你好的模样,有些无奈,怎么有一种以前半夜跑出门通宵,被父母当场抓获的感觉,嗯,记得当时父母也是误以为他去谈恋爱了。   赵戎担忧道:“你可别第二天睡懒觉,把我锁在里面了……”   赵戎话刚说到一半,心湖之中忽然炸起一声惊呼,宛若深潭之中恶蛟抬头,震魂动魄,心神惊颤。   “霆霓紫金炉!”   赵戎眉头紧拧。   归急忙再道:“是霆霓紫金炉,我没看错,那个小道童手里拿的是霆霓紫金炉!” 第五十一章 正大光明的拿   霆霓紫金炉?   赵戎心中一凛,表情不变,状似随意的轻轻转头,看向身旁大街上即将走过的国师行辕,在心湖中冷静道:“在哪?”   “轿子前方那群小道童。”   此时行辕已经经过赵戎大半,从赵戎角度看去,视线被那驾二十多人扛着的奢华大轿挡住,无法看清目标。   赵戎眉头轻皱,准备跟上,突然想起一旁的苏小小,转头看去,只见她正一脸奇怪的看着自己。   苏小小好奇的向赵戎刚刚一直盯着的方向看了眼,“赵戎,你在看什么?”   赵戎没有应话,伸手从怀里掏出点碎银子,转身走到一旁的一个小摊前,买了几个糖人,递给苏小小,嘱咐她在原地等他,不要乱跑。   见小狐妖开心的接过并拨浪鼓一般的点头,赵戎便转身急忙向前方的行辕追去。   此时街上尾随国师行辕的百姓不少,大多是去争抢能“通灵”的符水与符纸,因此赵戎一个背着书箱的儒生夹在其中也不算太显眼。   不一会,赵戎追上了行辕,来到它的右侧前方,挤在人群之中,步伐一致的跟着,透过前方拥塞的人头,从缝隙中看向那队走在正中大道上的道童,问道:“是哪个道童?”   话落,赵戎眼疾手快地伸手抢过一张飘来的红色符纸,左右转头对着周围没抢过他的人“得意一笑”。   归不耐烦道:“喂,你头别乱晃,我是从你眉心轮往外看的。”   赵戎闻言,保持笑意,转头继续盯着那伙排成了五排七列,步伐整齐,手中各拿礼器的黑衣蓝帽的道童,其中有四人手中捧着散发烟火的香炉。   不一会,归语速极快道:“倒数第二排,左数第三个。”   赵戎目光一凝。   那是一个脸上肉嘟嘟的胖道童,手中正颇为吃力的端着一只手香炉。   这只手香炉造型简素、古朴,整体圆形,颜色黑中带紫,高宽不过一尺,呈双耳三足鼎式,顶部有个炉盖,此时顶盖上的圆孔中正钻出袅袅白烟。   表面看不出任何神异之处,在队伍之中毫不起眼,其它道童手里有很多比它光鲜亮丽的礼器。   赵戎疑惑道:“这玩意叫霆霓紫金炉?你确定没认错?”   归笃定道:“虽然看不到内里,但它的材质就是霆霓紫金!并且外观一模一样,我的神觉告诉我就是它。”   赵戎有点怀疑,“你的神觉准吗?”   怎么感觉它和女人的第六感是一个东西,靠谱吗……   归沉默了会,再仔细瞧了瞧,语气斩钉截铁,“不会错的,本座太熟悉它了,因为本座当初也有一只,后来留在了此界……不知道是不是眼前这只,按道理说本座的那只霆霓紫金炉不应该出现在望阙洲,但沧海桑田,谁说得准呢……”   归的声音逐渐低沉,转为呢喃。   赵戎这下倒吸了一口气,这是归曾经拥有过的宝物?   他忍不住踮起脚尖,视线跨过前方数个横排的人头,投向那个累的有些喘气的胖道童,再仔细打量了几眼那只外表普通的手香炉。   不过短短几息后,赵戎向后微微一仰,脚跟回地,移走目光,不动神色的瞧了瞧周围,发现并没有人关注到他,人群的目光和他一样,都集中在了大路中央的队伍上。   归声音激动,“这只霆霓紫金炉目前具体是何情况,本座现在远远看去还不清楚,但就算已经损坏,光是它的材质就是最顶尖的金属类炼器材料之一,霆霓紫金,就算是太一修士都会觊觎的神金,它现在竟然被一个没有修为的小道童随意拿在手里,在外面晃荡?赵戎,你赶紧把它弄到手!”   随即,它语气感慨,“没想到本座只是刚睡醒,从你眉心轮中往外随意一瞥,就看到了这种好东西,这古沧洲不愧是曾经的道家上等福地,隐藏的大道福缘不知道还有多少。”   听完归的话,赵戎逐渐安静下来,此刻,面对眼前这桩仿佛近在咫尺的大机缘,他反而没有了刚刚在心底萦绕的急切,表情平静的哦了一声,继续跟着队伍。   只是此时因为临近城南的城门,国师的行辕即将出城,周围围观和跟随的百姓越来越少,赵戎微微皱眉。   忽然,归恍然道:“对了,还记得本座当初在船上传给你的那道剑诀吗?”   赵戎下意识地点头,反应过来它看不见,便应声道:“记得。”   归语气颇欢,“本座和你说过,这道无名剑诀和《春秋生死决》是本座一起得自那个修行之法诡异的界外大宗。”   “祭炼法宝分为小练,大练,命练,而此剑诀只相当于一道小练之法,能够被本座记住,不仅是因为它可以祭练除剑以外的其它法宝,还因为它是通过神魂的魂力去祭练,并不要求使用者拥有灵气,即使是凡人也可以使用,只是会极其耗费心神。”   “而最为奇妙的一点是,它可以让使用者不需要触碰物品,在一定范围内就可以去小练,但前提是使用者对所练之物极为熟悉,就和当初你在船上小练你的文剑一样。”   “如今情况正好合适,我现在把霆霓紫金炉的图像传给你,你在脑海中去尝试具现,看能不能沟通它!”   归语速极快,滔滔不绝,言罢,便翻出脑海中关于霆霓紫金炉的记忆,构成图像传递到赵戎心湖之上。   赵戎闻言开始凝聚心神,借助归的图像,开始在心湖中具现霆霓紫金炉。   它的构成信息极多,比当初的文剑更加复杂,并且赵戎此时才知道,霆霓紫金炉内竟然还有一颗极为重要的炉心,而炉内壁的花纹禁制更是浩繁如海……   不过自己经过这段时间的体魄锤炼,神魂有所壮大,此时虽然吃力,但也问题不大。   某一刻,在一支声势浩大的车队即将越过洛京南门时,后方尾随的,逐渐散去的稀疏人群中,一个背着书箱,佩玉胯剑的年轻书生突然停步,转身,背道离去。   “如何?”   书生想了想刚刚那冥冥之中一瞬间建立,而此刻又因为二者距离过远而断掉的特殊感应,嘴角一勾,“没错,就是它,霆霓紫金炉。”   “并且……似乎完好无损。”   “干嘛不追了?”   “放心,它跑不掉的。”书生懒懒道。   ……   赵戎一路返回,找到了停在原处,望眼欲穿的苏小小,小丫头确实挺听话,也没问赵戎干嘛去了,赵戎想好的解释也就没丢出来。   随后赵戎带她在城里顺便逛了逛,买了些零嘴,便从北门离城,返回了兰溪林氏的庄园,二人分开,各回各的院子。   林文若不在,赵戎中午吃了顿饭,便再次出门,不过并没有带书箱,只在身上多带了些银子。   赵戎重新回到城内,找了一家成衣铺,买了几套尺寸合适做好了的衣裳,虽然没有裁缝店量身订做的舒服,但胜在现买现穿。   赵戎再买了些物件,便在靠近城南的地方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开了间客房,打发走店小二后,在房内换上一身新的装束,对着镜子打量了一下,黑色常服,青色抹额,发簪挽髻,一副洛京城内殷实人家的男子打扮,他满意点头,出门而去。   赵戎在南门雇佣了一辆马车,一路南行,下午申时一刻,便到了太白山。   太白山极高,山林青翠,景色清幽。上面有一座终南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冲虚观,也是终南山四百八十观的主观。   赵戎下车,发现这个时刻山下香客极多,略微打探便了解了冲虚观的大概情况。   太白山上的冲虚观分外观与内观,外观在山腰,也是冲虚观的主体,宫殿神像最多,也是这些山下香客前去烧香朝拜的地方;而内观建在山顶,是不准外人随意上去的。   而冲虚观内,分核心道士和普通道士,前者主要在内观,不过外观的一些主要大殿中也有,主要是带头诵经,给贵客解签;而后者都在外观,负责打理日常事务,接待香客。   核心道士居住在内观;普通道士人数较多,住在山脚的屋舍,另外观内还有很多打杂的杂役,也是住在山下。   因此山脚下有很多建筑,白天香客多,便热闹的像一处县城。   赵戎整了整衣束,和众多香客一起拾级而上,目光不着痕迹的留意周围。   太白山景色极幽,山上树木茂盛,山路两旁古木参天,浓荫覆地,飞泉如雪,气爽风清。   等他来到山腰处恢弘大气的外观,刚跨过某道门槛时,便心生感应,冥冥之中,与某物建立了玄妙的联系,那种感觉来自左侧某处建筑。   赵戎表情洽淡,没有去理会那隐隐约约的联系,而是走到一处功德箱前,投了些银子进去,对一旁侍立的道士微微一笑,后者面色庄重的朝他行礼,喊了声“福生无量天尊”,赵戎亦恭敬回礼,喊了声“道长”,问了一些观内的规矩,之后便随意逛了起来。   慢慢的,赵戎的脚步来到了观内左侧,那儿耸立几座宫殿,从外面望去,里面神像高大,香客众多。   而赵戎的全部注意都被其中一间并不起眼的大殿吸引,脑海中隐隐约约的感应指向了那儿。   赵戎抿了抿嘴,脚步依旧从容,偶尔跟着周围香客一起进入某个大殿内烧香祈福,偶尔停步在某个蓝衣道士周围,和其他人一起听其讲经,偶尔走到某处墙壁前,欣赏着栩栩如生的壁画。   最后,终于慢悠悠的渡到了那座心生感应的大殿。   抬头望去,牌匾上书“灵官殿”。   迈步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尊赵戎不认识的神像,目光略微一扫,殿内有七位道士,有的在神像前诵经,有的在低声与香客交谈,有的站在角落注视众人,另外还有四个道童,侍立左右。   赵戎大致瞧了瞧,便不再多看。   净手,点香,鞠躬,上香,抱拳,行礼。   然后供了些香火钱,向殿内一位中年道士求了张符,道谢了一声,之后便不再逗留,转身离去。   只是,赵戎在转过身时,目光轻轻扫过了大殿中央高大神像前方的供桌边缘处的某尊小香炉,它正散发着淡淡青烟,夹在众多贡品器物之中,毫不起眼。   赵戎一扫而过,不再回头,离开大殿,走出外观,大步下山,寻一马车,缓缓离去。   车厢内。   赵戎闭目养神。   归轻轻问道:“喂,赵戎,霆霓紫金炉就在那儿,咱们怎么偷?”   赵戎依旧闭目,嘴角一扯,“偷?这样不好吧。”   归恍然大悟,“差点忘了,赵大公子可是个读书人,怎么能做这种有辱斯文、没有涵养的事!是本座思想卑鄙龌龊了,赵大公子可千万别听我的。唉,只是可惜了那尊神炉,要知道,能让某人脱胎换骨、逆天改命的神药可都要用它这种级别的炉子才能练成,唉,可惜了。”   赵戎睁开眼,张了张嘴,只是还没出声,就被打断,归冷笑一声,戏谑道:“本座知道,你是想说‘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对也不对,那叫啥,窃?切!”   归嗤之以鼻,最讨厌这些虚伪的儒生了。   年轻儒生闻言一愣,旋即摇了摇头。   他嘴角轻轻扬起,语气平淡道:“谁说要偷偷摸摸的窃,就不能当着他们的面正大光明的拿吗?” 第五十二章 晚宴   正大光明的拿?   归沉默了会,试探道:“赵戎,你该不会是要卖了林文若吧?”   话落,归立刻兴奋起来,“这个主意本座赞同,本座早看他不顺眼了。”   赵戎奇怪道:“他哪里得罪你了?”   归冷笑一声,“他哪有资格得罪本座,本座就是看不顺眼他那副‘当仁不让’的姿态,好像终南国离了他就不行了一样。他,或者说你们这些酸儒生,呵,还有那些脑袋一根筋的墨侠,总是抱着一些救世主的自恋,自以为是的把拯救天下苍生当作己任,拜托,你们也不看看自己的位置。”   “你们儒家不是有句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己没有本事,光有一颗匹夫之心,一天到晚指手画脚,教高位者做事,仿佛别人万般不如自己,以为若是自己上,定能做的更好,呵,这种人我当年遇到一个打杀一个。”   赵戎默然无言,掀开窗帘,看了眼窗外。   归继续道:“他林文若现在的身份是兰溪林氏家主,结果他毫无谨慎之心,不把家族兴盛存亡摆在第一位,而是把整个家族作为他一个人的赌注,压在赌桌上,去赌一个未知的前程。赢了倒还好说,但是万一输了呢?”   “祖宗基业,百年累之,一朝毁之,大逆不道!”   赵戎没有去反驳和与它争论,他知道归所说的其实是它的道,而林文若所作的也是他的道,每个人的道皆不同,除了真正的大奸大恶,哪有什么非黑即白。   而这玄黄界,诸子百家、山上修士所争的,不就是让自己的道成为举世认可的大道吗?   至于他的道是什么,或许已经有了,但他还不知道,仍在自问……   归越想越气,“若本座的家族有这种不肖子孙,本座一定要回去打断他的狗腿!”   赵戎无奈开口,“好的,好的,打断狗腿,打断狗腿,你别再气了,你要是不方便打,我去帮你打断他狗腿。”   归冷哼一声,“算你还有点良心。”   赵戎严肃道:“你这是什么话,咱俩谁跟谁?天天晚上泡一只浴桶、睡一个被子的好兄弟,我不帮你帮哪个?”   赵戎轻咳一声,“对了,你先说是哪个家族的,我先做好准备,不然跑过去被打断狗腿了怎么办。”   归不接话,把习惯性跑偏的话题拽了回来,“这么说你不是出卖林文若?那你怎么正大光明的拿?”   它想了想,认真道:“你该不会是去找他们买,或者拿东西换吧?我劝你别这样做,别当人家是傻子,你一旦提出这种要求,他们立马就会警觉,霆霓紫金炉这种第七境级别的宝物,能明珠蒙尘到现在,让你有机会捡漏,本身就是一种奇迹了,你还奢望别人在检查它后,发现不了它的神异?”   言罢,它语气疑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遗落到在这儿,一直明珠蒙尘,嗯,首先可以排除是诱饵的可能,这个小地方甚至说望阙洲都不可能有人会用这种级别的宝物做局了,所以倒也不用担心是钓鱼。具体还是等你拿到手再看吧。”   赵戎想了想,徐徐道:“我没那么傻,去提醒他们那个炉子不凡。目前有些想法,但还不太完善,要再多观察几天,不过若没有意外,咱们就白天直接走进去,当着他们的面,正大光明的把霆霓紫金炉拎出来就行了。”   归还要再问,但赵戎笑而不语。   不一会,马车已经颠簸的驶入了洛京南门,赵戎跳下马车,付完车费便脚步轻松的返回了客栈,先跟掌柜言语了几句,掏出些银子放在柜台上,把房间延期到了一旬。之后赵戎返回客房,换回自己的衣裳,将东西整理了一番,便出门离去。   赵戎在街上给苏小小买了些点心,见天色不早,一边想着事,一边返回兰溪林氏的庄园。   大约一个时辰后,赵戎踩着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迈入了自己居住的幽静院子,结束了一路的低头思索,但刚抬起头就发现林文若正手握一块玉璧,站在院子中。   “文若等多久了?”赵戎笑言,去井旁打了一捅水,净面洗手。   林文若笑容温润,也没问赵戎白天出去干嘛了,“刚来一会,子瑜吃了吗,我正好有一个晚宴,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下。”   赵戎动作微微一停,拿绸巾抹了抹脸,回头看了眼林文若。   赵戎自从进了林庄园,除了少数一些家仆外,并没有见过多少人,按道理说兰溪林氏作为诗礼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终南国儒道之首,往来拜访的大儒名士、达官显贵应当络绎不绝,但府内却很是安静,盛宴文会、丝竹管弦全无,自己等人的住处周围更是幽静无人。   这大概是防范这次儒道之辩的人选和上次一样,再被泄露。   至于自己今天两次出门,倒也不用太担心,因为兰溪林氏平时也为一些路过的书生、儒士提供住宿之地,让他们住在庄园外面专门的民宿里。   因此进出的人也不少,所以赵戎在其中并不起眼。   而这次林文若特地来找他参加晚宴,介绍朋友,那就只能是和儒道之辩有关系了,那个朋友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没吃,走吧。”赵戎把绸巾放下,拎着糕点和林文若一起出门。   在路过苏小小院子时,二人停步,赵戎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发现小妮子不在,也不知道跑去哪了,便把糕点挂在她门上,二人离去。   晚宴是在庄园南角一处三层高楼的露天顶层举办。   弯月如钩,晚风和畅。   赵戎与林文若登楼时,席间已有一个文士正在等待。   此人一身大氅,头戴爵弁,手执一柄羽扇,长相端正,留着八字胡须,神情恰然,年岁估摸着三十左右。   林文若跟赵戎解释了一番。   此人名叫陈牧,字牧之,是距离终南国数千里外的中山国人氏。   陈牧之是中山国闻名遐迩的大儒,从小就是神童,科举连中三元,却拒绝出仕,而是纵情山水,畅游文海。   陈牧之擅长七律古诗与清谈辩论,之前听闻终南国清谈之风盛行便特意前来一游,因为家族与兰溪林氏有旧,便落脚在了兰溪林氏的庄园。   在儒道之争定下之后,林文若想起了自己家里还有这位清谈高手,便邀请他帮兰溪林氏这个忙,后者欣然同意。   并且陈牧之刚来终南国不久,与终南名士还并没有多少交往,因此终南国几乎无人认识他,这也是林文若选择他的理由,冲虚观并不知道陈牧之的存在。   三人照面。   林文若笑着相互介绍了一下二人,只是陈牧之在发现赵戎只是个前往林麓书院求学的年轻书生后,眉头微微皱了皱。   赵戎打了声招呼,陈牧之点了点头,表情颇为矜持。   赵戎微笑,不以为意。   晚宴之间,三人推杯交盏,交谈颇欢,不过主要是林文若在活跃气氛,赵戎和陈牧之坐在他左右,二人之间话语很少。   这陈牧之虽然为人傲气,但确实也有真才实学,比如饮酒时的飞花令,他信手拈来,赵戎也不禁多看了他几眼,不过赵戎也没怎么参与,主要是他和林文若在玩。   不过有林文若在席间,气氛倒也不尴尬,也算是宾至如归。   很快,晚宴接近尾声,林文若抬头看了眼天上明月,赵戎和陈牧之见状放下筷子和酒杯。   毕竟时候已不早,三人还有正事要谈。   三人起身走到栏杆前。   赵戎伸手轻拍栏杆,目光远眺。   陈牧之慢摇羽扇,表情淡然。   林文若扫了眼二人,轻吐一口气,神色严肃,徐徐说起了关于九日后儒道之辩的具体安排。 第五十三章 文若赛马   弦月如钩,月下高楼,三人密谋。   林文若娓娓道来,言简义丰。   他的温润嗓音只传进来了赵戎和陈牧之耳中,一旦飘出楼外,便会被劲风撞碎,消散在夜幕之中。   这场儒道之辩的规则很简单。   双方各三人,一人对一人,三场清谈,胜场多者获胜。   每场清谈分主客双方,由主方提出观点,发表言论,客方进行质疑,也就是所谓的“问难”,由此来反驳对方观点。   双方观点是对立的,或是或非,因此主方选择了什么观点,客方就必须与之相对。   双方相互就对方的观点提出质疑,反驳,来论证自己的观点,直到结束,辩出胜负。   而场上会有秉持公正的裁判,场下更是聚集了十多万百姓与无数善于清谈的终南隐士、名士,因此强词夺理的狡辩与无赖是没有用的,众目睽睽之下,孰强孰弱,谁理盛,谁理亏,一目了然。   至于每场辩论的主客双方如何安排。   林文若选择了先发选人的权力,也就是第一场清谈,由林文若一方派出一人,主动选择冲虚观三人中的一人,进行清谈,但林文若一方的这人会是客方,冲虚观被选之人会是主方,由主方抛出观点,客方持反面。   冲虚观一方则拥有第二场清谈的选择权和第三场清谈的主方权。   第二场由他们派出一人,选择林文若一方的一人进行清谈,他们是客方,被选之人是主方。而第三场已经不需要选人,双方都只剩下一人,但是以冲虚观一方为主方,选择辩论的观点。   讲完规则,林文若左右看了看二人。   陈牧之面露困惑,羽扇一停,“文若,为何要给冲虚观两次主方的权力?仅仅为了我们第一场能自己选人?”   林文若听完,嘴角一翘,笑而不语。   赵戎之前一直敛目细听,此时忽然眼皮一抬,右手不再拍栏,看向林文若,“是不是为了田忌赛马?”   林文若好奇道:“何为田忌赛马?”   陈牧之也好奇看来。   赵戎略微沉吟,将故事背景大概改了改,给二人细说了一番。   田忌赛马的故事很容易理解,无非是三场赛马比赛,以己方的下等马对付对方的上等马,以己方的上等马对付对方的中等马,以己方的中等马对付对方的下等马。从而达到扬长避短的目的,巧夺胜利。   陈牧之看向赵戎的目光一凝,他博览群书,但这个故事他却从未听过,一场简单的“三局两胜制”赛马还能衍生出这种让人受益匪浅的道理,他不由多看了几眼赵戎。   但是,它和这次的儒道之辩有何关系,要知道,这次规则可比简单的赛马复杂多了。陈牧之仍旧疑惑,不过在看到赵戎与林文若相视而笑的样子后,他也不便多问,怕显得自己无知。   这一边,赵戎刚简要说完田忌赛马的故事,林文若就忽的一笑,目光奕奕,“知我者莫若子瑜。”   林文若微微点了点头,重新组织了下语言,笑道:“咱们也来一场赛马。”   “目前,已知冲虚观参加儒道之辩的三人中,二人的身份。一人是国师蓝仲道,道号清净子,他和我一样必须参加,而清净子的清谈水平如何,在终南国已经不是秘密了,他虽然颇为喜好清谈,但在洛京的清谈圈子里属于中等偏下的水平罢了,且这点我仔细去查过,也收集了他参加的所有清谈的手抄稿,可以确定不是障眼法,他确实对我们三人而言,水平一般。”林文若嘴角一弯。   “另一人,名为张洞虚,道号清元子,是清净子的师兄,据我的人调查,他前些年在外游历,之后在南部某小国隐居修行,前几日刚刚返回冲虚观。此人原先在终南国时,清谈水平倒是很高,之后四处游历水平也有提升,但是……”   林文若淡淡一笑,“青迟浏览了他在终南国内参加雅会与人清谈后,流出的所有手抄稿,无一遗漏,且他在外面这些年的清谈稿子青迟也收集了很多。他的清谈风格与玄学长短,青玄了如指掌,定能胜他。”   赵戎眯眼想了想,觉得林文若所言不错。他前世在大学,头两年曾经参加过辩论队,对类似辩论的清谈也有了解,知道若是被人提前了解了清谈风格,掌握了语言习惯和知识漏洞,被研究透了,会陷入极为被动的局面。   而据赵戎了解,林文若本身就擅长明经与清谈,被这样一个对手盯上,确实不幸。   林文若徐徐再道:“至于冲虚观的第三人,我们暂且不知,是个神秘老者,但现在已经不足为虑了。我们就做最坏的打算,这个老者就是冲虚观的上等马,而清元子是中等马,剩下的清净子毫无疑问是下等马。我们就用子瑜所言田忌赛马的方式去对付他们。”   林文若言罢,停了停,左右对视了下赵戎和陈牧之的眼睛,前者表情平静,后者徐徐点头。   林文若郑重其事道:“我们的安排是,青迟斗胆,去做这上等马,至于中等马……”   林文若目光在身前二人身上游离。   陈牧之嘴角含笑,轻摇羽扇,面露期待。   赵戎瞧了瞧慎重其事的林文若,之后偏头望向远处天边那座摩岩石刻。   林文若正了正衣冠,后退一步,向前方某人行了一礼。   “就拜托子瑜兄了!”   这是一个很重的鞠躬礼。   赵戎扬了扬眉。   陈牧之动作一滞,表情很不自然。   据他刚刚所了解的,下等马的作用就是白给,专门用来碰瓷对面的上等马,还是有来无回的那种。   虽然下等马的作用也很大,甚至是最大的,毕竟和对面最厉害的上等马同归于尽了,但是给人的体验却极不好,而且是个人都可以上,毕竟是输嘛,谁不会呢?   陈牧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脸上有点挂不住。我堂堂中山国的当世大儒,即使是望阙洲整个北部文坛都有些名气的那种,现在竟然要当一匹最不重要的工具马,甚至连上场的机会都可能没有的那种……   陈牧之心里很郁闷,饶是他自认为自己气度不错,此刻也有些想拂袖离去,不过,林文若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   林文若表情歉意,抓住了陈牧之的袖子,语气诚恳,“牧之兄,接下来最重要的任务就靠你了,若是没有你帮我们拖住对面的上等马,我们一定会输的。兰溪林氏和中山陈氏世代交好,牧之兄就和青迟的兄长一样,请一定要帮青迟。”   林文若拍了拍陈牧之的手,“事后,若兰溪林氏还侥幸留在终南国,青迟必有厚礼相报!”   语罢,林文若再行一礼。   陈牧之见林文若神态确实不似作伪,且他余光瞟见赵戎正在面无表情的看向别处,并没有嘲笑于他,陈牧之微微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探手去扶,“文若快快请起,何必多礼,为兄又没有拒绝。”   其实他答应林文若参加这次的儒道之辩,既有两家的世交之情,也有扬名的想法,他虽然不爱权势,却喜爱名气,若是这次能上场战胜对手,并且帮兰溪林氏赢得了最终的胜利,那么他的名声定然能传的周围数国的山上山下皆知。只是现在可惜了。   想到这,陈牧之叹息一声,忍不住又看了眼那个背靠着围栏,双手的手肘搁在栏杆上,手臂搭下,偏头眺望的年轻书生,也不知他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林文若这个思齐书院出身的天之骄子如此看重。   只是还没等他多想要不要去和那儒生主动打个招呼,一道话语就随着晚风飘来,让他大吃一惊,甚至连林文若都颇为诧异。   “文若,还是让牧之兄做中等马吧。” 第五十四章 直接告诉他们   赵戎笑言,转过头来,看着正诧异盯着他的二人。   赵戎耸了耸肩,冲林文若挤了挤眼,嘴角扬起,“文若,下等马这么重要的位置,我不放心你们啦,还是我亲自来吧。”   林文若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看见眼前那年轻书生噙着笑摇了摇头,便只好作罢,笑容无奈的点头。   其实在林文若的谋划里,对面的下等马是清净子,不管是赵戎还是陈牧之做中等马,几乎都能胜他,之所以选择赵戎,是关系更亲近些,他觉得更可靠,不过赵戎既然不想当,他也没有法子强求。   林文若略微思量,转头对一旁盯着他的陈牧之道:“那就劳烦牧之兄做中等马了,还望牧之兄见谅。”   陈牧之连忙点了点头,手上羽扇摇的稍快了些,“无妨无妨。”   陈牧之侧头瞅了瞅赵戎,表情局促,有些不好意思。   后者察觉到他的目光,偏头对他点头笑了笑,陈牧之赶忙回以微笑。   赵戎回过头来,收敛表情,目光投向林文若,认真道:“文若,我们分好了位置,但如何让这三场清谈按我们的计划进行?毕竟我们只有第一场的选择权,第二场的选择权在冲虚观手里。”   这也是赵戎好奇的地方,自己这边虽然使用了田忌赛马的方法,但对面也不是傻子,他们选人绝对不会站在自己这边的角度选,而是要符合他们的利益。   林文若智珠在握,口齿清晰道:“第一场清谈,我们用中等马对他们的下等马,也就是牧之兄对上清净子;第二场清谈,我们让他们用中等马对上我们的上等马,也就是清元子对上我;第三场就是子瑜你和那个神秘老者了。子瑜不用有太多压力,第三场的胜负并不太重要,我们的目标是拿下前两场。”   赵戎凝眉,“你如何让他们主动用中等马对上你,而不是用中等马对付我、让他们的上等马去对上你?”   林文若点了点头,“很简单,只要让他们误以为你才是我们的上等马,我只是中等马就行了。在第一场他们输了的情况下,他们不敢冒险,只能用上等马对上他们误认为的上等马,中等马对上他们误认为的中等马。”   赵戎轻拍着栏杆,锁眉思考,没有马上去问林文若又是如何让冲虚观误判自己这边的阵容,而是思考起了另一个问题。   赵戎此刻要尽力帮林文若梳理一遍计划,查漏补缺。他自愿充当下等马,是因为今后一段日子他要去谋划那只霆霓紫金炉,没有时间分给儒道之辩的准备工作。   毕竟如果他没有拒绝中等马,那么他的对手就是清净子,他就要花费精力去研究清净子的清谈手稿,寻找对手的漏洞,确保万无一失。这些极耗时间。   而他现在是下等马,对手是一个来历未知的老者,也没什么东西给他去研究揣摩,儒道之辩的希望全押在了前两场上,他倒也轻松,所以此时帮林文若好好检查下计划,以防万一。   赵戎沉吟片刻,抬头注视林文若,“为什么我们第一场不用上等马对上他们的中等马,也就是你第一场就选择对面的清元子,如此一来赢了之后,对面的清净子不管如何都要面对我和牧之兄,我们有准备,他必败无疑。这样一来倒也不用费尽心思去误导对面的选择。这难道不才是最优解吗?”   林文若点头赞同,“问得好。之前说过三场清谈的规矩,第一场我们选人和最后一场剩余二人配对,这两场的主方都是冲虚观,只有第二场他们选人,主方才是我们。我之所以不用你说的‘最优解’,是为了这个主方出题的权力。”   “第一场如果是我直接去选清元子,那么就是清元子出题,虽然我自信在把他研究透后,能胜他,但他毕竟实力不容小窥,万一出了一些精心准备的,超出常纲的论题,我会很被动,因此,第二场让他来主动选我,这样我就是主方,掌握了出题的主动权,他必败无疑!”   林文若轻笑一声,“至于第一场,清净子获得了出题权,这倒不足为虑,威胁不大,我相信牧之兄能够对付。”   语罢,林文若看向陈牧之。   后者悠然点头,洒然一笑,“在下自信就算是终南国最顶尖的名士,在下都能至少五五开,更何况他一个连中游都排不上的牛鼻子道士,让他出题又何妨?不过尔尔。子瑜、文若请勿多虑。”   赵戎微微颔首,思考了会,轻吐一口气,“文若,你的计划可行。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如何误导他们以为我是上等马?”   林文若笑容灿烂,“很简单,直接告诉他们。”   ……   “这么说来,那个叫赵子瑜的书生,真的是林麓书院那位山长的学生?”   一只洁白的玉手五指纷飞的把玩着一只翡翠玉如意。   手的主人,声音冷清通透。   一个面如玉冠但此刻已经吓得面无血色的锦衣男子正跪在地上,身体打颤,头颅重重的顶着亭内的大理石地板,感受到那个可怕女子的视线正停在自己身上,锦衣男子吓得急忙以头抢地,一边磕一边惊恐道:   “仙姑饶命!仙姑饶命!小人没撒谎……那日正午我和清溪先生来到这醉翁亭避阳,当时那书生三人就已经在亭内了,我当时偷听到,那书生说什么‘要早点返回书院,不然老师又要罚我抄书了。’然后他旁边另一个模样俊美的同伴笑着说‘山长这么疼爱赵郎,哪里舍得去罚,子瑜,你就别假惺惺的叫苦了,倒是我,跟着你偷偷跑出来玩,回去估计要挨一顿骂了。’后来那个好像叫赵子瑜的书生就躺在椅子上睡着了,那个俊美同伴还给他贴心扇风,也不知道他们是何关系,再后来,狗贼林文若就提了一把琴来到了亭内,当时我们还不知道是他……”   蓝玉清嘴角一撇,手里动作一停,不耐烦道:“行了,行了,贫道知道了,别重复了,你要说几遍才行啦?你到底有没有撒谎,贫道一会就知道了。”   锦衣男子立马闭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低着头,也看不见神色,只是身子一直打颤,额头狠狠顶在冰冷的地砖上。   蓝玉清环顾一遍醉翁亭内外,此时亭外守着一群蓝衣道士,亭内只有她和跪在地上的锦衣男子。   听锦衣男子说,她现在坐的这个位置,就是林文若当初弹琴的位置。   蓝玉清冷笑一声。   忽然,远方的山路上快步走来五个蓝衣道士,其中四人站位呈方形,将一个胖道士夹在中间。   蓝玉清起身,越过跪在地上以头抢地的锦衣男子,向亭外走去。   蓝玉清和刚来的五个道士会合,她看了眼那个满头大汗的胖道士,后者急忙低头打稽首,蓝玉清没有理会,转身带着五人向离醉翁亭颇远的一处空地走去,途中,一个道士一直跟在蓝玉清身后低声禀报着什么。   大约一刻钟后,蓝玉清独自一人,施施然返回醉翁亭内。   蓝玉清看了眼从她走后就好像一直没动的锦衣男子,悠悠道:“李世谦,你是叫这名吧?”   “正是小人的贱名。”   “唔,你家是城里百永益商号的东家之一,家里连仆从一起一共一百六十二人,你还有两个外室养在外面,其中一个怀了一个私生子,嗯,加你一起一共一百六十六人……贫道再劝你最后一次,你现在坦诚还来得及。”   李世谦猛地一哆嗦,抬起头来,满脸涕泪,额头红肿,惨声道:“仙姑,我真的没骗您,我说的都是真的,您可以去查,若是有一丝出入,小人我天打雷劈!”   蓝玉清笑容洋溢,“别装了,派去调查的人已经回来了,虽然你们把戏演的很好,逻辑安排的天衣无缝,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假的就是假的,我的人还是发现了蹊跷,你猜是谁出卖了你?你就别装了,贫道已经全知道了。”   蓝玉清头一歪,忽然好奇道:“林文若到底许诺了你什么好处?该不会是要把他那十八房美妾全送给你吧?”   李世谦吓得屁滚尿流,哭天喊地的叫着冤枉。   蓝玉清慢慢渡到他面前,弯腰在他耳边笑吟吟道:“对了,你应该知道得罪贫道的下场吧?可不是你们全家一百六十六口人直接一起下去那么简单,下去的过程可能会稍微有点难受,唉,你还是快说吧,我就是好奇他到底许诺了你什么,你竟然对他这么死心塌地,这样真的……”   被自己苦等十年的青梅竹马在大婚之日当众退婚踢出家门的笑面女子,笑容越来越冷,嘴里缓缓挤出两个字,“值吗?”   李世谦跪地求饶,大喊冤枉,嗓子喊得沙哑,拼命的磕头,一声声闷响在厅内回荡。   “贫道最近闲着没事,研究了一本古书上的有趣法子,你听说过热锅老鼠吗?嗯,挺好玩的,很简单,就是把一口铁锅反扣在人的肚子上,在锅里放几只可爱的老鼠,在锅底上燃起木炭,听说,当锅被烧得通红时,它们会拼命的挖出一条路来逃生,唉,真是可怜这些小家伙了。”   “还有,还有,贫道还知道一个好玩的,本来准备送给林文若尝尝的,不过给你们提前体验下也不是不行,这玩意叫碎头机,类似一个铁帽子戴在你的头上,上面有一根控制松紧的曲柄,随着曲柄转动,你的下巴托会渐渐收紧,紧到一定程度时,你的牙齿会被压碎,下颌碎裂,最后颅骨咔嚓一声炸裂开来,贫道要是看到开心,说不定会用小锤敲敲你的铁帽子,给你敲首助兴的曲子出来……”   “这些有趣的古法子还有很多,放心,你们家一百六十六口人够贫道一个一个试的了。喂,你到底说不说啦。”   “这样吧,如果你坦白,贫道保证放了你的家人,至于你,必须死,但是可以给你个痛快。”   忽然,一直狠力磕头的李世谦一动不动,整个人保持双膝跪地,头颅顶地的姿势,一抹血红从他微温额头与冰凉地砖的接触面上流淌出来,血液依旧滚烫。   蓝玉清蹲下,盯着脚下这人,“说话。”   “小……小……小人,没有撒谎……”男子嗓音沙哑。   蓝玉清表情冰冷,“贫道的耐心是有限的,数三声,你再不交代,贫道就走了。”   “一。”   男子纹丝不动。   “二。”   男子抬起头来,双眼呆滞,看着眼前女子,嘴唇微动。   女子停止数数,偏耳听了听。   依稀是……冤枉……   女子失去耐心。   “三。”   醉翁亭内无比安静,只有某个男子沉闷的喘息声。   女子眼睛眯起。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蓝玉清忽然起身,“恭喜,你过关了。”   她嘴角撇起,觉得无趣。   “赏你的。”她把手中那只小小的翡翠玉如意随意抛到男子身前,滚落在依旧温热的血液之中。   李世谦上身向前一扑,两只手肘撑地,低垂着头,看不到表情,他大口喘着粗气,目光瞥到了那块绿的苍翠欲滴的玉如意,男子眼眶逃出一滴眼泪。   “跟贫道仔细说说,那个敢骂贫道没人要的臭尼姑的赵子瑜,长啥模样,贫道要好好记住他,可不能哪天走在路上和他擦肩而过了。”   李世谦伸手狠狠抹去那滴泪。   他无比感激能孕育出那抹绿色和他的终南国,无比痛恨那四百八十座趴着终南国身上吸血的道观。   “小人遵旨,能为冲虚观做事,小人无比荣幸!”   李世谦激动道。 第五十五章 谋而后动   凌晨,三更时分,星河暗淡。   赵戎早早起床,并未晨练早课,一身轻装,悄悄出门,离开庄园,快步赶往洛京。   洛京没有城墙,南北门形同虚设,夜不闭门,终南国道教治国,曾大力推行无为而治,晚上并无宵禁,这几年虽然在朝廷一些儒官的要求下有了部分类似宵禁的举措,但在懒散安逸的洛京百姓的敷衍下,效果并不明显,城内依旧有通宵达旦的聚会,夜不归宿,寻欢作乐的百姓。   因此赵戎凌晨进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困难。   赵戎一路穿城而过,来到了南门附近那家租凭了客房的小客栈,推门而入,进房换衣,准备完毕,便悄然离去。   太白山位于洛京南郊,是这块平原上的最高峰,即使在终南群山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高山,赵戎抬头远远凝望,太白山顶有一粒“星辰”,大放光明。   若有仙人从九天之上俯视,定以为洛京城内的万家灯火是那坠落星辰泼洒的点点星辉。   那里是冲虚观内观所在,想必此刻应当亮如白昼。   闲聊时听林文若说,那是一块终南深山中孕育出的奇石,白昼天光愈亮,它愈暗淡,夜晚黑幕愈深,它光芒愈盛。   赵戎轻拧着眉头,等到他赶到太白山脚,听到山上钟声响起,已经是寅时二刻。   全天分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有八刻。寅时是凌晨三点至五点。   而此时是夏日,初阳升起的早,临近破晓,天光未亮,但山林中已升起虫鸣。   赵戎踏入山脚的集市,发现已经颇为热闹,稍稍一打听,原来今日是洛京百姓七天一次的休沐日,避开白昼骄阳,清晨赶来烧香诵经的香客不少,大多是一家人共同前来。   赵戎迈步上山,仔细打量,发现身边除了香客,也有不少冲虚观的外观道士和道童一齐上山,想必是刚刚早起。   进入外观,同样是迈过那道门槛后,心中骤然与某物冥冥感应,依旧是左侧前方,赵戎心里颇安,和上回一样,在功德箱里投入些银两,便随意逛了起来。   身旁有一个黑衣蓝帽的道童端着食盒擦肩而过,赵戎心里微动,不动声色的转身尾随,不多时,发现那个道童将食盒拎进了东南角的某个偏楼之中。   赵戎目光一扫,从那处偏楼半掩着打开了一只的门扇看去,只能瞧见半张桌椅,有两个蓝衣道士正坐着闲聊,道童进去后笑着言语了几声,便掀开食盒,取出了几只餐盘与碗筷,之后提起食盒走向内里,想必楼内还有其他人。   此时初阳已经升起,那处偏楼正好在视野开阔的东南角,几道晨曦越过门框,穿过格子窗,投入楼内,贴在了赵戎视野中一个身形消瘦的蓝衣道士的侧身,后者向另一侧偏了偏头,放下碗筷,把凳子往里面推了推,避开晨阳。   赵戎见状,轻轻抿嘴,伸手探入晨曦之中,晨阳微温,宛若丝绸覆手,鲜明金黄,轻柔不热,赵戎收手,转身出观,并未张望,见前方视野暂时无人,快步拐入一处偏僻小路。   冲虚观外观很大,但太白山更大,山腰除了那一大片宏伟建筑,其它皆是茂密山林。   赵戎小心谨慎的向山上摸索。   在冲虚观,蓝衣道士是核心道士,是修行中人;黑衣道士是普通道士,没有修为;另外听说还有一种紫衣道士,是冲虚观地位最尊贵的那一批人,只是自己没见过,也不希望在儒道之辩前见到。   据刚刚上山所见,普通道士们都是在山下斋堂吃完斋饭后才上山的,不久前那座三层偏楼内的蓝衣道士按道理不应当在外观吃斋饭,他们居住的内观应当也有斋堂。   任何发生过事情都会留下蛛丝马迹。   这些蓝衣道士早晨要山下道童带饭,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昨夜是在外观留宿守夜。并且熬了一宿之人经过了漫长黑夜,大多对光线敏感,刚刚那个消瘦道士躲避并不温热的晨阳,那便是熬夜的后遗症,想必楼内其它没露面的道士亦然。   和自己所猜测的一样,夜晚的冲虚观守备定然深严,山腰外观虽平常供给香客祈福烧香,但确是上山的必经之路之一,夜晚会被严密防备,甚至连白天开门迎客之时都应该有人在暗中警戒。   值此儒道之辩前夕,冲虚观与文若暗中斗法不断,双方都不敢有些丝毫松懈,十分警觉,都在全力防备和寻找对方破绽。   凡事都有利弊两面。   此事弊处显而易见,如此严密的看守,自己要拿走那只霆霓紫金炉,难度极大,且外观一只“普通香炉”消失后,很有可能会引起他们重视,为这件小事投来目光。   但利处也有,他们此时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兰溪林氏身上,观内遭窃,他们第一个怀疑的绝对是兰溪林氏,至于为何林文若会来窃一只“普通香炉”,估计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只会延伸出很多错误的答案,分散他们的精力,影响他们的判断,这有利于自己一方的儒道之辩。   当然,最好的结果是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只“普通香炉”的失窃,外观每日人流如此之多,这么多年来,想必也有失窃之物。所以,自己就要误导他们,主动给他们提供一个较为合理的失窃理由。   联系刚刚这些思路,如此说来,自己最好是在白昼下手,因为白昼戒备绝对没有夜晚严密,且白昼虽然料到了他们会有换防,不可能会让熬了一夜的守卫道士继续盯守,但新来的道士因为前任已经平安经过了最危险的黑夜,便会心生懈怠。   且按照正常逻辑,白天他们应该分为暗卫和明卫,前者是躲在不可知的暗处蹲守,而后者是外观各个大殿白日开门后,在里面一边诵经解签一边驻守的蓝衣道士,嗯,还有在外观四处走动的那些。   而因为思维惯性,暗中隐藏的道士和明面上的道士都会因为知道对方的存在而生出依赖之心,将希望寄托在对方身上。   这便是白昼下手的好处,但巨大的收益也伴随着同等的难度与危险,这也是今后几天要去解决的问题。   最后,如果有选择,最好选一个香客极多的日子,给他们一个香炉失窃的大致合理的缘由,人都是喜欢找借口的,只有实在找不到借口了,才会去考虑那些超出常规的因素。另外再布置一些障眼法,混淆他们的判断,不能让他们轻易就推测出事情真相。   如此一来大致思路便已确定,剩下要做的就是完善方案与实施计划。   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赵戎一路登山,专挑偏僻无人的险路,攀岩过泉,越石踏木。他虽仍旧卡在登天境金石期,但走武夫路子,体魄已经被柳三变锤炼的异于凡人,不再是当初的文弱书生,每天走数百遍的《负山帙》拳桩,虽还未学杀人技,但也不是山下王朝的寻常江湖侠客可以比拟的了。   不多时,赵戎骤然停步,止于树下,身前三米处是一片青瓦红墙,透过零零碎碎的树叶间隙,仰头看去,围墙高约三十尺,一横排的青色黛瓦与晴空相交,共长天一色,左右顾望,红墙不知延伸多少里,竟看不见尽头。   这道红墙隔断了山腰与山顶,亦是冲虚观内外观之界,不准外人随意乱闯。   忽然,墙后传来阵阵钟声,赵戎细听,心中默数。   寅时七刻。   再有一刻钟便到了早晨五点。   这座钟楼在墙后,山顶又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山腰光景。可以不用担心,安心潜伏在山腰外观附近的高处,蹲守观察冲虚观外观中的景物,收集必要的信息。   赵戎伸手按了按身前红墙,随即转身,原路返回,一路上将自己留下的痕迹一一抹去。   及至冲虚观外观附近山林,赵戎仔细寻找,在外观东北方山坡上,特意挑了一处没有鸟兽栖息的幽深树林隐蔽起来。   轻轻掀开树叶,侧头瞭望,视线不是很好,但能看清外观除了东北角外的大部分区域,包括名为尹祖殿的正中主殿、名曰观星楼的那处东南角三层高楼,最后就是自己最关注的霆霓紫金炉所在的左侧偏殿,灵官殿。   赵戎颔首,竖立枝头,一边仔细记忆地形,一边从怀中掏出两块烙饼,啃了起来,有些干硬。这是之前出城是顺手在一处开张极早的早点摊买的。   赵戎一边咀嚼,一边观察,目光一瞥,看见外观东北角比自己所处位置还高出些许的观星楼内,陆续走出了十几个蓝衣道士,赵戎好奇转头,目光微抬,忽然发现观星楼顶部阁楼的镂空木窗内有光点明暗闪烁,似乎有身影在其中走动遮挡了光线。   这处外观最高的阁楼可以纵观四面八方!包括此处!赵戎悚然一惊,手中烙饼坠地。糟了,怎么忘了那处有暗哨的高楼?! 第五十六章 潜伏抄经   赵戎感觉那个阁楼的镂空木窗内有一道道视线投来,吓得一头冷汗,慌张四顾,下意识的就想不顾一切的仓惶而逃,下一秒,赵戎牙齿狠咬,嘴唇紧抿,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他把树枝一拉,用树叶遮挡自己的身形,目光透过叶隙,紧紧盯着从观星楼出来的那十几个蓝衣道士,要探知他们出观后从那个方向来捉自己。   忽然,赵戎一愣。   只见那伙蓝衣道士向右一拐,偏离了那条直线通往冲虚观外观大门的便道,向观内的尹祖殿方向走去,赵戎定睛一看,发现他们脚步悠闲,甚至还有个别道士在转头言笑,不像是出来抓人的模样。   赵戎纹丝不动,眉头微皱,再观察了会,见他们走到了正殿后方,那儿有一道之前赵戎观察时还是紧锁的红漆大门,此刻已经洞开。   从此处视角看去,视线只能看到门后是一条齐整宽阔的黑色石阶。   门后突然走出一队新的蓝衣道士,两伙人相遇停步,打完稽首,交叉而过,之前的那伙蓝衣道士陆续进门,拾级而上,红漆大门很快被关上。   新来的那伙蓝衣道士在路上陆续有人离队,三人一伙进入各个大殿,最后只剩下七人,步入观星楼内。   赵戎眉头舒展,轻吐一口气,再瞟了眼那个阁楼,便动作轻巧的跳下了树。   这时山上钟声传来,赵戎细听,已经卯时一刻。   赵戎转身准备离去,刚走几步便又返回,将掉在泥土里的烙饼和地上被他碰落的零散树叶处理干净,不再逗留。   原来刚刚那伙人只是出来换防,自己刚来不久,应该没被阁楼上的暗哨发现,不过此处太危险了,不能逗留,那座观星阁太高,视野开阔,可以说整个外观周围都不宜隐藏,得转移阵地。   赵戎略微沉吟决定进观,外观的大致地形与情况刚刚已经记下,若无必要可以不用再去高处冒险观察。   赵戎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先下了山,在山脚等待片刻,见确实没有动静,重新上山,整理衣冠步入山腰外观,这次略微转悠便直接进了灵官殿。   步入殿内,此时大殿中央正有一大伙道士整齐站在神像前,四排五列,正在早课,闭目静坐,颂念经书,带头的是一个蓝衣老道。   神像左前方有一个须发全白的老道士在迎客解签。   大殿左右两侧墙壁前,各站着一个蓝衣道士,他们身后分别有两个黑衣小道童,贴壁侍立,六人审视殿内众人。   今日休沐日,香客游人极多,现在清晨的人流都赶的上平日上午了,有携妻带子前来求平安的,有高官贵妇前来求子的,有男女二人前来求姻缘的,也有不远千里前来道观为生病亲人祈愿的……   因为大殿内正在早课,所以比较宁静,一些进来的香客大都自觉的安静下来,在一旁烧香拜神,或者排队去和迎客道士解签交谈,另外,贴近大殿正门的右侧有一横排桌凳,此时已经有善士坐在位置上抄写经文。   赵戎扫视一遍,将这些尽收眼底,心里一动,迈步去迎客道人那儿排队,等他排到了跟前,便道明自己的来意是为病魔缠身的亲人抄经祈福,之后缴纳了一笔不菲的笔墨钱,被一个小道童领着去经楼取来了纸笔经文。   赵戎寻了一张靠内的桌椅坐下,这一横排桌子都是正对着前方一座神像。   抄经规矩极多。   赵戎先在神像前点三炷清香,随后浴香净手,双手持经文和宣纸叠在一起,在点燃的香上方,逆时针熏三圈,再顺时针熏三圈,放于案旁。然后,两手掌心向下自然摊开,在香上先逆时针后顺时针各三圈净手。   最后,手捧经文纸笔,向圣像顶礼三次,才能就座,稽首诵念三声圣号,开始抄经。   赵戎盘腿而坐,挺直腰背,眼眸低垂,神色肃穆,执笔在大殿角落抄经,用不易被发现的余光打量大殿内的情形。   霆霓紫金炉仍旧在大殿正中神像前的第二张供桌上,此时赵戎视线被那伙做早课的道士遮挡,只能透过那儿飘渺游离的青烟和脑海中颇为强烈的感应去确定它。   虽然现在距离它如此之近,但想要将神炉拿到手,这几步距离简直是难如登天。   这不是那种送到话本小说主角嘴边,唾手可得的机缘,而是要耗费心血与努力一点点谋取的宝物,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甚至有生命危险。   不过赵戎没有丝毫抱怨,反而觉得更加踏实,这种脚踏实地要一步一步谋取到的东西,才是自己值得去追求的,而那些不劳而获,纯看运气的天降奇缘,宛如空中楼阁,只会坠了男儿心气。   卯时四刻,殿外钟声传来,大殿中央的众多道士早课结束,包括那位蓝衣老道在内的四位道士留下,其他的全部离开了灵官殿。   赵戎一心三用,一边抄经,一边思索,一边余光观察。   正在抄写的这篇祈福经文名曰《太乙救苦护身妙经》,经文颇多,且抄经不能抄错或者漏字,否则便要用火焚化,但赵戎精通书法,笔法圆满,天生记忆力又极好,抄完三遍便可离经默写,速度极快,一气呵成。   所以,说是一心三用,其实手上的抄写工作根本分不去多少心神,顶多写累时稍稍停笔,揉下手腕,便又继续。   赵戎头微微一侧,瞟见右前方有一个小道童,也就是大殿内四个小道童之一,正低垂着脑袋,向下轻点,不时抬起,又马上落下,宛若小鸡啄米一般。   赵戎停笔,轻呼一口气,将抄好的第十八遍《太乙救苦护身妙经》拿去一旁,和之前抄完的经文码在一起,放在右上角,抬头从前方顺手捏起一叠宣纸,乘机仔细端详了眼那个瞌睡道童,一眼过后,眼睑一垂,继续抄经。   这不是昨天上午那个胖道童吗?当时就是他手里提着霆霓紫金炉。   赵戎神色微微一动,悄然打量了下殿内其它几位道童,都有些眼熟,估计昨日上午都在队伍里。   胖道童身旁的那个圆脸道童和前者一样,好像也有些瞌睡,频繁揉眼,无声的打着哈欠,强撑困意。   至于大殿左侧那面墙壁前的两个一高一矮的小道童,则没有这种情行。   两个瞌睡小道童前方的那位蓝衣道士不经意回了回头,发现了身后状况,将二人低声训斥一番,问他们昨夜干嘛去了,二人不敢作声,低头挨训。   赵戎扬了扬眉。   灵官殿内人流越来越多,除了三个蓝衣道士,四个道童,四个黑衣道士和赵戎这一排的抄经善士外,其他人皆是行走不定的香客。络绎不绝。   赵戎表面看去静心抄经,实则一直在暗中记忆大殿内固定留守的众人相貌与特征,他们走路时的步伐节奏与下意识的习惯动作,赵戎都在仔细记忆、揣测,甚至连他们去往茅房的规律都了然于心。   上午时间转瞬而过,赵戎捐了些银子,在山下斋堂吃斋,饭后立即返回灵官殿,继续抄经。   午时的灵官殿人流较少,但众道士并没有离开或休息,除了四个小道童坐在圆凳上午睡,其它七位道士都是盘腿在团蒲上打坐,正对着神像,霆霓紫金炉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及至黄昏,早上那批道士再次到来,进行晚课,之后外观将要闭门,不允许观外人士在观内逗留。   赵戎起身整理好纸笔,明天还要来,便把它们整齐放在殿内桌上,转而将自己抄了一百八十一遍的《太乙救苦护身妙经》的厚厚手稿交给了前来收取经文的小道童,后者会将它们送到方便存储或者正在装藏的宫观道场。   如果字迹工整,没有错漏,可以送往道观布施大众,而写的好甚至可以装藏在圣像里面,供大众礼拜积累福报。   周围几个一起抄经的善士见赵戎一天所抄的经文如此之多,大都好奇,众人上前一瞧,宣纸上是一片密密麻麻却极为吸睛的楷体,风骨劲峭,法度谨严,正中见险,规中见逸,众人顿时一阵喧哗。   收经文的小道童和被热闹引来的两个蓝衣道士看了几眼便有些挪不开目光,抬起头来,惊叹的瞧着赵戎。   还有几个善士走来向赵戎乞要几份,想带回去观赏、临摹。   赵戎笑着应付了几下,便转身出门,下山离去。   赵戎回去的路上暗暗皱眉,自己本就怕引起注意,已经藏拙了,没想到这一手不自禁带点欧体的楷书都让他们大惊小怪,看来回头得把写的好的带走,还有,下次不能抄这么多了,怪累的……   一整天的抄经很是枯燥乏味,当然,如果说的好听点,这叫修身养性,虔诚专一,但赵戎不吃这套,决定明天换些有趣的经文来抄抄,不专门抄祈福经了。   月上高天,赵戎披星而归,回到住处,推开屋门,大步迈入,忽然被“某物”一绊,猛地一个踉跄,用赵戎的话说,就是差点帅脸着地,英俊不保。   哐当!   “关上门,不要点灯。”她说。   “你要干嘛?别过来!”赵戎急了,但不敢点灯,因为害怕。 第五十七章 不想当你妹妹   屋内黑灯瞎火,纸窗晓月当帘,书案上有一桌月光与三尺青锋。   屋里有两道漆黑的人影,看不见面目,正在僵持。   “你到底要干嘛?”男子问。   “赵戎,你闭上眼。”女子说。   “不闭,笨丫头,我可是一直把你当作妹妹的。”   “啊,我不想当你妹妹。”   男子语气诚恳,“我知道我这样才貌双全的书生对你们这些傻乎乎的小狐妖来说吸引力很大,但你现在年龄还小,什么都不懂,其实这只是对优秀男子的纯粹仰慕而已。嗯,你以后就知道我是为你好了。”   男子说完叹了口气,“唉,我不就是比普通男子英俊一点、聪明一点、稳重一点、幽默一点、不羁一点、风流一点、持久一点、厉害一点、诚实一点吗,为何会多出这么多的烦恼?”   小狐妖奇怪道:“你在说什么?我才不要当你妹妹呢,我都两百多岁了,唔,我能做你的祖奶奶了。”   男子沉默了,语气试探道:“所以说你现在并不是穿着很清凉?”   “清凉?什么意思,我不是和平常一样吗?”   “那你大半夜披着头发干嘛?”   屋内虽漆黑一片,却能影影约约看见双方身形,只是都瞧不见对方面目。   “我洗完澡澡后懒得扎呀。”   男子松了口气,“那我点灯去了。”   言罢,便转身准备去取火折子。   “别点灯,别点灯!”小狐妖急得团团转,黑暗中模糊看见她似乎是双手并拢在胸前,靠了过来。   男子把手举起,“停停停,别过来,这么黑,本公子万一碰到点啥,那清白可不是被你给毁了。”   小狐妖小鸡啄米一样点了点头,语气雀跃,“哦哦,那你别点灯啦,小小给你个惊喜。”   男子无奈,“是惊吓吧,你刚刚那个惊喜都让我差点摔死了,乌漆嘛黑的,你蹲在门口作甚啦?早知道就不给你钥匙了。”   小狐妖吐了吐小舌尖,可惜赵戎看不见。   小狐妖语气娇憨,“好啦好啦,你别气了,是小小错啦。”   “没事,我点灯去了。”   “别别别,别点灯。”   “苏小小,你该不会是把我房间弄了一团糟吧?”   “没有的,没有的,赵戎,你快闭上眼!”   赵戎想了想,自己的生辰不是今日啊,他叹了口气,站立在原地,轻轻合上眼眸。   四周瞬间陷入了更深沉的黑暗。   “好了,我闭了。”   “没偷看?”小狐妖双手不方便,于是把小脑袋凑了过来,歪头仔细端详身前男子的脸,二人脸庞间距不过两寸,只需再往前略微一进,便能两只鼻尖轻触。   赵戎闭着眼,只觉得黑暗中一股温柔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的轻吸一口,似兰非兰,似麝非麝,初嗅是浓郁的奶味,细闻竟然带着清幽的花香,也不知是小狐妖粉唇上的胭脂味,还是兰汤沐浴、沉香熏衣后的香氛,抑或是她自带的体香?也许三者皆有吧,赵戎心中一荡,不过随即道:   “没,没有,喂,你靠这么近干啥。”   小狐妖哦了一声便缩了回去。   馥郁的芬芳远去,鼻尖缭绕着最后一缕兰香,转瞬便消弭无踪,只剩下干涩乏味的空气,赵戎竟生出些小失望来,不过马上又在心中谴责自己,默念了几声娘子的闺名。   大约三息过后。   “好啦,你可以睁眼了。”   “搞什么啊,神神秘秘的。”赵戎嘟囔着。   一睁开眼,屋内依旧是不变的黑色,只是脸前似乎有一小团黑影,黑的更加深沉。   下一秒。   眼前沉默的黑影中,突然凭空爆出一团星辰!   像一道寂静无声的烟火,璀璨夺目。   赵戎愣愣看着满天繁星在眼前绽放。   暗室漆黑如墨,星辰四散游离。   一条淡黄色的星河在身前流淌。   朦胧的萤火映照女子如花笑靥。   赵戎安静的看着。   此情此景,不似人间。   苏小小松开一直合拢的双手后,就背起玉手,一双勾人的狐狸眼弯的像月牙儿一样看着赵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咯咯,好不好看?”   赵戎轻轻抿嘴,端详着她那双纳入了“星辰”与他的璀璨眸子,点了点头。   苏小小欢喜道:“赵戎,院子左边的池塘后面有一片花林,那儿一到夜里就冒出好多小不点,我最熟悉这些小不点了,以前在浅棠山天天捉。”   小狐妖仰着头,注视着比她高出一个脑袋的赵戎,骄傲道:“怎么样,小小厉害吧?”   说完,又为自己能一双小手捂住这么多萤火虫而感到自豪,扬了扬小脑袋。   赵戎瞧着她一副讨赏的小模样,浅笑着伸手,越过二人之间流淌的星河,去捏她的脸蛋。   三指指尖仿佛触到一片白玉,稍一用力,玉软似绵,只觉得温腻柔软,一时间有些舍不得松开手。   小狐妖瞪大眼睛,拼命摇头,想摆脱他的欺负,可哪里逃得出经验老到的赵戎的魔掌。   只见她左甩右甩,细细品着她小脸蛋的手也随着她的节奏摆动,就是挣脱不掉。   苏小小皱着小脸,委屈道:“别捏别捏,再捏捏丑了,以后我就更没人要了……”   笑着看她的赵戎仔细一想,觉得说的也是,轻轻点头,松开了手,随即转身,在桌旁一手拎起一个圆凳,去往窗前。   屋内迷路的星辰纷纷为他让道。   苏小小摆脱魔爪后揉了揉脸蛋,在黑暗中冲赵戎做了个鬼脸,见他果然发现不了,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和只欢快的小鹿一样,开心的端起一只篮子,脚步轻盈的跟着赵戎去往能沐浴月光的窗前。   二人没去点灯,而是在窗前坐下。   “是不是没吃饭,也不知道你在外面干啥,唔,给你,我洗过了。”苏小小把装满果子的篮子递给赵戎。   赵戎接过,搁在腿上,拿起一只,尝了一口,“不错啦……你怎么摘这么多果子……怪好吃的。”   说完又多咬了几口。   “你不是说林文若是大地主,咱们走前要多薅一薅他吗……”苏小小歪着头道。   赵戎一愣,“哦,那没事了,你可以多摘点。”   小狐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苏小小两手撑着小脑袋,眼睛明亮的端详着正在吃东西的赵戎。   “坏人,明天我去给你做点桂花糕吃。”   “嗯?你还有这手艺?你不是只会吃吗?”   见月光下,小狐妖绷起了俏脸,赵戎轻咳一声,“好吧,原来苏狐仙还是个手艺人,失敬失敬。”   “你别瞧不起人,我不笨。我今早上洗衣服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厨娘,她做糕点可厉害了,听她说林文若就是从小吃了她做的桂花糕才脑袋那么灵光,被选入书院的!”   “我求了她好久她才答应教我怎么做糕点,我可聪明啦,一学就会了,傍晚去花林就是为了摘桂花……”   小狐妖叽叽喳喳的说着,赵戎安静的听着,不时的点头附和几句,配合下她,对付这种小丫头,他很有经验了。   “赵戎,这终南山的桂花开的真早啊。”   赵戎点了点头,“是啊是啊,真早。”   “赵戎,你说吃桂花糕真的能长脑子吗?”   赵戎眉头一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咬了一口果子,吃桂花糕长不长脑子我不知道,但你个笨狐妖肯定是没脑子的……   小狐妖认真道:“嗯,那就好,明天我做给你吃,让你脑子也灵光点。”   赵戎:“……”   “赵戎,你刚刚说当我是妹妹,是真的吗?”   赵戎闻言动作一停,抬头和她对视,点了点头。   苏小小想了想,小嘴一瘪,“可我不想当你妹妹。”   赵戎不去看她,低头咬着果子,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闷声道:   “那你想当什么?” 第五十八章 你真是个混蛋   在望阙洲一首流传甚广的古老童谣中,提到过在久远到连玄苍二帝也觉得遥远的年代,九天之上曾有一座月宫,月宫之内有一座琉璃井,明月的清辉皆是它的井水,月光所到之处,井水皆纤毫毕现,而每到人间月夜,总会有好奇的霓裳仙子,偷看井内的红尘俗事、人间悲欢。   此时,若是童谣中的月宫仍在,痴心红尘的仙子依旧,那么月中之人只需朝此处轻轻一瞥,便可瞧见一扇小小的支摘窗内,有一个璧人与一位俗生。   明眸善睐的美人眼睑微垂,眉眼端正的男子垂头不语。   月光如水,夜色静谧,窗前二人,一时无话。   苏小小凝视着低头嘴里忙活的赵戎,眯起一双狐狸眼,轻声开口:“我们现在就当一对好朋友好不好?你也别当我是小女孩了,我不小……”   赵戎暗中松了一口气,赶忙咽下食物,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苏小小见赵戎窘迫模样,浅浅一笑。   仔细想来,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占到主动权,之前都一直被他欺负,原来这坏人也有怕的时候啦。   小狐妖轻咬着粉唇,对某些拿捏男子心态的事,突然无师自通起来,毕竟本身就是狐族女子,即使没有过情爱的经验,但在这方面天生就有种族天赋。   其实她也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何会这么在意二人之间,朋友与亲人的区别,心里只有一些朦朦胧胧的感觉,告诉她一定要选择前者。   她从小很听那位已经去了独幽城的祖奶奶的话,从不搭理主动靠近自己的男子,这么多年来,她只主动去贴近过两个书生而已。   一个是当初那个进京赶考在破观夜宿的俊秀书生,只是当时的她抱着浪漫邂逅的烂漫心思主动露面,还未来得及开口,就把对方吓得连滚带爬的跑了。   另一个就是身前这个在狐族审美中只是相貌平平无奇的书生了。虽然第一次在书肆见面时,只觉得他和其他管不住眼睛的男子一样,眼神很让她讨厌,之后在船上更是觉得他主动来惹自己是不怀好意的坏人,对他避之不及,不想和他有一点交集。   但是。   那天在云海之上,那艘清风阁渡船的甲板上,在众人冷眼围观,看热闹一般,无一人插手之时,在那个现在想起来都让她觉得可怕,让她时常做噩梦的元婴境大修士剑下,是他——也只有他了——从人群中缓缓走了出来,步伐因为渡船的左右摇晃和空中那个恐怖剑修的气息威压而趔趔趄趄,但依旧方向不变坚定不移的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跪在地上仰着头,脸颊上亮晶晶地兀自挂着几滴泪珠,愣愣看着身前那道瘦弱并且不自禁颤栗的背影,他死死握着剑柄的右手,指尖发白,但凡人的腰杆却依旧挺直,她知道自己仍旧很可能会死,只是多了一个没有修为的傻书生给她陪葬,换来了片刻的安歇而已,她感到很愧疚,但却又很开心,她知道自己不该开心,但就是忍不住。   眼前的孱弱背影像一道浅棠山正午的暖阳敲碎了她心中最后一丝绝望的阴霾,又像一堵厚重的高墙为她挡住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冷漠潮水。   自己偷偷跑出来找祖奶奶,不就是因为她曾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疼爱自己、对自己好的人吗?   自己喜欢看才子佳人的小说,主动在半夜破观“偶遇”书生,不就是因为想遇到一个可靠的男子,以一心换一心吗?   都是只求一个“被在乎”而已。   在渡船被他救下之后,她并没有要以身相许的想法,因为对她来说,她从没体会过的情爱应当是一种很庄重很认真的事情,而不是随意的赋之他人,作为一个报答的礼物,随手乱送。   自己都不珍惜的东西,如何让别人去珍惜呢。   下船后,她“偷偷”跟着赵戎,一是为了尽力报答恩情,二是她是个路痴,一点都不知道去独幽城的路。   即使这一路跟来,饱受眼前这坏人的欺负,但她却也不觉得有多难受,至多只是被刚欺负那会儿会有些讨厌他,但很快便会消气,就算他不来哄她,她过一会也会嘟囔着臭赵戎,在心里慢慢原谅他。   因为她知道,眼前这坏人应该是这方世界仅有的两个在乎她的人之一了。   她本以为她和赵戎会像好朋友一样,一路打打闹闹的去往独幽城,可是,不知为何,在前几日误以为他和那个叫林文若的男子有超越友谊的特殊关系后,她竟然心里突然有了一种被人抢走所爱之物的落空感,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滋味,她顿时慌了,不知所措,下意识的隐藏自己,表面开心的说着祝福他们的话。   这是她第一次隐藏自己的情绪,以前的她脸上的表情就是一张准确的阴晴表,开心时笑,委屈时哭,不需要任何掩饰。这种戴面具的感觉很难受。   之后虽然误会解除了,但她还是一阵后怕,她告诉自己这是因为不想要失去好朋友,如果对方有了喜欢的人,便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在意她了。   于是她赶忙去给好朋友摘果子,为他学做桂花糕,在花林捉萤火虫,想要讨好、取悦他,只是没想到,今夜,在漆黑的屋内,听到他说一直把她当做妹妹后,那股奇怪的滋味与空落落的感觉又一齐涌心塞眼了。   你个臭赵戎,说好了做一起打闹的好朋友的,你怎么尽给我整出些奇奇怪怪的幺蛾子,真是不让我省心,你就不能像我一样乖吗?一心一意的对待好朋友……   赵戎没想到,月光下的小狐妖心思这么多,见她直愣愣的盯着自己脸不说话,赵戎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见她没反应,嘴里嘟囔着,手又覆在了她洁白的额头上。   “你,你在干嘛?”一个声音弱弱道。   赵戎收回手,看着她幽怨的目光,也不觉尴尬,理直气壮道:“你怎么又在发痴?说了多少遍,本公子的容颜,你小姑娘家家的别多看,会承受不住的。”   苏小小没有接话,她抬起双手,并拢在一起,向窗前伸了伸,月辉如水,她宛若捧起了一把月光,歪着头仔细瞧着。   “赵戎,你有没有错过什么重要的人或重要的事?”   赵戎瞧了眼她手里的月光,举头望向明月,眯了眯眼,沉默了会,轻轻道:“有啊。”   苏小小好奇的抬头。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我和几个同学,嗯,同窗,一起去爬山,走到一半,她突然蹲在地上,拉着我的手,说累了要我背她,我以为她是开玩笑,因为我们之前只是爱拌嘴打闹的朋友,于是我拉着她的手,要她赶紧起来,可她就是不起来,仰头希冀的看着我,那时我有些懵懵懂懂,但年纪还小,哪里知道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周围的同窗又都在看着……”   “后来呢?”她问。   “后来?后来……我跑了,丢下她,不顾一切的跑下山。”   “然后呢?”她咬着嘴唇。   “然后?没有然后了,她转学走了。”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蹲下去背她吗?”她凝视赵戎。   赵戎抿嘴,仰望明月,“不会。”   “为什么。”   “那时候的我给不了她任何承诺。”   苏小小轻声道:“赵戎,你真是个混蛋。”   赵戎一愣,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沐浴在月光之中,歪头将脸庞贴在一只手背上,平静注视着自己的小狐妖。   眼前女子,眼如横波,气如湘烟,面如白玉,人如月矣,月复似人。 第五十九章 计出万全   依旧三更时分,赵戎动身出发,赶到洛京南门旁租下的客栈,换好衣服,带了份干粮,在寅时一刻之前赶到太白山的冲虚观,随后一整天都在灵官殿抄经,及至日落,等众道士做完晚课,便上交经文,带着一天的疲倦而归。   夜里回到住处,一边吃着苏小小为他做的桂花糕,一边执笔在白纸上记下当日所记忆的细节与觉得有可乘之机的漏洞,仔细推敲。   这几日,赵戎都是这样的作息时间,虽然枯燥难熬,但却是不得已而为之,听林文若说清净子是金丹修为,自己若是也有一颗金丹,那直接明抢即可。   但目前自己还没有这么强大的实力,那便只能智取,在已有条件下,费尽心思的一步一步谋划。   通过这几日潜伏抄经的观察,大致弄清楚了灵官殿道士们的作息时间。   寅时一刻,道观鸣钟开静,道士起床,吃斋饭,寅时三刻之前,赶到大殿。   寅时四刻到卯时四刻,一个时辰的时间,灵官殿内进行早课,闭目诵经。   早课之后,众道士散去,灵官殿内只剩下三个蓝衣的核心道士,四个黑衣的普通道士,另外还有四个小道童,十一人几乎整日待在殿内,或打坐修炼,或接待香客。   午时去往斋堂吃饭,大概耗时两刻钟时间,但殿内道士并不是一起前去,而是三个蓝衣道士留下,剩下道士从斋堂带饭回来,让他们在大殿后门旁食用。   申时四刻到酉时四刻,早晨做早课的那伙道士再次回到灵官殿进行晚课。   酉时四刻之后,外观关门,赵戎不得不停止抄经,和众人一起出观。   不过赵戎所料不差,灵观殿夜里确实有蓝衣道士留守,某日他故意拖延一会,被催促的出殿之前,瞥到了前来换防的蓝衣道士。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守夜的蓝衣道士早晨换防的时间虽然是在卯时一刻,但包括灵官殿在内的众多大殿的守夜道士在寅时四刻,也就是白日的留守道士赶来大殿开始早课之时,便会提前出殿,只在殿内留下一个蓝衣道士带头早课,其他人都去往了外观东南角的观星楼,等待山下道童带来的早餐。   这也就是自己第一日所见的情况。   赵戎细细思索,手中毛笔在砚台蘸墨,继续写写停停。   寅时四刻到卯时一刻,纵观全天的殿内防卫,这是一段看守最薄弱的空窗期。   此时虽然灵官殿内道士极多,但对自己有威胁的存在却极少。   殿内仅剩的一个蓝衣老道在带头闭目诵经,身后的早课道士同样如此,而除了来往香客与低头抄经的善士之外,灵官殿内真正对自己有威胁的,只有殿内左右两侧的四个小道童,和接待香客的白发老道士。   哦,对了,还有打扫卫生的杂役。   这些杂役自己第一日来得晚没有看见,但随后几天早早进殿抄经时,就发现每日早课时都有一个杂役趁着早晨香客不多,打扫殿内卫生……   书桌前的赵戎,执笔的手骤然一停。   等等,之前好像见过有杂役擦拭神像前摆放贡品礼器的桌案时,触碰过霆霓紫金炉。   赵戎搁笔,缓步走到窗前,轻皱着眉,目光没有焦距的投向天边那座隐藏在黑暗中的摩崖石刻。   此前的大致想法是白日混在香客中,乘他们的漏洞,巧妙的随手取走霆霓紫金炉,但如此一来就要面临被众多香客发现的危险,自己并非道观人士,却去动桌案上的贡品礼器,确实引人注意,更别说把它带出大殿后的难度了。   这个方法确实太危险……但如果利用这个杂役呢?   赵戎眉头舒展,心中大致有些思量,转身回桌,整理好东西后,直接出门,此时并没有到三更时分,他劳累一天也未休息,但此时心中已有可行方案,精神颇为亢奋,便也睡不着觉了,早早赶去冲虚观。   赵戎来到太白山下的集市时,大约丑时一刻,距离道士敲钟起床还早,他循着昨日的记忆,穿过一栋栋屋舍来到了集市东北角的一处普通四合院,这周围一片屋舍都是冲虚观道童居住的地方。   赵戎昨日傍晚下山就一路尾随那四个在灵官殿值班的小道童,得知了他们的住处。   此刻夜深人静,但赵戎见四合院内有一间屋子竟然还在点灯,不由得挑了挑眉,轻手轻脚的来到窗前,用食指捅破纸窗,朝内一瞅,赫然见到屋内有两个小孩正光着膀子,坐在床头,点着油灯,低头看书。   正是白日在灵官殿值班的那个胖道童和他身旁的圆脸同伴。   赵戎观察了会,发现他们表情奇怪,时而傻笑,时而紧锁眉头,时而表情急切,时而瞪眼喘气。   大约过了一刻钟,二人突然长吐一口气,面色解脱,收拾了一番,便吹灯睡觉。   黑暗中,二人安静了会,突然一人开口,“唉,太少了,咋就看完了呢……南清,我以后也要青衣仗剑,骑一头小毛驴,行走江湖!做个快意恩仇的大侠……”   “南逍,你这么胖,小毛驴会受不了的……”   难怪白日瞌睡,赵戎不禁一笑,原来是熬夜偷看武侠演义的热血少年……我还以为是夜里干别的事呢,咳,两位少侠,失敬失敬。   赵戎又去往了另外两个值班道童的屋子前,静静观察了会,见他们呼吸绵长,正在睡梦,赵戎眉头微皱。   “归,你知道霆霓紫金炉大致有多重吗。”   “霆霓紫金炉的重量会根据它的伸缩大小而变化,以它现在高宽不到一丈的情况来看,大致在十斤左右。”   赵戎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它时,它是被那个南逍的胖道童端在手里,想必不会太重,自己登天境金石期的体魄应当可以随意拎起。   赵戎默默点头,他看了看漆黑的四周,寻着记忆,去往杂役居住的那片屋舍,随口好奇道:“霆霓紫金炉还会任意伸缩大小?”   “废话,不然以它现在这么小的体型,你去炼丹?估计连材料都装不下。”   归又道:“这不是霆霓紫金炉的正常大小,按道理它不应该是这个尺寸,因为如果是要炼丹,那么大小起码能可以把你塞进去了。而若是要收纳,那么它最小可以被你握在一拳之内,如今这个不大不小的尺寸确实奇怪。”   赵戎神色一动,“我靠近它后,你可以收纳它吗?”   归想了想,“本座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目前做不到,不过,如果你能触碰到它,并维持半刻钟,我可以借你的魂力,暂时取得它的控制,帮你收缩到一拳之内。”   赵戎嘴角一抽,你这帮忙和没有一样,我要是能连续碰它半刻钟,那和拿到手有何区别,至多是在取到它的路上,让你收纳它,略微方便自己跑路,锦上添花而已。   赵戎叹气,只能全靠自己了。   寅时一刻,道观鸣钟开静,山下集市渐渐热闹起来。   今日已经是赵戎在灵官殿抄经的第四天,此时距离儒道之辩还有五日。   赵戎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霆霓紫金炉必须取到手! 第六十章 当众取炉   寅时二刻,山下道士陆续上山,今日并非休沐日,清晨香客并不多。   赵戎并未立马登山,而是等待了一伙杂役,在后面跟着他们一块上山,一路上把目光放在其中眼熟的两人身上,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一个半头白发的老汉。   这二人皆是负责灵官殿卫生的杂役,只是一人负责一天,轮流打扫。   赵戎集中注意力,仔细记忆他们的步伐特征与行为特点。   半路上见他们并不是直接去往外观打扫卫生,而是会先把山路台阶和歇脚凉亭的卫生大致清扫干净,再继续上山。   赵戎恍然,原来每日这些杂役来大殿内打扫卫生的时间不固定。   赵戎跟着他们一路来到山腰外观,一伙人渐渐散去,各自去往负责的宫殿做事,赵戎跟着那位瘦高杂役进入灵官殿。   进殿后,赵戎径自去往自己往日抄经的座位,只是这次并没有坐下抄经,而是收拾东西,向接客道士告别,道明亲人病情已好,往后不再抄经,笑着捐了一笔钱,便转身准备离去。   此时灵官殿内正在进行早课,香客很少,颇为安静,赵戎刚要出门,突然听见大殿后方传来一声猫叫,回头看去,声音是从神像后方传来。   正在带头诵经的蓝衣老道皱眉睁眼,转头冲一旁正在擦拭桌案的瘦高杂役轻扬下巴,后者会意,急忙点头谄笑,放下抹布,去后方驱猫。   赵戎抿唇,迈出大殿,绕到灵官殿后方,他知道大殿后方有一处后门,此时果然看见那个瘦高劳役正在驱赶猫儿。   包括灵官殿在内的一排侧殿后方,是一大片茂林,一条青石板路蜿蜿蜒蜒通往幽处。   此时猫儿逃上了一颗枣树,瘦高杂役在树下拿着竹竿想要驱逐,猫儿左右躲闪,让其却无可奈何,赵戎见状走去帮忙,轻盈的爬上树去,揪着猫儿后颈,轻松跳下,瘦高杂役连忙道谢,伸手准备接过,赵戎笑着询问能否领回去收养,瘦高杂役微愣应许,便转身回了大殿。   赵戎抱着猫儿出观下山,心中仔细琢磨刚刚那瘦高杂役的说话腔调,想要模仿他开口说话很难,但自己只需要记忆他驱逐猫时的腔调语气即可。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赵戎确定了动手的时机与方案。   时机就在下一次休沐日的寅时五刻。   休沐日人多,给予他们失窃的借口,且经过一夜的警觉,早晨是他们最松懈的时候。   动手之前要做好一些准备。   首先得给那个胖道童和他同伴送点钱,这个很简单,提前在他们下山的路上丢一两银子在地上,山路崎岖,下山之人大多都会看着脚下的地面,即使没看到,再多试几次即可。   二人正是管不住自己的年龄,有钱便会去买书熬夜看,如此一来第二日早晨便会瞌睡,特别是早课时蓝衣道士换防不在他们身前的时候。   至于另外两个道童,动手前的一夜得想办法弄出点动静让他们睡不着,使他们与胖道童二人一样,在清晨值班时瞌睡闭目。   早课道士不用去理会,他们要闭目诵经,据前几日观察,只要不是动静太大,他们并不会睁眼,并且休沐日人多,容易让他们分心,不易对轻微动静产生警觉,再说了,这么多香客看着,若是让人发现他们早课都不认真做,想必会很丢面子。   如此一来,大殿内,除了香客与低头抄经的善士外,唯一睁眼的只剩下白发苍苍的接客道士和到来时间不确定的杂役。   那个接客道人,据观察,早课时,一般会在寅时五刻左右,去如厕一次,这也是他为何选择这个时刻的原因,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还得有第二套方案,如果接客道士并未去如厕,那他就去卡其身位。   如何卡?很简单,走到那接客道士身侧,出声询问,道士闻言会侧身和他交谈,背对着放有霆霓紫金炉的桌案,他只要拖延到其它香客在他身后排起长队即可,之后他便可脱身,休沐日香客多的好处又体现出来了。   最后就是偷取一套杂役服,装作瘦高杂役,并且为了防止行动时被真人当场撞破,他要提前将上山的台阶和纳凉的亭子地面弄脏,使杂役们上山时间延迟片刻,而他就要在这片刻内取得神炉。   之后便是行动路线。   先穿着常服,抱猫走小路上山,将猫从左侧围墙,投入观内,等寅时五刻钟响,就大步入观,进灵官殿看一眼殿内情况,若他的布置奏效,符合条件,便立即动手。   转身去往外观西南角的茅房,换装,打扮成瘦高杂役得模样,选择他是因为休沐日那天正好是他值日,且二人体型颇为相似,容易模仿步伐。   随后走左侧众多侧殿的后方小道,去往灵官殿后门,投放食物在门内,引猫前来。   转而再去往大殿正门,直接入殿,这时要学瘦高杂役的步伐节奏,双脚呈外八字,行走时左右微微摇晃,要掌握轻重与节奏。   猫叫之后,拎着霆霓紫金炉和一些零碎的小器物,以驱猫为由,一边出声驱赶,一边走出后门。   之所以还要捎带其它一些小零物,是作为失窃后的障眼法,不至于让人一下子就锁定他盗窃的目标。   并且此时殿内的众多香客他也不用去在意,香客们虽然能看见他的行为,但因为他身着杂役服,便会欺诈众人,让众人下意识的为他拿炉子的行为找借口。   如此便是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的拿取神炉。   之后若一切顺利,就抱猫钻入后方那片幽深茂林,借着茂林的掩护,翻墙而出。   最后,就是下山的逃跑路线了。   在炉子失窃后,冲虚观会有三种情况,一种是短时间内并未发现;一种是发现了,并且立马引起了重视,全力追查。   最后一种是虽然很快就发现了,但毫不重视,只是了了上报给内观管事之人,便不再操心,而至于上报之后,内观会如何处置,这就不是赵戎担忧的事情了,因为那时候他早就溜之大吉了。   其实在他看来最后一种可能性才是最大的,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要以最危险的第二种可能作为标准,去设计逃跑方案。   赵戎就地探查,发现外观左墙后方,有一条蜿蜒下山的崎岖山路,青石台阶,布满苔藓,路旁有一道清澈叮咚的冷彻山泉,随着山路曲折流淌。   赵戎谨慎起见,拾级而上,去往山路的上方探查,路上忽然嗅到一股芬芳,顺着曲折的石阶向上再走少许,入目处,左侧路旁竟有一大片桂花林,芳香四溢,赵戎没有在意,继续上山,随后又看见了那道阻隔冲虚观内外观的青瓦红墙,只是此时,山路的尽头,是一道朱漆大门。   赵戎放轻脚步,来到门前,下蹲,伸出食指触碰门轴衔接处,两指轻捻,已有铁锈,此门应当并不常开。   赵戎心里颇安,随后顺着山路下山,在临近山脚处找到了几条幽深路线,方便他携炉逃走。   并且他到时候行走在山路上,下山时,应该能有半刻钟时间,归大概能成功控制霆霓紫金炉,使其收缩到一拳之间,到时候就更容易让他逃脱了。   赵戎轻吐一口气,如此一来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东风是何?那就是四日后的休沐日。   忽然,赵戎眉头一锁,记起那处曾经差点让他暴露的观星楼的阁楼暗哨,顿时一惊,返回探查,重新预演,发现逃跑路线上果然有部分路径暴露在阁楼暗哨的视野中。   赵戎暗暗后怕,这场谋划真是宛若走钢丝一般,稍有不慎,就可能功亏一篑,万劫不复,毕竟这儿是冲虚观的老巢,还是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赵戎思虑一番,重新规划了路线,宁肯稍微绕远路,也要避免暗哨,以求万全。   之后几天,赵戎一边喂养猫儿和它培养感情、模仿瘦高劳役脚步和声调,一边反复推敲计划,时常赶去外观实地推演,偶尔想起新的细节,便认真完善。   休沐日前几日,他想起一事,便前往太白山下,找了一些人流多的饭馆、酒肆,装作普通香客,高声宣传外观灵官殿的香火很是灵验,他只祈福了几天,亲人就病好了,现在特地前来还愿。   这一番操作惹的众多香客传播热议。如此一来,休沐日那天,灵官殿的人流应当会更多。   千里之提,溃于蚁穴,自己目前实力不足,便只能一点一点扩大胜算,积累优势。   转眼三日已过,东风将至。   休沐日头一天夜里,赵戎在城内租了一辆马车,独自行驶,停在太白山下某处山林中。   之后潜伏进瘦高杂役得屋内,盗取了一套杂役布衣,转身准备离去,只是出门前回头瞧了眼躺在炕上呼呼大睡的瘦高杂役。   其实他的计划中还有一个较好的选择,就是将这个瘦高杂役直接处理掉,如此一来,他取走霆霓紫金炉后,短时间内应当不会被人发现,这也能为他争取更多的逃离时间。   赵戎摇了摇头,悄然离开,谨慎登山,在山路上与凉亭中铺撒落叶、脏物,转而下山。   最后,赵戎前往那个叫南逍的胖道童屋前,见其屋内灯亮,便转身去往另外两个值班道童的屋旁,见他们睡意正酣,便悄悄向屋内投放准备好的老鼠等小动物,吵其睡眠,之后的半夜又是让他们不得安宁。   寅时一刻,山上敲钟,道士开静,集市热闹。   赵戎抱猫,小路登山,投猫入墙,进观等待。   寅时五刻。   途经大殿,轻瞥一眼,前往茅房,换衣戴帽。   向北移动,至殿后门,投食在地,前往正门。   低头入殿,步伐摇摆,走到案前,伸手擦桌。   后门猫叫。   拿起神炉,顺走零物,开口驱猫,走出后门。   抱猫向北,钻入林中,爬树翻墙,大步离去…… 第六十一章 炉内何物   赵戎弯腰将猫放生,挥手告别。   抬手压了压帽子,将顺手取出的零碎器物塞入怀中,双手端着霆霓紫金炉继续下山。   脚步踏在布满苔藓的青石台阶之上,不敢走太快,否则容易滑倒。   这条曲折蜿蜒的山间小路隐藏在幽静茂盛的山林之中,对此刻的赵戎来说,人迹罕至是它的优点,但放眼望去,这条斜径兜兜转转却让他失去了远方的视野,使他心里有些不安。   路旁的清泉叮咚作响,是这片清幽中唯一的喧闹。   赵戎默默赶路。   某一刻,归的声音在心湖响起,赵戎嘴角一勾,看向手中的霆霓紫金炉,下一秒,神炉果然有变化!   只是,让赵戎始料不及的是,神炉不是变小了,而是变大了!   变得很大!   赵戎大吃一惊,感觉一座山蛮正在手中生长。   他身子一斜,整个人直落落的向右侧湍急的山泉倒去,他迅速松手,猛地向后抽身,脱离危险后,失去平衡,一阵踉跄。   砰!   泉水飞溅,一侧山林惊起几只飞鸟。   赵戎起身无语的看着倒在泉水之中,此刻高宽大约五尺,已有他半人高的霆霓紫金炉。   从高处匆匆流下的冷彻清泉途遇障碍,偏离水道,溢入到石阶之上,打湿了某人的布鞋。   赵戎扬眉,“你管这叫拳头大小?”   归仍旧停留在刚刚神识取得霆霓紫金炉控制后,探入炉中所看到的那一幕的惊愕之中,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赵戎越是生气语气越平静,“抱歉,赵某的拳头没这么大,握不下它,让您失望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左右看了看上方和下方的曲折山路,“你给老子赶紧把它变回去!”   归缓了过来,声音幽幽:“把手再覆上去。”   赵戎不顾被浸湿的布鞋,上前略微弯腰捡起掉在一旁的炉盖,走入泉水中,准备扶正侧身倒在泉水中的霆霓紫金炉。   “不会还要半刻钟吧?”   “不用,三息即可。”   赵戎心里一松。   “你在干嘛?”   一个女子道。   声音冷清通透。   宛如此刻浸没赵戎脚踝的清泉,将冰冷彻骨的寒意送上了心头。   赵戎身子一僵,手中的动作顿住。   左下方有一个女子在注视着他。   前一秒还清新舒畅的山间空气,此刻却稠密的像坟墓里的水银,被灌入口鼻。   赵戎窒住了呼吸。   树叶无声攒动,清泉沉默流淌。   一阵清风拂过了绿林,山泉,青石,古炉,男子,女子。   “说话。”   女子的声音宛若炸碎的银瓶。   她冷冷打量着上方那个背对着他的弯腰男子,还有他脚下那只躺在鹅卵石上的三足古炉。   赵戎微微抬眼,一手继续扶着炉子的一耳,一手借身体卡住视角,悄悄的放下炉盖,从怀中取出一只抹布。   随后,男子转身,正对那个出现在下方拐角处的手里玩着纯白玉如意的女子,茫然道:   “啊,什么?”   蓝玉清没有重复话语,仔细看了眼男子那被帽子遮掩了一半的面孔。   下一秒,她突然道:“把帽子摘下来。”   男子闻言微微一愣,随后谄笑点头,而在女子看不见的地方,他浸没在山泉中的右脚掌弓起,抓入沙石之中。   男子抬起右手,正抓着抹布的手腾出了二指,将低低的帽檐捏住,稍稍顿住片刻,随后向上用力掀起,瞬间露出了整张面孔。   蓝玉清停下了手中把玩玉如意的动作,眯眼认真注视着男子那张正微笑着的面孔。   片刻后。   她微微皱眉。   抬脚登阶而上,一步一步,靠近那个站在一只倒地古炉旁的男子。   赵戎见那女子离他越来越近,笑容愈发“谄媚”,那只抓地的脚掌已经深陷沙石之中,以至于整个身子都有些向右倾斜,不过因为他正“恭敬”的弯腰,便也看不出什么。   他余光瞥见右侧方那处茂林间的空隙,默默计算着距离,抓着抹布与帽子的右手搭在霆霓紫金炉的炉耳上,伸出一根手指亲触炉面,接触时间早已超过三息。   归询问是否收炉,赵戎默念再等等。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被识破,侥幸与决然在心里交织。   于是他在等,等那个不知名也不知修为如何的女子的一个表情,不管多微妙都行,他会马上下定一个或跑或留的决心。   可是,这女子竟然一直面无表情,并且她一直正视前方,没有看他,这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眼见女子越来越近,赵戎的心神宛如一根琴弦,绷得越来越紧。   脚掌与青石台阶敲击的跫音一声一声响起,赵戎荒唐的感到它与自己的心跳竟然合拍。   咚,咚,咚……   终于,在她一步过后,二人只有三米之遥,而这已经隐隐是赵戎的心里划出的红线。   赵戎暗下决心,对归言语一声,下一秒便要收炉跃出,暴起逃蹿,不顾一切的从那个茂林缝隙间跳下,也不知那下面会是什么在迎接着他……   女子又迈一步。   赵戎眯眼,但转瞬便睁大眼睛,心中急忙叫停。   因为已经有一道冷清通透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到这儿来洗炉子干嘛?”   蓝玉清微微侧头,开口问道,说完又瞧了眼这男子平平无奇的面孔和他的杂役装扮,以及倒在泉水中的炉子。   “回仙姑的话……这炉子里的香灰昨夜被浸了猫尿,也不知道是哪只缺德野猫干的,味道有点太重……唉,今日是休沐日,殿里的陈执事就让小人们搬出来洗,唉,您闻闻,这味道还是有点,就是洗不掉……另一个兄弟下山取柴草灰去了,那玩意儿应该……”   蓝玉清见眼前这杂役男子抓着抹布有些手足无措的拘谨解释,并且还往前靠了几步,摊手敞开怀抱,身上散发着猫骚味,似乎是想向她证实点什么。   她皱眉偏头,捂住口鼻,“别过来!贫道知道了。”   言罢,便加快脚步,径自路过男子与那只倒在泉水中的炉子,登阶离去。   赵戎两只手臂向两侧敞开,手里抓着抹布和帽子,一脸无辜的模样,站在原地,目送那个道姑离去,见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他默立了一会,突然眨了眨眼,耸肩,重新带上了帽子,轻吐了一口气,回到炉旁。   “抱歉。”它说。   赵戎挑眉。   头一次啦。   “没事,咱们现在赶紧走,这条路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安全。”   赵戎又看了眼刚刚那个不知名道姑消失的方向,随后,他弯腰双手握住炉耳,准备将开口朝前倒下的霆霓紫金炉扶正,“对了,你快把它收起来,这么大让我怎么拿。”   “可以,但最多只能收缩到刚开始的一尺大小。”   赵戎奇怪道:“为何?”   归语气幽幽,“因为……它正在炼丹。”   赵戎心中一凛。   连忙双手用力将霆霓紫金炉扶正,低头,朝内一瞧。   空空如也。 第六十二章 桂花   蓝玉清是为了这片桂花林才走这条僻静曲折的山路上山的,尽管她并不承认这一点。   终南山土壤肥沃,气候湿润,桂树开花极早,且芬芳馥郁。   每到梅雨七月,雨水纷纷,桂树开花,洛京人家的娇娘们便会执篮去往郊外,采摘桂花,制成花蜜,芊芊细手,揉做糕点。   此间美味,又有哪家终南儿郎不爱吃呢?   蓝玉清经过花林,沐浴着清雅的香气,目不斜视的继续上山,及至那面朱漆大门,她在门前站定,回身看了眼身后深幽茂盛的浓绿山林,便取出钥匙,打开了这扇她已一年未至的偏门。   蓝玉清一袭紫衣,轻车熟路的径直去往山顶,路过一座座恢弘华贵,雕龙画栋的宫殿建筑,无视一位位停步对她恭敬稽首的蓝衣道士。   半路上,她在临近山顶的说经台停步。   这处建立在突起峰巅上的古台,苍松古柏,四面环抱,柳林青翠,屏障台前。   它将是不久后儒道之辩的举办地,到时候,满城百姓将在山下听到说经台上清辩双方的话语,不计其数的终南国隐士、修士将来此处观摩清谈,甚至还有很多邻国山上的修士前来目睹盛况。   蓝玉清驻足一会,冷笑一声,继续沿阶上行,路过走廊,来到了山顶。   太白山顶有三座神殿呈山字形耸立,当中的那座道祖殿的屋顶有一块漆黑巨石,为椭圆形,无棱无角,上有坑洼熔洞。   这便是夜里闪耀在太白山顶,宛若仙人遗珠的那颗“星辰”。   只是此时白昼的日光铺在它的表面,“星辰”暗淡无光,毫不起眼。   蓝玉清没有进入正中的主殿,而是拐入了右侧的那座祖师殿。   殿门外有道士值守,但她并未理会和通告,直接进入,无人拦她。   祖师殿内,空荡无比,正中央供奉着三尊神像,神像前一只蒲团上坐着一位黄紫道士。   冲虚观乃玄黄界道教主脉之一楼观道派遗留在发源地沧洲终南山的下观,这三尊神像分别供奉着楼观道派的三位祖师爷。   站在中间位置最高的那位是尹子,也是楼观道派的始祖,曾经亲闻道祖讲经传法。   而左右两人分别为楼观道派的首任掌教与副掌教,也是这二人真正建立了如今玄黄修真界道教正统之一的楼观道派。   有一点必须注意,道家与道教是不同的,前者是大道学派,后者是宗教流派。   道教脱胎于道家,以道家提倡的大道思想为基础,在玄黄界开教建派,广纳教徒,修炼长生。   而道家更加清贵,专研学问,并不注重长生与修行,只求大道。   玄黄界的诸子百家也是如此。   但是值得玩味的是,百家诸子虽不刻意修行,却几乎皆是修为参天,且学问越高修为越强。   玄黄修真界数支势力庞大的道教主脉所供奉的神像,除了道祖,皆是古之圣人与上古年间的道家诸子,以他们的大道学问为根基,创立修炼之法,追寻长生久视。   简而言之,诸子百家修道,山上修士修行。   前者一开始就在直指本源,后者则是一步一步登阶,慢慢去触摸那个虚无缥缈的“道“。   二者其实严格来说没有难易与优劣之分。   有多少百家修士修道只能因循守旧,沿着先贤的路子,学问毫无寸进。   又有多少山上修士修行被卡在资质一关,望着那些极少数的天才一骑绝尘,自己只能一步慢步步慢,最后化为庞大修真界的养分,成为茫茫人海中的一员。   大道无情。   这是蓝玉清刻苦铭心的体验,因为那个为了他的道而将她践踏的体无完肤的男子。   蓝玉清缓了缓神,向大殿中央那个正在打坐的黄紫道士走去。   这是一个中年道士,头戴紫阳巾,身穿华贵繁琐的黄紫八卦衣,面色红润,神态飘逸,此刻正闭目静坐,单手握着一串流珠。   此串流珠颇为奇异,每一颗珠子颜色各异,材质皆不相同,且圆面之上都刻着一幅太极八卦图。   “查清楚了,林文若找来了一个很厉害的帮手,名叫赵子瑜。若消息无误,他应当是林麓书院山长的学生,正好路过洛京,被林文若得知,便请来对付我们。”   蓝玉清语气平静且随意,对眼前这个终南国权势最大的国师没有丝毫害怕与敬畏。   清净子闻言轻轻点头,特别是听到山长二字后,缓缓睁开了眼,看向眼前这个自从春祭日那天变故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的女儿。   “仔细说说。”   “向我们告密的那人名叫李世谦,当日他和城内一个名号为清溪先生的名士一起在城外游玩,午时,他们在城北十里外的醉翁亭避凉,遇到了正在亭内歇脚的赵子瑜三人……李世谦偷听到了他们谈话……最后,他们三人乘林文若不注意,溜了出来。”   “很蹊跷。”清净子表情淡然,“就算当时林文若去的晚,不知道李世谦偷听到了那个赵子瑜的身份,所以后来没去追究他们三人,这个理由说的通,但还是不对劲。”   蓝玉清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所以这几天特意去求证了一些事。”   “当时在场的三人中,有一个我们观的外围道士,叫陈宏远,他的说辞和那李世谦除了一些细微之处差别,在重要的地方别无二致,并且我查了下这个陈宏远,身世清白,很早就入观做了道士,那天经过醉翁亭的原因也很正常,是回主观做月旬点勤。”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另外那个名号清溪先生的名士,他在从醉翁亭回去不久,就死在了一场雅会上,死因是纵欲过度,身体透支,哦,忘了说了,他有断袖癖好,就是死在了一个男妓身上的。”   蓝玉清言罢,嘴角一撇,再道:“因为死的时机不对,所以我仔细去查了查,但他的死,我没有查到有人为的痕迹。”   清净子突然开口,“整件事一点兰溪林氏的痕迹都没有?”   蓝玉清想了想,如实道:“没有……等等,若是偏要搭上联系,倒也还有,那个导致他猝死的男妓,一旬前曾经参加过一次兰溪林氏在城北东山举办的文会,只是除此之外便毫无联系了。”   清净子在听到前一句话的时候,微微皱眉,不过后来听到蓝玉清的再述,他便眉头舒展。   若是清溪先生的死和兰溪林氏毫无联系,一点关系都查不出来,那才是有鬼,毕竟兰溪林氏势力庞大,与洛京城的名士圈子纠葛极多。   蓝玉清再道:“女儿觉得,那个赵子瑜的身份应当无疑了。”   “为何如此确定?”   “我和林文若的弟弟林青玄还有些联系,他认识这个赵子瑜,并且还有点矛盾……据他说,那个赵子瑜曾经随手做出了两首入品诗,一首落花品,一首登楼品。”   “地点是在望阙洲南部的大楚王朝王朝的龙泉渡。”   “我后来在城防府翻了下那日南门来往旅人的路引记录,那个赵子瑜确实手拿大楚王朝的路引。”   清净子眼睛一眯,微微点了点头,“有没有办法对他动手……嗯,掌握点分寸,只要阻止他参加儒道之辩即可。”   蓝玉清摇了摇头,“不好办。如今兰溪林氏外松内紧,那次事后,我们在庄园内安插的人都被清理掉了,而且,我们并不清楚这个赵子瑜到底是何模样,我所得知的仅仅是他脸颊消瘦,眼睛有神,书生打扮,其它方面则平平无奇,没有特点,走在路上都有可能擦肩而过……不好确定目标。”   清净子闻言点了点头,闭目不语。   大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二人都未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清净子闭着眼,轻轻开口道:“如此一来,之前的谋划可能有些不稳。”   随后,他重重强调,“儒道之辩有多重要,不用我再赘言,我们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   蓝玉清低垂眼睑,“女儿明白。”   随即便转身离去。   女子原路返回,再次来到那道鲜有人至的偏门,推门下山。   只是当再一次路过那片桂花林时,她忽然停步,沉默了会,侧身步入林内。   在某棵枝头系有红绳的树下,她站立静止。   一袭紫衣与这满林纯白花色格格不入。   林文若,我要让你跪在我的脚下。   我要亲口问你一声为什么,再把你送下去。   放心。   我很快就追上来,你就算做了鬼,我都不放过你。   ……   城北兰溪,某片花林内。   一个大袖宽袍的秀挺男子,漫步到了一一棵桂花树前,缓缓蹲下,在树底挖出了一坛陈年的桂花酿,转身离去。   提着这坛不知何人埋下的酒,不知去往何处,不知去寻何人。   身后,一条色泽暗淡的红绳,孤零零的系在枝头,再无人解。 第六十三章 女子剑帝   是夜。   兰溪林氏庄园内灯火通明,东北角却有一处幽静庭院被笼罩在夜幕之中,并无灯光。   院内雅致,门房紧闭,但透过敞开的窗扉,向里瞧去,书桌前独坐一人,正一手支起撑头,一手随意转笔,借助微弱的月光,歪头打量桌案上的一座圆形古炉。   炉高九寸,宽一尺三寸。   外表古朴简素,无任何纹饰,呈双耳三足鼎式,颜色紫黑。   赵戎一边等待着月上高天,酝酿出的更浓郁的青白月辉。   一边目光停留在了某只鼎足上方一寸处的鼎壁之上。   此时瞧去,那儿一片乌黑,但是赵戎知道,那儿留有一只手印。   一只不知是何人留下的血手印。   赵戎是在白日的阳光下,仔细观察才发现的。   血液早已干涩,漫长的岁月消磨了它的鲜艳,如今黑色的血迹与紫黑色的炉身融为了一体,很难辨认,就像这只霆霓紫金炉一样,曾经的故事已经被时间的长河冲刷、消磨、带走,只留给了后来者无限的遐想。   赵戎转笔的手停下,伸出一根食指,细细摩挲那处手印。   这只血手是谁留下?这炉丹又是何人在练?这只霆霓紫金炉又为何会遗忘在终南国太白山一座普通的偏殿之内?   赵戎轻吐一口气,摇了摇头,摆脱了这些杂乱的思绪。   今早取神炉的行动虽然略有周折,但总的来说还是顺利的,他下山后驾驶着隐藏在山林内的马车一路返回,也未见太白山上有道士下山追物。   想必是他们并没有注意到炉子失窃,或发现了但短时间内并未在意。   他当时竟然还有些失落,觉得安排的一些后手都没有用上,有一种对着瞎子抛媚眼的感觉。   他在回来的路上还产生了掉头返回,装作香客,再次上山,回到灵官殿去看看的想法,甚至还认真考虑过要不要告诉冲虚观,有人当众拿走了他们观里可能最值钱的东西,估计是能换好几个冲虚观的那种,再诚恳的表扬一番他们慷慨大方的待客之道。   不过这些念头很快就被他掐灭了。   怎么有种连环杀人犯返回凶杀现场,近距离欣赏自己天衣无缝的作案手法,再向毫无头绪的无能官方提供点线索,公然挑衅嘲讽他们办案能力的既视感?   嗯,一般这种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真是个疯子。”他轻轻的笑骂一句,似乎发现了自己一些隐藏的天性,曾经被那个世界的制度所拘束,如今这一世生在玄黄界,倒是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大自由。   不过他也暗暗警醒自己,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谁是疯子?”归好奇道。   “嗯?没事。”   “今天做的不错,本座都有点期待等你到了浩然境,真正踏入修行之路后,会怎么去祸害修真界了。”   赵戎一脸黑线,“烦请把‘祸害’两字去掉,我一个读书人,怎么被你说的和个十恶不赦的魔头一样?”   “本座是在表扬你好不好,再说了,你连一个刚刚启灵化形没多久的小狐妖都不放过,本座还指望你去造福修真界?祸害没错了。”   赵戎睁大眼睛,“你凭什么污人清白?我和苏小小是好朋友的关系。你把我想成这样,我看你就是这样的人。”   归骄傲道,“本座才没有你这么多花花肠子,这些红尘情事,本座当年一心修道,从不理会。”   说完,它便冷笑一声,“想想自从我苏醒认识你以来,你除了这次取炉让我颇为惊讶以外,你还做过什么好事?不是牵扯人家天之娇女的情丝,碎了人家剑心,又准备跑去吃软饭,就是要色不要命的英雄救美,想俘获佳人芳心,如今又为了你们儒生可笑的当仁不让,留在这儿帮那个大逆不道的林文若参加儒道之辩。”   它诚恳道:“真行啊,赵戎,下次还要干嘛?这次偷物,下次准备偷人?”   被污蔑要偷人的读书人百口莫辩,想解释但不知从何说起,感觉和它辩解也是浪费时间,他揉了揉鼻子,叹了口气,“唉,让您见笑了,在下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么浓郁的桃花运会让您感到如此不适,抱歉了,万年老处子。”   赵戎最后几个字刚脱口而出,归就像炸了毛的野猫一样,大骂赵戎,只是来来回回又是那么几个词,赵戎丝毫不怂它。   此时一轮明月已高悬九天,风清气朗,无一丝乌云遮挡。   赵戎瞥了眼格窗与铺了半张书桌的皎白月光,想起还有正事要办,停下了和归的拌嘴。   赵戎拿起霆霓紫金炉,走到窗前,将它放在月光之中。   皎洁的清辉仿若白霜,洒在霆霓紫金炉的内外炉壁。   赵戎仔细注视炉内,发现依旧和白日一样,空空如也。   他皱眉,伸手探入炉内,手掌抚过那初看之下杂乱无章,仔细盯着便会晕头炫目的古怪花纹,在炉里摸了个遍都没有任何发现。   赵戎脸一板,“你不是说它在炼丹吗,丹呢?放在月光下还是没有。”   归没好气道:“急什么,让它多照会,这颗丹有点特殊,本座也不知道是要说你运气好还是运气差……还有,把你臭脸拿开,你个小小登天境就敢盯着霆霓雷纹看,简直太嚣张了,是不是活腻味了?”   赵戎扬眉,嘴角一翘,“霆霓雷纹?就这?鬼画符一样的破纹能奈我何?”   不过说是如此,他还是把头挪开,怕遮挡了月光。   归悠悠道:“它能让你不举。”   赵戎:“……”   怕了怕了。   赵戎顿时想离它远远的,看都不想再看一眼,不过在听到归的笑声后,大致知道是戏话,他轻咳一声,继续瞧着炉内,只是依旧不敢多瞟炉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怎么还没好?”   “别急,再等等,这炉子不知多少年没有在太阴下打开了。”   “你就不能别卖关子了吗,和我说说它到底是啥?”   “好东西,一个对剑修来说,比这霆霓紫金炉好十倍都不止的东西。”   赵戎闻言默然片刻,开口道:“我的运气是不是有些太好了。”   归轻笑一声,没有接话。   二人之间一时无话。   赵戎双手捧着霆霓紫金炉静静站在窗旁,不知过了多久,某一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戎感觉四周的月光似乎暗淡了一些。   不对!   是炉内的月光更明亮了!   下一秒,赵戎赫然看见炉内似乎被灌入了一瓢淡白色的水,正中央映照出了一轮天上的明月,皎洁无双。   炉内,月光化成的水面随着炉身微微摇晃,但奇异的是,那轮明月却毫无波澜,仿佛真的是天上月落入了炉中一样。   赵戎下意识的抬头望月,忽然猛地反应过来。   天上月是一轮满月,而这炉中月却缺了一角。   这哪里是映照了天上月。   这分明就是……那颗丹!   “离姬剑丸。”归轻轻道。   “离姬何人?”   它自问自答。   “太古第一位女子剑帝。” 第六十四章 离姬何人   太古,第一位,女子,剑帝。   赵戎此刻正双手端着霆霓紫金炉,在月下默立。   他细细咀嚼。   剑帝是何等人物,他大致有些概念。   剑修本就以杀力见长,剑帝更是超越了一般的古之大帝。   人族二代大帝姜太清,就是剑修称帝,他也被后世视为整个玄黄人族最引以为傲的男儿,一些书上称姜太清为古往今来杀力最高的人族修士,是可以媲美甚至超越神话时代的远古大能的存在。   皆是因为,他是剑修,他是剑帝。   因此剑修称帝的难度也可想而知。   至于太古,那是人族还未登顶的年代,万族林立。   而一个不知何族的女子,能凭借一把三尺剑,践踏在万族男儿头顶,凌驾于万千生灵之上,证道称帝。   成就与难度堪比天高。   而成为与她同时代的男子,确实是一种另类的悲哀。   “离姬。”赵戎轻声呢喃。   归语气玩味,“怎么,这就仰慕上了?”   随即它惋惜道:“唉,可惜啦,人家和赵大公子不是同一时代的人,否则还不是被赵大公子一个眼神就给拿下,连太阴星君的位置都不要了,奋不顾身的从月宫跑下来,投入赵大公子的怀抱。”   赵戎认真道:“别瞎说,我是要记下来,回头拿去鼓励下苏小小,给那丫头树立个榜样,别再一天到晚稀里糊涂的过了。”   赵戎点了点头,“鸡汤故事我都编好了,嗯,离姬小时候也是个傻乎乎的小丫头,好吃懒做,懈怠修行,喜欢听情情爱爱的故事,结果有一天遇到了一个和我一样温暖英俊的大哥哥,在一番敦敦教诲之下,幡然醒悟,咬牙决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等等,她是人族吗?”   “不是,她是太古离族的女子。行了,你别再扯了!”归听到自己幼时练剑,引为榜样的存在被赵戎如此胡编,有些生气。   “离姬,这是她真名吗,怎么感觉不像名字。”   “不是的,离姬是一群人的称谓。”   归轻轻道:“太古离族是月宫裔,每到一定的年限,会送一批离族女子去往九天月宫作奴作婢,而这群人中又只有极少数女子才能被选上,至于没选上的,就再也回不去了,而被上选的女子,也仅仅成为月宫地位最低的侍女而已……这群离族侍女就被称为离姬,而离帝就曾经是其中之一……”   “后人除了离帝,便只有离姬可以称呼她了。”   “离帝无名无姓,生卒年不详。那个时代的女子除非身份极为尊贵,否则没有姓氏正名,只有亲人与夫君才能知道的小名而已,离帝就是如此,但她的小名已经不得而知了。”   “而她称帝之后,因为身份太过尊贵,便也没人有资格敢直呼她姓名,于是姓名便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所以……”   “纵观离帝一生,她终究只是个无名无姓之人而已。”   归语气轻轻,此时它正透过赵戎的眉心轮,瞭望那轮不知隐藏了多少天上神仙事,又目睹了多少人间离悲欢的明月。   它想起了它年少时练剑,虽在家族之内一骑绝尘,却不被承认,家族长辈将振兴家族的期望全部给予了那些不如它的人,他们不认为它能带领家族达到新的高度,在他们眼里,它终究会成为外人。   它想起了它在太清四府结业,追平了人族最快的金丹境记录,但这并没有给它多少快乐,反而给它带来了更多的烦恼。   它在那些同伴眼里看到了嫉妒与炙热,它在师长眼里看到的不是骄傲与欣慰,而是满意与可惜,就像在打量一件精心雕琢,但终于会以一个好价钱卖出的货物!   最后若不是那个女子。   若不是那个女子替它承担了充当“货物”的命运,它的剑便再也不能鸣萧于九霄之上!它的道便再也无法成为玄黄剑道的又一座高峰!   它成为了家族最锋利的一把剑,斩断了一切阻止它前进的障碍!   它终于带领家族来到了那个前所未有的高度,那是它曾经敬仰的祖辈也不曾见过的风景。   可是当历经红尘,蓦然回首。   它却发现,那个对它来说最重要的亲人,那个代替了它命运的女子,并不幸福!   它觉得它输掉了所有。   赵戎见它说完后沉默下来,一时也无话可说,归似乎很了解离姬的事。   他低头看了看炉底明月,腾出一只手,缓缓伸入炉内,见归并未劝阻,他继续探手,以指尖轻触炉内那轮明月。   入手处微凉,下一刻手指便穿越而过,碰到了下方冰冷的炉壁。   这轮“明月”如镜花水月般虚幻。   赵戎突然缩手,因为指尖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取出手后,指尖微麻,这个触电的感觉来自炉壁上的雷纹。   沐浴在月光中的霆霓紫金炉此刻似乎正在静静炼丹。   归突然道:“你知道,我最喜欢离姬哪一点吗?”   赵戎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它只是想找个倾述的人而已,并不需要他来回答。   “纵使命运加与她的不公再多,纵使种族、家族不抱希望的赋予给她的责任再重,纵使那九天寒宫的清辉再冷,纵使亲人族人皆万般不信她一个小女子能完成那虚无缥缈的使命,纵使再向前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她,依旧无惧无畏,无怨无悔,无尽无休,一剑辟之。”   “这就是她的剑道。”它呢喃自语。   “这就是她的剑道。”它大声说道。   “这就是玄黄第一位女子剑帝,太古月宫历史上最强一任太阴星君的剑道!”   赵戎停下手中的动作,想了想,准备开口,只是忽然听到一阵滴滴答答的声响,并且感到了手指冰凉。   他低头一瞧,赫然发现炉身之上,正有一只乳白色的手印,正在渐渐融化,贴着炉壁往下滴落乳白色的液体。   赵戎奇怪的伸出双指捏了捏,竟稠密且……温热。   赵戎忽然想起了那只血手印,就是在这个位置!   所以说如今月光下的乳白手印就是那只血手,这乳白色的液体就是……那个不知名者的鲜血!   此时他的左手掌心趟满了热乎乎的乳白色鲜血,他愣愣看着,一滴滴血液从指缝滴落,就像荷叶上的露珠一样,并不沾物。   赵戎顿时汗毛直立,下意识的想把霆霓紫金炉丢下,可归的声音叫停了他。   “没事的……本座所料没错,这个血手印的主人就是上古离族的后裔,这是月宫裔的血液,会与月光反应,你现在赶紧将血液接住,否则它就会融化消散在月光之中,这可是完成这颗离姬剑丸的最后一味药。”   赵戎闻言,稍微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碰到了什么诡异事件。   他急忙放下霆霓紫金炉,取来一只瓷瓶,将这宛若水银的稠密乳白色液体全部装入瓶中。   赵戎摇了摇瓶子,也不知这血手的主人是这练丹之人,还是……被炼丹之人当做了炼丹的材料。   赵戎好奇道:“离姬剑丸到底有何用处?”   归从刚刚的回忆中缓了过来,情绪有些低沉,语气便稍显怏怏。   “哦,忘了和你说了。离姬剑丸是以离姬证道称帝之时,周围洒落的剑道法则具现出的实物为主材料,炼制而成的奇物,其实严格来说它并不是吞服的丹药,它介于虚实之间,它的作用是……永久提升剑修本命飞剑的品阶。” 第六十五章 直达甲等   永久提高剑修本命飞剑的品阶?   这也能改?   赵戎眼瞳一缩,“这不就相当于剑修逆天改命的神物吗?”   归回答道:“可以这么说,它的珍贵程度仅次于能让你这个废柴脱胎换骨的逆道神药。”   “除了离姬剑丸,玄黄界历史上每一位剑帝都对应一种剑丸,皆是用他们证道之时洒落的剑道法则碎片炼制而成,法则所具现之物千奇百怪,因此练成的剑丸也形态各异。”   “比如当下这颗离姬剑丸,所具现的就是一轮明月。”   它语气追忆:“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剑丸的存在了,毕竟剑帝太少了,而每一位剑帝证道时洒落下的法则碎片更是稀少,因此据我所知,在玄黄界历史上,每一种剑丸的数目都不超过十枚,甚至有些太古剑帝的剑丸,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而到如今,还有可能被获得的,也就最近的那两位人族剑帝的剑丸了,说不定他们后代手里还有些,嗯,你可以试试跳崖,说不定有奇遇,在崖底也能找到一颗。”   赵戎见它终于开了个玩笑,不由心里一松。   归感慨道:“但是没想到啦,你手上这只霆霓紫金炉内,竟然藏有一颗,并且还是离姬剑丸。离姬当年的证道之地,应当是在太古月宫,她的剑道法则碎片要么留在了月宫,要么被她留给了太古离族,不过在本座看来,后者可能性大些。”   “如此说来,离姬剑丸出现在这,倒也说的通,毕竟,这儿是望阙洲……”   “每一种剑丸都有提升剑修本命飞剑品阶的神效,只是效果各不相同,但很少有人清楚其中的区别与玄妙,毕竟历史上所记载的,明面上使用了剑丸的剑修并不多,更别提那些从未出现过的剑丸了。”   归轻轻一笑,“不过,你很走运,本座正好知道离姬剑丸的神效。”   赵戎去洗了把手,边擦手,边催促,“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直达甲等。”   “什么?”   “本命飞剑品阶直达甲等。”   “不管原本本命飞剑品阶多低?”   “不管多低,因为它可以赋予本命飞剑一份神通,类似于获得了离帝的一份传承,管你之前的本命飞剑品阶有多低,得到这份剑道传承后,一定是甲等。”   “要是已经本命飞剑甲等了呢?使用这颗剑丸会如何。”   “问得好。”归夸奖道,“本座也不知道,要不赵大公子去试试,让本座开开眼?看看谁会蠢到对甲等飞剑使用剑丸。”   归冷笑,“甲等飞剑已有大神通,剑修本就是走极致路子,你再叠加一个上去,只会让剑不纯粹,二者稍有不慎,便会互相抵制,得不偿失。”   “你怎么尽给本座整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赵戎轻咳一声,没有接话,而是不禁再次看向炉内那只“镜花水月”。   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取出的神炉,竟然不是最贵重的,里面还有比它更珍贵的东西存在。   “但是……”剑灵悠悠开口。   赵戎嘴角一撇,就猜到还有个但是。   归语气惋惜,“但是离姬剑丸只对离族后裔发挥全效,可以继承全部的神通,至于外族之人使用,效果减半。”   书生叹了口气,“这个离姬,太小气了。”   剑灵闻言,没有说话。   赵戎锁眉,不过随即便略微松开,走到书桌前,举起文剑,出鞘三寸,寒光四溢。   “你要干嘛?”   “我竟然能偶得离姬剑丸,这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想必我和与太古离族应该有些关联……说不定我就是太古离族的后裔,试试看。”赵戎跃跃欲试。   语罢,便准备尝试下他的血液能否在月光下反应。   归好奇道:“你不是扶摇赵氏的旁系血脉吗?”   “咳咳,我爹姓赵,但我娘亲不是,就不准我娘是隐藏的离族后裔?”   归想了想,觉得他说的还挺有道理,不过它还是实话实说,“别试了,你不可能是的。”   “你怎么知道?”   “古书上说太古离族之人乃是月宫裔,天生高大神秀,族人皆是俊男美女……本座一眼就看出你不符合条件,还是别试了。”   赵戎:“……”   “归。”赵戎轻声道。   “叫本座何事?”   “我一定要帮你重塑肉身。”   “本座就一个剑灵,要什么肉身。”   “不,我一定要帮你重塑肉身。”   “你到底要干嘛?”   “我要狠狠的扁你一顿!”   “呵,就凭你?”   “我要让你哭着喊爹!”   ……   不多时,二人日常拌嘴过后。   剑灵认真道:“还有两件事,一好一坏,你要先听哪个?”   赵戎想都没有想,脱口而出,“好的。”   “这颗离姬剑丸,只差最后一点缺口,即可练成一轮满月。只要加入你刚刚收集到的最后一味药,再闭炉小练一番,即可丹成。”   赵戎闻言,有了先前的经验,没有多少高兴,沉声道:“那坏的呢。”   边说,他边伸手去捞炉底那只明月,但手指自然的穿过了它。   此时,依旧只是一片镜花水月。   剑灵一叹,“霆霓紫金炉的炉心不见了。”   赵戎这才反应过来,拿起一旁霆霓紫金炉的炉盖,翻过来一瞧,炉盖正中央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凹槽。   按照之前归为了让他用剑诀小练霆霓紫金炉,而传给他的信息来看,这儿本该有一颗极为重要的炉心,可此刻却早已不知所踪。   赵戎肩膀一垮,他就知道没有这么好的运气直接捡漏,如今不是练成的剑丸只有一半作用,就是炉子缺一颗炉心!   为何明明是一桩奇缘,自己却越来越糟心了?   赵戎没好气道:“合着你说了半天,最后一句话才是关键啦,之前全在给我画饼。你还不如不和我讲这些呢,现在搞得我不上不下的,就差最后一哆嗦了!”   被赵戎誉为万年老处子的剑灵有些听不懂他的话,它没多想,咳嗽一声。   “本座这不是怕你没有动力了吗,先把好处讲给你听,激励下你。你放心,离姬剑丸就算只有半效,也够你甲等以下的本命飞剑提升一小阶的了。”   归鼓励道:“这种好东西,赵大公子不管是自己用还是泡妞用,都很有面子……你赶紧把那颗炉心找回来,它就是你的了。”   一听到剑灵所描述的“小药丸”一半的药效都这么好,赵戎顿时心动了,不过下一秒就愁眉苦脸。   “后天就是儒道之辩,只有明天一天时间了,你让本公子去哪找?”   赵戎言罢,又摸了摸那个圆形凹槽,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炉心若是在霆霓紫金炉如今的尺寸下遗失的,那便只有半根拇指大小,他心里微沉,这么小,无意于大海捞针。   “能不能用那道剑诀去寻它?”   “不行,那颗炉心并不是器物,无法祭练。”   “就没法找东西替代它吗?”   “有倒是有……”   赵戎眼睛一亮。   归仔细计划道:“你去找一头夔牛,宰了它就行了,要求不高,妖族第七境大圣境初期的就可以了,取了它的妖丹,嗯,你不是挺会扯吗,可以和它讲道理,就说借用一下,不知道它给不给,不给就揍它……如此一来,用它的妖丹就可以再做出一颗炉心,不用再麻烦赵大公子在这终南山找了。”   “嗯,这种太古异兽如今大概也只有妖荒之门内还存在了,你要进去的话,首先得……”   赵戎一脸认真,“我觉得还是麻烦一点比较好,打打杀杀的多不好,人家夔牛在家里生活的好好的,咱们干嘛要私闯民宅去骚扰人家,还是去找掉了的这颗吧。”   剑灵疑惑道:“你真的这么认为?”   书生急忙点头。 第六十六章 有为无为   翌日,卯时二刻。   赵戎起床洗漱,忙碌了这么多天,终于睡了一场安稳觉,虽心里还牵挂着那颗不知遗落何处的夔牛妖丹制成的炉心,但也隐隐清楚此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他捡起了放下了几天的早练与早课,沐浴着晨时的第一抹天光,在院子后面百八十步远的林间走桩。   薄薄的雾气在茂林的空隙里慢慢穿行,从叶缝中漏下的一束束金黄的晨曦中有数不清的颗粒在清闲游荡。   赵戎完成了《负山帙》中懒扎衣的三百遍拳桩,感受到体内依旧毫无先天元气动静的气象,苦笑摇头,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那口先天元气。   昨天傍晚,柳三变来找他,检查了下他的进度与状况,不喝酒时就稍显沉闷的阴鸷汉子安慰了他一句慢慢来,就离开了。   赵戎用汗巾擦了擦颈脖,返回院子,洗了把脸,便在桌前铺纸研墨,准备练字,窗外清风徐来,赵戎随意的偏头,轻吸了一口清新的凉风,目光透过轻掩着的格扇窗的格洞,又瞥见了那座摩崖石刻,心中一动。   他仔细打量几眼远处天边,那隐隐约约的四字石刻,结合记忆中的印象,缓缓下笔,在纸上临摹。   当时第一次抬头,那古意盎然的石刻书法,给了他很深的印象。   说起这“清静无为”四字,确实是道尽了道家的思想与治术。   他知道,兰溪林氏与冲虚观的矛盾冲突其实就是在这。   有为,还是无为。   冲虚观认为,在大的方向上实行无为治国,维持小国寡民的模式,在小的方向上,把那些细枝末节的事,交给儒生去管理,是一种最优的方案。   有一点要注意,冲虚观是道教,而不是道家,道家有治国之术,但道教却有它自身的局限,它是以修行为主的,治国只是捎带之事,因为它控制终南国,就是为了更好的摄取终南山丰富的修行资源。   并且冲虚观知道,若大家都清静无为的去修行,没人干实事,那国家必不长久,因此在没有治世道家的情况下,扶持部分儒家势力,让儒生们在中底层做事,这是符合他们利益的,而其中的执牛耳者就是兰溪林氏。   其实在林文若之前的兰溪林氏,或者说终南国儒家,一直是妥协于冲虚观为首的道家势力的,毕竟当年那任终南国君请大儒来治国就是冲虚观默许的,冲虚观作为先来者,在终南国根基深厚,后来者很难撼动。   可是,慢慢的,回顾以往数百年的终南国历史,以林文若为首的这批儒生发现,以道教为主,儒家为辅,在大的方向上无为治国的方式是行不通的,必须做些什么,即“有为”。   新法就应运而生了,这次新法不同于终南国以往一次次雷声大雨点小的“变法”,被某个儒生强势推动,执行的很彻底,于是便也触动了固有利益阶级的反弹,若继续保持终南国现有的权力结构,新法便无法贯彻下去。   因此林文若一手导演了这次的儒道之辩,便是要在根源上,铲除他认为阻碍了终南国这辆马车前进的障碍,彻底掌握权柄。   赵戎一边想着,一边临摹四字石刻,前段时间的抄经潜伏,倒是锻炼了他一心二用的本领。   他眯了眯眼,忽然记起了那次月夜湖心亭交心时,林文若的酒后醉言。   当时那个饮酒不醉却已被终南夜色迷醉的儒生,抱着一把古琴,斜倚栏杆,偏头望向亭外,看不清表情,却语气平静。   “明明有着最富饶的资源,占尽天时地利,却一直故步自封,千年以来,国土无任何寸进,且制度愈加糜烂,问题层出不穷,而四顾周围,大陈有法家变法,北齐有名将强军,南魏有能臣执政,强敌环伺,终南非偏安一隅,乃必争之地,可现到如今,内忧外患,危如累卵。”   “是我终南无一男儿?”   想到这,赵戎突然停笔,看着纸上四字。   “清静无为。”   兰溪林氏与冲虚观的矛盾,表面上是治国之争,实质上却是玄黄界儒道二家“有为无为”之争的缩影。   这是儒道二家的根本分歧。   涉及到了古今之争,道德之争,天人之争。   他现在虽然是一个儒生,却因为前世为了完成那篇关于先秦诸子的毕业论文,曾站在客观的角度去看待过这个问题。   他支持做事踏实的儒家,却也并不讨厌道家,相反,他还很欣赏道家的大道之高。   可是,冲虚观所推行的“无为之法”,在他看来,却并不在此列。   这也是他答应林文若参加明日儒道之辩的原因之一,不只是单单因为好友的盛情邀请。   “赵戎,赵戎……”   他的思绪被门外小狐妖声音软绵的呼唤打断。   赵戎停笔,略微收拾一番,便出门,陪着苏小小去她院子里吃早点了。   这小丫头昨天就嚷嚷着她又跟那个厨娘学了一手绝世厨艺,今早要为他做一顿既长脑子,又补身子的丰盛早点,说什么他要是不吃完,就是不给她“狐仙小厨娘”面子。   赵戎瞟见苏小小瞪的大大的狐狸眼,正眼巴巴的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在小狐妖殷勤期待的目光中,迫不得已的咽下了那个比他脸还大,吃了一半都没吃到馅的包子,嗯?这包子上怎么还有两个小手印?   好你个苏小小,这手印是不是你的?   快把缩在背后的手伸出来!   难怪包子这么大,合着你就整个面团随意一捏,就直接包馅了,有你这么做包子的吗?   赵戎哭笑不得的离开苏小小的院子,出门办事去了,今日他还要再次回冲虚观的外观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那颗炉心。   苏小小委屈的揉着被那个吃了她辛苦做的早点还欺负她的坏人拍红了的雪白小手,只是看见石桌上那只被吃的干干净净的餐盘,她歪头眯眼一笑,哼着歌,收拾了起来。   她想着,以后不睡懒觉了,早起做早点吃,嗯,顺便给他做点,只是顺便。   ……   日上高天,又缓缓落下,午后,赵戎带着一身疲倦返回庄园。   这次太白山之行一无所获,根本没有那颗炉心的任何头绪,在观内“参观”已经够久了,再待在那儿,就很显眼了,说不定还会遇到昨日在那条蜿蜒山路上碰到的冷清道姑,被认出来可就完蛋了,于是赵戎只好无奈返回。   归忍不住道:“实在不行,就算了,山上修行,切勿执念强求。那颗差一点就圆满的离姬剑丸,本座回头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废物利用,至于霆霓紫金炉,虽然缺了炉心,无法使用,但它的材料是稀有的霆霓紫金,回头咱们把它融了,做你以后本命飞剑的炼器材料。”   赵戎微微点头,舒一口气,洒然一笑,回了院子。   只是他刚歇下来没一会,就见院外,一个身材颀长的秀挺男子,大袖宽袍,不鞋而屐,提着一只黑漆红盖的酒坛,推门而入。 第六十七章 风暴前夕   “走,出去喝酒。”   “让我歇会,累死了。”   “你忙什么,这么累?”   “寻宝去了。”   “那寻到了没有?”   “没呢,白忙活了半天。”   “哦。”提酒男子轻轻道,没再开口。   赵戎靠在椅子上缓了口气,看了眼一旁正襟危坐,腰杆挺直的林文若,此刻他目光正平静盯着桌上那只被他拎来,尤沾着湿黑泥土的酒坛。   二人之间无话了一会,赵戎起身,探手将一盘摆放整齐的桂花糕推到正愣愣出神的男子跟前,便去了屋内屏风后,准备换身衣服出门。   “尝尝,苏小小做的,有些甜。”   林文若看了眼桂花糕,点了点头。   等赵戎摘下头巾,换了身宽松的儒袍回到桌前,发现盘里的糕点没有少一块。   赵戎右手抓起一块,左手托着,送到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道:“走吧。”   二人出了庭院,由提酒男子带路,一路西行。   “去哪呢,不走正门吗?”赵戎左右瞧瞧,好奇道。   林氏庄园很大,西边他还从没来过。   这儿没有庄园其他地方的参差豪舍、华美楼台,而是愈走愈幽。   二人行于蜿蜒曲斜的步廊,路过藏于茂林绿水之中的亭榭,阳光铺地,足音回荡。   “下午带子瑜在兰溪好好玩玩,刚来时就答应子瑜了,一直拖到现在,再不去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林文若转头轻笑道:“咱们就不走正门了,拜访的人有点多,容易脱不开身。”   赵戎闻言点头,挑了挑眉,知道他说的可能没机会了是什么意思。   明日就是儒道之辩,赵戎上午经过洛京城门时,老远就看到了排起的长长队伍,好不容易挤进城后,能感觉到街上来往的人流是往日的数倍,并且看到了不少奇装异服之人。   如今,整个终南国,甚至周边数国的焦点都聚集在了洛京,数不清的终南国人、隐士名士、山上修士都已赶来了洛京,翘首以盼明日太白山顶说经台的儒道之辩。   这场万众瞩目的清谈将会彻底改变终南国的国运,儒道双方,只有一者能名正言顺的留在终南国。   并且刚刚赵戎回庄园时就发现有很多客人登门拜访,正门口车水马龙,管事奴仆忙的脚不沾地。   “文若不去待客吗,我瞧着今日你府上来的人不少。”   一手促成了明日终南盛会的颀长书生平静道:   “都只是些投机钻营之人罢了,前些日子需要站队帮助之时,万般推脱,不见人影,现在儒道之辩即将开始,大势将定,便纷纷冒了出来,两头下注,说不定刚出了兰溪宅子,就会拐去太白山顶。”   “这些‘贵客’,可有可无,理他们做什么。还是陪子瑜饮酒赏景更重要……”   林文若忽然停步,话语顿住,偏头看着游廊之外。   赵戎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是游廊左侧方一座位置偏僻的近水亭榭前的空地,寥寥站立着几棵树木。   林文若抿了抿唇,“子瑜稍等。”   语罢,提酒男子向着那处亭榭走去,脚步越来越快,等临近之时,却又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了一棵树木前,抬头张望。   赵戎抄着手,背靠在一根梁柱上,眯眼打量,见叶形,那好像是一颗银杏树。   不多时,提酒男子返回,与游廊内等待的年轻儒生汇合,此后二人步入了一条清幽小径,出了林氏庄园。   二人在七百年前曾经是皇家园林的兰溪游玩。   过远桥,乘莲舟,攀岱岩,跨松溪,翻翠山,赏梨亭,游声谷。   及至日头渐落,二人乘兴而游,尽兴而归,施施然回到了林氏庄园。   赵戎和林文若在回来的路上商量着一些明日的事项,于某处岔口准备挥手告别,可是忽然,路旁走出了一个意想不到之人。   ……   林青玄带着下人与随从,匆匆从洛京城内返回林氏庄园,一路上独自坐在马车之内,沉默不语。   经过将近一旬的养伤,他的伤势已经基本痊愈,只是脸庞在那日醉翁亭内被那人掌捆后,现如今依旧没有彻底复原,有些微微胖肿。   马车内,他关上了门窗,拉上帘子,整个人藏入了一片漆黑之中,除了身体感到宽大马车略微的摇晃外,整个人都与外面世界隔绝了开来,仿佛这样才能隐藏住心中的秘密。   黑暗之中,此刻的他,身体微微颤抖,略粗的呼吸声在黑暗之中响起,一直紧咬着的牙齿现在有些打颤,右手紧紧握拳。   再也不复不久前在那个女子面前的笑容与淡定。   慢慢的,他右拳摊开,低头看去。   虽然是在漆黑的车内,无法视物。   但他透过来自掌心微沉的压力,知道它就在那儿,静静的躺着,上面沾满了他的汗渍。   自己当时怎么就稀里糊涂的接了过来!?   还有那个骗他去凤栖楼的好友,没想到已经是冲虚观的人了,他把随从留着门外,进入房内,可看见的并不是他点的头牌姑娘,而是笑吟吟等着他的女子。   随着马车的颠簸,他心神恍惚,再次想起了那个他曾经当作姐姐,如今避之不及的女子在他耳畔的言语。   他这一路上已经不知是多少次回忆了。   找到那个他认识的名叫赵子瑜的男子,想办法给他下手里小瓷瓶内的药。   事成之后,冲虚观可以原谅兰溪林氏的罪孽。   这些胆大妄为之事的一切责任都会由林文若一人来承受。   兰溪林氏也可以继续留在终南国。   而到时候,冲虚观将扶持他林青玄为兰溪林氏的新任家主……   林青玄额头上全是汗珠,但没有去擦,而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他回到终南国后,得知家族在林文若的带领下,竟然对冲虚观发难,简直不敢相信。   因为幼时的某件事,他对变法一直持有悲观态度,而冲虚观的阴影更是笼罩在他的心头上。   在他看来,屹立终南山上千年的冲虚观,哪里是那么好推翻的,你林文若拿着全族老小的性命去赌,简直就是个疯子。   不过他在族内除了一个嫡系血脉的身份外,并没有任何权势,哪里决定得了兰溪林氏这辆大马车前进的方向。   林青玄再次握紧右手中那只小瓷瓶,里面装有某人要他给那个赵子瑜下的药,听她说,药效并不会马上奏效,他可以安然脱身。   车内男子抬起左手,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汗水。   该死,自己当时为什么会从她手里接过这只瓷瓶呢?   没事的,没事的,我不说,这件事没人会泄露出去的。他安慰着自己。   再说了,自己也不会去做,怕什么?   可是如此想着,脑海里不知觉又浮现出了那个女子临走前意味深长的笑容,还有……   稠密如水的黑暗中,男子伸手摸了摸他那张还未消肿的面庞。   还有那日醉翁亭内那个本是他亲哥哥的男人,为了一个该死的外人给予他的七声弦响。   那日耻辱,历历在目。   男子眼神晦暗不明。 第六十八章 林氏兄弟   一辆正被催促着驶向兰溪的马车内。   黑暗中,一个身体紧绷的男子,忽然向后一瘫,整个人松松垮垮的靠在了天鹅绒的背枕上。   一只手探出,在车壁上摸索着。   下一秒,这只手用力掀开了窗帘,小小的窗扉顿时大放光明,使车内明亮通彻。   林青玄偏头瞭望窗外,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兰溪。   马车越过正排队向兰溪林氏递交名贴的人群,直接越过他们,缓缓驶入庄园。   车停,林青玄草草的擦去头上的汗,深呼吸一口气,便急忙下车,匆匆去寻找那位兰溪林氏的年轻掌舵人。   火急火燎,刻不容缓。   ……   日落东山,黄昏向晚。   赵戎笑着和林文若告别,画廊岔口,二人准备分开。   忽然一个身影从左侧不远处一座高楼的阴影中走来。   赵戎好奇的看去。   背对那个身影的林文若见赵戎目光投向他身后,不禁回头。   黄昏,光线昏沉,那个身影在阴影中慢慢走来。   赵戎打量了几眼来人,虽面容在黑暗中有些看不清,但身形步态熟悉,他还是认出了是谁,下意识的瞥向林文若。   只见林文若脸上不复刚刚告别时的微笑,面色严肃,微皱着眉,看着来人。   阴影中的那人即将步入赵戎二人所在的夕阳之中,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林文若,我……”   “你叫我什么?”林文若冷声问道。   “……家主,我有件事……能不能让他先走?”阴影中,那人似乎偏了偏头,看向了赵戎所在的方向。   赵戎轻咳一声,准备转身先走,不掺和这兄弟俩的事。   可是一道声音马上响起,止住了他的脚步。   “你有什么事不能让子瑜知道?”   林文若语气不耐烦,“有话快说!”   从阴影中走来的男子,脚步有些放缓,沉默不语。   他眼睛直直盯着站在夕阳下的二人之中,那个面容与他有些相似的男人。   他中午匆忙返回,在庄园内焦急的找了他一下午,都没有人影!   后来听到一个仆人说看见了老爷提酒带着一个贵客去了后山游玩。   明日就是关乎兰溪林氏生死存亡的儒道之辩,你竟然还有功夫和别人去饮酒郊游!?   阴影中的男子目光猛地投向赵戎。   又是这个穷措大!   林文若,你这么巴结他,他还真能保证帮你赢明日的儒道之辩不成?   还有玉清姐也是,如此忌惮他,要我对他下药!   这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就凭他能这写两首入品诗词?他狗屁诗词作的再好,他的辩才行吗?我终南国清辩高手这么多,他算老几?   你们都这么重视他,一个要我给他下跪道歉,一个要我低声下气接近他下药!   若是为了兰溪林氏,我愿意向他低头道歉!但若是要我林青玄堂堂七尺男儿给他下跪?   你们全都去死吧!老子不跪!   作为下等马却被人误认为是上等马的赵戎见气氛有些尴尬沉闷,决定立马开溜。   “文若,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说完,也不等林文若开口,就直接转身离去。   在他这个外人走后,便只剩下林氏兄弟二人。   即将从阴影中迈出的男子死死盯着赵戎,见其走远后,收回目光,准备开口,只是突然被一声呵斥打断。   “到底何事,快说!”林文若渡到一旁栏杆处,双手放在身后,背对着他,催促道。   男子眯眼,沙哑开口,“今日,我在凤栖楼……”   林文若听到这座洛京最闻名的青楼之一后,眉头一皱,冷声打断道:“又是拿这些狗屁倒灶的烂事来烦我,林青玄,我告诉你,你以后若再敢去那种地方鬼混,我打断你一双狗腿!”   黄昏落日,将楼台亭榭的影子拉的越来越长,一直在“追赶”阴影,只差一步即将跨出黑暗的男子听闻了那道冰冷的嗓音后,脚步忽然止住。   金黄的夕阳与暗淡的黑色形成了一条渭泾分明的横线。   一人在这头,一人在那头。   一人藏身黑暗,一人沐浴光辉。   好像……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的吧。阴影中的男子想到。   林文若突然回头,“你到底说不说?”   “没……没事了。”男子轻轻开口,面容隐藏在黑暗之中,模糊不清。   林文若沉吟片刻,抿嘴问道:“真的没事?”   “一点小事而已,不麻烦您了。”男子的表情看不清楚,声音平静。   林文若背着手,缓缓转过身子,瞧了那人一眼,一言不发的离开。   天色似乎更沉了。   林青玄微微垂着头,凝视着脚下那道分割明暗的横线,只见它被那轮落日越推越远。   他没有迈过它,走上沐浴夕阳的曲折画廊,而是转身行走在树林间的昏暗小径上。   脚步越来越快。   他松开指甲陷入手心的右手,巍巍颤颤的探入怀中,取出那只装有一些白色无味粉末的小瓷瓶,紧紧抓在手里,因为某些液体的渗出,此时它有些滑手。   但他的心思已经不在上面了。   他鼓着腮帮,紧咬着牙。   他要快步返回自己的宅子。   他要好好准备一番。   他要诚恳的去向他的亲哥哥认错,再让其带着他去给那个赵子瑜道歉。   他要恳请那个赵子瑜喝下一杯他精心准备的道歉酒!   林青玄死死抓着手里的瓷瓶。   你们都得死!   他在心中嘶吼,可不知为何,想着如此畅快之事,泪水却抑制不住的从眼角滚落。   他无声的抬手抹擦着,掌心溢出的粘稠液体与滚烫的热泪搅混在一起,抹花了脸。   但他却手上动作不停,一直擦着,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奔走在庄园内的僻静小路上,避开明亮的火光,返回住处。   夕阳的最后一抹天光正被释放,即将隐入远方那一横排的群山之中。   正脚步匆匆,迫不及待的经过了一处偏僻近水亭榭的男子忽然停步。   整个人纹丝不动。   他缓缓转头,看着亭榭前空地上那颗孤零零的树木。   “结果了?”   他愣愣走到树下,抬头仰望这颗被他们种下已经二十年的银杏树。   晚风吹过,远处的灯火递来一些隐隐约约的光亮,银杏叶间的白果随着树枝轻微晃荡。   他松开紧握的右手,将小瓷瓶随手塞回怀里,探手向上,半路突然缩回,将右手在胸前衣衫上用力擦了擦,再重新伸手,触到了树上两颗圆润的白果,他三指轻轻覆盖着,眼睛直直看着,没有眨眼。   这棵树越来越高了,他记得当年他与父亲和哥哥刚栽下它,他抱着铲子,凑过去比划了一下,那时它只与他齐眉,如今他却必须点着脚才能够的着。   他记得当时父亲笑着说这是给他孙儿栽的,栽在他经常来读书的亭子旁,他要天天看着,等它结出果子,而每次说到这里时,他就会一手一个揉着自己和哥哥的总角,低头瞧着自己二人,咧嘴大笑说:你们两小子赶紧长大娶媳妇,给我多生几个胖孙子。   而每当这时,崇拜父亲的哥哥会认真的点着头,倍受父亲痛爱的自己则会偏着脑袋躲过他温暖的手掌,举着手中的木剑,倔强着说以后要骑着大马去仗剑江湖,才不要成亲守家。   可是如今银杏树已结白果,当年树旁的人呢。   那年父亲白绫自缢,往后自己和哥哥选择了不同的路,渐行渐远,而每年来这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后来更是已经忘记了,除了偶尔会在深夜里忽然想起,念着一定要再来看看,可是第二天就又会因为各种事情遗忘。   而到现在,连它何时开的花都不知道,再次见它,竟然已经结果!   树下男子不知站了多久,某一刻,他失魂落魄的离去。   ……   一座摆满了数不清的牌位的祠堂。   林文若提着酒站在门前,他将手里自从出土以来,提了一下午却未曾开封的桂花酿搁在台阶上,缓缓步入。   面对兰溪林氏满堂列祖列宗的牌位,颀长儒生静立中央,缄默无言。   ……   夜色已深,明日就是万众瞩目的儒道之辩,赵戎准备早些休息,刚要睡下,听到有人敲门。   他披着一件衣袍,拉开院门,见门外有两个男子静立,是林氏兄弟,后方跟着一个端着托盘的侍女。   赵戎摸着鼻子将他们请入门内。   林青玄注视赵戎片刻,突然歉意一笑,伸手在一旁侍女的托盘内拿起一杯酒,双手举起。   “之前是青玄不懂事,冒犯了赵公子,青玄已经深深的认识到了错误,还望赵公子海涵,原谅青玄!”   说完,他没等赵戎反应,就仰头饮下了酒水,之后拿起侍女托盘上仅剩的一杯酒,双手端起,恭敬的递给赵戎。   赵戎扬眉,没有马上接过,看了眼递酒男子身后的林文若,后者见他望来,无奈一笑。   赵戎略微了然,瞧了眼身前目光诚恳的林青玄,沉默片刻,双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倒杯示意。   已经与哥哥合好的递酒男子看了眼那只酒杯,嘴角一翘,表情无比真诚。 第六十九章 高手如此   “苏小小,本公子那件豪放洒脱的名士服呢?”   “我帮你洗了。”   “什么?现在干了没,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我还要穿呢。”   “嗯,已经晾干了,你前天要我给它熏香,我就顺手帮你洗了下。”   “那就好,我特地让文若帮我准备的,只有这种大袖纷飞,长衣拖地的风流名士服才配的上本公子上等……上等高手的身份,咦,不错啦,苏小小,把衣服熏的挺香的……我靠,这怎么被缝起来了?苏小小!你把对襟给缝起来了?”   晨起洗漱之后,正准备换衣的赵戎满脸震惊的看着手里这件让林文若精心准备的华贵衣衫。   只见原本只需要用一根长带系住的对襟敞衫,此刻从胸口到膝盖以上的位置都被缝在了一起,让赵戎更加无语的是,这三流裁缝还缝的粗制滥造,线头都还留在上面。   正在收拾餐盘,背对着赵戎的苏小小,闻言脑袋一缩,赶紧拎着篮子慌慌张张的跑了,丢下一句,“小小看这衣服袒胸露腹的太流氓了,就,就,就帮你稍微缝了下……”   赵戎被气笑了,“哪里流氓了!我又不是不系腰带,再说了,大伙都这么穿,你这样让本公子好不容易练出的八块腹肌何处安放?”   赵戎拍了拍额头,想想还是没有去找那个小丫头片子的麻烦,今天这个日子没空陪她闹。   最潇洒的一身行头被毁掉的年轻书生换了一身简单素白的儒衫,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提着书箱,推门而出。   不只是他带着行李出行,苏小小和柳三变也会将行李全带上,并且很多林氏族人也都会带着行李出门,一起去太白山等待儒道之辩的结果。   因为按林文若的谋划,一旦儒道之辩输了,那他们便要立刻快马加鞭,趁着围观大众还未散去,对手不敢放肆的赶尽杀绝违背诺言之际,离开终南国。   之后,林文若还给他们三人安排了后路,不过赵戎希望用不上,因为那已经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卯时一刻,兰溪林氏庄园的大门缓缓推开,一只规模庞大的队伍,鱼贯而出。   数千黑衣羽林卫,近百辆高大马车,数不清的随从队伍浩浩荡荡的驶往洛京。   目的地是洛京城南太白山上那座决定终南国往后千年国运的说经台。   兰溪林氏车队最前方的一辆黑色马车内,气氛有些肃穆与……尴尬?   车内只有三人,亦是此次儒道之辩的主角之三。   赵戎右手把玩着腰间那块乳白色玉牌,大拇指细细摩挲温润玉牌上的“美玉缀罗缨”五字,他脸色平静的无视了林文若与陈牧之的诡异眼神,轻嗅着沉香,目光停留在车内某个壁饰上,突然……有些想某个女子了。   自从了然了自己其实是苏醒了前世记忆与性格的原身后,曾经那些与她和芊儿的点点滴滴,他又产生了一番新的亲历者的感受。   有时候走在路上,不经意间脑海里就闪过了她曾经的如花笑靥。   有时候和文若喝酒,醺醉间,又记起了那日掀开头盖后的红颜。   那几日,枯燥乏味的在灵官殿抄经,除了布局谋划,出神时,脑海里转过最多的是仓央嘉措的诗和她。   这一世,转山转水,不修来生,只为相见。   陈牧之见到赵戎这身打扮,忍不住开口,对林文若道:“子瑜兄怎穿的如此随意,文若,你没有给子瑜兄准备正装吗?”   林文若轻咳一声,刚想开口说他给赵戎准备的那套装扮的价值都够在洛京买套不小的宅子了,可赵戎已经回过了神来抢先开口。   赵戎一脸认真的解释道:“不是说好我来扮上等马吗,之前文若给我准备的那身装束我不太满意,感觉体现不出我高手的身份……”   赵戎停顿一会,继续编道:“现在这身简单的装束就很好,试想一下,等会咱们三人一起上台,你们俩都穿的华贵郑重,对面也是,而台上六人中,只有我是一身素衣,表情淡然,嗯,到时候,谁最可能是高手,大伙应该都一目了然了……我说,你应该懂我意思吧?”   陈牧之倒吸一口凉气,一脸恍然的点头道:“子瑜所言极是,此招甚妙,所道是大象无形,大音希声,越是极致的东西越是反常,而世人皆认为反常必有妖……子瑜兄真乃神人也。”   赵戎扬眉,点了点头,见他已经脑补了这么多,也就不再多言,只是此刻脑海里把害得他不能秀出八块腹肌的罪魁祸首苏小小给千刀万剐了数遍,想着回头怎么去收拾收拾这个主观能动性极强,敢对他“战袍”痛下杀手的小丫头。   林文若闻言一笑,没有说话。   不多时,车队声势浩大的驶入洛京城,在即将出南门之际,赵戎透过车窗,和数万洛京百姓一起,看到了一幕蔚然壮观的景象。   洛京,万丈高空之上,正悬空静立一人,是一位紫衣蟒袍太监,面容苍老,雪白长眉,眼睛微微敛合。   最奇异的是,白眉太监手里此时正一手平端着一只装满清水的青花白瓷碗。   天高风急,却吹不起他一丝衣角,碗内水面也未泛起任何波澜。   忽然,白眉太监双目略微张开,转头望了眼太白山方向,随即将手中瓷碗倾倒,松手后撤。   翻倒的青花白瓷碗悬空而停,碗中清水倾泻而下,但是瞧着只有小小一碗的清水,却越涌越多。   青花白瓷碗如此之小,却仿佛有一条天河藏入其中。   碗水滔滔不绝,一条瀑布洞穿白云,飞流直下。   忽然,瀑布在洛京某处高空仿佛碰撞了地面,遇到了阻碍,不再继续落向人间,而是聚集起来,形成了一粒“水滴”。   赵戎坐在马车内,仰望高空那粒“水滴”,只见从白云间落下的瀑布延绵不绝,椭圆形的“水滴”也越积越大,此时已经高达百丈,洛京城人不管在城内何处,只要仰头即可望见。   最后那粒庞大“水滴”中突然浮现出一幕陌生画面。   是一处被苍松古柏,四面环抱的宏伟古台。   “那是说经台,我们的目的地。”林文若在一旁道。   他见身旁两个伙伴都面露好奇,笑着解释道:“这是终南国皇族所珍藏的一件名为镜花水月白璃碗的法宝产生的异像。此碗是一对,这就是其中一只,另一只此刻应当在太白山说经台,因此眼前这只镜花水月白璃碗产生的水幕可以具现出说经台的图像与声音。”   “十万洛京百姓无需出城,在城内各处皆可观看今日的儒道之辩!” 第七十章 炉心现世   赵戎本以为他应该是今日儒道之辩场上六人之中最有高手风范的。   简素儒衫,笼着袖子,腰佩黑白玉牌,表情淡定,嘴角轻笑,嗯,稍微破坏高手形象的是他那张俊脸,他想着,略微感觉可惜。   可是就算如此,想必也应当是儒道之辩场上六人中最像深藏不漏的高手的。   毕竟是台上最平平无奇的那个……   可是自从赵戎一行人在太白山底下车,穿过拥挤的人群为他们让出的宽阔大道,走大路上山,径自穿过山腰外观,直上山顶,步入说经台,看见了那群冲虚道士拥护着的那个老者后,赵戎就不这么想了。   只见那老者头戴黑色南华巾,身着朴素布衣,表情洽淡,手里握着一串木质流珠,见到他们入场,只瞥了一眼,就眺望起说经台外面的风景,风轻云淡。   这扮相……   糟了,是个高手,赵戎想。   不仅扮相比他像,他还能感到这南华巾老者确实是,因为……这是高手间的默契,错不了了。   赵戎暗道一声。   此时兰溪林氏和冲虚观双方入场时的站位很有意思。   兰溪林氏这边,由赵戎、林文若和陈牧之带头,后方跟着一群儒生、羽林卫和与林氏交好的山上修士。   而带头三人中,赵戎被拥护中央,另外二人站在左右。   突出了赵戎的位置,这也符合计划中,让敌人误认为他是上等马的策略。   冲虚观那边,站在一大群道士最前方的三人中,那位头戴南华巾的老者被拱卫在中央。   赵戎目光第一眼就落在了那个老者身上,想必对面众人也是如此,正在第一个打量他,但赵戎并不怯场,还冲对面礼貌的微笑了一下,只是惹来一大群道士的怒目以对。   毕竟双方目前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他这样做确实像是挑衅,不过赵戎不以为意,因为他要的就是这效果。   被动拉仇恨,很憋屈,但主动拉仇恨,就很爽。   赵戎目光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冲虚观另外参加清谈的两人。   一个头戴紫阳巾,身穿华贵繁琐的黄紫八卦衣的中年道士,姿态飘逸出尘,手里也捏着一串流珠。   这人衣袍华丽,不像冲虚观的道士服饰,他应当就是国师清净子了,身上的黄紫法衣应当就是历代终南国师所穿的国师袍了,赵戎听林文若说过。   似乎是察觉到了赵戎的目光,清净子再次看了过来,赵戎与其对视一眼,一秒,二人同时移开目光。   最后一人亦是头戴冲虚观统一的紫阳巾,只是身着紫色道袍,瞧着是中年人模样,但下颚却留着长长的黑色胡须,似乎很长时间都没有打理过一般。   这人估计就是清净子的师兄,清元子了,也是被林文若视为中等马,要亲自对付之人。   忽然,赵戎瞟到对面领头三人后方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日的冷清道姑。   场上的冲虚观道士都是乾道,只有她一个坤道,身着尊贵的紫衣,想不被关注都难。   赵戎见她的目光只是打量了他几眼,之后一直停在他身旁的林文若身上,心中有些了然。   原来她就是那个蓝玉清……奇怪,她刚刚看我的眼光怎么像要吃人一样,该不会认出我来了吧?   自己那日一身杂役服,脸上也抹了些灰,和现在自己的装扮天差地别,应该不容易被认出……算了管她呢,认出来就认出来吧。   赵戎无所谓的想到,随后侧头看了眼身旁的林文若,只见他毫无反应,没有去看蓝玉清。   赵戎跟着林文若的脚步,向着说经台左侧走去,那是他们的位置。   说经台是一座位于突起峰巅上的古台,建筑古意盎然,似乎年代久远,赵戎忽然想起了归所说的那个曾经是此间主人的楼观道派。   说经台的正中央有一座全场最高的高台,需要拾级而上,此刻,高台上很是空荡,正中央摆着一张低矮的红木桌案,案几上有一只熏香炉,桌子东西两侧分别摆着一张黑色蒲团。   三场清谈是一场一场的进行,只有每场清谈的双方才能上台,其他人皆在台下等候。   说经台的四面八方是阶梯式的座位,可以看清高台上的清谈双方,此时,这些座位已经坐满了看客。   赵戎四顾,估计现场的看客约莫不少于两千人。   这些受到邀请,能前来现场旁观的客人皆是终南国的山上修士,知名的隐士、名士,地位不低的权贵,甚至不乏终南国之外的人士,但是数量不是很多,毕竟此时司寇府依旧在封锁望阙洲的山上交通,因此信息传播很慢。   否则如此盛会,来凑热闹的山上人会更多。   此时,冲虚观与兰溪林氏双方都已入场。   数千人皆齐聚古台,但却并不喧闹,反而颇为安静,只有极少数人在低声交谈,大多数人都在静静等待巳时四刻的清谈开始。   一阵钟声传来,已是巳时三刻。   场地入口处忽然涌入一群禁卫,一位装着明黄龙袍的中年男子在一群太监的簇拥下步入场内。   林文若站起身子,去迎接终南国君,对面的清净子亦是如此。   国君笑容温和,双手分别握着站在他左右的林文若和清净子的手,嘴里说着些什么,试图将二人的两手拉近,可惜没有成功,林文若与清净子皆是摇头,不去看对方,国君叹了口气,表情遗憾。   旁观这一幕的赵戎不禁一笑,若不是他听林文若说过儒道之辩诞生的内幕,他还真可能被这国君蒙骗,看来当皇帝的天生就是影帝……   “赵戎。”   赵戎感到自己衣角被扯了扯,但他没有转头,而是继续眺目关注林文若那边。   因为他知道是谁。   “赵戎,赵戎……”她的声音本就软绵,又带着一些浅棠山那边方言的轻清柔美,此时略微撒娇、讨好的语气就显得更加软糯婉转了。   “啥事。”   “你还在生气?”   “没生气。”赵戎没好气道。   “你还说没有,你都不看小小……”   正在注视国君那边情况的赵戎,迅速的回头看了眼缩在他身后,拉着衣角的小狐妖,便马上把头回正,继续打量那边,“好了,我看了,我没生气,别说话了。”   一身粉衣公子打扮的苏小小咬了咬唇。   今日人多,她有些害怕,左右张望了下,便再往答应要做她好朋友的赵戎身边缩了缩,她低着小脑袋,看不清表情,只是由一只手拉着他的衣角改为两只手牵着。   她想说对不起,但又执拗的觉得自己没做错。   她牵着身前男子衣角的两只小手,攥的有些紧,缝那件“袒胸露乳”的对襟敞衫时,左手食指指尖被连续扎了三下的位置正在隐隐作痛。   “赵戎,你别生气了,我回头给你做件更好看的……你别生气了,别影响了心情,等会还有上台和人吵架呢,赵戎,加油啊!你能赢他的……”   赵戎一愣,随后嘴角微微一勾,傻丫头,这哪里是吵架……不过也差不多了。   如此一来,早上的气倒也消完了。   赵戎刚准备转头去看苏小小,忽然脑海里又炸起一声惊喊。   “是炉心,是炉心,本座看见炉心了!”   赵戎深呼吸一口,“行了行了,你别叫了,差点吓死我了,上次也是这样……”   “是炉心啊,在那里!”   赵戎抿嘴,“我知道了,先别管它,我要和你好好说说,你以后别这样一惊一乍的,再这样下去,我估计要成为第一个被自己剑灵吓死的剑主。”   “行行行,本座答应你,以后不喊了……除非忍不住……好了,你赶紧把炉心取来。”   赵戎吐了一口气。   “炉心在哪?” 第七十一章 赌注为何   蓝玉清趁着林文若不在,看向站在对面人群中的林青玄。   略微等了片刻,那个男子在周围人不注意之际,侧头看她,对视一秒,微微点头,随后移开目光。   蓝玉清嘴角一翘,抬头看了眼高台正中央那张桌案上摆放的一只紫檀熏香炉,此时台上无人,但香炉中正缓缓飘出几道扭曲飘渺的青烟。   这焚香是给上台清辩之人安神之用,不过,那与中品灵石等价重的香料中,被她加入了一点其它的东西。   此香对其他人依旧是安神之效,但是对服食过另一种药的人来说,就是相反的效果了,在香中会慢慢的心神不宁,烦躁不安,紧接着便会恐怖心悸,精神涣散。   紫衣女子瞥了眼百尺外的那个身着简单儒衫的男子。   她总觉得这个叫赵子瑜的有些眼熟,怀疑在哪见过,不过马上便又打消了念头。   对于这种好不容易请来的杀手锏,林文若怎么可能放出来让她看见,应该是之前听过李世谦和陈宏远描述他相貌,才产生的熟悉感。   呵,敢骂贫道是没人要的臭尼姑?你最好祈祷今天你们输了后,能够跑的掉,否则落贫道手上,就算是书院山长的弟子又怎样?不能死,那就把你弄个半残。   终于,一阵钟声从不远处传来,已是巳时四刻。   钟声停歇后,全场肃静,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国君与他身旁二人的身上。   只是国君、林文若和清净子都站立原地,没有动,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某处人群中站起一个手持酒葫芦,醉眼熏然的老者,撑着一根登山杖,缓缓走出,来到国君身前。   “劳烦六一居士了。”   只见国君三人对这老者恭敬行礼。   醉酒老者摆了摆手,转而摇了摇酒葫芦,饮了口酒。   蓝玉清平静的注视着这一幕。   这个老人是这次被请来的儒道之辩的裁判。   他是终南山最著名的隐士之一,乃是半步元婴的大修士,但真名不详,自号六一居士。   传闻他曾是某个凡俗王朝的皇子,在家国覆灭后,遁入山中,寻仙问道,如今在终南山隐居。   所谓名号由来,是其自言:“吾藏书一百万卷,集录金石遗文一万卷,有剑一柄,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以吾一翁,老于此五物之间,是岂不为六一乎?”   此前,他是终南国公认的清辩第一人,儒道之辩定下后,她和林文若都曾携重礼,上门求他出山,只是都被他婉拒。   后来国君亲自登门请他做清辩裁判,听闻是他欠皇族一个人情,于是便施然应许。   “人齐了吗。”   六一居士问道。   “居士,已经人齐,可以开始了。”   林文若与清净子皆恭敬道。   六一居士闻言看了眼身前二人,见他们表情决然,便也不劝。   他灌了口酒,嘴里嘟囔了几句,转头大声道:   “今日儒道之辩的规则,早已公示,老朽便不再赘述,只是再问你们二人,胜负赌注分别为何?要知,此事一旦定下,在现场众人,终南十万国人与老朽的见证下,便绝对不能违背。”   老者的声音传遍全场,亦与画面一起,通过那只镜花水月白璃碗传到满城百姓面前。   此言过后,全场肃穆无声。   清净子与林文若对视一眼,上前一步,大声道:“冲虚观赌上终南国教之位,如果输了,那自今日起,本观道士便永不踏足终南国朝堂,决不参与终南国事,另外,太白山下所有的道观土地,愿意尽数交给兰溪林氏。”   言罢,全场寂静无声。   有人暗中感慨,这个林文若竟然能把冲虚观逼到这种程度,这可是在终南山扎根上千年的冲虚观啦,终南国还未立国,就在此立观的存在。   林文若上前一步,面对当下所有看客,行了一礼,朗声道:“兰溪林氏愿意赌上在终南国的所有财产土地,祖辈七百来的所有基业皆在其中,若是输了,我兰溪林氏摘取‘兰溪’二字,自终南国迁出,林氏子弟再也不踏入终南国一步!并且……”   此刻被全场注视的颀长儒生表情平静。   “并且青迟自缢于太白山下。”   他的声音在说经台回荡,全场更加肃穆了。   某个紫衣道姑,扬起下巴,嘴唇紧抿,死死盯着那个表情平静,字文若,名青迟的儒生。   清净子嘴角一撇。就像你那个不自量力的爹一样?   不远处,赵戎眉头紧锁,目光迅速从清净子身上的某物离开,猛地看向林文若。   从刚刚起就一直把注意力全放在好朋友身上,随着他的目光好奇打量清净子的小狐妖,此时仰着头,端详着被她牵住衣角的男子锁起的眉头,娥眉也渐渐蹙起。   六一居士沉默了会,仔细看了眼那个曾在他茅屋前静立三天,恳请他出山,却被他婉拒的儒生,点了点头,以全场可闻的声音开口道:“双方是否确认无误,就是刚刚众人所听到的这些赌注,这是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商量着更改还来的急。”   清净子直接道:“居士,贫道确认无误了。”   说完瞟向一旁的儒生。   林文若点头开口:“居士,青迟也……”   “慢着!”   有人大声开口。   打断了林文若的话。   此时,宛若一湖平水,被投入了巨石,原本静默无声的场上,顿时泛起嘈杂的喧闹声。   是何人发声?   场上两千人只能循着声音大概响起的方向去寻找,可是那个方向目标太多了,一时不能确定。   林文若愣愣,他认出了那道阻断声的主人,偏头向左。   “噤声!”   六一居士清朗的嗓音瞬间传到在场所有人耳中。   说经台顿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六一居士见状,仰头饮了一口酒,醉眼朦胧的望向那个忽然出声的普通儒生。   “汝乃何人也。”   赵戎开口道:“在下赵子瑜,是林文若的好友,请老先生稍等。”   言罢,赵戎便向林文若走去,只是他身后一直牵着他衣角的苏小小,从刚刚他出声起就瞪大了眼睛,这时见他似乎要出去冒险,她急得死死拉着赵戎。   只是赵戎与连人稍多都会害怕的小狐妖不一样,骨子里本就有一股狠劲,胆子大,不怯场,从当初渡船上敢当众“英雄救美”就可以看出来。   此时见好友明明为大家都安排好了退路,结果唯独没给他自己准备,偏要来个不成功便成仁,赵戎心急如焚,哪里是小狐妖拉的住的。   于是,场上便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一个俊俏的宛若神仙中人的粉衣公子,死死拉着一个执意要往前走的普通儒生的衣袍,二人拉拉扯扯,你来我往,两人,四手,在腰间处拽拽回回。   又再现了当初在止水国某处山林的一幕。   场上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在场众人目光各异的瞧着。   六一居士饶有兴趣地看着。   清净子冷眼旁观,转动流珠的拇指突然停下,冷哼一声。   而目睹这一幕的林文若,则嘴角微微一扯,忍俊不禁。   不愧是你啊,子瑜兄。 第七十二章 我和你赌   赵戎悲愤欲绝的发现他苦练了这么多时日,却依旧扯不过苏小小。   “快放手!很多人看着呢!”赵戎咬牙低声道。   “求求你别去了,这不关你的事,等会吵完架,咱们就赶紧走。”小狐妖皱着小脸,眼巴巴的看着他。   赵戎一脸无语的看着眼前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尴尬的左右瞧了瞧,急忙松开手,不敢再扯了,万一又和上回一样,被这姑奶奶扯破了袍子,并且这回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估计会社会性死亡。   赵戎收回了手,板着脸,语气严肃:“松手!”   苏小小目光怜怜的乞视着他,但却见他不为所动,眼神坚定。   她轻轻低头,不敢去看他,缓缓放开了玉手,素白的衣袍从指缝间逃离。   赵戎见状心里一软,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语气缓和道:“抱歉,回去等我。”   说完,便顶着数千人的目光转身走去。   他身后,苏小小站在原地低头默立一会,某一刻,忽然鼓了鼓嘴,如星芒般狭长的晶莹狐眸,微微眯起,抬头看着那个男子修长消瘦的背影。   他当初在渡船上站出来救我,是不是也是如此?这就是祖奶奶口中……某些男子可笑又可爱的“幼稚”吗?   下一秒,小狐妖动了,但却并不是回到人群之中,而是向前走去,无视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跟着那个男子。   赵戎没有去管身后的苏小小,他来到六一居士等人的跟前,刚要开口,忽然被林文若往一旁一拉。   林文若冲赵戎摇了摇头。   赵戎低声道:“林文若,你他娘的装个屁,就不能怂一点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装什么杀身成仁?”   林文若无言的看着他。   赵戎立即转头对六一居士道:“抱歉,老先生,可不可以把文若刚刚说的最后一条赌注换一换……”   语罢,他从怀里摸出一张折纸,轻轻搁在一旁的桌子上,开口道:“能不能用这首……”   “不行!”清净子打断道。   “管你拿出何物来换,都不行!当初谈好了用他的狗命来赌!如果要反悔,那就别赌了,今日的儒道之辩就取消了吧。”   清净子冷冷睨视着沉默无言的林文若。   当初眼前这人回国,自己何等的厚待于他,又是准备价值连城的彩礼,将女儿嫁给他,又是帮他四处宣扬美名,为仕途铺路。   结果呢?   原来他早就包藏祸心,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和他那个不安分的爹一样。   原来当初刚回国时,自己和国君商量着直接给他宰执高位,他却找借口推脱,从头开始,参加科举,一步一步稳入朝堂,本以为他是要养望,自己还配合着造势,但没想到他是为了如今的反水,防止根基不稳被自己找到把柄。   真是狼子野心啊,你们兰溪林氏就是我养的一条狗,见你们这些年听话温顺,才解开了点狗链子,可真是万万没想到啊,如今竟然被你们给咬了!   国师清净子想到这,鼻翼翕动,手里的流珠被转动的更快了。   被果断拒绝后,赵戎深呼吸一口,看了眼林文若。   后者给了他一个“没事的,不用在意赌注,我们能赢”的眼神,随后微微摆头,让他赶紧离开。   赵戎抿唇,没有回应,而是忽然转头,直直盯着清净子,他眼神肆无忌惮的打量着。   赵戎的目光将清净子从头看到脚,扫视着他那件在终南国或说在冲虚观内,传承了千年的黄紫国师袍,以及……他手上握着的那串流珠。   霆霓紫金炉的炉心就在其中!   赵戎此时如此近距离的端详,发现此串流珠的珠数极多,初略一数,应当是八十一枚,象征着道祖八十一化与九九纯阳之数。   且每一颗珠子颜色各异,材质不同,据归所说,那颗夔牛妖丹制成的炉心就是其中一颗黑珠。   可是里面的黑珠有数颗,赵戎一时之间也瞧不出到底是哪颗,此时也没有时间去问归,只是在心里感慨了一下归的神识。   赵戎的目光放肆。   清净子拧眉,停止了右手转动的流珠,最后见赵戎目光向下,正直直盯着他的腹部——那里正好是他右手端放的位置,清净子忽然联想起了终南国名士圈子里正在流行的风雅之事,他脸色一黑。   清净子拂袖呵斥,“竖子,休要放肆!”   言罢,他便朝着一旁静静饮酒旁观的老者道:“居士,勿要理会这些俗人的胡闹,还是快些开始清谈吧。”   只是他刚说完,赵戎就拱手朝六一居士恭敬道:“烦请老先生再等等。”   老者摇了摇酒葫芦,低头在葫芦口嗅了一下,腔调悠悠,“快些说来,勿拖时间。”   赵戎应声。   清净子神色微冷,偏头斜视赵戎。   林文若在一侧旁观,不知他的这位好友究竟要干嘛。   苏小小则是安静的站在赵戎身后一步远的位置,仰着小脑袋,凝神注视他的侧脸,心神全系在他的身上。   赵戎无视全场望来的目光,再次上下审视了眼清净子,好奇道:“请问,您是谁?”   清净子顿时将手中流珠紧握,眼里蕴着寒意,不过,在现场如此多人的目光下,他还是回答了,语气淡然。   “终南国师,清净子。”   赵戎没有理会他,而是手指着清净子,转头朝林文若问道:“这家伙说的是真的?”   林文若挑眉,看了眼赵戎表情,点了点头。   赵戎一脸恍然,“原来这家伙就是清净子啊,你们终南国的国师……”   下一秒。   相貌平平无奇的年轻儒生忽然冲清净子灿烂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诚恳道:“请问,您配吗?”   此言一出,全场一阵哗然。   清净子眯了眯眼,舔了下嘴唇,没有开口,死死盯着这个修为与他相差五个大境界的儒生。   赵戎朗声道:“小子学识浅薄,但也知道,国师者,一国之师也,非德隆望尊,才高行洁之人不能任之。”   语罢,年轻儒生再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位现任终南国师,叹息一口,一脸诚恳道:“抱歉,小子还是觉得您不配!”   清净子深呼吸一口气,鼻翼颤动,嘴角抽搐了一下,紧抿着的唇里好不容易挤出一句:“竖子大胆,逞口舌之利,放肆无礼!”   “你说什么?大点声,是没吃饭吗?”赵戎侧耳倾听,继而摇了摇头。   眼见拉仇恨拉的差不多了,年轻儒生收敛表情,环顾四周一圈,伸出了一根食指,点着不远处那个眼神恨不得吃了他的黄紫道士,平静道:   “我和你赌,赢了,把你这身国师装束扒下来给我穿。” 第七十三章 落花品诗词与炉鼎   此刻的空气粘稠的与油脂一样。   清净子刻骨铭心的感受到了此生以来最大的侮辱。   每呼吸一次,就像溺水之人被海水灌入口鼻,拼命的寻找着一丝一缕的空气。   他面无表情,眼睛用力的眯起,只是为了隐藏眼中充斥着的杀机!   不过他那只端在腹前,猛抓念珠,死死攥起,不停颤栗的拳头却出卖了他的情绪。   清净子微微的左右偏头,发现视野所及处,所有人都和那个他恨不得剥皮凌迟的年轻儒生一样,注视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他甚至产生了围观众人都和赵子瑜一样眼神戏谑、鄙视的错觉。   清净子血往头上涌,涨红了脸,张开嘴唇,下一秒便要应下,但忽然猛地刹住!   这是一直以来,让他引以为豪的警惕与稳健,拦住了他。   他早已经过了热血鲁莽的年纪,虽然这么多年来一直养尊处优、悠闲修道,但是不久前林文若猝不及防的发难,唤醒了他身为与天争命的金丹境修士的警觉。   他敏锐的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息,但短时间内却又不知道,这丝不安到底来自何处。   赵戎见那个身穿黄紫国师袍,正紧紧握着那颗他心心念念的炉心的道士,在刚要张嘴时突然顿住,合上了嘴,虽然依旧面无改色,但眯起的眼睛已经慢慢睁开,并且松开拳头继续转动那串念珠。   赵戎心中忽地一沉,不过旋即,他便有了动作。   赵戎原本平静的表情,眉头一挑,向右转头,看了眼林文若与右侧的观众席,忽然像是被某物逗笑了一般,开心一笑,耸肩摇头,不再去看清净子,也不再多说,随意转身准备离去。   清净子刚开始在心里仔细揣测那个赵子瑜的行为动机,可见状不由又是一怒,被一个岁数可能还没有他十分之一大的黄毛小儿当众反复嘲笑与不屑,饶是他自认为养气功夫不错,也忍不住冒出三分泥菩萨的火气。   不过他没有立即开口,而是乘着赵戎转身之际,偏头左右看了看,在收到了某个紫衣女子的点头确认后,静思了三息,他突然出声。   “赌,为什么不赌?小子,你跑什么?”   赵戎闻言停步,没有马上转身,而是悠悠侧头,瞟了眼身后的清净子,“怎么,给你这么多时间,终于想通了?决定不继续怂下去了?还是算了吧,连个这种小事都要想个半天,我怕你等会输不起。”   清净子冷哼一声,没有接话,而是直接说道:“贫道这件国师袍,名曰天仙洞衣,乃终南国千年传承之物,由众多终南山灵宝炼制而成,上面的一千八百道法阵禁制得到了历代终南国师的加持与补充,作用极多,比如隐蔽主人的修为……”   “行了行了,谁在意你这破烂玩意儿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作用,等会的清谈,若是你们输了,你就把你身上的东西全留下来,穿个裤衩给我滚蛋,别再让我看见你。”赵戎语气不耐。   此话刚出,正在目睹这场赌局的两千余人发出的声浪更大了,一潮接一潮,一时之间淹过了赵戎这边的声响。   “肃静!”   六一居士皱眉喝斥。   原本沸腾的空气,顿时安静下来。   全场的目光皆在注视赵戎与清净子二人,不知后者是否敢接下这场荒唐的赌局。   几息过后,果然没让看热闹之人失望。   “可以。”黄紫道士牙缝间吐出两个字,随即嘴角勾勒出一道几乎半圆的夸张曲线,露出了森然的白牙,一字一句道,“那么,你拿什么和道爷赌?”   赵戎静静看着清净子,终于等来了这个回答,但他此时能感到这个黄紫道士已经被他彻底激怒,并且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恐怖的威压。   眼前道士,可是个构建出人身小世界,化天地为炉,练出了一颗不老金丹的第五境道修。   只是赵戎觉得……也就这样了,毕竟连能在山上叱咤风云的元婴境剑修的虎须他都去摸过,而且他也已经迈上了修行之路,再加上他天生不凡、神姿英发、胆气过人……好吧,赵戎承认,这只一部分原因,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不远处六一居士在阻挡场上这些会影响清谈公平举行的因素,所以他才如此轻松。   赵戎转身,径自走向之前搁放那张折纸的桌案,轻轻伸出一根食指,挑起这张被对折两次的诗笺的一角。   纸缝间,顿时漏出了一抹星空与明月一角。   徐徐,有清风拂过,扬起了年轻儒生正在挑纸的右手衣袖。   此刻,若从远处看此景。   一诗笺,一桌案,一儒生。   清风满衣袖,星月满诗笺。   “这是……”六一居士醉眼朦胧的瞥了眼,嘴里嘟囔。   小狐妖瞪大了眼睛。   清净子神色严肃下来。   “落花,无我之境。”林文若轻声道。   六一居士点了点头,随即环顾了一遍四周,压下了在一阵叹息声后,又要掀起声浪的席上众人。   老者回过头来,不禁又多看了眼那张诗笺。   当年,他还是一个凡俗皇子,亦还是一个仰慕先贤,对儒道充满希望的儒生,那时第一次作出落花品是多少岁来着?已经而立了吧,而且也只是落花品有我之境而已,记得,她总是笑他愁情太多,匠气太重,说他若无意外,永远也作不出无我之境的诗词来……   可是,后来他为她填好了无我之境的词,她又在哪呢?好像是留在了故国的余晖之中。   故国早已山河破碎,他也苍颜白发,如今蓦然回首……当年为何不与那个女子,那身儒服,那三秋桂子,那满城烽火一起留下呢?   醉眼老者仓促的饮了口酒,仿若饮不尽的葫芦里的愁水从白须间溢下。   六一居士回过神来,看了眼身前的两个年轻儒生。   一个欲以儒术治家国。   一个书生意气少年郎。   随即又深深看了眼伸出一指随意按在一首落花品无我之境诗词上的赵戎,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   赵戎指尖处的这首诗词,是作于湖心亭赏月的那一夜,本欲在走之前送给某人,结果现在形势所迫只能提前拿出来,作为赌注,应付眼前局势了。   赵戎见周围无人言语,轻声开口,“这是我的赌注。”   清净子目光从那张诗笺上挪开,瞧了眼赵戎,突然,嗤笑一声:“不够,你只有这点东西吗?”   赵戎微微皱眉,看向六一居士。   六一居士沉吟一会,点了点头。   赌注确实还差了些。   落花品,无我之境的诗词的确珍贵,特别是对于一个山上的仙家门派来说,它可以源源不断的提供给仙家子弟直接突破扶摇境瓶颈,晋升浩然境的机会,只要使用者契合了它的意境即可。   并且入品诗就像是奇物,大多是掌握在书院和一些儒家修士手里,在山上流通的很少,大多是一次性的消耗品,更别说是可以源源不断使用的落花品无我之境的诗词了,也不知道,这百年来,在望阙洲山上流通交易过的超不超过一手之数。   但是,它也终究只局限于低境界而已,只能帮入门修士通过修行的第一道大关卡,而对于第三境以上的修士来说,越往上,用处就越来越小。   清净子拿出的是一件即使对半步元婴修士来说,都价值不俗的传承法衣,并且还有……尊严。   所有总的来看,单单这首词作为赌注,确实还差了一些。   一旁的林文若,并不知道赵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以为他只是为了帮他出头,并继续拉仇恨,扮演上等马。   他取下腰间那枚象征书院士子身份,并且还是本命物的蓝白玉璧,上前几步,准备和那首落花品诗词放在一起,作为赵戎的赌注,不过,却被赵戎伸手拦下。   赵戎转头,冲清净子无所谓道:“那你说吧,还要什么,只要是我的,我都可以拿出来,否则那就算了。”   清净子直接开口,咄咄逼人,“贫道也要赌你这一身破烂,输了,你就脱下来,留在冲虚观当抹布用,你给贫道穿个裤衩滚下太白山!”   赵戎思考一会,轻声道:“可以。”   “还有……”   赵戎出声打断,语气认真,“其实你若是故意不想赌,可以直接说,不必装的一副不是我不赌,是他赌不起的模样,不就是不想承认自己怂吗?才德不配位的国师都当这么久了,还差丢这点脸?”   清净子听完又是一阵窝火,他从修道以来一路顺风顺水,哪里会这般市井吵架,他语气硬邦邦,“还有最后一样。”   赵戎撇了撇嘴,沉默片刻,“说来听听。”   黄紫道士眼神阴阴的投向赵戎身旁的某个倩影。   “赌你身边这个结丹期的狐族女子,你若输了,就让她做贫道的炉鼎!”   年轻儒生眼睛一眯。 第七十四章 我来和你赌   清净子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赵戎身后的苏小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这个之前扯着赵子瑜衣角的“粉衣公子”,他一眼就看出了她是个小狐妖,应当刚结丹不久,相当于人族的豆蔻少女。   并且,观其路姿与精气神,应当还是个清白处子。   清净子精通道教房中术,平日里,房中也豢养着不少炉鼎,只是都是人族女子,如今竟然碰到了一只狐族女子,让他很是眼热。   望阙洲的山上妖修本就很少,而狐妖更是凤毛麟角,且大多是以氏族形式过着群居生活,平日里被司寇府管控着,很少有跑出来的。   倒是听说过望阙洲有几个狐妖氏族,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小狐妖来自何处,哼,管她呢,等抓到后,贫道再慢慢问她。   清净子想到这,眼神更加放肆了,看着苏小小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件稀奇的货物。   很心痒这只小狐妖。   除了为了报复这个叫赵子瑜的儒生刚刚给予他的耻辱——毕竟几乎再也没有什么事比让一个男子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更能侮辱他并且彰显他无能的了——还因为他曾在某本上古的房中术古籍上看见过一些关于炉鼎的秘闻。   狐族女子虽然天生善于采阳补阴,但她们自身也是炉鼎中的良器,其中滋味妙不可言。   而眼前这只小狐妖,姿容极美,体态极佳,精神气极盛。   除了那双自发让人觉得流露媚意的狭长狐狸眼之外,她本身却是秀而不媚,清而不寒,迥异于寻常媚骨天成的狐族,根据那本古书上的记载,定是个上等炉鼎无疑了,只是表面打量也不知这炉鼎的品阶到底能高至何种程度。   此时,清净子刚出声不久,场上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赵戎身后的苏小小听到那句话后,被吓得小脸煞白,感受到那个在她看来丑陋猥琐的道士的肆意目光,平日里只要被陌生男子盯得久一会都会感到厌恶的小狐妖,此刻只觉得恶心欲呕。   她第一时间往此时唯一能带给她安全感的依靠的身后躲去,想像以前一路上无数次躲在他身后一样,去牵他衣角,只是刚伸出小手,就突然顿住。   因为,她看见了身前这个她以往一直觉得是世界上唯二最在乎她的人之一,此刻那张侧脸静如平湖,眼眸低垂,沉默的出奇。   苏小小仰着头,那双如一汪秋水般的狭长狐狸眼,正睁得大大的,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仿若正在承受某物的重压。   她的眼眸被压的微微收敛,伸出的玉手慢慢收回,狐族的敏锐告诉她,眼前有一扇门,伸手推开后便会迎来无尽的梦魇。   她咬着唇,忽然浅浅一笑,想起了祖奶奶的某些话,她有些认命了。   她静静等待,等待他开口,等待某种审判。   一直旁观的林文若欲言又止,瞧了眼赵戎,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见小狐妖躲到了那个男子身后,清净子目光颇为遗憾的收回,不过马上看了眼那个男子,他嘴角突然荡漾起了一道弧线。   虽然从他说出这句话到现在,只过了片刻,不到五息。   但是,没有第一时间去拒绝,那便是有的谈。   没有马上去否定,那便是失去了坚持。   清净子心中想好了砝码与对策,这只品阶至少是上等的炉鼎他要定了,一定要让他放上赌桌,其他的倒是可以稍微让步,比如这首落花品诗词,哈哈,无所谓了,反正你们输定了,林文若,你该不会真以为你的那些伎俩我们没看出来吧?   须臾,见小狐妖不知为何从那赵子瑜身后退了出来,黄紫道士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她身上,愈发炙热。   不知这狐女会不会是古书上所提到的十大名炉之一,记得有几只名炉好像是狐族独有,若真是传说中的名炉,那贫道可真的是大发了!按书上所写,每一只名炉皆效果不同,但都极为神异……   片刻时间,清净子已经一念千里,只是还不容他继续多想,对面的赵子瑜便已有了动静。   众目睽睽之下,那个要和终南国师添彩头豪赌的年轻儒生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随后还不等众人反应,就已经径自往前走去,来到桌边,他直接拿起诗笺,谁也没瞧的转身离去。   众人微微一愣,才弄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清净子脸色一黑,按理说,不是应该和贫道讨价还价吗?   清净子急了,不过却面色竭力平静下来,淡淡开口:“黄毛小儿,这就怂了?”   “刚刚不是挺能说的吗?”   赵戎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小儿,贫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可以稍微让你一点,不要这首落花品诗词了,免得别人说贫道欺负人。”   赵戎脚步不停。   “哈哈,废物就是废物,这就怕了。”   赵戎懒都懒得理,继续往席间走去。   “喂喂!停下!停下!你可以不脱衣服!这是最后一次让你了,但第三个赌注是底线……你若,你若还是贪得无厌,那便算了!哼!”   赵戎忽然停步。   清净子心里一喜,只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脸色一沉。   赵戎转头,“笨丫头,你还留在那干嘛?等着吃午饭吗?”   说完他撇了撇嘴,回头,脚步继续,只是嘴里小声嘟囔着,“这么笨的小狐妖,怎么还没被人拐走,这个世道真是太让本公子失望了。”   其实刚刚闻言后,沉默了十息是因为他在和归说话。   当时,它语气兴奋,“不错啦,赵戎,果然让这牛鼻子道士上钩了。”   “算了。”他说。   “……”归急道:“你们不是有很大把握赢吗,怕什么,和他赌。”   “不用炉心了,回头把那霆霓紫金炉融了,当我本命飞剑的材料吧。”   归大声道:“你都不一定能苏醒本命飞剑……就算有了,你没那颗剑丸,你能有把握苏醒出一柄有大神通的甲等飞剑吗?”   “你可知甲等飞剑有多珍贵?”   他没有说话。   “那个仅仅结丹期的小狐妖?”   他不做声。   “可笑。”语气不屑一顾。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要我拿你做赌注,我也一样如此。”他说。   沉默了一息,它没好气道:“哎哟,这个‘如果’好啦,我求赵大公子赶紧把我输给别人,这样再也不用跟着你这废材受气。”   但说完,它也不再言语,不劝他了。   此刻,正站在原地愣愣看着赵戎的小狐妖,听到他呼喊后,傻傻的应了声,但脚步却没动,而是在暖暖的日光下凝视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双狐狸眼笑成了月牙儿。   她转身,脚步轻盈的向着相反方向走去。   小狐妖笑容烂漫的看着脸色乍青乍白的黄紫道士,歪头脆声开口:“我来和你赌,说好了,就赌我自己……你不准要他东西。” 第七十五章 两场清谈   清辩前的赌注商议结束。   赵戎板着脸返回座位。   刚刚做了件她觉得是这辈子胆子最大的一件事的小狐妖默默跟在赵戎后面。   苏小小绷着一张小脸,在又偷瞧了一眼赵戎脸色后,眼睛不自觉地轻眯,蕴着点笑意,她清脆的咳了两声。   赵戎没转头,闷头往前走。   “赵戎,那个……什么是炉鼎啦?”   赵戎猛地转头,抿着嘴盯着小狐妖,沉默不语。   苏小小鼓着嘴,一脸无辜,和他大眼瞪小眼。   不一会,赵戎败下阵来。   年轻儒生皱眉道:“你真不知道?”   小狐妖小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样。   赵戎想了想,有些词不方便说,只好闷闷道:“就是比好朋友还近的关系。”   苏小小眨了眨眼。   赵戎再也忍不住了,“苏小小,你能不能不要再做这些自以为是为我好的事了?”   “让我拿自己的朋友去当赌注,是对我赵子瑜最大的侮辱!”赵戎面色认真。   “不是朋友,是好朋友。”她纠正道。   赵戎点头,“对,是好朋友……不对,这有区别吗?能不能抓住我话的重点?”   “有,有区别。”她声音弱弱,却语气坚定。   想起了刚刚她的任性与倔强,赵戎深呼吸一口气,凝视她眼睛,一字一句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不过见苏小小低着头的小模样,赵戎心里微微一软,刚想开口,就见小丫头已经蓦然抬头。   二人对视。   “我知道那个恶心虫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很想要很想要的那种,因为……你刚刚一直盯着他看,都没有理我,赵戎,是不是那件国师袍?”   “我早上把你喜欢的衣服缝得让你不喜欢了,我想还你一件。”   赵戎没有回答,心里叹了口气。   明明是他准备去赌的,结果绕来绕去,把这个傻丫头绕进去了。   你怎么这么傻?但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小小相信你一定能赢的!”   只是下一秒,小狐妖突然表情害怕,语气怯怯道:“赵戎,你可别把小小给输了。”   赵戎眯眼,点头不语。   一阵钟响,此次儒道之辩的裁判,六一居士腰间别着酒葫芦,缓步迈上高台。   林文若走到赵戎身旁,与他并立,二人都没有去看对方,而是一齐将目光投到对面冲虚观一群人身上。   年轻儒生冷凝着脸,“我要他死。”   颀长儒生点了点头,“可以。”   随后接着道,“但前提是计划成功,一定要赢。”   “一定。”他斩钉截铁。   这是来到这个世界后,他第一次如此认真。   ……   “赌注双方已经商定,且并无异议,老朽宣布今日儒道之辩正式开始,第一场清谈,兰溪林氏选人,冲虚观出题。”   高台上,六一居士朗声道,声音震的台上熏烟瞬间缭乱,回荡在全场。   台下,陈牧之轻摇着一只黑色羽扇起身,对赵戎与林文若露出一个微笑后,潇洒上台,对六一居士言语了几句。   不多时,清净子听到了六一居士的呼喊,嘴角一撇,起身上台。   站在一旁的蓝玉清与清元子,对视一笑。   此时,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台上,但是站在冲虚观众道士最前方的那个头戴南华巾的老者,则是面色洽淡的偏头眺望说经台外的景色,手里一串念珠轻轻转动。   某一刻,他微微抬了抬眉,转头看了一眼某个一直审视着他的年轻儒生,随即回过头去,不再理会。   赵戎见那个神秘老者发现了自己,也没有掩饰,继续循着他的目光望向台外,那个方向视野宽阔,可以将终南山南部群山的风光尽收眼底,下一刻,赵戎眉头一挑,嘴唇抿成了一条红线。   第一场清谈的双方分别是陈牧之与清净子。   清谈开始前双方要相互自报身份,此时已经无需隐瞒。   清净子为主方,选题是《道经》中的“上善若水”。   清净子所执论点即是“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近于道。”   因此陈牧之作为客方,必须对其问难,只能被动的执相反的论点,即“上恶若水”。   如此一来,刚开始的优劣很容易看清。   上善若水是道家的核心思想之一,并且儒道二家虽然有极多争端,但是在关于水的看法上,却出奇的一致。   赵戎饱览圣贤书,见过很多对水的称赞,皆是符合道家“上善若水”的大道。   比如“智者若水,水有儒风”,比如“君子见大川必观”;比如“夫水者,君子比德焉”   甚至某位儒家圣贤的“人性本善”论,就是“上善若水”的另一种表述。   这一切的根源,是圣贤书上记载的某个久远到不可知的年代,儒家至圣先师曾于某个大川旁遇道祖,执弟子礼,倾听道祖谈水……   所以清净子选择这个辩题,确实聪明,毕竟书上关于水的论述不知凡几,轻易就能作为谈证。   清辩开始。   双方道明论点后,清净子手持念珠,却没有转动,沉声道:“众人处上,水独处下;众人处易,水独处险;众人处洁,水独处秽。所处尽人之所恶,夫谁与之争乎?此所以为上善也。”   陈牧之微昂着下巴,轻摇着羽扇,悠然道:“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   ……   虽然因为论点,陈牧之开局就处于下风,但是,短短半刻钟不到,清净子就输了。   赵戎和林文若看着台上被陈牧之辩得张口结舌,哑然无语的清净子,相视而笑。   陈牧之采用了儒辩的辩风,抓住了清净子论点中的一个漏洞,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你不是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吗?也就是说,水其实只有一个品质,那就是“利”,利于万物。   因此,陈牧之为对方观点总结出了“上善若水,唯利是图”的简述。   然而,水并不是故意“利万物”的,它只是遵循自身的规律而流动,结果一不小心就“利万物”了。正是因为这个一不小心,才成了你口中的上善。   因此水是顺其自然。   于是矛盾也就来了。   人如果想做到上善若水,首先就要做到唯利是图;然后是“不争”;接着是“处众人之所恶”;但是这些都是为了名誉而自损利益,为了讨好众人而牺牲自己,这些都不是顺其自然,而是违背自然。   如果水称为“上善”,那么这些人就可以称为“上恶”。   陈牧之抓住了对方的一个小漏洞,将其不断地扩大,猛追不舍,咄咄逼人。   其实在赵戎以往辩论经验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陈牧之这番逻辑推论是有薄弱之处的,经不起过多的推敲,但清净子在台上哪里反应的过来这些,只能被动应招,气势上就输了一半,不到半刻钟,便丢盔卸甲。   第一场清谈轻而易举就取得了胜利。   六一居士宣布胜负后,陈牧之迎着全场的掌声,红光满面的下了高台。   赵戎和林文若对视一眼,笑着上前迎接。   陈牧之深呼吸了几口,尽量语气平淡道:“愚,幸不辱使命。”   赵戎不由松了口气,第一场其实是他最担心的环节,担心陈牧之骄傲轻敌,如今看来,此事并没有发生,一切都向着好的方面发展。   而第二场按计划是老谋深算的林文若上台,这个他却没有多少担忧,唯独只怕第二场对面直接选他这个“上等马”,那就打乱计划了。   不久,第二场清谈开始。   由冲虚观选人,兰溪林氏选题。   对方派出了那个下颚胡须极长的清元子上台,片刻之后,六一居士缓缓报出了清元子选择的对手的名字。   “林文若。”   赵戎嘴角微微一勾,对面果然把他当作了上等马,第二场选择了林文若,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而这些时日,林文若和陈牧之都是在认真研究对手,几乎研究透了对手以往的每场清谈,知己知彼。   如今,按照那夜的晚宴议事,计划已经顺利成功了一大半。   只要再赢一场,就能大获全胜,为这个被一座道观镇压了上千年的终南国换天!   林文若闻言,整理衣冠,郑重登台,即使极为了解对手,也没有丝毫懈怠,全力以赴。   赵戎稍微露出了些轻松的笑意,不过随即便收敛起来,平静的等待那阵掌声与最后的胜利。   可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刻钟后当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却是某个颀长儒生脚步踉跄的下了台。   颀长儒生摇摇欲坠,魂不守舍的呢喃:“他,他去过稷下学宫……”   第二场清谈,有无之辩,输了。 第七十六章 我们还没输   林文若与清元子在台上清谈的一刻钟内。   赵戎的表情从轻松,到平静,到严肃,再到最后的眉头紧皱。   直至那一阵暴雨般的掌声炸响在耳旁,林文若黯然下台。   对辩二人中,最初是林文若选题占优,可清元子也不是善茬,清谈功底极为扎实,谈证丰富,条理清晰,刚开始倒也稳得住。   但若清元子只是如此,研究透了对手的林文若丝毫不怕他。   清谈开始后,林文若步步为营,一点点扩大优势,稳打稳扎,清元子渐渐难以招架,开始被动应对。   而在辩场上,被动就是劣势,也往往是败北的先兆。   就在赵戎心算二人大约不出十句,清元子就会大溃而败时,这个下颚胡须很长的紫衣道士忽然抛出了一个让赵戎意想不到,而让林文若更是不敢想的论理……   结果,就是清元子反客为主,胜负彻底被颠覆了!   赵戎吐了一口气,觉得输的不亏,对面隐藏的后手确实厉害。   第二场清辩是“有无之辩”。   “有无之辩”是道家的经典命题,源于《道经》中的“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林文若持有“崇有论”,清元子被动持有“贵无论”。   林文若之所以选择它,除了是对清元子以往清谈的研究中,发现了他在此处的薄弱,最重要的还因为这方世界的“有无之辩”发展到如今,最初被广泛崇尚的“无”,已经被历代诸子发现了很多漏洞与矛盾。   “无”在道家典籍中是“道”,“有生于无,实生于虚”最初被所有人认可,例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但是,却存在两个致命的矛盾。   第一,是一种简单却致命的思辩推论,如果说“有生于无”,那么“无”又是由什么产生的呢?   如此追问下去,势必会陷入无穷递进的逻辑困境而不能自拔。   第二,按照原有说法,“无”在时间上先于“有”,在空间上处于“有”,它是“道”,是一种绝对独立的虚无实体。   既然“无”在“有”先,“无”是产生者,“有”是被产生者,那么,“有”是如何从“无”中产生出来的?   同一个本源之“无”又是如何产生出多种多样的物质实体呢?   虽然玄黄界历史上的道家圣人提出了一些补救的说明,但是仍然未能摆脱这一理论困境。   以上两点,是清元子所持“贵无论”的漏洞,也是一直以来,道家大能们未缝补的大道缺陷。   因此林文若光是选题就让清元子输了一半。   除非你清元子能补充道家的思想体系,提出新的理论,否则必败无疑。   可是。   这个“除非”真的发生了。   清元子抛出了一个可以概括为“以无为本”的理论。   简单说,所谓的“以无为本”,含有双重意义。   一曰“无”是“有”的生成者。   二曰“无”是“有”的存在根据。   他的这番崭新的理论,逻辑自洽,有理有据,可以修正道家过往关于“有无之辩”的漏洞,并进一步发展了“贵无论”。   赵戎听到清元子抛出这套理论时,极为惊讶,不是因为这套理论本身——他前世早就学过这套理论,甚至对于它的优劣与之后的发展都了如指掌——而是因为它的出现。   赵戎苏醒在这方世界后,结合这一世的记忆与所读的很多“杂书”所知,道家“有无之辩”的发展只停在了很粗浅的阶段,如今清元子突然拿出了它下一阶段的进阶理论,确实让他很意外。   只是在赵戎看来,清元子在台上说讲述的“以无为本”的理论版本还很粗糙,其中关于涉及到的另一种很重要的“体用一源说”也是摸棱两可。   如此想来,应当不是他自己推敲出来的,而是从哪里听来的。   可就算是很粗糙的理论,它也是崭新的,对于第一次听闻的林文若来说,简直就是匪夷所思,让他措手不及,只能强行诡辩,最后依旧是输了。   赵戎目睹了整个过程。   他想上去帮林文若,可是这次的清谈禁止谈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友被对方辩的左支右绌,顾此失彼,最后失魂落魄的下台。   “这不可能是他自己提出的道!如果能做到这点,他早就是太一修士了!哪里需要参加什么清谈,直接一指就能把兰溪林氏抹平。”   林文若脚步不稳,眼睛无神的看着正在扶他的赵戎,嘴里自言自语。   “他,他去过稷下学宫,只有学宫的道家诸子才能做到这点。在我从书院回来前,从未听到过稷下学宫有哪个贤人君子补善了‘有无之辩’……这一定是在我回来后发生的事……”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派人打听到的这个清元子在望阙洲某地隐居修行的消息是假的,他其实是去了图南洲的稷下学宫!”   赵戎搀扶着落魄男子,紧紧抿唇,沉默无言。   稷下学宫是玄黄界最大的学宫之一,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诸子百家争鸣最激烈的地方,是席卷大半个修真界的百家之争的风暴核心。   计划还是出现了意外,没想到是这个地方出了问题。   只是不知道这个清元子隐居的消息是林文若打探错了,还是冲虚观故意为之。   此时,说经台内的气氛就像一只火药桶被引爆,铺天盖地的喧闹声宛若遮天蔽日的海啸,席卷而来。   赵戎搀扶着林文若环顾四周。   身后看台上的观众皆在赞叹清元子“以无为本”的贵无论,议论纷纷。   对面冲虚观的诸多道士一拥而上,热切的围住了大获全胜的清元子,那儿热闹非凡。   而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兰溪林氏这边,众人的寂静无声,与此时说经台内的气氛格格不入。   赵戎一手紧握腰间白玉,横手端在腹前。   周围的喧嚣如潮水般褪去,他好像置身于一场盛大的默剧。   他表情沉静,目光扫视众人。   林文若大口喘着气,目光游离,眼眸没有焦距。   陈牧之脸色灰败,那只羽扇掉在了地上。   林青玄低头不语。   苏小小则是两手合起,在胸前握拳,咬着唇看着他。   而柳三变、羽林卫、兰溪林氏的众多盟友等皆是面色凝重。   对面冲虚观那儿,有一道道鄙视、嘲讽、幸灾乐祸的目光投来。   蓝玉清笑容玩味,清元子嘴角翘起。   南华巾老者无喜无怒,平淡目视。   清净子冷笑不已,眼神徘徊在苏小小身上。   赵戎目光平静以对。   “完了,子瑜,完了,你们赶紧走,立刻离开终南国,山下有安排……”林文若从万念俱灰中缓了过来,深呼吸一口,猛地攥起赵戎的手,眼睛盯着地上,沉声道。   “没完。”   “什么?”   林文若愣愣抬头。   “一胜一负,我们还没输呢。”   年轻儒生平静说道。 第七十七章 道家君子   林文若无言端详着眼前年轻儒生的面孔。   他模样只能算是端正,却有一双明亮的眼眸,并不是如林文若见过的那些绝世天骄般,是耀眼的星辰,而是蕴着一点微光,像千年暗室里的一点灯火。   当你与他对视和言语时,他会一直看着你的眼睛,而你能很确定的感受到他在认真倾听你说话,不管你多么漫不经心。   这一点,林文若在第一次见他时就已知道。   林文若闭眼,微微仰头,吐出胸中浊气,略微松懈的腰杆与双肩重新挺直端正,他猛然睁开眼,盯着眼前那双平静的眸子,重重点头。   那夜制定的“文若赛马”已经失败,但是,他们还没有输。   远处,正噙笑打量林文若的蓝玉清,突然笑容僵住,缓缓收敛,轻轻眯起眼睛,上下审视着林文若身旁的赵戎,不过下一秒,她就移开了目光,扫了眼高台上缭绕的青烟。   隐藏在不远处山林间的古钟被敲响,已是午时二刻。   六一居士起身,在高台上环顾一圈四周。   渐渐的,说经台内的嘈杂人声平息下来。   老者的声音宛若洪钟大吕,“儒道之辩,第三场清谈,正式开始,请双方登台!”   赵戎立即转身,未看任何人,一言不发,向前走去。   在他身后,林文若、苏小小与兰溪林氏众人皆起身目送,注视着他登台的消瘦背影。   赵戎一只手轻轻抓起长袍,缓步登阶。   他能感受到数不清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   此刻,场上只有两个主角。   一个穿着素白儒衫的年轻儒生,一个头戴南华巾的苍颜老者。   高台空阔,只有正中央的一张案几,一只香炉,两张黑色蒲团。   等赵戎来到高台上时,南华巾老者已经就位等候。   赵戎掀起衣袍,隔着一张桌案跪坐在老者对面,与他四目相对。   那是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赵戎冲他轻轻一笑,对方微笑点头。   随后赵戎收敛笑意,侧头瞧了眼那只正缓缓钻出白烟的熏香炉,鼻子轻轻吸了吸,之后似乎是觉得味道不错,不由得微微仰头,再多细嗅了几下。   台下,蓝玉清从赵戎起身登台时就一直关注着他,之后见他步入袅袅轻烟之中,更是不自觉的嘴角勾勒笑容,而此时见赵戎竟然还不知死活的去用力嗅闻,不由的含笑轻哼一声,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他的侧颜,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而另一边,兰溪林氏众人所在处,一个脸庞依旧有些臃肿的男子,聚精会神的注视着台上那个昨夜喝了他道歉酒的儒生。   高台上,六一居士正轻声说着些什么。   蓝玉清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凝神盯着那个一边嗅着熏香,一边侧耳倾听的赵子瑜的表情。   只是十息过去了,那个年轻儒生依旧表情平静。   蓝玉清不由的眉头轻皱。   下一秒,在她的视野中,那个年轻儒生忽然转头目光看向她这一边,唇角扬起,微笑诡异。   蓝玉清被这猝不及防的画面吓了一大跳,手中玉如意笔直坠地,叮当作响,而等她回过神来,再看去,那个赵子瑜已经转回头不再看她,只是侧脸上笑意依旧残留,提醒着她刚刚并不是错觉。   此时,在蓝玉清眼里,那个笑容比正午的烈阳还要刺目!   她冷凝着脸,眉头紧锁,第一时间没有去捡落地宝玉,而是缓缓转头,锁定了左前方那伙人中的林青玄。   后者依旧仰头,聚精会神的望向高台,好像是没有察觉到来自她的目光,只是,在她冰冷的注视下,某一刻,他忽然闭目,咽了一口唾液,随后嘴唇紧抿成线,眼神不移的继续看向台上。   蓝玉清不依不饶的睨视着林青玄,呼吸渐重,突然,她视野里闯入了一道她无比熟悉的修长身影。   林文若面色略微憔悴的走到林青玄身旁,与他并立,为他挡住了来自某个曾经待他如亲弟,不久前也愿意给他找条“康庄大道”的女子的噬人目光。   林文若没有去看那个紫衣女子,他其实已经很久没看她一眼了,也不会再看她一眼了。   即使此时近在咫尺,他也会目光偏过;即使不久后他站在太白山底,她递来白绫,他也会闭目伸手;即使今夜他带“客人”登山,请此山主人赴死,为她送行,他也会眼眸低垂。   他不会,也不能,再看她一眼了。   林文若与林青玄并肩而立,一时无话,目不转睛的观望着高台上即将开始的决定兰溪林氏宿命与终南国千年国诈的第三次清谈。   这场清谈对终南国的重要性无法被形容,牵扯之事甚多。   它决定了此地不知多少人的未来命运,它决定了往后的终南国将以何种姿态出现在周边诸国面前,它决定了今后的望阙洲北部山上独有的某个能出售终南山灵物的大商号是姓林还是姓蓝。   林氏兄弟默默注视着台上那个儒生。   “能赢吗?”弟弟的声音低沉暗哑。   “一定能。”哥哥的声音温润醇厚,一如昨夜在林氏祠堂他给弟弟的承诺。   但其实林文若知道,林青玄只是单纯的想要听这句话,作为能说服他自己的理由而已。   “我们赢了,她可以不死吗?”   “没有人要让她死,除了她自己。”   “树,结果了。”   “我知道。”   “爹的死,真的是冲虚观干的?”   “不知道,可能是忍受不了当年革新失败后的满朝清议,也可能只是单纯为了那些被他间接造成家破人亡的百姓感到愧疚。”   “那你呢,会和他一样吗?”   林文若没有说话。   林青玄轻声道:“哥,我知道了。”   林文若转头,看着弟弟的侧脸。   忽然,他抬起右手,轻轻搭在了林青玄的肩膀上。   这是十七年来,这两位林氏兄弟头一次靠在一起。   高台之上,六一居士将之前已经说过两遍,但必须还要重申的清辩规则叙述完毕。   第三场清谈正式开始。   赵戎起身,率先行礼,对南华巾老者道:“在下赵戎,字子瑜,大楚王朝乾京人士,乾京国子监太学监生。”   顿时,全场寂静,这本是该鼓掌的介绍环节。   忽然,寂静的场内响起了寥寥一道掌声。   苏小小举起双手,扬着小脑袋,唇角弯弯,狐眼眯起,拼命的鼓掌,只是随后奇怪的看了看周围的人,怎么都不说话了?   蓝玉清、清净子等人面色诧异。你不是书院山长的亲传弟子吗?林文若这是卖的什么药?   林文若轻咳一声。   林青玄叹了口气。   陈牧之老脸一红,有些尴尬。   席上观众们大多面露疑惑,兰溪林氏这是原本就准备放弃第三场吗?   南华巾老者表情依旧平静,起身还礼,徐徐道:“老身陶渊然,楼观道派客卿,望阙太清四府道学先生,道家君子。”   “哗!”   全场炸了,像碧潭之中,恶蛟抬头。   说经台内,人声鼎沸。   这是百家中的君子! 第七十八章 清静无为   “啪啪啪啪啪——”   说经台迎来了开场以来最盛大的掌声。   铺天盖地,振聋发聩。   席上两千多人中,不少姿态随意、不羁的观众都开始笔直腰杆,正襟危坐起来,面色严肃。   因为。   此刻,在他们眼前的,是百家中的君子!   并且还是几大显家之中的道家,含金量极高。   甚至不少人都感觉有些梦幻。   今日竟然能见到活生生的道家君子?   这在如今的望阙洲,百家君子可能是比第七境修士还稀少的存在,不到一掌之数。   当然,这可能是因为望阙洲太小的原因,这从只有两座儒家七十二书院就可以看出来了。   图南洲的那场风暴对于它相隔遥远的望阙洲的影响太小了。   陈牧之面色难看,目光从台上移开,转头冲林文若苦涩道:“文若兄,这,这……”   林文若表情凝重,闭目深呼吸,睁眼道:“我们还没输。”   只是此时的声音微颤,语气中的坚定,宛若暴雨中的一叶扁舟,下一秒便可能被一道野兽般的海浪拍灭。   他的眼神略微有些暗淡。   君子,在百家中是什么存在,他估计是场上最了解的人之一。   因为,他是思齐书院的读书人,他是儒家士子。   纵观天下读书人,不说百家,光说儒家,只要进不了儒家书院,那便都是庶人。   只有成了书院学生,才能拥有士子身份,   而在士子之上,就是君子。   表面看去只是寥寥一步之差,但若是想要跨越它,却是宛如面对鸿沟般的深渊天蛰。   这二字的重量,宛若山蛮。   光是他所在的思齐书院,全院目前拥有君子头衔的,只有区区三人而已,一位是书院山长,一位是一个行事低调、潜心教书的经学先生,还有一位就是刚刚不久前被文庙赋予头衔的师弟。   君子,是百家之中,每个学派的中流砥柱,此头衔极难获得,并且它与修为无关,只看学问与品德。   一想起他那个见过几面的师弟,林文若抿了抿唇,他知道能成为君子之人,有多“可怕”。而现在台上,与好友面对面即将清谈的,就是其中一位。   不远处,数百蓝衣道士的最前方。   蓝玉清自刚刚从林氏兄弟身上收回目光后,就一直面无表情,而在那个南华巾老者报出她早已知道的身份后,她忽然有些索然无趣,不只是这场儒道之辩。   此时在暴雨般的掌声中,她没有按照之前想好的那样再去嘲讽某人,告诉他这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嗤笑他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阴谋诡计都是可笑的泡影,她只是平静看着那块坠地的玉如意,无喜无悲。   “侄女不必担忧。”   清元子瞧了瞧蓝玉清的脸色,含笑道:“这兰溪林氏必翻不了天,陶先生不仅是道家君子,还是元婴境大修士,不管是学识还是阅历,都是那个连及冠都没有的黄毛小子的无数倍,他拿什么和陶先生比?”   “他从娘胎里出来也就十几年,就算不吃饭天天读书,还能读出个经天纬地不成?除非他能和圣人一样生而知之,呵呵,若不是之前担心他是书院山长的弟子,第二场贫道就直接选他了,哪里需要劳烦陶先生。”   清元子叹息一声;“唉,也不知道陶先生会不会心生芥蒂。”   真正注视某处的清净子,突然冷哼道:“真是便宜那竖子了,竟然能与君子对辩,哼,不久后下地狱,应该死也瞑目了。”   既然不是书院山长的弟子,那便也没有让他活着的必要了。   黄紫道士目光从某个小狐妖身上恋恋不舍的离开,偏头望向清元子。   “师兄,可不可以让陶先生再多留一会,本就是远道而来的贵客,结果又因为这事麻烦了他,咱们要好好款待一番……而且,咱们观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到上宗了,若是陶先生能替咱们美言几句……”   清元子表情犹豫,有些为难,“怕是很难,我在稷下学宫拜访了不少上宗的大人物,只有陶先生答应来看看祖地,他正好要去太清府任教,我在路上打探了下他的口风,陶先生应该不会逗留太久,至于替咱们说话……要不,等他走之前咱们再问?”   站在二人身旁的蓝玉清,此时对一切都惘若未闻,微微垂头,盯着脚下那块白玉。   乳白的玉身在刚刚坠地的撞击下,表面竟然完好无损。   但是她知道,这块终南山孕育的美玉,里面早已碎了。   忽然,紫衣女子动了,她一言不发,跨过美玉,洞穿人群,大步离开,不再回头。   她突然很想去看看那片桂林。   女子走后,场上的清谈继续。   说经台内的掌声渐渐平息。   经历了区别对待的赵戎也不恼怒,静静看着对面的道家君子,心里自嘲,本公子还有一个身份说出来怕吓到你们,赘婿,怕不怕,这可是最近书肆里最流行的那种话本小说里主角的开局身份……   六一居士语气恭敬:“请陶先生选题。”   此时,临近正午,阳光炽烈而又安静。   在万众瞩目之下,那个名为陶渊然的南华巾老者,侧头向右,抬起那只握有念珠的右手,伸出一指,遥遥指向说经台外,那南部茫茫群山之中的一处奇景。   是那座摩崖石刻!   陶渊然微笑道:“就辩这个‘清静无为’。”   赵戎面色平静,似乎早已了然,只是下一刻,老者说的话,却让他眼眸一眯。   “吾执‘有为’,汝执‘无为’。”   赵戎眯眼点头。   有为,还是无为,是儒道二家一直以来的争执。   但因为清谈只是辩论,并不是儒道二家问道,因此赵戎作为一个儒生持“无为”的论点,陶渊然身为道家君子持“有为”的论点,也不无不可,只要辩赢对方就行。   而这除了辩才外,也很考验双方对儒道二家的典籍的阅读量与理解程度。   于是在场众人便见到了这颇为戏剧性的一幕。   道家陶渊然率先抛出观点。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是以君子将有为也。”   儒生赵戎反之。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无名之朴,夫亦将不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 第七十九章 在下赵子瑜   “有为还是无为”,这是儒家与道家的根本分歧。   道家之所以主张“无为“,原因有三:   古无为而今有为,道无为而德有为,天无为而人有为。   所以,儒道之争,也就是古今之争、道德之争、天人之争。   儒道两家的是非,亦在于此。   此次赵戎与陶渊然的争辩集中在这三点之上。   赵戎与陶渊然二人争锋相对。   赵戎:“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陶渊然:“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君子将有为也,将有行也,问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向,无有远近幽深,遂知来物,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   赵戎:“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人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故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陶渊然:“……”   ……   台下,林文若聚精会神的倾听台上争辩,盯着台上二人,突然轻轻松了口气。   清辩开始之前,林文若很是担忧,特别是在得知赵戎对手是道家君子后,更是如此,甚至产生了结局已输的错觉,但现在见赵戎刚开始竟然丝毫不落下风,悬起的心不由得放下一点,至少还有希望!   并且林文若越是听下去,越是惊讶,他发现赵戎拥有出众的辩才,对道家典籍更是信手拈来,这点他倒是有所了解,知道赵戎记忆力很好,只是没想到他平日里竟然还研究过道家,而且看样子,不只是草草看过那么简单。   而场地另一边的冲虚观众人所在处,气氛有些压抑。   这场清谈竟然不是一边倒的情形?   这与他们的所料差异极大。   清净子脸色有些难看,他虽然不善于清辩,但却很了解此事,场上这种双方胶着的情况只说明了一点。   场上二人的辩才相差不多,无法马上战胜对方,只能看哪一方先露出漏洞,转为被动,最后败北。   清净子看了眼清元子,发现对方正死死盯着台上那个他之前一直瞧不起的书生,表情有些不可思议之色。   清净子突然产生了一种庆幸感。   幸亏第二场没有让清元子选择这个赵子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台上二人的争斗逐渐白热化。   赵戎一直紧抓“无为,而无不为”的观点,认为君子用“无为而治”的方针治国,不主动挑起战事,国家没有灾异,百姓就自然会富裕起来。   治国的君子没有欲望,百姓就自然会淳朴。   并且言明“治大国若烹小鲜”,不要一下锅就动铲子翻搅,否则肉就要碎烂。引申开来是说,治理一个大的国家,就是不要扰民,不要烦杂,不要朝令夕改。   简而言之,只有无为,才能无所不为。   而陶渊然则极力反对,认为“无为之治”的前提,是官吏与百姓们都自觉遵守,或者反智,使国人愚蠢和无欲,宛若羔羊般听从统治者指挥,否则“无为”就是没有作为,国家会愈来愈乱。   这些前提都是理想化的,所以是不成立的。   并且他认为君子治国,必须要有所作为,即“有为”,一定要站出来做些什么,不管结果是好是坏,都必须有所为。   赵戎一手握拳撑在腿上,一手持玉横放腹前,目光专注,言之灼灼。   清辩开始时,就一直转动念珠的陶渊然,已经停止了手上动作,神色愈加认真的注视着眼前儒生。   二人皆巧舌如簧,言语激烈,谁也不让丝毫。   赵戎:“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   陶渊然:“汝如何行之?”   赵戎:“圣人曰,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上如标枝,民如野鹿。”   陶渊然:“依汝所做,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天下大乱,自汝始之!”   此后,形势突然发生了转折!   台下的林文若眉头拧起,看着台上,得势后咄咄逼人的陶渊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陶渊然语气灼灼,“汝曰,无为而无不为,后其身而身先;又曰夫惟弗居,是以不去。此乃完全在人事利害得失上着眼,完全在应付权谋上打算也。”   又道:“乃始转尚实际功利,重权术,迹近欺诈,彼乃把握自然而玩弄之于股掌之上,伪装若无为,而其内心蓄意,则欲无不为。”   陶渊然将对赵戎的结论“无为而无不为”的攻击重点放在了“无不为”三字上,将赵戎的观点归于阴谋论,权术论。   他用巧妙的逻辑曲解了赵戎的观点,使得赵戎此前的辩证站不住脚,自相矛盾。   赵戎突然顿住,眉头猛皱,身体前倾,将那只紧握玉牌的手重重放置在桌上。   赵戎一时无话,不知如何辩解。   他心里猛地一跳,想到清辩规则是不能停顿超过三息,急忙在余光瞥到六一居士准备开口之际,出声应答。   只是仓促之间,只能尽量含糊诡辩,企图转移焦点。   但陶渊然得势不饶人,紧抓刚刚漏洞不放。   顿时,台上形势骤变,赵戎开始被动起来,愈发招支不住。   在辩场上,被动就意味着离败北不远!   台下的林文若拳头紧握,指尖陷入掌心肉中,屏气凝神盯着赵戎。   另一边,紧绷着脸的清元子突然猛松一口气,嘴巴咧起,无声笑着。   一旁的清净子大叫一声好,目光戏谑的看向对面人群中的某只炉鼎,只觉得触手可得,再望了眼台上正停停顿顿、支支吾吾的年轻儒生,眼神残忍。   赵戎勉强支撑着,应付着陶渊然的“攻击”,一心二用的思考对策。   他的右手死死抵着桌面,手心乳白玉牌不断传来一阵阵炙热之感,一如他此时的内心。   赵戎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很奇怪的状态,他清楚的感觉到了化解刚刚那个漏洞的理论在哪,但就是无法形容!   就像有时候,你前一秒还在想着某事,下一秒就将它遗忘,随后知道它存在,却怎么想都很难再记起。   赵戎此刻也陷入了这种奇异的状态。   欲辩已忘言。   形势越来越危机,突然,随着陶渊然一声铿锵有力的叱喝落下,赵戎再次停顿,哑口无言。   此刻,赵戎感觉时间仿若变慢了一样,他愣愣看着眼前老者那双目光灼灼的眼睛,从中看见了倒映出的自己,他能感觉到时间正在飞速的流逝,像无数把远遁的飞剑,从他脸庞两侧掠过,他知道,再有三息不到,他就会输了,输掉自己的尊严,输掉好友的性命,输掉兰溪林氏七百年的祖宗基业,输掉……那个笨丫头。   在这如山般重担的压力下,他,忽然有些想放弃一切,低头认输了……   不行!   他心中呐喊,像深渊被封印的巨兽撕裂亘古的锁链。   他牙齿猛地紧咬舌尖,鲜血的腥甜味撞击着味蕾,刺麻的疼痛撕扯着神经,告诉着他知觉的存在。   不行,老子没有输!   赵戎转头短暂避开老者的目光,深呼吸一口,准备继续一边强词夺理的诡辩,一边寻找脑海中的那把钥匙,可是此时的目光正好瞥见台下的众人。   有握拳咬唇,仰头祈祷般注视着他的苏小小。   有脸色苍白的林青玄。   有瘫在座位上目光无神的陈牧之。   还有……满脸赤红,死死睁着眼的林文若。   甚至他还看见了正抱着手,满脸笑容看着他的清元子……   等等!   清元子!林文若!   赵戎脑海中如闪电般划过一道灵光,像破晓的第一道天光,洞穿无尽的黑暗。   我想起来了,是“体用一源说”!   是刚刚第二场清谈,清元子抛出的“以无为本”的贵无论所涉及到的“体用一源说”!   他睁大的眼眶,像一座千年暗室,徒然点起一粒橘火。   一灯即明。   六一居士见三息已到,心中微叹,开口道:“我……”   他第一个字的音调还未完全吐出口,就突然顿住,因为那个儒生已经悍然出声,二人重新对辩起来。   六一居士微微摇了摇头。   赵戎心中有底,稳住阵脚,虽然仍旧劣势,极为被动,但他却气势不坠,逐渐攀升,某一刻,在陶渊然再次死抓他此前漏洞不放之时,他嘴角不自觉的咧起,沉声丢出了“体用一源说”。   赵戎道:“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体用一源,显微无间……”   而当赵戎正在一丝不苟的刚开始叙述之时,台下发生了一些骚动。   之前一直落下风也就罢了,可能还有机会翻盘,但是刚刚停顿这么久,明显是已经支撑不住的词穷,甚至若是六一居士严格些,可以直接判你输了,而你现在还在狡辩。   大伙都不是白丁,都上过辩场,知道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   没用的,徒劳无功,催死挣扎而已。   观众席上不禁响起一阵不小的耻笑声,似乎是发现大局已定,不少观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时的目光或怜悯惋惜,或冷漠戏谑的打量着台下的兰溪林氏一群人。   甚至有一些与兰溪林氏交好之人已经开始暗自离席,不忍再看等会儒道之辩落幕后,兰溪林氏的下场了。   并且这些人之中还有人,心中暗暗庆幸之前冲虚观与兰溪林氏冲突时,他们没有第一时间站队,交投名状,而是观望到现在,否则估计今天就会走不出这太白山了。   至于观众之中,那些原本就支持冲虚观,与冲虚观利益相同之人,和在两方之间中立之人,他们则不由的目光敬畏、热切的投向台下冲虚观一行人。   他们几乎可以确定是今天的胜者了。   台上,当赵戎一丝不苟的论证到第七句的时候,原本目光平静的陶渊然,忽然两道白眉向中间聚拢,这是今天他第一次皱眉。   赵戎话语不停:“盖自理而言,则即体而用在其中,所谓‘一源’也;自象而言,则即显而微不能外,所谓‘无间’也……”   一个在这方世界从未出现过的哲学命题,正从眼前这年轻儒生嘴中缓缓而出,一句句言语,像一块块积木,正在搭建一座壮丽的城堡,虽然还未完功,但气势已然磅礴。   一旁近观二人对辩的六一居士,略微有些心不在焉,在他看来,眼前最后一场清辩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了,只要陶渊然不故意……   腰别酒葫芦的老者忽然中断了思维,因为他听到了眼前这已经摇摇欲坠的年轻儒生正在抛出一个奇异的说法。   他放下手中酒葫芦,目光渐渐被那年轻儒生吸引,向前移了几步,一字不漏的倾听着。   与此同时,台下某处已经开始热闹非凡,喜气洋洋的地方。   站在众道士最前方的清净子正在一脸笑意的注视着高台,但他的心思已经不在上面了,而是悠悠思量着等会如何给这次儒道之辩画上一个华丽的句号。   想到这,他顶着观众席上众多敬畏的目光,迫不及待的转头,去搜寻林文若的身影,想看看此时被将输未输的局面煎熬着的男子,是何表情。   只是清净子转头时,突然瞥见了身侧清元子的脸色忽然有些不对,他不由循着他目光看去,依旧是台上。   “怎么了?“清净子随意道。   那个黄毛小子还在强词夺理的耍赖?呵呵,也是,等会走出了说经台就再也没机会说话了……   清元子脸色笑意已经缓缓收敛,面色冷凝起来,没有第一时间去回答清净子的问题。   清净子见清元子如此模样,心里一嘎噔,迅速投目台上。   “这小子,他在说什么玩意儿?又在胡扯?”   当台上的年轻儒生掷地有声的论证到第十三句时。   在某个天下学问圣地谦卑的倾听过很多场匪夷所思的辩论的清元子,忽然深吸一口气,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体用一源?这,这好像和‘以无为本’的贵无论有些相似……他,他到底要干嘛?”   下一秒,他摸着胡须的手,差点把胡须扯下来,眼中露出一抹不可思议之色,“该不会……”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有这种理论?疯子疯子!   清净子见状呼吸一窒,他暂时还是没听懂那个年轻儒生在说什么,但是,某一瞬间,他感觉到了周围似乎阳光消失了般,暗了暗,仿佛……某种可怕的存在即将降临。   “子瑜在干嘛?”场地另一边的陈牧之愣愣问道。   “体用一源,显微无间?”眼里布满血丝的林文若,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某一秒,瞳孔微微收缩,掠过一丝难以置信之色,“子瑜该不会是要使用这理论,将‘无为’与‘无不为’直接统一为一体……直接论证他‘无为而无不为’的观点吧?”   当赵戎沉声叙述到第二十一句,将那个名为“体用一源说”的大厦一丝不苟的构建到一大半时,全场嘈杂的喧嚣声已经逐渐平息下来,人群之中不时有人猛地睁眼拍腿。   此时,说经台内已经有超过七成的人明白台上那年轻儒生究竟要干什么,他们开始屏气凝神,不敢喧哗,至于另外那些还未听懂的人,即使茫然无措,但也从周围众人表情上明白了些什么。   “言生于象,象生于意,意以象若,象以言着……”   赵戎将心中所想一句句脱口而出,越说越兴奋,身体前倾,眼神带着强烈的侵略性,宛若一只刚从黑潭中探出头颅的幼蛟,虽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气。   六一居士从刚刚起就一直细听,眼睛逐渐亮起,此时,他忽然慨然长叹一声,右手下意识的伸向腰间酒葫芦,只是伸到一半就突然顿住,悻悻然收回了手。   他目光震撼的盯着精神气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赵戎,   这儒生竟然提出了一个他闻所未闻的理论,是关于“体”与“用”。它们指本体和作用。   一般认为,“体”是最根本的、本质的。“用”是“体”的外在表现、表象。   刚开始,年轻儒生的论点,“无为而无不为”中“无为”为体,“无不为”为用,两者是割裂开的,会分出了层次,成了主要与次要,根本与从属的关系。   这也是被陶渊然曲解与诟病的地方,是致命的漏洞。   而如今,年轻儒生提出了“即体而言用在体,即用而言体在用,是谓体用一源”的理论,并且逻辑自洽,有理有据。   体用一源说将本体与其现象之间统一起来,那么“无为”与“无不为”之间也可以统一。   无为,无不为,之间就并无从属关系了,无为本身就是一种为。   那么陶渊然就无法曲解赵戎的论点,将其偏重于“无不为”,指责它是权术!   并且“体用一源说”又在侧面上,有力证明了赵戎“无为而无不为”的论点!   这个崭新理论给予他的震撼远超刚刚第二场清谈,清元子提出的那个“以无为本”贵无论,甚至他隐隐发现“体用一源说”还能更好的去辩论上一场的“有无之辩”!   此时,不久前还咄咄逼人的陶渊然,已然被压倒了气势,手中转动的念珠不知何时,又再次停下,并且被用力攥起。   他开始抛弃之前一直紧抓不放的漏洞,试图不再与赵戎纠缠,迫不及待的准备逃离这个即将要反客为主的漩涡,可是赵戎却主客颠倒,穷追不舍。   主动与被动,优势与劣势瞬间发生了惊天扭转。   慢慢的,南华巾老者越来越不支,甚至中途还被赵戎驳的抿嘴沉默了两息,才继续开口强辩。   终于,万众瞩目之下,赵戎的精神气已经攀升至极点,仿若下一刻便会从眼中蓬勃而出,化为一道剑芒!   他的眼里有光,声音宛若金石掷地,铿锵有力,盖上了“体用一源说”这座大厦的最后一块基石。   “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   “固此,无为而无不为!”   顿时,南华巾老者沉默了。   其实他还可以继续强辩,拖延下去,但是已经没有意义了。   因为,他知道他输了,输在了刚刚那个让他心神震撼的“体用一源说”上,上一次能让他有此感受的学说理论,还是出现在二十年前的稷下学宫,那位墨家墨辩的言论。   一息,二息,三息。   胜负已定!   此时,全场寂静无声。   无数道目光落在了高台二人身上。   全场数千人,却静谧无声。   道家君子忽然起身,对身前那位年轻儒生行了一个古礼,这是稷下学宫独有的礼仪。   南华巾老者重新道。   “在下陶渊然。”   年轻儒生起身还礼。   “在下赵子瑜。” 第八十章 千年之问   曾经的楼观道派祖地,太白山,说经台内,一座高台之上。   两位“读书人”正在行跪拜礼。   场内万籁俱寂,千人一片肃静。   道家君子输了、儒生赵子瑜、“体用一源说”、兰溪林氏竟然赢了、冲虚观……   众人仍在回味与消化。   原本第三次清谈结束之后该有的掌声没有到来,此刻,沉默才是最高的崇敬。   只是不一会,说经台外,或者说是太白山外的洛京城,传来了一阵即使相隔数百里,在空气中传播耗经数息时间,也依旧让人皱眉觉得喧杂的声浪。   却愈发衬托了说经台内的寂静。   还是没人开口。   有人咽了咽口水,有人面面相觑,有人屏气凝神,有人潸然泪下,有人身体颤栗……   此时隐藏在静默之下的,是一场正在酝酿的风暴。   有喜有悲,但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大多数人是冷漠的,只追逐胜利的强者,摒弃失败的弱夫。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仍旧是一道在宽广的场地内显得寥寥的掌声,来自某个小手拍红,小脸更是通红的小狐妖。   一身粉衣的苏小小蹦蹦跳跳的鼓掌,仰着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那道牵扯她心神的侧影。   小姑娘眉欢眼笑,神采飞扬,“赢了,赢了,赵戎赢了!”   软绵婉转的声音在说经台内回荡。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下一刻,雷鸣般的掌声迎面而来,铺天盖地,仿佛要掀翻整个会场,震碎九天白云。   “赢了,我们赢了,我们真的赢了!”林青玄起初喃喃自语,转而声音越来越大,泪水滑至下巴,他嘶扯着嗓子,可声音却依旧淹没在发聋振聩的掌声之中。   林青玄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哥哥,只见他满眼血丝,此刻正胸口起伏不定,表情愣愣无神,他动了动嘴,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此时淹没在了掌声的汪洋之中,再也没人知道了。   林文若忽然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用力吐出了胸中浊气,他注视着台上正礼毕起身的好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低头,抬起右手伸出一指,横起,揉了揉眼。   下一刻,这位兰溪林氏的家主,未来终南国山上山下的掌舵人之一,缓缓抬首,露出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偏头看着不远处的冲虚观数百道士。   他的眼神古井无波,就像终南国深山中被猛虎袭击的猎人,终于满身伤痕的捡起了掉落地上的寒刃,缓缓向同样受伤的野兽走去时的眼神。   如果说现在说经台内是风暴的海洋,那么冲虚观众人所在处,就是海面之下万丈之遥的深渊,黑暗,压抑,颤栗。   一种叫恐惧的东西,宛若暗潮,在深渊中涌动。   数百蓝衣道士惊恐环顾,手足无措。   清元子表情呆滞,左右摇摆着头,眼睛却死死钉在了台上某人身上,薄唇颤动,声音沙哑,细不可闻。   “不是的,不是的,我们没输,怎么可能输呢,假的,假的,那个狗屁‘体用一源说’是假的,全都是假的,你们都在耍赖……”   而在他的一旁,有一道身影更是摇摇欲坠。   清净子面色苍白如纸,脸上冒着虚汗,下意识的后退着,似乎想离那座断送了冲虚观千年基业的高台远一些。   忽然,他心底涌出一阵瘆人的寒意,他茫然四顾,撞到了某个颀长儒生平静的眼眸。   清净子猛地一哆嗦,手中念珠落地。   此时的赵戎并不知道台下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行礼起身后,只想马上下台,去把苏小小揍一顿。   你喊这么大声要死啦,生怕大伙不知道是本公子赢了?就不能静静装个逼?   赵戎摇了摇头,紧抿着唇,咽了口嘴里的血水,准备告辞下台,只是,眼前那位道家君子忽然开口了。   “你不属于这里。”   赵戎神色一凛,眼睛微眯,但下一秒便心里一松,因为这只是半句话。   “你应该去稷下学宫。”   赵戎刚想开口,就见陶渊然又做了一个让他莫名其妙的动作。   只见这位道家君子突然面色一肃,屈身跪地,对着他行了一个三拜九叩的大礼。   赵戎眼皮一跳,有些猝不及防。   与此同时,场上的掌声已经停歇,只是刚刚升起的喧闹声就像海浪遇到了礁岩,撞成了碎滴。   似乎也是被台上这诡异的一幕吸引了。   赵戎左右四顾一眼,顶着让他觉得尴尬的目光,快步向前,准备搀扶起南华巾老者。   可是他余光忽然瞥见了六一居士惊骇的眼神。   那是……投向他的身后。   赵戎猛地转身。   身后。   正站着一个陌生老者。   服装奇异。   双目无神。   正与赵戎对视。   赵戎一惊。   这老者是从哪冒出来的?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   只是下一秒,他的呼吸便徒然一窒。   因为这个奇异老者在太阳下竟然没有影子!   顿时,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梁骨爬上了后脑勺。   此刻的台下,是死一般的沉默。   目睹了那个奇异老者在赵戎身后倏忽出现的众人,都目光骇然。   不是因为他们不认识这个奇异老者,相反,他们非常熟悉,甚至每一个路过终南山的人都会认识他。   或是从乡村小儿的童谣中,或是从洛京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聊里,或是从山上流传的传闻中,或是某个月夜匆匆路过那座摩崖石刻……   “这个存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林青玄语气震惊,“而且还是在白日!”   旁边的林文若没有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个千年以来从未出现在白日,并且离开摩崖的存在,为何会突然出现。   他目光担忧的看着台上的赵戎。   “老祖宗。”   南华巾老者跪地叩首,沉声开口,毕恭毕敬。   奇异老者依旧目光无神的注视着赵戎,平静的脸庞古井无波,置若罔闻。   呼。   但赵戎闻言却是略微松口气,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脏东西就好,等等,老祖宗?   赵戎刚稍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何为无为,无为何为?”   奇异老者突然开口,语气疑惑,像是在问人,又像是在自问。   “什么?”赵戎一愣。   奇异老者没再重复,而是自顾自的转身,迈步离去。   陶渊然起身尾随。   赵戎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当初刚进终南山时,柳三变给他讲的摩崖石刻月夜老者的故事,想起了那个“无为之问”。   年轻儒生忽然抬头,鬼使神差道:“无为何为?体用一源,无为而无不为。”   这其实正是他刚刚清辩中论证的论点。   奇异老者忽地停步,背对赵戎,疑惑开口,只是这次只问了半句。   “何为无为?”   赵戎沉默片刻,想到了这些时日以来,终南国发生的种种事,凝目,认真道:   “无为者,非谓引而不来,推而不去,迫而不应,感而不动,坚滞而不流,卷握而不散也。”   “谓其私志不入公道,嗜欲不枉正术,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功,事成而身不伐,功立而名不有。”   此言一出,奇异老者沉默了。   一时之间,场上无人说话,皆在默默注视着这千年难遇的一幕。   “……事成而身不伐,功立而名不有。”某个颀长儒生心中默念,眼神闪烁。   他有些了然,这也是那位好友送给他谆谆告诫。   真正的道家“无为”,在他的这位好友看来,并不是什么也不干,什么都放任不管,像今日之前的冲虚观控制下的终南国那样,修士隐士都醉心山水,美其名曰“无为”。   并且也不是像他此前推行新法那般刚烈,不留余地,手段残忍。   而是做事不夹杂私心,有欲望而不走邪道,遵循规律办事,依靠能力而成事,成事而自身不受伤害,立功也不沽名钓誉。   简而言之,“无为”只是不做违逆自然大道之事,如此才能“无不为”,即所做之事皆是顺应大道自然。   颀长儒生长叹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是一瞬,也可能已经永恒。   那个在阳光之下没有影子的奇异老者,头微微向下一点。   “善。”   这是数千年以来,奇异老者除了所说过的“无为之问”外的第九个字。   赵戎抿唇。   耳畔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惊骇声。   眼前,只见奇异老者合拢在袖子里的双手,忽然分开,探出一截晶莹如玉的干枯右手,在身旁空气中,朝某个方向轻轻一抓。   远方似乎有地动山摇之事。   高台有些轻微的震感。   开山裂石之声紧接其后。   下一刻,天边,两道紫气南来。   如流星彗尾,“撞入”说经台。   奇异老者重新合拢双手,转身迈步,只是身体忽然从上而下融化为晶莹光点,三步之后,空气中只余留一簇星光。   陶渊然抬手,将这位曾是楼观道派初代副掌教的陶家老祖宗的投影碎片收入掌中,偏头瞧了眼赵戎,踏空离去,继续北上。   高台之上独留赵戎一人。   哦,对了,还有他身旁两道紫气。   宛若活物。 第八十一章 月黑风高夜   “两道紫气,一曰清净,一曰无为。”   “好东西。”归补充一句。   赵戎趴在书桌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逗弄着两个“小家伙”。   两者形状类似紫色的拖尾流星,此时,宛若两尾锦鲤,在书案上那盏屋内唯一光源的明灯旁游戈。   烛火的昏黄橘光穿过它们氤氲的身体,化为朦胧的紫光,在屋内“横冲直撞”。   窗外是清冷的月夜,窗内是黄紫交替的梦幻光影。   瞧着两道宛若孩童的紫气。   赵戎忽然伸手去抓其中最好动的一个,小家伙机敏的躲开,溜出他的指缝,状似流星般绕着他的右手打转,中途还不忘洋洋得意的伸出一束“彗尾”,挑衅似的轻触赵戎手背。   触感冰冰凉凉。   赵戎挑眉,探手去抓另一束,这个名曰“清净”的小家伙就乖巧多了,在原地转圈,被他五指轻轻扣住,也不挣扎,只是“可怜巴巴”的晃着小尾巴,低下脑袋,讨好似的轻点着赵戎手背。   “无为”顽皮。“清净”乖巧。   “怎么感觉一男一女。”   “这种道家奇物,不分阴阳,只有一点先天灵光,稚子心智。”   归语气惋惜,“此物神异,但也因此受大道桎梏,几乎不可能幻化人形修练,所以也就不能变成个娇滴滴的美娇娘来报答赵大公子了,所以赵大公子要不去趟中州,叫他们楼观道派换一个绝色道姑给你?”   “你这是哪里的话,我像是有这种龌龊心思的人吗?”   赵戎眨了眨眼,松开魔爪放过乖巧的像个小女孩的“清净”,起身来到窗前,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举目眺望远方黑暗中的那座摩崖石刻。   他傍晚回来时看见,那上面已经没有字了。   曾经的终南奇景,已被今日那个奇异老者点化为两道亲近他的紫气……也可能它们本身就是紫气,只是化为了四字,在崖壁上屹立千年。   窗前,两尾“紫色锦鲤”在身旁环绕,“清净”只是安静的转圈,“无为”却调皮的乱闯,左扯扯腰带,右钻入袖中。   “赵戎。”归忽然语气欢快。   “不行,不可以,我拒绝。”   赵戎想都没想就直接说道,随后抬了抬头,望了眼那轮明月,转身去屋内取霆霓紫金炉。   “本座还没说呢。”归没好气道。   “你要说什么我还不知道?”年轻儒生面无表情。   喊得这么肉麻,非奸即盗。   “本座不管,你必须送本座一个。”   赵戎循循善诱,“归,咱兄弟俩谁跟谁?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某种意义上说也还是你的,所以何来‘送’这一说呢?你用我用不都一样吗?你说是不是。”   可是剑灵没有被绕晕,不吃这一套,语气平静,“哦,那好,本座就不客气了,你赶紧给本座一个。”   赵戎无奈,看了眼身前正即将被黑心主人,残忍抛弃的紫气,“你一个高贵的剑灵,要它干嘛?”   “它可以进眉心轮。”归轻声道。   赵戎把一肚子的借口全憋了回去,语气悻悻,“你要哪个?”   赵戎的目光在安静转圈圈的“清净”上停留。   “把‘无为’送我。”   言罢,归也不等赵戎问它如何送,就轻念了一道法决。   下一刻,一直东奔西跑的“无为”,突然停滞不动,随后,像是被什么不可抗拒之物吸引了一般,猛地扎进了赵戎的眉心轮中。   赵戎的头下意识的往后一仰,他伸手摸了摸眉心,发现无痛无觉,也没有被撞出一个窟窿。   安静了一会后。   “这道家紫气,懵懂灵智,可随意变化,又妙用极多。”归语气颇欢,“‘清净’、‘无为’都是上等紫气,但‘无为’二字对道家来说意思更大,在《道经》上,‘无为’出现了十三次,因此那本五千言《道经》幻化出的众多紫气中,只有十三道‘无为’紫气,这就是其中之一。”   赵戎没有在意它后面的话,而是好奇道:“真能随意变化?”   他低头看了眼腰间两块紧贴的玉牌,一黑一白。   黑色玉牌缀有罗缨,那是她嫁衣上的彩带。   而白色玉牌,却空空如也,他一直想系点什么来着……   归随意答道:“只要你能想到的东西,它都能变,这只是它诸多妙用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罢了……”   “等等,你问这个干嘛?”   “没事。”   赵戎抬头,拎起霆霓紫金炉放在窗前月光之下。   归想了想刚刚他低头,它透过眉心看见的那对玉牌,嗤笑一声,“我说你干嘛藏着掖着,原来早就想好要送给某人了。”   归语气诚恳:“赵大公子真是出手阔绰,这种玩意儿都能随手送人,哦,是送给女子啦,那没事了,要不要本座把‘无为’还你,感觉你两道紫气不够用啦。”   它玩笑道:“下次送什么?算了,把离姬剑丸也送了吧,就一柄甲等飞剑而已,呵呵。”   赵戎忽然有点心虚,咳嗽一声,没有理它的阴阳怪气和玩笑话,急忙道:“这炉心是哪一颗?”   他拿起桌上那串半日前还握在清净子手里的念珠。   天仙洞衣成功拿到了手,只是被他随意放置在了一旁,他的真正目标是手里这串念珠。   忽然,赵戎又想起了白日里,儒道之辩尘埃落定后,在万人注视下,清净子浑身颤栗,昏昏碌碌脱衣服的一幕,一想到当时他那副表情,赵戎就忍俊不禁。   这是真的社会性死亡啦。   赵戎瞅了瞅八十一颗珠子,手指仔细捻动,感觉每颗珠子都材质非凡。   剑灵没有多想,“拇指上方,倒数第三粒黑珠。”   赵戎闻言,将其取下,细细观察了一番。   此珠漆黑浑圆,上有一幅太极八卦图的阳文,若不仔细看,很难辨别。   赵戎将炉心重新放回炉盖中央的凹槽,立即缩手,结果等了片刻也没发现有什么奇异之事发生。   “这就行了?”   “嗯。”   “终于补全了,来来来,咱们赶紧练吧,话说炼丹怎么练啦,第一次有点小紧张,喂,你说我会不会是个炼丹奇才啦,虽然修为废柴,却炼丹资质万里挑一,以后吃着灵丹妙药晋升,岂不是很爽……”   赵戎跃跃欲试。   “练啥练啦,好好收起来,别弄掉了。”   赵戎板脸道:“为啥不练?这炼丹资质该不会也和离族血脉一样看……看人品吧?”   赵戎顿时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   “倒不是你炼丹资质的原因,而是现在的条件,练不了。”   “我可以去找文若借个丹房。”   “谁告诉你炼丹要在丹房里练的。”   赵戎平静道:“哦,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要我自己体内催生出火来练它,或者去找什么极为稀有的天火、地火之类的?”   “算了不练了,这颗狗屁剑丸我不要了,爱咋地咋地,练个丹都这么麻烦?我怀疑你就是在故意钓我,等我把你这些非人的条件都完成了,估计早就修为逆天了,还练个屁丹。”   归:“……”   剑灵轻咳一声,“你脑补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谁说炼丹一定要用火的?霆霓紫金炉是只雷炉,要用天雷淬炼。”   赵戎眼睛一亮,似有所悟,“所以说,这炉心就是个避雷针?”   “什么是避雷针?不过这炉心确实是引雷之物,因为夔牛是雷兽。”   “哦,没什么,你继续。”   归语气悠悠,“咱们等个雷雨天气,把炉子放在四周最高的山上,然后你赶紧躲得远远的,捂着耳朵等个轰隆一声就好了。”   “真的轰隆一声就好了?”赵戎将信将疑。   “轰隆一声就好了。”   赵戎眉头一挑,还欲再说,可忽然听到院外有人敲门。   他放下手中活计,去到院子,开门,发现是一身白衣的林文若。   “走。”他说。   赵戎一愣,随后瞧了瞧四周。   月黑风高。   赵戎抿唇点头,回屋拎起配剑,二人出门而去。   去一个白日去过的地方,只是不再是客人了。 第八十二章 杀人放火时   今夜的林氏庄园依旧灯火通明,但是却格外的静。   或者说,今夜,整个洛京城及其方圆数千里,都格外的静。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变天了。   月黑风高夜。   赵戎与林文若未带旁人。   二人骑马,离开兰溪,朝洛京方向行驶。   一人未问目的地,一人也未说。   “什么时候走?”   “后日早晨。”   二人策马并行,月光微弱,夜色朦朦,看不清对方面目,话语声被迎面而来的劲风消磨的有些失真。   此后,二人一时无话。   忽然,一道略微沙哑的嗓音夹杂在晚风中传来。   “谢谢。”   黑暗中,年轻儒生一笑,看着眼前灯火万家的洛京,没有说话。   及至二人抵达洛京北门,城内不复往日的喧嚣,无通宵达旦的热闹,一片肃穆,街上不时出现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兵卒。   赵戎四望一番,有点物是人非之感。   白日他大胜而归,途经洛京城,满城百姓夹道相迎。   观者如堵,沸反盈天。   终南国崇尚名士,流行清谈风气。   他一时之间成了洛京最受追捧的宠儿。   不少怀春少女、妙龄女子向他投掷鲜花、丝帕、荷包、香囊等闺中之物。   这“掷果盈车”之景,他倒还是能淡定以对,微笑着拜手回应。   只是不知是哪个热情似火的女子带起了节奏,大声喊着“赵郎”,引得更多女子齐声呼喊,更有甚者,还朝他抛来一些轻柔丝滑的丝绸制品,这就让他有点顶不住了,不禁老脸一红。   不过后来,苏小小挺身而出帮他挡下了一些,并很将朋友义气的替他收好了那些香囊荷包,供他以后查看……咳,终南女子如此热情,总不能辜负人家一番好意,至少看看里面有啥,嗯,就瞄几眼而已。   一想到讲义气的小狐妖,赵戎心里颇暖。   夜色阑珊,满城肃然。   此时,城里某些地方隐隐约约传来一些嘈杂声。   兰溪林氏的清算已经开始了。   二人在城内主道奔驰而过,一袭白衣,一袭青衫。   周边士卒皆让路行礼,恭敬目送。   当离太白山顶那颗星辰越来越近,赵戎发现太白山下已经有人等候。   举目望去,数不清的羽林卫与一些他不认识的玄服侍卫,已经将太白山团团围住,静立等候。   众人一声不响,严阵以待。   一片肃杀。   空气中,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兵甲碰撞的铿锵声。   “情况如何?”   林文若翻身下马,一边将马缰绳丢给上来迎接之人,一边大步向前走去。   一个头戴吊坠抹额的黑衣女子抱拳道:“回禀老爷,山上跑了一些人,其中有个清元子,不过陈公公已经去追了,至于其他人,全在山上,老祖宗与六一居士已经上山半刻钟了。”   “行,候着。”   林文若点了点头,越过人群,带着赵戎一起登山,山下众人仍旧停留原地,等候差遣。   赵戎与林文若并肩而行,行走在他前些日子早已无比熟悉的宽阔正道之上,只是当时是他是以善客的身份,而今夜他却要做一回恶客了。   赵戎抬头,看了眼已经泛起杂闹声的山顶位置。   虽然儒道之辩的赌约只规定双方割让利益,不再插手终南国事务,除了一个林文若之外,并没有涉及任何人性命。   但是,对赌双方都知道,一旦输了,就是输了所有,赢家几乎必定会赶尽杀绝,这就是游戏规则,如果手软,甚至可能会被围观看客,打上懦弱的标签,之后引来无数的麻烦,后患无穷。   杀一儆百的手段可以不残忍,但必须要斩草除根,干干净净。   成王败寇,莫过于此。   赵戎微微一叹,今夜很多人注定无眠。   不过旋即他便收敛表情,目光冷凝,迈上台阶的脚,步伐坚定。   现在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世界了,若想要守护好自己的东西与身边在意之人,就必须心狠下来,忍让与后退只会让某些人得寸进尺,最后被吞的尸骨无存,所以,山上那个家伙今夜必须死。   林文若侧头看了眼好友,缓缓解释道:   “那位老祖宗,是我的太爷爷,也就是以前和你说的,羽林卫的创立者,这些年来一直在深山潜修,金丹境瓶颈修士。”   他在好友面前也没有多少忌讳,关于家族秘事,直接托盘而出。   “陈公公是皇族的供奉,也是金丹修士,另外,六一居士是被皇族请来帮忙的,国君好像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似乎是关于他的故国。”   “有把握吗?”赵戎轻声开口。   “跑不掉的,所有后路都被封死了,就算今夜能侥幸逃下太白山,也离不开终南山的。”   林文若顿了顿,转头继续道:“一个半步元婴修士,再加一个金丹境修士,他清净子区区金丹境中期……”   他微微眯眼,“没用的,他插翅难飞,子瑜,这里面也有你很多功劳,扒下了他的天仙洞衣,又斩断了他与那个庞大势力的最后一缕联系……再加上今日那决定生死的第三场清谈。”   林文若长叹一声,“子瑜啊子瑜,我兰溪林氏该如何谢你是好?”   赵戎沉默一会,岔开话题,突然道:“国君这手安排,如果今日胜负颠倒,他是不是就要用来对付你了?”   若是如此,那么今夜估计就是另一种场面了,即冲虚观与皇族联合追杀兰溪林氏众人。   林文若抿嘴,点头道:“放心,我会警惕他们的。”   忽然,异相突起。   前一秒还只是略微有些喧闹声,但大体风平浪静的太白山。   这一瞬,突然亮如白昼。   宛若太白山后有大日旭升,光芒万丈。   草木花石,楼阁宫殿。   纤毫毕现。   “是山顶道祖殿上的那颗奇石。”   林文若轻哼一声,“早就猜到那石头是护山大阵的阵眼了,真以为靠这能救得了你?”   果然,不到十息,日夜再度颠倒,太白山万物像被一只巨手拉上了铁幕,淹没在层层黑影之中。   并且太白山顶的那粒不知绽放多少年的星辰,灭了。   与此同时,山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穿金裂石,振聋发聩。   “林文若!朱厚琮!我做鬼都不放过你们!”   可是下一刻,此声便被突然掐灭,像一只被扼住喉咙的下锅鸭子,再无声响。   太白山上重新万籁俱寂,像刚刚那个白昼从未来过一样。   只有耳膜微微的震麻,提醒着刚刚那声惨叫的存在。 第八十三章 太白山事   不多时,山上缓步走下两位老者。   一个赵戎熟悉,是白日见过的六一居士,嗅着葫芦口,贪饮酒水。   还有一个赵戎完全陌生,老者一身简单儒衫,虽面容苍老,却满头乌发,精神矍铄,眼睛炯炯有神。   想必应当就是林氏老祖宗了,林文若的太爷爷。   赵戎随林文若一起上前迎去。   林氏老祖宗扫了眼林文若,随意将手中一物抛去,旋即,目光立马投向年轻儒生,笑吟吟道:   “你就是赵子瑜吧,狗儿不知在我面前念叨你多少次了,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狗儿说你皎如玉树,风姿特秀,老夫之前还不信,如今一见,这曾孙儿,没骗老夫啊!”   赵戎眼睛一亮,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斜了眼一旁面色难得有窘态的林文若。   狗儿?这小名取得,够劲!   各地民俗在取小名一事上都较为一致,即认为小名越取得丑恶、粗俗,小儿越能长大而不会夭折。   赵戎顿时点头,语气认真道:“老先生不必客气,叫我子瑜即可。我说林文若这家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有一副比小子还英俊一点的姿容,现在算是知道了,原来都是沾了老先生的福分,继承了您十分之一的英姿。”   林氏老祖宗闻言大笑,只觉得眼前这小子越发顺眼。   林文若嘴角一抽。   你们相互吹捧,别搭上我啊,这些话我哪里说过……   林文若在一旁无奈的看着他太爷爷和好友越聊越起劲,特别是老祖宗都把三岁抱他时,尿其一身的事都抖出来了。   而赵戎不时笑着瞥向他的眼神,更是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这是摊上了什么奇葩老祖宗,子瑜也是,唉,交友不慎。   林文若摇了摇头,低头瞧了眼手中那颗老祖宗丢给他的清净子的金丹,上面还余留着温热的血迹,他取出一方绸帕,一边轻笑着擦拭金丹,一边听着身边二人的谈话。   “子瑜啊,年方几何?”   赵戎心生不妙,不过还是如实答道:“虚岁十八。”   “这可不小了,有无婚配?”   赵戎刚想开口,就被打断。   黑发老者自顾自道:“嗯,有也不打紧,那个,狗儿,狗儿,别擦了,你是不是还有一个表妹?老夫记得上次出关时,听你们说过。”   低头忙着手上活计的颀长儒生见混不过去,抬头无奈道:“太爷爷,你八年前出关时,表妹欣儿才刚出生……嫡系实在是没有适龄女子了,旁系的又怕委屈了子瑜,不然我早就撮合了。”   林氏老祖严肃道:“哦,是吗?婚姻之事乃是人生大事,早些不打紧的,八岁就八……”   “咳咳咳咳咳。”赵戎在一旁疯狂咳嗽。   只是赵戎刚准备开口,就已经有人帮他说话了。   六一居士放下酒葫芦,砸吧了下嘴,随后冷笑一声,“呵,林老二,你就别瞎鸡儿乱点鸳鸯谱了,赵公子年纪轻轻就能辩赢君子,前途难以计量,你们林家女子哪里高攀的了,你可别耽误了赵公子的前程。”   林氏老祖一听就不乐意了,“好你个老醉鬼……”   二位老者似乎关系很好,私下里言行无忌,六一居士也不似白日里的严肃,赵戎在一旁笑着看他们吵架,竟感觉有些童趣。   只是此时,山上忽然下来一个蓝衣道士。   停在了四人不远处,站在黑影之中,垂手等待。   正在轻笑着擦拭手里金丹的林文若,勾起的嘴角缓缓落下,放平。   他眨了下眼,擦拭金丹的动作更仔细了,眼睛认真盯着金丹上数量不少的天痕,似乎想看清里面到底是什么模样。   赵戎偏头看了眼那个站立不动的道士,有些好奇。   与此同时,林氏老祖突然断了话头,转头冲赵戎歉意道:“子瑜啊,老夫先走了,狗儿如果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你来找我,我替你揍他。”   言罢,他又吩咐了林文若几句,便和六一居士一起下山。   大局已定,此地已经不需要他们再出手了,交给晚辈就行。   两位老者走后,上方不远处那道等待的黑影快步来到林文若跟前,躬身抱拳,“老爷,她在桂花林。”   “辛苦你了,下去吧。”低头擦拭的男子轻声道。   赵戎定睛一看,眉头一挑,这个蓝衣道士正是当初他与林文若初遇醉翁亭时,见过的胖道士陈宏远。   赵戎抿唇,这些事他知道一些,那日晚宴,林文若与他大致说过,如何“直接告诉”冲虚观,他是上等马……   陈宏远应了一声,松了口气,用袖子擦了下脑门上的虚汗,随后侧头冲赵戎一笑,转身下山。   只是在离去之前,这个胖道士停步回头看了眼身后已经亮起火光与浓烟的冲虚观,不久后便转头,大步离开。   林文若肩膀微微一垮,他终于忙完了手中的活计,或者说,是今晚的所有活计,他终于可以去做些他自己的事了。   颀长儒生将手里金丹抛给好友,后者接过那颗不久前刚刚剖出的温热金丹,也没多看,随手收入怀中。   赵戎看了眼山上起火的千年道观,跳动的火焰宛若一个橘黄色的巨人行走在它的宫殿,将它的光芒映射在黑幕之上,和每一双沉迷于它的眼眸之中。   林文若动了。   转身向一旁的某处山林走去。   赵戎停顿一会,缓步跟上。   赵戎跟着他左拐右转,在一些赵戎起初认为会没有路的地方,他总是能找到那个最巧妙的捷径。   他似乎很熟悉这座敌人的领地,就像曾经来过千百次一样。   赵戎跟着他踏石越溪,腾跃树丛,向着偏僻的后山深处摸索而去。   某一刻,赵戎甚至感觉他们二人像两个顽皮的孩童,因为他觉得有些天马行空的路似乎是只有充满了好奇心与创造力的顽童才能想到的吧。   成年后,都已经习惯循规蹈矩的像驾马车行驶在正路之上了。   终于,二人跨过了最后一道山泉,踏步在了青石板上。   跫音响起。   这是一条赵戎熟悉的山路,弯弯曲曲的从山脚蔓延到山上那道曾让赵戎停步的朱漆大门处。   赵戎跟上他的脚步,迈步上山。   夜晚的山路更加幽深,遥远处山顶的火光似乎丝毫没有光顾到这片清幽的地界,这儿与前山就像是两个世界,太白山另一面发生的所有故事似乎都与它无关。   但它也有它的故事正在发生,例如曾经某个故事里面的两个孩童,一男一女,今夜都再次回来了这儿。   一阵清幽的桂花香扑鼻而来。   赵戎在当初见过一次的那片桂花林前停步,看着那个颀长儒生的背影逐渐消失其中。   此后,桂林依旧寂寥无声,没有一丝声响传出。   这片幽深山林似乎想将所有的故事都静静隐藏。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他出来了。   仍旧是他一人,只是提着一壶桂花酿。   手上沾满湿润的泥土。   黑夜把它的颜色隐藏。 第八十四章 我又有一位朋友   翌日。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兰溪,重重青山间,隐藏一湖绿水,水面倒映山林。   一只扁舟,漫无目的,游戈水上。   船头,一个娇小的倩影,蹲在一根固定好的鱼竿旁,伸出一只葱白小手,小心翼翼的用两根手指,轻轻按动支起的竹木鱼竿。   一下,又一下。   正在等待有缘鱼儿的鱼竿,弯曲的宛如湖边绿柳,此时正上下晃动,蚕丝鱼线跳动不停,银镜水面,荡漾波澜,煞是好看。   “苏小小!”   正在捣乱的小狐妖小手一缩,收到怀里,抬头望天。   “你再捣乱,咱们中午就没鱼吃了,就把你炖了。”   舟内的声音再次传来。   “唔。”   某个好奇心旺盛的小脑袋猛点三下,高高系起的马尾一跳一跳。   舟舱内,赵戎无奈的收回目光,看了眼身前的林文若与柳三变。   一个面带笑意,一个沉闷木讷。   明日就要启程,今日天气难得明媚,林文若便提议出来泛舟郊游。   三人继续喝着清酒。   赵戎举起白瓷酒杯,轻抿一口,芬香清爽。   只是他的目光不自觉瞥了眼林文若的手。   一只缩在宽大的袖子里,一只缠绕着一条白帕,五指抱着酒杯,微微颤抖。   赵戎本想今日安静休息一天,结果一大清早,林文若就没事人一样的登门找他了。   林文若笑道:“我们兰溪文昌湖的鲫鱼熬的汤,可是出的名的鲜美,曾是皇家特供的清品,等会子瑜可得好好尝尝。”   赵戎笑着答应,转头再瞧了眼船头的小狐妖,发现她终于听话了,没有再捣蛋,只是伸手在船外玩水。   三人碰杯喝酒。   林文若瞧了眼话语很少的柳三变,“三变兄也是和子瑜一起去独幽城吗?”   柳三变闷闷道:“大魏。”   “大魏,哦,那不远啦,大约一个月不到就能抵达了,嗯,我记得之前我刚回国时,大魏的君王还邀请过我去……”   三人闲聊着。   不多时,在小狐妖大呼小叫的兴奋声中,赵戎收起鱼竿,将钓上来的鲫鱼处理好,下汤。   其实这些活计他以前也不会干,只是这段旅程以来,风餐露宿,起初都是依仗着柳三变,后来有些不好意思,就和柳三变很是学了一番野外生存的必备手艺。   所以后来赶路,都是赵戎和柳三变落花轮换着做饭。   什么?你说苏小小,抱歉,她只会吃。   在一旁嗷嗷待哺。   乳白色的鱼汤确实极鲜,很是补养,苏小小吃撑了,摸着肚子,一脸满足。   茶余饭后,柳三变闭目午休,赵戎被小狐妖拉着继续讲着断了一旬的聊斋故事,林文若在一旁好奇的倾听。   赵戎给苏小小讲了个很有教育意义的故事,《聊斋志异》中的画皮。   “子瑜,你这故事不错,寓意深刻,新奇有趣。”林文若点头道。   赵戎笑了笑,转头对一旁的小狐妖说:“苏小小,听懂了没,以后可要小心,别被披着光鲜人皮的坏蛋给拐走了。”   苏小小认真道:“赵戎,不是应该你小心些吗?唔,故事里那个笨书生,就是被披着漂亮人皮的鬼怪诱惑,连对他好的娘子的话都不听了,就像……就像我有时候为你好,你就是不听,偏要……”   小狐妖话还没说完,就忽然双手抱着小脑袋瓜子,睁大眼瞪着眼前儒生,一脸“你看你看我是为你好你又欺负我”的表情。   被反教育一番的赵戎,面无表情的收回了刚刚与她柔顺青丝亲密接触的手。   林文若在一旁哑然一笑。   苏小小轻哼一声,感觉她已经遇到了披着人皮的坏蛋,她鼓着嘴,跑去船头玩,走之前,还冲赵戎做了一个“很吓人”的鬼脸。   船内赵戎与林文若相视一眼,赵戎笑着摇了摇头。   忽然,林文若像是想起什么,轻声道:“子瑜,昨日,那个……‘体用一源说’是不是你……”   “嗯,我听别人说的。”赵戎摇着酒杯打断道,“一个朋友处听到的,嗯,也不知道他又是从哪得来的。”   林文若眉头一挑,转头看了眼外面正坐在船头,光着脚丫子划水的苏小小,表情怪异。   “咳咳,哪里是她,这笨丫头,我估计昨天在台下除了看出了我是台上最英俊的外,啥东西都没听懂。”赵戎轻笑一声,“嗯,鼓掌倒是鼓的很积极。”   林文若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只是沉默一会后,他突然状似随意的说了句:“那子瑜回头见到那个朋友,可以问下他,若是他第一个提出的,可以让他去图南洲的稷下学宫试试。”   赵戎摇摆酒杯的右手微微一顿,眼睑低垂,接着好友的话,“让他去稷下学宫干嘛?”   林文若直直看着赵戎,“天地有灵,可辩证大道。你……你朋友的‘体用一源说’很可能是新的道,说不定能被此方天地承认,但芸芸众生何其之多,天地之灵却混沌懵懂,因此很难‘倾听’得到。”   “必须去某些特殊的证道之地,只有在那儿,新的理论才有可能被天地‘倾听’并承认,补充天地法则,化为大道之痕。”   “并且第一个提出者会获得天地馈赠,即使是证很小的‘道’,所获得的馈赠也极为不菲。”   “这就是百家诸子修为参天的缘由,也是我们百家修士最梦寐以求的晋升之法,康庄大道。”   林文若移开目光,看了眼舟外的青山绿水,轻声道:“像这种能沟通天地的证道之所,在玄黄极其稀少,而稷下学宫就是其中一处,也是最有名的一处。”   赵戎抿了口酒,想了想,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诗词为何可以随时随地入品?”   “这是我们儒家圣贤们的功劳,诗词之道早已是天地承认的大道了,并且还是天地极为青睐的大道之一,已经化为天地法则,无处不在,每诞生一篇新的入品诗词,都是对这份大道的一点补充,玄黄界天地会自动响应。”   林文若感慨一句,“在众多百家修士中,我辈儒生确实是得天独厚啦。”   赵戎点了点头,没有应答,也没有再问什么,低头看着杯中物。   林文若看了眼赵戎表情,嘴角不易察觉的一勾,“不急的,晚点和你那朋友说也没事,新的学问理论,只有在此方天地第一个提出来的人,才可以证得此道,随时去都行。”   赵戎被看的有点尴尬,咳嗽一声,连忙道:“嗯,我会如实转达他的,我带他多谢文若的好意。”   林文若笑着点头。   赵戎仰头倒空酒水,轻吐一口气,忽然问了个让林文若稍感意外的问题。   “文若,你可知道一些西扶摇洲昆都的扶摇选帝侯府的情况?” 第八十五章 赵氏青衣   赵戎放下酒杯,认真看着正在略微沉思的林文若。   这个问题,赵戎很早就想打探了。   终于,林文若的眼睛略微眯起,徐徐开口:   “人族选帝侯的事我不怎么了解,毕竟我们百家修士最关注的事情,是稷下学宫的诸子争鸣,这事关道统延续,所以我在书院很少听到关于人族选帝侯的事。”   “并且传说中的九大选帝侯家族,都是传承万年的古老世家,有些甚至在玄帝未带领人族问鼎玄黄界时,就已经存在,大部分都极为低调,呵,若不是看过《玄帝律》,我都不知道选帝侯还有九位,因为山上流传的消息里,我只听过寥寥几位存在的名字而已。”   “嗯,回到你的问题,子瑜,很幸运,扶摇选帝侯正好是我所知道的几个之一。”   “目前,扶摇选帝侯府的情况,总结来说,四个字。”   林文若看了眼身前的赵氏子弟,嘴里轻轻吐出四字。   “极为糟糕。”   “有多糟糕?”   “灭门。”   “什么?”   “昆都扶摇选帝侯府被灭门了,准确的说,是扶摇赵氏主脉的嫡系全死了,不过和被灭门没差别,一座传承七万年的古老世家,就这样倒了。”   “这样的家族,都能说没就没。”林文若摇着头,喝了口酒,有些感叹,“唉,扶摇赵氏的祖先,可是那个能剑斩古圣鲲鹏的上古剑仙啦,是人族剑修的荣耀,亦是玄黄人族的骄傲。”   赵戎眉头轻轻皱起,刚想开口,就被打断。   “等等,嘶。”   林文若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道:“听山上传闻说,好像有一个嫡系血脉,逃了出来,不知所踪。”   “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因为找不到尸骸。”   赵戎的凝眉,想了想,从头问起,“扶摇侯府是被哪方势力灭门?”   “还能哪方,他们镇守的妖荒之门内的古妖呗,总不可能是咱们人族内的势力干的,选帝侯是什么存在?敢对他动手,就是藐视人族至高法典《玄帝律》……咦,不对,子瑜,听你这么一问,我倒是觉得有点可能了。”   “人族内的势力虽然不能明面上动手,但可以暗地里偷偷下绊子,给那些门内的古妖帮助,让它们做刀子,毕竟它们应当是世间最恨扶摇赵氏的存在了。”   颀长儒生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本身就足智多谋,善于算计,借刀杀人的事情也干过不少,瞬间感觉扶摇选帝侯府被灭之事可能没有明面上那么简单。   只是不一会,他摇了摇头,驱散这些念头。   “不管是不是,都不是我们能插手的,甚至想都不要想。这可是剑仙如云的扶摇选帝侯府啦,能与他们有恩怨并且有能力下手的势力,至少位置相当,是人族最顶尖的那一小撮存在,这背后的水不知道有多深,就算是普通第七境修士被卷进去,估计都会死的没渣。”   赵戎沉默一会,继续开口,“扶摇侯府被灭门,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七年前。”   普通儒生抿了抿嘴。   “到底是如何被灭门的?”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古妖下的手。”   “那昆都呢,情况如何,门内的古妖有没有攻下昆都?”   “这倒没有,它们被镇压回去了,放心,妖荒之门应当没有大碍的,此前扶摇选帝侯府在的时候,就是绝对的优势,而十七年前那场变故后,由与扶摇选帝侯府交好的太阿剑阁和墨家,暂时接管昆都,这些年来,也没听说门内翻起过什么风浪。”   赵戎闻言,将手中酒杯放下,“那个不知所踪的嫡系血脉,是男是女?”   林文若不禁看了赵戎一眼,“不知男女,扶摇侯府被灭门之时,此人刚刚出生,只知道老扶摇侯为这个孙辈取名为……赵青衣。”   赵戎微微垂头,盯着桌上空了的酒杯,声音沉沉:“我听闻每一位选帝侯都有一把选帝侯剑,扶摇选帝侯剑,是不是在赵青衣那儿?”   林文若眉头一挑,不知他为何会问这种问题,仔细端详了下赵戎表情,又看了眼他盯着的空空如也的酒杯。   “不知道,但扶摇选帝侯剑在那场变故中,确实是消失不见了,这点我很确定,因为这件事闹得很大。”   “九把选帝侯剑,每一把皆是不低于圣兵的品阶,并且象征着人族选帝侯的权柄,意义极大,是人族重器。有人说它是被赵青衣带走了,也有人说它是被古妖盗去了,甚至还有人说那把剑已经毁了……太阿剑阁和墨家一直在竭力寻找它,甚至墨家巨子都亲自去了趟妖荒之门内,但还是没有找到。”   “这把选帝侯剑和赵青衣一起消失了,二者到底在何处,或者是否都还存在,至今是个迷。”   年轻儒生又问了个让林文若没想到的问题,“扶摇选帝侯剑,剑名为何?”   颀长儒生摇头,“不知道,九把选帝侯剑的真名,都是隐秘,早消失在了历史的漫漫长河之中。”   忽然,林文若上下仔细打量了下一身青色儒衫的赵戎,身体略微前倾,嘴角勾勒出弯弯的弧度,眯眼道:   “子瑜今年十七吧。”   年轻儒生突然提起酒壶,往杯子里到了半杯酒,没有言语。   “我见子瑜经常佩戴一把绘有天命玄鸟图案的文剑。”   年轻儒生将腰间文剑取下,不轻不重的搁在桌上,继续沉默,垂目盯着酒杯。   “子瑜该不会……就是赵青衣吧。”   年轻儒生收敛的眼皮微微抬起一点,露出了更多干净的眸子,湛清的瞳孔里倒映出一只半满的酒杯,而杯内澄澈的清酒中又藏了一张平静的面孔。   颀长儒生笑容莫名的凝视。   年轻儒生面无表情的缄默。   此时。   舟舱内,除了酒杯中摇摇晃晃的水面,一切似乎都已静止。   空间沉闷,气氛诡异。   外面船头,苏小小光着脚丫子划水的哗啦声,悠悠传来。   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某一刻,年轻儒生动了,左手快如闪电的抓起母亲遗留的文剑,齐眉横举,右手握柄,出鞘三寸,寒光乍起,白霜洗目。   如镜的剑身上,此刻正有四只眸子,一面一双,似乎正在透过剑身,直视对方。   倏忽,舱内一暗,剑入鞘中。   赵戎随手将文剑抛给林文若,点了点头。   他认真道:“果然,以你的智慧,我还是瞒不了你。”   “我不装了,我摊牌了,我就是赵青衣。”   赵戎歪头摊手。   二人对视片刻。   “扑哧!”   “哈哈!”   不知谁先破功,二人相续笑起。   林文若没有检查文剑,直接将其递回。   赵戎接过,随意放在一旁。   过了一会,林文若面色严肃道:   “子瑜,以后在外面千万不能开这玩笑,因为有很多势力都在寻找这个赵青衣,不管是扶摇赵氏曾经的敌人还是盟友,一旦在没有成长起来之前被他们找到,这人的下场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   忽然,他身体前倾,再次强调,“不管是曾经的敌人还是盟友,都不能相信!”   随后,他前倾的上身退回原样,只是语气依旧严肃,“所以子瑜千万不能沾上这人的一点痕迹,否则一丝一毫的怀疑都会带来杀生之祸,切记,切记。”   赵戎点了点头,轻轻道:“最近司寇府封锁了止水国以北的十数国,是不是因为这个赵青衣的原故。”   林文若想了想,“这次事件的起因是安陵国赵氏被大妖灭族,这种事在这些年已经不少见了,各洲都有,起初山上也是热议是否是某些势力在寻找赵青衣,只是后来就习以为常了。”   “并且每隔不久就能冒出赵青衣现身的传闻,最近的一次,我记得是去年七月,南逍遥洲有个十六岁的赵氏少年自称是赵青衣,至于后来怎样,我就不知道了,再也没有消息传出。”   “所以到底是不是赵青衣,谁知道呢,大伙都对这事见怪不怪了。”   “不过,你们赵氏旁支,这些年来确实不好过,但是子瑜不用担忧,你只要不沾染此事,安心读书即可,子瑜走儒道,前途定然是一片光明。”   此后,二人继续饮酒,只是某一刻,赵戎神色微微一动,因为归开口了。   “你不用瞎猜了,你是不是赵青衣,本座并不确定,但伏矢并不是选帝侯剑,你的那把文剑也不是,因为选帝侯剑的剑身会铭刻真名。”   赵戎抿唇,只是还不等他问,它就已经开口,道出了那个极为隐秘的真名。   “它叫……太荒。” 第八十六章 终南有何   清晨,一座幽静雅致的小院。   一个背着书箱,佩玉胯剑的年轻儒生推开院门,大步迈出。   腰间两块天生一对的玉牌,叮当作响。   年轻儒生在门前停步,转身看了眼门扉内,已经很是熟悉的院子,透过那扇夜夜都有明月光顾的格窗,可以看见半张他习惯在月光下支手倚头的红木书桌。   年轻儒生瞧了几眼,嘴角习惯性的微微弯起,合上了院门,转身去与同伴汇合。   赵戎今日没有穿往常一样的素色儒衫,而是难得的换了一身奢华精细的锦绣襕衫,一身精致打扮,若从稍远处看来,就是一个卓尔不凡的翩翩公子。   这是林文若昨夜派下人给他送来的,说今日务必穿的郑重些。   赵戎起初不明所以,直到林文若独自一人送行,带着赵戎三人来到了洛京城北的十里长亭,赵戎才知道为何如此郑重。   赵戎骑在马上,左右张望,看着路两旁越来越多的洛京百姓,特别是正前方不远处隆重盛大的阵势,一支君王銮驾正在等待。   赵戎不禁苦笑转头,看着身边表情悠然的好友。   只是赵戎刚想开口,就被林文若抢先堵住了。   “子瑜,这真不是我故意安排的,百姓是自发前来的,国君和城里的贵人们也是主动过来的,嗯,我只是稍微和他们提了下你今日要走,没想到他们都来了。”   赵戎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洛京百姓上一次如此自发的为某人送行,也不知道多早以前的事了,当初我去书院读书,离开时也没有这么大的架势。子瑜,你真是羡煞旁人。”   赵戎谦虚道:“唉,等你拥有了我这样的绝世容颜,你就会知道,这也是一种烦恼。”   林文若:“……”   不久后,赵戎一行人下马,终南国君上前迎接,在距离赵戎三步处,作势行礼,赵戎快步上前搀扶,只是国君语气亲切的喊了声“国师”,让赵戎猝不及防。   赌那件国师袍,哪里是为了做你的国师。   赵戎急忙推辞,婉拒了终南国君的殷切挽留,又使眼色给林文若,叫他帮忙,好一会才脱开了身。   十里长亭,杨柳依依,前来送别的洛京百姓,摩肩接踵,拥堵的水泄不通。   此后,众人依依不舍,再次步行十里送行,在离别之时,共饮送别酒,感作离别诗。   这一日,洛京万人空巷,十里长亭柳条折尽。   赵戎跨上马背,转头看了眼马下,为他牵马执鞭的林文若,眼神微凝,却言简意赅。   “走了。”   林文若微微仰头,笑容温润的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赵戎回头,抿嘴看了眼北方,指尖轻抚白色玉牌。   下一刻,他策马前行,不再回头,腰间佩玉清脆叮当。   苏小小和柳三变紧随其后,随行的还有一伙会带他们抄近道离开终南国的羽林卫。   当年轻儒生前行不远之后,忽听后方传来踏歌之声。   那是终南山孕育出的灵秀女子们的声音,嗓音澄澈,婉转悠扬。   “终南何有?有条有桂。公子至止,锦衣襕衫。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终南何有?有纪有堂。有匪君子,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终南山上有什么?有山楸来有桂树。   有位公子来到此地,锦绣襕衫,面色红润,他是有匪君子,带着精美的佩玉,随身移步叮当作响,祝他福寿绵长,终南百姓永不会忘。   ……   黄昏傍晚。   兰溪林氏庄园,一座清晨时被某人轻轻合上的幽静院子,被一个颀长儒生推开。   吱扭声,响起在空旷的院落中。   颀长儒生进入屋内,来到那张每夜都会承载半桌月光的书桌前。   红木桌案上,靠近窗户处,静静躺着一张折起的诗笺。   此时正沐浴着夕阳灿烂的暮光。   一只修长手掌向它伸去,将它缓缓摊开。   桌面上升起了一轮明月。   清风将衣袖吹响。   星辰满屋,正在静静流淌。   “《点绛唇》,赠文若兄。”   “醉倚栏杆,湖心亭外星如雨。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知音一来,有唱应须和。还知么?自从添个,风月平分破。”   那一日,醉酒倚着栏杆,在湖心亭内,抬头,只见暴雨般的星光。   和哪个一同倚坐?明月、清风、我或他。   遇见了知音,有唱自然有和,你奏琴,那么我就作诗。   你知道吗?自从认识,那亭外清风、山间明月的享受,自然是你我各一半了。   不知过了多久,诗笺依旧静静躺在书桌上,那轮明月等来了另一轮明月的月光。   只是桌前已经无人。   他又去了院子后的那片花林。   蹲在了那颗系着红绳的树下,他低着头,将两壶桂花酿合葬。   在终南国,有个古老的习俗,年轻男女订婚之时,会各自在两颗桂花树上系上红绳,在树下埋一坛桂花酿。   这两颗桂花树往后便不能再采。   若是有情人未成眷属,或婚后和离,那红绳便要解下。   若二人幸福美满,花好月圆,那红绳便永不能解。   桂花酿也要一直埋下,留给后世的有缘之人。   他的手掌沾满泥土。   缠绕的布巾又逐渐湿润。   那夜,在太白山上,同样是一片花林中。   在那颗依旧系着红绳却又挂上三尺白绫的树下。   有一袭紫衣。   她问他。   那一日,他对冲虚观发难。   但为何要将她的嫁妆丢下?   为何不将她先娶回家?   她说她其实愿意。   他没有回答。   ……   “苏小小,你帮本公子保管的荷包和香囊呢?”   “赵戎,这儿好热闹啦,我们到哪了?”   “别打岔,那些仰慕我容颜与才华的姑娘们,送我的荷包和香囊呢?”   赵戎板着脸,盯着东张西望的苏小小。   “唔,小小看看,呀!去哪了?小小记得就是放在了书箱里的,怎么不见了?哎呀,到底去哪了,那天离开前,我就是和书箱放在一起的……”   苏小小歪了歪头,忽然捂嘴,一边惊讶的嘀咕着,一边翻起了她的小书箱,“香囊,荷包,你们别躲了……”   赵戎眼皮跳了跳。   苏小小悄悄瞟了眼赵戎。   “呀!我想起来了。”   忽然,小狐妖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离开兰溪那天,你,你催我太急,我我……我好像忘拿了。”   苏小小咬着唇瓣,仰着头,目光晶莹的注视着赵戎。   “要不,要不小小给你做个香囊吧!”   小狐妖眼睛一亮,鼓着嘴,跃跃欲试。   赵戎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第八十七章 路上   兰溪林氏的羽林卫在将赵戎三人送出终南国后,就已告别返回。   只是他们在离去前,留下了一只箱子,说是老爷吩咐的,请公子务必收下。   之后也不等赵戎反应,就策马离去了。   赵戎无奈的打开一瞧,发现果然是那天清晨,林文若误认为他要走时,为他准备的送别礼。   只是少了一把名曰“鸣玉”的古琴。   可能是觉得他不方便携带吧,或者,是对他的琴乐天赋彻底不抱希望了?   赵戎乐呵的想到。   此后,三人重新踏上了旅程,目标是那条贯穿望阙洲南北的大渎,据望阙洲山河舆图所记,大渎名离。   如今,赵戎等人距这条离渎已然不远,也就数国路程而已,到时候便可在离渎乘船,走水路,顺流而下,一日千里,直接达抵独幽城。   三人一路向北。   路途上偶尔有一些不在计划中的意外,但也大都克服,脚步不停。   有一日路过一片村庄,夕阳垂暮,田园风光。   有一日路遇一场大雨,空山新雨,明月清风。   又有一日途径某个大王朝的腹地,十里不同习俗,百里不同音,外人来此,极易迷路,不过最后三人还是顺利穿过了。   这一日傍晚。   赵戎三人在一处深山老林歇脚,驻扎生火。   晚饭后,赵戎气喘吁吁的完成了每日的小练。   这些时日,他依旧没找到体内那口先天元气,虽然早就从归那儿得知自己若是按部就班的来,还要个一年左右才能到登天境的清虚期。   但是如此辛苦的日夜坚持不懈的练,却进度寥寥,还是让他心里生出一些沮丧。   他隐隐约约体会到了那道名曰“天赋”的鸿沟,而此时,他还仅仅是站在“山脚”而已,所见风光不多,未来的登山之路,也不知会遇到多少让人心生绝望之事。   忽然,他想到了好友林文若,林文若已经是天志境的儒家修士了,并且还未到而立之年。   赵戎当时问过他,多久才能结出一颗金丹,记得他当时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说是若无意外,不少于半甲子。   而据赵戎所知,这位好友已经是兰溪林氏百年以来,修行天赋最高的族内子弟了,是终南国出了名的修道美玉。   因此,当时他的苦笑,想必也是想到了那些他见过的更加妖孽的天才。   比如太清四府那些二十八岁之前就结出金丹的府生。   赵戎思绪万千,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她和芊儿。   二人,一个是十六岁浩然,一个是十七岁浩然,且都是归嘴中的剑仙胚子。   赵戎叹了口气,三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且都是以盛产剑修著称的赵氏血脉,为啥只有他是废材?   小时候说好了大家一起浪,一起咸鱼,结果到头来只有我是真的咸。   赵戎摇了摇头,去了趟河边,洗了把脸,回到了火堆旁。   柳三变和苏小小都在。   前者又在看着橘火发呆。   而后者,则正凑在火堆近处,手里捏着针线,眯起狭长的狐眼,聚精会神的刺绣穿针。   只是当赵戎走近,苏小小突然一言不发的转过身子,背对着赵戎。   赵戎摸了摸鼻子,知道小丫头又在生气。   今日他们路过了一处仙家集市,赵戎为了保险起见,要让她留在山下,他和三变兄上山去补充点必需品。   可是小丫头估计是憋坏了,偏要一起上去,往日里哄她的招数都不管用了。   结果当然是没让她去,然后她就一直生闷气到现在。   赵戎在火堆旁坐下,看了眼小狐妖的削肩,想了想还是决定哄下这个比他大了接近两百岁的好朋友。   “苏小小,快看,你马尾上有一只萤火虫,它竟然敢挑衅你萤火虫掌控者的尊严,快把它捉起来,让它尝尝在你手掌中恐惧颤栗的滋味!”   小狐妖一动不动。   “苏小小,我刚刚夜观天象,忽生启迪,又想起了一个狐仙书生的故事,好家伙,这个故事可不简单,那叫一个爱恨缠绵,荡气回肠,轰轰烈烈的绝美爱情,你赶紧准备好眼泪,我要开讲了,对了,你先回过身来,凑近些听。”   小狐妖往前挪了挪,离赵戎更远了。   赵戎:“……”   年轻儒生深吸一口气,使出了杀手锏。   他惊讶道:“苏狐仙快看,你背后有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高大威猛的绝色书生!他是不是你要找的如意郎君?”   话音刚落,苏小小就突然转身回望。   唉,看来还是得靠本公子的绝世容颜。   赵戎心里一喜,以为是他的话奏效了。   他随即惋惜道:“哎,可惜了,这个绝色书生就是你最好的朋友……我!没关系,我回头再给你找个……”   苏小小面无表情的忽然打断道:“赵戎,你别想控制我!”   赵戎一愣,这是哪跟哪?   苏小小眼睛盯着赵戎,认真道:“祖奶奶说,那些限制你做事,企图控制你,让你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只能听他话,说是为你好的男子最可恨了。”   小丫头像是在背教科书一般,又说出了一条赵戎没听过的,她奉为圭臬的“祖奶奶语录”。   赵戎一阵微愣过后,忽然气不往一处来,他没好气道:“哦,那你祖奶奶也教了你把自己当赌注,去做别人的炉鼎?”   赵戎越想越生气。   小狐妖和赵戎那双明亮的眸子对视了一眼,突然偏开了目光,有些心虚,小声争辩道:“没,没有,祖奶奶是叫我找别人做炉鼎……”   “嗯?”   赵戎直起了腰,诧异一声。   在一旁发呆的柳三变也不禁目光投了过来,在与他同行的那对“异性好朋友”身上来回打转。   赵戎眯起了眼。   小丫头,你当时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你不是说不知道炉鼎是什么吗?   你知道,那你还……   苏小小赶紧低头,把小脑袋埋进了膝盖,娇小的身子缩在了一起,仿佛这样就可以和外面的世界撇清干系了。   “劈里啪啦——”   火堆旁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只有木枝燃烧的声音。   此刻,感受到两道她觉得很有压迫性的目光,苏小小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她确实知道炉鼎是什么,或者说只要是狐族,就没有不知道的。   她当初被有苏氏族嫁给那个大妖,就是相当于去做一个炉鼎,所以她才避之不及的逃下了山。   只是,儒道之辩那一日,她看着赵戎摆手离去的背影,也不知道为何,脑子一抽,就去赌了。   她后来想想,也只以为是为了好朋友,才这么做的,她还在心里夸了夸自己讲义气。   可是,现在在身前二人的目光下,她再次回想此事,忽然,有些心慌了。   不知过了多久。   某一刻,浅棠山小狐妖忽然抬头,小脸鼓起,瞪大眼睛,盯着年轻儒生道:   “赵戎,你做我炉鼎吧。” 第八十八章 谈心   赵戎有些猝不及防。   他盯着眼前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此刻正倒映着他一动不动的平静脸庞和一旁剧烈跳动的火光。   她狭长的狐狸眼,天生清媚,此时正瞪的大大,反而少了一些撩意,多了一些娇憨。   更别提孕育出那双眸子的绝美脸庞……   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弧线?   赵戎微微移开目光,不敢再看下去了,也不敢再看她眼睛了。   可是她的目光还在他的脸上,他能感觉到。   火堆的噼啪声更响了,仿佛要释放更多的热量,灼烤着正在一旁无声“僵持”的二人。   赵戎抿嘴,觉得时间过得很久,但刚刚女子的那声询问依旧而耳旁清晰回荡,缭绕不去。   赵戎细细品着,她话语声中似乎带走一丝玩笑。   应该……应该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他默默想到,心思急转。   这种苗头,其实他早就隐约感受到了,特别是在兰溪庄园的那夜,在窗前月下,她说她不想当他妹妹了。   只是后来二人约定做好朋友后,他也就没再多想,毕竟害怕只是自作多情。   可是此时是什么情况?她到底是认真的,还只是开玩笑,或者只是小丫头的胡言乱语。   炉鼎?   她所表达的意思到底是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话说,她一个笨丫头应该不懂什么叫试探吧,之前瞧着挺傻的。   赵戎心里暗暗叫苦,不知如何回答,生怕理解错了,那就太尴尬,太丢人了。   苏小小此时眼里全是他。   她认真端详着那张她第一次相遇时,只觉得分外讨厌的脸庞,特别是那双当初透过书架空隙偷偷看她的“猥琐”眼睛,她现在看的分外仔细。   她在静静等待着,只是某一刻,当看见那双眼睛闪烁了一下,它的主人嘴唇微启,即将开口之时。   她突然感觉心里漏了一拍。   小狐妖忽然开口,“哼,赵戎,我只是考验下你,看你够不够义气,结果你想了这么久,太让小小失望了。”   语罢,她见赵戎松了一口气,并且眼神投来,她赶忙偏开目光,盯着一旁让她有些闷的喘不过气的火焰。   她胸口起伏了一下。   随后,身为浅棠山有苏氏族族花的小狐妖,扬着小脑袋骄傲道:   “小小的炉鼎当然是要让小小看的顺眼的,唔,要有小小十分之一好看才行,哼,赵戎你还差的远呢,一百个你都不够,不对,一千个。”   苏小小斜了眼赵戎。   往日里在容貌方面从来不愿落得下风的年轻儒生赶忙点头,“苏狐仙所言极是。”   外貌协会资深会员苏小小哼哼两声,宛若白嫩竹笋般尖尖的下巴微微扬着,嘴角牵起好看的笑容,露出了王之藐视。   赵戎咳嗽了一声,见柳三变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火堆,走到前方很远处了,他抬头问道:“三变兄,你要去哪?”   “捡柴。”   “走走走,我也去。”   赵戎起身追上,二人向着远处漆黑的山林走去。   苏小小嘴角噙笑的瞥着他们的背影。   当他们离开视线后,苏小小伸手揉了揉脸,微微歪头,盯着火堆,安静走神,嘴里轻声呢喃。   “小小这么好看……”   一刻钟后,赵戎和柳三变拎着够烧一夜的柴火回来了。   赵戎瞧了眼苏小小,发现她正将左手一根芊芊玉指的指尖含在嘴里,一下一下的嘬着,右手还捏着一个绣花针。   “别绣了,光线这么暗。”   “哦。”   苏小小轻轻应了声,将刺绣放在一旁,抱着膝盖,粉唇依旧嘬着被刺伤的指尖,她静静看着跳动的火焰。   三人坐在火堆旁,一时无言,   赵戎见状,抿了抿嘴,突然眼睛一亮,“要不咱们聊会天吧。”   另外二人将目光投来。   赵戎轻咳一声,“随便说什么都行,嗯,我先来。”   “我出生在大楚王朝的乾京,从小在靖南公爵府长大,不过听我母亲说,我的家乡在南逍遥洲,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回去看看……”   赵戎眯着眼,慢慢回忆起了这一世的记忆。   在两世的记忆融合后,它们已经宛若一体,仿佛全部都亲身经历过一般,嗯,他也确实全部都亲身经历过,只是“分别”而已。   赵戎挑了一些突然想要倾诉的回忆,娓娓道来。   “……当时我哭的哗啦哗啦响,捂着被方先生用教鞭抽红的手,蹲在地上,不愿起身,只是方先生不为所动,还是要我抄了一百遍《千家诗》,只要错一字,就再加十遍,那时候,我也埋怨方先生的严厉,只是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嗯。”   年轻儒生停了停,嘴角挂笑,回头看了眼南方,那是来时的方向。   夜色渐沉,月光静静流淌。   苏小小双手撑着头,仔细倾听着他的故事,有时替他难过,有时跟着他一起笑。   不知过了多久,赵戎停下了,沉默了一会,他冲苏小小笑道:   “你呢,我记得第一次问你名字,你说你叫苏大黄,这是你朋友吗?”   小狐妖赶紧摇头,“不是的,大黄是条土狗,它可凶了,每回我下山去村子里,它都跑出来追我,有一次,小小差点被它咬到尾巴了。”   想到这,苏小小还心有余悸,她鼓了鼓嘴,“所以我只能想办法悄悄趁它不注意,偷偷溜进下河村。”   “不过,后来我化了形,经常给它带吃的,它就不咬我了……”   小狐妖笑眯着眼,语气有些小得意。   所以对你觉得“苏大黄”这个名字很唬人?   赵戎强忍着笑意,点了点头,“嗯,并且后来它还帮着你偷鸡,对不对?”   苏小小俏脸一凶,“小小不偷鸡的!小小是去私塾听老夫子讲课识字。”   赵戎笑着点头。   “在下河村里面的感觉,比家里面感觉好多了,在家里面一个人很无聊,都没有朋友玩,进了里面去个个都是好人,说话又好听,超喜欢在里面……”   苏小小被勾起了回忆,眉欢眼笑的讲起了小时候还未化形时,在下河村的趣事。   到后来,甚至还给赵戎二人讲起了她当初第一次在破观“偶遇”那个俊美书生的故事。   当然了,苏小小稍微修饰了下结局。   她叹息道,那个书生见了她的姿容后,自惭形秽,觉得配不上她,就惭愧的离去了,连书箱都忘了拿。   之后,苏小小很是渲染了一番那个书生的相貌,并向赵戎惊叹那个书生竟然有她十分之一的好看,是赵戎的一千倍,堪堪可以做她的炉鼎。   说完,小狐妖偷偷瞧了眼年轻儒生,只见他嘴角噙笑,静静的倾听,没有任何表示。   她微微鼓了鼓嘴,换了个故事。   天上的明月躲进了云里,夜色更暗了些。   苏小小讲的有些口渴,停了下来。   赵戎很有眼色的递去水袋。   小狐妖喝完后咋吧了下嘴,满意的点了点头。   只是之后不再言语,对赵戎眨了眨眼。   赵戎轻轻点头,转头看着柳三变。   后者见状,头微微一低,伸手从一旁捡起一把柴禾,抛入火堆中,注视了一会火焰,橘黄色的火光,映照出他有些凶恶的脸庞。   阴鸷汉子目光不移,缓缓开口。 第八十九章 清点收获   “那年下了一场很罕见的大雪。”   “我是个乞儿,和另外两个伙伴一起四处躲雪。”   “城里的破庙全被比我们岁数大的乞丐给占了,我们无处可去,那场雪是真的冷,整个天地都是一片白,茫茫天地间只有我们三人在外面,寻找活命的地方。”   “后来我们只能卷缩在别人家门口的屋檐下,在那些狭小的空间内,挤在一起取暖,可是雪一会又斜着下,风刮的比刀子还痛……”   “那场雪是真的冷啊。”   柳三变伸出两只手,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前,摊开手掌,跳动的焰舌已经“舔”到了他的掌心,他却毫无反应。   “每一户人家都不让我们躲雪,怕我们夜里翻进去,他们开门驱赶我们,冰天雪地之中,我们只有跑,跑,跑,一户人家一户人家的换,耳朵被冻的已经感觉不到知觉了,我们不敢去揉,稻草织就的鞋和脚掌冻在了一起,快成了石头,身体到后来都已经开始发烫,忍不住要去脱衣服……但是,他开门了。”   “他没有拿扫帚,他也没有言语,而是让开了身。”   柳三变的眼里映入两团火堆,寂静燃烧。   “他是一个教书匠,无妻无儿,靠给街坊邻居们的孩童启蒙,维持生活……听闻他本是个官,只是后来犯了事,被发配充军,之后年岁大了,就允许他出营,在城中居住……”   “后来,他收养了我们,给我们三人取名,把我们当亲生儿子养,他希望我们兄弟三人都能读书……可是后来,我知道我不是读书这块料,没有另外两个弟弟那么聪明,所以就偷偷拜师习武……”   “他当时要打断我的腿,我站在那儿不动,偏着脸看着地上,他举起了棍子,可是手终究还是没有落下……”   阴鸷汉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变成了他的喃喃自语。   赵戎与苏小小对视一眼,随后赵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好奇道:   “他还在大魏吗?”   阴鸷汉子没有回答,而是愣愣盯着火堆。   ……   凌晨,赵戎睡了上半夜后,醒来守夜。   拍了拍仍坐在火堆旁发呆的柳三变的肩膀,换下了他。   赵戎往火堆里丢了些柴禾。   守夜是最无聊的,但也是一天之中心最能静下来的时候,因为万物都在沉睡,只有他是醒的。   闲来无事,他拎来书箱,整理了下之前终南国之行的收获。   首先是一只霆霓紫金炉。   听归说,此炉来历不俗,是玄黄道教最大的几支正统道脉之一,楼观道派那件镇派道器的仿品。   古往今来,那件镇派道器的仿品有很多,但是品阶与神意最接近它的只有九只炉子。   三只雷炉,三只火炉,三只水炉。   霆霓紫金炉就是三只雷炉之一。   并且归说,对此时的他而言,这只炉子才是此行最大的收获,因为一些能让赵戎逆天改命的奇药,用这只神炉炼制,药效极佳。   其中牵扯到了逆天改命所带来的天道雷劫与雷炉本身的克雷属性,具体它也没有细讲。   另外就是“轰隆”一声就能完成最后一步,炼制成功的离姬剑丸。   但赵戎总感觉归嘴里的“轰隆”一声没那么简单……   据它所说,这颗离姬剑丸极为稀有,甚至可以说是传说之物,从来没有出现在过玄黄修真界的正史之上。   历史上只有某些本命飞剑神通与传闻中太古离帝神通相似的剑修,才被人猜测为使用过离姬剑丸,可从未得到回应,因此也只是口说无凭,无法确定。   而那些被怀疑的剑修,几乎都是所处时代的大剑仙。   坐在火堆旁的赵戎,四顾了下周围,万籁俱寂,夜幕层层,只有偶尔几声虫鸣从漆黑的山林中漏出。   赵戎像个守财奴一样,小心翼翼的将霆霓紫金炉搁在腿上,重量微沉,他一手环抱炉身,一手揭开炉盖。   接满一炉月光,静静等待。   不一会,赵戎低头,仔细端详着这颗即将“月满”的离姬剑丸。   这可能是当世仅剩的一颗了。   用之前归的话说,就是赵大公子走了滔天的狗屎运,无愧于伏矢预备剑主的身份,这气运有它当年一半的水平……   赵戎抬头又环顾了下四周。   他总感觉有些心慌,这只霆霓紫金炉还好,关键是炉中的这轮“明月”。   一想到那夜的月光下,炉身上那双乳白色的血手印。   饶是赵戎自认为是血气阳刚的威猛男子,也有点发怵。   会不会牵扯到了某种离奇、复杂的因果之中?   会不会有某种古老、神秘的诅咒等着他?   或者是某个掌观山河的远古大能设的局,他只是一颗工具人棋子,负责送货上门,等那一道“轰隆”声过后,就完成了棋子的使命,光荣下岗。   唉,看书肆里的话本小说上主角奇遇得宝不都是一件很爽的事吗?   为何到了我这里,就这么心慌?   赵戎抿了抿嘴,抬起右手,看了眼摊开的手掌,手掌逐渐握成拳头。   还是因为自己现在实力太弱小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心中某个念头愈发坚定,赵戎甩了甩头,盖上炉盖,将霆霓紫金炉放回书箱,取出了其它物品。   一枚此时依旧“温暖”的金丹,来自清净子的丹田,上面有七道曲折蜿蜒的“裂缝”,其中散发出隐隐的蓝光。   “呵,一枚七品金丹而已,这是天痕,成丹之时,天道雷劫留下的,天痕越多,金丹质量越差。”   归的声音传来,语气有些慵懒,像是刚睡醒。   “这是低劣的下三品金丹,你以后要是练成了这种金丹,那就找块豆腐撞死去吧。”   “咦,这豆腐哪里有,竟然能撞死本公子。”   “滚。”   “这金丹有啥用?”   “你现在用不上,顶多死之前用来自爆,和敌人同归于尽,嗯?这么想来好像还挺有用的,死也拉人一起,放个绚丽的烟花,行吧,回头本座教你怎么引爆它。”   归的语气有些兴奋。   被剑灵安排好,死前办场烟花晚会的赵戎有些无语,暗骂了一句疯子。   之后就是两道紫气了,“清净”与“无为”。   “无为”目前在归那儿,陪它解闷。   “清净”则是变成腰间白色玉牌上的罗缨,安静的系在那儿。   一件名曰天仙洞衣的法衣,暂时无用。   最后就是林文若所赠的送别礼了。   沉香、灵玉、象牙裁纸刀、青花笔洗、两本古籍善本等。   但其中的棋楠沉香和蓝田灵玉目前都还用不着……   不久,远方天光乍亮。   沐浴初阳,赵戎三人重新启程。   ……   某一日。   三人行至一处边境雄关。   在恢弘大气的百丈城墙前,柳三变突然停步。   他仰起头,轻吐一口气。   “到了。”   声音闷闷。 第九十章 薄云山庄   玄黄九洲,山上和山下一直牵扯极深。   修真界中,有置身红尘、热衷俗世的世家门派,也有飘渺绝迹、幽隐山林的仙家宗门。   前者。   比如终南国的冲虚观与兰溪林氏,参与凡人国度的俗事。   甚至赵戎的“夫家”大楚靖南公爵府,也算其中之一。   或者说这些山下的世家大族要想打破天花板继续壮大,就只有不停的摄取资源供家族子弟修行,培养强大修士,才能有机会突破瓶颈,更进一步。   他们插手红尘俗世的方式与手段各不相同,但最终目的大都一样。   瓜分、争夺山下的修行资源,壮大己身。   当然,还有一类,那就是百家修士,例如儒家、法家、道家。   这些百家修士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证道与传道,至于获取修行资源,大多只在其次。   例如大楚国师,例如林文若。   而后者。   虽然表面上与红尘无染,但他们的飘渺仙气也是建立在人间红尘的资源输送与供给之上的,与山下王朝总有些隐蔽联系。   如今,赵戎跟着柳三变要去的薄云山庄,大概可以归结为前者,只是混的是世俗江湖。   薄云山庄是大魏江湖赫赫有名的门派之一。   位于大魏首都粱京城外百里处的聚义山。   要说山下王朝的江湖人士,大多是走武夫路子。   而根据王朝的疆域与实力大小,江湖也有大小之分。   赵戎从柳三变嘴中大概知晓,大魏虽然在望阙洲北部诸多王朝中排名并不靠前,但却也是周边数国中的强国了。   在大魏江湖,只有入品武夫才能称得上是宗师,属于江湖顶游的那一拔人。   要知道,有些赵戎路过的小国,连赵戎登天境金石期的修为都可以算得上是个年轻有为的少侠了,而入品武夫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   粱京。   聚义山。   赵戎抬头看了眼山脚下大门上的“薄云山庄”四个字,再瞧了瞧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江湖人士打扮的行人,转头看向身旁的柳三变。   “三变兄,你的那位拜把子兄弟真的叫高义?”   柳三变闻言点头,没看出赵戎脸色的古怪,轻声道:“那时候我和老弟差不多的岁数,第一次行走江湖,夜里在一家酒肆,因为一场路见不平之举,认识了高义兄。”   他眯眼望向山顶,神色怀恋,“那时我们年少,修为不精,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却也有一腔热血,我们烧纸结拜,一起闯荡大魏江湖。”   “我与高义兄,一路上只要遇到不平事,心中有不平气,便递出快哉拳,拔出三尺剑,即使有时修为不敌,捅了马蜂窝,被人追杀逃亡千里,却也痛快喝酒,大喊快意……”   “我后来才得知他原来是大魏南部江湖的大派,薄云山主的少庄主……等来我离开大魏时,他已经继承了庄主之位,是大魏江湖名气不小的年轻宗师。”   赵戎点了点头,瞧了眼柳三变的侧脸,笑道:“三变兄是回大魏看望故友亲人的?”   柳三变沉默了会,收回目光,转身正对着面带笑意的赵戎与四处张望好奇打量的苏小小,那张天生就凶狠吓人的面孔,两边嘴角微微一扯,可能是想露出一个微笑,但却面目更加凶残了。   而似乎是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这点,扯起的嘴角慢慢放平,收起了吓人的笑容。   “赵老弟,苏姑娘,我到地方了,接下来的路只能你们自己走了。”   “你们先在薄云山庄住两天,我让高义兄给你们办理大魏境内的通关文牒,大魏刑律颇严,路上关卡众多,外人进城通关皆要官方的通关文牒,有了它你们更方便赶路,至于之后的路程……”   柳三变看向赵戎,“我已经在给你的山河舆图上标出,若无意外,只要按照规划好的路线走就行了。”   赵戎抿嘴,不只是山河舆图三变兄已经标记好了给他。   这半个月来,一有闲暇,柳三变就会与他讲解修行之事,反复强调注意事项与修炼要点,甚至连扶摇境瓶颈的武夫入品心得都倾囊相授,虽然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用上。   竖耳倾听的苏小小,见柳三变郑重其事的离别吩咐,点头如捣蒜,只是忽然瞥到了一旁面无表情的赵戎,她小脑袋不由得停了下来。   赵戎突然嘴角上扬,“那么,三变兄,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听到“青山“二字,阴鸷汉子难得没笑,他淡淡的点了点头,伸手取下脖子上的黑色石坠,握着掌间微微用力,随后摊开手掌,掌心石坠表面亮了亮,之后便没有了动静。   柳三变将黑色石坠递给赵戎,“这件须弥物上的禁制我已经破去,赵老弟以后只要找到那口先天元气,进入清虚期便可以使用,按照当初的约定,我希望赵老弟能帮我把里面的东西送去离火国的云水窟,送到我家青山手里。”   “须弥物就送给赵老弟了,等你到了云水窟,只要报上我的名字,或者拿出这个吊坠,再说明来意,他们会带你去见青山的。”   可能在邮差的道路上一去不回的赵戎,瞧了眼在眼前左右微微摇晃的黑色吊坠,没有立马接过,而是歉意一笑。   “我此行去独幽城,可能会在那里待很长时间,短时间内估计不会南下了,要不还是三变兄忙完事后,自己带回去吧?”   柳三变认真道:“赵老弟答应过我的。”   一旁的苏小小也看不下去了,连忙点头,一副我当时就在现场我可以作证你别耍赖的表情,鼓起嘴瞪着赵戎。   赵戎笑容不变,僵硬的转过脖子,看了眼苏小小,后者立马低头认怂。   赵戎心里微微一叹,接过眼前在控制摇晃的吊坠,看了眼表情轻松下来的柳三变,随后将它收入怀中。   三人不再耽搁,继续上山,来到了山顶那片亭榭楼台精致奇巧的薄云山庄,三人排队等候。   不多时,队伍便排到了尽头,柳三变递上名帖,门口接客之人低头看了眼后,表情诧异,仔细端详一番柳三变后,急忙将三人请入。   三人在侯客厅等候了片刻,便匆忙闯入了一个浓眉大眼,英武不凡,身着玄服的中年男子。   玄服男子一进来,就上前双手抓住柳三变的手,满脸笑意,语气慨然。   柳三变率先开口,言语了几句。   玄服男子闻言,笑着看向赵戎和苏小小,点了点头,之后吩咐了下人几句,下人带着赵戎二人离开。   在出门之前,赵戎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柳三变,便转身离去了。 第九十一章 到底何事   赵戎感觉很不爽。   他看了眼身边的苏小小。   此时的她,一身书生打扮,黑色的帽子下是一张俊美无匹的脸蛋,外人目光投来,第一时间便会被她吸引,忍不住多瞧两眼,更有甚者还会挪不开眼。   这还只是带着帽子的素面男装而已。   赵戎觉得和她走在一起,风头全被抢光了,他像个小透明。   刚刚在会客厅内就是如此。   那个浓眉大眼想必就是三变兄朋友名字让他很是亲切的高义,目光看来时,第一时间就把他忽略了,惊艳的瞧着苏小小。   然后等他们抱拳告辞时,高义才笑容亲切的看了眼他。   得嘞,估计都还没瞧清楚本公子小帅的容颜。   不行。   我回头得经常穿书箱里那件文若送我的锦绣襕衫。   不能再低调下去了。   可恶的苏小小!   休想让本公子做没有存在感的工具人。   “赵戎,你,你盯着我看干嘛?”   小狐妖的声音弱弱传来,她怯怯的瞧了眼赵戎,觉得他估计又在想欺负她的事。   赵戎咳嗽一声,正过头来,“没事,为能与苏狐仙做好朋友,感到开心。”   “你真这么觉得。”   苏小小眼睛明亮。   “嗯。”   赵戎目视前方,发出一声鼻音。   苏小小的眼睛微眯,弯成了一轮月牙儿。   此时二人正跟着带路的下人,穿梭在山庄内。   薄云山庄很大,也极为热闹。   此地主人高义,在大魏江湖上是排的上号的大宗师,又是出的名的讲义气,义薄云天的大豪杰。   人送外号“义薄云”。   因此慕名而来之人,路过歇脚之人,有事相求之人络绎不绝,山庄几乎夜夜有酒宴,通宵达旦,鼓乐齐鸣。   乃大魏南部江湖一景。   “刚刚某听人说,‘煞面阎罗’回来了,不久前进的庄子。”   “咦,他不是死了吗?”   “去去去,谁跟你说他死了,某听一哥们说,他是离开了大魏。”   赵戎跟着带路之人路过了某栋大堂的侧面时,突然停步。   他偏头朝窗内望去,发现里面正有一伙江湖人士在一边吃着小菜,一边喝酒打诨。   刚刚出声的二人便坐在窗旁不远处一张酒桌上。   不等赵戎多看,他们又再次开口。   “原来如此,俺说一个活生生的宗师怎么说不见就不见,唉,你说他这次回来作何?嘶,该不会是为了一旬后的‘英雄大会’?争一争那南武林之主的位置?”   闻言,第一个开口之人没有做声回答,而是将碗中酒水饮尽,把酒碗往桌上一搁,捏起筷子,夹了口菜。   另一人见状赶紧提起酒坛帮他满上酒水。   “哎哎,程老二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啦,这‘煞面阎罗’该不是真的来和高大哥争夺南武林之主的位置的吧?”   “呵,你瞎鸡儿乱想啥?某听另一哥们说,高大哥和‘煞面阎罗’年轻时是一起纵马江湖的过命交情,哪里是你个瘪三想的这么龌龊,退一万步讲,就算这‘煞面阎罗’要这个高位,高大哥是谁?大魏江湖最讲义气的‘义薄云’,兄弟想要那就给他了,哪里用得着争?”   “确实,是俺小人之心了,来,俺自罚三杯。”   言罢,那人痛饮三碗酒,缓了口气,旋即继续疑惑道:   “那这‘煞面阎罗’怎么今日突然回来了,俺记得他消失快有二十年了吧,那时俺才刚刚走镖。”   程老二得意一笑,“你算是问对人了,这其中的真相,我估计整个庄子也没几个人知道,某正好又有一个哥们,他告诉某……”   “你哥们,真多。”   程老二:“……”   “你到底听不听啦?不听拉倒。”他不耐烦道。   “听听听,怎么不听,这不是夸你吗,这也较劲,来,给你满上,给俺讲讲到底是啥隐秘。”   程老二忽然道:“半年前,京城那位花花太岁当街鞭杀朝廷命官的事,你还记得吗?”   “嘶,花花太岁?你是说秦相国家的……”   “呵,论京城纨绔之中最不务正业,吃喝玩乐的骄横浪荡子,除了秦相国的独子秦佶,还能有谁?”   “嘘,你小声点,活腻了?郎溪秦家在大魏是什么存在你不知道?大魏士族第一等,秦相国又是修为通天的儒家大修士……”   “哼,某就是个江湖小人物,秦相国是庙堂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哪里会听到某的微言,再说了,咱们这江湖难不成是朝廷的狗?还不准咱们说话了?”   “唉,你一提这事我倒是想起来了一些,当时那个被鞭杀的朝廷命官……是不是个御史?好像年岁挺大了,记得当时动静闹得不小,不过后来也没再听有啥事发生,好像都过去了……   秦相国这几年上台治国,让大魏国势蒸蒸日上,大伙都称他贤相,但是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会有个这种儿子,当街鞭杀朝廷命官啦……”   “对了,你跟俺提这个干啥?”   程老二放下酒碗,悠悠道:“‘煞面阎罗’姓柳,而那位被鞭杀的老御史,也姓柳。”   话落,这张靠窗酒桌上的二人,一时之间都沉默了,与大堂内其他地方的喧闹格格不入。   但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   “那他回来干嘛?”   “奔丧守孝呗,不然还能干嘛?”   程老二随口答道,忽然他感觉光线好像亮了些,他侧头向一旁不远处的窗户瞧去。   窗外阳光明媚,风景如画。   ……   薄云山庄,会客厅内。   此时只有二人。   高义畅快大笑,抓住柳三变的手,“好你个柳闷葫芦,咱们多少年没见了?听说你连婆娘与崽都有了!你也不回来看看老哥哥,真是想死你了,这次回来就别想跑了,陪我好好喝顿酒!”   柳三变笑了笑。   “对了,刚刚那二人是你的子侄?”   柳三变摇了摇头,“路上认识的朋友,义哥帮老弟一个忙,办两份方便赶路的通关文牒给他们,他们还要继续北上。”   高义豪气道:   “小事,你小子的朋友就算我的朋友,两天就能办好,先让他们在庄里歇息会,到时候我派人送他们离开,在大魏境内,我高义的朋友绝对碰不到麻烦。”   柳三变点头松了口气,旋即正色道:“义哥,和我说说……”   高义打断道:“走走走,有啥事咱们回头再讲,有些老朋友也在庄子里,我带你去见见。”   高义起身走了几步,只是忽然顿住。   因为有人没动。   “义哥,三变还有事要做,就不要耽搁了,你派人送来的信上没有说清楚,你还是和老弟仔细说说吧。”   阴鸷汉子语气平静。   “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九十二章 明日去取   高义闻言,立马转身,瞧了眼柳三变,微微一叹。   他重新坐下,直视柳三变的眼睛,“你刚回来,愚兄怕你难过,唉,也罢,我和你说些我知道的。”   柳三变点头不语。   “半年前,令尊递上一纸奏折弹劾当朝首辅,秦相国。”   高义抬目,发现柳三变面无表情,并不惊讶。   “你知道的,当初大魏奸宦当道,令尊因言获罪,下诏狱发配充军,沦为市井的教书先生,后来新皇即位,秦相国铲除奸宦,匡正乾坤,重新起复前朝故官,令尊正在此列。”   “因此之前令尊弹劾秦相国,引起了轩然大波,奏折上具体写了什么,愚兄不是很清楚,但听闻主要是列举了郎溪秦家的罪状,其中有一条就是状告秦相国教子不严,独子秦佶为非作歹、恃强凌弱,祸害梁京百姓……”   “这封奏折虽然反响很大,但对秦相国并无丝毫实质性的影响,魏皇没有理会这份奏折,秦相国依旧皇恩隆厚,并且秦相国也是一笑置之,没有去责难令尊。”   “可是……”   高义顿了顿。   “那一日,秦佶带着随从在城东游逛,碰到了在街头面馆吃饭的令尊,后来……后来可能是因为奏折之事,秦佶在身边狗腿子的怂恿下,和令尊发生了争执,失手……”   高义长叹一口气,没有讲下去了。   他看了眼柳三变脸色,发现他依旧无喜无悲,“三变,逝者已去,节哀……”   “怎么死的?”   柳三变突然开口,“怎么个失手法?”   高义抿嘴,“听人说,是那恶少要用马鞭吓唬令尊,结果……抽到了脑袋。”   高义悲叹一声,紧紧篡住老朋友的手,恨声道:“那秦佶身边两个怂恿此事的始作俑者已经被秦相国关进大狱,凌迟致死了。”   “秦佶被秦相国家法伺候,在令尊棺前低头道歉。”   “魏皇也是勃然大怒,将秦佶身上的荫官职位全部贬黜。随后给令尊追封、追谥。”   “秦相国自愧教子无方,无颜为官,连续三次上书致仕,只不过都被魏皇与满朝文武劝下。”   “并且郎溪秦家赔偿了十万两黄金,嗯,因为令尊独自居住,没有血肉亲人,所以全赔给了你那两位已经走上仕途在外面成家的弟弟。”   “而且因为此事,朝廷与秦家心怀愧疚,想必你的两位弟弟今后的仕途应当也是一帆风顺。”   高义拍了拍缄默无言的柳三变的手,沉声道:   “老哥知道你心中难过,老哥也想陪你一起去要了那个恶少的狗命。”   “但是,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们是大魏顶级豪阀郎溪秦家,秦相国是金丹境的儒道大修士……”   “令尊的葬礼办的很是体面风光,你的两位弟弟也接受了秦家的赔礼。”   “贤弟,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高义的语气有些悲呛,目光担忧的看着眼前沉默不语面无表情的好友。   高义想了想,还欲开口,可是看见柳三变眼睑收敛盯着地上,他微叹一声,没有说话。   大厅内,一时间有些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高义吐出一口浊气,脸上挤出笑容道:“今天先别想这些事了,好久不见,咱们哥俩好好聊聊。”   “你这些年在云水窟过的怎么样?我听朋友说,云水窟挺有趣的。”   柳三变抿唇,转头看了眼窗外,应了一声,“还好。”   高义眼睛略微睁大,头往后微微一扬,感兴趣道:   “你小子现在什么修为啊,当年离开时就已经是即将突破的九品武夫了,如今至少也是不低于六品吧?”   阴鸷汉子目光从窗外收回,转头与老朋友对视,“本来是能到六品的,甚至连五品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当初因为某件事,伤了体魄,现在只有七品。”   高义皱眉,“怎么如此不小心,我辈武夫武道之路本就艰难,体魄根基更是重中之重,怎能留下暗伤!”   不过随即,浓眉大眼的玄服男子便叹道:“但也比愚兄我好了,这些年操心山庄,又爱乱管闲事,混了个‘义薄云’的虚名,却耽误了武道破品,修为没有多少精进,现在才八品,也不知这辈子能不能赶上你小子!”   说完,似乎是越想越气,高义笑骂了几句柳三变。   此后,高义又找了些话题叙旧,可是没聊多久,柳三变忽然起身告辞。   高义见状没有阻拦,将他送下了聚义山。   在山脚,二人告别,柳三变转身离去。   高义站在原地,看着年少时一起闯荡江湖的老朋友的背影渐行渐远。   那时,他喜欢青衣仗剑的潇洒打扮,柳三变则是不在意行头,粗狂邋遢。   他们根本不像是一路人却出奇的意气相投。   有时他们会商量好,一个去扮演凶神恶煞的山贼抢劫民女,一个充当年少有为的大侠潇洒登场英雄救美。   有时他们没钱喝酒,就跑去酒馆吃顿霸王酒,之后就会被扣在酒馆洗盘子、看门一个月,如此便又能蹭一个月的酒水。   有时他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帮了个倒忙,被人撵的漫山遍野跑。   “三变。”   高义突然开口。   柳三变停步回头。   “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喝碗酒?”   柳三变默不作声。   高义眯眼。   随后语气郑重:“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他补充道:“就像当年一样。”   柳三变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   这一日傍晚。   粱京城外二十里处,有座坟茔孤零零的坐落在青山绿水之间。   整座坟墓修建的庄严大气。   此时即将入夜,四下寂静无声。   忽然,一个阴鸷汉子提着一只篮子,来到墓前。   他蹲下身子,低着头,从篮子中取出了几盘菜,一一摆在墓碑前。   有酱牛肉,有咸黄瓜,有花生米。   都是那人爱吃的,   当然,这些都只是伴酒菜,那人最爱的还是酒。   阴鸷汉子取出两坛酒。   一坛他喝着。   一坛他倒着。   某一刻。   阴鸷汉子揉了下朦胧的眼,转头扫视了一圈墓前,忽然感觉还缺一样“东西”。   不是吃的,不是喝的,但他觉得必须要有。   没事。   明日去取。 第九十三章 面馆   翌日,上午。   柳三变再次来到了薄云山庄,向高义询问赵戎与苏小小的通关文牒办理之事。   在得到已经办理好今日就送他们离去的答复后,柳三变没有逗留,转身离去。   大堂内,高义背手目送柳三变离去。   他站在原地不动,目光投向远方那片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轮廓的壮观城池。   那是大魏王朝的核心中枢。   高义沉默一会,突然微微偏头,冲他身后一个脚步无声的老仆道:   “那两个客人,今日就送他们上路。”   “是,庄主。”   他停了会,补充一句。   “嗯,是上路离开大魏。”   “是,庄主。”   ……   薄云山主。   一处亭台坐落在杨柳依依的湖畔。   此时亭内正有一人。   苏小小双腿跪在亭内的座位上,上身趴在栏杆上。   她低头瞧着湖里游来游去的鲤鱼,抿起粉唇,狭长的狐狸眼微微睁大,表情聚精会神。   她一手缩在胸前,一手抬起,将抓了满满一手的饲料,左撒一点右撒一点。   饲料刚落到湖面,便有红白鲤鱼翻腾而出,争先恐后。   小狐妖玩的不亦乐乎。   这时,亭外一个背着书箱的年轻儒生大步走入,来到她的身旁,扯了扯她的马尾。   “走啦。”   “哦哦。”   苏小小点头应声,但没有马上回头,抓满饲料的手骤然张开。   她瞪大眼睛狠狠的瞅了眼“沸腾”的湖面,直起身子,扬起嘴角拍了拍手,拎着一旁的小书箱,小跑着追上了已经走远的赵戎。   “你刚刚去哪了?”   赵戎沉吟片刻,“我遇到三变兄了。”   “他不是走了吗,两天没见了。”   “不知道,他又回来了一趟,不过马上就走了,嗯,可能是知道我们今天要走,回来看看。”   “我们现在去哪?早上不是听送饭的人说,叫我们在亭子里等吗,有人送我们离开?”   “不等了,我们现在就走。”   “哦。”   苏小小应了一声,不再多问。   年轻儒生想了想,看了眼小狐妖。   “三变兄还没走远。”   ……   柳三变离开薄云山庄后,一路下山,去往粱京。   路上,他脚步不急不缓。   甚至路过某处曾经年少时喝酒赊过账的露天酒肆,他还停下了脚步,与已经不再半老徐娘引酒客悄悄偷看的老板娘言语几句。   问店里的青竹酒是否还是三文一两。   柳三变一路走走停停。   他知道后面有两人远远跟着,但他没有在意,因为他知道那人有分寸。   柳三变进了粱京城。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循着熟悉又陌生的记忆,来到了一家露天面馆。   他丢下几粒碎银子,点了一碗面。   他柳三变下意识的左拐来到了西南角的一张油腻的桌子,没有犹豫的坐在了右侧的板凳上,静静等待。   他略微垂头,被桌对面那张凳子旁的某物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张盖在地上的陈旧木板。   整个露天面馆都是沙石地面,只有那儿盖了一张木板。   木板上已经肮脏不堪,遍布脚印,被不知多少个吃面的客人随意踩踏。   柳三变有些走神。   其实,当初在云水窟,得知至亲离去的那一瞬间,他并没有感到悲伤。   那只捏着信纸的手也并没有突然用力或突然松开。   没有涌心塞眼的某物要不打招呼的从那双阴鸷的眼睛里出来。   甚至浏览家书的目光也只是很平静的扫过那行通报父亲死讯的文字。   随后速度不快不慢的将信件读完。   没有疾风暴雨般的回忆,没有天昏地暗似的感官。   一切都很稀疏平常。   云水窟的风景依旧秀丽,下午的暖阳仍然悠闲。   当时,他只是低头仔细的折起了信纸,刚刚打开信件时的笑容仍旧停泊脸上。   此后,他与往常一样做着每日要做的事。   教那帮娃娃打拳,听家里小子汇报学堂学业。   吃饭,练拳,喝酒,睡觉。   吃饭,练拳,喝酒,睡觉。   吃饭,练拳,喝酒,睡觉。   ……   只是后来某一天。   他午后昏昏沉沉的睡去。   又自然而然的醒来。   睁开眼,他看见了窗外随风微曳的绿箩。   忽地起身,开始收拾行囊。   他觉得,得回去看看。   ……   年岁已大的面馆老板将热乎乎的面捧上了桌。   柳三变抽出两根筷子,直立轻敲桌面,随后翻转。   他冲着刚出锅的热面轻吹一口气,没有马上冲面下手,而是先将面上的牛肉挑出来吃完,再从桌上的小料中挑出两勺辣椒油,转着圈均匀的倒在面上,用筷子将面翻底的搅拌两下。   之后又是一顿忙活,才开始下嘴。   这一番娴熟的操作让一旁准备离去的面馆老板脚步一顿。   “咦,老熟客啊,客官以前是不是经常来,可老头怎么没有印象?瞧我这记性……”   柳三变闷头吃面,没有答话。   “唉,这半年来生意不好,老熟客更是很少见了,客官这种吃法,还是十几年前老头刚开业的那会,教客人的,后来很多人嫌麻烦,也就不再教了。”   柳三变依旧安静的吃面。   面馆老板抓起颈脖上的汗巾擦了擦汗,“上一个这样吃面的,还是半年前那个柳老……唉。”   面馆老板说到一半,摇了摇头,离去了。   不一会,柳三变吃完了一碗面,他又叫了一碗,继续吃。   此后,便是一碗接一碗。   仿佛要吃到面馆关门。   只是大约一时辰后,面馆所在大街的街头忽然传来一阵杂闹声。   随后又有两道敲锣声传来,仿佛是个约定成俗的暗号。   整条街顿时沸腾了。   “小祖宗来了,赶紧走,赶紧走!”   “快走快走,客人别吃了。”   “等会,你把筷子还回来!”   “哎哎,你还没付钱呢!”   街上的人就像热锅蚂蚁一般,手忙脚乱的逃去。   柳三变所在的露天面馆亦是如此。   面馆老板急忙催促客人离开。   “诸位,老规矩,赶紧走,别碰上那恶少,他每日在青楼睡到中午起来,都要路过咱们街,又正是脾气最躁的时候,别碍了他的眼,否则没好果子吃。”   面馆自从半年前那件不吉利的事后,生意就一落千丈,此时倒是有些优势,毕竟客人少。   可是面馆老板刚松口气,目光略微一扫,就眼皮一跳。   因为此时面摊西南角,一道孤零零的身影依旧在闷头吃面,对周围动静置若罔闻。   特别是他所处的那个位置,正好是半年前出事的那处地方。   面馆老板心生不妙。   他转头张望了一圈已经快变的空荡荡的大街,牙齿一咬,急忙朝那个客人跑去。   “别吃了,快跑!”   面馆老板压着嗓子吼道。   柳三变闻言放下了筷子和空了的面碗。   面馆老板悬起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对对对,赶紧……”   可是下一秒,面馆老板心里猛地一跳。   “再来一碗。”   声音平淡。   几粒碎银子在桌上蹦跳几下。   面馆老板眼睛一瞪,二话不说,转头就跑,不再逗留。   疯了,疯了。 第九十四章 黄雀在后   柳三变自己去锅里捞了碗面回来。   离开前将身上的银子全部丢在了煮面的锅旁。   他端着碗,路过那块铺在桌旁的脏黑木板时,忽然停步。   蹲下。   探手。   伸出两指。   轻轻抬起木板一角。   入目处,是一片深沉的暗红色!   就像刚刚加在面条里的辣椒油。   他微微抬目。   再往深处看去,这一摊暗红色蔓延到了木板下未有光芒占据的黑暗之中。   不知究竟盘踞了多大面积。   柳三变没有再看了,他将微微抬起一角的木板放平,收回两指。   那抹暗红色退居到了黑暗之中。   他微微低头,舔了舔嘴唇,缓缓起身。   回到桌前,五指抓起桌上的辣椒油,全部抖入碗中。   埋头吃面。   ……   秦佶有两件事最引以为豪。   第一件事是他投了个好胎。   他是郎溪秦家的嫡系,他爹又是权倾大魏朝野的儒家金丹修士。   第二件事就是他的名声响亮,无人不识,无人不晓。   前者靠命,后者靠他自己。   秦佶很满意。   今日,他与往常一样在醉仙楼醒来,躺在莺莺燕燕之间。   他这几年很喜欢来青楼。   不是因为他缺女人,而是因为玩腻了。   不管是府上美妾,俊秀侍女,清白民女,官宦小姐,江湖女侠。   他都玩腻了。   甚至连前些年痴迷了好一阵子的贞烈良家,如今也觉得索然无味。   至于男风,他尝试过,但感觉也就那样了,不管是上是下……   但是秦佶觉得不能对不起他响彻大魏的“花花太岁”的名头。   不能辜负赋予给他这个称号的粱京百姓对他的殷切期盼。   所以他觉得青楼是个好去处,不仅玩的开,还能学到新知识。   其实今日起床,秦佶并不准备这么早回府的,连去街上继续“提高声望”、欺男霸女的动力都没有。   没办法,人太出名,已经名满粱京了。   特别是半年前抽死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后,整个粱京城的百姓,见到他都会退避绕道。   起初秦佶觉得很威风,很满意,只是之后时间长了就觉得索然无味了,甚至想着要不要改天去皇宫玩玩,但是他爹的学生李士达劝住了他,答应给他每天找新乐子耍。   比如今日。   他一起床就听李士达说,有个不怕死的武夫要来找他寻仇。   终于碰到了一个不仅不怕他还想要他“狗命”的好汉。   秦佶兴奋的都没来得急洗漱,衣服还没穿齐,就随便披了件锦袍,带着一帮随从跑了出来,要去亲眼见见那个英雄好汉。   好好会一会他。   记得,上一次有江湖儿女要刺杀他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   他甚是怀恋。   话说刺杀他的那些人后来怎么样了?   秦佶在路上想了会。   好像是做成了人彘。   那么这回就换个花样吧,不能让那位英雄好汉死的太轻松,不然就是对不起好汉的铮铮铁骨。   这种敢来要本大少“狗命”的英雄好汉,必须给予足够的尊重!   “对了,李士达,你说这位好汉是来寻仇的,哈哈,本大少该不会是给他带了顶绿帽子吧?”   秦佶大笑道。   他此时面色潮红,披着一件花花绿绿的绣袍,袒胸露乳,随意披发。   他虽声色犬马,昼夜荒淫,但却并没有被酒色掏空身子,反而精神气极足。   因为郎溪秦家乃是世家大族,他从小就服食仙家灵物,并且他眼前这位李士达,是他爹最得意的学生,在半年前那件事后,被他爹派来照顾他,哪里会让他身体出问题。   李士达是一个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儒生,衣着简素,相貌周正,神态稳健。   此时他正一手握着腰间一块黑木令牌,垂目出神,听到身前那位老师爱子的询问,他立马松开令牌,抬眼道:   “他是半年前那位死掉的御史柳锦的义子。”   “那老东西的两个义子不都是怂包吗?”   “柳锦有三个义子,他是年纪最大的那个,很早就离开了大魏,如今是离火国云水窟修士,这次回来报仇。”   李士达语气平淡。   秦佶点了点头,他看了眼街上四处逃奔的百姓,笑容微微收敛。   因为他又想起了那道腰杆挺直的苍老身影。   其实最初,他带着随从们去找那个叫柳锦的老御史,是想去好好感谢那个老东西一番的。   并且他在听随从说那个老东西是独自一人清贫简朴的生活的时候,他还想着要不要送几房妙龄美妾,给老东西暖暖被窝,让他重整雄风。   另外再送几套豪宅和千两白银。   因为,那老东西在弹劾他爹的奏折中,有一条提到了他。   说他骄奢淫逸,无恶不作,为祸粱京,乃是京城一恶!   他当时得知后,兴高采烈,春风得意,有一种蒙尘明珠重见天日之感。   以往的御史台没有御史敢在魏皇面前参他,这让他一直很失望,而那个老东西是第一个敢这么干的。   这让他很是惊喜,觉得名气这回一定能传的满朝皆是。   于是他便在随从的带领下,在那家露天面馆见了见那个老东西。   可是随后却发生了一件让他之前怎么也没想到的事——他被激怒了。   不是那个老东西给脸不要脸的不领情。   那个老东西没有破口大骂他。   没有表情鄙视,眼神轻视他。   也没有不知量力的要对他动手。   而是点燃了一根他也没料到的导火线,彻底激怒了他。   当时。   那个老东西不急不缓的吃完最后一口面,放下了碗筷,面色平静的向他投来了一道目光。   然后。   他怒了。   那是一道怜悯的目光。   那竟然是一道怜悯的目光!   这个老东西竟敢可怜老子?   他那时笑了笑,看了看左右。   之后。   一鞭子一鞭子的抽死了那个老东西。   当时视野里全是血。   地上躺的是个血人,他也是个血人。   “李士达,这人不能死,给老子活捉了他。”秦佶磨了磨森白的牙齿。   “那个老的我抽几鞭就没气了,没尽兴,这回来了个小的,我要好好玩玩。”   “可以。”   秦佶突然笑容灿烂的看向李士达。   “李士达,你真像条狗啊。”   秦佶看了看眼前那人古井无波的脸,笑道:“别心里不高兴,本大少是在夸你呢,能做我们秦家的狗,简直是太幸运了,本大少都有点羡慕你了。”   李士达闻言,嘴角微微一扬,“秦公子说笑了。”   秦佶啧啧两声,瞧了两眼李士达,便转过头去。   “我爹给了你一些家族死侍的调动权限,你可别给本大少搞砸了。”   李士达没有做声,用手摸了摸腰间那块黑木令牌,点了点头。   不一会。   他们赶到了一处已经快跑的空无一人的长街。   秦佶眺目往远处瞧了瞧,看见了某道孤零零的背影。   他笑容兴奋,带着随从向前快步走去。   李士达独自离开队伍,悠然走向了街边一座已经人去楼空的酒楼。   他迈步上楼,来到一处包厢前。   还未等他有动作,包厢的门就已打开。   李士达目不斜视,跨门而入,没有转头去看包厢内给他开门的另一人,径自渡步到临街的视野开阔的窗前。   他一边抬手把玩腰间黑木令牌,一边俯视不远处街上的情景。   “李先生。”   他身后,一个玄服男子恭敬道。   包厢内安静了一会。   窗前儒生忽然开口,语气悠悠。   “真是多谢高庄主了。” 第九十五章 阵师   “李先生这是哪里话,高某虽是一介匹夫,却也是大魏子民。”   包厢内。   一个浓眉大眼的玄服男子凝眉抿嘴,表情郑重。   “秦相国励精图治,忠君为民,让我大魏国势蒸蒸日上,国君器重,百姓爱戴,乃我大魏之福。”   “如今,那柳三变竟然要冲秦相国的爱子下手,高某不能坐视不理。”   高义停了停,闭目深吸一口气,随后表情禀然的盯着窗前那人的背影,沉声道:   “即使那贼人曾是高某朋友,但既然决定要做此大逆不道之事,那么高某第一个不答应!与那贼人割发断交!”   他的声音,宛若金石掷地,铿锵有力,在包厢内回荡不已。   “嘘,小声点,别吵。”   窗前的背身男子倏忽出声。   高义闻言,表情瞬间恭敬,急忙低头不语。   包厢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远处街上某个浪荡子隐隐约约的笑声传进窗内。   不多时。   一直手握黑木令牌,低垂眼睑,与外界某些事物沟通的李士达,放下令牌,抬眼转身,上下仔细扫视了高义一番。   李士达突然笑道:“早就耳闻高庄主乃大魏江湖数一数二的豪杰,‘义薄云’的大名在下仰慕已久,如今一见,果然如传闻那般知大义,识时务,确实是人中龙凤啊。”   “李先生谬赞了,此乃义不容辞之举。”   高义一笑。   李士达挑眉,话头一转,“你那好兄弟是一个人回来的?”   高义急道:“李先生,高某已经与那贼人断绝关系了,何来好兄弟一说。”   “嗯,行,这个柳三变可还有同伙?”   高义一脸正色,“他回来时带了两人来庄子上住,说是路上认识的朋友,要我帮他们办理通关文牒,高某想着,江湖儿女,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两人既然只是路过,那就与此时无关,便应承了下来。”   随后他瞥了眼李士达的脸色,继续道:“本来今日准备派人带他们离开大魏,结果,上午那贼人离开庄子后不久,这二人也不见了。”   李士达点了点头,语气赞同。   “高庄主果然黑白分明,有国之侠者的风范……这二人给我找到他们,杀了。”   他说到一半,话风突转。   随后,李士达嘴角一撇,也不等身前那人反应,便意兴阑珊的背过身去,继续打量街上情况。   高义见状,赶忙抱拳。   “李先生放心,此事包在高某身上。听了李先生的提点,高某醍醐灌顶,之前确实是考虑不周,那两人万一危害到秦公子……”   “嘘,别吵,好戏开始了。”   ……   朱雀大道本是城东最热闹的几条大街之一。   如今是日头正盛的午后,街上却寂静空空。   街两侧的店铺几乎全部门窗紧闭。   街上某处露天面馆,桌凳东倒西歪,只有西南角有一张完整桌凳。   那儿此时正坐着一个闷头吃面汉子,看不清表情。   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伙人。   当头是一个披着花花绿绿的袍子,袒胸露乳,脖子上挂着一块金锁的披男子,正满脸笑意。   在他身后,一伙大约二十几人的随从紧紧尾随。   秦佶抬起右手,朝肩后一仰,接过后方一人递来的白玉折扇,随后,快步向前,接近那张桌子。   “喂,那位好汉,你为何不跑?”   吃面汉子没有理他。   “让本大少猜猜……哈,你该不会是专门来堵本大少路的吧?是不是想要本大少的头?”   “哈哈哈,对也不对?”   “哈哈哈哈哈——”   秦佶笑容癫狂,抓着折扇点着不远处的柳三变,笑的有些直不起身。   像是他自己给自己讲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   吃面汉子仍旧吃面。   秦佶笑容缓缓收敛。   “就凭你这废物?”   他上下打量了吃面汉子一番,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嘴唇。   “怎么说呢,嗯,给你这个废物一个机会吧,毕竟八年了,终于有个不怕死的敢来了。”   秦佶笑着走到桌前,抬起一脚,踩着柳吃面汉子座位对面的凳子。   二人相隔一张桌子。   而秦佶所带随从即使是最近的一个,也在二十步以外。   吃面汉子依旧低头吃面没有动静。   秦佶咂了咂舌。   “砰”一声。   他将手中折扇一展,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对面之人,摇了摇风。   可是等了一会。   秦佶还没等来想等的,他偏头,撇了撇嘴,斜着看了吃面汉子一眼。   “切!”   秦佶不屑一声,把脚下凳子踢倒,折扇一合,开始渡步,绕着桌子转圈圈。   只是当他渡到吃面汉子身后,二人相隔咫尺之时。   吃面汉子依旧没动。   秦佶不耐烦道:“喂,你能不能快点啊,老子还要回去吃饭呢。”   忽然,他余光瞥到了某物,神色一动,走到了那块铺在地上的木板前。   秦佶一脚站立保持平衡,另一脚向后扬起。   蓄力。   期间,他侧头看了眼吃面汉子,见其吃面的动作好像慢了下来。   秦佶一笑。   落脚。   “砰——”   已经铺在地上掩盖了某些清洗不掉的痕迹半年了的木板。   飞了出去。   秦佶指着地上那一大摊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血迹。   大笑道:   “当时那个老东西就是和狗一样趴在这里,这老东西瞧着干不拉几的,没想到血还挺多……”   “啪。”   声音很小。   某双碗筷被人轻轻放下。   筷子弯弯曲曲。   仔细一瞧,原来是变成了四截。   秦佶见状,话语一断。   一霎那。   吃面汉子蓦然抬头。   双目猩红。   满嘴是血。   递出一拳。   两人。   三步。   倏忽既至。   下一秒。   场上形势瞬息万变。   只见。   此刻柳三变正垂手站在秦佶之前所站之处。   但原地除了他与地上那滩他爹的血迹。   再无他人。   柳三变转头,望向某处。   几乎与此同时。   “哈哈哈哈哈——”   他所望之处,那儿一阵癫笑声传来。   三百米外的街口,一身花花绿绿袍子的秦佶笑张着嘴,弯腰捂肚,用手上那只折扇,猛点着柳三变所在的方向。   他手上摇晃的白玉折扇散发着光亮,一明一暗。   玉身浮现奇异符文。   “就这啊,哈哈哈哈,笑死本公子了,来啊,来啊,你打不到我,打不到我!哈哈哈……”   秦佶身后缓缓走出一个黑袍老者,手上握着一只青铜罗盘,此刻上面符文闪烁。   柳三变环视一圈整条大街。   墙壁上,经幡上,木窗上,石阶上,木杆上,牌匾上……   一眼望去。   密密麻麻的位置皆浮现出眼花缭乱的符文。   “嘶,那可是阵师?”   某处包厢内,高义看见街上情景,惊声出口。   李士达嘴角一勾,拿起腰间令牌,轻声道:   “活捉他。” 第九十六章 剑炉一指   此时的朱雀大街如繁星般闪烁。   阵纹宛如太古的图腾,烙印在为鸿蒙天庭神灵拉运战车的雷泽氏巨人的身上。   这是一处精心布置的陷阱。   如今猎物已至,猎人就位,观众到场。   它便要囚住那只恶狼一身的野性,拔掉尖牙,斩断利爪。   某处闪烁阵纹的窗扉不知何时起,被何人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   其中露出了两双眼睛。   一上一下。   皆目不转睛的盯着外面的情形。   “赵戎,你好重,压痛我了。”   “你怎么屁事这么多?”   “那你来下面,我在上面。”   “……现在舒服些了吗?”   “嗯,好些了……赵戎,是什么东西?硌的我疼~”   “嘘,别说话了。”   赵戎无奈的将腰间刚刚抵着苏小小背的文剑的剑柄拿开,但他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的盯着外面的情形,盯着大街中央,那道孤狼般的身影。   此时,房内,他和苏小小都挤在窗前,透过细缝,观察外面。   他弯腰前倾,因为身下有个蹲着的小狐妖……   此前,他们离开薄云山庄后,一路尾随柳三变来到了这儿,目睹了不久前发生的一切。   忽然,赵戎直起身子,皱眉,转头盯着一旁茶几上盛满凉茶的茶杯。   水面无声的荡漾波澜。   赵戎闭目。   感受到了。   阁楼在震颤,不对,是大地在震颤!   咚,咚,咚,咚,咚……   朱雀大街的街口。   黑袍老者低声与秦佶言语了几句。   后者闻言,笑喘着气点了点头,朝后方看了眼。   随后二人退至街边,让出了路口。   咚,咚咚,咚咚咚!   远方传来的声音越来越近。   街上的桌椅碗凳微微颤动。   仿佛有某个未知的巨兽正在奔袭而来。   咚咚咚——!   近了,近了,近了!   目光猛地越过街口,远方出现了一条横线。   一条漆黑的横线。   那是……铁骑!   不多时。   他们便已出现在眼前。   这是一道“钢铁洪流”。   分为十支方阵,沿街依次前后排列,每一百铁骑成一方阵,方阵犹如三角状,最前方当面三骑。   此时街尽头处有九支铁骑方阵勒马停步,保持距离在原地等待。   而当头一百黑骑却马蹄不停。   宛若一把尖刀。   笔直而入。   “呜——”   苍茫的号角声响起。   这是……冲锋!   下一秒。   若置身朱雀大街之内。   便能感到铺天盖地的马蹄声迎面而来,宛若狂暴的大海掀起毁天灭地的海浪。   一望无际!一往无前!   转瞬便能淹没空旷的朱雀大街。   粉碎敢阻挡它的一切,扭曲但敢螳臂当车的弱小生灵。   海啸在奔腾。   大地在颤栗。   此刻,大街中央,一个寂寥身影,垂手独立。   他目光直视排山倒海而来的黑色钢铁洪流。   表情平静,双目血红。   沉默三息。   血目汉子动了。   他右手握拳在前,摆出一个古朴拳桩。   这是《负山帙》中的起手式——拈肘势!   赳赳武夫的澎湃气势宛若大日当空从他身上喷薄而出!   面对钢铁洪浪。   他是血肉之躯,亦是气血浩瀚的六品武夫!   身旁四面八方的桌凳器物皆颤栗着后退。   而他,死战,不退!   一霎那。   他动了。   一步。   两步。   三步。   所过之处。   花岗石地板化为齑粉。   血目汉子向着钢铁洪流迎头冲锋!   左边是不计其数的黑色铁甲,默然无声。   右边是孤身迎上的九尺肉躯,亦是无言。   下一秒。   二者。   相遇了。   时间好像慢了下来。   像一台无声的默剧,在缓缓上演。   冰冷的黑甲扭曲碎裂,刀矛马槊断裂飞溅。   当头三骑铁甲如琉璃镜面般破碎。   随即。   九尺肉躯撞入钢铁洪流之中。   淹没。   下一刻。   血目汉子一拳砸出。   瞬间。   数不清的“琉璃镜面的碎片”飞起。   露出了淹没在其中的血目汉子。   随即。   又被淹没。   下一刻。   又被一拳粉碎。   血肉横飞,碎甲炸裂。   一次一次淹没。   一拳一拳砸出。   周而复始。   ……   刚刚通过手中黑木令牌,下达了指令的李士达,轻笑背手,投目窗外,等着即将上演的好戏到来。   当看见那道钢铁洪流与那一个孤独身影撞在一起,李士达眯了眯眼,就像是在默默欣赏一幅杰作。   那位年老阵师乃是郎溪秦家花大价钱供养的供奉。   在他之前得知柳三变会来狙击秦佶后,便托老阵师连夜前来布置阵法。   如今已经困住了猎物。   这个柳三变短时间难以破开此阵逃去,便只能面对迎面而来的大魏禁军铁骑,这可是刚刚从边关沙场调回禁军换防的铁骑。   正是杀气与气势最巅峰的时期。   即使这个柳三变能戳穿这些铁骑,来到秦佶面前,但只要此阵不破,亦是会像刚刚那样让秦佶传送逃走。   呵,这武夫已经插翅难逃了,先用铁骑消磨下他的精神气,等他气血枯竭有衰败之势,就是他亡命之时。   一番算计和后手,李士达又心算了两遍,之后轻吐一口气,悠悠偏头,看了看身旁那个几日前来找他递上“投名状”的江湖豪侠。   李士达轻笑道:“高庄主是从哪听说老师要整顿大魏江湖的?”   高义微微一惊,只是下一秒便转头一脸茫然,惊奇道:“秦相国要整顿大魏江湖?李先生所言可是真的?”   李士达笑容玩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高庄主这次功劳不小,不仅为老师的爱子除去了一个危险的隐患,还让我们收获了一副中品武夫的肉身,嗯,此番事了,我帮你在老师面前说几句……”   高义急忙道:“李先生,此事高某本就义不容辞,哪里有想讨要功劳的想法,秦相国为国为民,高某深知侠之大义,定然唯秦相国马首是瞻……”   高义抬头看了眼含笑的李士达,“也唯李先生马首是瞻!”   李士达点了点头,随意望向窗外,忽然,他脸色微变,沉声道:   “你不是说这个柳三变是七品武夫吗?这何止是七品?”   目的达成,刚刚心里安定下来的高义这回是真的一惊,他皱眉看向窗外。   只见朱雀大街上,那个孤身凿阵的血目汉子,已经洞穿七只铁骑方阵,如今正在第八只方阵之中,拳脚大开大合,气势没有丝毫递减,精神气也无任何衰落的趋势。   高义咬牙,这不是七品武夫,他很确定,因为他就是个七品武夫,此前一直藏拙,对外宣称八品。   若是他身处街上,只身破阵,估计到第六个方阵就已经短暂换气,气势开始下坠了。   所以说,他那个“好兄弟”之前刚回来与他见面之时,就已经有了戒心,对他留了一手?   高义抿嘴,鼻翼颤动,心中大恨,之前残余的一点对某人的愧疚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   若是因为这个差错,导致李先生的谋划失败,那他不仅会与武林共主的位置失之交臂,还可能被反过来清算!   李士达收敛表情,淡淡开口:   “废物。”   高义低头,沉默不语。   不久。   李士达注视着视野中已经凿穿九只方阵,正淹没在最后一道方阵中的身影。   他下巴微微一扬,“没关系,六品武夫的肉身,挺好的。”   ……   血。   周围全是血。   铺天盖地的血。   在这片血肉与黑甲铺就的地面上。   一个身体已经与这片血色融为一体的血目男子,缓缓走出,离那处秦佶所在的街口,越来越近。   他手里拧着最后一个还能站立起来的铁骑的人头,将它轻轻抛到了不远处黑袍老者和秦佶的跟前。   秦佶身体微微一颤,脸色的笑容僵住。   他移步到黑袍老者身后,见血目男子一直看着他,他面色狠历,眼睛也死死盯着血目男子,嘴里大喊:   “李士达,不用活捉了,给我赶紧弄死他,别他娘的磨磨唧唧了!”   血目男子一步步的向前靠近。   黑袍老者此时一手抓住一枚较小的黑木令牌,一手端着布阵罗盘。   那枚比李士达腰间令牌较小的黑木令牌上,一道水波流动。   黑袍老者浑浊的眼睛微微抬起,放下令牌,手里掐起法决,按照刚刚收到的指令,启动法阵。   血目男子走到距离秦佶十米处,突然停步。   他悍然出拳,砸向身前的灵气屏障,周围一阵符文狂闪。   一拳不行,就再一拳!   朱雀大街上各处阵纹被这一波接一波的撞击刺激的疯狂闪烁。   黑袍老者目光一凝,手中罗盘微微颤抖。   只是下一刻,随着他捏出最后一道法决,整个覆盖了朱雀大街的法阵顿时所有符文顿时光芒大亮。   血目男子忽然动作慢了下来,腰背微微一垮,不过下一刻,便被他强行挺直。   他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重力……是这座法阵!   这股重力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仿佛有一座不断壮大的山蛮压在背上!   血目男子嘴唇紧抿,下一刻拳头如同暴风雨般朝灵气屏障直泻,如蓬勃大雨。   乘着这股重力还未到达他难以接受的程度。   黑袍老者手中罗盘开始疯狂颤动,甚至冒出红光,但他却眼睛紧紧盯着十米之遥的血目男子。   似乎是在比拼谁先坚持不住。   不过。   僵持之间。   忽然。   血目男子猛地回身。   千钧一发之际。   接住了身后一人递来的一拳。   那是奔向他后心口的一拳!   仔细一看,身后是一个表情木讷的汉子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   木讷汉子一身随从装的打扮。   此前竟然是一直隐藏在秦佶的随从之中。   之前秦佶被传送到街口,那伙随从便被留在了街上,紧接着大魏铁骑奔袭,那伙随从便惊慌失措的缩在了街角,血目汉子便也没有理会。   没想到其中还藏着一个后手。   “砰!”   “砰!”   短暂对视之后,两个汉子,亦是两个武夫没有丝毫言语,立马出拳。   两人身上爆发出滔天血气,一拳一腿势大力沉!   仔细一看,面对一个气势昂扬的六品武夫,木讷汉子丝毫不落下风,定也是六品无疑。   两个能够陆搏异兽,入水擒蛟的六品武夫,凶猛的冲撞、缠绵在一起。   赳赳武夫,不靠外力,身体任何一处皆是武器,拳拳脚脚皆是杀招。   二人难解难分!   局势逐渐焦灼。   只是某一刻,血目汉子肩膀微微一垮,被木讷汉子抓住时机,一脚将其踹飞,撞击屏障再次弹回。   血目汉子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蓄力前奔。   二人再次撞击到一起。   可是。   在法阵的威压下,血目汉子的被附加的重力越来越重!   在二人缠斗之中逐渐不支。   开始被动应招。   一次次的被撞飞,身躯又在如山般的重力下,猛坠大地!   血目男子身上全是鲜血。   别人的和他自己的混在一起,血气弥漫,目光慢慢模糊。   “六品武夫又如何,在一千铁骑,四灵法阵,同品武夫的轮番‘伺候’下,不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李士达眯眼道。   高义在一旁冷冷看着街上情形,闻言点了点头,语气钦佩道:“还是李先生算无遗策,最开始就料到了最糟糕的情况。”   李士达轻轻一笑。   某处阁楼的客房内。   苏小小瞧见街上那个浑身沐浴在血中,摇摇欲坠的身影,小脸煞白,睫毛颤动。   特别是在看到柳三变再一次被木讷汉子一脚踹头击飞,又狠狠落地之后。   小狐妖闭眼偏头,“赵戎,你快想个办法,叫他别打了,赶紧跑,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赵戎没有说话。   他抿嘴,透过那道窄窄的窗缝。   静静看着。   街上,两个六品武夫的战斗,形势已经开始一边倒。   血目汉子一次次的被撞飞,再摇摇欲坠的艰难站起,只是下一刻木讷汉子便转瞬即逝,不给他任何喘气之机,他便又朝某个方向撞飞。   某一刻,木讷汉子停了停,微微皱眉,这其实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而对面又是一个让他觉得应当尊敬的对手,若是平时,依他的性情,绝不会再打下去。   但是,他欠郎溪秦家一个很大的人情,必须还清。   他眉头舒展不再犹豫,递出了一道精气神都在巅峰的一拳。   “砰——!”   血目汉子被击中太阳穴,身体横飞,朝灵气屏障外的秦佶那个方向飞去,又撞到了无形的灵气屏障,猛然坠地。   身体一动不动。   木讷汉子站立原地静等片刻,见血目汉子还是没有动弹,他保持警惕的向前走去,来到血目汉子身前三米处。   “哈哈哈哈哈,死了,这废物终于死了!”   屏障外,秦佶大笑着向前走去。   他身旁的黑袍老者见状皱眉,不过看了眼自己铺下的灵气屏障,便也不再劝阻,但还是贴身跟了过去,以防万一。   木讷汉子看了眼屏障外慢慢靠近的秦佶,没有说什么,他用脚挑起一根长矛,右手抓住,轻轻戳了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闭着眼的血目汉子。   木讷汉子见其没有动静,还是没有蹲下靠近,而是用长矛开始跳开地上死人的衣物,开始仔细检查一番。   不管是山上修行还是行走江湖,谨慎些永远没错。   秦佶一边扇风,一边脚步外八字的渡到了屏障前,啧啧两声,蹲下,相距三米,隔着屏障,笑着歪头打量那个埋头在地上的死人。   “就这啊?你这点本事就想要本公子的头?哈哈哈哈,来啊来啊,你起来啊,就在这,你这废物来取啊!切~”   木讷汉子闻言微微抿嘴,不过也没说什么,他将长矛矛尖探入地上死去的血目汉子的腹部,轻轻一绞,将其腹部的衣物撕扯下。   下一秒。   一幅奇异图案映入木讷汉子的眼帘。   他的眼瞳微微一缩。   那是……一朵血色五瓣花的图案,每一个花瓣上都有一张……鬼脸。   木讷汉子全身汗毛炸起!   因为他认得!   它可以让濒死武夫燃烧三息气血!   强行提升一品!   就在木讷汉子一愣神间。   一只血手不知何时来到了那朵鬼脸五瓣花前。   五根血指沾着粘稠的黑血,轻轻的按在了五张表情各异的鬼脸上。   “哈哈哈,你就和你那老不死的爹一样废物……”   秦佶骤然声音一窒!   因为他嘴里那个死人的头忽然抬起来了,露出了一双……   血目!   一拳。   木讷汉子倒飞。   二拳。   四灵法阵破。   三拳。   黑袍老者死。   一息已过。   四拳。   被某物挡。   秦佶脖上金锁绽放炽烈金光。   一息再过。   五拳。   金锁依旧。   血手递出一指。   《负山帙》扎剑炉。   金锁碎。   三息已到。   柳三变,死。   秦佶眉心一指。   一粒鲜血溢出。 第九十七章 清虚已至   这是一双清澈的眸子,藏在一扇窗扉之后。   倒映出此时朱雀大街上惨烈的一景。   下一秒,眼眸逐渐合上。   不知过了多久。   “我捕捉到那股气了。”   赵戎闭目道。   刚刚那个浴血的汉子在那燃烧生命的三秒中,递出了此生的最后一指。   扎剑炉。   赵戎无比熟悉,因为他已经练过千百万遍了。   但刚刚那一指却依旧深深烙印进他的心中。   这就是三变兄上午走之前叫我好好看的那个拳桩吗?   此刻,赵戎体内的气血不自禁的震荡,气机无比紊乱,像一群无头苍蝇般乱撞。   “……呜呜,什么,你说什么?”   捂着嘴,眼圈红红的苏小小抬头,望向此刻正一脸平静,闭目站在窗旁的年轻儒生。   赵戎能清晰的感觉到隐藏在这股紊乱气机中的那道他苦苦寻找的先天元气,慢慢将它梳理引导。   赵戎睁眼,平淡道:“我找到体内那道先天元气了。”   苏小小吸了吸鼻子,鼻尖红红,“赵戎,柳三变死了,他死了,呜呜,他上午还好好的,现在,现在就死了,呜呜……”   “我知道。”   赵戎语气轻轻。   小狐妖闻言,一时忘了抹眼泪,愣愣看着赵戎。   年轻儒生转头平静注视了苏小小一会,忽然抬手,捧着她巴掌大的小脸。   小狐妖呆呆的,没有阻拦,反而还微微偏头。   他用右手拇指,认真帮她抹着秋水般的狭长眸子中,溢出的眼泪。   她眼睛哭的通红,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栗。   赵戎表情郑重:“别哭。”   苏小小习惯性的咬着半只粉唇,仰头与赵戎目光对视片刻,点了点头。   “小小不哭。”   ……   上午。   薄云山主。   一处凉亭。   “你要去哪?”   “粱京。”   “去那干嘛?”   “吃面。”   赵戎一时无言。   他将书箱搁在地上,坐在上面,抬头盯着柳三变。   忽然道:   “他是不是死了?”   柳三变扭头,看了看远处的青山。   “嗯。”   “我听人说,是一个叫秦佶的纨绔干的。”   “嗯。”   “我还听说,这个秦佶的家世非常显赫,是你们大魏第一等的豪阀郎溪秦家。”   “嗯。”   “他爹是权倾朝野的大魏首辅,并且还是我们儒家的大修士。”   “嗯。”   “你能不去吗?”   柳三变没有再“嗯”,他转过头来,盯着赵戎。   “我虽然对大魏不熟,但我也知道,如此大的一个王朝的第一等豪阀意味着什么。”   赵戎沉声道。   这个郎溪秦家和他入赘的大楚赵氏一样,甚至尤有过之。   大楚靖南公爵府有天志境修士的供奉,这个他知道,但有无隐藏的金丹修士,他就不清楚了,也许只有青君和老太君才知道。   “更何况这个秦佶的爹,还是个金丹境修士。你,有五品吗?”   柳三变不说话。   “你有把握在杀了那个秦佶后,全身而退吗?”   柳三变还是看着他,不说话。   赵戎顿了顿,轻声道:“三变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忍一会,实在难忍,我留下来陪你喝酒。那个秦佶一定会死,但咱们从长计议,徐徐图之,等到万事俱备,我决不再拦……”   “他们也叫我忍。”   柳三变突然开口,打断赵戎的话。   “他们都满意了,于是都叫我忍。”   “二弟满意了。”   “秦家补偿了他很多银子,还答应为他仕途铺路。”   “三弟满意了。”   “秦相国亲自登门给他赔礼,义父被魏皇追谥,亦是风光大葬,他作为义子也不会过意不去了。”   “义父的那些朋友也满意了。秦相国不仅对以往之事既往不咎,还心怀愧疚,他们再也不用担心义父连累他们了。”   “高义兄也满意了。可以借助我的交情,搭上郎溪秦家的线。”   “魏皇和大魏百姓都满意了。秦相国给了他们一个可以接受的交代。”   柳三变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是之前几天说过了很多话。   “他们都满意了,都叫我忍。”   柳三变盯着赵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但是我不满意,我柳三变一点都不满意!”   “我只想问一句,凭什么?凭什么要我忍要我等!”   “我柳三变自幼无爹无娘,但那个风雪夜,那人替我开门,他便就是我一辈子的爹。”   “如今,我的爹,没了。   不是他自己走的。   是被人用马鞭抽死的。   抽死的!”   他沙哑的嗓子低沉的嘶吼起来。   “我与那人,不共戴天!   每让他多活一秒,   就是我柳三变枉为人子!   不孝!”   赵戎看着眼前这个与往日有些不同的柳三变,沉默了。   “之前总想着,回来看看,回来看看,但是看了看青山,总觉得孩子学业忙,还是等年岁大些,再带回去见义父。   一想到,义父见到青山,看见青山也是读书人,一定会高兴的饭后小酌时,多喝几两酒,   我就抑制不住的笑。   青山在读书,我还没在信里与他说呢,   想着见面时给他个惊喜。   让他看看他的不孝子,虽然不是读书的料,却也生出了个读书人。   后来,青山年岁渐大,我想着再等等,再等等。   就这样,因为各种各样原因。   等啊等,等啊等。   最后,   等来了一封信。   信里说,我的爹没了……”   “没了!!!”   赵戎偏头眯眼,有些不敢去看身前男子的模样。   他抿嘴打量了下远方那片延绵不绝的建筑,“但这也不意味着要去白白送死。”   “谁说我是去送死?”   那张像久旱逢甘霖般终于迎来了一场雨水的凶狠面孔,忽然灿烂一笑。   “你可以跟着我,但不要牵扯进去,最后一拳,你好好看,好好学!”   ……   “是谁?敢碎我儿金锁!”   朱雀大街,某个酒楼内,赵戎正在给苏小小擦泪之时。   一道叱喝声骤然响起。   此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宛若洪钟大吕,响彻长空。   半个粱京城皆能耳闻,   远方,有风雷声呼啸。   转瞬间。   一道身影与其叱喝声几乎同时抵达已经化为一片人间地狱的朱雀大街。 第九十八章 他们都死了   这是一个面容严肃,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老人。   一身紫色官服,配金鱼袋,一手拿着象牙笏。   此时他眼神一扫。   下一秒,目光在某处骤停!   那处有一个血人与一个眉心碎出一个血洞的绣袍男子。   老人身体顿时僵住,整个人宛若蜡像般伫立原地。   纹丝未动。   大约过了三息。   他深吸一口气,手中价值连城的象牙笏倾斜坠落。   他身形化为一道幻影,顷刻间跪在了倒下的秦佶身旁。   此时秦佶眉心的颅骨,碎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洞窟,血红的液体从他的眉心弯弯曲曲的淌下。   其中还夹杂着灰白色的液体,沾湿了他胸前破碎的金锁。   老人嘴巴无声张开,又缓缓合上,他双手张开,似乎想环抱身下男子,最终却又没有去做。   下一秒,老人急忙伸手往袖内一探,摄出一团散发着乳白色的物体。   是一块散发着朦胧光晕的羊脂美玉。   仔细一瞧,却又能发现,这块“羊脂美玉”并不是坚硬的玉石,而是一团入水般柔软的液体。   老人左手掐诀,儒家修士言出法随。   “采时灵液尚流地,至今余乳能延龄。”   一指递出。   秦佶的眉心再次迎来了今日的第二指。   那团流动的“羊脂美玉”刚触及他的伤口,便自行缝补破碎的颅骨,将缺口堵住。   他屏息凝神,伸手触及秦佶脉搏,感受几息后,微微吐了口气。   随即,老人沉默三秒,下一刻猛地转头。   宛若虎狼环视。   平日里从容不迫、气定神闲的老人,此刻发上冲冠,直眉怒目,脸红筋暴。   他猝然起身,迅速环顾四方。   有一千铁骑的残肢断骸,有昏迷不醒的木讷汉子,有七窍流血的黑袍老者,还有浑身浴血的阴鸷汉子……   马上,他的目光便锁定在了秦佶一旁的柳三变身上。   “尔等鼠辈!竟敢害我佶儿!该死该死!”   老人怒不可遏,七窍生烟,探手摄来柳三变的尸骸,五指如勾,死死抓在已经燃烧尽气血,却死有瞑目的六品武夫的脖子上。   “李士达,快给老夫滚出来!”   老者声音长街,震天撼地。   话音刚落,朱雀大街另一头,有两道声音慌忙赶来。   当头一人,正是李士达,此时他面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一路走来趔趔趄趄。   他身后跟着的高义,见到那个老人后,脚步虽稳,却牙齿打颤,目光闪躲。   还未走至跟前,李士达就已开口:   “老师,学生……”   “闭嘴!老夫叫你好好照顾佶儿,你就是这样照顾的?”   李士达身体一颤,脚步一停,重重一跪,咬牙低头,噤若寒蝉。   秦简夫的眼里蕴着凌冽的风暴,目光宛若刀子,刮过李士达与高义,二人又是一阵颤栗。   秦简夫鼻翼翕动,深呼吸一口气。   “佶儿还有一线生机,老夫要去趟青髓宗。”   语落,他目光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得意门生。   “李士达,你让老夫很失望,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佶儿再也醒不来了,你就永远别再想去思齐书院!”   “汝等给老夫在家中看护佶儿,等老夫归来!”   秦简夫冷喝一声,拂袖离去,化为一道长虹,消失天边。   ……   三日后。   傍晚。   赵戎抄手,步伐悠闲的沿街而行,路过了梁京北门。   期间,他略微停步,抬了抬眼皮,瞧了眼那具被吊在城头,高悬百尺,暴晒示众的六品武夫的尸体。   此时,在经过了三天的热闹后,城门下依旧有不少百姓驻足围观。   赵戎抿唇。   那具尸体浑身浴血,即使吊挂三天也依旧有着点滴黑血在脚尖汇聚,有节律的无声低落。   尸体下方的地面,是一摊触目惊心的黑红血迹,面积极大,却无人清洗。   人已死,尸体却被如此对待,可想而知,此事的所为之人心中的怒气有多大。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层目的……   赵戎若无其事地转头,看了眼指指点点的百姓,和夹杂其中,某些让他眼熟的身影。   这些隐藏在人群中暗哨,他这俩天的一次次“路过”,已经将他们挑出。   赵戎转身离去。   幕后之人还在找他们,想利用柳三变的尸体钓出他们。   不过赵戎已经换了一身打扮,不再是之前的儒生装扮,并且没有带苏小小出门。   再凭借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平平无奇。   很难被认出来。   那日在朱雀大街,赵戎目睹了那个官服老人到来后所发生的事情。   那个官服老人应当就是那位梁京百姓口中的秦相国了。   赵戎走在路上,仔细琢磨。   而那日,他还见到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儒生和那个前几天还与柳三变称兄道弟的高义。   若无意外,高义便是出卖三变兄之人,那日朱雀大街被人提前布下的法阵也说明了这点。   至于那个儒生,他那日听秦简夫言语了一番,得知是叫李士达,便去市井打探,大致知道了这个李士达的身份,是秦相国最亲近的学生。   相当于秦府的幕僚智囊。   那日秦简夫说秦佶还有一线生机,让他有些心生不妙。   赵戎在街上买了些点心,带回客栈给苏小小。   她这几天心情有些低落,饭都没怎么吃。   橘黄的夕阳已经落下,黑暗笼罩着粱京城。   回到客栈,赵戎推开房门,发现苏小小并没有点灯,窗旁模模糊糊有个人影。   赵戎放下东西,走到油灯前,取出火折子。   “别点灯。”   小狐妖轻声道。   赵戎闻言停下动作,站在原地沉默片刻,走到了窗前,找了张凳子坐下。   此时的苏小小,正抱着腿缩在椅子里,侧脸贴着膝盖,安静的看着窗外的星空。   她并未像往常一样束发,而是一头青丝随意披下。   远处朦胧灯火的余光抚摸着她如玉般的容颜。   “赵戎,熟悉的人死了,你不难过吗?”   赵戎眼睑收敛,没有开口。   小狐妖也不再做声。   黑暗中。   二人静静坐了很久。   某一刻。   “他们都死了。”她说。   “谁?”   “他们。”   赵戎没有说话。   “大黄,私塾的老夫子,下河村的村民,还有那个进京赶考的书生。”   小狐妖轻轻道:   “他们都死了。” 第九十九章 书生与狐妖   今夜的夜色有些喧嚣。   如果说兰溪林氏庄园的夜是静谧的白衣少女。   那么粱京城内的夜便是热闹的已经换上嫁衣的新娘。   但这热闹是属于窗外的。   窗旁二人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终南国那个屋内流淌一条星河的月夜。   “是你的族人做的?”   小狐妖偏过头来,凝视赵戎。   摇了摇头。   赵戎立马道:   “是你族人要你嫁的那个大妖。”   这回,他是陈述的语气。   苏小小闻言,瞳孔微微一缩,咬唇,把脸埋在两只膝盖中间,只露出一双极美的狐狸眼。   眼睛扑灵扑灵的瞧着身前的年轻儒生。   他怎么这么聪明,小小这么笨,还,还能做……好朋友吗?小小天天被他欺负。   赵戎微叹一口气,这笨丫头以前不经意间和他提过一次。   当时语气颇为骄傲的说她是鼓起勇气逃婚下山的,和才子佳人故事里反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悲惨命运的女主角一样。   那时他一脸诚恳道“这就是苏狐仙吗?真腻害啦,失敬失敬……”   但他心里却还奇怪,这好吃懒做的笨丫头怎么敢自己鼓起勇气跑下山来。   若不是有什么激烈的变故在推着她走,她估计还会傻乎乎的留在原地,乐呵呵的抱着自己已有的事物知足常乐的活着。   原来。   是有人夺走了她珍惜的事物。   赵戎心里一软,不过随即转头望了眼窗外。   “难过这东西,难是难,但终究会过。”   苏小小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这个坏人,其实心里更难过吧,柳三变和他的关系这么好,天天一起喝酒……他怎么会不难过呢,是我有些错怪他了。   祖奶奶说,男子要在女子脆弱的时候坚强。   小小难过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想的吧?   祖奶奶还说,男子也有脆弱的时候,那个时候女子就要坚强起来了,给他依靠。   这坏人有没有过脆弱的时候啊……   小狐妖端详着赵戎的侧脸,神游万里。   良久。   苏小小抽了抽鼻子,“赵戎,我饿了~”   软绵的语调还带着拖得很长的哭音。   就像一只离家出走大半天,又自己跑回来,饿的呱呱叫,眼巴巴的等待投食的小奶猫。   赵戎缓缓转头,微微一愣,旋即一笑,“我就知道,你个好吃鬼,晚饭叫你多吃点不吃,偏要半夜来喊饿,这不折腾人吗,还好本公子料事如神……”   赵戎笑骂着,将刚刚傍晚外出回来后买的糕点,递给了嗷嗷待哺的“小奶猫”。   他顿时有一种又当爹又当妈的感觉。   苏小小眉欢眼笑的接过,连谢谢也不说一声,心安理得的吃了起来。   赵戎在一旁支手托头,轻笑看着。   看见她狼吞虎咽的姿态,他有些无奈。   “慢点吃,别把舌头都吃下去了。”   “啊?”   “小奶猫”苏小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微微歪头,呆呆的瞧着赵戎。   此时,她红唇翘起,小嘴微微张开,露出里面的一横排皓齿和未被嚼碎的乳白色糕点。   “啊?赵戎,你说什么?”   赵戎眨了眨眼。   他目光上移,看了眼小狐妖那张纯洁的面孔与天真的模样,心里有些负罪感。   赵戎轻咳一声,偏开目光,“没事,你吃慢点。”   “唔,唔唔!”   一阵风卷残云过后,苏小小舔了舔“爪子”,满意的向后面的椅背一靠,还砸吧了下嘴。   赵戎见时候差不多了,微微挑眉,准备告辞,这是苏小小的房间。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苏小小的声音就已响起。   她一脸好奇,“赵戎,你是怎么猜到的?”   赵戎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她是问刚刚那件事。   赵戎撇了撇嘴。   “这么笨的小狐妖,心里有啥小九九,本公子一眼就看出来了,这还用猜吗?你是低估了本公子的智慧,还是对自己的笨一无所知?”   后面一句话,小狐妖在脑袋里转了转才反应了过来。   苏小小美目瞪起,皱着琼鼻,此时直起了上身,向前倾斜。   她穿着月白色的男子衣衫……   赵戎刚想开口再说,突然无意中瞟了眼某景。   切~   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好看的……   他不自觉的又瞥了眼。   不行,不能再看了,这是最后一眼……   苏小小挥起粉拳准备给赵戎一拳。   只是见他此时莫名其妙的走神,她有些奇怪,不过瞧了瞧赵戎那张脸,小狐妖眼睛一亮。   她把小拳头松开,右手向前一捉,捏住了身前垂目儒生的鼻子。   “赵戎,你鼻子怎么这么大?咯咯咯咯。”   小狐妖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里面全是赵戎被捏鼻子的模样。   “赵戎,你这样子好丑啊,咯咯咯——”   赵戎刚刚目光一直偷瞄某处,导致被她捏着鼻子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身体往前带了带,整个人站起,弯腰,仰头,被苏小小的玉手牵着。   “赵戎赵戎,像头小牛。”   “别捏了,快放开!别捏啊!”   “不放不放就不放,咯咯咯咯咯。”   小狐妖不仅不放还哼起了歌来。   赵戎一时之间急了,一只手去扶桌面,一只手抬起去抓苏小小的手腕。   苏小小好不容易能欺负到眼前坏人一回,哪里肯就此罢休,再加上她本身就是妖族第二境的修为,力气本就不小,此时情急之下,她银牙一咬,被赵戎抓住手腕的右手猛地一用力……   “咣啷!”   “啪嚓!”   “扑通!!”   一阵人仰马翻,桌椅摔倒之后。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慢慢的。   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发出来。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 第一百章 苏狐仙   赵戎前世每回在电视上看见,或者在书上看见,男女二人跌倒,都会叠在一起,刚好头对头,嘴对着嘴的情节。   他总是会歪嘴一笑。   就这?   能不能换点花样?   可是如今。   在这个大魏粱京仲夏的夜晚。   在一座位置偏僻,但客房颇多的客栈。   在一间窗扉敞开,夏风送暖的房内。   赵戎一边趴在某个柔软的垫子上,一边深深的忏悔。   向那些被他“亲切问候”过的文化创作者们道歉。   这哪里是不符合实际的创作,分明就是经过历史考验的群众经验。   有时候生活真的比话本小说还要狗血万倍。   比如现在。   虽然二人并未头对头,嘴对着嘴,但却也是在各自的耳旁。   双方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甚至双方吐出的气息都会与双方的耳朵和颈部的一部分皮肤“擦肩而过”。   此刻,明明二人可以相互分开,当作一场事故,一笑而过。   但是二人中却没有人率先做出离开的倾向。   二人都保持不动。   赵戎的呼吸渐渐平息下来,刚刚摔倒的一瞬间引起的剧烈心跳开始缓和。   他没有第一时间动,是因为还在思考那个“群众经验”。   这是他刚刚一瞬间的明悟,此时仍旧沉迷其中。   难怪二人摔倒的时候大多会头交叉在一起。   因为在那即将坠地的过程中,双方都会下意识的保护自己,特别是脑袋,第一个救的就是脑袋。   所以虽然苏小小和他的身高相差一个头,但是在摔下的瞬间都会尽量不让自己的脑袋被压住。   如此一来,脑袋相互交叉便就是最优解了,至于头对头,那绝对会磕碰到,而嘴对着嘴更不用说了,也不怕撞掉牙……   至于为何摔倒经常是一人在上一人在下。   那就更容易解释了。   两人纠缠在一起同时摔倒,每个人因为求生欲几乎都会下意识让另一个人垫背。   这就是角力的过程了。   毫无疑问,必定有一个会败下阵来,成为垫背的。   赵戎突然轻吐一口浊气。   一半是因为满足了他的强迫症,解释了一些困恼他很久的难题。   一半是因为他在刚刚与苏小小的脚力中获胜,成功让苏小小变成了垫背的,这让他感到了精神上的舒坦。   可是。   他的这道吐息   霎那间。   让苏小小宛如抹上了胭脂。   而这一切都藏在了黑暗之中。   忽然。   赵戎身体一僵,咽了下口水。   他现在应该是离她的心最近的男子吧?   赵戎心里自嘲一下,略微缓解了下尴尬。   小狐妖此时不作声。   屋内,二人间的气氛陷入沉默。   苏小小此时的感受,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   烫。   小狐妖被烫的晕晕熏熏。   像她小时候好奇心起,偷偷的抿了一口下河村村民酿的烈酒一样。   此刻,她小脑袋里胡思乱想,全是奇怪念头。   他,他怎么不说话,小小要不要说话,唔,他不说小小也不说……   苏小小那只被钳住的玉手,微微挣扎了下,可也只是指尖微微动了动,之后便不再挣扎。   不一会。   有鼻音细细微微,宛若蚊蝇。   而此刻,赵戎呼吸一窒。   可是,下一秒。   “……赵戎,把玉牌拿开……”   赵戎闻言,就像被浇了一盘冷水一般。   瞬间清醒了大半。   玉牌!   赵戎,你还要还玉牌给青君!   赵戎微微喘着气,用双手支起身子。   随后腾出一只手揉了揉脸。   开始扪心自问。   赵戎赵子瑜,这并不是要让你独守一人,而是你要想清楚,你究竟是一时头脑发热还是想好了能对身下人负责。   若是前者,她傻乎乎的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赵戎深呼吸一口,吐出胸中一股浊气。   “赵戎……嗯?”   小狐妖轻轻呢喃。   她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朦朦胧胧间,视野中那人的面庞在她的正上方,他正在揉着脸。   “怎么了?”   苏小小声音依旧软绵,眼眸朦胧的看着赵戎。   她下意识的伸出一只手去拉他,另一只手则探向他那张让她觉得越来越耐看的脸庞,想帮助他揉脸。   可是随即发生的事却让她清醒了一些。   她满怀期待的去挽他腰的手,仿佛正在面对一座大山般,无法将他挽回。   而另一只探向他脸庞的手,则已经再次被他轻轻推开。   苏小小将另一只手缩回,支起了娇瘦的身子,一头青丝如瀑布般披下,青丝杂乱,后背上有,胸前也有,甚至嘴角也沾了几束,她轻轻咬着半只下唇,皓齿也咬到了青丝。   小狐妖歪着头看着眼前儒生。   窗外,一阵仲夏的熏风袭来。   吹起她的满头青丝,与宽大袖衣。   她的双眸,此时清明,宛若两汪倒映明月是秋水,亦倒映眼前人。   赵戎慢慢放下她的手腕。   轻吐一口气,他还是没有自问出那个答案。   都平静下来的二人,对视一眼。   赵戎率先偏头,有些害怕那双明亮的狭长狐狸眼。   苏小小见状轻轻一笑。   赵戎抿嘴。   瞧了眼衣衫零乱却姿态妖气的苏小小。   有时候,苏小小会给他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就像此刻一样。   仿佛和之前换了一个人。   之前呆呆笨笨,心思单纯,心情与表情永远是统一的,藏不住心思。   而现在,歪着头,青丝飘扬,那张极美的脸蛋上,勾勒出浅浅的笑意,一双清媚狭长狐狸眼,眼眸明亮,不知她心中所想。   好像一瞬间从一个单纯的小狐妖变成了高傲冷清的狐仙。   一个是天真烂漫的遗世仙女。   一个颠倒众生的红颜祸水。   可能是因为她天生就有一副清媚又高冷的狐仙颜容,但性情依旧单纯。   白日里不隐藏自己,便会流露出天性的烂漫。   黑夜中若是收敛自己的情绪,学会了伪装,就会让人琢磨不透,便显得高冷神秘,就像此时一样。   “我美吗?”   赵戎心里细细琢磨着这些事,忽然思绪被打断。   苏狐仙语气玩味。   “美。”   赵戎点头。   “我很好欺负对不对?”   苏狐仙笑意收敛来,语气开始清冷起来。   “对。”   赵戎点头。   “闭眼!”   苏狐仙冷声道。   “不闭。”   赵戎低头看着脚下,屏气凝神。   “我叫你闭眼!”   声音清脆有力。   苏狐仙微微仰着略显尖尖的小巧下巴,眼眸蕴着冷意,睨视着身前儒生。   赵戎闻言微微一颤,抬头瞟了她一眼,破天荒的有点心慌。   “闭……闭眼干嘛?为啥要本公子闭眼?”   苏狐仙闻言,嘴角一挑,嗤笑一声,看了赵戎两眼,抬起下巴,   冷傲道:   “我要亲你。”   理直气壮。   “……”赵戎   屋内。   顿时安静了三息。   下一刻。   苏狐仙表情冷傲蔑视的脸蛋,忽然被两只手分别捏住,一边脸颊一个。   苏狐仙表情一僵。   下一秒,还没等她反应。   那两只捏着她洁白脸颊的手,已经分别向外一扯。   苏狐仙:“???”   “别捏我脸,松开!”   那张拒人千里之外的绝美脸蛋的主人冷声呵斥。   赵戎眉头一扬,手上动作不仅没有停止,还继续加重。   “叫你松开,听到没有?!”   苏狐仙努力绷着脸冷叱道。   可是已经快绷不住了,因为她粉嫩的脸蛋已经被某双魔爪掌控……   “快松手,赵戎,快松手!”   苏狐仙声音有些变味。   “别捏了,你别捏了,唔唔唔,别捏了。”   苏狐仙苦着脸。   “别捏小小了,疼,小小好疼!”   苏狐仙哭着鼻子,哀怨的看着赵戎。   这哪里还有刚刚那个高冷苏狐仙的半点风采。   赵戎终于开口,语气悠悠,“能耐啊苏小小,苏狐仙?”   “呜呜,坏人别捏啊,疼疼疼~”   赵戎眨了眨眼。   “你个笨丫头,这都是跟谁学的?还真以为能唬到本公子?”   “呜呜呜呜呜~”   苏小小带着哭腔,可怜兮兮的拨浪鼓般的甩头,想挣脱魔爪。   可惜那双已经捏习惯她的魔爪已经熟悉了她的脸蛋,知道怎么捏最方便,且可以让她难以挣脱……   赵戎淡然一笑。   “呵,你个笨丫头,刚开始装的还挺像,可惜本公子早已看穿了你的诡计,只是陪你这个笨丫头演戏罢了,说,以后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呵。”   赵戎双手顿时一松,只是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两只手掌捧着苏小小的脸蛋,往中间挤了挤,看着那张粉嫩的小嘴翘嘟嘟的嘟起,赵戎一笑,这才收手。   俏脸被捏扁揉圆的苏小小赶紧用手包笼着她的通红的脸蛋。   嘀咕道:   “我看你刚刚明明就是相信了……”   “你说什么?”   赵戎语调拉起。   “没,没什么。”   刚刚的苏狐仙现在的苏小小连忙摇头。   赵戎咳嗽一声。   “时间不早了,我先撤了,你早点睡,别熬夜看书!”   说完,也不等苏小小应声,他就立即起身离去。   赵戎出了房间,将身后房门轻轻合上,站在门口,松了口气。   嘴里嘀咕道:   “差点就落入了这小狐狸的圈套,话说,这招是谁教她的?太祸害了,这杀伤力,我险些没撑住,真是个笨丫头,既然都扮演冷傲狐仙了,还说什么要亲我,很出戏的好不好……”   “奇怪,刚刚看见她那副高冷样,我为啥会有点兴奋?不对劲,很不对劲……”   “唉,以后得留点心防着这小丫头一手,今晚两次被差点破防,这就是狐族女子吗?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太可怕了……”   赵戎一边揉着眉心,一边回房。   在他身后。   那间房内。   苏小小抱膝缩在椅子里,她身躯娇小,即使全身缩成一团,也只占了椅子不到三分之二的空间。   她此时双手捧着自己的脸蛋的,呆呆的盯着刚刚那人离去时关上的房门。   “还是不行吗?这招已经是祖奶奶教我的秘密绝招之一了,她说这招小小突然一用,会有奇效,用的好,威力很大很大……她还说很多男子都吃这套……”   苏小小皱了皱鼻子。   “赵戎,你很难搞欸。”   又静了一会。   她转头看着窗外夜景,轻声道:   “你更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是苏小小,还是苏狐仙,抑或是……那块白玉的主人?”   小狐妖吸了吸鼻子,“不管你喜欢什么,小小都能扮的……” 第一百零一章 你该不会是要偷人吧?   赵戎回房。   沐浴一番后。   他将书箱放在桌上,将其中物品一件一件取出摆放。   赵戎双手撑着下巴,凝视了片刻。   忽然,他伸手从脖子上去取出了那枚三变兄遗留给他的黑色吊坠。   握在掌心。   以无名剑诀小练。   三日前,目睹了柳三变死前递出的最后一个拳桩。   那个扎剑炉仿佛能隔空而来,对赵戎轻轻一点,将他体内古井无波的经脉中气血点燃。   最后,在紊乱的气机中,他找到了那口先天元气。   其实赵戎心里清楚,之所以有这种难遇的契机,是因为柳三变死前那一幕的震撼。   距离“苏醒”在这个世界已经大半年。   赵戎仍然偶尔会有一种荒缪感。   特别是夜深人静之时。   就是某一瞬间,会觉得他与这个世界分割开了一般,成了一个看客。   也因此,他对这个世界的很多事情都有一种冷眼旁观的淡漠感。   觉得不认识之人的死亡,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就像那个月黑风高夜在太白山。   但是,这种“荒缪感”已经越来越少,因为他身边已经慢慢出现了伙伴与朋友,他也开始有了他在意的事与人。   比如青君,比如芊儿,比如柳三变、林文若,还比如……刚刚那个笨丫头。   赵戎就像一只风筝,他们都是牵扯着他的线,连接他那颗踏空的心与厚重结实的大地。   而如今,有一根线断了。   这次,他已经不是冷眼旁观的路人了。   经过这几日的梳理。   赵戎已经稳步踏入了登天境的清虚期。   这个境界对有些人来说几乎是轻而易举,甚至生而就有。   但是对赵戎来说,却是迈过了一道不小的坎。   赵戎静静端详着他紧握吊坠的拳头。   感受着体内那道循着已开通经脉游走于四肢百骸的先天元气。   这道气,纤细微弱。   但它却是大道之基,妙用无穷。   即使再强大的修士,再恐怖的武夫,都是从这口气开始踏入修行之路的。   它乃先天之气。   不同的人,起始时的强弱不同。   目前若想提升它,只有靠壮大体魄才行。   但它的强弱其实对前两境的影响不大,因为前两境只是靠它来打通经脉穴窍。   它只是起到过渡之用。   等突破了扶摇境瓶颈,引天地灵气入体,便也不再需要它了。   因此一般除了走武夫路子的人,其他修士一般不会重视太多,够用就行。   赵戎此刻正用着这口来之不易的先天元气祭练手中须弥物。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   赵戎感到手中之物似乎荡起了一道无形的波澜。   “叮!”   声音轻微。   他轻吐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   随即,赵戎闭目,将神识探入其中。   里面是一个十尺见方的空间。   东西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空荡荡。   只有两处堆放了东西   一处是在角落,那儿摆着一堆被装入锦盒中的药材。   这个赵戎知道,是平日里柳三变为他准备的药浴药材。   另一处是空间中央。   有两张诗笺和一个包裹。   赵戎将神识收回,睁眼。   前者是他送给柳三变的含有“青山”的诗词,后者应当就是他要送去给那个叫“青山”的孩子的东西了。   赵戎将桌上的贵重之物全部收入须弥物中。   只独留一座小熏炉和一只玄黑绣袋。   正是林文若的送别礼之一,登天境清虚、振衣期的顶级辅助物。   棋楠沉香。   他循着记忆,有条不紊开炉点火。   不一会。   那股沸腾气血的清香飘荡房内。   赵戎闭目修炼。   ……   翌日。   清晨。   赵戎换上一身便服出门,碰到了同样推门而出的苏小小。   二人对视一眼。   赵戎想到昨夜之事,仍旧有些尴尬。   “赵戎,晨安。”   苏小小和往常一样,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打着招呼。   像个没事人一样。   她看了眼赵戎行头,歪着小脑袋,笑吟吟:   “唔,正好,你要出门,记得给我带早点,和昨天一样。”   说完,便转身回房。   睡回笼觉去了。   她一般也不去问赵戎要去干嘛,甚至连何时启程,为何还继续逗留,这些事情,她都不问。   因为她知道赵戎有他的安排,她只要听他的话就行了……某些时候除外。   走廊上。   赵戎摸了摸鼻子,站在原地想了想,随后,微微耸了耸肩,便下楼,开始了今天的行程。   先给那个懒虫带了份早点回去。   期间,他在敲门叫她自己出来拿的时候,小丫头懒懒的叫他推门进去。   但赵戎是什么人,一个坑绝对不会掉两次进去……除非忍不住。   他在门外顿生警觉。   于是,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这个看似合理其实可能暗藏“杀机”的要求,把早点摆在苏小小门口,就走了。   早晨正是万物生机勃勃的时候,要万分小心……   之后。   赵戎上午便在粱京城内随意的逛了起来。   街头巷尾,酒楼茶馆。   只要是人多嘴杂的地方,他会都去看看。   此后几日,赵戎皆是如此。   白天在粱京街头闲逛,晚上刻不容缓的修行,早上按时买份早点送给苏狐仙,但就是不进门,丢在门外就走……   日子一天天过去,赵戎似乎是要留在粱京不走了   这一日。   傍晚。   赵戎离开一处热闹的茶馆。   踏着余辉,返回客栈。   期间又一次远远的路过粱京北门。   此时虽快天黑,街上的商铺小贩都在收摊,但路上行人却不减反增,热闹了起来。   昏沉的夕阳余晖倾斜的穿过参差的屋舍,零碎的铺在街上的行人身上。   赵戎抄着手,随人群流动。   某一刻。   偏头遥望某处。   那儿。   一道被绳子吊起的漆黑身影在空中轻轻晃荡。   昏暗间,只能瞧清那道黑影披散着的发,和垂下的四肢与头颅。   黑影的后方,是黑色的城楼与半轮玫瑰色的落日。   “喂,你怎么还不走?”归好奇道。   赵戎眯眼,目光停留在那道黑影上。   没有立即回答。   天色更暗了,昏暗的看不清他的表情。   赵戎语气诚恳:   “这粱京民风淳朴,百姓热情好客,另外,还有一些有意思的人。让我不舍得走。”   归闻言,停顿了会,透过他的眉心轮,看了眼外面。   剑灵想了想,认真道:   “你该不会是要偷人吧?” 第一百零二章 原来你好这口啊   “……真行啊,赵戎,下次还要干嘛?这次偷物,下次准备偷人?”   归忽然想起了半月前的这句戏语。   如今。   竟然一语成谶了。   “怎么什么事从你嘴里说出来,都变得这么难听?”   赵戎摇了摇头,“还变了味儿了。”   “你不就是偷人吗?”   归轻笑一声,“嗯,死人。”   赵戎无语,不想理它。   “喂,他都死了,你就算把他尸体偷……取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归想了想。   “你该不会是要拿他六品武夫的体魄练尸吧?”   赵戎闻言,脚步略微放慢。   他对归的这种猜测没有生气,反而沉默了一会,轻轻道:   “练尸……这在山上很常见吗?”   “山上有一类专门练尸的修士,不过很少,但一些仙家门派也有练尸之术,比如那些偏向魔道的势力,再比如道教的几支主脉也有专门的秘术可以练尸……”   随后。   赵戎认真听着它长篇大论的所谓山上常识。   中途。   对它“不经意间”隐隐暴露出的它会不下于二十门品阶极高,高到他这个废材的赵氏赘婿可能永远也用不上的练尸秘术,而感到倒吸凉气的“震惊”与深深的“遗憾”。   他扼腕叹息,只恨自己不争气,没出息,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剑灵带来的稀缺资源,这不仅是在浪费他自己的生命,还是在耽搁人家剑灵的大好时光与青春年华……   “本座怎么感觉,你是在阴阳怪气本座?”   “没有,错觉,你绝对是错觉,请问,我刚刚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哪句话有假?”   赵戎眨了眨眼,一本正经道:   “再说了,凭你的智慧,我能唬得了你吗?”   “真的?”   “真的!”   归半信半疑,不过它想了想,觉得赵戎说的也是,刚刚那番话倒是描述的很准确。   这么厉害的剑灵,哪里是他这赵氏赘婿配得上的,简直是老天爷不开眼,让它摊上了这么个预备剑主……   但长期以来阴阳怪气者特有的直觉还是隐隐的提醒了它,它可能正在被人反向阴阳。   归急忙岔开话题,继续和赵戎讲着练尸之事。   不多时。   归悠悠道:   “所以总而言之,练尸在山上挺普遍的,特别是纯粹武夫的尸体,用一般的炼尸之法就可以炼制成体魄只比生前低一品的尸傀……嗯,你既然问这个,那就是之前并不知道练尸之事,那……你是想取回柳三变的尸体,将他安葬?”   “呵,赵大公子该不会还要替他报仇吧?”   赵戎听完归所言的练尸之事后,若有所思。   此时见它连续发问。   他微微抬眼,沉默了会,眺目看了眼北门城楼那个方向,那儿一片漆黑。   “其实,我没觉得,他就不该死。”   “他是朋友,但为父报仇是他的私事,他也没有要我帮忙,那我便就是个旁人了,他做他觉得身为人子该做的事情,那便也就生死有命。”   “但是……”   “朋友死后,尸体却被当众挂在城楼,曝晒示众,在我眼前荡来荡去,这我就很不能理解了,这……也就是我的事了。”   赵戎平静道:“我也要做我觉得该做的事。”   “本座还是不能理解。”   “你不需要理解,因为我也没觉得我道理多对,但我觉得吧,活在这世上,总得有点自己的道理,先甭管对错,总得有点自己的,而不是别人说的。”   “我知道,这话听起来有点不讲理,不像是个读圣贤书的儒生该说的话,但是,我就是这么想的,嗯,别人的看法,与我何干。”   赵戎抿嘴。   归想了想,“不行,本座还是需要理解一下。”   “为何?”   “因为本座不想被你气死,理解你一点,也不会在和你一起死的时候,憋屈郁闷。”   “你这角度很有意思。”   “行吧,那赵大公子准备怎么做?要不回终南国搬救兵?或者,去找你那娘子?”   “都不行,一是来不及,往返至少两个月,黄花菜都凉了,二是……用不着。”   “啧啧,赵戎,本座挺欣赏你的自信的。”   “哦,和气运一样,有您当年一半的风采,对吧?”   归轻笑一声,没有回答,随后转而道:   “你可想清楚了,对面有个金丹境儒家修士,背后还有个能掌控一座世俗王朝国运的家族,而你,一个登天境的清虚期而已,还是不久前晋升的。”   “那个秦简夫不是去了那个在望阙北部颇有名气的青髓宗,求救治之法了吗,他又不在。”   “嗯,确实,但是有区别吗?”   “有,他走了,剩下的,我和苏小小,足矣。”   “苏小小?那个傻狐妖能干嘛?被你卖了做替罪羊吗?”   赵戎看了眼远处那座越来越近的客栈,想了想,深有体会道:   “苏狐仙,演技挺好的。”   归:“……”   不过随即,剑灵语气颇为兴奋道:   “行,那说说咱们怎么干?上回冲虚观盗炉,有点不过瘾。”   “确实不过瘾,那炉子当时被你变的还是轻了点,没把我压死。”   “喂,你一个男子,怎么这么斤斤计较?”   “你不也一样?只准你斤斤计较,不准我斤斤计较?”   归感受到了某人的怨念,它停了停,换了个话题,“咳,行了,赶紧说说,这次赵大公子偷人,是读书人的窃,还是正大光明的拿?”   赵戎挑眉,懒得去纠正归的话。   他环顾一圈四周,微微叹气,重申道:   “都说了这粱京民风淳朴,百姓热情好客,哪里还要你这些龌龊的法子,就不能……”   “就不能他们送我吗?”   归:“……”   ……   “咚咚咚!”   赵戎敲了敲眼前的木门。   “不要茶水!不要点心!唔,你们客栈的点心好难吃啊!”   屋内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咳咳,是我。”   下一秒。   “咯吱!”   “砰!”   客房内,一些奇怪的声响传出,紧接着就是急促的脚步声,只是脚步声在靠近木门后,骤然停住,屋内有了片刻的安静。   门外的赵戎眨了眨眼。   “吱呀——”   木门被轻轻拉开。   “唔,你干嘛~”   苏小小仰着头,气鼓鼓道。   赵戎瞧了眼。   苏小小穿了件单薄的月白色袍子,只是略微凌乱,小脑袋上的青丝被一根粉红色的缎带束起,露出了洁白的额头。   那根缎带被随意打了个结,似乎随意就能脱落,束缚不住那柔顺的黑发。   此时。   她眼睛凶凶的瞪着他。   赵戎避开目光,朝屋内左右张望了下,“那个,你让开点,让我进去。”   “哼,你不是说女孩子的房间,不能乱进吗?”   “嗯?我……我说过吗?”   赵戎皱眉疑惑道,全然忘了这几天每次送早点只送到门口时在门外义正言辞的借口。   苏小小美目瞪的更大了。   不过随即,便收敛起来。   一双狐狸眼转而微微眯起。   “你说了,你还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唔,那你现在干嘛?”   小狐妖歪着头。   正在目光游离的看着屋内的赵戎,闻言转过头来。   他认真道:   “我这不是怕我不在客栈,你给陌生人乱开门吗,所以以身作则,给你示范了几天……这些都是对外人的,咱们这么熟,哪里还用的着这么生疏?”   二人四目相对。   赵戎表情诚恳。   苏小小眯着眼,习惯性的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   赵戎感觉时间过的很慢。   他心里暗暗叫苦,这丫头越来越不好哄了。   终于。   下一刻。   门口的小狐妖忽然让开了身子。   赵戎松了口气,快步进房。   在他的身后。   苏小小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着些哀怨,不过想了想他刚刚的表现,她心里这几天来积累的小不满,也慢慢散去了。   嗯,看你主动来找我,态度还不错的份上,小小原谅你了。   唔,他来找我干嘛,又是在晚上……   赵戎一进房,就走去将房内的窗户紧紧掩上。   刚关好门,转过身来的苏小小见状,一愣,旋即小脸渐渐变红。   只觉得又有些烫了。   可是还没等她多想,就见赵戎从须弥物中取出一件衣物,递了过来,认真道:   “穿上这个,咱们试试。”   苏小小低头,看了眼赵戎取出的那件终南国历代国师专属的天仙洞衣,表情一呆,一时之间没有了反应。   三息过后。   她抬头,眼神古怪的看着赵戎,声若蚊蝇:   “原来……你喜欢这个口味啊。” 第一百零三章 绝美道姑与紫衣儒生   昨日发生了一件趣事,被粱京百姓津津乐道。   传遍街坊。   特别是城内的文人士子圈子里,更是激起了不小的声浪。   根据流传在圈子内的版本。   趣事发生在昨日城外十里处的岑山上。   那是一处粱京名胜古迹。   大魏立国以来,文人墨客在那儿留下的诗词歌赋极多。   昨日正好有一批士子文人在岑山之山举办雅集。   其中不乏在粱京文人圈子里名气不俗的才子文士。   众人登高做赋,吟咏诗文,议论学问,好不热闹。   可是好好一桩雅事,中途却被扰了雅兴。   两个观景游玩的游客,一男一女,在一旁卿卿我我,搂搂抱抱。   粱京文人圈子中狎妓的风气颇为流行。   但是,在吟诗填词、讨论学问,气氛较为严肃的雅集进行之时,一旁发生这种俗事,确实有些不搭调。   这一男一女,分别是一个紫衣儒衫的年轻男子,和一个姿容极美的妙龄道姑。   特别是后者,据说当时雅集上除了个别正襟危坐的守正君子,其他文士才子的眼神几乎都往那边偷瞟。   听人说,那绝美道姑颜容冷傲,气质清美,却有一双极媚的狭长狐狸眼。   依偎在某人怀中,小鸟依人。   好好的一个雅集,结果一旁来了个这种“妖怪”。   简直是要人老命。   哪里还进行的下去,大伙都心不在焉,被喂了某种叫做狗粮的东西。   于是便有看不顺眼的士子,挺身而出,义正言辞的劝说了那紫衣男子几句。   一旁的很多士子皆点头附议,加入征讨的大军,一顿“教诲”。   众人一番的言语,苦口婆心。   可是那紫衣男子却置若罔闻,毫不理会,依旧我行我素,握着怀中佳人的小手,低声细语,二人又是一番郎情妾意。   于是便有几个士子,口气更加激烈起来,鄙夷紫衣男子身穿儒衫,却大庭广众之下,猥亵道姑,枉读圣贤书。   此言一出。   当时。   那个紫衣儒衫的年轻男子,动作突然停住,抿嘴站起了身。   绝美道姑伸手拉了拉他,可是却被他轻轻推开,还被他疼爱的刮了刮精致的鼻尖,害羞低头。   紫衣男子一言不发的走到桌旁,随意瞧了眼桌上雅集众人所作的诗词歌赋,随后动作熟练的挽袖提笔,泼墨纸上。   众人面面相觑。   不一会,就反应了过来。   有人目露好奇,有人轻笑摇头,有人继续偷瞟一旁伫立凝神的绝美道姑……   只是,不到十息。   众人目光全被吸引到了某处。   瞪大了眼睛。   那儿。   紫衣男子搁下笔来,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大步离去。   众人沉默一息,还未来得及多想。   那绝美道姑已经上前,伸出素手,将那首登楼品诗词小心折起,同样毫不犹豫的转身去追良人。   只是她走之前,微微扬着洁白的下巴,表情高冷,语气傲娇的留下了一句话。   “他是妾身的夫君……林文若。”   ……   一辆庄重大气的马车,慢慢驶过大街。   一群黄袍挎刀的侍卫,表情严肃的护送着马车,领头带路的是一个侍卫头领,和一个蟒袍太监。   马车行驶在正中大道上,街上百姓皆恭敬让路。   因为。   这些是宫廷禁卫与太监,他们护送的马车之内,定有贵人,看马车行驶的方向,应当是去往皇宫。   车外,驻足的百姓,热闹旁观。   而车内。   此时正有二人。   窃窃私语。   “赵戎,我扮的像不像?”   “不错,有苏狐仙的风范了,只是……”   “唔,只是什么?”   “只是,你能不能别挨我这么近?”   “不行!不是说你是‘林文若’,我是‘蓝玉清’吗?按照剧本他们已经是成亲后的夫妻了,肯定要亲昵些,不然太假了,赵戎,你要相信我的演技!这样亲昵些,更像的。”   “咳,那好吧。”   赵戎无奈的看了看正贴着他坐在一起,小脸严肃的苏小小。   此时,她一身华贵雍容的黄紫道袍,显得她身躯更加娇小,秀发盘起,束成道姑头,一片紫色面纱从耳旁垂下,并未带起。   而他,是一身材质未知的紫衣儒衫,腰间佩戴着林文若送给他的蓝田灵玉。   “赵戎,这魏皇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我们了?”   “这是皇城,在人家脚下,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被知悉,昨日咱们所作之事,看来效果不错,那魏皇已经知道我来了,嗯,是兰溪林氏的林文若来了。”   赵戎轻笑着,看了眼窗外。   此番,他装成林文若,让苏小小扮蓝玉清,便是要打一个信息差。   如今山上因为司寇府封锁,消息堵塞,传播与更新极慢。   想当初,他还未到终南国,买了一份山上邸报,上面有提到林文若从学院学成归来,准备迎娶蓝玉清之事,当时他也没在意。   结果,不久后,到了终南国,才知道林文若其实早就已经对冲虚观发难,婚礼早就被搅黄了。   而终南国的儒道之辩,更是因为渡船停泊,消息传播慢,而没有太多终南国外的山上修士前来凑热闹。   儒道之辩的结果,估计他和苏小小是目前大魏境内唯一知道的两个人,因为他们一直马不停蹄的赶路,前面应当没人比他们快了。   并且不久前,也就是苏小小置气的那一次,他和柳三变去的那个山上集市,他又看了一份山水邸报,关于最新的终南国消息,还是没有更新。   这也给了他与苏小小可乘之机。   赵戎闭目仔细再推敲了三遍计划,发现可行性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有些冒险,但可以一试。   离开终南国前,林文若得知柳三变要去大魏后,提到过这任魏皇仰慕儒道,曾经邀请他来粱京皇宫,请教治国之道,他一直忙碌儒道之辩,便就没去。   赵戎一笑。   这大概也是这个魏皇得知他来粱京后,就马不停蹄的找到他的原因。   估计是以为,他是来赴约的。   赵戎又看了眼苏小小身上那件天仙洞衣。   这件国师袍是终南国传承千年之物,之前听清净子说法阵禁制极多,可以屏蔽主人修为,本以为是吹嘘。   没想到还真挺管用,可以掩盖苏小小的妖气与修为。   至于他自己身上的这件紫衣……   嗯,它是“清净”紫气所化,亦有同样的功效。   赵戎嘴角一勾。   此刻起,他就是终南国兰溪林氏家主,林文若。   而苏小小,嗯,高冷的苏狐仙,就是接手终南国师之位的蓝玉清!   小狐妖见赵戎愣愣的看着她笑,有些脸红。   “赵戎,我……我好看吗?”   赵戎回过神来,轻咳一下。   “好看,但等会记得带面纱。”   “嗯。”   苏小小一笑,乖巧的应了声。   不久后。   马车缓缓停下。   赵戎率先下车,看了眼宏伟大气的皇宫,转头对旁边那个态度恭敬的蟒袍太监笑了笑。   忽然。   一只玉手伸了过来。   钻入了赵戎手心。   他下意识的一捏。   小手很软。   二人牵手。 第一百零四章 先生教我   这是一次突然“袭击”。   赵戎有些猝不及防。   因为根据此前商量的计划,二人并没有这样的安排。   他只是和苏小小说,到时候二人靠近些,举止亲昵些就行了。   所以这是她的“擅作主张”。   这只小手。   修长如柔荑,肤滑若凝脂。   又冰肌玉骨,自是清凉无汗。   所以给赵戎的第一感觉,便是略微冰凉。   他心中一荡,下意识的轻轻一捏后,便源源不断的传来柔软的触感。   赵戎感受到了周围众人的目光,他想着二人当下的身份与处境,便也继续牵着,没有挣脱。   随后,赵戎嘴角挂着笑,偏头打量起了大魏皇宫。   而一旁的苏小小,俏脸之上蒙着一层紫色薄纱。   小巧琼鼻的鼻梁以下的部位,像隐藏在了一朵朦胧的紫云之中,看不清她具体的表情。   只露出了一双清媚的狭长眸子,和洁白的额头。   此时。   苏小小出奇的没有在意周围人的目光,而是悄悄的瞟了眼赵戎的侧脸,见他乖乖的从了她后,面纱之下,粉唇的嘴角微微扬起。   她的手很小,而赵戎的手很大。   此刻被他温暖的大手,几乎完全包裹、掌控,   只觉得,又掉入了一只火炉之中。   而被他一捏之后,更是让她目光微醺。   “林先生,蓝仙姑,这边请,君上得知你们来了后,十分高兴,正在御书房等着林先生……”   蟒袍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   赵戎点了点头,客气了几句。   之后赵戎二人便跟着蟒袍太监,步入规模宏大,格局严谨的皇城。   一行人,一路畅通无阻,左转右拐。   穿过曲折甬道,路过一座座宫殿,最后抵达了一处幽静的后殿。   赵戎刚到,便看见一个身穿黑色常服的中年男子,在殿外来回渡步。   一见赵戎等人到来,快步向前迎接。   带路的蟒袍太监连忙行礼,口呼君上。   赵戎了然,此人就是魏皇。   魏皇随意拜手,示意蟒袍太监退下,目不转睛的打量着赵戎二人,面露欣喜之色。   期间,除了惊艳的看了蒙着面纱的苏小小数眼之外,便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赵戎身上。   魏皇对赵戎,嗯,是林文若,十分热情。   一番问候与客气后,三人便进了御书房。   魏皇问了些终南国之事,赵戎与他目光对视,面色如常,对答如流。   “林先生这次来了粱京,也不提前派人支会一声寡人,让寡人有些准备,给先生接风洗尘。今日仓促之间,请先生前来,招待不周,还望先生海涵。”   赵戎笑道:   “这次出行,只有我和拙荆二人。新婚之后,我们出来游玩,如今返回,正好经过大魏,想起魏君之邀,便前来赴约。”   魏皇恍然的点了点头,瞧了眼一旁冷傲不语的苏小小。   只见她蒙着紫色面纱,道姑发型,一身华贵的黄紫道袍。   这件国师袍,他有所耳闻,好像是叫天仙洞衣。   终南国虽国土不大,但天材地宝极多,资源丰富,在周围数国之中地位独特。   因此兰溪林氏和冲虚观的名气,在数国山上也都不小。   他仰慕儒道,很早便知道了兰溪林氏有个去思齐书院读书的嫡系长子,叫林文若。   后来,得知林文若归来,他便邀请其前来做客。   林文若派人传了答复,说近期忙碌,有时间定然赴约。   然后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他上一次听到林文若的消息,还是林文若与终南国师之女的婚事。   魏皇一笑,将这些思绪抛到脑后,不再多想。   他收敛笑意,正襟危坐,直视赵戎。   “先生教我!”   赵戎闻言,端详着眼前这个上位才刚几年,却一心想励精图治的魏君,笑道:   “不敢,陛下有秦相国辅佐,大魏国势强盛,又欣欣向荣,且秦相国还是青迟在书院的前辈,哪里用得着青迟别置一喙?应当是青迟来请教陛下与秦相国才是。”   “先生说笑了,秦老曾感慨道,先生乃是思齐书院近些年来,最出众的年轻才俊之一,且治国安邦之言,自然是多多益善才好。”   魏皇直起上身,紧接着,竟躬身行了一礼。   赵戎见状,微微挑眉,安静不语了一会。   忽然道:“何不请秦相国前来,为青迟查漏补缺?”   魏皇微微一愣,想了想,道:   “秦老有事外出,不在粱京。”   “秦相国何时回来?原本我还准备去拜访一下老前辈的。”   魏皇略微犹豫,不过还是开口道:   “秦老给朕的答复是……半旬左右。”   紫衣儒生点了点头。   魏皇见状,再次正色。   “先生教我。”   赵戎挑眉。   这就是书院读书人身份的待遇吗?   凡俗君王皆以国士待之。   还是说是因为林文若那小子特别优秀?   真厉害啊狗儿。   不过,现在是我的了……   赵戎面色严肃,心里却有些逗趣,随即略微思索一番,朗声道:   “青迟听说,弗之而言为不智,知而不言为不忠,为国之臣,有利国之言而不进言君上的,不是忠臣。   若有所思,而不审度察核,便夸夸其谈,会误国。   青迟游历列国,感慨颇多,略有心得,说与魏君听,怕有空洞肤浅之嫌。   如若不说,又恐辜负魏君拨冗召见之情。   左右为难,还是斗胆说来,恳请魏君见谅。”   赵戎行揖礼。   魏皇连忙伸手扶住。   “先生不必客气,愿闻其详,请先生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   赵戎眯眼,“魏君是要做贤君呢,还是要做明君?”   “贤君明君,还有差别吗?”   魏皇疑惑。   赵戎话语铿锵有力:“贤君遵礼安民,明君开疆扩土,是谓先王后圣。”   魏皇眼睛圆睁,盯着赵戎,目光灼灼。   ……   此后。   二人促膝长谈。   赵戎侃侃言之,及至慷慨之处,不时挥袖,上身前倾。   魏皇目不转睛,屏气凝神,抿嘴细听,生怕遗漏,态度庄重严肃。   并且不时的,魏皇便会点头叹息,握拳锤手。   甚至有时还会激动的抓着赵戎的袖子。   一旁扮演“蓝玉清”的苏小小,姿态冷清,傲然不语,垂目娴静。   但是,某一刻。   妙目还是忍不住的瞥向了另外二人。   只是目光全落在了,那个正在脚下这片辽阔土地的君王面前,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紫衣儒生身上。   一旁的魏君正在执弟子之礼,以国士待他。   苏小小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她对于这些世间男子都极为热衷的权谋之事,一直都懵懵懂懂。   但是她身为狐族女子,感情细腻,知道心中恋恋之人,正在被人尊敬仰慕。   这就够了。   小狐妖微微扬起洁白的下巴,紫色面纱下的嘴角勾勒出好看的弧线。   一刻钟后。   赵戎停声,休息片刻。   魏皇忽然起身,行礼叹道:“先生之言,顿开茅塞,使我如拨云雾而睹青天。”   随后,竟亲自双手递来一杯茶水。   赵戎笑而不语,没推脱,直接接过茶杯。   他轻轻抿了口,转头瞥了眼旁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放下茶杯。   “魏君,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生为何如此见外?先生赠寡人以国策,寡人感激不尽,先生的事就是寡人的事,就是大魏的事,请讲。”   赵戎一笑。   “我和拙荆正在寻找一味灵药,不知大魏可有……”   “是何灵药?”   赵戎认真道:“辣条。”   魏皇:“……”   魏皇听过很多山上灵宝,但从未听过这么奇怪的名字。   这二字单独分开,他都知道,但是合在一起,嗯,就感觉很神秘……   魏皇沉思片刻,看了眼一脸诚恳的赵戎,歉意道:“先生可否描述下此物?”   赵戎想了想:“此物一般呈长条状,两指长度,气味极烈,且凡人若是直接口服,会产生痛觉,但又甘之如饴……”   魏皇仔细思索一番,还是没有此物的印象,他张了张嘴,想问下此物有何神效,赵戎为何找它,但还是没问出口。   “先生,这个奇物寡人从未听过,寡人也不知大魏有没有……辣条,要不,先生在粱京多住几日,寡人派人去找找?”   赵戎闻言,转头和苏小小对视一眼。   他面露失望的叹息道:   “唉,就劳烦魏君了,辣条对拙荆十分重要,有一炉至关重要的药,缺了它就练不成了。”   魏皇颔首。   “原来是仙姑需要辣条,用这种稀罕之物炼药,想必此药定当不俗,咦,仙姑会医术?”   说完,他偏头望向一旁的“蓝玉清”。   这个蓝仙姑确实给他一种惊艳之感,而这还仅仅是看到了她那双清媚的狭长狐狸眼,和洁白如玉的美人额头。   甚至他还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就是希望“蓝玉清”脸上的面纱永远别取下来了。   是的。   不是希望取下来,而是想让她不取。   因为害怕失望。   对幻想中的美好事物被毁掉的失望。   魏皇害怕面纱下的容颜配不上那双巧夺天工的极美眸子。   若是赵戎知道了他心中的所思所想,估计会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可是,魏皇虽然找了个话头,看向了“蓝玉清”。   但那双他觉得只要看一眼就会让他的六宫粉黛都无颜色的眸子,并没有丝毫理会他。   苏小小依旧眼睑微垂,姿态冷清,娴静不语。   魏皇尴尬一笑,不过心中也没什么恼意。   毕竟对于这种人间绝色,相信几乎任何男人都会不自觉的将自己的容忍放宽到最大。   他心中只是感慨一句,先生与这蓝仙姑,确实是“郎才”,“女貌”,让人艳羡不已。   赵戎在一旁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给苏小小,苏狐仙,点了个赞。   这演技确实可以。   赵戎见火候差不多了,轻咳一声。   “拙荆的医术马马虎虎,小打小闹而已,她从幼时起就对医道感兴趣,学了些冲虚观的传承医术。   嗯,前段时间中洲上宗来了个真人,倒是对拙荆的医术缪赞了一番,想带她回上宗修行,不过我们刚刚成婚,她性子犟,便拒绝了。”   说完赵戎叹息一声,表情宠溺的看向一旁冷傲的苏小小。   抬手,去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尖。   一直冷冷清清的苏小小微微一呆,旋即瞪了赵戎一眼。   似嗔似羞。   被塞了满嘴狗粮的魏皇,左右看了看眉来眼去的两人,头一次在自己的御书房中,感觉到了自己的多余。   不过刚刚赵戎的话语却也让他颇为无语。   被道家真人看重,要带回上宗悉心培养的医术?   你管这叫马马虎虎?小打小闹?   咦,等等,这好的医术……   此后。   魏皇又是向赵戎请教了一番国事。   不久,赵戎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走之前再三拜托魏皇帮他们寻找“辣条”。   魏皇将他们送到宫殿之外,差遣太监恭送他们出宫,并派人给赵戎二人安排了宫外住处。   苏小小与赵戎坐着来时的那辆马车,缓缓离开。   车内。   前一秒还高冷傲气的“蓝仙姑”,此刻已经动作随意的摘下了紫色面纱,在赵戎面前任意的展示着那张让魏皇猜测不已的花颜。   苏小小狐眼弯成了月牙儿,嘴角牵起浅浅的笑意,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车内的另一人。   “赵戎,我演的像不像?”   “嗯。”   赵戎掀开窗帘瞧了眼外面,随意应了声。   “赵戎。”   小丫头见赵戎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咬了咬唇,声音软绵的又喊了句。   “嗯?”   赵戎回头。   苏小小仔细的看着他的眼睛,见里面此时只有她,她浅笑言兮。   “我们成功了吗?”   “不确定,但该做的都做了。”   “那我们现在干嘛?”   赵戎轻笑一声,“等,等鱼儿上钩。”   小狐妖似懂非懂,不过旋即,便抛在了脑后。   她忽然好奇道:   “拙荆是什么意思啊,是说我吗?”   赵戎点头,“荆,是指荆钗布裙。”   苏小小鼓嘴。   “拙,是愚笨的意思。”   苏小小明亮的眼眸似乎暗淡了些。   她咬着粉唇,慢慢低头。   “拙荆是我们儒家的谦称,意思是,妻子。”   下一刻。   车内女子眉欢眼笑。   一笑百媚。   周围的空间都跟着明亮了起来。 第一百零五章 咬钩   粱京。   秦府,一间被侍卫森严把守的私密阁楼内。   一身素色儒衫的李士达,在屋内来回渡步,不时看向屋内那张床榻。   一阵阵乳白色的朦胧光晕从中缓缓散发。   来自床榻上那个昏迷不醒之人眉心处的一团“羊脂美玉”。   此人正是秦佶。   忽然,阁楼外传来一声通报。   李士达快步走出阁楼。   不多时,他迎进来了一位蟒袍太监,与一个发须皆白的御用太医。   御医提着医箱,来到床榻旁,认真探查。   没过多久。   御医轻吐一口气,摇了摇头,放下把脉的手,回头看向李士达。   “李先生,头者,身之元首,人神之所注,秦公子伤及此处,并且还是头部九宫之一的泥丸宫,若是常人,早就殒命了。   幸亏有秦相国施展仙家手段,用这团神物,吊了秦公子一口气,但是,即使如此……唉。”   李士达皱眉,“张太医请讲,现在情况到底如何?”   张太医看了眼李士达的脸色,愁容道:   “我这几日检查,发现秦公子的脉象越来越乱,口鼻之间的游丝之气越来越弱,再过几日,估计要……断了。”   李士达眼神一凝,嘴唇紧抿,沉默片刻,声音沙哑。   “张太医可有方法,能再续一会……”   他还没说完,张太医就摇了摇头。   后者摸了摸胡须,认真道:“老朽乃凡人之躯,真的无力回天,甚至你没说,老朽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秦公子此伤是从何而来……唉,如今只能等秦相国回来了,不知能否及时带来救治之法。”   李士达看了眼床上之人,沉声道:“请问太医,他还有几日?”   张太医想了想,语气慎重:“三日……至多四日,不过第四日就很危险了……”   随后,李士达再询问了几句,张太医大多是摇头。   不久。   张太医收捡东西,准备离去。   李士达站在原地,目光直直的盯着床上那个老师爱子身上,心中不知何想。   张太医提着医箱,告辞一声,出门而去。   只是奇怪的是,之前陪他一起前来,之后一直垂手不语的蟒袍太监,并没有像往日一样,一起告辞离开。   屋内。   短暂的安静了会。   只有床榻内的乳白光晕。   云烟氤氲。   李士达依旧凝神盯着床榻上的将死之人,舔了下干燥的嘴唇,目光不移,沙哑道:   “公公还有何事。”   蟒袍太监想了想,细声言语的说出了君上让他捎来的话。   李士达起初默默听着。   某一刻。   他神色一动,猛地望向身后的蟒袍太监。   “真的?”   “李公子,君上的话,还会有假?”   说完,蟒袍太监告辞离去。   李士达轻吐一口气,眉头微松,面露喜色,抓起腰间黑色令牌,快步向外走去。   只是,忽然。   他在门旁脚步一停。   素袍儒生眼帘低垂,眼珠子左右动了动,沉默不语。   ……   苏小小发现。   两只手,十指紧扣的触感。   是最舒服的。   唔,就是汗多了点,嗯,他的。   这种手心被填满的感觉,就像浅棠山上那块被正午的阳光烘烤的青石。   让她安心的熏醉入眠。   温暖,踏实。   并且,十指紧扣后……他好像永远也跑不掉了。   苏小小悄悄瞟了眼一旁,和她紧挨着一起逛街的赵戎的侧脸。   紧扣的十指,隐藏在她宽大的道袍袖子之下,而二人又贴的很近。   外人自然看不见。   这给了苏小小一种只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秘密的满足感。   她的手,又小又娇嫩,像新鲜出炉的雪白馒头,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而轻轻一捏,便会留下一道泛红的指印。   赵戎的手,原本亦是修长白皙,但因为长时间的捉笔练字与勤勤恳恳的修行淬炼,手茧不少。   因此袖下的两只手间,细腻皮肤与粗糙皮肤的亲密接触。   怎么想都应该是赵戎在“欺负”她。   但是。   此刻   她晕乎乎的。   对此甘之如饴。   心里还忽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若是能和他一直这样十指紧扣的走下去,那该有多好,就算被这坏人一直欺负着,嗯,再欺负些小小,也不打紧。   只要,他别抽手。   苏小小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又忍不住向一旁那张侧脸瞟去。   只见,牵她之人,表情平静。   唔,这坏人现在是在想什么啊……   此时。   二人正在粱京的繁华街巷游玩。   苏小小依旧一副雍容华贵的冷清道姑打扮,而赵戎还是一身紫衣儒衫。   若是远远看来。   牵手二人,给路人的第一印象。   就是一双壁人。   当然,从身旁过往路人的神态,也可以看出。   走近后的他们,再打量这双壁人,大多都是目露失望与惋惜。   嗯,前者是对赵戎,后者是对被他拱了的那颗水灵灵的稀罕小白菜。   赵戎此时并没察觉到身旁小狐妖千奇百怪的细腻心思。   也没有理会身旁过往路人的艳羡目光。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即将要谋划之事上。   已经两天过去了,鱼儿还未上钩。   饶是他一直觉得他的养气功夫不错,也不禁有些急迫。   因为时间不等人。   再拖下去,要不是秦简夫返回,让难度瞬间拔高。   要不就是终南国的消息“姗姗来迟”,让二人身份暴露。   算了,事到如今,只能静静等待,多想无益。   赵戎深呼吸一口气,继续陪着苏小小一起逛街。   一路游玩下来。   二人并未碰到什么欺男霸女的粱京恶少。   一是因为,粱京最嚣张跋扈那个恶少目前还在床上奄奄一息,导致他的那些“志同道合”的伙伴最近都很低调行事。   二是因为,赵戎二人一看装扮就身份不俗。   并且,一般,男子身旁的女伴,都能体现出男子的身份地位。   一个相貌端正却也无奇的年轻男子,带着一个绝色道姑。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普通人,谁知道他身后背景有多深……   街上车水马龙,繁华热闹。   苏小小一看到让她馋嘴的小吃,喜欢的胭脂水粉,或稀奇古怪之物。   就眉飞色舞的拉着赵戎凑过去。   二人似乎都完全进入了他们所扮演的角色之中。   临近中午。   赵戎带着小肚子饿的呱呱叫的苏小小,返回魏皇给他们安排的华丽府邸。   小狐妖玩了一上午,收获丰富,买了一大堆东西。   不过却苦了赵戎,全让他拎着。   赵戎不服,奋起抗议。   不过却被苏小小轻飘飘的一句话全堵了回去。   “夫君乖~听话。”   赵戎:“……”   你这是在哪本才子佳人小说上学来的?   赵戎嘴角一抽,想着下回一定要带着府上的下人一起外出……   可还没等他多想。   一抬眼,他就看到了他与苏小小居住的府邸门前,有一个素袍儒生带着一伙侍卫豪仆正在站立等候。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接近。   当先的那个素袍儒生转过头来,凝视了片刻。   忽地。   冲赵戎一笑。 第一百零六章 你怎么不早说?   赵戎与苏小小牵手来到府邸门前。   李士达笑着迎上,看了眼苏小小,目光不动声色的落在了二人紧扣的手上。   不过随即,便移开,把注意力全放在赵戎身上。   一身看不出材质的紫色儒衫,相貌,嗯?   传闻中不是说风姿神俊吗?   不过他身旁的蓝仙姑确实绝色,这种女子不是一般的男子能够拥有的,而且他腰间那块玉佩,应当就是蓝田灵玉了……   李士达大致确认了一番,但也来不及多想。   行礼道:   “请问,阁下可是兰溪林氏的现任家主,林文若,林先生?”   赵戎扬眉,没有回礼。   “正是在下,请问你是?”   李士达见状,面无恼色,笑言:   “小生李士达,家师乃大魏当朝首辅,秦相国。”   他停顿了会,补充一句。   “家师也是林先生的书院前辈。”   “哦。”   赵戎点头,轻轻的应了声,便继续拉着苏小小朝府门走去。   李士达带来的侍卫豪仆急忙让出条道来。   李士达笑脸一僵,愣愣回头,随后舔了下嘴唇,急忙追上。   “林先生请留步!”   赵戎脚步一收,转头,面色好奇道:   “咦,有事吗?”   “小生此番厚着脸皮前来叨扰林先生,是有一事相求。”   “哦,你不早说,我还以为李兄就是来打个招呼的呢,嗯,有事就快说吧。”   赵戎一笑。   李士达目光一直停留在赵戎脸上,仔细打量。   此时闻言,他也笑着点了点头,语气犹豫:   “林先生,小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戎想了想,认真道:   “还是别讲了吧。李兄,我和拙荆马上就要离开大魏,恐怕答应不了你什么事了。”   说完,赵戎手上用力,轻轻扯了扯一旁的苏小小。   二人也不等众人反应,就已转身步入门内。   “林先生,林先生,林先生请留步……”   门外传来了一阵阵呼喊,但赵戎毫不理会,继续往里走。   便把那伙客人,留在了门外。   苏小小跟上赵戎的步伐,与他并肩。   她偏头,认真瞧着身旁男子的颇为消瘦的侧脸,紫色面纱下朱唇轻启,软声好奇道:   “赵戎,咱们不是就在等他吗?为何不直接答应了他。”   赵戎微微眯眼。   “这个李士达,是个人物,且疑心很重,咱们得熬一熬他。”   赵戎转头,看着一脸懵懂的苏小小,轻轻一笑。   “人呐,有时候就是个贱骨头。   你若是主动帮忙,或者让人家轻而易举就请动了你,那么别人是不会多么感激你的,甚至会轻视于你。   只有让别人主动来求你,并且求而不得,不得再求,求而难得,别人才会知道你的帮助的珍贵,成倍的感激你,被你随意拿捏。”   赵戎想了想,“嗯,其实很多事都是同理。”   “唉,也因此,很多古道热肠之人的好意并不会被多少人所珍惜,这也是有人说世道冷漠的原因。”   小狐妖认真听着,若有所思。   她瞧了眼赵戎,轻轻的点了点头。   唔,和祖奶奶说的有些话一样,对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求而难得的才会被珍惜。   坏人,你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男人?那小小可得……   赵戎并不知道身旁的小狐妖想的这么远,还能在某些方面举一反三。   若是知道了,他肯定会狠狠的甩他自己几耳巴子。   哀叹,老子哪里想玩什么红颜祸水的狐仙养成,小丫头呆呆傻傻的挺好的……   啪!啪!让你装逼,你现在装的逼就是以后受的苦……   府邸门外。   李士达面色阴沉,盯着那远处看去宛若神仙眷侣般的两人的背影。   他转头,扫视了一番周围的随从。   没人敢与他对视,皆低头垂目。   李士达忽然一笑,叹道:   “林先生真是性情中人,我们在这等,等到林先生出来为止。”   众人应声。   素袍儒生脸上带着笑意。   李士达,你什么辱没受过?给我忍!   好不容易爬到这里,离思齐书院就差一步。   一步啊!   绝对不能让床上那废物死掉,否则不仅去不了书院,还会被秦简夫追责。   该死,该死,那个姓柳的家伙,你和你那死鬼老爹一样该死!   竟然提前就准备好了鬼脸涅槃花,算好了要在濒死之时武夫升品暴起杀人!   等老子腾出手来,你那两个弟弟都得死!   该死,该死!那床上的蠢货也是该死!   某一刻。   “呼~”   李士达深深的排出了胸中的浊气。   秦简夫这老家伙也不知道能不能在三日之内赶回来。   不行,以防万一,一定要请动那个蓝仙姑。   十道九医。   冲虚观听说是某个中州道派的下宗,医术说不定能行。   嗯,那个老东西去的青髓宗也是道门下宗……   若是蓝仙姑能够治好床上那废物,说不定秦简夫就不会再追究老子责任了……   李士达眼睛一眯。   ……   下午,赵戎与苏小小再次出门。   “林先生……”   李士达一伙人依旧在门前等候,见他们出门,立即迎身而上。   赵戎不理,牵着苏小小直接离去。   李士达带着随从,尾随其后。   赵戎二人在外游玩一下午,他们便一直吊在后方。   于是,这便成了粱京街头的一道奇景。   一个紫衣儒生和一个绝色道姑,牵手嬉戏,后方跟着一大群高大侍卫与锦衣豪仆。   一伙人走到哪,便会引起周围百姓的关注。   极为瞩目。   粱京城人皆对那对壁人的身份猜测纷纷,特别是有些认出了李士达与那伙侍卫豪仆身份的路人,更是大吃一惊。   能让秦相国的得意门生贴身跟随的人物,到底是何人?   及至傍晚,赵戎与苏小小回府,依旧不理会李士达的搭话。   一夜无话。   翌日,早晨。   赵戎二人再次出门,发现李士达一众人似乎是昨日在府门外过夜。   只是赵戎还是毫不理会,目不斜视的大步离去。   他们见赵戎出门,立即站起,跟上。   于是便又与昨日一样。   一伙人再次成了粱京街道上的一道“风景线”。   在城里转了个遍。   “赵戎,咱们要把他熬到什么时候啊?”   苏小小瞧了眼楼下,随后把小脑袋探到赵戎耳边,轻轻问道。   一阵香风。   吹的赵戎的耳朵有些痒。   此时二人正在一处茶楼喝酒,坐在二楼贴窗的位置上。   但整个二楼只有他们二人,因为李士达一伙人在赵戎上楼后,便将茶楼包下,他们全部待在了一楼守候。   赵戎没有做声,抿了口茶,想了想,将茶杯放下,伸出一指,朝楼下勾了勾。   不多时。   楼梯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林先生,有何吩咐?”   眼里带着些血丝的李士达重重喘着气,小跑到二楼桌前。   赵戎低头喝茶,没有去瞧他的模样,只是抬起一指,微微示意了下对面的座位。   李士达见状就座,与贴身坐在一条凳子上的赵戎和苏小小面对面。   赵戎敛目,摆弄着茶杯,还是没有去瞧李士达。   苏小小捏起筷子,夹了口凉菜,用一只芊芊玉手托着,温柔的送到了他的嘴边。   赵戎吃了口,依旧垂目,语气平淡。   “说说看。”   李士达仔细瞧着赵戎脸色,神色认真道:   “林先生,老师的独子秦佶,被歹人所害,如今奄奄一息,老师外出寻药,还未归来,但是御医说……”   李士达眼睛微红,深呼吸一口气,似乎是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话说了出来,语气颤颤。   “……御医说,他只剩下两日时间了,而老师归期不定,我,我,我怕……来不急了……”   他目露希望的凝视着赵戎。   “我听闻令正,乃冲虚观观主之女,精通医道,所以斗胆前来求助。林先生,老师就他一个独子,十分疼爱,我又与他情同手足,请林先生与蓝姑娘一定要帮帮他啊!”   最后几句话,已经隐隐带着哭调了。   而赵戎的反应也没有让他失望。   只见赵戎急忙放下茶杯,抬头,面色严肃。   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李士达泛红的眼睛,忍不住眼皮一跳。   赵戎认真道:   “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你来请我,是要我参加什么雅集文会呢。”   李士达嘴角一抽。   你他娘的给了老子开口的机会了吗?   “秦相国既是我仰慕已久的大儒,又是书院的前辈,这个忙,我与拙荆一定帮!”   李士达闻言,心里松了口气,赶忙起身行礼。   “真是万分感谢林先生和蓝姑娘了,只要此次事了,老师和郎溪秦家一定备好厚礼……”   “停停停,这是哪里的话?”赵戎语气不高兴。   “此事,在下与拙荆义不容辞,哪里还需要什么报酬,李兄勿要再提,否则就是瞧不起林某!”   赵戎一脸诚恳。   苏小小紧跟着点了点头。   李士达看着二人,表情微愣。 第一百零七章 林先生请务必收下   一只精致古朴的香薰炉,释放出一道道缭绕的青烟。   马车内顿时弥漫着一股香氛。   李士达抬眼,盯着车内那个手法娴熟,添加香料的紫衣儒衫的男子。   忽然。   李士达感受到了体内气血的“躁动“。   他不禁闭目,微微抬头,贪婪的嗅着这股沉香。   赵戎完成了手上的活计,拍了拍手,看见李士达的模样,轻轻一笑。   他和苏小小刚刚自茶楼答应前去秦府给秦佶治病之后。   先带着李士达他们回了趟这几日居住的府邸,取了些东西,然后便坐着这辆马车,前去秦府。   此时,车上只有他与李士达二人,苏小小在另一辆马车上。   赵戎噙笑。   “李兄还在登天境吧?”   李士达突然睁眼,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林先生,这是什么香?”   赵戎语气淡淡,“棋楠。”   “嘶,这就是棋楠?登天境的顶级辅助物之一?在望阙洲山上流通的极少,有市无价的奇物?”   赵戎笑而不语。   李士达深吸一口气,看了眼表情随意的赵戎,轻叹一声。   “也不怕先生笑话,小生愚笨,目前还在登天境振衣期,这棋楠沉香简直就是小生梦寐以求之物,没想到今日竟能有幸品闻……”   “不知林先生,现在修为如何?”   “哦,马马虎虎,快金丹了。”   “……”   李士达有些无语。   三十岁都没到,都快要金丹了,你他娘的管这叫马马虎虎?   不过李士达见赵戎姿态从容,似乎是真的觉得不到而立,就快要金丹境是马马虎虎而已。   他抿了抿嘴。   有些人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不管是家世还是天赋都甩常人无数倍,只要按部就班,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就能凌驾于山脚下的芸芸众生之上。   而像他这样的人却只能在泥潭里打滚,在山脚,不择手段的往上爬,才能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弥补与他们的差距。   李士达灿烂一笑。   迟早有一天,老子要把你们统统踩在脚底下!   而进入思齐书院,就是第一步。   李士达笑道:“林先生,小生对思齐书院仰慕已久,平日听闻的书院趣事颇多。   不知书院的司徒先生,是否还是喜欢携酒讲学,询问学生是否一起饮酒,概然叹息一声‘痛饮酒,熟读《离歌》,方得为真名士’!然后醉倒讲台之上,吟唱‘青山入我怀,尔入我梦来’?”   赵戎闻言,表情依旧洽淡,一副从容淡定之态,但心里却骂开了花。   你做个马车能别这么多废话吗?   这个司徒先生,本公子哪里认识?   你又不是思齐书院的人,你提这个干嘛,连林文若都没跟我提,就你个门外汉喜欢卖弄……   赵戎看着李士达,微笑不语。   李士达见状,等了会,还有没有得到应声,他微微眯眼。   再道:   “林先生,要说望阙洲南北两座儒家书院,小生还是觉得思齐书院更胜一筹,至于原因嘛,当然是因为思齐书院比林麓书院的君子多啊。哈哈哈。”   说完,李士达还笑了一会,只是见赵戎还是没有回应,不禁笑容渐渐消失。   赵戎微微挑眉。   这次,他倒是听懂了这句戏言的意思了。   这里的君子,其实是指儒家的君子头衔。   上回思齐书院有位年轻读书人被中洲文庙授予“君子”头衔,所以导致思齐书院有“君子”头衔之人的数目比林麓书院多。   所以这句戏言是一语双关。   君子即是指荣誉头衔,又是指普遍意义上的正人君子。   所以,思齐书院比林麓书院的君子多,这句话没毛病。   可是就算懂了,赵戎还是没有反应。   他仍旧笑而不语的瞧着李士达。   起初,赵戎没有回应第一个话题,李士达心里还升起些怀疑。   可是此时。   他见赵戎依旧笑着不回应,那一丝狐疑很快便消失了。   李士达咳嗽了几声,缓解尴尬,但牙齿却暗暗紧咬。   因为。   他感受到了轻视。   极端的轻视。   从昨日到今日,眼前这紫衣男子一直都对他流露出轻视之意。   不是不经意间流露,而是赤裸裸的展示。   就像现在。   不行,李士达,你给我忍!   忍!   马车内。   陷入了一片沉默。   只有车轮的滚动声与街上的嘈杂声隐隐传来。   二人一时无话   只是,不多时。   李士达笑容有些难看的再主动找了些话题,想缓和下气氛。   对此。   赵戎偶尔也简单的应了几声,倒也不至于让李士达下不了台,毕竟之后计划,还得靠这家伙“配合”才行……   很快,马车抵达了秦府。   赵戎与苏小小跟着李士达来到了一处戒备森严的阁楼。   登楼而上,在一间屋内,看见了病榻上的秦佶。   赵戎走到床前瞧了瞧。   只见此时的秦佶。   眉心,那处被柳三变当初破开金锁防护后尤有余力落下的一指点碎的颅骨,已经被一团奇异的“羊脂美玉”修复。   但他却依旧面色苍白,昏迷不醒。   赵戎探手,伸出两指试了试。   发现秦佶气若游丝,并且……还有正常人的体温。   赵戎抿唇。   如果李士达没有撒谎,那么床上这个家伙,过了明日,如果秦简夫还没有寻药回来,便会死去。   赵戎来这儿,当然不是真的要救秦佶,再说了他就算想救也救不了,而是以防万一,亲自来送秦佶一程,顺便再借此机会,夺回柳三变的尸体。   “就拜托蓝仙姑了。”   李士达冲着赵戎身后的苏小小,恭敬道。   苏小小没有反应,站在原地不动。   李士达看向赵戎。   赵戎一笑,“玉清,帮秦公子看看。”   语罢,便转身朝外走去。   走到一半,他回过头来,看了眼李士达。   “玉清给人看病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旁观打扰,走吧,我们出去等。”   李士达犹豫片刻,跟上了赵戎。   二人离开屋子,关上了房门。   赵戎看了看阁楼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戒备,转头又瞧了瞧一脸担忧的李士达,笑言:   “放心吧,拙荆对医道颇有钻研,即使不能马上治好秦公子,吊一口命,还是没问题的。”   李士达稍稍松了口气。   “真是多谢林先生和蓝仙姑了。”   “小事。”   安静片刻。   赵戎忽然道:“秦公子头上那块玉,是个好东西啊。”   李士达一愣,不知他为何提这个,不过还是开口。   “那块玉,名为补厄灵髓,可以暂时缝补、缓和身体的任何伤势,是老师在青髓宗的好友赠予他的。”   赵戎点头,“补厄灵髓?好名字,玉好,名也好。”   李士达笑着点了点头。   “唉,真是块好玉啊。”   赵戎再道。   李士达觉得有些不对劲。   赵戎继续叹息,“也不知道这种好东西,林某以后有没有机会再遇到。”   李士达:“……”   紫衣儒生看了眼楼外的风景,砸吧了下嘴:   “唉,真是个好东西啊”   李士达,懂了。   你他娘的不是说不要报酬吗?   我信你个鬼!   李士达勉强一笑。   “林先生,既然你喜欢,那就送给你了。等老师回来,我和老师说一说,只要治好了秦佶,相信老师是不会吝啬的。”   赵戎回头,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啊?这样……不好吧?算了,还是算了吧。”   可嘴里虽是这样说,他还是目光颇为期待看着李士达。   素袍儒生嘴角一抽,硬着头皮道:   “没事的,没事的,林先生,请您务必收下,再推脱,就是瞧不起在下和郎溪秦家了。” 第一百零八章 烟花与意外   李士达生怕赵戎突然来句“我就是瞧不起你和郎溪秦家”。   从昨日见到赵戎以来。   一次次的不按套路出牌,已经让他受够了。   不过,幸好。   这次赵戎只是不好意思的推脱了几次。   便“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只是嘴里还反复叹息着“这可让我如何是好啊?”   李士达已经无话可说了。   不多时。   房门被从内推开。   蒙着紫色面纱的苏小小缓步迈出。   “仙姑,情况如何?可有救治之法?”   苏小小没有理他,而是看了赵戎一眼,便向一旁走去。   赵戎了然,“李兄,请稍等一会。”   言罢,便跟着苏小小去到不远处的屋檐下,低头倾听。   李士达微微皱眉,不过也没说什么,毕竟那位“蓝仙姑”的冷清性子,他之前就已经见识到了。   很快,他便见到赵戎走了回来,并且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他松了口气。   “李兄,可以救治。”   李士达舔了舔嘴唇,目光灼灼的看着赵戎,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赵戎话还没说完。   “但是……”   果然。   “必须练一炉药,药材可能比较珍贵……”   “没事!林先生,只要能治好秦佶,不管多珍贵的灵药,郎溪秦家都能拿出来,即使没有,也会竭力去找!”   赵戎扬眉,“行吧,等会我把药材单子给你,你送到我现在住的府上,拙荆今晚就开炉炼丹,大概明日能好,你按时来取。”   李士达欣喜点头。   随后,赵戎与苏小小留下一份丹方,并和李士达约定好了明日取丹的大致时间,便离开了秦府,返回了住处。   傍晚之前。   丹方上所写的珍贵药材皆被秦府之人悉数送来。   ……   是夜。   月色静谧。   一间丹房门口。   赵戎独自坐在门槛上。   丹房内空无一人,只有一只丹炉在静静的烧着。   至于原本应该给秦佶炼丹的“蓝仙姑”。   此刻应该正趴在某张柔软的床上,呼呼大睡。   赵戎一想到那个笨丫头,就忍不住一笑。   他回头看了眼正在炼丹的丹炉,再转过头来,向某个地方眺望,那是秦府的方向。   “归,真的能看到烟花吗?”   “可以,只要赵大公子别跟着一起死了就行。”   “你就没有别的法子,能让我控制它引爆吗?被动等待的感觉很糟糕,随机性太强了。”   “呵,赵大公子要是浩然境以上的修为,本座倒是有大把的法子可以让你控制金丹爆炸,但你现在体内没有灵气,构建不了符文,甚至连个扶摇境都没有,能引爆一颗金丹已经够不错了。”   归想了想补充道:“嗯,多亏了本座。”   “你能谦虚点吗?”   “切,和你们儒生一样虚伪?”   “本公子懒得和你争。”   归嗤笑一声。   “对了。”剑灵忽然道:“本座再强调一遍那颗金丹自爆的触发条件,你可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首先,一定要让它保持温热,一旦没有热源,让它冷却了,它将立马自爆。   另外,如果破开了它表层的蜡封,露出了里面被你特殊处理过的丹体,它也会立马自爆。   就这两个条件了……喂,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听啊?”   “知道啊,知道啊,你都说了几百遍了,再说了,你现在说也没用。”   赵戎伸了个懒腰,微微眯眼,懒洋洋道,“归,这颗金丹自爆的威力有多大?”   “七品金丹,差不多能抹平那座秦府,而且,距离越近,伤害越大,在爆炸的核心处,金丹境修士一不小心都会殒命。”   赵戎点头,忽然有些期待起明天来了。   计划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明日只需将一颗能“包治百病”的灵丹送去秦府,再找机会让李士达将柳三变的尸体“送”给他即可。   然后带着苏小小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嗯,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待那场盛大的“烟花”。   赵戎一笑。   至于如何让生性多疑的李士达“送”尸体,并且不会怀疑?   简单。   只要给李士达营造出他很贪婪的印象就行了。   让李士达多送点东西,到时候再提柳三变的尸体,便也不会唐突。   赵戎再在心中梳理了几遍计划,以确保没有查漏,毕竟现在每一步都是在走钢丝,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   忽然,赵戎神色一动。   他想到了那个外出求药,一直未归的秦简夫。   之前听魏皇说,秦简夫要半旬才能回来,如今算来,大概还有三天,而他明天就会下手。   但是,他万一提前回来呢?魏皇的话就一定可信吗?   万一秦简夫在他行动的时候,突然归来,那么他不仅下手难度大大增加,甚至还可能有直接暴露的危险。   赵戎瞬间惊起一身冷汗。   如今,在他设的这个局里,好像只有秦简夫是唯一且最大的意外。   不过下一秒。   赵戎便是一阵庆幸,毕竟是提前发现了漏洞,而不是在意外真正到来之后。   他立即从须弥物中取出了望阙洲的山河舆图。   仔细找到了青髓宗所在的位置,将其和大魏间的距离,大致估量了下。   不多时,赵戎长舒了一口气。   是他多虑了,秦简夫短时间内回不来的。   因为青髓宗与大魏距离极远,按照赵戎之前的经验,即使秦简夫的速度是山上渡船的两三倍,来回一趟也要半旬不止。   赵戎起身,回到房内。   ……   深夜。   终南山。   一处崖底深谷。   一处洞府内,大步走出一位身穿紫色官服,配金鱼袋的老者。   正是秦简夫。   此刻的他,须发凌乱,但是,脸上却又带着控制不住的笑意。   “多谢齐兄赠我九瓣青莲,并借丹室一用!”   秦简夫朗声道:“时间紧迫,我儿危在旦夕,来不及谢齐兄了,改日前来,必有厚报!”   “无妨,秦兄速速救侄儿。”洞府内传来一个老者略微沙哑的声音。   秦简夫低头看了眼手中那颗好不容易练成的,可以将濒死之人瞬间救活的九转还魂丹,重重的点了点头。   此前,他原本要去青髓宗,求最重要的材料,一颗九瓣青莲,来炼丹。   可是后来,半路突然想起,青髓宗有一位辈分不低的核心长老,在距离大魏不太远处的终南山隐居,手里可能也有九瓣青莲。   于是他便改道前来终南山碰碰运气。   没想到这位青髓宗的齐长老那儿果然有!   秦简夫大袖一挥,扶摇而上,随意瞥了眼终南山那座已经没有“清静无为”四字的摩崖石刻。   下一刻。   他化为遁光,消失天边。   这次取丹,比预计的时间早了很多,可以提前好几天返回粱京。   并且,此前他为了防止意外,还提前放出了一柄传讯飞剑回去,通告李士达他很快就能返回之事。   现在他全力赶路,应当比那柄传讯飞剑稍晚,就能抵达粱京。   一念及此。   秦简夫心头微微一松。 第一百零九章 勉为其难赵子瑜   翌晨。   东方晕红,万物初醒。   “李兄,早啊。”   李士达早早就带人在府门前等候。   此时,赵戎与仍旧睡眼朦胧的苏小小一出门,就看见了他。   赵戎笑着打了个招呼。   “林先生,蓝仙姑,晨安。”   李士达嘴里说着,目光却全被赵戎手里端着的那只紫檀木盒吸引了过去。   “林先生,这,这就是灵药吗?”   “对,秦公子的命,就全靠它了。”   赵戎越过李士达众人,向街道上等候的马车走去,嘴里随意道:   “嗯,它叫……六味地黄丸。”   “六味……地黄丸?”   李士达闻言,嘴里念叨了几遍,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不过稍微一想,可能是冲虚观的祖传秘方,毕竟山上的一些仙家都会有不外传的宗门秘藏。   众人上车,向秦府驶去。   马车上。   手里端着冲虚观宗门秘藏六味地黄丸的赵戎,瞧了眼李士达正握在手里的那枚黑木令牌。   赵戎扬眉。   “李兄,这是何物?”   李士达正在借助令牌部署车外侍卫,此时闻言,微微一愣,他抬头,正好迎着赵戎好奇的目光。   李士达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舔了舔嘴唇,“由子母阴阳木制成的传讯令牌,在一定范围内,母牌持有者可以与子牌持有者无阻碍的沟通,小生手里的这个是母牌。”   “原来如此。”   赵戎恍然的点了点头。   “这子母阴阳木,想必很贵重吧?”   李士达笑容有些不自然,急忙道:“还好,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   赵戎眨了眨眼,“唉,真是个好东西啊。”   李士达:“……”   赵戎接着叹息,“也不知道这种好东西,林某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遇到。”   你他娘的能给老子换句台词吗?   看见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李士达无语了。   赵戎往后一靠,枕着柔软的垫枕,将紫檀木盒被搁放在腿上,两只手扶在上面,此时,一只手正在有节奏的轻拍着盒盖。   紫衣儒生砸吧了下嘴。   “唉,真是个好东西啊……”   李士达:“……”   李士达瞥了眼那只装着冲虚观祖传秘方六味地黄丸的盒子,忽然一笑,只是笑的有些僵硬。   他认真道:“既然林先生喜欢,那等会到了府上,我差人去取一套新的送给林先生。”   李士达的心在滴血。   这子母阴阳木制成的令牌,郎溪秦家也剩下不多了。   他虽然获得了老师给予的一部分调动秦家资源的权限,算是秦府的半个内人,但是要取出这些东西,现在也只能靠他自己用对等贵重的资源去换。   毕竟如今他请赵戎二人出手救治的行为并未得到秦简夫的准许,属于先斩后奏。   即使以后救治了秦佶,可也只算是将功补过,没人给他报销。   分清轻重!现在救治床上那个废物最重要,根据秦简夫走之前留下来的话,估计今日还是赶不回来,只能靠眼前这个贪婪的家伙了。   李士达抿嘴心想,胸口起伏了一下。   此时。   在李士达话落之后。   赵戎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他腼腆道:“啊?还是算了吧,李兄实在是太客气,昨日李兄送灵玉,已经让我够不好意思的了,现在还送令牌……”   “请林先生务必收下!”   李士达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赵戎一脸的不情愿。   二人随后又是一番推脱。   不过,最终,赵戎还是被李士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服了,在盛情难却之下,再次“勉为其难”的收下了那套子母阴阳木令牌。   只是他嘴里还反复唉声叹气着:“这可让我如何是好啊……”   马车缓缓而行。   穿过粱京的街道,向着城北驶去。   忽然,在远远的途经粱京北门时。   当头那辆马车的窗帘被人轻轻拉开了。   赵戎眺目,朝远方城楼瞧了眼,随口道:   “听说秦公子是被一个六品武夫洞穿了眉心。”   车内。   从刚刚“劝”赵戎收下礼物后,就一直闭目不语的李士达,闻言,蓦然睁开了眼,右手抓住了腰间的令牌。   他紧盯着正在偏头看着窗外的赵戎的侧脸,沉默了会,突然笑道:   “林先生,是听何人所说?”   那天在朱雀大街的事情,动静太大,没有被瞒下来,但大伙只知道秦佶是被人刺杀,至今他还没有新消息传出,只猜测可能是在家养伤。   而关于刺杀之人,那粱京北门城楼上吊着的应当就是了。   可是,关于刺客的具体情况,粱京城除了少数几人之外,没人知晓。   所以……   赵戎语气悠悠,“我听拙荆说的。”   某只紧握令牌的手,轻轻松开。   李士达感慨一句,“蓝仙姑果然厉害,光是看伤口,就能知道刺客的修为。”   赵戎回头一笑,伸手向窗外一指。   “所以说,那个吊着的,就是那个武夫六品的刺客?”   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李士达点了点头。   “唉,拙荆会一门中洲上宗传来的道门炼尸术,可惜一直缺个合适的尸体祭练……”   紫衣儒生瞧着窗外,嘀咕了几句,手又不自觉的放在了紫檀木盒上,长叹一声。   “唉,真是个好东西啊。”   “……”李士达。   街道上。   行驶在正中大道上的车队,忽然停下,随后改变方向,拐向了大路旁的某条偏道。   不多时。   这条偏道上,车队原路返回。   重新驶回了大道。   只是。   某辆马车之上,多了一顶漆黑的棺材。   很快。   车队抵达了秦府,缓缓停下。   再次“勉为其难”的收下了礼物的赵戎,心满意足的跳下了车。   “唉,李兄,你真是太客气,拙荆帮秦公子治病,乃是义不容辞之举,我们压根就没想过要李兄和秦府报答什么,医者父母心,李兄送或不送,拙荆都会全力以赴的,哪里还用得着这么多虚礼?你说是不是?”   李士达眼皮跳了跳。   他沉默的看着一边嘴里责怪着他不该送礼,一边仰头笑着看着车顶棺材的赵戎。   没有应声。   “嗯?”   赵戎奇怪的回头瞧他。   李士达立马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林先生说的是,那个,刻不容缓,咱们还是赶紧去救人吧。”   赵戎赞同的点了点头。   随后便一手端着盒子,一手牵着苏小小,悠然的跟着李士达一起步上了秦府门前的台阶。   忽然。   台阶尽头。   一道颇为耳熟的豪爽嗓音传来。   “李先生请留步,高某有事禀报。”   赵戎身子一僵。 第一百一十章 平平无奇金手指   苏小小感觉她的小手,猛地一紧,被死死扣住,让她差点疼呼出声。   不过她忍住了。   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牵扯着她的心魂。   那张遮挡了她半边俏脸的紫色面纱下,小巧的粉唇被皓齿咬的发白。   高义,是高义!   那个出卖柳三变的薄云庄主。   并且……当初还见过他们一面!   苏小小瞪大美目,眼眸中满是惊恐,匆匆的看向一旁的赵戎。   只见,他此时一脸平静,微微低头,眼睑垂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小小突然感觉被紧紧扣住的手骤然一松。   并且还有节奏的捏了她几下。   苏小小不由的心中稍定。   就像一艘行驶在风暴之中,晃荡不已,仿佛随时都可能被掀翻的船只,船上之人皆惊慌失措,但当看见船长依旧沉稳掌舵的背影后,便会心生安定与希望。   大概就与此刻一般了。   赵戎感觉时间过了很久。   但是。   刚刚的这一切都只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   他们才刚抬脚跨上了一级台阶而已。   台阶尽头,高义传来的话语,余音依旧缭绕耳旁。   赵戎的心情就像悬崖前的失足之人。   前一秒还是踏实的地面,下一秒便是踩空的深渊。   此刻,他所面临的形势不打招呼的从顶峰猛地跌落到谷底。   一只名叫恐惧的大手紧紧攥住了他跳动的心脏。   越攥越紧。   但心脏却也越跳越快。   咚!   咚!   咚!   下一刻。   他猛咬牙齿,眼睛眯起。   不行!冷静,冷静,事到临头,恐惧颤栗于事无补,只会丧失理智,判断错误,让情况更糟。   稳住!稳住!   赵戎迅速冷静下来,随即急速思索起那日在薄云山主与高义的一面之交。   他感受到了身旁苏小小的目光,她被他紧扣的手指,微微颤栗。   赵戎快速松手,分出心神悄悄安抚她。   正在此刻。   赵戎见带头的李士达闻声停步,他也立马停步。   并且乘着李士达身形遮挡住他的时机,转过身来,假装打量身后的街道上的情景。   “何事?”李士达皱眉道。   高义见李士达带着二人迎面走来,颇为好奇的朝李士达身后看了一眼,大致见到是一男一女。   只是还没等他来得及多看,就被李士达一声问斥,拉回了目光。   “回禀李先生,是关于那贼人柳三变的两个同伙之事。”   李士达身后。   赵戎心里又是一惊,却不动声色。   苏小小娇躯微微一颤。   幸亏她有面纱遮住脸庞,否则周围之人便能清楚瞧见她俏脸苍白,粉唇亦是被咬的发白。   李士达随口道:“人抓到了?”   高义急忙接话,“还没,不过咱们已经找到了线索,那两个贼人在柳三变刺杀那日,跟着他一起进了粱京……”   “行了,别说了,我只要见尸体。”李士达语气不耐烦。   高义讪笑着应声。   那日设局失败,不仅折损一位阵师,重伤一位六品武夫,死伤千骑,还让最不能受伤之人昏死不醒。   李士达在被秦相国怒责后,便把怒火烧到了他的头上。   虽然还是让他加入了秦家的内卫,成功搭上了郎溪秦家的线,但是其它的,诸如武林之主类的答应他的条件却全部作罢了。   他现在也不敢再提,只能寄希望于秦佶恢复后,他抓到柳三变那两个同伙时,再和李士达说一下。   李士达懒得再去看高义,继续往前走了几步,随意往后一瞧,脚步顿停。   “林先生?”   刚准备退下的高义,也好奇的转头看向台阶上正背对着众人,似乎是在眺望身后风景的赵戎与苏小小。   周围众人目光全部投来。   这一刻。   时间似乎被人按停。   每一秒都十分漫长。   但赵戎知道。   这只是错觉,和潜意识里麻痹自己继续躲藏不去面对的借口。   不能再犹豫了。   他对自己说。   赵戎转身。   探手,不容置疑的抓住苏小小无处安放的小手。   他笑着看向李士达。   “李兄,聊完了?”   李士达点头,“抱歉,耽误了林先生和蓝仙姑的时间。”   赵戎耸肩,牵着苏小小拾级而上。   余光之中。   薄云庄主高义,高大的身影正在不远处静立。   赵戎没有偏头,也没有将目光投去。   因此也看不见高义的表情是什么样子。   一步。   两步。   三步。   赵戎带着苏小小经过高义身旁。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高义的目光停留在他和苏小小的脸上,正在来回打量。   赵戎眼无波澜。   苏小小目视前方。   她宽大的道袍袖子下面。   一大一小两只手。   紧紧扣住。   互相传递着温度,就和此刻的镇定一样。   二人穿过高义。   跨入府内。   跟上李士达。   渐行渐远。   最终。   安然无恙。   赵戎此刻才感受到,二人十指连心的手,手心相交处。   满是汗水。   苏小小身子微微一松,她感觉刚刚的形势,比当初在清风居渡船上还要难熬。   因为当时在小司寇剑下,她已知必死。   而刚刚却是在生死之间徘徊不定,不知生死,这是最煎熬的。   她不禁转头看向赵戎。   发现这坏人依旧面如平湖。   苏小小嘴角翘起。   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安全感。   仿佛不管在任何困境中,只要有他在身旁,她便有了主心骨,不再是当初那个胆小的小狐妖,就像刚刚一样。   这一刻。   苏小小忽然变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一般。   忘了此时她正在扮演的高冷道姑的角色。   二人牵在一起的手,被她轻轻的荡了起来,就像幼时祖奶奶给她做的秋千。   赵戎察觉到了身旁小丫头的幼稚举动。   偏头看了眼,无奈一笑。   不过却也没有在意,而是想着别的事。   细细想来,那日在薄云山庄,高义虽然见过他和苏小小一面,但是当时,高义的全部目光好像都集中在了男装的苏小小身上,至于他,则只是在临走告辞时,看了他一眼。   嗯,是真的只看了一眼。   当时他还为此事“忿忿不平”,想着以后穿的帅气些,不能被小丫头抢走了风头。   结果,如今看来。   反而是“平平无奇”救了他和苏小小两命。   苏小小当时男装打扮,现在一身宽大道袍,道姑头,蒙着紫色面纱,除了那双狐狸眼让人印象深刻,其他的特征都很难让高义联想到她就是那日那个俊美公子哥。   更别提他和苏小小现在是李士达亲自恭敬接待的贵客身份。   先入为主的印象就让高义没往正在追捕的那两个贼人身上想。   所以。   这次的总结就是……   平平无奇也是我的金手指?   赵戎心里有些哭笑不得。   话说,那些书肆话本小说上的主角,长那么帅有屁用,引人注目,一眼就让人看出了你是主角。   还是低调点好。   喝最烈的酒,睡最美的女子,做最人前显圣的事,打最痛的脸,却顶着一张最平平无奇的面孔……好吧,稍微帅点也是没事的。   赵戎暗暗想到。   不多时。   赵戎二人跟着李士达再次来到了秦佶病卧的阁楼。 第一百一十一章 秦简夫归来   一只紫檀木盒,被人打开。   一只芊芊素手,挽起袖子,探入盒中。   掀开了一块红色丝帕。   露出了一颗黑色药丸。   素手用两指轻轻捻起,拿了出来。   此时。   房内除了病榻上的秦佶外,只有赵戎,苏小小,和李士达。   李士达的目光全部被苏小小手上捻着的那颗“六味地黄丸”所吸引。   只见它通体浑圆,有半截小拇指大小,外面应当是一层黑色蜡封,表面瞧不出有何神异,但是自盒子打开后,屋内便弥漫一股清香,便是这枚灵药散发的。   李士达又仔细瞧了几眼,嗅了几口清香,语气忐忑道:   “林先生,仙姑的这枚灵药,真的能救秦佶吗?”   赵戎表情认真。   “李兄请放心,这可是六味地黄丸……哦,你应该没听过,反正你只要知道,它是专治这种病的就行了。”   赵戎信誓旦旦。   可李士达不知为何,心中弥漫一种叫不安的情绪,面露担忧。   赵戎见状,板着脸。   “哦,既然李兄到现在都还不相信拙荆的医术,那就算了,玉清,咱们走!”   说完,便带着苏小小作势欲走。   “哎哎,林先生请留步,您这是哪里的话?小弟没有不信任仙姑,只是小弟天生就性格狐疑,这坏毛病一时间有些难改,林先生,蓝仙姑,望请见谅!”   李士达急忙拉着赵戎的袖子,拦住他们的去路。   赵戎侧头,斜眼看着李士达。   后者讪笑。   赵戎瞧了会李士达的表情,忽然点了点头,重新回过身子。   “行吧。玉清,快去给秦公子喂药,咱们等会还有事要早点离开。”   赵戎随即冲李士达道:   “对了,忘记和李兄说了,我和拙荆很早就与魏皇约好,今日要去趟皇宫,之前托魏皇帮我们寻找一种灵物,约定好了今日给我们答复。”   “李兄请勿担心,秦公子服下六味地黄丸后,大概需要半日时间,才能缓慢见效,我和拙荆去去就回,到时候陪李兄一起等着。”   “呵,李兄要是还有担忧,可以陪我们一起前去。”   李士达闻言,眉头一皱,想开口说什么,不过却被赵戎后面的话堵了回去,他看了看赵戎的表情,想了会,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   苏小小已经来到了病榻旁,探手,准备将“六味地黄丸”直接塞到秦佶嘴里。   李士达见状,快步向前,想扶起秦佶的上半身,方便苏小小喂药。   不过,中途却被赵戎忽然拉住。   赵戎笑着说:“李兄不必麻烦,交给拙荆来干吧,她是大夫,知道怎么做最好。”   李士达停步,微微颔首,只是皱起的眉头依旧未舒展,目光在床上躺着的秦佶和依旧不准备扶起病人喂药的苏小小身上来回打转。   就在那颗“包治百病”的六味地黄丸即将触碰到秦佶苍白的嘴唇之时。   “李先生,李先生!”   阁楼外突然传来一阵呼喊。   “秦相国传了一柄传讯飞剑回来!”   再次听到高义的大嗓音,让赵戎忽地皱眉,而接下来高义的话,更是让赵戎嘴唇紧抿。   正在侧耳倾听的李士达,楼外话语刚落,就急忙回头,冲向床边。   “仙姑请等等!”   苏小小动作一滞,随后便被已经来到床边的李士达拦了下来。   此时,门外已经走进一个威武汉子。   正是不久前在府门口见了一面的高义。   高义匆匆瞧了两眼李先生请来的贵客,便偏开目光,赶忙走上前去,双手向李士达递上了一柄玲珑小巧的纯白玉剑。   高义微微喘着气。   “李先生,是给您的。”   李士达接过玉剑,闭目凝神。   心湖中响起一道清朗、严肃的声音。   “尔等好好守着佶儿,勿轻举妄动,老夫马上就到!”   李士达沉默片刻,缓缓睁眼。   随后看了几眼屋内众人,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没有说话。   一时之间,屋内陷入了安静之中。   但是。   下一秒,赵戎打破了沉默,轻笑开口。   “可是秦前辈要回来了?”   李士达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盯着赵戎瞧了一会,舔了舔嘴唇,忽然道:   “要不林先生和蓝仙姑先去休息会吧,如果有什么要事,也可以先去处理,至于这颗六味地黄丸……还是先放在小弟这儿,等会我会给秦佶服下。”   说完,李士达走上前,不由分说的接过了苏小小手里的灵药。   赵戎挑了挑眉,无所谓道:   “行,反正现在也不急,还有点时间,我和拙荆在贵府坐一会儿,看能不能正好等到秦前辈回来,给书院前辈打声招呼。”   李士达点点头,喊来了一个侍卫。   “带林先生和蓝仙姑去听雨楼休息,他们是我们秦府的贵客,一定要好生款待。”   “遵命!”   赵戎和苏小小跟着侍卫离去,只是在即将出门之时,赵戎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语气认真。   “对了,李兄,六味地黄丸的药效从出炉起,便会缓慢挥发,你若是要搁置很久,那就最好用特殊方法保存起来,比如……用冰块冷藏。”   李士达笑着点了点头。   赵戎二人离去。   高义见外人走远,立即道:“李先生,秦相国有何吩咐?”   “老师马上就会回来,咱们在这候着,一步也别离开。”   李士达收回目光,随口道。   他低头仔细打量着手上的六味地黄丸。   一股奇异的清香扑鼻。   轻轻捏了捏,药丸表面是一层蜡封,还带着些许的温热,也不知是早上刚出炉不久,还是刚刚被那个蓝仙姑握着手中太久,残余了体温。   李士达眯眼。   本来按照青髓宗与大魏的距离,秦简夫那个老家伙短时间内应该回不来的,可没想到今日便能抵达,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求到灵药,嗯,听刚刚传讯飞剑内的语气,应该是有法子了。   不过,倒是希望他的救治之法不行,这样,这颗好不容易求来的六味地黄丸,倒是能派上用场了。   这颗六味地黄丸不到万不得已先不用。   反正秦简夫今日就能抵达,就不冒险了。   等他回来,若是他不能治好秦佶,在情况最糟糕之际,我便将它拿出来力挽狂澜,赌一赌,反正那时候情况也不能更糟了。   而若是他治好了秦佶,我也可以拿出来向他邀功,说不定去思齐书院的机会就能保住了!   如此一来,这便是最稳妥,不冒险的方法了。   李士达暗想。   他回过神来,将六味地黄丸递给了高义。   “好生保管,等会派人去地窖取冰块冷藏。”   高义郑重点头,接过了依旧散发微微热量的六味地黄丸,转身去门外吩咐下人取冰。   随后,二人便寸步不离的守在屋子里。   大约过了一刻钟。   一粒黑点从横亘在天边的云海中闯出。   撞碎了连绵无垠的云海。   紧接其后。   一阵风雷之声姗姗来迟。   秦简夫,回来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夷为平地   秦简夫归来的动静,声势浩大。   大半个粱京城百姓,皆举头张望。   秦府。   戒备森严的阁楼内。   李士达与高义刚听到动静,还未来得及反应,出门迎接。   就发现门外,倏忽出现了一个官服老者的身影。   “老师。”   “相国大人。”   李士达和高义急忙行礼。   秦简夫默不作声,大袖一挥,直直的向床榻快步走去。   此时的他,发须凌乱,不复当初的一丝不苟,起初干净整洁的紫色官服,亦满是褶皱。   秦简夫不理二人,目光全都在爱子身上。   他在床边直接坐下,认真打量一番,轻轻松了口气,随后将昏迷不醒的秦佶的上半身小心翼翼地扶起。   秦简夫手掌轻轻一翻,掌心便出现了一颗九色丹药。   光滑圆润,熠熠生辉,异香扑鼻。   李士达在后方恭敬的候着,此时异香浮动,他轻轻一闻,便感觉精神顿时抖擞,视线清明起来。   只是还没等他多瞧,秦简夫便将灵丹给秦佶服下。   下一刻。   只见昏死多日的秦佶,眼睛骤然圆睁。   眼眸中浮现色彩。   轮流闪动,一息一色。   他原本苍白如死人的脸色,迅速恢复红润。   眉心处的可怖窟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异宝奇丹,可愈骨生肌。   不多时。   秦佶眉心处,原本用来填补窟窿,给他吊命的补厄灵髓,从眉间滑落。   被秦简夫的一只大手轻轻接住。   秦佶依旧闭目不醒。   但秦简夫严肃专注的表情,却微微一动,露出了一些喜色。   大约过了十息。   在鬼门关前逛了一圈的秦佶,眼皮颤动。   某一刻。   缓缓睁开。   “爹……”   秦佶嘴中传出沙哑的声音,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看了看四周。   “这是哪?我怎么在这?那个,那个姓柳的死人呢?我记得他好像诈尸了……”   秦简夫见爱子醒来,面色大喜,但随即深呼吸一口气,便收敛表情,目光沉着的盯着秦佶,抓紧他的手,沉声道:   “佶儿,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那个该死的武夫已经死了,你已经没事了!”   随后。   床前的一对父子便说起了话。   而在秦简夫身后。   李士达与高义见状,也是重重的吐了口气。   这些时日以来,一直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不用再担心承受秦简夫的滔天怒火,陪秦佶殉葬了。   劫后余生的李士达,随即便眼神闪烁起来,思考着接下来如何弥补失职的过错。   高义则是目光炯炯的盯着床前那对父子,心里不知道在盘算着些什么。   “去给佶儿倒点水。”秦简夫忽然偏头吩咐道。   在屋内地位最低的高义,刚准备起身,就被李士达抢先了一步,去桌旁倒水。   浓眉大眼的高义,微微一愣。   不过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尴尬的站在原地。   突然,他瞥到了门口正有一个侍卫端着一桶冰块,静静等候。   高义看了眼正被他握着手心的六味地黄丸。   他将温热的黑色药丸重新放入紫檀木盒中,随后端着盒子,向门外那个侍卫走去。   “爹,那个姓柳的废物,还有两个弟弟,我要他们死!还有他们柳家的其他人,我要他们全部死!”   秦简夫闻言皱眉。   “行不行,爹?行不行啊?他们差点就让我死了,我要他们的命有错吗?他们那些狗命加在一起都比不上本大少的万分之一,单单让他们死,真是太便宜他们了。行不行?爹?”   秦简夫沉默了会,不语。   不过,秦佶却是面色一喜,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权倾朝野的老人,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了。   秦简夫看了眼秦佶兴高采烈的模样,也没说什么,忽然,他头也不回的冲身后道:   “那是什么丹药?”   李士达正端茶走来,闻言,朝门外看了眼。   “老师,你不在的时候,兰溪林氏的林文若正好带着他娘子蓝玉清一起来了大魏,魏皇说蓝玉清医术不错,我便请了……”   “等等,你说什么?”   秦简夫忽地回头,眉头紧锁。   李士达一愣。   “魏皇说蓝玉清医术不错,我……”   “不是这个,上一句!”   李士达心里倏然涌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咽了口唾沫,“兰溪林氏的林文若正好带着他娘子蓝玉清一起来了……”   秦简夫骤然打断,“林文若和他娘子蓝玉清?”   “老夫刚从终南国回来,林文若已经悔婚灭了冲虚观!你嘴里这个林文若和蓝玉清从何而来?”   李士达身体一僵,手中茶杯落地。   碎片四溅。   他鼻翼煽动,微微低头,眼睛左右游离不定。   下一秒。   李士达猛地咬牙,目露血丝,切齿道:“那无耻小儿骗我!老师,那两个贼人还在府上,我这就去把他们擒来!”   还没说完,他便已经猛然向外奔去。   秦简夫紧皱着眉,心中后怕不已,只道再晚回来一步便会让这些蠢货酿成大错!   “切,真是个废物,连做只狗都不会。”   秦佶嗤笑一声,目露不屑。   “佶儿,你在屋内别走,好好休养,我去看看到底是何人,敢欺负到我们郎溪秦氏头上。”   秦简夫丢下一句话,便起身朝外走去。   门口。   高义刚准备将紫檀木盒放入冰桶之中冷藏,就见屋内猛然冲出一道身影,仔细一看,竟是李士达,只是这会儿已经带着一大伙侍卫跑远了。   高义疑惑的摇了摇头,弯腰将紫檀木盒塞入冰桶之中。   只是。   下一秒。   手中紫檀木盒忽然不见。   高义一愣,随后是一惊。   因为身旁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官服老者。   是秦相国!   只见老者一手端着紫檀木盒子,一手将其打开。   他朝盒内短暂的打量了两眼。   下一刻,那粒“六味地黄丸”自动浮空而起。   这位儒家金丹境的大修士一边背着手,一边目光平静的盯着它。   高义看见这诡异的一幕,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眼睛一睁。   这东西有古怪!?   只是还没等他多想。   “咔嚓。”   那层蜡封。   碎了。   一息。   两息。   三息。   毫无异象。   里面。   又是一枚黑色丹药。   没有动静。   “一枚寻常的山上补灵丹而已。”   秦简夫偏头,对一旁身体颤栗的高义随意道。   浮空的黑色丹药,须臾间,化为齑粉。   无事发生。   高义松了口气。   门外刚刚虚惊一场的二人,身后的屋内。   秦佶见众人离去,揉了揉脸。   “他娘的,本少爷差点就栽在你这个废物武夫手里了,不过,哈哈哈,最后如何?老子没死,哈哈哈哈,你这个废物在地底下等不到老子,气不气?气不气啊?哈哈哈哈。”   “就和你那个废物爹一样废物!哈哈哈——”   秦佶嗓音沙哑的大笑着,甚至都笑的呛了几口气。   他咳嗽着拍了拍胸膛。   感觉有些笑累了,便向后仰去。   重新舒服的躺回柔软的床上。   只是。   背部却被某个凸起的东西硌了一下。   略痛。   咦,这是什么?   秦佶重新直起上半身,回过头掀开床单,定睛一瞧,伸手将一枚黑色无华的珠子捻起。   珠子外面好像是一层蜡封,两指触感微凉,秦佶瞪大眼睛,这是何物?   下一秒。   蓝光溢出。   秦府,夷为平地。   ……   在一枚被蜡封包裹的有七道蜿蜒裂缝的金丹即将冷却自爆,天痕中的蓝光爆射而出之时。   门外,有一道苍老的身影已经一霎那感受到了恐怖的威势,并反应了过来。   他无法挽回自爆,无法救下任何人,却有机会独自逃离爆炸的核心。   但是,秦简夫还是朝屋内冲去了。   哪怕。   于事无补。 第一百一十三章 书生也杀人   李士达带着一伙跨刀侍卫,风风火火的赶去听雨楼。   一路上。   他越想越透。   之前深埋心中的怀疑,此刻几乎都有了答案。   那一男一女两个贼人,就是那柳三变带来大魏的两个同伙!   他们应当去过终南国,提前知晓了他不知道的事情。   利用新老消息更新慢的间隔期,欺骗了他。   难怪那日他问“林文若”,关于思齐书院之事,“林文若”笑而不答。   难怪那个“林文若”不是传闻中的风姿神俊,他原本还以为只是虚传。   难怪“林文若”两次三番向他讨要宝物,原来最终目的是为了今天早晨讨要的那具柳三变的尸体!   可恨啊!   可恨他早早就被魏皇误导,先入为主的认为那人就是林文若,之后又被这人气势震住,没去过多的怀疑。   还有那个没用的废物,高义!他不是说柳三变的两个同伙都是男的吗?   李士达心中大恨,不过旋即便是一阵小小的庆幸,幸亏他的小心谨慎,即使在得到那枚假的“六味地黄丸”后,也没有立即贪功,给秦佶服用。   他们的目的很容易猜到,一是夺回柳三变的尸体,二是为柳三变报仇,进行补刀。   因此那枚所谓的“六味地黄丸”应当就是毒药了。   想到这,他骤然一惊,不过转瞬便平息下来。   没事,秦简夫还在阁楼,秦佶是安全的,那枚假丹翻不起风浪与意外的,如今只要将那两个贼人捉住即可。   老子一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李士达感到他从未如此愤怒过,就算是当初柳三变伤到秦佶时也没有。   因为当初只是预防不到的意外,与秦佶不听劝告的作死行为导致的,非他之罪。   可是这一次,一直自诩顶级谋士的他,却落入了一个年纪瞧着比他还小的男子的圈套里!   若不是秦简夫及时返回,并提前传来一柄飞剑,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一种被人耍得团团转,智谋被羞辱的感觉。   李士达从身边一个侍卫腰间抢过一柄宝刀,右手紧紧攥着刀柄,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这是他李士达,生平第一耻。   而如今,还让他有疑惑的,还有几点。   第一,那个紫衣儒生到底是谁?为何能随手做出一首登楼品诗词?并且让魏皇信服?   第二,他们从哪里弄到的终南国师独有的天仙洞衣和终南山特产的棋楠沉香与蓝田灵玉?他们与兰溪林氏是何关系?   想不通就暂时不想,等捉到了他们,老子要好好“伺候”,一点一点的慢慢问。   李士达露出森然的白牙。   不一会,他带人闯进了听雨楼。   李士达握着刀柄,四顾一圈,楼内无人。   他锁眉,扫视片刻,走到桌前,那儿有两杯茶。   他伸指入茶水一探。   “茶还是烫的,他们没走远,而且他们肯定要去找那辆载有柳三变尸体的马车,走,去追!”   说完,便当先奔出听雨楼,带着一伙人,追去秦府门口。   ……   赵戎与苏小小,在秦府大门外,向给他们带路的秦府内卫,道谢一声。   刚刚他们在听雨楼喝茶时,听到了天上传来一阵风雷之声,赵戎便知道了秦简夫已经归来。   安全起见,赵戎决定立马走,谁知道那个秦简夫会不会看破他们的假身份。   还是小心些为妙,反正计划已经完成大半,柳三变的尸体已经抢了回来,现在只要等那颗被藏在秦佶房内的金丹冷却自爆即可。   而之前李士达吩咐过侍卫们,说赵戎与苏小小若是有事,不愿等待,可以先走。   因此招待赵戎二人的下人们,在赵戎提出要离去后,也不疑有他,便恭送他们出门。   赵戎带着苏小小,脚步不慌不忙的朝着那辆车顶装有棺材的马车走去。   “笨丫头,昨日你独自在房内给秦佶看病的时候,确定把那玩意儿放好了?”   苏小小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用只有赵戎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道:   “嗯,按照你的吩咐,我把那枚滚烫的珠子放在了床上那人背后的床单下,赵戎,那枚珠子烫死了,会不会把那人烫醒啊?”   赵戎嘴角一勾,“不会的,他现在昏死,感觉不到烫,而等到能感觉不舒适的时候,他又离死不远了。”   “赵戎,那珠子是何物?”   赵戎想了想,认真道:“烟花。”   苏小小有些疑惑,不过没有多想。   赵戎回头看了眼秦府。   昨日李士达在茶楼请他们帮忙救人,他们同意后,先回了趟所住的府邸,就是为了暗中去取那枚已经被归的特殊方法处理过的七品金丹。   听归说,那枚金丹他目前无法控制它爆炸,只能被动等待,有两个触发条件。   一个是破开它的蜡封。   另一个是等它冷却到常温。   而之所以让苏小小趁机放在秦佶的背后,让他的背部,紧贴的压着,就是为了利用秦佶的正常体温,维持着金丹的温度,让它不至于直接冷却爆炸。   而只要秦佶起身,离开床单一会,不再用体温维持它,不久,它便会跌落常温,自爆,让人防不胜防。   这也是早上李士达要去搀扶起秦佶喂药时,他阻止李士达的原因,他可不想给秦佶陪葬。   至于那枚“六味地黄丸”,只是拖延时间的寻常丹药罢了。   赵戎也想过用金丹作为六味地黄丸,但想想就放弃了,因为万一秦佶服下后,蜡封在他肚子内融化,那他和苏小小估计也来不及跑掉,要一起完蛋。   赵戎和苏小小来到马车前。   他掀开车帘,刚准备上车,忽然身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赵戎机警的回头,见李士达正带着一伙人无声的靠近,已经奔跑至府门前,即将跳下台阶,距离马车已经不到一百步。   赵戎大惊。   “快上车!”   他冲苏小小喊道。   苏小小急忙上了马车,只是匆忙间脚步一滑,赵戎急忙搀住她,只是一时之间手有些乱放,可是现在已经顾及不到这些了,只能抓住什么是什么,两只手用力往上推。   好不容易才将她推了上去。   赵戎再回头一看。   发现李士达已经奔至五十步外,赵戎目力极好,甚至连李士达脸上的表情都能看的清楚。   只见李士达手握刀柄,怒目而视,此时见他回头,才终于开口大喊。   “贼人,竟敢欺我?我定要将你扒皮抽骨!”   赵戎没有立马上车,也没有理会李士达的呼喊。   他环顾四周,发现府门前有很多马匹,他和苏小小若是乘着马车跑,托着一顶棺材,定是逃不掉被他们骑马追上的命运……   只是还没等赵戎多想。   一轮蓝色的“太阳”便从秦府某处升起!   下一秒。   “轰隆——!”   震耳欲聋,天昏地暗。   这是李士达的第一感觉,就仿佛天塌下来了一般,他向前飞去,狠狠的与地面亲密接触,而大地也在震颤不已。   他一时间分辨不清楚什么是天什么是地。   铺天盖地的灰尘将周围一切都淹没。   这世间仿若有一只巨手,一挥而过,将建筑气势磅礴恢宏大气的秦府,直接在人间抹去。   夷为平地。   某一瞬间,李士达感觉自己聋了,听不到任何的声响,周围的一切都沉默的上演。   不知过了多久。   灰尘落下。   马匹嘶鸣声,人的惨叫声才开始重新传入他的耳中。   李士达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扶着流血的额头站起,平复震撼的心神,检查一番身体,发现只是一些轻伤,没有什么大碍。   而他周围的侍卫也已经陆续站起。   李士达愣愣的回头看着身后,已经被强行“抹去”的秦府的遗址,张嘴出神。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传入耳中。   李士达警觉回头,发现是那辆车顶有棺材的马车,正在向远方逃奔。   还未从震惊中彻底醒来的李士达,闭目深呼吸一口气,随后手颤抖着抬起,指着前方。   “去……去追!”   声音就像是从嗓子中挤出来的一样,暗哑低沉。   他身旁那些还未彻底回神的秦家侍卫,闻言,清醒了些,急忙去寻找马匹。   一众还能爬起来的侍卫们,纷纷上马追击。   李士达独自一人站在原处,喘着粗气,他转身,愣愣看着那个已经被摧枯拉朽的覆灭了的偌大秦府,神色不可思议的向遗迹迈去。   只是。   某一刻。   他突然停步。   鬼使神差般的转头。   十步外。   一个满身灰尘,但眼睛明亮有神的紫衣儒生正向他无声冲来,手里握着一柄文剑。   他没走!   李士达心神骇然。   不过下一秒,李士达胸中涌起一股方刚血气,他不仅是一个儒生,还是登天境振衣期修士。   他悍然拔刀,咬牙瞪目,刀柄上沾满鲜血。   亦是向前冲锋!   下一秒。   一个紫衣儒生和一个素袍儒生骤然相遇。   一个登天境清虚期,一个登天境振衣期。   没有什么你来我往,没有什么僵持不下。   胜负生死,只在一瞬之间。   赵戎的文剑被震的脱手而出。   但李士达那柄靠振衣期气力将文剑震飞的宝刀,却没有紧接着落下。   盖因。   有一指点在了他的眉心间。   扎剑炉。   一如当初在朱雀大街,那位六品武夫的临终一指。   李士达的身体松垮倒下。   因为。   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虽然比他修为低一阶,却是走武夫路子的奇怪儒生。   赵戎身躯微微颤颤。   指尖低落稠密的鲜血。   之前握剑的手虎口裂开,鲜血横流。   他目光直直的看着倒在地上的那具尸体。   这是他亲手杀的第一个人。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   赵戎缓缓弯腰。   满是鲜血的手,扯下了李士达腰间的那枚令牌。   不多时。   城外官道上。   一辆正在逃奔的马车,即将被尾随其后的马匹追上。   忽然。   马匹上的侍卫们纷纷勒马,停止追击,众人手握着令牌,面面相觑,随后掉头,遵循指令,原路返回。   城北。   原先的秦府所在地。   被爆炸扬起的灰尘,慢慢回归了大地。   只留下残垣断壁,与一片倒伏的废墟。   方圆数里,再没有一个活人站起。 第一百一十四章 再次牵手   赵戎把柳三变埋在了一座无名的青山下。   周围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风景与耐人寻味的名胜故事。   这只是一处普通的青山。   一座矮矮的小山头。   就像这个将柳三变埋下的清晨一样。   普普通通。   赵戎本想将柳三变埋在他爹的坟墓旁。   可是那日,赵戎和苏小小将粱京秦府“夷为平地”之后不久。   大魏官方与郎溪秦氏的剩余族人便开始铺天盖地的追捕罪魁祸首。   赵戎与苏小小不得已,只能带着柳三变的尸体,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匆忙逃离。   途中有过一些挫折,但大致顺利的逃到了大魏边境。   如今抵达了安全之处,即将离开大魏。   赵戎和苏小小才来得及让死者安息,至少还是在柳三变的故乡。   他特意选了这处偏僻安静的地方。   朝南。   面对大魏粱京的方向,亦是柳三变来时的方向,一直回头的方向,家的方向。   树林间,弥漫着迷蒙的晓雾。   湿润的叶缝中,漏下一条条淡色的金光。   晨时的空气依旧冷冷,却带着泥土的气息。   一座新立的孤坟前。   赵戎点上了三炷香。   从苏小小手中接过黄纸。   蹲下。   和她一起燃火,烧纸。   孤坟偏僻。   四下无人。   只有他们二人,在这荒郊野岭忙碌。   一个儒生,一只狐妖。   给一位武夫上坟。   赵戎站立墓前。   取出一壶酒。   不是什么仙家美酿,只是那日跟着柳三变,在他赴死途中,那家他短暂停留过的露天酒肆买来的。   赵戎当时觉得,会用上。   他将酒横洒在墓前。   静静看着这座孤零零的坟茔。   当头的是一块简陋的墓碑。   空白无字。   并非是赵戎不会写碑文,相反,他知道很多不俗的碑文。   或慷慨,或悲壮,或哲思,或旷达。   再不济,他也可以刻上柳三变的名字。   但他还是没有写。   是为了以后,留给那个名叫青山的孩子来做。   当赵戎将遗物送给柳青山后,会如实的告诉他,他爹的墓在哪,他爹为何赴死。   告诉他,在漫漫旅途中,每一个篝火燃起的有酒的夜晚,沉默寡言的柳三变总是会不厌其烦的念叨起他。   告诉他,每当听到青山二字,不管是在何时何处,那张阴鸷凶狠的脸上,总会绽放出最温暖柔和的笑容。   告诉他,柳三变并不是不在意他,而是身为人子,对于那个万般不满意的结果,必须履行自己的责任,亲自去问一句“凭什么”?   赵戎会对柳青山指着那个方向,让他自己去铭刻碑文,因为他也是人子。   壶中的酒已经洒完。   再无一滴落下。   赵戎安静的站着。   苏小小则是蹲在地上,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   二人无话。   当火焰燃尽。   赵戎转身,背起书箱,直接离去。   苏小小急忙跟上,只是走着走着,会忍不住回头看几眼。   那是她和赵戎一路上的同伴,不久前他的音容还留在脑海中,如今却独自躺在了冰冷的木棺里,永远沉眠。   苏小小讨厌离别,讨厌死亡,讨厌所有悲伤的故事。   所以。   她会万分珍惜已有的事物。   小狐妖悄悄看了眼赵戎消瘦的背影。   二人一路远去,将那座孤坟留在身后,重新踏上北上的旅程。   赵戎最终还是没有回头。   其实他并没有感到悲伤。   甚至那日在朱雀大街的一扇窗扉后,目睹了柳三变赴死的过程,除了那临终一指,给了他震撼莫名的武道感悟外。   他并不悲伤。   心里只是升起了一个简单的念头。   哦,他死了。   只是。   之后的路程中。   有时酒肆打酒,会习惯性的多买一壶,只是微微一愣后,又会默默伸手,收起一半的酒钱。   有时白日里和重新开心起来的苏小小打闹,欺负笨丫头时,会莫名其妙的转头看看周围,视野中,再也没了那个会在一旁默默瞧着他们热闹的沉默汉子。   有时凌晨在火堆旁静坐,听到苏小小起夜的动静时,会疑惑的看去,可是随即便会眉头舒展,平静回头,看着欢快跳动的火焰,哦,原来已经不是那人和他守夜换班了。   赵戎没有悲伤,只是有些想念。   与对青君和芊儿的思恋不同,柳三变是他苏醒前世记忆后第一个在这方世界想念的人。   想念当初在龙泉渡因为一枚灵石的初次相见。   还有那一次次的武夫淬炼,月下走桩……   赵戎有些了然。   原来那根线没有断。   那根牵扯着他,连接他踏空的心与厚重结实的大地的线。   根本就没有断。   反而更加牢固了。   他对这个世界不再有冷眼旁观的淡漠感和荒缪感。   不管是不久前的第一次亲手杀人,还是如今赶路时途径的人与风景。   都是真实的。   他就是他。   他就是赵戎。   他就是在玄黄界望阙洲大楚王朝乾京成长并入赘给赵灵妃的儒生赵子瑜。   他十七岁。   他的“故事”刚刚开始!   ……   这一日。   赵戎和苏小小离开了一座民风彪悍的边境小城。   步入了一片山林之中。   根据山河舆图上的路线,这是最后一个山下国度。   穿过它,就能抵达离渎。   中午。   二人匆匆生火吃饭,便急忙上路。   赵戎看了眼天色,已经渐渐阴沉下来。   上午还明媚的太阳,已经躲进了乌云之中。   空气闷热的让人有些窒息。   苏小小递来一条丝帕,“给你,擦下汗。”   赵戎接过整洁的散发着少女幽香的丝帕,随意在脸上抹了抹,递回,左右张望着四周。   “咱们走快些,找个避雨的地方,这场雨估计要下很久。”   “哦。”   苏小小低头,将沾了他汗水的丝帕小心折好,收起,语气欢快的应了声。   不久。   刮起了大风。   闷热的空气为之一凉。   可这荒郊野岭,除了树荫,赵戎二人还是没找到能避雨的地方。   赵戎无奈,只好取出雨伞。   而一旁的苏小小见状,眨了眨眼。   赵戎一瞧,“傻愣着看我干嘛?拿伞啊。”   苏小小眼巴巴道:“唔,早上走的急,把伞忘客房里了……”   赵戎拍额,“你怎么不把自己忘在客栈?”   她一双狐狸眼笑得眯成了月牙儿,也不接话。   “服了你了,过来。”   赵戎把苏小小喜欢背着的小书箱收入须弥物中,在伞下让了让位置。   于是二人便同处一把伞下。   “轰隆——!”   “哗哗——”   一场酝酿多时的倾盆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雷电交加,暴雨如注。   赵戎与苏小小继续赶路。   伞下。   男子修长,女子娇小。   一左一右。   伞不大,于是二人身子贴着身子拥挤着,才堪堪容得下。   某一刻。   赵戎右手持伞,将伞往右边偏了偏。   此时。   还未到晚上,却已天色昏暗。   一时之间,赵戎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前方路上。   忽然。   赵戎感觉到一只温暖的小手覆在了他持伞的右手上。   手心柔软光滑。   他很熟悉。   因为不久前在大魏,他还与这只手亲密的接触过。   不过,当时只是在演戏。   之后的路上,二人都秉持某种默契,恢复了原先的距离。   可是现在…… 第一百一十五章 表露心意   黑暗中。   赵戎没有转头,沉默了片刻后。   他右手挣扎了下,可那只小手依旧不依不饶的缠着。   赵戎抿嘴。   他抬起露在雨中的左手,不由分说的将那只企图贪欢的小手拂下。   赵戎能感觉到身旁那人柔软的身子顿时僵硬了下来。   他想了想,身子往伞外移了移,不再与她贴着,只是拿伞的右手却依旧位置不变,将伞下的大部分都让给了她。   “哗哗——”   此刻。   赵戎感觉伞外的整个世界都被雨水声淹没,可伞内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般,出奇的安静。   他一时间感觉气氛有些尴尬。   只是还没等赵戎多想。   那只温软的小手又覆了上来。   他皱眉,继续拂下。   小手再来。   拂下。   小手再来。   拂下。   小手再来   拂下。   小手还来。   ……   一次又一次。   温软的小手不依不饶的缠着赵戎握伞的右手。   到后来。   赵戎怎么也拂不开、推不掉她的手。   二人的四只手都僵持在了伞柄上。   忽然。   大雨之中。   一阵狂风骤起。   雨伞在二人的挣扎间脱手而出。   被风刮走。   不知飞去何处。   顿时。   赵戎与苏小小都暴露在了大雨之中。   瞬间淋湿。   “哗哗哗——”   二人站在原地不动。   都默不出声。   赵戎凝神注视着身前的苏小小。   从万丈高空坠下的,云海承受不了之重的冰冷雨滴砸在他的眼皮上,他却一眨不眨。   昏暗之中。   只能看见苏小小正仰着小脑袋,一束束湿润的粘在一起的青丝被冷风扬起,看不清她此时的面容。   但赵戎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正穿过二人之间数不清的雨水向他投来。   与他四目相对。   想必她此刻隐藏在黑暗中的被淋湿的面容依旧是极美的吧。   她是不是还和以往一样习惯性的咬着半只粉唇,露出一颗可爱的虎牙?   这笨丫头。   可我真的还没想好……   正在这时。   苏小小动了。   黑暗中隐约可见,她低下了头,颤颤的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赵戎的手掌。   紧紧抓着。   赵戎只感到她这只刚刚还温软的小手此刻冰凉湿润,像一朵冬日不凋的寒梅绽放在刺骨的冰霜中。   他一时间没有去挣脱。   黑暗中,苏小小忽然又抬起了头,她试探的伸出了另一只手,用两只手将赵戎的右手往她的胸脯处拉。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想用此刻湿漉漉的娇躯中,最温暖的一处地方去温暖他。   她相信她那颗燃烧生命跳动的心喷薄出的热量,能够融化他那只让她感到冰冷绝望的手。   只是。   下一秒。   她的动作戛然而止。   因为。   他把手用力抽了回去。   赵戎收回了手,见苏小小瞬间身体呆滞不动,刹那,心里涌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张了张嘴,准备说些什么。   可是还没来得及出声。   苏小小就猛地转身,冲了出去,奋不顾身的跑了。   顷刻间便消失在了大雨之中。   “回来!”   赵戎眼睛一睁,嘶声大喊,向前追去。   可声音似乎被雨声覆盖,没有丝毫回应。   赵戎在雨中狂奔。   循着大致的方向,一刻不停的拼命追着。   可整片天地都被雨水和黑暗覆盖。   苏小小早已不知所踪。   不知跑了多久。   雨水渐渐小了下来。   某一刻。   赵戎缓缓停下了脚步。   他双手撑着膝盖,愣愣的盯着地面,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浑身冰冷湿透。   赵戎身体后仰的坐在了地上。   “喂,不追了?”   归的声音响起。   赵戎不语,目光直直的盯着前方。   前方依旧是一片昏暗的树林。   归再道:“你该不会被雨淋傻了吧?”   赵戎还是不说话。   “其实,本座觉得这样挺好的,这些红尘俗事,还是别去沾染为好,不光是对你自己,还有别人,我辈修士,就应该清心寡欲太上忘情,不牵扯因果,全力登山……你也别去找你那个名义上的娘子了,咱们改头换面,去南逍遥洲,那儿本座熟,咱们去找能让你逆天改命脱胎换骨的……”   “我全都要。”   赵戎突然开口,打断了归的话语。   “你说什么?”   “我说我全都要。”   归:“你到底在说什么?”   赵戎嗓音沙哑,那是刚刚在雨中一次次歇力呼喊的结果。   “你知道柳三变的死,告诉了我什么道理吗?”   本座不想知道。   不过,归还是配合着开口:“什么道理?”   “责任。”   赵戎平静道。   “以前的我,以为责任,只是要去做自己的身份该做的事。”   “就像以青梅竹马与夫君的身份,我要北上万里,还一枚玉牌给青君。”   “就像以儒生的身份,清风阁渡船上我不平则鸣,在那位小司寇剑下救下了苏小小。”   “就像以知己好友与儒生的身份,我帮林文若参加儒道之辩。”   “就像以朋友的身份,我用金丹夷平粱京秦府,夺回柳三变的尸体。”   “再比如。”   “柳三变以人子的身份,单枪匹马的去杀秦佶,毅然赴死。”   “林文若以人臣与儒生的身份,以儒教救终南国。”   “林青玄以兰溪林氏子弟的身份,拒绝出卖家族。”   “这些,是我以前认为的责任。”   归好奇道:“责任不就是这个吗?”   赵戎沉声道:“是,但不全是,责任不止这些。”   “我们还有一种责任。”   “那就是,让无法承担后果的事情不要发生。”   “这是柳三变的死告诉我的,他到死都一直后悔没有带柳青山回去见他义父,这才是他最大的遗憾与痛苦,是后来不管怎样尽责挽回,都弥补不了的。”   “对于身边在意的人,这种责任才是我应当拼命去履行的,而不是在等到无法承担后果的遗憾发生后,再去履行所谓的责任。”   “听起来……有点道理,感谢赵大公子给本座灌的这碗鸡汤。”   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会,忽然笑着开口,用了个以前从赵戎嘴中听过的词汇。   “不过,这和你说的全都要,有什么关系?”   赵戎语气认真。   “青君和小小,我全都要!”   “……”归。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我全都要   剑灵无奈道:“合着本座刚刚劝你的话,你全当放屁了?一句都没听进去?”   赵戎一字一句道:   “我喜欢青君。”   自从那夜他知道他只是苏醒了前世记忆与人格的原身后,两世记忆已经融合。   以他现在的视角,去回顾与青君的过往。   他与青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青君与他的点点滴滴,和为他做的那些事,此刻都在他的脑海里,是他的记忆,他永远也忘不了。   曾经她一直对他显露爱意,卑微等待,就差一句“我中意你”直接表明了。   她为他缝补嫁衣,贴身温养黑玉,他的一封信一句话就让她奋不顾身的返回。   他却做了什么?   呵,或许曾经的自己也有借口。   比如赘婿的卑微身份,比如曾经并不爱青君,只当她是幼时的玩伴而已。   但是。   那都是以前了。   现在的赵戎,很确定他喜欢青君,为此他不在意所谓的赘婿身份。   这就够了。   对身边人的责任,是让无法承担后果的事情不要发生。   因此赵戎更加坚定要北上还玉,并且告诉青君,现在的他也喜欢她。   这不是舔。   而是表明心迹,不让任何无法承担后果的事情发生。   如果青君说不喜欢他了。   赵戎也会潇洒离去,至多是以后会多喝很多酒罢了,至少双方都说明白后,不会再有误会与遗憾了。   淅淅沥沥的雨水渐渐停下。   赵戎坐在地上,双手后撑,看着前方略微明亮些的茂盛树林。   他灿烂一笑,继续说着扪心自问的答案:   “我也喜欢苏小小。”   之前的他一直犹豫不决,因为他还是不知道他是否有决心对她负责到底。   但是不久前。   在苏小小转身离开的那一瞬。   他有答案了。   在即将失去的那一刻,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那是一种瞬间心里空落落的虚无感。   赵戎不想错过,他要对苏小小负责,他要给她承诺,他要自私的“霸占”她!   归撇嘴道:“赵大公子果然霸气,不仅要沾染红尘,还要在红尘里打滚。”   它虽是嘲讽赵戎花心,却也并没有什么指责,因为这个时代,凡俗男子三妻四妾,山上修士,道侣数位,炉鼎无数,都很正常。   嗯,山上有点区别,比如有些女子大修士,也会找很多男子当道侣或炉鼎,不单单只是男子可以这么干。   其实不管什么时代,不管主流舆论如何美化渲染,占有更多资源者,拥有更多伴侣的现象,是永远也不会少的。   所以,赵戎的行为,归也就是吐槽一句罢了,并且它虽推崇太上忘情之道,但不忘情也有不忘情的道可以修。   大道很大,因此容许别人的道存在,是山上修士普遍的态度。   至于诸子百家,也并不是要争的你死我活,独占大道,而是要让自身道统成为显赫的普世大道而已。   赵戎没有回话。   他眯眼看着天上已经缓缓散去的乌云,和放亮的天空,那轮夕阳也慢慢露出了面目。   刚刚在大雨中。   赵戎已经想清楚了。   他不再掩饰他的本心,不再欺骗自己。   在感情方面,他自私、霸道,有些大男子主义。   即使拥有前世的记忆,他还是憧憬着三妻四妾。   之前就颇为羡慕林文若有十几房美妾。   只是碍于前世记忆的影响,一直犹豫不决。   如今念头通透,直视本心。   再加上这方世界,礼法允许。   若还是畏手畏脚,自欺欺人,那也太窝囊、虚伪了。   所以。   他全都要。   多情但不滥情。   尽力不留下遗憾!   想好了,便义无反顾的去做,这是赵戎一直以来的习惯。   他站起了身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沐浴着暖和的阳光,继续走向前方。   赵戎要去找回那个他已经决定要养一辈子的笨丫头。   ……   一场大雨过后。   人间像被洗净了一般。   空气清新,阳光温柔。   只是刚刚天晴不久,便日落西山,迎来了夜晚。   夜色笼罩着山林。   一处僻静无人的破观内。   也是一片黑暗。   悄无声息。   只是。   若是屏气细听,偶尔便能耳闻到几声吸鼻子的声音,隐约传出。   道观看样子已经废弃了很久,正中的神像,破旧不堪,连头颅都已不见,让人猜不到是道教的哪位神祇。   观内地上,密集的废弃柴火堆,预示着此处时常有来往路人夜宿。   “呜呜……”   又有轻微的啜泣声在观内响起。   声音来自废弃神像的后方阴影中。   只见那儿有一团娇小的黑影。   苏小小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把小脑袋全部埋了进去,身子缩成了一团。   看不见面容。   她衣服湿漉,浑身颤栗,消瘦的香肩一抖一抖,曾经柔顺整洁的青丝如今杂乱无章的垂下。   “呜……”   苏小小已经是哭的凝噎抽搐。   娇躯一抽一抽的停不下来。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沾有某人汗水的丝帕,指甲深深的将薄薄的丝帕刺入肉里。   殷红的鲜血与那个坏人的汗水,和她的眼泪掺合在一起。   苏小小再也不想抬头了。   只想一直这样缩着,哪也不去,安静睡着,再不醒来。   最后化为一具难看的枯骨,留在这破观,一起腐朽。   她想到这,反而感觉这样挺好。   反正这世间也没人要她了。   悄悄的死去,更是没人在意和伤心吧?   她一点都恨不起来他。   她只恨她自己。   为什么这么笨?他肯定是喜欢聪明的女子。   为什么没有讨到他欢心?肯定是她的模样还不够俊俏。   为什么这么早就去袒露爱意?呜呜呜,她真的忍不住了,忍不住靠近他,和他亲近,哪怕只是简单的牵着手也好……   都是小小的错,我不怪他的,我不怪他……呜呜呜,他现在都不愿意欺负我了,呜呜呜……   一念到他,原本以为已经哭尽的泪水,再一次涌心塞眼。   破观内。   苏小小自怨自艾,哭断衷肠。   她想忘了他,可脑海里却全是他,怎么也赶不走。   某一刻。   这反而让她产生了一种虚妄的病态幸福。   苏小小停止了哭泣,竟然开始渐渐发出些痴痴的笑声。   即将陷入一种呆滞之中。   这是伤心到极致的臆想。   一旦陷入,可能永远也醒不来了。   就在这时。   不久前就已悄悄到来,在一旁默立了不少时间的赵戎,忽然心生不妙。   “笨丫头!”   苏小小笑声一滞。   一时之间。   破观内安静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只要赵郎   夜空似藏青色的帷幕,点缀着闪闪繁星。   荒郊野外。   茫茫山林中。   一座废弃已久的破观内。   黑暗一片。   只有门口与房顶的破洞内落下几道淡白的月光。   神像背后的黑暗中。   隐约可见两道漆黑的身影。   一长一短。   皆缄默无声。   观内的空气陷入了沉默之中。   赵戎低头,凝神端详着神像背面那个缩成一团的黑影。   苏小小没有回他话,仍旧缩成一团。   赵戎伸了伸手,想去触摸碰她,可是在半空中忽然停下。   他想了想,转身在观内走了一圈,捡了些干燥的柴禾。   赵戎重新回到神像后,开始堆柴生火。   慢慢的。   某一刻。   一粒橘黄色的火焰凭空绽放,瞬间变大,熊熊燃起。   破观内,某一处的黑暗被光明驱逐。   就像多出来一个橘黄色的房间。   温暖也随之而来。   此时虽然是夏日,但被一场大雨淋湿后,又被郊外夜里的凉风吹拂,依旧会让人打着冷颤。   赵戎在火堆旁坐下,轻吐一口气,伸出双手烘烤着火焰,但他却没有在意渐渐暖和起来的身体,而是目光透过跳动的焰舌,仔细的注视着对面的苏小小。   只见她此时浑身湿透,抱膝埋头,冰凉的水滴从她乌黑湿漉的青丝上低落,汇聚到她身旁的地上,那一大摊雨水中。   苏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栗着,偶尔会不自然的抽搐一下,却也没有声响传出。   一切都在无声间发生。   若是她依旧隐藏在黑暗之中,估计无人能发觉这原来是一个活人。   赵戎瞳孔微缩。   似乎有一根心弦真正颤动。   心里一处最柔软的地方被某个笨丫头触碰了。   若是他不来找她,这笨丫头还会做出什么傻事?   赵戎抿嘴。   不敢去想那个答案。   不过随即,他心里没由来的无端生出一股气来。   这笨丫头怎么这么笨?笨死了……   赵戎眯眼,盯着这个想把她自己藏进小小的世界里的受气包。   他忽然起身,走到苏小小身前。   丝毫不在意地上的雨水,直接坐下,和她面对面。   苏小小身子猛地一抖,依旧低头埋着脸,身子却往后笨拙的挪着,像只小可怜虫,在地上拖出一道水迹。   像是要逃离某种可怖的东西。   “别动。”   赵戎认真道。   苏小小身子一僵,不过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她的娇躯倔强的又动了动,不过却也只是做做样子,最终没有再敢往后退。   赵戎起身往前走几步,再次来到她面前坐下。   二人之间的距离不到半步。   “抬头。”   苏小小一动不动。   “叫你抬头!”   赵戎语气加重。   不过苏小小还是没抬头。   赵戎皱眉,伸手去碰她,只是刚触到她的膝盖,手就被猛地推开。   “别碰我!”   苏小小骤然抬头,声音略微沙哑,不再复之前的软绵清柔。   赵戎手被拂开,还没来得急反应,就听了她冷漠的话语。   再定睛一瞧。   发现往日那张红颜祸水的极美俏脸,此刻已经不复以往。   眼睛红肿,面色苍白,几束青丝凌乱落下,粉唇被咬破,就像是涂抹了胭脂,红的炽烈。   赵戎目光一颤,心里漏了一拍。   此刻的苏小小,有一种凋零的美感,竟美的惊心动魄。   这就是书上所说的,美人哭泣时的梨花春带雨,玉容泪澜干吗?   “别看我!”   苏小小急忙一只手捂着下半张脸,偏头,死死盯着一旁的地面,咬着银牙。   “你不准看,不准看,小小只给小小喜欢,也喜欢小小的人看,你快走,你别看,你不能看……呜呜……”   “呜呜呜——”   只是说着说着,她忽然大哭。   声音并不好听,因为已经哭哑了嗓子,眼泪也没有多少,因为已经哭肿了眼睛,但哭意却丝毫不减。   她低头死死捂着嘴,似乎是要把此生最后一滴泪水都挤出来。   可是。   一道轻轻的嗓音传来。   “我能看。”   苏小小一愣。   娇躯依旧下意识的一下一下的抽着,但却已忘了哭泣。   她睁大眼睛,蓦然回首。   那人目光柔和的看着她。   “真真的吗?”   苏小小一双哭红的美目此时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赵戎没有回应,而是微微歪头,忽然伸手,前探。   苏小小目光呆滞的看着那双手向她脸庞伸来,没有再阻拦。   她睫毛颤颤,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全是他,却依旧不敢相信,只觉得现在是在梦里。   可是下一秒。   那只大手便覆在了她的一侧脸上。   苏小小娇躯一颤。   这不是梦。   因为……好暖……   赵戎仔细端详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俏脸。   此刻正被他完全掌控在一只手间。   拇指细细摩挲她那双通红的狐狸眼,清媚的狭长眼角被指肚任意揉成其它弧度。   他一直很喜欢她这上翘的眼角,觉得很是勾人,现在终于被他随意揉捏,得偿所愿。   苏小小愣愣看着赵戎被橘黄的火光映照的面孔,这是她这些日子来一直偷偷打量,藏在心上的梦中人。   他的意思是……他愿意欺负小小了?   欺负……一辈子?   她怜怜的瞧着赵戎的表情,见他嘴角含笑,动作霸道。   苏小小突然感到某种叫做幸福的东西不受抑制的从胸口涌出。   滋味无法形容,像蜂蜜,又像美酒,是甜甜的,醉人的,熏晕了她的小脑袋,让她甘之若饴。   苏小小苍白的面孔开始恢复血色。   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   赵戎的指尖仔细抚过如花瓣一般的唇瓣,发现粉唇上的胭脂原来是殷红的鲜血。   赵戎微微皱眉,心疼的揉着她唇角的伤口。   他看着眼前苏小小乖巧顺从的表情,和娇嫩的红唇,忽然心中一荡。   伊人若湍水,触及方知柔。   赵戎一时之间忽略了其它感受,他只感到了身前女子小心翼翼却热烈绚烂的无尽爱意。   像一坛烈酒,让赵戎光是嗅闻,便已入醉。   此时,他眼里只有她。   忽然。   赵戎莫名的有些心虚起来。   笨丫头,我真的值得你这样喜欢吗?   他有些害怕了。   正在这时。   一道鲜艳的痕迹在右手手腕向下蔓延。   湿润的触感让赵戎目光瞥去。   下一秒。   “啵!”   苏小小突然发现那只被她两手捧着的手被人猛地抽回,发出了一声轻响。   苏小小一惊,美目瞬间布满恐惧,颤抖的仰头看着赵戎,小嘴张合。   已经拥有过了,又被剥夺,那还不如让她死去,她再也不想放手了。   可是还没等她将恐惧转化为绝望。   她的左手便被赵戎“霸道”的抓去,随后被他温柔小心扳开五根鲜血淋漓的玉指。   赵戎紧紧皱眉,看着苏小小掌心已经被鲜血染红的丝帕,正是白日里给他擦汗的那个。   仔细一瞧,原来是被她五指指甲连带着刺入了掌心的肉里,伤口一直不处理,便血流不止。   刚刚黑暗中他看不清楚,而这丫头手上流血又不说,还在那傻乎乎的伺候他。   结果弄到现在全是鲜血,哎,怎么流了这么多?   赵戎赶紧取出布条,帮她包扎。   苏小小呆呆的看着赵戎小心翼翼的帮她包扎伤口,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他低头认真专注的表情。   “真笨啊,这都能把自己伤到,这伤口要是不赶快处理,肯定会留疤……”   苏小小歪了歪头,凝视着眼前唠唠叨叨的赵戎。   她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儿,嘴里却没有声音发出,也没有回他话。   苏小小就这样痴痴的看着,偶尔砸吧下嘴,那里,有她心上人的味道。   赵戎正好抬头看了眼,瞧见她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还笑?真是笨死了。”   苏小小笑靥如花:   “小小笨些不碍事的,只要……有赵郎就行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情定终身   “赵你个大头鬼赵郎!”   “嘻嘻。”   苏小小咬着唇,歪头仔细端详着赵戎的脸。   他正低头温柔的托着她的手,轻轻的卷着白布,为她包扎伤口。   苏小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但是她不急,因为她还有一生的时间。   “赵郎,赵郎……”   小狐妖又轻轻的唤着,贝齿粉唇,眼波似水,声软柔柔。   却又带着些刚刚哭泣留下的娇憨鼻音。   “啊?”   赵戎眨眼抬头。   苏小小见情郎抬头看她,又不说话了,只是眉欢眼笑的看着他的脸,眼眸如辰星般明亮。   这是她的赵郎了。   她只想一生独一的那个人。   自从还是未化形的小狐狸时捡到那本恩爱缠绵、愁断情肠的话本小说后,她就一直憧憬着能碰到一个她如意也如意她的书生,拥有一段属于她自己的爱情。   狐族多情。   族内的姐妹经常谈论要在红尘中多找些男子做炉鼎修行。   但她却不这么想,她只要一个情郎就够了。   就像书中那样,白头偕老,从一而终。   或许这也是她在族内不受同龄人待见的原因吧,爱看书,不修行,想法古怪,嗯,还有被族老叹息的容貌……   不过她不在意,她只在意她在意之人的在意。   赵戎见她傻笑着不说话,便低头继续捧着她的柔荑,认真包扎。   只是时而皱眉,因为伤口太深了,光从她浸湿鲜血的指甲就可以看出。   赵戎心疼不已,想着要不要去采些草药来敷一下。   “赵郎,赵郎,小小的赵郎~”   小狐妖又痴痴的喊着。   赵戎被她喊的有些肉麻,不过听到她软绵的声音都被哭的有些沙哑了,不禁更加心疼。   以前只是朋友关系,看她是个受气包,欺负也就欺负了。   现在……嗯,现在还是忍不住想欺负,但已经是自己家的宝宝了,只能被他欺负,她自己欺负自己都不行。   赵戎无奈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么肉麻?”   “书上都这样叫……唔,那叫赵郎什么啊……赵哥哥?戎哥哥?戎儿哥?”   苏小小歪着小脑袋,扳着玉指数着。   赵戎听到最后一个称呼,眼皮跳了跳,赶忙摇头。   “唔。”   苏小小见状,又想了想,忽然眼睛亮了亮,只是随即有些羞涩,试探道:   “……要不叫……夫君吧?”   苏小小目露期待。   赵戎顿时身体僵住,不敢吱声接话。   苏小小便满心欢喜的柔柔喊着:“夫君,夫君~”   赵戎抬头,一脸认真:“小小,其实名字只是个代号,随便叫啥都行的,还是……”   “夫君,夫君,夫君……”   苏小小歪着头念着,只觉得朗朗上口。   赵戎急忙打断她,语气严肃:“还是叫赵郎吧,我觉得挺好的。”   “夫君不是说肉麻吗?”   赵戎满头黑线,你后面的不是更肉麻了吗?   苏小小看了眼赵戎,抬起另一只没受伤的玉手,只是半途忽然停下,在身上用力擦了擦,再轻轻伸了出去,爱惜的摸着赵戎的脸,认真道:   “虽然现在和赵郎只是相互钟意,还没有见过彼此的家人,但是小小已经是你的人了,不急的,可以一直等,甚至赵郎不给小小名分也行的……”   赵戎听到这,眉头一挑。   咦,如此说来,青君的事可以和她说了,她的意思应该是容得下别的女人,嗯,那么现在她这边就不用担心了,只是青君那边感觉有点难办……   赵戎一念千里。   可是还没等他来得急高兴,苏小小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呼吸一窒。   “在书上,男女彼此相爱,没有名分很正常的,因为他们都只喜欢对方,别无二心,这就够了,我也愿意这样的,毕竟我是狐妖,但是……如果赵郎能给我名分,我也会很欢喜的。”   哦,你个笨丫头,意思还是要吃独食呗。   不行,得给这丫头做点思想工作,她这被话本小说荼害的思想太腐朽了,要给她更新些这个世界普世的价值观,嗯,三从四德多好,连我都入乡随俗了。   赵戎张了张嘴,只是还没开口,就被突然打断了。   苏小小看见情郎表情古怪,忽然有些狐疑。   她笑容灿烂道:   “赵郎是不是还有别的女人?”   “……”   赵戎见她表情,很想点头,但是,他发现她被包扎的手,正紧紧攥成了拳头。   “没事的,赵郎……你和我说实话。”   赵戎低头看了眼。   只见本来被他缠上的厚厚白布,此时再次被染成了红色,面积越来越大。   赵戎舔了舔嘴唇。   他认真道:   “笨丫头,想什么呢,我现在就你一个女人。”   嗯,某种意义上说,确实如此……   苏小小粉拳一松,那双大大的狐狸眼又眯成了月牙儿。   赵戎松了口气,暗道好险。   话说小小这丫头该不会是个隐藏的病娇吧?   咳咳,应该不是,应该不是,不然下午的时候,她就不是一个人跑掉那么简单了,而是把我拍晕了,活生生的吃掉……   “赵郎,那等到了独幽城,我带你去见祖奶奶,我就祖奶奶一个亲人,她知道小小找到了托付一生的良人后,一定会很开心的。”   “嗯。”   赵戎随意的应声,帮她把染血的白布重新取下来,取出些清水,再洗了下伤口,重新换上新的白布。   “赵郎,你的家人呢,你还从没和我仔细说过呢。”   “我娘三年前走了,至于我爹,娘说他在南逍遥洲的故乡,嗯,没了。”   “哦,那我以后陪着你去找伯父。”   赵戎眯眼,嘴角微微一翘,没有说话。   一时之间。   火堆旁。   安静了下来。   火焰在噼啪声里跳动。   素面朝天姿容极美的女子,盈盈眼波全落在了一个低头认真缠布的男子脸上。   他在她的心头。   终于。   赵戎轻吐一口气,放下了手上的活计。   他一抬头,便撞上了苏小小的目光。   二人四目相对。   默然无声。   某一刻。   苏小小缓缓闭上了眼,主动抬起了尖巧的下巴。   伊人螓首蛾眉,齿如编贝,唇若花瓣,睫毛微颤。   赵戎瞳孔一缩,呼吸微促,凝视片刻,身体前倾。   下一刻。   便是幽香扑鼻,软玉在怀,唇舌清甜。   花瓣触感温湿。   花露味道甘美。   破观火堆旁。   二人相拥。   这一吻,便是情定终身。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眼前佳人   赵戎轻轻喝了一口。   此时只有一个感觉。   甜。   很甜。   非常甜。   嗯,不亏是苏小小这笨丫头的蜂蜜泡的水。   可是苏小小也在和他抢水喝,因为蜂蜜是她从辛辛苦苦培育的蜂窝里的采摘来的,赵戎是在坐享其成的坏人。   可是她比赵戎矮个头,又是女子,力气不……   好吧,其实结丹境的小狐妖力气挺大的,但是赵戎已经登天境快突破到振衣期了。   又是走武夫路子   他的力气已经隐隐大过了她。   赵戎一脸享受的一口接一口喝着蜂蜜水。   其实赵戎也是第一次用蜂蜜泡水喝,炮制的手法并不熟练。   但是他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前世也透过一面“镜子”见过,因此也就懂一点。   至少比苏小小这个笨丫头懂些。   他将水杯霸道的抢了过来,眯着的眼微微张开,得意的瞧了眼受气包苏小小,随后继续眯眼,细细品尝着。   又是一番滋味,在嘴中。   而苏小小此前的狐生中,只在小心珍藏的书上见过喝蜂蜜水的事,如今也是头一回采花蜜做成蜂蜜水喝,因此没有经验。   她只来得及品尝几口,满足了下好奇心,但还不知道全部味道,便被赵戎蛮横的抢过去了。   她用力抢了会,没争赢他,便放弃了。   转念一想,眼前这坏人是她的心上人   于是便想着讨他欢心,让给他喝了,反正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到时候她再慢慢品尝蜂蜜水,嗯,一定要喝他的。   余生便赖上他了,嘻嘻。   苏小小醉醺醺、甜滋滋的想着   因此,此刻她便傻乎乎的认真的主动的将蜂蜜水全倒给了他,给情郎解渴。   苏小小笨拙的回应着赵戎。   将她已有的蜂蜜水全都倒到他的杯子里。   只是不一会。   苏小小的蜂蜜全用完了,做不出蜂蜜水了。   小丫头有些急了。   只是下一秒。   鼻音便转为了欢快。   因为她也收到了蜂蜜水。   心上人接过她可爱的小杯子,给她倾倒了些蜂蜜水喝。   苏小小喜滋滋的品尝着。   唔,原来是这种滋味。   和心上人在一起,即使是喝水这种平常的事,也是一种甜蜜的享受。   小狐妖感觉心跳动的很厉害,而心跳似乎可以传染,因此她也感受到了赵戎的心跳。   就像战场的战鼓,在两军交战之时,被双方将士拼命敲响,声势浩大的回荡在两军各自的阵地上,鼓舞双方的士气。   苏小小俏脸通红。   和情郎一起喝蜂蜜水,让她感觉被幸福包围着。   有了情郎后,苏小小感觉世界好像揭开了另一层面纱。   原来生活中还有这么多有趣的事情,可以和他一起尝试……   只是某一刻。   火堆旁。   当苏小小热乎乎的想再做点什么的时候,正在喝蜂蜜水的赵戎主动放下了杯子,上半身后仰,离开了。   “怎么了,赵郎?”   苏小小歪头傻傻的看着情郎,砸吧着小嘴,像个贪吃的小熊,回味着蜂蜜的味道。   赵戎一笑,“等会,你个好吃鬼。”   他又瞧了眼苏小小此时的模样,温柔道:“你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夜里很容易着凉的,等会我们再烤烤火。”   “嗯。”   苏小小乖巧的应了声。   赵戎揉了揉脸,取出她的小书箱,递还给了她。   随后赵戎看了眼庙外,发现已经月上高天。   他坐在火堆旁,又取出来他的书箱,换下了同样湿哒哒的衣服。   赵戎随意披上一件单薄的袍子,腰间用一条腰带随意系着。   之后,他又从书箱中找到了一条很早就准备好的玄黑抹额,开始系在头上。   “喂喂喂,你要干嘛?”归急道。   “呵,刚刚好看吗?”   赵戎冷笑一声,就知道你在偷看,本公子早就防着你这一手了。   “本座没看,谁稀罕看你这点破事啊?”   “哦,那我要戴抹额你也别这么大反应,搞得好像正兴致勃勃的看到一半被人打断一样。”   归:“你……”   赵戎将抹额系好,挡住了眉心轮,“你什么你?能听到声音都够便宜你这家伙了,你还想怎样?我告诉你了,小小只属于我一个人,只有我能看,虽然咱们要做一辈子的兄弟,但关于这事绝对没门!”   “本座说了不看就不看,你不用遮,这种破事,看了都是本座吃亏……你,你这种行为是不信任本座,本座很生气!”   赵戎想了想,“不行,不能取,归,其实我是在为你着想,你不是要练太上忘情吗?我怕乱了你的定力,还是戴上为妙,放心,明早我就取下来。”   归听到赵戎“我是为你好”的语气,有些无语,无奈道:   “行吧……”   “咳咳。”   赵戎有些不好意思。   “对了,本座有件事要提醒你。”   赵戎一愣,“何事?”   “你现在登天境,且在走武夫路子,体内那口先天元气又较为薄弱,最好童身修行,勿丢太多元阳,否则……永远也打通不了大周天,进入扶摇境。”   赵戎:“……”   归的语气有些幸灾乐祸,“嗯,扶摇境倒是可以了,要不赵大公子再忍忍?反正也就几年时间而已。”   几年时间而已?   赵戎很想铁骨铮铮的冲剑灵大喊一声“这登天境,不修也罢”!   可也只是一时的冲动罢了,他分得清轻重……   归语气悠悠,“再说了,你那狐妖小娘子,至少是个上等炉鼎,你现在就直接用了,简直是暴殄天物,还不如等回头修为高了……”   “不是采,我和小小两情相悦,一切都发乎于情,哪里像你说的这么功利?”赵戎皱眉。   “行行行,不过你要是想为她好,还是别太急了。”   归又玩笑道:“还是等等吧,说不定赵大公子运气好,还能撞到一个传说中的名炉呢,那就赚大发了。”   赵戎没有接话,归嘴中的名炉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所以那还是把抹额取下来吧,戴着没用的。”   赵戎还吃瘪了,它就很舒服。   赵戎没有动作,也没回话,依旧带着抹额。   正在这时,他感到一道视线。   抬头一瞧。   赵戎呼吸顿时一窒。   只见。   火堆旁有一美人。   如花容颜,如蝶身姿,如玉之质。 第一百二十章 圆圆观与女红   月夜。   破观,神像后。   火堆旁。   明眸善睐的美人,眼睑微垂,低头红着俏脸。   见情郎终于瞧她了,便没有再看赵戎。   她贝齿轻轻咬着一根红色缎带,一双藕臂正抬起,在螓首后方挽起了三千青丝。   赵戎忽然起身。   苏小小微微一颤,还是没有看他,但俏脸更红了。   像一滴红墨滴在了雪上。   赵戎走到她跟前。   她睫毛颤栗。   赵戎突然抬手刮了下美人的小巧鼻尖,将她唇间的红缎带轻轻一扯,走到她身后,帮她束发。   低着头的苏小小顿时嘴角弯弯,眼角亦弯弯。   她的身后。   赵戎的角度,正好可以一览苏小小光洁的玉背,仅仅只有两根细细的带子在柳腰上系着。   赵戎忍不住盯着那个可爱的蝴蝶结,只需微微一扯……   他咽了口唾沫,暗骂一句小狐狸。   赵戎摇了摇头。   “头别歪。”   “哦”   她乖巧应声。   赵戎十指间全是柔顺的秀发,触感略微冰凉,但手感极佳。   苏小小咬着唇,开心的瞧着前方的神像。   某一刻,她轻咦一声。   “赵郎,这儿……好像圆圆观啊。”   赵戎随口问,“圆圆观是什么?”   苏小小板着玉指,如数家珍。   “圆圆观在浅棠山,也是一座无人的道观,它是圆圆的,和这儿一样,唔,还有神像,圆圆观的神像是一位神女,这儿的神像脑袋不知道去哪了……”   “小小最初就是在圆圆观里启灵的,当初也是夏日,圆圆观就和小小的家一样,小小每过几日就去打扫它,住上一晚,唔,只是那儿位置偏僻,几乎没人去过,唯一有一次,还是那个进京赶考的俊俏书生……呀,赵郎敲我干嘛?”   苏小小鼓嘴,睁大眼睛,语气委屈,不过眼眸却闪过一丝狡黠。   赵戎听到某句话后,给了她一板栗。   “又想着别的俊俏书生了?你个笨丫头,当时胆子还挺大的,敢去主动撩人?问过我了没有?”   苏小小笑盈盈,“赵郎,人家当时又不认识你,怎么问你呀?那时的小小一心想找如意郎君,赵郎又一直不出现,就傻傻的去试了。再说了,那个俊俏书生也跑掉了,小小没和他说话的,之后一路走来,小小再也没有做这种事了,不过,小小倒是又遇到了不少俊俏的书生……”   赵戎帮她束好了青丝,满意的打量了下。   此刻闻言,抬手准备再给她一板栗,不过小丫头已经蹦跳着回过了身子。   她仰着头,目光柔柔,轻声道:   “但是在小小眼里,他们都没有赵郎好看。”   赵戎老脸一红,咳嗽道:“我哪里好看了,你不是说我平平无奇吗?”   “呀!”   小丫头扑进赵戎怀里,声音软软绵绵,就像陷入了一团云彩。   “现在人家只觉得你好看,你好看,你好看,小小只想看你……”   怀中佳人撒起了娇。   说起来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撒娇,以恋人的身份。   赵戎有些受不住,主要是这丫头现在穿着清凉,又不知是有意无意,在他怀里“乱撞”。   这也是赵戎觉得苏小小最撩人的地方。   因为平时她一直烂漫天真,于是偶尔一些让人上火的行为,你也不知她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再加上她那个赵戎素未谋面的祖奶奶教她的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赵戎颇为头疼,却又……隐隐期待?   “我哪里好看了?”   苏小小闻言,顿时不扭了,在情郎怀里抬头,伸出玉手仔细抚着赵戎的脸庞,一路滑下。   他的剑眉。   “这儿好看。”   他的眼角。   “这儿好看。”   他的挺鼻。   “这儿也好看。”   还有他翘起的唇。   “这儿更好看。”   赵戎笑道:“行了行了,小马屁精。”   “咯咯咯——”   苏小小把小脑袋埋进赵戎怀里,傻乐着。   赵戎摇了摇头,抱着她走到了神像正面。   抬头看去,神像破旧,依稀可见曾经通身是红漆,缺头处,此时正被一束月光淹没。   他转头循着月光看去,原来是从一处洞开的屋顶射入的,看缺口形状,像是人为洞穿的天窗。   那儿正露着一小片东方的星宿。   赵戎仰头打量了会便垂下了目光。   这个神像缺失了脑袋后,若不是苏小小说它是神女,赵戎都认不出它的性别了。   赵戎再仔细瞧了瞧,还是没有看出这是道教的哪位神祇。   小丫头说圆圆观是她懵懵懂懂启灵后第一眼看见的地方,如今她又和他在这儿定情,倒也是挺有缘分……   赵戎皱眉:“笨丫头,这荒郊野岭的,你下午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唔,我下午以为你不要我了,当时脑子晕晕的,跑啊跑,等累的时候,就到这儿了……赵戎,我们去烤火吧,我冷。”   苏小小埋头在赵戎怀中,贪恋温暖,声音闷闷。   赵戎想了想,轻轻点头,紧了紧她,回到了火堆旁坐下。   苏小小环抱着他的腰,坐在他怀里,埋头倚着。   二人一时无言。   过了片刻。   苏小小见赵戎还是没有动静,偷偷抬头看了眼他。   见他正盯着火光发呆。   唔,你还说小小笨,你也是个呆子……   她穿着清凉,有些冷。   左边是熊熊燃烧散发热量的火堆,右边是宽广结实温暖的胸膛。   她不假思索便做出了选择。   赵戎忽然神色一动,感觉到他的腰带被某只小手偷偷摸摸的解开了。   此时他只披着一件单薄袍子,里面什么也没穿……   可是还没等他反应,怀中的小狐妖便突然敞开了他的对襟袍子,娇躯藏了进去。   两双莲藕般的玉手紧紧的抱着他的腰。   玉体和他,亲密的合在了一起。   那道彩虹般的弧线被压得很直,二人的心很近很近。   这是真正的软玉满怀。   鼻尖全是她的芬芳馥郁的处子体香。   赵戎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抱着她,还是没有其他的动作。   “唔唔~”   苏小小发出几道撒娇的鼻音,探出一只洁白如玉,肤如凝脂的素手,去拉赵戎的大手。   只是指尖刚刚触及,一霎那间便被赵戎擒住了皓腕。   苏小小像一只山林间的小鹿一样,小脑袋一缩,表情怯怯,眼波娇弱的仰视着情郎,等待着犯错后的惩罚。   可是下一刻。   赵戎松开了她纤细的皓腕,用双手将柔荑轻轻捧起,低头仔细看着,突然,他揉了揉她的几根可爱的指尖。   苏小小见状,微微张着小嘴,清媚的大眼睛扑灵扑灵的眨着,目光在赵戎脸上和她被捧着的素手上来回打转。   赵戎嘴里冒出了个奇怪的问题。   “绣香囊时被针扎的?”   “嗯。”   苏小小鼻音柔柔。   赵戎低头,温柔的嘬着几根青葱般的指尖。   苏小小莞尔,眼睛里溢满了爱恋。   “那等会给你换一根不扎手的。”   苏小小一愣。   眨了眨眼,眼眸清澈。   不知道情郎到底是要做啥,考察她的女红?   不过还是赶忙呆呆的点了点螓首。   不多时。   火堆旁有一件宽大的袍子被撑起。   里面藏了两个人。   一个书生,一个小狐妖。   某个蝴蝶结被人轻轻一拉。   荷花刺绣的绸缎顺着某道弯曲的弧度,丝滑的落下。   夜更深了。   月亮躲进了云里。   破关内光线暗了暗,火焰在无声的跳动。   一切都静悄悄的……   除非忍不住。 第一百二十一章 离渎   翌晨。   天边泛起曙色。   山林间,鸟声如洗。   薄雾蒙蒙。   破观内。   除了不打招呼就莽撞闯入的几束晨阳外。   和昨夜相比,一切如旧。   静悄悄的。   突然。   有女子嘤咛一声。   柔媚慵懒。   “你……你压到我头发了。”   苏小小弱弱道。   “啊?哦哦,抱歉。”   赵戎赶忙把手移开。   苏小小不说话了。   赵戎起身,神清气爽的伸了个懒腰,瞥了眼某个埋着头当缩头乌龟的小狐妖,嘴角微微一扬。   “起床啦,小懒虫。”   苏小小还是不说话,不过她虽然用那件被作为被单的宽大袍子埋着头,但似乎是感受到了他肆无忌惮的目光。   苏小小赶紧全部缩到了袍子里,一根头发丝都不想露出来给这个昨夜欺负她的坏人看。   袍子里,全是他的气息。   大清早的,苏小小的素颜上又被涂抹了胭脂。   她声若蚊蝇。   “脏……脏死了。”   赵戎咳嗽一声,赶紧起床,收拾一番后,出了破观,找到一处水源,打了捅清水回去。   赵戎伸手入水中,发现有些凉意,便又捡了些树枝干柴一起带回破观。   他生起火,将水微微烧开一些,不时的探手,耐心的试着水温。   一阵忙碌后,赵戎留下温度刚好的热水,一套干净的衣物与干粮后,便出门晨练去了。   观内,盖住的袍子被微微掀开一角。   露出了一个可爱的小脑袋和一小片精致的白皙锁骨。   苏小小红着脸,青丝杂乱,眼睛却黑白分明,明亮有神。   此时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赵戎离去的背影。   见他正随意取下了额头上那个昨夜一直戴着的让她奇怪的抹额。   苏小小吸了吸鼻子。   “唔,大骗子……算你还有些良心。”   赵戎走了三百遍拳桩,满头大汗的回来后。   发现小丫头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只是他回来后。   苏小小就一直低垂着小脑袋,不去看他,也不做声,可爱的耳垂通红,就像被揉过了一样。   修长的颈脖处,亦是有一大片区域白里透红。   赵戎无奈,昨夜睡觉前不是已经哄好她了吗,怎么早上起来又是这副小模样。   真是个难伺候的姑奶奶……   不过,没办法,以前是个野生的受气包,可以随便欺负,不负责任。   现在成了独属他一人的受气包,欺负完后得哄了,要哄她一辈子。   “走啦,离那条大渎不远了,咱们早些赶到,好乘最近的一艘龙船离开。”   苏小小起身,拿起小书箱准备背上,可是赵戎已经瞬间靠近,不由分说的抢过了她的小书箱,收入须弥物中。   下一秒,大手霸道的捏住小手,牵着她往外走。   苏小小咬着唇,挣扎了下。   “放开,大骗子。”   赵戎目视前方,轻笑一声,“苏小小,我赵子瑜从来不骗别人。”   “骗子,骗子,你还说不骗别人,你昨夜就骗我了,那个哪里是……是什么绣针?骗子,大骗子!”   赵戎忽然转身,目光与她直视,神色认真:“傻瓜,你不是别人啊,我只愿意欺负你骗你一个人。”   苏小小睫毛颤颤,微微侧头。   她其实此时心里甜滋滋、暖烘烘的,感觉比昨夜吃了蜜还甜。   她哪里生了赵戎什么气啊,只是一大早起来,又觉得昨夜发生的事和梦幻一般。   虽然他就在身旁,但她心里还是充满了不安全感。   早上见他态度温柔,便突然想要他更多的温柔与在意,便小心翼翼的耍了些小性子。   其实她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也一直留意着赵戎的神色,只要发现他有哪怕一丁点不耐烦与不开心,她就会立马软下来,放低身段柔声去哄他……   现在听到了赵戎的情话,她就像心里涂满了蜜。   唔,真是个傻子……但是小小好喜欢……   不过。   一想到她昨夜给他做的事,和他做的事,苏小小现在都还感到又羞又喜。   在那坏人的监督下,握着绣针做了大半夜的女红,她的两只小手早上起来都有些酸痛。   而且他的手也不老实,虽没有像祖奶奶和她悄悄说过的那样破她的处子之身,却也做尽了坏事,让她昨夜一直“难堪”,虽心底也欢喜和情郎做私密之事,但小女儿家的羞涩还是避免不了……   苏小小鼓了鼓嘴,仍旧板着俏脸。   她声音微冷:“哼,你叫我什么?”   赵戎一愣。   随后眨了眨眼,有些无奈。   这笨丫头记性怎么变得这么好,昨晚只是为了鼓励她认真、坚持、努力的做女红,随口答应了她一句,没想到她还惦记着。   而且这笨丫头,昨晚这么乖,今天早上怎么一觉起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赵戎一念千里,在心里吐槽了下小女儿家的复杂心思后,急忙柔声道:   “宝宝。”   赵戎暗暗打了个冷颤。   不过,苏小小在听到这个称呼后,却眼睛不自禁的眯了眯,微微歪头,看着赵戎,声音稍微软了下来,娇气道:   “记住哦,以后只能喊小小叫宝宝,错一次,哼哼!”   她摇了摇小粉拳。   赵戎赶忙点头。   不一会。   苏小小便被赵戎哄好了,心情如晴天般明媚了起来。   她眉欢眼笑的主动紧紧的搂着赵戎的左手。   二人继续北上。   刚刚陷入热恋中的小狐妖和年轻书生。   一路上如胶似漆的腻在一起。   在第七日。   二人终于走到了这片茫茫的荒山野林的尽头。   水声涛涛,声势浩大,几里外都能耳闻。   二人快步走出了山林。   顿时,天地为之一敞,更加明亮。   入眼处。   是白云、青山与江水。   由远及近,排成数道横排。   赵戎闭目,深吸一口。   离渎,到了。   ……   据望阙洲山河舆图所示。   离渎横跨南北,洞穿望阙洲。   但赵戎却发现了一奇。   离渎是笔直的。   山河舆图就像被人随意划了一条直线,没有一丝曲折蜿蜒之处。   赵戎问过柳三变,这是否是人为开凿而成。   那一日,柳三变也摇头不知。   如此笔直的航线,也使得离渎成为了望阙洲山上出行的选择之一。   但不如山上渡船普及。   因为它所经过的山上集市并不多,且在陆地上途经太多势力与国家的领地,不如云海之上安全。   但在如今司寇府封锁山上渡船的情况下,已经是最快速度的通行路径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龙船与龙抬头   赵戎带着苏小小顺着笔直成横线的离渎。   一路北去。   步行三日,耳畔日夜皆是滚滚江水之声。   滔滔不绝。   这一日,二人行于江畔。   “赵郎,快看!”   苏小小突然摇着赵戎的手臂,蹦蹦跳跳的指着前方。   赵戎抬目眺望。   只见苍茫大江之上,一座孤山突兀在大江之间。   滚滚江水纷纷绕流。   这是茫茫黄色江水之中的一点“青色”。   极为瞩目。   “那是小孤山,离渎之中,为数不多的几处山上渡口之一,咱们走。”   瞧着不远的路程,二人却又走了两日。   等接近之后,赵戎才发现小孤山虽独立江中,四周却极为热闹。   奇装异服的山上修士摩肩接踵。   两岸之上更是一片繁闹,货物、船只熙来攘往。   想必是望阙洲如今的山上光景,促使离渎这条平日里山上之人出门备选的通行之道繁盛了数倍。   这还是离渎只适合单向通行,由南至北的情况下。   赵戎左右打量一番,带着东张西望的苏小小登船到了江中孤岛,缴纳一笔灵石费用,二人便登上了小孤山。   小孤山与赵戎之前去过的山上集市几乎一样,不过却有一个特殊之处,便是水族精怪颇多,不时可见,络绎不绝的行人们也习以为常。   赵戎带着苏小小有目的的在山上逛着,最后,在一处闹市中心的街道,找到了一家名为“钟秀斋”的商号。   赵戎抬头瞧了眼。   这栋建筑丹楹刻桷,飞阁流丹。   他步入其中,径自走到了柜台处,随意出示了一枚信物。   商号的柜前管事一见,微微一惊,恭敬的道了声稍等,便匆忙去了上楼。   赵戎在店内左看右看,发现了很多眼熟的灵物。   来自终南山的。   当初林文若在得知他要来离渎登船后,便塞给了他一枚信物。   并笑道,他若是需要什么帮助可以去往山上集市处,找这家钟秀斋。   而若是将来在望阙洲山上遇到什么小麻烦,也可以去找钟秀斋试试,嗯,文若当时还认真的补充了一句,若惹的是大麻烦那就千万别来找他和钟秀斋,能有多远滚多远……   赵戎一笑。   也不知道狗儿现在在干啥,呵,他那一年三熟的水稻应该又种下了吧?   关于钟秀斋,林文若简单提到过一些。   这是一座千年商号。   但千年二字对山上商号而言,算不得久远。   可得益于终南山的天材地宝,这家钟秀斋的规模在望阙洲的山上众多商号之中也算中游水平。   赵戎估摸了一下,大概类似于当初他买船票的清风阁,只是钟秀斋的经营业务中并没有山上渡船这一项。   它明面上主要是售卖终南山的修行灵物,私下还经营着一些消息贩卖之类的业务。   虽然比不上那些望阙洲山上的大商号,但也体量不小了,在望阙北部的山上集市,几乎八成都有分号存在。   原本钟秀斋归冲虚观、终南皇室、兰溪林氏和一些杂七杂八的终南国世家共同所有。   不过,冲虚观已经在他和林文若手里成为了历史,在那场大火中灰飞烟灭。   因此原先最大的东家冲虚观的股份被胜利者瓜分一空。   兰溪林氏咬到了最肥的那口肉,一跃成为了钟秀斋的掌舵者。   正在赵戎走神之时,楼上便急忙跑下一位中年模样的胖子,身后带着一伙人。   赵戎端详一眼,心道这大概就是这处分号的掌柜了。   果不其然,胖掌柜来到赵戎身前,匆匆介绍了下身份后,便小心翼翼的接过赵戎手上那件信物打量了起来。   这是一枚私人印章,上面刻着某人的字。   胖掌柜端详一番后,确认无误,便打起百倍精神的恭敬招待起赵戎与苏小小。   赵戎笑容温和的道明来意。   刚刚去过几家商号,想买去往独幽城的船票,但都已经出售完了,于是万不得已便来这儿求助。   胖掌柜闻言,松了口气,笑着叫赵戎放心,说是最近虽然乘客极多,一票难求,但通过一些特殊渠道还是可以拿到船票的。   于是,赵戎二人便在小孤山呆了几日。   不多时便拿到了两张珍贵的船票。   七日后。   船至。   赵戎与苏小小按时登船。   这是一条龙船,长一百二十丈,宽二十一丈,数十块甲板,船舱千所,空间极大。   行驶于离渎之上,便宛若一座高山浮游江面。   赵戎和苏小小依旧是两间相邻的房间,和当初在清风阁渡船上第一次正式相识时一样,不过房间大了很多。   原本苏小小是要二人住一个房间的,不过赵戎急忙阻止了这个要人老命的危险提议。   还是分开住,各自有点私人空间为好,反正离得近,需要时也可以轻松串门。   不然整日在一个房间内腻在一起,不仅容易憋不住,还会把什么都荒废了。   小丫头眼神幽怨,不过被赵戎搂在怀里一哄,便勉强同意了。   至于船票钱,那个胖掌柜本来准备帮赵戎和苏小小支付的,不过却被赵戎笑着婉拒了。   两张龙船船票,一共花费了一十六枚下品灵石。   起初,经过一路上的花销后,赵戎身上的下品灵石只剩下了四枚。   可是在大魏与柳三变分开前,柳三变将他的身上的灵石放在了须弥物中,一起送给了赵戎。   于是买完龙船船票后,赵戎身上一共还剩下一枚中品灵石和一十八枚下品灵石。   龙船启程。   在傍晚的暮色之中,顺着离渎的滚滚江水缓缓加速。   离渎水急流速,船行若飞。   让赵戎切身体会到了“轻舟已过万重山”的速度。   夕阳下,甲板上。   赵戎眯眼远眺。   接下来便是顺流直下,一路向北。   目的地,独幽城。   ……   某个阳光明媚的上午。   赵戎被苏小小从屋子里拉出来欣赏江景。   原本他是在静心读书的,结果苏小小一直敲门。   给这笨丫头开门前,她也说好了就进来坐坐,只看着他,不打扰他……结果最后还是被她拉出来玩了。   船都开了快半旬了,也不知道这笨丫头怎么还没看够茫茫的江水。   甲板,栏杆前。   一对壁人亲密搂抱着。   苏小小倚在赵戎怀里,仰着脑袋,像只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   赵戎一身简单青衫,而苏小小却是一身当初在大魏粱京扮演“蓝玉清”时的道姑打扮。   这是赵戎要求的。   当然不是为了什么恶趣味,而是赵戎有些别的思量。   保险起见,便让她在船上穿着能屏蔽她妖族气息的天仙洞衣。   二人正在热恋之中。   苏小小身为狐族女子,多情善感,并且又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因此只想着和情郎一刻都不分离才好。   恋极了赵戎。   一刻都不想让他离了自己的视线,就像她的脑海一样。   船上的这几日,苏小小每一夜都往赵戎房里跑。   而白日里,赵戎要修行、读书,好不容易支走了她。   不一会,苏小小便又忍受不住没他的空落落感与慌张感,歪着小脑袋想着千奇百怪的理由去找他。   这次她的理由是读了一会书后,要停下来放松下眼睛,劳逸结合。   可是赵戎才刚翻了两页书而已……   苏小小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赵戎,巧笑倩兮。   “赵郎,你是不是喜欢我穿这身衣服,打扮成道姑啊?”   赵戎一脸认真:“宝宝穿什么都好看,我都喜欢。”   “嘻嘻,就会哄我。”   苏小小环抱着赵戎的腰,小脑袋埋在他的心口。   咬着唇,倾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   赵戎有些无奈。   这也太粘人了。   不过……感觉挺好。   忽然。   赵戎神色一动,转头四望。   因为他机敏的感觉到了周围的江水浪涛声似乎……大了些。   此时,赵戎和苏小小真在船尾人少的甲板处,他正对着船头方向。   下一秒。   赵戎鬼使神差般的回头。   只见。   不远处的江水之上。   突兀出现了一双……森森血目。   龙抬头。 第一百二十三章 白蛟走江   大江之上。   有龙抬头。   顿时。   水流湍急,掀起惊涛骇浪。   赵戎一惊。   第一眼看去,便是一双摄人血目。   再看第二眼。   便是千米之外,有抬头蛟龙带着高出江面数十丈的骇浪扑面而来。   仿佛下一刹那便能将龙船撞的粉身碎骨。   淹没一切。   赵戎呼吸一窒。   这条蛟龙高出水面的部分,已有数十丈,全身不知多长。   其状似蛇,身披鳞甲,头生龙须与未成形的幼角,颈有白婴,胸前赭飞,水面上露出了两足。   此时它浑身血红,双目亦是通红,仔细一看原来是蛟身之上有不计其数的伤口,鲜血淋漓,流而不止。   偶尔江水洗涤,才能短暂的现出白色的蛟身。   原来是一只浴血的细颈白蛟。   此刻。   他怀中正在听着他心跳的苏小小。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僵硬与心跳的加快,抑或是被江水的异常声势吸引。   她如小鹿般警觉抬头,第一眼便是情郎的古怪表情。   苏小小循着赵戎目光转头,下一刻便美目圆睁。   “呀!这……这是……”   赵戎心里焦急万分,紧紧抿唇,目光急速四望,要寻那逃脱之法。   可这大江之上,周围全是滚滚江水。   即使大如一座青山般的龙船也只不过是茫茫一粟罢了。   船后那只已经相距不足千米,即将撞上龙船的白蛟周遭又带着百米巨浪。   龙船在大江的中心航道行驶,那只全身血红的白蛟亦是行走大江正中。   此时即使龙船偏离航道,抑或是那只白蛟让开。   都于事无补,因为白蛟带起的浩荡大浪就能把龙船掀翻。   更别提那来势汹汹的白蛟哪里有半点让道或停泊之意。   龙船与蛟龙下一刻便要追尾。   他与苏小小更是逃无可逃。   赵戎咬牙,瞬息千念,目光直直盯着那条浴血白蛟,心里甚至猜测这是否是冲着他来的……   只是赵戎心中刚生出绝望之意。   周围形势瞬息万变。   龙船某处飞出一道背剑的消瘦身影,是一位青年男子。   此背剑青年渺小的身体与庞大的龙船相比。   是蝼蚁与陆象之别。   可是。   只见这背剑男子忽然探手,隔空向下一抓。   握拳上提。   轰——!   整艘庞大龙船就像被人托起般,向上悬浮而起。   背剑男子拳头越抬越慢。   龙船却越升越快,离江面越来越远。   十丈。   二十丈。   四十丈。   八十丈。   砰——!   哗啦——!   一霎那。   龙船与白蛟已然相遇。   船底的高度依旧没有高过蛟龙掀起的巨浪。   但是。   抬头的白蛟却万幸没有撞到浮空的船身。   龙船被巨浪猛烈拍击,转瞬被淹没一半的船底,船身震颤不已,却依旧坚挺。   炸裂的水汽激荡千米之高。   一道朦胧七色的彩虹隐约浮现。   落下的水滴,化为了一场短暂的倾盆大雨。   龙船与白蛟。   二者相交而过。   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发生在几息之间。   让人措手不及,还未反应就已结束。   蛟龙远去,大浪平息,龙船重回江面。   正弯腰将苏小小娇小的身躯抱入怀里的赵戎缓缓直起了身子。   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怔怔的看着那白蛟离去的方向。   “赵郎,赵郎。”   苏小小在赵戎怀中抬起头,微微张嘴,上下打量,着急的检查着赵戎的身体。   刚刚龙舟与巨浪撞击的那一刻,赵戎第一时间把她护在了怀里。   此刻的她皱着小脸,担忧赵戎被刚刚的声势波及到。   “我没事。”赵戎皱眉四顾。   苏小小闻言,心里微微一松,随后便是暖融融的,她抬起小手,用袖子温柔的帮他细心擦着脸上的水渍。   苏小小看了眼赵戎表情,轻声道:“那只蛟龙应该是在大渎走江。”   赵戎此刻正在细细打量着半空中那个刚刚救了一船人性命的背剑青年。   一身白色布衣,面貌普通,所背之剑,剑柄剑鞘皆被白布层层包裹,看不清模样。   此时危险已过,一船乘客已经平息下来,船外不时有之前大浪来临时逃脱飞走的修士重新飞回。   船上声音嘈杂,是众人在开口感谢那背剑青年的救命之举。   只是那背剑青年毫不理会,正侧头皱眉盯着那走江白蛟离去的背影,面无表情,只是身后那把剑微微颤鸣。   宛若蝉吟。   赵戎听到苏小小的话,回过头来,问道:“走江?”   苏小小浅浅一笑,准备开口,只是下一秒,便见赵戎又猛地转头望向身后,她见状也好奇的看去。   只见后方,刚刚白蛟来时的方向,再次出现了十数道遁光。   随后,风雷之声伴随着江水之声涛涛而来。   赵戎还待细看,那数十道遁光便已转瞬接近。   一众遁光中有三道遁光忽然离队散开。   其余大部分的遁光继续前行,越过龙船,去追赶那走江白蛟。   那离群的三道遁光中,有两道遁光分别去往大江两岸,似乎是在追逐那已经蔓延两岸山林数十里的洪水。   最后一道遁光却是停在了龙船上空,距离那背剑青年不远处,显出身形,是一个面目俊朗,衣着飘洒的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低头扫了眼下方的龙船后,松了口气,拱手冲背剑青年诚恳道:   “多谢阁下出手,否则宁师妹要不得已铸成大错了,在下李越阳,乃欣然宗……咦!”   白衣青年目光掠过背剑青年身后那把被白布层层缠绕的剑时,倏忽一顿,惊咦一声,又多看了几眼,随即眼神炯炯,吸气道:   “你可是江师兄?”   背剑青年自李越阳来了以后,便只看了他一眼,就不理会了,一直把目光投向白蛟离去的方向,犹豫着要不要出剑。   此时听闻李越阳的惊叹出声,背剑青年缓缓回过头来,表情木讷的瞧了瞧李越阳,忽然开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发问。   “那只白蛟,是你们欣然宗的?”   李越阳一怔,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心里一惊,赶忙解释,“江师兄,宁师妹的异类身份早已在你们司寇府登记在册了,太清府更是早已确认了她的身份无虞,准许她在府内修行,这次的短途走江也得到了司寇府的赦令。”   言罢,李越阳取出了一张金色纸页,恭敬的递给背剑青年。   后者接过,垂目看了几眼,之后,没有说话,直接还了回去。   只是。   他背后那把缠绕白布的剑。   霎那间。   停止了蝉吟。 第一百二十四章 江彻白   李越阳接过金书赦令。   他忍不住又瞧了眼背剑青年身后那把他在刚进入太清府时就已有耳闻的配剑。   和传闻中描述的一样,应当是那把剑无疑了,此人就是在前几届府生中闻名遐迩的江彻白。   如今是天涯剑阁司寇府那位大人物的亲传弟子,在司寇府内担任刑尉。   他们这些后来的太清府府生,经常听到这位江师兄的传闻与事迹。   能以那种神物铸造本命飞剑的佩剑,这种大道福缘估计也只有像江师兄这样的天骄才能拥有并把握得住了。   李越阳心里叹息一声。   江彻白平静道:“那白蛟,是剑修?”   李越阳闻言,点头道:   “宁师妹确实是极为稀少的异类剑修,且血脉不凡,在逍遥府内是和江师兄曾经一样拔尖的存在,若宁师妹是人族的话,定能加入天涯剑阁,哎,可惜了。”   李越阳看了看江彻白的脸色,瞧不出什么东西,接着笑道:   “不过倒是便宜了我们欣然宗。程大哥和陆师姐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宁师妹放弃嵬嵬山,加入欣然宗。   这次宗内大长老带队,帮她走江之后,宁师妹应当能妖丹大成,从太清四府顺利结业。”   江彻白闻言,微微颔首,转身准备回船,只是转身之际眉头便轻皱起来。   一位即将摘星境的妖蛟剑修。   这几个字眼合在一起,让他天然的心生排斥之感。   天涯剑阁是太阿剑阁的下宗。   太阿剑阁永不收异类入阁。   这是八万年前,苍帝姜太清立下的铁律。   人族四大太宗的其他三个太宗,却没有这样的规定。   并且姜太清称帝之后,很多的举措都是在安抚与拉拢玄黄界本土妖族。   甚至还允许太清四府招收异类府生,只要族系可查、身世清白即可。   可是,唯独关于人族剑道传承一事,态度强硬。   盖因妖族练剑,祸患无穷。   其实太古万族中,除了极少数族类外,大多数妖族都剑道资质懵懂愚钝,难以蕴养出本命飞剑。   但是就怕那个万一。   剑修的杀力本就比寻常修士强大,且因为本命飞剑反哺,使体魄也比寻常修士强健不少。   因此原本就体魄强横的妖族一旦能够练剑,并且学习了正统剑道。   那就相当于一位杀力惊人的剑修,同时拥有了同境武夫的体魄。   这种力量已经不是简单的相加那么简单了。   江彻白目光微凝。   他那位去过昆都杀妖的赵师兄与他说过,妖荒之门内的古妖,也有太古的剑道传承。   因此每诞生出一位第七境妖族剑修,都是十分棘手的存在,同境的人族剑仙极难杀死,有时候甚至还要取出选帝侯剑。   而且,与其他几个太宗不同,太阿剑阁一直辅助扶摇侯镇压妖荒之门,现如今更是亲自坐镇。   所以。   虽然本土妖族一直处于弱势。   但江彻白身为剑阁剑修,还是隐隐排斥异类剑修。   并且,如今司寇府之所以风行雷厉的封锁望阙洲山上,就是因为他的小师弟被一只恶蛟杀害。   虽然听赵师兄说,那只化神恶蛟已经被他师父伏诛,但背后的罪魁祸首还没找到。   这几个月来也只是抓到了些被利用的小鱼小虾罢了。   他如今藏在这艘渡船内,也是在钓鱼,结果鱼儿没等到,反倒是遇到这事,还让他提前暴露了。   江彻白轻叹一声,准备立即回去将此事上禀。   “江师兄请留步。”   李越阳见他要走,忽然神色一动,想起某事,出声挽留。   江彻白停步,没有转头,“何事?”   李越阳笑道:“七日后,程大哥与陆师姐要举办道侣大典,之前因为山上形势,导致延期了半年。   现如今宗内邀请的各方宾客都已经到了,便选了七日后的良辰吉日举办这桩喜事,不知江师兄有无时间光临大典。   若是程大哥与陆师姐知道江师兄要来,一定万分高兴。”   李越阳语气诚恳,目光灼灼的看着江彻白的背影。   后者闻言,没有回头,摆了摆手,继续返回船上。   李越阳耸了耸肩,准备离去。   忽然,下方江彻白不知为何,身形一停,这回竟转过了头,冷彻的声音再次传来。   “等等,那个,程鹿归与陆瑶儿的道侣大典……逍遥府的府生会不会去?”   李越阳一愣,万万没想到这个江师兄会突然问这种问题。   他想了想,“陆师姐和程大哥的人缘很好,大半个逍遥府府生都会到,甚至今年刚入府的新生都请了些。”   “大典在哪举行?”   “独幽城东,幽山上的望阙台。”   江彻白抿唇,轻轻点头,目光微垂,消瘦脸庞上坚硬的棱角似乎柔和了些许,片刻后,他转身直接回了船。   李越阳见江彻白什么都没表示,没有回应他到底来不来,就直接走了,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也化为一道遁光离去了。   不多时。   江彻白回船收拾一番东西后,再次回到了龙船上空。   他低头看了眼身下正在行驶,不久便能抵达独幽城的龙船。   目光再次扫过船上的众人。   忽然,他的目光在船尾甲板上的某对古怪情侣身上稍微停了停。   那是一个青衣儒生和一个绝美道姑。   江彻白出神片刻。   她……会去吗?   江彻白轻吐一口气,摇了摇头,暂时驱走了脑海里的那个倩影。   身后剑鸣出鞘,还没待人看清剑身的模样,就已经化为一道森然剑光离去了。   龙船后方的甲板上。   赵戎目光从空中收回。   刚刚那空中二人的谈话,他在下方听不见。   此时见那背剑男子与剑光合一,远去天边,不禁微微叹气。   哎,背着剑真帅啊,本公子身为桃花剑主,何时才能青衫仗剑,喝酒御剑?   “那是太阴琉璃铁。”   赵戎听到归的声音后,微微一怔,“啥?”   “那人身后背着的佩剑,剑身通体是由太阴琉璃铁铸就而成,这剑修瞧着挺年轻的,是个不错的剑仙胚子,嗯,这种金丹剑修,在甲子以内都不算大的,他有太阴琉璃铁这种不错的练剑材料,要不是他厉害,要不是他的师门和家族厉害。”   赵戎眉头一挑,“说的有道理……那个,本公子不是有霆霓紫金吗,本公子这么年轻,也没什么家世师门,可想而知,本公子到底是什么厉害。”   “呵,你啊?是本座厉害。”   “……”赵戎。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入海化龙与压寨夫人   “归,霆霓紫金与太阴琉璃铁哪个更厉害些。”   “你能别问这种无聊的问题吗?”   “抱歉,又一不小心触及到你的知识盲区了……”   归立马打断道:“霆霓紫金……对大多数正常修士来说的话,是这样的。”   “还有不正常的修士?”   “霆霓紫金属于那种正常的极品炼器材料,正常炼制本命物的话都可以用。”   “但是,有些修士体质或所练功法比较特殊,或者剑修的本命飞剑神通有些奇特的话,所祭练的本命道兵和本命飞剑的佩剑,会需要一些特殊炼器材料的加持,才能相得益彰,发挥神效。”   “而太阴琉璃铁,怎么说呢,它是太古月宫某座琉璃建筑的碎片,所蕴含的力量极端,就属于那种特殊的极品炼器材料。”   归顿了顿,随口道:“刚刚那个金丹剑修用太阴琉璃铁锻造本命飞剑的佩剑,若不是蠢,那就八成是他本命飞剑的神通比较特殊,而本命飞剑拥有神通,那就至少不会低于乙等了。”   赵戎由衷赞道:“专业。”   归听到他嘴里冒出稀奇古怪的词,“什么意思?”   “夸你呢。”   赵戎笑了笑。   正在这时,赵戎感觉到眼前有只洁白如玉的小手在轻挥着。   “赵郎,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   赵戎的目光从江彻白离去的方向收了回来。   看了眼怀中的苏小小。   看来他猜的没错。   这条离渎果然是司寇府故意放出来的那道口子。   毕竟望阙洲太大了,想要瓮中捉鳖有些困难。   所以,若他是司寇府的话,总要露道口子,让那些鱼主动钻出来。   很简单的道理,但很好用。   赵戎揉了揉苏小小的小脑袋。   这笨丫头差点又要被遣送回浅棠山了,真笨啊。   若是以前,他倒是巴不得苏小小被遣送回去,不过现在成了自家的宝宝了,当然是希望一直在一起……嗯,某些时候除外。   赵戎忽然有些头疼,苏小小简直太粘人了,到了独幽城后,得想办法先支走她一段时间。   因为关于青君和这笨丫头的感情处理。   他目前的想法是,先双管齐下左右开弓,再徐徐图之,最后找机会成功会师……   不过,赵戎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慌慌之感,毕竟这全都要、脚踏两条船之事,还是头一回干。   话说那些重生者前辈们,是怎么把后宅治理的服服帖帖的?   不行,回头得去书肆买本书,研究研究……   “赵郎,关于蛟龙走江,祖奶奶和我说过一些。   我们妖族本就晋升缓慢,而蛟龙之属,天生神异,更是受天道桎梏……嗯,这是祖奶奶的原话,后面的小小忘了,反正意思就是……就是很慢很慢呀。   但是,天道也留下了一线光明,只要历经一些特殊的劫数,便可脱胎换骨,晋升神速。   而这其中,某些得到大机缘的水裔蛟龙,例如这大渎走江,只要能够从南到北完整走完整条离渎,便可入海化龙,海阔天空,直达妖族第七境!”   苏小小正举起双手,按着情郎摸她头的那只手,三只手叠在了她的小脑袋上。   苏小小保持这个小模样,微微仰头,清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赵戎。   对于情郎好不容易才问她的问题。   苏小小绞尽脑汁的回忆着从前她只当作故事听的那些祖奶奶的话语。   她的小脑袋轻轻一歪。   “唔,刚刚那只白蛟能够得到司寇府的赦令走江,确实是令人羡慕。   不过,它应该不会走完全程。   因为太宗是不会允许我们进入传说中的妖族第七境的,祖奶奶说,在离渎尽头的入海口处,有一座龙桥,桥下悬挂有一柄斩龙剑。   因为蛟龙走江,必须行于大江中心,一刻也不能停滞,且要保持抬头之姿,所以一旦企图入海化龙,擅自闯那座龙门,便会被斩龙剑斩杀。”   小狐妖缩了缩头。   “传说,这离渎的江水,不论如何涨潮,都从未触及过那把斩龙剑的剑尖,剑下的水底,也不知有多少冲刷不去的大妖尸骸。   这把镇江的斩龙剑一直震慑着整个望阙洲的水裔妖族。”   言罢。   苏小小睁大眼睛,一副厉害吧厉害吧你快夸夸我的表情。   赵戎瞧见她这副娇憨样,忍俊不禁。   他用两只大手“拼命”揉着她的小脑袋。   “唔唔唔,别揉啊,小小的头发又被揉乱啊,哼,你等会要帮小小梳起来……”   苏小小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奋起反抗那双天天欺负她的魔爪。   可是哪里逃得掉。   更何况,她哪里愿意逃啊。   赵戎突然将苏小小抱起,双手用力的将她紧紧搂着,恨不得揉进心里。   “哇,这么厉害的小狐仙,貌似天仙,又冰雪聪明,本大王要赶紧抓回山上,做我的压寨夫人!”   赵戎抱起软绵绵的娇小玉体,便向着他的房间走去。   这小丫头好像又长肉了,嗯,也有他的功劳,毕竟天天揉……   “呀!坏人,不可以,快放开本仙子,本仙子还要去找如意郎君哩,才不要做你的压寨夫人~”   苏狐仙拼命“挣扎”着,用光洁的额头来回顶着赵戎的胸膛,扎成道姑头的柔顺青丝全都洒了下来,如一条乌黑的瀑布。   赵戎嘴角一歪,将这肉肉的笨丫头往肩上一抗,见她还在翘着两只小腿反抗,便伸出右手,在某处更肉的地方一拍。   啪!   “给本大王老实点,我就是你的如意郎君,乖乖跟我回去做压寨夫人。   本大王正好有一个小弟,缺件像样的衣裳,现在就回寨子,我要亲眼看看你的女红针线活做的好不好,给那位小兄弟织一件温暖舒服的衣裳。”   说完,赵戎坏笑,扛着他的压寨夫人,回了寨子。   苏小小被拍了一巴掌后,顿时老实了下来,趴在赵戎肩上,一动不动的,如瀑的青丝遮着小脸,也看不清模样。   但一片乌黑秀发之中露出的两只小巧的耳朵,却又红了起来。   她声若蚊蝇。   “才,才不要给你……给你小弟织衣裳,每回到了最后都突然吓小小一跳……脏死啦……” 第一百二十六章 独幽不独幽   早晨。   赵戎再次被龙船轻度的摇摆晃醒。   他揉着眼,支起身子,转头看向船舱的小窗。   窗外。   是一片茫白,山林淡淡的绿色隐于其中。   大江之上又起了大雾。   赵戎感觉有些微凉,下床披起一件单袍。   他回头瞧了眼缩在被子里的苏小小。   昨晚他修行到很晚才睡,结果这丫头又半夜溜进来,钻进他被子里,缩在他怀中睡了一晚上。   她睡的倒是舒服,但赵戎就难受了。   因为这笨丫头睡觉也不安分,不知道是不是在做噩梦,小脚丫子踢来踢去,差点把赵戎踹下了床……   赵戎端详了会苏小小可爱的睡容,他伸出一指,轻轻点了下她粉嫩的脸蛋,又捏了捏她的琼鼻。   “唔赵戎唔大坏蛋……”   小狐妖闭着眼,不知道梦到了啥,砸吧着嘴,懒懒的翻了个身。   赵戎嘴角轻轻一扯,摇了摇头,探手将她白嫩的小脚丫塞了回去,帮她盖好了被子。   再去关上了送入凉风的窗,之后,伸了个懒腰,便出了门。   大江之上。   暮霭沉沉。   江水的翻滚声依旧,不过赵戎早已习惯。   眺目远望。   远方的景色隐藏在大雾之中,厚云中朝阳若隐若现。   赵戎倚着栏杆,握着腰间白玉,掌心感受着它的温暖,看着未知的远方,有些出神。   不多时。   大雾像是被江风吹散,也可能是被淡黄的初阳驱赶。   渐渐消散了。   某一刻。   正在想着某人的赵戎微微一怔,手中的美玉被忽地紧握。   他扶着栏杆,身体前倾,睁大眼睛,穷极目力。   远方。   天空与大地相交成了一线。   那是。   一条黑色的横线。   赵戎心中一动,还待细看之时。   铛铛——!   龙船上的古钟被敲响了。   这是……提醒船客即将抵达目的地,准备下船的信号。   在晨钟声中,与迎面微冷的江风里。   赵戎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   一眨不眨的看着那条黑色的横线。   独幽城。   终于,到了。   他拍了拍木制的栏杆,忽然回首。   南望。   身后。   是风过去的方向。   是一望无际的大江,   是不胜枚举的山下王朝。   是望阙洲的数万里山河。   这天堑般的距离。   终于。   被他踏平了。   ……   望阙洲是天下九洲中的小三洲之一。   它被修真界称为最偏僻的一个洲。   可这并不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   若说中州是天下中心。   东南西北四大洲位于天下极东、极南、极西、极北的话。   那么望阙洲就位于中州与南逍遥洲之间。   在地理位置上并不偏僻。   但是。   在交通上。   望阙洲却被孤立了。   中州与南逍遥洲之间,除了望阙洲外。   还有另外两个洲。   分别是图南洲与云梦洲。   云梦洲和望阙洲同为小三洲,另一个小三洲在玄黄界的北方。   而图南洲是仅次于中洲的天下交通枢纽。   是南部数洲中最靠近中州与西扶摇洲的大洲。   它就像一处咽喉。   它上方的数洲要南下,或下方的数洲欲北上。   几乎都必须要经过它。   图南洲与云梦洲在南逍遥洲的左上角。   而望阙洲却独独在南逍遥洲的右上角。   于是玄黄界南方最繁华的南下航道便是。   从中州或西扶摇洲出发,先经过图南洲,至云梦洲,后至南逍遥洲。   最后,再从南逍遥洲行驶至望阙洲。   因此望阙洲被视为最偏僻的洲,是南下航道的最末端。   它与南逍遥洲隔得极近,但南逍遥洲修士却不怎么愿意到望阙洲来,视它为穷乡僻里。   或者说,剑修如云的南逍遥洲修士一直把南部数洲都当作穷亲戚,连繁盛的图南洲也在此列。   天下九洲能入他们眼的,也就是昆都所在的西扶摇洲,与地大物博、人族正统所在的中州了。   望阙洲与中洲隔海相望。   但是这片海却是玄黄界最广大的一片海域。   于是,一个天下最偏僻之地,与一个天下最繁荣之处,因为这片不知藏了多少危险的广缈海域,几乎彻底隔断了。   只有极少的几艘独幽城大势力经营的跨海渡船,才会每隔几年走一条好不容易摸索出的相对没那么危险的航道,冒着未知的风险,直达中州。   过程却也十分麻烦与极耗时间。   因此,作为天下九洲中最偏僻大洲的望阙洲最北端的离渎入海口处的独幽城地域。   是真正意义上的玄黄界的天涯海角。   但是。   这处天涯海角却也是望阙洲山上最繁盛的地方。   这儿坐落了一座望阙洲最大的修士之城,即使放在南逍遥州山上,也不遑多让。   人族四大太宗之一的太阿剑阁在此建立下宗剑阁,宛如一柄利剑,悬于满洲修士头上。   望阙洲北部山上最大的两个仙家宗门,嵬嵬山与欣然宗的山门,也建立在独幽城不远之处。   望阙太清四府。   儒家林麓书院。   墨家、法家、道家等诸子百家的特殊组织。   望阙山上的世家豪阀。   各家大商号的主号。   等等。   皆坐落于独幽城及其附近。   各方势力盘根错节。   来往修士络绎不绝。   渡船物资熙熙攘攘。   城内形势错综复杂。   海角天涯的独幽城不独幽。   ……   一艘百丈龙船渐渐减速。   准备停靠在大江西岸。   龙船并没有在独幽城内停泊。   几乎没有船只能进入城内,只能停在城外数百里处。   龙船上。   赵戎和苏小小站在下船的拥挤人群后方,等待着下船。   此时从高处望去。   四周的江面上,全是数之不尽的体型或大或小的船只。   而岸上的一座座青山上,更是浮空停着一座座造型各异的渡船。   赵戎甚至还看到了一座不下千丈的悬空之山。   它们或停泊或行驶。   或运输货物,或承载客人。   川流不息,如过江之鲫。   江岸上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哇,好多房子,赵郎,你看你看,城里那座山好高,颜色好美!”   甲板上,四处张望的赵戎循着苏小小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远处独幽城内的建筑如海浪一般连绵不绝。   初步估计,至少纵横不下于数千里。   而据赵戎所知,这独幽城内,除了山上修士外,光是凡人百姓,就有数百万之多。   赵戎点头,心里也不由得惊叹。   要知道,这可不是他前世的那个世界,城市超过百万很正常…… 第一百二十七章 摘星楼   这个时代。   一座城市要容纳数百万人的吃喝住行,它的规模与运行模式确实让赵戎有些不可思议与好奇。   他眺目瞭望。   独幽城没有城墙,广阔的建筑,黑压压一片,十分密集,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   那儿有一条天蓝色的“缎带”,是离渎之水汇入的北海。   从山河舆图上看,独幽城位于一小块突出到北海中的陆地,就像个半岛。   而离渎就如一条横线,霸道的劈开了整座独幽城。   分割为一西一东。   西城建筑较为低矮密集,而东城的建筑普遍高大空阔。   苏小小正指给赵戎看的,是东城一座极为显眼的高山,它也是独幽城内的最高山。   此山颇为奇异,远远看去,竟然是满山紫色,就像披上了一件紫衣。   赵戎瞧了两眼,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   轰隆!   船身一阵震荡之后,成功停岸。   只见龙船才刚刚停稳,未来得及放下楼梯。   便有等不耐烦的修士施展仙家手段,飞下了船。   一时之间,岸边灵光宝气,好不热闹。   赵戎和苏小小也不急,便等着拥挤的人群先下船。   赵戎瞧见此景,转头冲苏小小认真道:   “宝宝,快变身,化为本公子的坐骑,载本公子飞下去。”   “我不会飞……”   苏小小眨巴着大眼睛,“而且小小很小的,哪里背得动你……唔,赵郎,你个负心汉,竟然要骑小小?”   她咬着粉唇,用小拳头锤赵戎胸膛。   赵戎感觉这粉拳就和挠痒痒一样,他忍着笑,“我还没见过宝宝的本体是啥样,要不……”   苏小小赶紧叠起两只小手,捂着情郎嘴,“不行不行,不好看的。”   赵戎挪开她的手,忽然低头,额头抵着苏小小洁白的额头,直视着她的眼睛,“傻丫头,你不管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苏小小仰着头,和他顶额头,凝视着那双眸子,她睫毛微颤,突然低头缩进他怀里,傻乐了起来。   “嘻嘻,还是不行,不给你看……”   赵戎搂着笨丫头,还准备再说,便感受到了周围有些人忍无可忍的目光。   嗯,好像有点过分了,这犬粮撒的……   赵戎笑了笑。   之后,二人又打情骂俏了一番,等到人群不再拥挤,便施施然下了船。   此时正午刚过,是阳光明媚的下午。   这处大江西岸的诸多渡口之一,十分热闹、喧哗。   各式各样的人皆有,让赵戎目不暇接。   风尘仆仆的行人、一看就不好惹的修士、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携带娇妻美眷的豪客……   赵戎和苏小小在出口处排队,被一群身着暗金镶边黑色武服的高大护卫们检查了一番。   赵戎不动神色的打量了几眼。   这些管理渡口与守卫通行关卡的护卫,身上有种让他熟悉的武夫气息。   其中三个,甚至还给他一种面对柳三变时的压力,只是弱了不少。   但也是入品武夫无疑了。   可这处关卡并没有赵戎想象中那么严格。   他和苏小小取出了证明身份的路引与一路上用过的通关文书后,对方大致打量了几眼,便让他们登记一番,就放行了。   渡口外,是各式各样的马车与行辕。   赵戎甚至还看见一支拥有豪华车轿的不下百人的队伍行辕,停在不远处,豪仆、侍卫们翘首以盼,应当是等待着贵客。   “宝宝,你祖奶奶知道你要来找她吗?”   “不知道,我是偷偷跑下山的。”   “你嘴里的这个祖奶奶到底是干什么的?在独幽城。”   “唔,不知道。”   “那你祖奶奶在哪,你知道吗?”   “不知道。”   赵戎:“……”   他咳嗽一声,尝试道:“那你祖奶奶叫啥?”   苏小小歪着头。   “祖奶奶她姓苏,叫苏……苏祖奶奶……唔,名字我也不知道啊……不过,祖奶奶就是祖奶奶啊,她是副族长,是我们火狐一系,最厉害的长辈,她认识好多好多书生,会讲好多好多的故事……”   一提到自家祖奶奶,小丫头就扳着手指,声音清脆的如数家珍起来了。   赵戎拍了拍额。   你这小脑袋瓜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这也太不靠谱了吧……什么都不知道就敢二话不说跑下山来?   这么笨的小狐妖怎么……好吧,这小狐妖我要了,已经被我拐回家了。   他无奈的打断道:“那你怎么去找她?”   苏小小注意到赵戎的表情,浅浅一笑。   “赵郎,我哪有那么笨啊,我知道怎么找到祖奶奶的。”   赵戎闻言一怔,挑眉道:“难不成你们狐族还有什么接头暗号……天王盖地虎?”   苏小小摇了摇头。   她挽着赵戎的手,“我可以去摘星楼啊。”   “摘星楼?”   “嗯,我不知道祖奶奶在哪,但在摘星楼一定可以联系的到……”   赵戎扬眉,随后听着苏小小解释了一番,偶尔点点头。   原来这摘星楼类似于一处妖族公馆。   它并不是一个制度严密的势力,而是一个管理随意、自由松散的组织。   像独幽城这样庞大的修士之城,几乎都会有城内妖族中的大人物建立摘星楼。   方便当地不同族类的妖族联系与抱团。   外来妖族可以在摘星楼落脚休息。   周围一定范围内的妖族也可以在那儿交易物品或打听消息。   作用很多,就相当于一处开放给妖族的公馆。   苏小小笑盈盈,“祖奶奶在独幽城,摘星楼里的人一定认识她,小小去那儿找她就行了。”   赵戎点了点头,“听起来不错,但是有个小小的问题,你知道摘星楼在哪吗?独幽城这么大,你估计要一顿好找。”   苏小小挠着头,“时候不早了,咱们先进城吧,到时候再找别人问问看。”   “请问这位公子,你们是不是要去西城?”   正在此时,站在渡口出口处路边的赵戎和苏小小突然听到身侧传来一道声音。   嗓音朗清婉转。   赵戎二人闻声转头。   是一个男……不对,是一个短发的年轻女子。   她没有像大多数女子那样留长发,而是一头清爽的短发。   看不出大致岁数,但听声音应当年龄不大。   她相貌算不上姣好,只能算普通,但颇为耐看,特别是一双清澈的眼眸,和两道英气的眉毛。   让赵戎不禁多瞧了几眼。   短发女子体型瘦小,不同于苏小小的娇小,而是有些精悍。   她的皮肤粗糙,呈小麦色,阳光下,额头上带着一些汗水,脖子上搭着一条湿漉的白巾。   此时,短发女子正站在一辆马车前,右手摸着血红色马儿的脖子,目光炯炯的盯着赵戎的眼睛。   赵戎没有马上开口,打量了会她,注意到了她身后的马车,她的穿着打扮与马车,周围也有一些类似的存在。   赵戎点头,“正要去独幽城,你这马车什么个价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卢宛与幽山   短发女子眼睛一亮。   她立马转身动作轻盈的跳上马车,一边掀开车帘,一边笑着口齿伶俐道:   “不贵的,不贵的,公子,咱们陈记车马行的车,坐一次,每个人才收一枚晶片哩,不像城西另一家郭记,都涨到了一枚半晶片了,他们家的马车,不管是龙驹还是车辕,都还没咱们好哩……”   “等等,请问什么是晶片?”   “公子和,额,这位仙姑,应该是第一次来独幽吧?晶片是幽澜府……嗯,幽澜府就是咱们独幽城的城主府,是它制定并发行的城内的货币之一。   因为城内很少使用山下的金银,而是流通灵石,但是一块下品灵石又太大哩,便发行了晶片,一百枚晶片等于一块下品灵石,那个,公子,仙姑,你们快上车吧。”   赵戎转头和苏小小对视一眼。   他再转头仔细打量了下这辆马车。   马车由一只马匹拉着,不过这拉车的马瞧起来十分不俗。   体型高大,瞳孔漆黑,浑身带着鲜艳到不正常的血红色,不同于山下凡俗的汗血宝马。   且赵戎能隐隐感觉到一股强烈气血,这匹“马”估计是只妖兽,不过瞧着被驯服的好像没有野性了。   马车后方插着一面旗子,上面有一个黑底红字的小隶体“陈”字。   而像短发女子这样的打扮的人与马车,在渡口出口处也有不少。   “公子,仙姑,快上车吧,时候不早了,等到了西城,估计要天黑了。”   赵戎端详了眼短发女子的热情的笑容,点了点头,扶着苏小小上了马车。   马车内十分宽敞舒适,赵戎掀开帘子,瞧着外面正在驾车的短发女子,搭话道:   “姑娘怎么称呼?”   短发女子没有回头,大声道:“我姓卢,单字一个宛,公子可以叫我阿宛。”   “阿宛姑娘是土生土长的独幽城人?”   “嗯。”卢宛的头不易察觉的微微扬了扬,迎面而来的风,吹的她整齐的短发四散飘扬。   她突然偏了偏头,侧脸对着赵戎。   “我从小就在独幽城长大,这儿的习俗、方言我都懂,城内的各个好玩的去处、好吃的零嘴或一些偏僻的巷子都了如指掌哩。   公子和仙姑若是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若是想找好玩的去处,我也有好多地方可以推荐哩……”   说到这,卢宛停了停,补充道:   “不过,我最熟悉的还是城西,‘东城贵西城贱,北城富南城穷’,嗯,这分的太细了,咱们独幽城大体还是被离渎分为东城和西城。   城东的仙家贵人太多了,我也只偶尔载一些出手阔绰的贵客过去,才稍微熟悉一些。   而咱们西城虽然凡人多,但热闹啊,经常有东城的仙人和外来的修士在西城玩,那些可都是真的神仙中人哩。”   卢宛微微扬着头,只是说到这而,她又忍不住回头瞥了眼一身道姑打扮的苏小小。   这位小仙姑的模样真好看,偶尔在街上遇到的一些山上仙子,好像都难比得上她……   赵戎想了想。   刚准备开口再问,苏小小就按耐不住的把小脑袋探了出来,一手挽着赵戎,另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指着远方东城那座只能瞧见山顶的紫色高山。   她嗓音软绵俏皮。   “小宛姑娘,那是什么山啊?”   卢宛看了眼从身后伸出的那只玉手,忍不住多瞧了一眼,才移开目光循着玉指所指的方向看去。   这位小仙姑的手真白,不过她的手掌心怎么有些红印子?   和我成天握着缰绳一样经常做磨手的苦力活?   不过也没见她的手晒得和我一样黑啊……   卢宛脑袋里闪过一些奇怪的念头,不过也没有多想,瞧了眼苏小小指的方向后,笑容灿烂。   “仙姑,那是东城的幽山哩,仙姑是喜欢它的颜色吧,幽山又被我们西城人称作花衣山,因为山上种满了一种叫做据说是叫‘紫衣花’的花树,也不知是何时何人种下。”   “这满山的紫衣花,特别神奇,它的色彩变化多端,让人摸不清规律,有时候夜里还是紫色,第二天清晨就变成了红色,有时候一场小雨过后,就会由蓝转绿,并且满山的紫衣花都是同样的变化,同一个颜色,就像一个娇贵的仙子,不停的换着花衣。”   “哇,好美呀,赵郎,我们回头去那儿玩好不好?”   苏小小眼睛明亮,雀跃的摇着赵戎的肩膀,   不过没等赵戎有什么表示,卢宛就又开口了。   语气惋惜。   “仙姑可能要失望了,幽山是私人领地,上面建了一些私宅。   别说咱们西城的凡人了,听说东城的大多数人也上不去。   能经常上去的,也只有那些私宅的主人和被他们邀请之人,否则,就算你是幽澜府的那位城主大人,也没有资格上去,哎,那些都是真正的贵不可言之人啊。”   “唔。”   小狐妖鼓了鼓嘴,也不闹情郎了,安静的搂赵戎的手臂,眼睛还盯着那座披着紫衣的幽山。   赵戎低头看了眼乖巧懂事的苏小小,心里一软,柔声安慰道:   “宝宝别伤心了,呵,不就是一座花里胡哨的山吗?从现在开始……你要发奋努力,争取成为风华绝代的苏狐仙,然后,带我上去玩。”   苏小小:“……”   卢宛:“……”   苏小小刚听到前半句时还以为她善解人意的乖巧模样,激励了赵戎,心里还有些小小的自得与窃喜,我可真贤惠啊……   结果后半句……   苏小小气死了,她怎么找了个这么坏的情郎?竟然要反过来吃她的软饭!   呜呜呜,小小好可怜啊,遇人不淑……   苏小小咬着唇,粉拳狂锤“不争气”的赵戎。   赵戎后仰躲着,并且笑着去抓她的手腕。   “臭赵戎,放开我。”   “不放。”   “快放开我!”   “你叫我放我就放,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那我咬你了。”   苏小小一脸奶凶奶凶的表情,亮出了小虎牙。   “就这?来啊……啊……你还真咬?啊,别别咬那里!”   苏小小:“唔唔唔。”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公子,办张卡吧!   赵戎和苏小小在车内一阵打闹。   卢宛眨了眨眼。   她回头,好奇的看了看车内的那对活宝,这两人前一刻给她的印象是男子沉稳女子乖巧。   结果现在……认知崩塌了。   忽然。   卢宛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幽山平日里是不准上去观摩的,不过……”   苏小小连忙松开贝齿,放过了某人的肩膀,像小鹿般的转过脑袋,“小宛姑娘,不过什么?”   卢宛正过头来,一边调整马车,一边轻笑道:   “不过明日是个例外,嗯,我的意思不是指可以上去,就算是明日,咱们这些普通人也没有福分能被邀请,我是说明日可以看到幽山上望阙台的风景。”   赵戎揉了揉肩,以前喝蜂蜜水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这小丫头的牙这么尖?   他无视苏小小示威的得瑟表情,不在意的随口道:“明日为何可以看到。”   卢宛扬鞭轻轻抽了下那只被她取名“小红”的风驰电掣的龙驹,一边想着夜里给小红吃顿好的饲料,一边随意开口:   “明日有两位太清府的天之骄子要在幽山上的望阙台举办道侣大典,其中那位陆仙子,听说是城内那帮吃饱了没事做的男子们整出来的无聊榜单上排名不低的仙子,嗯,这段日子西城酒肆的酒水倒是价格涨了不少,真是哄抬物价……”   “至于男方,我也不知道叫什么,不过想必是个背景深厚的大人物。”   卢宛擦了擦头上的汗,阳光下,笑容干净。   “所以小仙姑可以大致如愿了,因为像这种独幽城的热闹喜事,那些仙家都会用镜花水月的手段,让咱们这些城内百姓观摩、同喜的。”   “嗯,记得上次有这种事,还是半年前的时候,那位新城主刚赴任进城。”   赵戎听到道侣大典四字,感觉有些耳熟,在听到了什么陆仙子后,眉毛一扬,隐约记起了曾经好像在一份随手买的山上邸报上读到过此事。   嗯,对了,是异界版的凤凰女嫁入豪门……那个姓陆的仙子。   而那个男方好像姓程,是叫什么来着?   忘了,不过,他爹好像是欣然宗副宗主。   这件事好像有小半年了,没想到他今日刚到独幽城,就正好碰上。   哎,这小半年来,经历了好多事啊,不过总算是到独幽城了……还带了个拖油瓶……   赵戎思绪万千,突然回过神来,想起了刚上车时就准备问的话。   “对了,小宛姑娘知不知道摘星楼在哪?”   “摘星楼?”   “正是。”   “我有一回送客人到东城,回来时,见过某处九层高楼,好像是叫这名字。”   苏小小高兴道:“那应当是了,这独幽城内,不可能有第二处地方叫摘星楼的,小宛姑娘,你就送我们去那儿吧。”   赵戎眼皮一跳,张嘴准备说些什么,只是卢宛看了眼天色后,已经抢先开口。   “小仙姑,马上要入夜了,独幽城内,夜里去东城会很麻烦,要不等会我把你们送到西门后,你们留个落脚的地址,我明日清晨去接你们,再送你们去东城?”   赵戎抢着点头,认真道:“小宛姑娘说的极是,宝宝,今日咱们先找个客栈歇会脚,养足了精神,明日再说吧。”   苏小小见状,觉得说的也是,便应声赞同。   之后,苏小小又兴致勃勃的问了些卢宛关于独幽城的事,主要是些好吃的零嘴,好玩的地方。   卢宛常年在城内跑动,对独幽城十分熟悉,阅历颇丰,又同样是年龄不大的女子,与苏小小也聊得来。   不一会,便与苏小小熟络了起来。   二人把赵戎丢在了一旁,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   赵戎也没在意,难得这小丫头找到一个投缘的同性。   据他平常和苏小小聊天时留意到的,这笨丫头在浅棠山的族内,朋友很少的。   赵戎握着腰间白玉,侧头端详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心里思索着,怎么与苏小小开口,暂时支走这笨丫头一段时间。   不多时。   日头渐落,远方独幽城西城的城门渐渐映入眼帘。   正在这时,和苏小小聊着天,正好停顿休息一会的卢宛,忽然转头对赵戎道:   “赵公子,你觉得这辆马车怎么样?”   赵戎一怔,回头,“额,挺舒服的。”   卢宛灿烂一笑,语速极快道:   “公子,我们陈记车马行最近正在进行一次年内最大的削价,只需一枚下品灵石便可办一张陈记晶卡,新的晶卡会自动存入一枚下品灵石外加赠送的五枚晶片,并且只要持有陈记晶卡,便可享受本车马行最优先、舒适的接待,在独幽城内随叫随到,绝对方便!”   短发女子口齿清晰,一气呵成。   她目光诚恳,语气轻柔:“公子,办张卡吧!”   赵戎:“……”   怎么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哦,想起来了,前世办过很多了……   他看了看四周,远方是庞大的城池,周围身处一辆华丽的马车内,还有他身上穿着一件素白的儒袍,正亲密的挽着他手的是一个美若天仙的狐狸眼女子。   没错,就是在玄黄界……   你这陈记车马行,路子有点超前啊。   赵戎眨了眨眼,准备开口,便被苏小小抢了个先。   她拉了拉赵戎的袖子,小脸认真道:   “赵郎,给小宛姐姐办张卡吧!”   得,这丫头也叛变了。   赵戎苦笑。   就说这小宛姑娘有些热情的奇怪了。   不过,倒也不讨厌,目前看来,人还不错。   反正身上正好没有零碎的晶片付车费。   那就,来一张呗?   夜幕降临。   卢宛将赵戎和苏小小送到了城郊离西城门不远的一家客栈落脚。   准备明日再动身入城。   离开之前。   短头发的卢宛眯眼,笑着说了句承惠,双手将一张透明的琉璃晶卡和一只小铃铛递给了赵戎,在详细解释了下用途后。   与赵戎二人约好明日早晨会合出发,便驾车离去了。   ……   夜如墨。   西城外的一家客栈内。   赵戎沐浴更衣后,准备早点入睡。   熄灯,刚准备躺下。   忽然他身体一停。   心神微动。   冥冥之中,若有所感。   赵戎起身,来到窗前。   沉默片刻后,翻手取出了熏香炉与棋楠沉香。   今夜。   他要冲击振衣。 第一百三十章 蝼蚁登天,振衣已至   “三变兄,我……是不是不是练武这块料?”   “是的。”   “我……”   “我也是的。”   “什么?”   “我和你一样也不是练武的料子。”   “你别安慰我了,你不到甲子,就已经是六品武夫了,只差一步,就是比肩金丹的存在,这种安慰,让我更加难受。”   “我没有安慰你,你不是练武的料子,我也不是练武的料子,整个玄黄人族,没有一个人是练武的料子。   不管是现在站在山巅的鲲鹏武夫,还是数万年前那个以力证道问鼎大帝的古人,抑或是未来能踏碎天道云霄独辟武道巅峰的来者。   皆是如此。”   “……”   “鲲鹏、夔龙、魔猿、赤蛾、玄鸟……   这些太古的莽荒异族,才是真正适合练武的料子。   它们自诞生起就得天道眷顾,生而体魄强横,气血浩瀚,它们其中大多数存在的起点,是我们人族不知多少武夫孜孜无倦去追求的终点。”   “但是……”   “玄黄界的至高武道,是我们人族前辈开辟的。”   “太古先人,以纤细渺小的孱弱之躯,宛若蝜蝂,负重登山,一步一步,披荆斩棘,一拳又一拳,开辟武道山巅,最终,由一个蝼蚁人躯蜕变为拳问苍天的鲲鹏武夫!   在那个人皇出世,圣人迭出,绝代天骄如浩瀚繁星般涌现的大世。   前辈武夫,手撕莽荒巨兽,搏杀异族大能,拳镇万里山河。   与玄帝等诸多先人们一起,驱逐了太古万族,镇压了桀骜古妖,带领玄黄人族一路登顶。”   “赵戎,你不是练武的料子,可能除了登天扶摇二境,以后你也不会选择武夫的路子,但是不管你走哪条大道,我都希望你能像太古的先人前辈们一样,宛若《负山帙》中的蝜蝂,孱弱渺小,慕高而行,愈行愈重,乃至负山,却脚步不停。”   “……”   火堆被人扔入柴火,橘红色火焰在静默的烧。   柳三变喝了口酒,“我读书不多,这只是这些年来练拳,想到的一些浅显道理,你若是觉得……”   一直盯着火焰的赵戎,突然抬头,笑道:“三变兄,我知道了。”   柳三变见状,轻吐一口气,也笑了起来。   他将酒抛给赵戎,“累吗,最近?”   赵戎接过酒壶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他饮了一口酒,“还好。”   柳三变打趣,“看来是骨头硬了些,明日我再试试敲敲看。”   赵戎手猛地一抖,酒水洒了出来。   柳三变大笑。   赵戎肩膀一跨,张开五指,看了看他的手掌,眯眼道:   “三变兄,你傍晚说的那个振衣,我还是有些没听懂,我如何确定自己到了那个关卡,并且能够冲击?有什么标志吗?”   柳三变大手一挥,身前的烈焰骤然一低。   “不要刻意去找,也不用去想那么多,你练着练着,某一刻,自然而然就能感受到你可以跨过那道坎了。”   ……   独幽城。   西城的千丈城门外。   某家客栈的二楼客房内。   赵戎闭目。   身着一件白色里衣。   在熏烟缭绕宛若仙境的环境中打坐。   他的身体就像一个黑洞,每一缕青烟一旦靠近他半尺之内,便会被莫名的力量所吸引。   没入他身体。   闭目中的赵戎,眉头微皱。   曾经柳三变的话语再次响起耳畔。   “谓登天者,其初基有二:一曰清虚,一曰振衣。   能清虚则无障,能振衣则无碍。   以血气之驱,而易为金石之体,内无障,外无碍,始可入得定去,出得定来。   知乎此,则进道扶摇有其基矣。   所云清虚者,洗髓是也;振衣者,易筋是也。”   这是登天境的总领。   先金石,再清虚,后振衣,无碍无障,始可入定出定矣。   铸造大道根基,晋升扶摇境。   如今赵戎已经感受到了破开清虚期进入振衣期的那道门槛。   “所言洗髓者,欲清其内;易筋者,欲坚其外。如果能内清静、外坚固,扶摇在反掌之间耳,何患无成。”   清虚期是在进行洗髓,而振衣期是要易筋。   并且,根据《蝼蚁登天决》。   清虚洗髓的具体方法是引导体内那口先天元气,在体内经脉中按特殊的路径运行,最后,再去冲击奇经八脉中的任督二脉。   没错,就是传说中那个一旦打通便能把普通人变为绝世高手的任督二脉。   赵戎很熟悉,以前经常听说。   不过,如今赵戎知道了,任督二脉的打通,并没有以前听闻中的那么夸张,只不过是打通后能运行小周天罢了。   这也正是登天境清虚期进入振衣期的瓶颈。   一旦打通任督二脉,可以运行小周天,便进入了振衣期。   至于振衣期的任务,则是完成大周天……   赵戎的心神思绪渐渐陷入一种奇妙的状态。   有一种魂魄托体而出之感。   不过,却并不是完全离体,而是处于一种将出未出的形态。   也借用这种特殊状态,他能够模模糊糊的内视他的体内经脉。   奇经八脉,十二正经。   隐约就在眼前。   此时此刻,体内有一条好动的赤色小蛇,在一刻不停的随意流动。   这是……先天元气。   赵戎心神一动。   心中默念法决,运行《蝼蚁登天决》。   这条赤色小蛇虽然自然而然的流动,他无法让它停止。   但是,他突然发现,他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去引导它的去向。   赵戎心中一喜,屏气凝神,按照《蝼蚁登天决》中的洗髓路径,去操控它。   一时之间,他的心神沉了进去……   “……洗髓之说,谓人之生感于情欲,一落有形之身,而脏腑肢骸悉为滓秽所染,必洗涤净尽,无一毫之瑕障,方可步超凡入圣之门,不由此则进道无基……”   屋内没有灯火,窗户又被紧掩。   漆黑一片。   窗外有虫鸣声传来。   夜更深了。   屋内的烟雾缭绕之处,有一年轻男子盘膝打坐,他面孔通红,布满虚汗,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亦是如此。   就像被赤炭烤过了一般。   赵戎此刻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几息前,他已经打通了任脉。   此刻,他正在竭力引导赤色小蛇,冲击最后的督脉。   他的眉头越来越皱。   某一刻。   赵戎突然睁眼。   心有所感。   一霎那,轻盈起身,摆出一个古朴拳桩。   浑身一震。   督脉,通!   振衣已至。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配不上你   赵戎保持古朴拳桩,静默不动片刻。   下一秒。   嘴角一勾,骤然收拳。   黑暗中。   年轻男子无声而笑。   赵戎此刻只感觉浑身舒畅,四肢轻盈。   他熄灭熏香,打开窗户。   清风徐徐吹入。   神清气爽。   赵戎突然低头看了下身体,鼻翼微动。   并没有以前看话本小说里,主角洗髓完成后的浑身污浊和淤血。   只是白色里衫被汗水浸湿后浓郁的汗味罢了。   果然,都是骗人的。   赵戎摇了摇头。   走去打水,清洗了一身的脏汗,重新换件干净的衣衫。   之后,他忍不住走到房间正中,再走了几个拳桩。   此刻,赵戎只觉得如今的走桩是从未有过的顺畅。   五十二日。   距离上次在大魏观摩那一拳后突破到清虚期,到今夜的振衣。   他只花了五十二日。   原本在归的预计中,他估计要在清虚期待一年时间。   结果。   因为此前柳三变给他打下了的良好体魄基础,后来他也稳打稳扎,在路上每日都毫不懈怠的坚持,再加上林文若赠送的登天境顶级辅助物之一棋楠沉香。   让他缩短到了五分之一的时间,在今夜一举突破。   五十二日啊,估计一些人嘴里的稍次一些的马马虎虎的天才,也就这速度了……   赵戎咧嘴。   他眨了眨眼,在心里轻唤了几声归。   只是剑灵估计是知道他要干啥,并没有理会他。   赵戎也没在意。   他握拳感受着自己的力量。   完成洗髓后,他已经达到了《蝼蚁登天决》中“内壮神勇”的状态。   从骨中生出了神力,久久加功。   其臂、腕、指、掌,迥异寻常,以意努之,硬如铁石,并其指可贯牛腹,侧其掌可断牛头。   忽然。   赵戎看了眼窗外的夜色,想了想,推门而出。   隔壁客房内。   赵戎蹑手蹑脚的潜入,嗯,其实也不算潜入,毕竟他有钥匙。   他来到苏小小床榻前。   坐下。   看着月下美人的睡容。   忍不住,伸出了魔爪。   苏小小呼吸急促起来。   下一秒便被憋醒。   因为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她玉手一拂,赵戎捏着她琼鼻的手赶紧一缩。   “你干嘛啊赵郎。”   苏小小一睁开眼便看到赵戎的面孔近在咫尺。   她身子微微支起,双手抱着被单,揉着朦胧睡眼,姿态慵懒,只是此刻粉唇撅起。   “唔,你又来害我,别闹了,赶紧上来睡觉,明日咱们还要去找祖奶奶呢~”   赵戎上床,侧着身,躺在她旁边,语气兴奋,“等会再睡,先帮我个忙,把你的手……”   赵戎说到一半就声音一滞。   因为小丫头已经低着头去解他的腰带了。   苏小小上半身前倾,歪着鬓,轻啐了一口,之后咬着唇,玉手熟练的帮他解带。   朦胧的月光中,看不清美人的俏脸是否已红。   她低声轻念,“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这般猴急……”   “……”赵戎。   赵戎赶忙按住她的玉手,义正言辞的批评道:“你怎么成天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苏小小轻轻抬头,歪头瞧着赵戎。   即使是在黑暗中,赵戎也能感觉到她有些戏谑的狭促目光。   好像是说,到底是哪个坏人教的我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赵戎老脸一红,咳嗽两声。   “那个,借你手一用。”   说完,赵戎便分别抓住她两只芊芊素手的皓腕。   向前一扑,将苏小小扑倒。   一股清幽中带着些许奶香味的气息迎面而来,暖暖的。   不过赵戎没太在意了,毕竟天天抱在怀里闻。   此时,苏小小的手被赵戎分别按在头顶两侧的床榻上。   “来,你挣扎一下。”   苏小小眨了眨眼,没有动。   赵戎语气认真,“就假装我是坏人,要非礼你,你誓死不从。”   “你要干啥啊?”   “快点,用力。”   “唔,小小怕伤到你。”   “别废话,快用力。”   “那我用力了?”   “快点。”   屋内,床榻上安静了一会。   依旧男上,女下。   “咦。”   苏小小美目微睁。   “呵呵。”赵戎没有松开身下佳人,而是低头,和她顶着额,看着她干净明亮的眸子,眼神凶巴巴,语气恶狠狠道:   “看你个笨丫头还敢不敢对我用强,以后要是不听本公子的话,就揍你!”   苏小小一愣,眨巴着眼。   她注视着赵戎的表情。   不一会。   忽然扑哧一笑。   赵戎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笑个屁,小心本公子辣手……”   他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已经被某个女子突然抬起下巴堵住了。   赵戎一怔。   苏小小颈脖如天鹅般修长。   主动的喝着情郎的蜂蜜水。   不多时。   二人分开。   苏小小倚在赵戎怀里,轻轻摸着他的脸庞,目光温柔。   赵郎怎么这么可爱啊。   “赵郎。”   声音软绵。   “嗯?”   “我准备把你送我的天仙洞衣和在大魏时送我的登楼品诗词送给祖奶奶,我第一次带你去,总不能空着手。”   赵戎低头瞧了眼苏小小。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正在傻笑着。   “可以,如果不够,我再添些。”   “够了够了,祖奶奶会喜欢的。”   黑暗中,赵戎表情有些犹豫,吞吞吐吐道:   “宝宝,那个,有个事,想和你商量下……”   “什么事?”   赵戎牙齿一咬,果断低头,目视怀中的苏小小,认真道:   “其实,我觉得我现在就去见你祖奶奶的话,有些不合适。”   苏小小顿时急了。   “为什么不合适啊,我中意你,你中意我,祖奶奶也不是那种瞧人不起的性子,只要我开心,你又不是坏人,她就会支持,一切都水到渠成,很合适的……赵郎,你别吓小小了。”   “不,不合适。”赵戎轻声道。   他伸手捧着苏小小的俏脸,见她都已经急哭了,赶忙用大拇指帮她揉着眼角,不过却依旧语气坚定:   “傻瓜,我是过不去我心里的那道坎,现在的我,配不上你。”   “我现在修为没你高,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家世,除了才智超群和相貌英俊,嗯,试问这个谁不知道,但除了这两项外,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苏小小。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我要读书   月夜。   床榻上。   二人依偎在一起。   苏小小带着哭腔,“小小不在意的,小小一点也不在意,小小只要你……”   赵戎轻柔的抓着她的小手,瞧见苏小小泫然欲泣的模样,像一朵承受不住朝露的海棠。   他嘴唇抿起,沉默了一会,还是开口了,微微眯着眼。   “但是,我还是过不了我心中的那道坎,我不想委屈了你。”   “宝宝,我要尽力把我目前所能获得最好的都给你……所以,我决定,先把方先生托我的信送去林麓书院,再找机会看看,能不能进入书院读书。”   “到时候,以书院士子的身份,我才能昂首挺胸的去见你的祖奶奶与族人。”   “赵郎,不必如此的,我真的已经很满足了,反而是时常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宝宝,别说了,我意已决。你知道我的好,但是别人不知道,世上俗人太多,只以财名为标杆衡量,我不能让你被族人暗地里瞧不起!哪怕是一丁点也不行!”   苏小小咬着唇,愣愣凝视赵戎。   赵戎柔声哄道:   “宝宝,咱们就分开一会儿,明日你先去摘星楼找你祖奶奶,别到处乱跑,等我进了书院,嗯,最好还是等我再挣点名头,等时机到了,我就立马去摘星楼找你,一起去见你的家长……祖奶奶。”   苏小小抓住赵戎捧她小脸的大手,粉唇轻启,还欲开口,但见赵戎表情坚定,她还是没有再出声了。   赵戎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二人沉默了一会。   苏小小抹了抹眼泪,忽然道:“赵郎……”   “宝宝!”   赵戎语气无奈。   “唔,我不是劝你,我只是担心……”   赵戎好奇,“担心什么?”   苏小小吸了吸鼻子,“你要是进不了书院,小小是不是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赵戎:“……”   ……   第二天早晨。   赵戎和苏小小早早的就起身出门。   二人来到客栈门口。   便见到卢宛的马车已经在不远处的树下等待。   赵戎打了个哈欠:“这么早?”   卢宛笑了笑,没有说话。   赵戎与苏小小上车。   卢宛目光在赵戎脸上停留了会,发现他好像有点精神不振,昨夜没睡好?   “赵公子,要去哪?”   “直接去东城吧,带我们去摘星楼,先把宝宝送到那儿,咱们再走。”   卢宛闻言一怔,回头瞧了眼赵戎和苏小小。   这是要分开?难怪小仙姑刚刚打招呼时,语气有些低落。   马车徐徐开动。   赵戎又打了个哈欠。   昨夜,苏小小在得知明日要和他分开一段时间后,表示要再做一次女红,让他检查下她这些时日的锻炼有无长进。   赵戎起初当然是义正言辞的拒绝,毕竟明日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可是这小丫头简直太妖了,竟然再次变身成了苏狐仙,高傲的睨视着他,冷声叱令他去将她的御用针线拿来。   最终。   赵戎还是没坚持住,怂了……   赵戎转头看了眼正紧紧抱着他手臂的苏小小,哪里还有昨夜那个冷傲苏狐仙的半点风范,明明就是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   他轻叹一口气。   苏小小轻声道:“赵郎,你看,那座花衣山又变色了。”   赵戎闻声看去,只见东城那座最高山,昨日还是一身紫色,如今却换了一身“红衣”。   并且。   今日的幽山,与昨日不同。   远远看去,就能见到数不尽的白点环绕山峰飞翔,但隔得太远,也看不清是什么。   想必与那个道侣大典有关。   赵戎挑眉。   “赵郎,我要是想你了,你又迟迟不来,怎么办?”   他转头,见苏小小目光怯弱,惹人怜爱。   赵戎摸摸她的头,“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小狐妖了,要学会适应我不在身边的时候。”   苏小小用小脑袋蹭了蹭温暖的大手。   她仰着头凝视赵戎,一字一句道:“若是适应不了呢,还是很想很想很想你?”   赵戎默然。   想了想,开口道:   “放心,有时间,我会去找你的,不过你若是忍不住,嗯,那你就去找阿宛姑娘吧,我应该会经常做她的车,毕竟我办了卡……但是短期内我要刻苦读书,你个笨丫头可别天天来找我……”   “另外。”赵戎突然面色认真。“如果有什么关乎到你的,重要的事情,你一定要立刻、马上、赶快来告诉我!”   苏小小用力点头,“嗯嗯,小小记住了,想你想到忍不住的时候去找你,遇到大事去找你。”   赵戎打了个响指,“聪明。”   苏小小目光希冀,“赵郎,你一定要努力读书啊,小小很乖的,一定不会随便去打扰你,但是你可千万别忘了小小。”   赵戎点头,不过却下意识的偏开了目光。   没去看她。   其实赵戎只是想短时间内,先把苏小小支走。   因为他要去找青君还玉。   但他还带着些前世的思维,有些怕苏小小和青君直接相见后,会鸡飞蛋打。   赵戎不想留下遗憾,全都想要。   便心想着先提前给她们做些思想工作,试探下她们的态度,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向她们坦白。   以免针尖对麦芒,矛盾难以磨合。   这也是他一路上瞒着苏小小关于青君事情的原因。   毕竟从他试探的情况来看,目前的苏小小,额,还是有些悬……   而这次为什么不先和苏小小去见她祖奶奶。   这是因为,赵戎发现这次是一个难得可以找借口支开小丫头的时机,若是见了她祖奶奶后,这小丫头估计更粘人了,寸步不离。   他准备等会送苏小小进了摘星楼后,先去林麓书院把信送到,了却一桩事,就立马离开,前去太清府寻找青君。   而苏小小这边,他哪里会舍得忘记,只是要等青君事了,再去找她,去见她祖奶奶。   至于去林麓书院读书的事……   既然已经答应了这傻丫头,虽然只是借口,那他就一定要做到。   关于青君的事,已经心里对她很愧疚了,其他事上怎能再辜负她?   唉,傻丫头。   等事了,就马上去找你! 第一百三十三章 短暂离别   独幽西城。   城楼高千丈。   城门通体玄铁铸就,也不知每日是如何开合此门。   若是在凡世,这庞然大物必是奇观。   可独幽乃望阙洲山上第一城。   物华天宝,雄城雾列,俊采星驰。   是玄黄人族镶嵌在天涯海角的一颗璀璨明珠。   修士如云,仙家横立,凡人数百万。   每日入城出城之人,更是不知凡几。   无山上山下之分。   诸多奇景奇事,众人皆习以为常。   西城陈记车马行的车夫卢宛,正驾着马车,缓缓跟着如江水般的人流,排队进城。   她心情不错。   因为昨日成功拉了一个客人办卡。   而在刚刚,那个办卡的公子更是又为那个好像即将要分开的小仙姑,办了张卡。   卢宛在独幽西城长大,家境在西城只能属末流,和她一样的,还有城内的百万凡人。   在独幽城,若想彻底改变命运,最主要也是最便捷的方式是修行。   独幽城的少年少女只要拥有修行天赋,便有可能被东城的仙家豪阀选中,前途一片光明。   即使不能一步登天,再不济,也可以通过幽澜府的层层筛选与晋级的机制,获得修行资源,一步步向上走。   可是很可惜,或者说是很正常。   卢宛并没修行的天赋,她认识的很多同龄人都没有,这才是常态。   先不提那些闻名太清四府、林麓书院的天才。   光是那种能有资格登山的修炼胚子,都是千中无一的存在。   但是山下凡人太多,大浪淘沙之下,山上修士的体量依旧十分庞大。   其实这也是赵戎有时候会产生他是废材的原因。   先不提归那个毒舌的剑灵,不管是青君、芊儿还是文若和柳三变,他认识的很多人都是修士。   其实若是他向下看,会发现其实他的修行资质已经百里挑一了,毕竟他的娘亲与谋未蒙面的父亲也是修士,他至少还有希望可以到扶摇境。   可是此生要想晋升浩然境,真正踏足修真界,他这种百里挑一,根本不够看。   卢宛很早就看通了,对她现在的营生也很满意。   这两日赚了两枚下品灵石,嗯,虽然还有东家的抽成、龙驹的昂贵饲料、置办马车的欠债等等,真正到手的可能十不足一。   但只要认真干,日子至少是越过越好不是?   “公子,因为城内不准船只随意渡江,所以去东城有两条路径,一条是在城外渡江,走东城门;一条是在西城最北端的离渎入海口处,走龙桥,跨过离渎,去东城。”   赵戎瞧着窗外的人流,不时可看见有御宝飞行的修士在城门外落地,徒步进城。   城门外还挂了一些肖像,好像是在悬赏缉拿罪犯。   他闻言,头也不回的道:“随便,嗯,哪个快走哪个吧。”   “那咱们走龙桥吧。”   “嗯。”   “那个,公子。”   “何事?”   “从龙桥上穿过,要缴纳一笔灵石……”   赵戎挑眉,“没事,理应是由我们来出,你只管去就行了。”   “好的,公子。”   卢宛声音清脆。   赵戎有些了然,毕竟城西有数百万凡人,若是不加点限制,他们天天往仙家林立的东城跑,那岂不是菜市场一样。   看来这独幽城虽然热闹,还是会有一些等级森严的规矩。   马车一路进城。   横穿西城,也没有过多停留。   赵戎和苏小小也只是透过窗子领略了下西城的繁华。   正午时分,他们抵达了一座气势恢宏、制式繁琐的长桥。   横跨东西两岸。   这是城内唯一一座大桥。   浊黄的滚滚江水从桥下冲过,投身辽阔无边的北海。   记得苏小小提到过,这桥底好像悬有一柄镇压全洲水裔的斩龙剑。   不过赵戎一行人也没停留,缴纳了一笔不少的费用后,马车便穿过的龙桥。   途中,卢宛还给赵戎和苏小小指了指桥的另一端,矗立在东城海边石崖上的一片颇为寻常建筑。   据她说,那就是管理独幽城内事物的幽澜府。   不多时。   马车缓缓停在了一栋高楼前,楼高九层,在这条行人稀少的大道上如鹤立鸡群。   大门处的牌匾果然上书“摘星楼”。   赵戎望着不远处三步一回头的苏小小,笑着摆了摆手。   背着小书箱的小丫头又忍不住回头,目光依依不舍的看着他,不过,这次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她咬了咬唇,深呼吸一口,凝视了眼一身青衣的赵戎,便果断转身。   娇小的身影不回头的步入了摘星楼内。   赵戎放下手,轻吐了口气。   他笑容收敛,认真的瞧了几眼这座高楼与周边的景物,记在了心里,便揉了揉脸,回到了马车上。   卢宛回头端详了眼赵戎的表情,“赵公子,接下来去哪?”   赵戎略微沉吟,“林麓书院,麻烦小宛姑娘了。”   卢宛灿烂一笑,正过头,挥动马鞭。   “赵公子太客气,你是小宛的贵客,以后若是有需要,随时可以摇那只铃铛,就是昨日傍晚给你的那个,只要小宛有时间,一定会到,若是在忙,也会有陈记的其它车夫来接你。”   赵戎点点头。   确实是挺方便,就是贵了点,那张陈记晶卡内的灵石,他和苏小小这两趟长途下来,已经用去了十分之一。   马车再次行驶,向着东城城门驶去。   据卢宛说,林麓书院并不在城内,而是在东城外,在离渎东岸。   赵戎左右看了看车内。   空落落的。   只有他一人。   大半年前,他决定北上还玉。   一路上,认识了柳三变,救了苏小小,结识了林文若。   见过了太多太多人,发生了太多太多事。   还与苏小小在破观情定终身,虽然是在去还玉给青君的路上。   但是,他不后悔。   只要他自己能承受的住后果,那么不管做出何种选择,他都不后悔。   如今,一路上的伙伴都已离去了。   有的是永别,有的是暂时。   赵戎将那块被他养了一路的白色玉牌握在手心里。   现在,他又孑然一身了。   正在赵戎出神之时。   “驭~”   马车,骤然停住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那袭白衣   赵戎止住了前倾的身子。   “怎么了,小宛姑娘?”   “赵公子,前面车辆太多了,而且……有很多山上的仙人,哦,对了,今日是幽山的道侣大典,咱们暂时停会吧。”   赵戎皱眉,掀开窗帘。   马车行驶在城东幽山下,不远的一处大街之上。   赵戎开窗的侧面,刚好正对着幽山。   此时,是季秋之月,依旧保持着不久前仲夏的炎热。   窗帘被大风吹拂,这是不远处北海送入的海风。   他透出小小的窗户看去。   正午的淡黄色阳光刺穿万顷云海,铺撒在身着花衣的幽山之上。   满山皆是朱红之色。   在大日之下,色彩仍旧灿烂。   这是今日独幽城中最夺目的地方。   赵戎不禁多看了几眼。   幽山之上环绕着一只只仙禽飞兽。   脚上皆系着大红色的缎带,飘逸空中。   数百丈高的山顶隐隐可见有一座高台。   亦是被红色铺遍。   从赵戎的视角看去,极为喜庆。   卢宛的马车停下的大道,不远处正好有一处上山的路口。   那处路口被一群统一制服的仙家弟子守卫,被装饰的十分庄重。   前方被他们清理出来一大片空地,方便贵客通行。   这也导致了街道拥挤了起来,一辆辆经过的马车被迫停下,却又没人敢去强闯那片空地。   赵戎一眼瞧去,确实是有很多衣着奇特不俗的修士从路口登山。   有成群结队彩带飘飘霓裳羽衣的年轻女子,欢颜笑语的一边言论着什么,一边登山。   有俊逸不凡二三成群的锦袍贵公子们,用折扇指点着幽山之上,品头论足的上了山。   甚至赵戎还看见了一个粉雕玉琢的粉裙小女孩,坐在一个身高数十尺的巨人肩膀上,荡着小腿,打着哈欠进入山上,留下一大群侍女豪仆在山下等待。   他们都没有携带奴仆侍卫上山,而是留在了山下,这也是山下拥挤的原因之一。   并且他们皆是手持金帖徒步上山的。   这点赵戎倒是知道,听卢宛说过。   虽然山上修士可以借助法宝或法术飞行,但是根据幽澜府制定的规矩,除非一些特殊情况,独幽城内是禁止修士随意飞行的……   赵戎瞧了一会,便放下了窗帘。   这便是两位金丹修士的道侣大典?   确实是挺有牌面的,和山下豪贵人家的婚礼简直不能比。   赵戎不禁想起了他和青君的婚礼。   嗯,那天喝酒喝太多了,也没太多印象。   不过和这相比,就显得极为平平凡凡。   但是。   让他记忆犹新的,甚至此生难忘的是洞房那夜觉醒前世记忆后,用玉如意挑开了青君红色头盖的那一刻。   红烛下的美景无法形容。   见伊人那一刻的心悸无处述说。   却至今仍在心头,时常在梦里。   那一刻的美景,已是人间绝色。   赵戎作为新郎,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现在想来却也惭愧。   因为他是男子,却没有给青君一个难忘的婚礼……好吧,前提是难受不算难忘。   毕竟那夜青君很伤心,因为那块被她寸步不离的养了三年紧紧攥在手心里的黑色玉牌都从指尖滑落了,离开了她。   同样让他有些惭愧的,还有苏小小。   赵戎觉得虽然苏小小从来没有提过,但是他肩头还是自动担负着给她一个难忘婚礼的责任。   很多女子对未来是憧憬着幻想着仪式感的。   昨日卢宛提到今日幽山上的朱红色花林间有人要举办道侣大典时。   赵戎其实从苏小小的眼眸中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光亮。   更别提那笨丫头后来愣愣看着远方幽山时的侧颜。   昨夜他找借口与她说要去书院为她努力读书时,她虽然伤心万分,但应该心底还是很开心的吧,这个笨丫头……   马车内,赵戎怔怔无言。   若是说当初下定决心努力修行,是为了他自己的兴趣与欲望。   那么现在,想要无愧这两个女子的责任感,便又是一道强大的推力,让他生出了一些想法,准备做出一些改变。   没关系的,赵子瑜,一切都还来得及。   赵戎抿唇。   “赵公子,瞧这情况,我们可能要停不少时间,反正无事,我看周围有些没上山的仙人,正在用镜花水月的法术,观看山上情景,你若感兴趣,可以下车去看看的。”   车外,卢宛的声音打断了赵戎的思绪。   他回过神来,轻吐一口气,随口应道:   “算了,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若是小小在这儿,估计会很想看看,他倒会去陪,现在小小不在,他也没什么兴致观摩别人的婚礼。   “好吧,赵公子,要不……我去瞧瞧?你在马车上等我,可好?”   赵戎轻笑,“没事,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嗯!”   说完,卢宛便动作轻快的跳下了马车,不一会,脚步声便走远。   赵戎坐在马车内,有些无聊。   马车外的喧嚣,他也不愿去凑,取出了须弥物。   先拿出了压在书箱里已经很久的一封信。   这是方先生托他送到林麓书院的。   据说是大楚国师,写给他在林麓书院的师弟的。   赵戎检查了一下,信件无损,且封蜡没有损坏,于是便又重新收好,这信今日就能送到了。   赵戎又整理了一下须弥物中的行礼。   最后,取出了一本书页泛黄古籍来看。   此时。   车内光线有些昏暗。   赵戎一手捧着翻开的书,一手伸去窗帘,眼睛盯着书页,头也不转的便把窗帘掀开了一些。   车内顿时明亮起来。   赵戎刚收回手。   车内忽然又暗了下来。   赵戎眉头轻皱。   转头看去。   原来是窗外正路过一队人,遮住了光线。   这伙人的衣着瞧着就让人感觉不凡,他们正在说着什么,只言片语传进了车内。   赵戎随意看了一眼,便准备收回目光,继续低头看书。   可是。   正在他转头之际。   赵戎余光突然瞟到一抹白影和一抹红影一闪而过。   他忽地转头去看窗外。   可是那两抹倩影已经路过了马车。   赵戎一怔。   那袭白衣好像……有点眼熟……   只是。   还没待他细想。   下一秒。   一句只言片语便被北海的凉风捎来。   “灵妃师妹,你切勿心急……” 第一百三十五章 既见青君   青君!   赵戎睁眼,瞳孔一缩。   手中古籍从膝间滑落。   下一刻。   他便撞开车帘,冲出了马车。   赵戎回首望去。   前方有十数人,正是刚刚经过窗旁的那些人。   这十数人衣着大多数统一。   皆是一身飘逸随性的白衣,男女略微有差别,但都是衣带长飘。   白衣之上,在衣袖、腰肢处点缀着奇异的玄色剑纹。   不过也有少数人衣着不同。   比如那个与赵戎心心念念的白衣倩影同行的红衣女子,极为瞩目。   不过,这些人,赵戎都只是匆匆瞥过。   他的目光很快就被中间那个白衣倩影所吸引。   再也挪不开了。   赵戎目光灼灼,眼睛一眨不眨,下意识的迈步跟上。   只见那道倩影,所穿的白衣与周围大多数人一样,没有什么特别。   但是赵戎知道。   就是她!   从后方看。   她青丝如绢,却全部盘起,玉颈洁白圆润,香肩如描似削,细腰宛如束素,背影和洞房那夜逃离他背身离去时一样笔挺高挑,步态轻盈。   只是不再如天鹅般高昂着螓首。   毕竟身旁已经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像那夜一样伤害到她了,也就不用再强行维持她内心的高傲。   赵戎对这背影的印象太深了。   此时。   她和身旁的那个红衣女子正被周围的同伴们被拥趸在中间。   红衣女子正亲昵的拉着她的左手轻声细语的说着些什么。   正在这时。   她突然侧头。   赵戎心里漏了一拍,不过发现她并不是回头,而是侧着螓首,与红衣女子言语。   赵戎定睛一瞧,她的侧颜之上,那双秋水长眸之下,赫然是一粒淡褐色的泪痣。   是青君无疑了。   赵戎快步上前跟着。   她们的话语声隐约传来。   ……   “灵妃师妹,你切勿心急,突破浩然境就是需要那一点灵光,你从现在起,先别再那么刻苦修行了,放下剑,让自己轻松一些,别成天给自己太大压力。”   “嗯。”   红衣女子玉音婉转,“小灵妃,要不姐姐带你出海玩吧,我知道北海上有几个有趣的去处,特别适合游览放松。”   赵灵妃轻轻摇头,“谢谢宁师姐,出海……还是以后再说吧。”   宁婴瞧了眼赵灵妃的神色,歪头想了想,点头道:   “那你还是得多放松一下,别整日闷在屋子里不出来。”   “我去走江前,你在清涟轩闭门修炼,我走江回来后,你还在清涟轩闷着,若不是你瑶儿姐今日办喜事,合着你这丫头是要在里面练到羽化登仙了是吧?”   赵灵妃眼睑微垂,不语。   宁婴见状抬手,火红的宽袖顺着皓腕滑下,露出一只玉手,染着红色蔻丹的芊芊食指轻点了下赵灵妃光洁的额头。   “真是个倔丫头。今日为了请你这小祖宗出来,让你顺心,你瑶儿姐特意没请那几个烦你的‘苍蝇’,今日你好好放松放松。”   赵灵妃浅浅一笑。   宁婴挽起她的藕臂。   “最近也别再闷着了,多出去走走,透透气,天志境急不来的,以你的资质,它就在那儿跑不掉,只是稍快些稍慢些的差别而已……   哎,也不知道你年初的时候回家作了甚,之前不是说马上就能破境了吗……”   “不过这浩然境被卡住,确实难受……要不,回头我陪你去参加几场林麓书院的文会?嗯,你这冷清性子,若是觉得人多喧闹,那就算了。”   “其实你可以去扶摇府多听听书院先生们的课,我之前就是在周先生的课上破境的……   小灵妃,和师弟师妹们一起听课没什么好丢人的,他们都和你年纪差不多,很多都还比你大呢,只是你这妖孽一来太清府就直接进了逍遥府,做了他们师姐。”   赵灵妃凝视着越来越近的幽山,想了想,轻轻颔首。   “谢谢宁师姐,我若有空,会去听课的。”   “嗯,本就该如此,咦!”   宁婴忽然轻咦一声,斜着美目看着赵灵妃。   “这么说来,让你这种妖孽偶尔卡卡境界,也是挺好的,至少能让我们这些资质平庸的师姐师兄们缓口气,哦,原来被府主亲自点名,桃李之前必定金丹的灵妃师妹也会卡瓶颈啊……”   女子二十乃桃李年华。   “宁师姐别再羞我了……”   宁婴的调笑,让赵灵妃微微脸红,有些嗔怒。   “咯咯咯。”   宁婴难得见一回性子冷清淡雅的赵灵妃这副有有人间烟火味的模样。   宁婴不禁莞尔,还是继续开口羞她。   她们二人周围,以她们为中心拥蹙着她们的众多太清府府生们,从刚刚起就一直屏气留神着她们的谈话。   此时,见氛围不错,便有一个相貌俊朗的男子笑道:   “宁师姐所言极是,赵师妹平常给我们的压力太大了,若是再破境,我们就得喊赵师妹叫师姐了……十七岁的天志境啊,咱们太清府,正常情况下,十七岁大多在扶摇瓶颈呢。”   周围人都出声应和着。   “就是就是。”   宁婴点头道,伸出葱指去点赵灵妃,再次被赵灵妃无奈拂开后,她转头冲那出声男子轻轻一笑。   俊朗男子见状,露出一个俊美的灿烂笑容。   只是宁婴没再看他了。   但是,他也不恼。   因为。   眼前这被大伙隐隐众星捧月的两个女子剑修,皆是逍遥府的天之娇女。   不过是一旧一新,一个已经不久前结业,一个刚进府一年多就已经璀璨夺目了。   这个宁婴师姐,哪里是她调笑的那样是资质平庸。   不久前。   欣然宗帮她走江。   记得那一日,离渎江水都涨了三丈。   不过她也没有直接越龙门,因为那儿就是一道死门。   有那把斩龙剑在,哪只水裔敢闯?   所以宁婴师姐在龙桥不远处伤痕累累的强行上岸了。   可就算如此,走江不完整,她也已经是相当于人族金丹境的妖族摘星境剑修了!   要知道,她才不到五百岁,还处于妖族的成长期。   并且本体还是白蛟,这可是莽荒种!   这种存在,在望阙太清四府的历史上也是极少极少的……   赵灵妃对这个喜欢捉弄她的师姐有些无奈。   她侧眸,轻启朱唇,贝齿隐约。   “宁师姐这次走江还顺利吗?”   “还行吧,嗯,只是中途差点犯了错,撞上一艘载客龙船,不过最后倒也化险为夷……”   宁婴咬着一根玉指,想了想开口,忽然,她嫣然一笑。   “咯咯咯,和你讲个有趣的事,记得当时差点撞上龙船的时候,那艘船的船尾,正好有一对情侣正在卿卿我我,那时我离船尾不足千米,想必当时定是吓极了他们,其中那个发现我的男子说不定还被吓出了什么毛病来,咯咯咯。”   宁婴一想到那日的光景就觉得有趣,全然忘记了当时有多危险。   “哦。”   赵灵妃轻轻应了声。   在她们身后不远处。   某个尾行的年轻儒生突然一个踉跄…… 第一百三十六章 君已成婚   赵戎是真的差点被绊倒。   一是被前方不足十米处的太清府众府生的谈话吸引了心神。   特别是那个只能看见婀娜背影的红衣女子的笑言。   二是他们目前正在拾级而上,前方不远处就是上幽山的路口。   他没留神,有一级台阶踩了个空。   不过倒也灵敏的稳住了身形。   但是。   赵戎登天境振衣期就能偷听到前方人谈话,前方众人皆是扶摇境以上修为,甚至还有个妖族第五境剑修。   他的动静更是逃不出他们的耳朵。   下一刻。   前方众人应声回头。   赵戎身子一僵。   面对一双双或锐利或淡然的眼睛。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而是眼眸微微睁大,目光直直的盯着那个一袭白衣的高挑女子的螓首。   所幸……她依旧是背影!   青君没有回头。   下一刻。   赵戎头微微一偏,因为青君身旁的那个红衣女子的目光。   此时,赵戎才看清这个似乎与青君关系不错的女子的全貌。   女子估摸着二十岁左右的年轻模样,一身火红色的罗衫长裙,勾勒得娇躯婀娜多姿。   她芙蓉双带,垂杨娇髻。   髻上簪着一支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红色的流苏,与秀发相得益彰。   此刻,她回眸一瞥。   一双杏目带着活泼灵动的娇俏,但妆容却又端庄淡雅。   这混合成了一种不经意间就能撩人的妩媚。   这是赵戎第一眼的感觉。   不过下一眼,赵戎便隐隐感受到了这个女子灵动妩媚的背后所带着的拒人千里的生疏冷意。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有时侯就是这么奇妙,往往只要第一眼,便能给双方划下一条泾渭分明的横线。   只见红衣女子略微带着审视意味的瞧了他一眼后,便漫不经心的回过了头。   这就是那日在离渎走江差点撞上龙船的白蛟?   呼~   她好像没认出我……又是那个隐藏的名曰平平无奇的金手指?   赵戎嘴角一抽,随后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当日那双森然的血目。   瞳孔竖起。   仿佛蕴着某种摄人心魄的可怖。   与此时“红唇红衣芙蓉面”的形象一点也不搭。   赵戎摆了摆头。   见一众府生相续回头,继续脚步不停的向前走去。   赵戎忽然一醒。   自己不是要喊住青君吗?这正好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吧,虽然人多感觉有点不合适……   他快步向前,可是这时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幽山的入口处,迎客之人见到了红衣女子,肃颜的道了声“宁长老”后,便恭敬的让开道路放行了,没有去检查太清府一行人的金贴。   赵戎在门口缓缓停下脚步。   没有去在意迎客之人的诡异目光。   他沉默的盯着青君上山的消瘦倩影。   喉咙里那句只有他会去喊的她的闺名,被咽了回去。   下一刻。   赵戎便眼眸低敛的转身,走去了一旁。   ……   刚刚一切只是在几息间发生。   太清府一众府生回头瞧了几眼。   发现就是个一身普通青衫的寻常儒生,便也随意回过头去。   走在路上,吸引行人目光这种事,大多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众府生之中,有一个气质不俗的长发女子注意到了赵戎“痴痴”盯着某人的目光,转头之际,她嘴角轻轻一扯。   随后,她继续注视着被他们众星捧月的那两个女子。   她也曾经是天骄,在她的家乡王朝。   她的天赋、相貌、家世皆是顶尖,而被选入汇聚一州人杰的太清四府,更是让她在家乡数国风光无限。   至今,她的名字还是家乡族人的骄傲。   但是。   在离开了那个在望阙洲不起眼的中等王朝,来到了独幽城的太清府后。   她才知道原来这片天地这么大。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左右四顾,总有比你修行天赋更好、神资更不俗的存在,就更别提家世了。   在这儿,大多数所谓天才的高昂头颅都会被按下,心中高傲也会被现实击碎,曾经再张扬的天才如今也要学会隐藏起来。   而依旧能够继续昂着头颅的存在,也只是那一小撮人罢了。   她眼底带着莫名情绪的盯着那两个被众人隐隐拱卫着的女子。   一个姿态慵懒,肆意彰显着自己的个性,几句话就把场上的话语权夺了过去。   一个清冷娴静,敛目安静的听着,偶尔才应几声,有人搭话,她也不会拂人面子,交流时会直视你的眼睛,给你一种她在认真倾听的感觉,有时的浅浅一笑还会让人受宠若惊。   虽然众人间的交流,乍一听是亲近热闹,气氛随意。   但是身处其中,就会感受到大多数人的小心翼翼,与把握分寸。   因为她也是。   其实太清四府也有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蒙着头,努力修行的府生。   但是大多数人还是会注重社交,利用太清四府这个平台,尽力去主动结识一些有资源有能力的存在,于是便聚集在了这些天骄身旁。   自然而然的就形成了一个个小团体。   事实证明,这种交朋友的方式,确实很有用处。   长发女子眯眼,看了看左右的朱红色花林,这也是她第一次上幽山,从前都只是远远看着,她端详着山顶的那座望阙台。   这次借助幽山风光无限的举办道侣大典的那对金丹道侣,就是个例子。   程鹿归是望阙北部唯二的两个仙家之一的副宗主之子。   这一次,他帮助了很多无法金丹结业的府生,让他们有机会加入欣然宗。   因为太清府生,只要过了二十八岁,不管有无金丹,都要离开太清府。   加入欣然宗,这可是对太清府生来说,离府后上等的去处之一。   当然,那些极少数的能金丹结业的天骄除外,他们是会被望阙洲的各方势力哄抢的,还没结业就会被许诺各种条件给预定……   长发女子目光忍不住看了眼赵灵妃。   府内流传,这位赵师妹已经被天涯剑阁预定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府内不是有几个大人物,希望她能留府吗?   不过,赵师妹应该会去天涯剑阁吧,毕竟这是人族太宗,剑修梦寐以求的第一等去处。   也不知天涯剑阁预定她,许诺了何等好处……   长发女子悄悄注视着赵灵妃,目光忽然一停。   那儿是赵灵妃被盘起的满头青丝。   “灵妃师妹,府上有传闻,说你上次回去,已经成婚,可是真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儒生之妻   长发女子声音轻柔,好奇询问。   此时众人正在登山,各自三三两两的聊着天。   可是此言一出。   空气骤然安静了下来。   大多数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投向了赵灵妃。   此刻的赵灵妃已经脱离了人群,正独自走在山路边缘,微微侧头,出神的端详着娇艳的紫衣花,一袭白衣与朱红色的花林格格不入。   众人眼神各异,不过看样子却并没有多少人露出惊讶之色。   想必这个府内传闻已经有很多人听说过了,只是一直没有得到当事人的亲口承认。   正在与人闲聊的宁婴忽地停声,转过头来,美目注视着沉默不语的赵灵妃,   仔细打量了起来。   在她的印象里,赵灵妃以前并不喜欢穿太清府生制式白衣的。   在年初还没有返乡探亲之前的那段时间,赵灵妃经常身穿颜色较为鲜艳的衣衫。   特别是红色。   有一阵子,府内只要有女子身着红色衣裙,便会格外吸引目光,因为府内很多男子都知道,有一个女子爱穿红。   可是赵灵妃自打从那个好像是叫大离的家乡回来之后。   整个人的打扮便朴素了起来。   曾经经常化的淡淡的精致妆容也不再有了。   现在,不管何时都是出水芙蓉般的素面朝天。   嗯,虽然依旧极美,却也失去了一些光亮,整个人暗淡了些。   对了,还有从认识她起就见她一直佩戴腰间的墨色玉牌也不见了,记得以前它可是贴身不离的,闲暇之时她还会经常拿绣帕擦拭,咬唇发呆。   之前还以为是她亲人留下的遗物呢,不过现在看来……   宁婴挑眉,目光向上移动。   而且。   最最引人遐想的,也是府内流言的一大依据,是她盘起的青丝。   盘发又叫绾发。   在玄黄界的主流传统中,女子出嫁后并没有强制要求发型,可随女子心意变换。   但是。   儒家却有。   独幽城有一座儒家书院,因此儒家的一些习俗,城内的很多人都知道,宁婴也有所耳闻。   儒生之妻,必须将青丝盘起,这是为了保持仪态。   在儒家的基本礼仪中,盘发也有很多讲究。   除非是犯了什么大错,否则在外人面前是不可以将盘起来的青丝给放下来的。   只有夫君才能解开她的青丝。   且盘发必须端庄别致,不能随意摆弄。   宁婴玩味的瞧着赵灵妃的绾发。   倒是盘的端庄整齐,但也只是用了一根木笄简单的插住,没有任何其他的金银发饰,和她现在的衣着一样简朴,这一点儒家倒是好像没有规定……   听说,儒家之所以要女子盘发,仪态端庄,是因为女子要持家,并且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一种宣誓,宣誓她们在出嫁以后,从发丝到脚趾都是归夫君管。   宁婴对此倒是嗤之以鼻,这是什么狗屁礼教。   不过……   宁婴笑容玩味。   所以说,小灵妃的那位夫君,是个儒生?   她嘴角依旧翘起。   “小灵妃,你玉儿师姐说的可是真的?”   在刚刚玉儿师姐提问后,赵灵妃就一直没有做声,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到,依旧在侧头赏花,莲步不停。   于是,众人便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此时,宁婴再次开口,因为依无人聊天,声音便清晰可闻。   众人的目光全都在了侧头的赵灵妃身上。   一息。   两息。   三息……   所幸,这一次并没有让众人等太久。   下一刻,赵灵妃便已转过螓首。   盘发女子嫣然一笑。   “嗯。”   众人刹那间愣神。   除了她难得一见的绚烂笑容,更多的还是因为她的回应。   众人之中,有些男子,神色不变,俊脸上还带着笑容,却目光闪烁了下,眨了眨刚刚盯太久有些微酸的眼睛,偏头不再去看那个很早便已知道可望不可及的女子了。   另外很多人都微微吸气,处于一种震惊之中。   流言中听到的,和当事人承认的,完全是两码事。   如今他们终于确认。   赵灵妃有夫君了!   这绝对能成为最近太清四府内,诸多府生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   第一个问出来的那个玉儿师姐,睁大了俏目,她舔了舔唇,张嘴还欲再问一些跟让人好奇的问题,嗯,比如……那个儒生……他是书院的哪位读书种子?   但是玉儿师姐的目光却撞到了宁婴投来的淡然眼神,她立马闭嘴了。   空气中顿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好啦。”宁婴一笑,走过去挽着赵灵妃的手,笑吟吟。   “今日是瑶儿姐和程大哥的喜日,咱们赶紧上去吧,大典快开始了。”   众人皆应声称是,加快脚步上山。   宁婴瞥了眼赵灵妃表情,还和不久前一样,清冷娴静,仿佛刚刚无事发生一样。   她轻咳一声,看了看左右,突然找了个话题道:   “没想到欣然宗竟然还与紫衣夫人有交情,可以把这幽山借来半日,我在摘星楼都从未见过紫衣夫人呢……看来加入欣然宗,也挺不错的,小灵妃,要不你结业后也来?”   赵灵妃笑了笑,没有应话。   ……   幽山之下。   赵戎回了趟卢宛的马车处。   见卢宛还没回来,便也离去了。   他找了一处离幽山下的入口很近的酒楼。   进去点了杯茶水后,左右一瞧,果然有修士施展镜花水月的法术,正在观看幽山上的道侣大典。   那是在大厅中央的一道十丈见方的水帘。   赵戎走近,定睛一看。   流动的水帘之上,幽山望阙台的全景清晰可见。   赵戎挤在人群之中,仰头看着。   等了片刻,果然在一伙姗姗而来的人群中,发现了那道倩影。   大典上的其他人,他都没有去管。   目光锁定在了青君身上。   水帘上是一种倾斜俯视的角度,虽然很清晰,但有些远,只能瞧见青君的大致模样,看不见具体表情。   不过赵戎觉得已经够了。   这样静静的注视着她,他也很是心安。   分别了大半年,终于找到她了。   赵戎看了眼腰间两块成双成对的玉牌,轻轻一笑。   不多时。   水帘之内。   白雾弥漫,仙乐齐鸣。   一众羽裳仙子彩带飞舞,华袖飘飘。   大典开始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赵氏月奴   赵戎是第一次见这种仙家喜事。   但是水帘之上,正在上演的一幕幕新奇之景,并没有抓住他的目光。   赵戎双手相扣架在桌上,支起下巴,目光落在水帘上不起眼的一角,一动不动。   眉头时而轻皱,时而舒展。   周围看客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因为。   他有青君。   她怎么瘦了?   好吧,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是她就是瘦了。   我知道的。   她的身子比之前消瘦了一圈。   咦,上回是年初,天气冷穿的多,现在夏日刚过穿的很少……   咳咳,本公子不管,我家青君就是瘦了。   赵戎眨了眨眼,脑子里尽是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青君是不是在为我盘发?   可穿着也太简朴了些,小时候,她是爱打扮,穿靓丽光鲜的衣衫的。   每回和他出去玩闹,明知道衣服会弄的很脏,她还是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门。   不过当时自己倒是觉得是“臭丫头”臭美,出个门都磨磨唧唧……能不能搞快点?你穿啥裙子啊,咱们等会爬树都碍事,你可别又抓着我衣角,要我蹲下给你系裙结……   欸。   赵戎叹了口气,以前可真是注孤生啊……   他眼神盯着水帘上的那一角,目光微凝。   那她呢?   他万里还玉,已经不再是那个无忌竹马。   她为君盘发,还是不是那个烂漫青梅?   嘶……   赵戎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青君这打扮,怎么感觉有点“夫君已死,有事烧纸”的意味在里面?   他有点心虚。   赵戎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至于大典上的其他动静与热闹,他都只是在余光中大致一瞥,不放心上。   因为已经放不下了。   她又闷在屋子里修行,足不出户?   嗯,年少还在赵府时,好像也是这样的,若不是经常偷偷跑出来,去赵府私塾找我,估计会一直废寝忘食的修炼,宅着不出门。   不过,芊儿应该会照顾好她的生活的吧,可是怎么还是瘦了呢?   等等,芊儿呢?   赵戎揉了揉脸,怎么把这丫头给忘了……   他在水帘上仔细找了找,又回忆了下刚刚山下的“相遇”。   好像真没芊儿的身影。   只是。   还没有等赵戎再想,水帘之上,便有了新的变化。   青君从刚刚进入望阙台后,便站在靠前一个位置的边缘。   和她一同上来的也都在她附近。   只是那红衣女子似乎是婚礼上那对新人的类似伴娘的角色,已经离开青君身旁,参加进大典的仪式之内了。   此时大典的流程好像已完成一个阶段,反正赵戎也看不到,只能大概估摸。   此刻。   只见之前一直是大典主角的那一对皆姿态不俗的男女,身着流光溢彩的龙凤婚服,正在望阙台上四处走动,端杯敬酒。   他们很快便来到了青君所在之处。   那儿一群年轻府生皆围了过去。   从水帘中的俯视角度看去。   瞧不清他们的具体模样,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能根据一些动作判断,那一处此刻似乎十分热闹。   青君好像也在笑。   那个应该就是陆瑶儿的风袍女子,亲密的牵着青君的手。   一群人都围在她们周围,说着些什么,又是一阵哄笑。   之后,青君从一只身形娇小如成年人手臂的浮空蝴蝶翅精魅手里的托盘上,拿起一杯酒,敬那对新婚道侣。   又热闹了片刻,那对新婚道侣便去往了别处,围起来的众人也渐渐散去。   赵戎笑看着。   ……   “瑶儿姐真幸福啊。”   一身红衣的宁婴站在赵灵妃身旁,涂着红色蔻丹的葱指轻轻捏着一只小酒杯,一双杏目微微眯起,盯着远去的陆瑶儿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感慨了一句。   赵灵妃闻言,偏头瞧了眼宁婴,轻轻点头。   周围很多府生皆点头称是。   有女子语气艳羡,“欣然宗主这些年来闭关不出,程副宗主统领宗内事物。程师兄这次大典,更是取出了一柄欣然宗某位元婴老祖遗留的佩剑作为聘礼,程师兄性格又暖,对陆师姐又这么痴情,陆师姐真是太幸福了。”   宁婴嘴角翘起,点了点头,“是啊,程大哥还很听话。”   众人又是一阵笑语,便就散开了,宁婴也去往了别处。   赵灵妃留在原地,侧头打量着望阙台外的风景。   忽然。   她纤细的腰肢被人从后方一抱。   随即。   一道凶里凶气的稚幼童声传来。   “灵妃姐姐,不准回头,猜猜我是谁?”   很早就察觉到这小丫头靠近的赵灵妃忍俊不禁,也没有第一时间低头回看,而是歪头做思索状。   “陈月奴?”   “不是。”   “赵雅儿?”   “不是!”   “那就是苏笑影……”   “不是不是不是!灵妃姐姐,你就是故意的!”   叮铃铃~   小丫头松手,跑到了赵灵妃面前,叉着小蛮腰,仰着小脑袋,怒视赵灵妃。   她的童音并不软柔,而是像百雀羚鸟般婉转清脆。   小丫头瞧着六七岁的模样,穿着精致的粉色小襦裙,两只小手上带着一串叮铃作响的银制铃铛。   她的俏脸粉雕玉琢,带着婴儿肥的粉嫩脸颊白里透红,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睫毛长长,端是个明眸皓齿的美人胚子,长大后也不知是何等的祸国殃民的模样。   只是。   小丫头好像有点太矮了……   赵灵妃弯腰,发现不合适,还是扶着玉腿蹲下,目光与身前的粉裙小姑娘平齐,瞧着她这副娇蛮的模样。   赵灵妃浅笑,眯着眼,语气恍然,“哦,原来是小月奴啊。”   赵月奴还是板着小脸,鼓嘴瞪着赵灵妃,清晰的眼眸倒映出了眼前女子清雅绝伦的颜容。   二人皆是能让繁花失色的面容。   只是一个已经开始绽放,清香四溢,花龄正好,一个仍旧含苞待放,带着晨曦朝露。   一大一小两个花容美人,虽是在望阙台一角,却吸引了周围不少男子的目光,侧目打量。   赵灵妃莞尔一笑,抬起素手想要摸摸赵月奴的可爱童鬓,不过顿时瞧见小丫头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于是素手便只帮她梳了梳额前的柔顺刘海。   赵灵妃认真道:“我都没认出来是小月奴,因为……”   她眼角上翘,“因为念着小月奴那里有这么高啊,都可以搂到我的腰了,小月奴怎么又长高了这么多?”   粉裙小姑娘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你可要守妇道哦   赵月奴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   她拉着赵灵妃的手,小脑袋瓜子东张西望,“灵妃姐姐,芊儿姐呢,我怎么没看见她?”   “芊儿刚刚进入逍遥府,按府内规定,要参加一次藏元秘境的试炼,还未归来。”   赵月奴摇着头,“我还以为芊儿姐又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玩了,不带上我……”   突然,比同龄人都矮一个头的粉裙小姑娘眼睛一亮。   “那岂不是说,今日就奴奴一个人做护花使者,保护灵妃姐姐?嘻嘻,灵妃姐姐快告诉我,有没有癞蛤蟆要吃你,我来把他赶走!”   赵灵妃低头看着赵月奴跃跃欲试的模样,有些无奈。   “别和你芊儿姐一样瞎胡闹,也不准说别人是癞蛤蟆,这样很没有礼貌,你是女孩子,更要……”   赵月奴两手抓住赵灵妃的裙角,仰着头认真道:“灵妃姐姐,你可要好好守妇道啊,不能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子说话,不然姐夫知晓了得多伤心啊。”   赵灵妃:“……”   赵月奴表情一本正经,“芊儿姐早就和我说了,她不在的时候,我要好好监督你。”   赵灵妃怔怔看着这个芊儿悉心培养的小跟班,樱唇微启,可还没开口,就又被小丫头打断了。   赵月奴板着手指,唇红齿白,口齿清晰的背诵着:“姐夫气宇轩昂、玉树临风、风度翩翩、高大威猛、温文尔雅、才貌双全、昂藏七尺、噙齿戴发、醉玉颓山、浪蝶狂蜂……”   “欸~”   小丫头板完十根手指后,发现指头不够用了,她叹了口气,皱着琼鼻。   “灵妃姐姐怎的还不满足,世上竟有这么好的男子,月奴在梦里都没见着……芊儿姐说姐夫正在外面整日为天下苍生奔波,防止神州陆沉,维护山上山下的和平……唔,姐夫真辛苦,若我是灵妃姐姐,一定在家里乖乖等他回来。”   赵灵妃一时语塞,抿唇注视着身前这个小大人似的粉裙小姑娘。   赵月奴瞧见赵灵妃的模样,以为是她的敦敦教诲起了效果,满意的点了点头,想着芊儿姐回来又能在功劳谱上记她一功了。   赵月奴轻轻拍了拍赵灵妃的素手,奶声奶气的安慰道:   “好啦好啦,心里知道了错,及时悬崖勒马了就行,不过一定要警醒啊灵妃姐姐,芊儿姐说思想出轨比行为出轨更可怕。”   赵灵妃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正在这时。   周围人的聊天声似乎小了些。   赵灵妃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身着白色布衣的背剑青年正缓步朝她与赵月奴的这处偏僻位置走来。   背剑青年面目普通,着装简朴,唯有白衣袖口绣着一柄金色小剑图案,格外引人注意,他所背之剑,缠绕着层层白布。   背剑青年姿容在此时汇聚了不少神仙中人的望阙台上并不起眼。   但他所过之处,诸多修士皆为他让步。   “呵,这人谁啊?”   “咦,等等,那柄袖剑图案,天涯剑阁的?”   “江彻白啊,你不认识?他离开太清府也没几年吧,当时很有名的……一从太清府结业便加入了天涯剑阁,现在是大司寇的弟子。”   “嘶,那位大司寇……”   “快看,是江师兄,江师兄也来参加程师兄与陆师姐的大典了。”   “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呵,这里面有什么说头?”   “唔,没说头……好吧,只是我猜的,但你可别乱说啊。”   “行行行,速速讲来……”   望阙台有一小半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特别是那些和赵灵妃一起前来的太清府生,此时都议论纷纷。   江彻白分开人群,忽视了那些对他来说清晰可闻的言语,表情平静,向着那个他一进来时,就第一时间找到的方向走去。   步伐不急不缓。   可是,当他看见那个白衣女子偏头望来时。   一刹那。   江彻白的脚步乱了,刚刚一路上山时反复调整的平缓呼吸,此时也为之一窒,紧接着有些急促了起来。   身后那柄由太阴琉璃铁锻造剑身的佩剑也微微颤鸣起来。   对于旁人来说,这颤鸣声有点像蝉鸣。   只是。   极为熟悉这柄剑的江彻白知道。   这次的颤鸣与以往不同……它是喜悦的。   是的。   每次靠近那个女子,这柄由他本命飞剑赐同名,名曰寒蝉的佩剑是喜悦的。   不知为何,但江彻白知道,不是因为他的原因……   江彻白一息千念,急忙将这些胡思乱想抛在脑后。   他深呼吸一口气,随后抿嘴,心湖中的寒蝉瞬间附身与背后佩剑之上,制住了颤鸣。   江彻白调整好脚步,步伐平稳的来到了赵灵妃跟前。   他习惯性的表情木讷的脸上,嘴角尽力扯出了一个弧度。   “灵妃师妹,这么巧,你也在。”   江彻白发现他太久没笑,有些僵硬,心里暗恼,想着以后一定要多笑笑。   赵灵妃浅浅一笑,“江师兄。”   江彻白见她的笑容,心神一颤,咽了口唾沫,刚准备开口,就被某个义不容辞的粉裙小姑娘打断。   赵月奴迈着小短腿,瞬间来到了赵灵妃与江彻白二人之间,警惕道:“你是谁?来找我灵妃姐姐做什么?是不是臭不要脸要吃天鹅肉?”   江彻白缓缓低头,瞧着这位个头小小的粉裙小姑娘一副防贼的模样,顿时有些尴尬起来,“灵妃师妹,这是……”   “她叫赵月奴,是我的干妹妹,独幽赵氏的嫡系子弟。”   赵月奴点着小脑袋,“没错,我同时还是灵妃姐姐的护花使者,你快点说你是来干什么的,否则我就让阿魈把你丢到海里去!”   江彻白瞥了眼不远处,望阙台外的一个身形高达十数丈的巍峨巨人。   只见其人面长臂,黑身有毛,正眼睛圆睁的盯着这边,此时似乎是察觉到他瞥来,竟冲他一笑,露出森然利齿。   江彻白挑眉,没有去理。   天涯剑阁不在独幽城,而在北海上,他经常出海,北海之上异种极多,巨人氏族倒也见过不少。   江彻白笑道:“我姓江,名彻白,你是独幽赵氏子弟?赵氏老祖赵锦衣我认识,他是你的谁?”   赵月奴纤细的手臂抱着胳膊,昂头道:   “是我爷爷,你别跟我乱攀交情,我可不吃你们男人这套,快说!你是不是要对灵妃姐姐图谋不轨?我告诉你,别妄想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江彻白笑容无奈,看了眼赵灵妃。   赵灵妃微微一叹,弯腰,双手搭在赵月奴消瘦的肩膀上,“月奴,别闹了,江师兄应该是来找我有事的,你勿瞎想了,我们要谈正事,你先去一旁玩吧。”   “唔唔。”赵月奴目光狐疑的来回打量着赵灵妃两人。   她瞧着江彻白的脸,感觉太普通了,那里能和芊儿姐所说的英俊潇洒俊美无双的姐夫比啊?   灵妃姐姐应该没眼瞎吧?   赵月奴探出小手在赵灵妃眼前来回摆了摆。   嗯,应该没瞎,这么丑的癞蛤蟆应该没啥威胁……   小丫头高深莫测的点了点头,对赵灵妃脆声道:“灵妃姐姐,你可要守妇道哦。”   说完,也不等赵灵妃应声,便蹦蹦跳跳的跑了。   一身小粉裙,在望阙台上就像一只彩蝶般活跃。   赵灵妃目视赵月奴远去,俏脸上带着笑意。   江彻白笑道:“灵妃师妹,你这干妹妹挺可爱的。”   赵灵妃回头,轻轻颔首。   “月奴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这个年纪正是调皮的时候,刚刚有失言之处,我代她向江师兄道歉,还望江师兄勿怪。”   江彻白急忙道:“灵妃师妹这是哪里的话,小孩子童言无忌很正常,我怎会去计较,倒是师妹太客气了些。”   赵灵妃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而是转而好奇道:   “江师兄突然来这儿,是不是来找我的,可是大司寇又有信件要给白先生?”   江彻白目光怔怔的盯着那张他半年年来心心念念的玉容,只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对于赵灵妃的前半句话,他很想点头称是,但是却又心怯……   大半年没见,她怎么瘦了这么多?   穿着也简素了些,不过都好看,只要是她……   关于赵灵妃的盘发,江彻白并没有多想什么,至于刚刚赵月奴走前嘴里嘱托的“守妇道”,他更是只当无忌童言。   虽然儒生之妻会盘发,但山上其他女子发型都很灵活多变,盘发也很寻常。   另外,关于太清府内的流言,江彻白也从未听过,毕竟大半年都在忙碌止水国大妖作乱之事,再加上很早就离开了太清府,不再关注那儿的事了。   而且从前在太清府时,他又朋友很少,且都是和他一样的妖孽存在,结业后,大多也都各奔东西,要不是和江彻白一样忙碌,几年难见一面,要不就是已经离开了望阙洲,去了更广阔的天地,远游磨剑。   因此,关于盘发素衣也没有怀疑什么,甚至还在心中幻想,她是不是知道他喜欢简朴的着装风格,所以……   “江师兄?”   赵灵妃见江彻白盯着她脸发呆,眉头轻皱。   “啊,不是,不是的,师父没有信件要传……是前几日,我正好在离渎办事,碰见了在欣然宗的太清府师弟,邀请我来参见师弟师妹的道侣大典,盛情难却,今日便来了。”   “哦。”赵灵妃点头,随后忽然皱眉开口。   “止水国大妖作乱之事,现在如何了,凶手抓到了吗?他们为何要残害我们赵氏旁支?”   江彻白想起了身前女子也姓赵,便想了想,将一些他知道的事娓娓道出,只是并没有提一些隐秘内幕。   毕竟知道太多也不好。   不多时。   大典渐渐临近尾声。   望阙台一角。   江彻白大致说完了止水国之事,他见赵灵妃正在垂目消化,便也安静片刻。   忽然,他神色一动,笑道:“听说思齐书院多了位年轻君子,看来朱老夫子又要抓掉一把胡须了。”   回过神来的赵灵妃,闻言扑哧一笑。   这个趣事的笑点,是独属于太清府的府生与林麓书院的弟子的。   朱老夫子是林麓书院山长。   同时又是太清府的儒学先生,府生们几乎都上过他的课,清楚老夫子的性格,也对他格外亲切。   而太清府与林麓书院,一个是聚集望阙洲一州英才的最高学府,一个占据望阙洲半洲文华精粹的儒家书院。   二者又隔得很近,府生弟子经常互相串门。   趣事极多。   这一次,另一所儒家书院有新的年轻君子诞生,众人不免要把目光看向林麓书院。   于是脾气古怪,习惯抚白须的朱老夫子,可不是要为没有新鲜血液而愁的扯掉一把胡须?   太清府可不是又能调笑一番林麓书院的士子们了?   佳人一笑,百媚横生。   不仅让江彻白心头一荡,有些挪不开眼。   更是让不少关注此处情形的府生们目光直直。   能惹美人一笑,江彻白心中充斥着喜悦,并且感觉从未离赵灵妃如此之近。   江彻白见过很多绝美女子,甚至当初太清府时不乏那种被其他府生们众星捧月的仙子向他暗示过爱意。   但他都很无感。   觉得这世上也就心湖之剑,手上美酒,身旁挚友三样事物有趣些了。   但是。   他还是在那一日,坠入了情网。   不是因为赵灵妃的极美玉容,而是那个让他心弦颤动的瞬间。   那一日。   他第二次去太清逍遥府帮师父送信给白先生。   而赵灵妃他第一次来时见过,知道她是白先生的弟子,上次也是将信交到了她手里。   第一次见赵灵妃,也只是觉得她的相貌极美,衣着秀丽,冷清优雅,赏心悦目罢了,再另外,就是奇怪背后的寒蝉佩剑不知为何靠近这个赵师妹时颤鸣。   第二次送信,他便和上回一样,直接带信去找赵灵妃。   犹记得。   那一日午后。   清风徐徐,阳光正好。   鸟声悠扬,衔一派宁静。   当时他是在一处湖畔找到她的。   湖上有荷花与鸳鸯,湖畔没有闲人,远远看去,只有她身姿纤细的坐在一块青石之上,低着头不知在摆弄着什么。   他背剑走近。   然后,便是撞入了一片春风里。   只见。   她正在低着头,一双白玉无瑕的素手上拿着精细的刺绣与针线。   她轻轻咬着樱唇,点缀一颗泪痣的眼眸微微眯起,正聚精会神的凝视着手中女红,就像在面对这世上最艰难之事一样。   她小心翼翼的穿着针。   一针。   两针。   忽然,她素手一缩。   玉唇轻启,将葱指含进嘴里,表情委屈,一下一下的嘬着。   但是目光触及那刺绣上的图案之时,她又傻傻一笑。   一手继续紧捏着刺痛她的针,一手轻柔的将刺绣抱入怀里,她歪头温柔的看着湖上鸳鸯。   那一刻,那一幕,与第一次见她时的冷清端庄完全不同。   江彻白脚步早已停下。   愣愣的盯着。   身后背着的寒蝉与他的心弦一起颤鸣。   她手中的刺绣不知道是绣了什么,好像是两只肥鸭子……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知道,就是她了。 第一百四十章 心湖有莲池   明明正是白日。   阳光明媚。   但望阙台上的某一角。   因为一个女子的笑靥而明亮了几分。   那是一双双或偷瞄或直视目光的主人的感受。   道侣大典还在进行,已经接近尾声。   幽山之下的不远处。   一家酒楼之内,同样热闹。   但是。   有一人却与这几乎满城同庆的热闹格格不入。   赵戎此时面无表情。   他的笑容从刚刚起就已经逐渐消失。   赵戎双手撑着下巴,一动不动的盯着水帘之上的那一角,他胳膊旁茶杯内的茶水还是满的,却早已经凉了。   刚刚的一幕幕都发生在赵戎眼前。   一幕幕。   刚开始,有一个意料之外的粉裙小姑娘跑去抱着青君。   他当时心里还恶趣味的脑补了一些狗血的故事。   比如,那个小姑娘是青君的孩子,他是孩子他爹……嗯,好像只离别了大半年而已,孩子都蹦这么大了?   只是他还没有乐呵多久。   那个白衣的背剑青年就来了。   这个看不清脸的背剑青年让他眼熟,不过随即便是眼红了。   那个背剑青年不知道和青君说了什么。   竟然把青君逗笑了!   赵戎心中顿时产生了莫名的不爽。   自从他苏醒前世记忆以来,他还没见过青君笑呢!   赵戎心里酸酸的。   之后,那个背剑青年的的一举一动都让他疑神疑鬼。   他娘的,这家伙怎么还不走?赖在青君旁边?   不对劲。   青君怎么还在和他说话?   可恶!   他们怎么靠这么近?   若是苏小小敢这样,赵戎绝对会打她屁股……   赵灵妃其实和江彻白保持着很正常的距离,但在他眼里,此时怎么看都觉得近……   赵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水帘。   心里醋意大发。   虽然他还没与青君见面,得到青君的答复。   但是赵戎还是霸道的视青君为禁脔。   “噗嗤~”   归忍不住了。   赵戎板着脸,“你笑什么?”   “咳咳,没什么。”   归身为剑灵,处于一种特殊魂体的状态,位于赵戎的眉心轮中,它能看见赵戎的心湖,但却窥视不了赵戎的心神念头。   平时赵戎与它交流,也只是相当于闭上嘴在心里出声,与思绪念头是有区别的。   虽然归也有几门禁忌秘术可以窥见他人心意,此时倒是能勉强施展。   但它不会作死的去用,因为人心湖中的思绪极为复杂,先不说能不能抽丝剥茧的马上找到别人此刻正在想的有用思绪,光是庞大的信息量,就会让它灵体承受不住。   “扑哧!”归又笑了一声。   赵戎一字一句道:“你笑个屁!”   归没有还口,心里大乐。   它虽然不能读心,但因为魂体特殊,可以看见赵戎的心湖色彩。   这是魂体的一种特殊视角,可以大致通过别人的心湖颜色知道别人的情绪。   归又瞧了瞧赵戎心湖的那抹颜色。   哈哈,刚刚不还是象征着开心的蓝色吗?现在怎么变成这个颜色了?   啧啧啧,这个颜色本座倒没真没见过。   稀奇啊。   归咳嗽一声,语气认真,“赵戎,你变绿了。”   “……”赵戎。   ……   幽山,望阙台上。   道侣大典已经落幕。   程归鹿与陆瑶儿乘着七彩祥云,在飘飞的落花、盛大的礼乐和众人的祝福声中,悠然离去。   但是参加大典的众人却没有马上下山。   而是在望阙台上等待了起来。   能在幽山上举行道侣大典,这是数百年难得一见的高规格。   即使是望阙北部大宗欣然宗,也觉得风光无限。   并且借幽山给欣然宗的那位夫人,还允许每一个上山之人,可领一朵紫衣花下山。   要知道这满山开遍的紫衣花,平日里是不允许私自乱摘,即使是山上几处私宅的主人也不行。   因此,一朵紫衣花虽然除了观赏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但却象征着获得者的人脉与地位。   此时,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   一群姿色不俗的紫衣女官缓缓登上了望阙台,步履款款,韵味十足,又千姿百媚,各不相同。   她们站在望阙台的入口处,每一个离开之人都可领一朵紫衣花。   众人在缓慢排队。   赵灵妃性子冷清娴静,又不急着下山,便在后方慢慢等着。   而江彻白在刚刚与赵灵妃聊天后,自觉和她关系近了些,心里又隐约藏了些心思,便也留步和赵灵妃一起在后方等待。   赵灵妃见状,轻皱着峨眉问道,“江师兄不急着离开吗?我听闻司寇府事务繁多。”   “不急的,今日是休沐日。”   赵灵妃轻轻点头,没有言语,也不再看他,凝眸注视着前方正在发放紫衣花的秀美女官。   今日她来参加这场道侣大典。   除了这场大典的主角之一是与她不错的陆师姐外。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在逍遥府的老师白先生,托她来取一朵紫衣花带回去。   不多时。   终于轮到了二人。   江彻白上前,接过了紫衣女官递来的一朵紫衣花。   可是轮到赵灵妃上前时,好巧不巧,紫衣女官托盘里的紫衣花已经没了。   江彻白见状,心里一动,将拿花的手抬起,只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一道空灵的嗓音便已响起。   “仙子请稍等片刻。”   说完,紫衣女官便转身来到了一颗并不起眼却开的格外灿烂的花树前,抬手随意的摘下了一枚新鲜的朱红色紫衣花,随后递给了赵灵妃。   赵灵妃接过,看了眼,道谢一声,便与江彻白一起离去。   紫衣女官站在原地,面带笑容的目视着赵灵妃离去的背影,不多时,后方女官便又递来了满满一盘紫衣花,她转头接过,继续发放了起来。   江彻白正和赵灵妃一起走下望阙台的楼梯。   他余光瞥见赵灵妃正低头轻抚着紫衣花的花瓣,便将手中的紫衣花递了过去,“灵妃师妹,赠你了。”   赵灵妃瞧了眼,轻轻摇头,没有去接。   江彻白无奈道:“我是个俗人,只会赏剑,要花无用,放我手里,我等会下山后便会扔掉,还不如师妹拿去。”   赵灵妃想起了芊儿以前好像与她念叨过想要来幽山赏紫衣花。   这次芊儿正在试炼,没凑到这次千载难逢的上山机会,而她手里那朵紫衣花又是要交给白先生的。   赵灵妃想了想,道了声谢,随意接过了江彻白的紫衣花。   二人走下望阙台,下了山去。   ……   一家热闹的酒楼内。   赵戎眼睛紧紧盯着水帘上那两道即将走出视野的模糊身影。   在看见那个背剑男子将一样东西递给赵灵妃,后者接过后。   此前一直纹丝不动的赵戎突然站起了身子。   他端起茶水,一饮而尽,连茶叶都没放过……   赵戎低着头,轻轻摆好茶杯,盖上了茶盖,站在原地沉默了三息。   他搁下了一枚灵石,下一秒,便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   留下一群目光好奇的客人,与盯着桌上灵石愣神的酒楼小二。   归瞧了眼赵戎心湖的颜色,有些看不懂,“赵大公子要去哪,你可别做傻事,那个人咱们上回在江上遇到过,是个金丹剑修……”   剑灵停顿了一下,再次蛊惑道:“要不咱们先忍他一忍,去南逍遥洲练个十年八载,再归来找回场子?”   赵戎轻吐出两个字。   “闭嘴。”   ……   江彻白与赵灵妃一起下山。   刚刚赵灵妃接过紫衣花,让他松了口气,并且心中一喜。   可是。   此时他余光关注着赵灵妃,发现她一路上都目视前方,并没有偏头看他一眼。   并且。   还与他保持着让他觉得难受的距离。   这距离宛若鸿沟。   他想跨越,哪怕接近一点也好。   但是江彻白又有些不敢。   他下山的路上陷入了某种纠结之中。   眼见离山下的出口越来越近,江彻白想脚步慢些,但身旁女子的脚步却依旧很快,他不得不跟上。   江彻白一时之间患得患失起来。   他知道赵灵妃的性子,冷清,高傲,话语不多,专心修行。   因为某种意义上说,他也是同类人……至少曾经是。   所以他明白,这种性格除了极少数是真正的冷淡外,大多数是外冷内热,冷淡只是因为没遇到那个对的人而已。   而一旦对某个人动了情,那便就很可能就是一生了,再也装不下任何其他人。   据他观察,赵灵妃好像身边并没有其他男子的痕迹,闲聊时也没见她提过除师长外的任何男子。   但是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和他一样,突然遇到了呢?   另外,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认识好像已经很久了……   赵灵妃并不知道身旁那个在她印象里见面不超过十次的江师兄,有这么多心思,而是专注着下山。   因为今日的幽山之行。   这漫山遍野的红色,还有陆师姐一身风袍的幸福模样,让她隐约回想起了一个同样遍目是红的夜晚。   赵灵妃微微敛合秋水般的狭长眸子,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一袭白衣穿过一片片宛若嫁衣的刺目花林。   此时,她的心湖之上,光景奇特。   竟是一座莲池。   若是归能够瞧上一眼,定会夸赞一声有它当年一半的水平……   如此心湖异象,定是古往今来都不坠当世第一品的剑仙胚子无疑了。   可是。   此时,这座莲池却状态特殊,放眼望去,竟无池水,只有满塘淤泥,而池中有一株青莲却依旧神采飞扬的矗立,不染污浊,不蔓不枝,亭亭净植。   这一半枯败,一半生机勃勃的奇异景象,显得那一株烂漫青莲极为妖艳。   缺少一处源头活水,便失去了一个儒家圣人诗篇中“濯清涟而不妖”的大意思。   若仔细打量便能发现,这方心湖莲池中,藏着两柄飞剑。   一柄光彩夺目,藏在那株妖艳青莲之中。   一柄色泽暗淡,斜插一半在污浊淤泥内。   此刻,那株青莲无风而动,缓缓摇曳……   赵灵妃脚步越来越快,离山下出口越来越近。   终于。   赵灵妃与江彻白二人穿过大门,迈出了幽山。   幽山下。   不少宾客已经离去,不过却也有很多还在逗留。   或是带了仆从行辕,但道路拥塞,或是认识之人三三两两闲聊,准备商量一个去处,好好叙旧。   赵灵妃二人刚刚走出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周围之人大多都是独幽城修士,见二人打扮大致便能猜出身份。   且五感敏锐,有心之人哪怕略微一听,也能从只言片语中,得知这对年轻男女是谁。   赵灵妃眼眸一扫,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正在等待她的宁婴与太清府一众同伴,也没向江彻白告别,便直接向那处走去。   只是太清府同伴们的目光有些奇异,而宁婴更是微微抬头用尖俏的下巴点着江彻白的方向。   赵灵妃见状,面色平静的摇了摇头,没有理会他们。   身后。   江彻白瞧见那个女子不打招呼就离去的背影,心中惆然若失。   他飞速环视一圈周围。   没有瞧见那个一看就很麻烦的粉裙小姑娘,且某些人的暧昧目光更是让他心中一热。   江彻白瞬间解开了对背后寒蝉的禁制。   蝉鸣声欢雀不已。   震颤声数十米皆可闻。   “灵妃师妹请留步!”   众人侧目,喧闹声渐渐停止。   宁婴轻笑。   人群之中,某个早已到来的年轻儒生默默盯着,攥着腰间玉牌。   很紧很紧。   而被全场关注的两人之一的那个女子走出几步后,还是停了下来。   “江师兄可有要事?”   江彻白牙齿微颤,“确实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与灵妃师妹说。”   赵灵妃的背影沉默片刻,转了过来,正对江彻白。   四目相对。   赵灵妃盯着他的眼睛,表情认真道:“何事?”   江彻白走向前去,在赵灵妃身前三步处停下。   他深呼吸一口气,凝视着这个几乎和他一样高的女子。   江彻白眼睛炯炯有神。   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此时。   场上只有那柄寒蝉的欢跃声阵阵,响彻四周。   “江师兄,究竟何事?”   她还是表情平静。   江彻白猛地取下身后佩剑。   横放。   置于赵灵妃面前。   江彻白语气铿锵有力,“灵妃师妹,寒蝉喜欢你。”   此言一出。   他的手臂、身体、声音都跟着那柄剑颤栗起来。   围观一直安静旁观人群中,更是刹那掀起了一阵不小的声浪。 第一百四十一章 寒蝉凄切   刚刚众人只是猜测,如今那句话语被江彻白说出,已经直白的无异于“我中意你了”。   并且。   人群中的不少剑修,特别是女子,面露憧憬。   这是一种属于剑修的浪漫。   剑修的剑有时候比性命还重要,没有剑的剑修,与死无异。   而本命飞剑的配剑,就是心中之剑的归宿。   我的佩剑喜欢你,将它赠与你,你若接过,那么你便就是我的归宿了。   而且这柄寒蝉佩剑,很多独幽城修士都有所耳闻。   据传是江彻白在太清府时,在北海靠近归墟处的某秘地中的奇遇,当时得到了一小块太阴琉璃铁,用其铸造而成。   这桩奇遇可以说在望阙太清府府生这百年以来诸多奇遇中排的进前十。   太阴琉璃铁是匹配逍遥境剑仙的飞剑祭练材料。   听闻江彻白太清府结业时,加入天涯剑阁的条件之一,就是托天涯剑阁帮忙锻造这把寒蝉。   这是一柄用到剑修第七境都不会过时的配剑。   归饶有兴趣道:“有点意思。”   也不知它是说那个江彻白有点意思,还是能让寒蝉欢雀颤鸣的赵灵妃有点意思。   赵戎没有问,他此时眼里只有那个站在场上俏脸平静如水的女子。   “喂,赵大公子,我叫你别来,你还是来了,来了又不上,你不是很勇吗,做啥都当仁不让,还说全都要,和本座讲道理也是鸡汤一碗接一碗。   现在你心心念念的娘子被人当众表白了,你赶紧上啊!”   赵戎无声吐出了两个字。   “闭嘴。”   他没有动。   刚刚的一切都只发生在了片刻之间。   众多修士都饶有兴趣的盯着这桩可能明日就会传遍独幽城的逸事。   如此想来,看热闹确实是一件很舒服的事,这日子好像就是在看别人热闹和成为别人的热闹中交叉进行的。   至少今日幽山之下的这件事,绝对是大多数人不想错过的热闹。   于是场上便再次自觉的安静了下来。   赵灵妃从听到江彻白言语后,就一直低头盯着那柄让不知多少剑修眼热的寒蝉佩剑。   江彻白目露期待,甚至仔细看,眼底深处泛过期待到极致而转为卑微的恳求之色。   他感觉以往如白驹过隙般的几息时间,如今无比漫长,甚至有一种他等到了地老天荒的错觉。   只是。   下一刻。   赵灵妃动了。   面对这柄相信大多数女子剑修都会接过的寒蝉。   赵灵妃抬起一只表面看去柔弱无力的纤纤素手。   轻轻。   握住了,被白布包裹的剑鞘。   这一刻。   场上突然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掌声,下一刻便是掌声雷动。   震彻全场。   而人群中,某个没人注意的角落。   赵戎握着那块奔波万里的白玉的手骤然一松。   他背对众人。   缓缓离去。   动作流畅,没有拖泥带水。   可明明是越走越远。   可那掌声却越来越响。   赵戎表情面如平湖,只是脚步却越来越快了。   他的身边经过一个个被震耳欲聋的掌声吸引的路人。   赵戎逆着方向走。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这条路是通往哪里,他做的马车在哪……   赵戎通通不知道。   他只是想走,一刻不停的走,因为只有去做一件事才能短暂分去一部分心神,少些承受那凌迟般的疼痛。   归忽然开口,“其实你不用去考验人性的。”   赵戎麻木道:“我没有去考验她,我只是给她选择的权力。”   “废物。”归轻笑道:“一个混账的废物。”   赵戎木然点头。   归语气鄙视,“真的,本座是真的很想骂你,你都做了些什么混账事?”   “你口口声声说全都要,和本座说不去做无法承担后果的事,但你看看你做了什么?给赵灵妃选择的权力?不,你没有给她。”   赵戎皱眉不语。   归语气悠闲,就像在和朋友聊一件家常。   “你有没有站在赵灵妃的角度想过,你们男子总是自以为是,做一些你们那些狗屁的角度上觉得是为女子好的事,你站在赵灵妃的角度想过吗?   你们之前发生的什么狗屁事我不知道,本座只说说本座看到的。   你在女子一生只有一次的洞房之夜违背换玉的约定,碎她剑心,她的一柄本命飞剑至少要跌为凡品,当世无双的剑仙胚子至少要被你毁去一半。   你在给她送玉的半路上,接纳别的女子……   好吧,虽然你是赘婿,但看赵灵妃的装扮,心里是把你当明媒正娶她的夫君去对待的,而对于你们儒家来说,赵灵妃是妻子,三从四德,你接纳别的女子,只要事后支会她一声就行了。   并且那个小狐妖你确实拒绝过她几次,但她的确痴情,你要她也无可厚非。   但是,本座站在本座的角度还是鄙视你。   现到如今,在她的认知里,你已经头也不回的抛弃了她,这时,有优秀男子向她表露心意,呵,你明明来到了她身边,却不直接去找她,告诉她你来还玉了,而是躲在暗处无聊的考验她,给她所谓的选择,但你看看她有什么选择?   一个糟糕的,和一个更糟糕的罢了。   前者是江彻白,后者就是你个废物。   这就是你给她选择的权力?   要是本座,本座肯定不会选你,嗯,江彻白本座也不会选,你们全死一边去,本座都不选……   你就在她身旁不远处,却犹犹豫豫,磨磨唧唧的,你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真的不知道?还是知道却也知羞的不敢说出来?”   赵戎早已停步。   愣愣站在原地,听到归的三声质问,没有说话。   或者说,不敢说话。   归轻笑。   “呵,那本座来告诉你,你的那些阴暗面的心思。   你所谓的全都要,只是施舍性的全都要,是不劳而获的贪婪,你要赵灵妃与苏小小,都处于弱势地位的卑微的去渴求你的爱,你才会全都要。   就像苏小小那个傻狐妖一样,表面上她现在可以随意和你撒娇,但是在她心里喜欢你喜欢的很卑微,她会一直的迁就你,予取予求,嗯,虽然这些都是她乐意的,本座也无可指责。   但是你就像一个坐享其成的挑选者。   就像这次,更明显了。   你要赵灵妃在这种情况下还选你,你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   这就是你所谓的,为她好给她选择的权力。”   赵戎突然笑了。   笑的畅快淋漓。   周围路过的行人看着这个开心的笑的直不起腰的普通儒生,一脸古怪的表情。   归见状,也跟着他笑。   “赵戎,本座没有否认你对她们的喜欢,没有否定你心中那些纯粹的光明的东西。   但我还是要把你那些心湖深处潜意识的阴暗想法揭出来,这也不是为了批评你的阴暗面,因为这种东西万千生灵皆有,本座也有,没什么好批评的,但是,必须让你自己知道。   本座这是在帮你问心,这些东西察觉的越早越好,否则将来就是大道的累赘,就是潜藏的无法克制的不愿直面的心魔。   我辈修士,不管是为善还是为恶,都要做的明明白白,走最纯粹的大道,尤不自知的伪善伪恶都是该死!”   归大笑:   “赵戎,本座和你说这么多,就是不想让你以后死的太早,让本座陪着你死,你给本座活的越久越好,所以本座哪里是想帮你,都是在帮自己罢了。   其实本座觉得,你这种性格做魔修才是最合适的,做什么儒生?   不过本座并不会让你修魔,原因嘛,现在不会告诉你,你现在就这样吧,目前来看,儒生挺不错的。   本座现在已经帮你问出了一些本心,你不管如何对待那个阴暗面,是接受它还是克服它,本座都不管,你只要心里清楚,别再磨磨唧唧不敢直视即可。”   赵戎笑着笑着。   笑的喘不过气来。   他没有告诉归,他面对他内心的阴暗面,是接受它成魔,还是克服它成圣,抑或是别开生面的另一种选择?   赵戎捂着肚子,直起腰来,擦了擦眼睛。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   “归,你话真他娘的多。”   “这碗鸡汤怎么样?”   “痛快。”   说完。   赵戎扭身。   拼了命的向那个女子跑去。   ……   幽山下。   刚刚参加完一对神仙眷侣的喜事后的众多宾客。   似乎将要再次目睹一对情侣的产生。   今日之事亦可能成为一桩在山上流传的美谈。   并且二人都是天之骄子。   除了江彻白相貌普通,于赵灵妃差之千里之外,其它的条件都极为般配。   宁婴轻轻拍着手掌。   她轻笑着,目光来回在赵灵妃与江彻白身上来回打转。   某一刹那,宁婴脑海里突然想起了数时辰前,她们刚上山时,赵灵妃承认她已经有夫君了,并且看样子是个儒生。   不过,现在嘛……   宁婴瞧了眼前方的赵灵妃。   只见她表情依旧平静,正低头打量那把神异非凡的寒蝉佩剑,此时正在抽出一部分剑身,细细观摩。   宁婴笑容不变。   那把寒蝉确实神异,毕竟是属于第七境剑仙的佩剑,不过赵灵妃竟然没想多久就接下了,这让她颇为惊讶。   不过转念一想,可能赵灵妃那个名义上的夫君只是指腹为婚的利益结合,可能那个夫君已经死了,抑或是再戏剧些,和话本小说写的那样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材?   要上演一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逆袭?   宁婴唇角一撇,觉得有些无趣。   在她周围。   不少太清府生和宁婴想法类似。   对赵灵妃那个名义上的夫君不管是何身份都不怎么感兴趣了,因为赵灵妃的行为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人群之中,甚至有些女子眼里眼睛有些火热的盯着那把剑,滋味莫名的盯着真在平静打量的赵灵妃,不过很快便也收敛起来,一脸祝福模样的盯着场上那对男女。   此刻。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江彻白大口大口喘着气,刚刚他鼓起勇气做的一切都感觉宛如梦幻一般。   他脸上尤然带着些他都不敢相信的神色,这是只出现过他的梦里,他甚至都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但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赵灵妃竟然接过了!   她接过了寒蝉!   她愿意当我的归宿!?   江彻白嘴角无声的咧起,想要笑,却因胸口的剧烈起伏而笑不出来。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换了副模样,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期待,甚至卡了他很久很久的半步元婴的瓶颈也冥冥之中也有了松动的迹象。   只是因为她的到来!   江彻白手足无措的张开手臂,可是看见赵灵妃正无悲无喜的拔出了寒蝉,出鞘三寸。   他笑着放下了手,温柔道:“灵妃,这柄……”   知了——知了——知了——!   忽然,寒蝉凄切!   爆发出一道凄惨的颤鸣声!   方圆数里之内皆可闻。   江彻白的话语被打断,周围震耳欲聋的掌声就如同一条瀑布被冰封一般,被冻结了声响。   凄切的颤鸣之后。   一切都回归了宁静。   四周万籁俱寂,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了赵灵妃身上。   只见她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   左手将寒蝉横起。   搁置眼前。   与眉平齐。   右手抓在白布缠绕的剑柄上,她的素手比白布还白。   此刻。   寒蝉已经出鞘三寸。   它以太阴琉璃铁打造的剑身薄如蝉翼,通体如琉璃般透明,可以透过剑身看见另一面的光景。   此时,正站在赵灵妃对面的江彻白,就透过那几乎透明的剑身,看见了一双秋水长眸,两道如远山含黛般的峨眉,与一颗淡褐色的泪痣。   这是独属于她的风景,江彻白很熟悉,但是此刻却又无比陌生!   因为……太冷了。   那双秋水长眸正看着他,透过剑身。   太阴琉璃铁散发的寒气仿佛是从她眼神中散出,她的峨眉让人感觉太远了,那一粒原本能消磨她清冷气质的楚楚动人的泪痣,也像是被冻结了一般,让江彻白感觉格外的冷漠。   而更让江彻白惊恐,与让围观修士惊讶的是……寒蝉不再颤鸣了。   在那声凄切的蝉鸣之后。   它回归了绝对的平静,再无一丝颤动。   江彻白感觉心脏从大日灼烤的云海瞬间坠落到了万丈深渊冰冷阴湿的谷底,他嘴唇微颤,“灵妃……”   铮——!   赵灵妃刹那合剑,伸手将寒蝉横置于江彻白身前。   隔绝了二人。   宛若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语气平静道:“寒蝉现在已经不喜欢我了,请接剑。”   江彻白那张普通的面孔,瞬间煞白,身体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   周围原本给两人鼓掌祝福的众人,一时之间也噤若寒蝉。   毕竟,谁能想到情况会朝这个方向发展?   这是真的只猜到了开头,没有猜到结尾。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与夫君感情很好   赵灵妃峨眉再次向中间颦起。   她很早就奇怪这柄寒蝉佩剑为何见到她后,会雀跃颤鸣。   刚刚接过寒蝉,一番探查,发现原因似乎出在铸造剑身的那一小块太阴琉璃铁身上。   这等第七境神物似乎天生便通灵。   虽然她还是搞不懂太阴琉璃铁为何遇她会有反应,但也大致猜到此神物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去沟通,特别是通过剑修的本命飞剑。   于是,赵灵妃握剑,感应着她那座莲池心湖。   果不其然。   某种程度上通灵的太阴琉璃铁似乎是被她莲池心湖的惨淡并诡异的光景吓到了。   凄切长鸣一声。   之后。   便没有了声息。   至于江彻白话语中的潜台词,她当然听懂了,但赵灵妃并不在意,也不想去理会丝毫。   赵灵妃颦眉,“请接剑。”   她不愿喊他师兄了。   因为赵灵妃知道,再喊下去,只会给他不切实际的幻想……她不想像那个人伤害她一样,去伤害别人。   不远处。   宁婴眨了眨眼,没料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   而其它太清府生亦是面面相觑。   闹出了一个乌龙,让众人很尴尬。   不过,比他们更难堪的。   是江彻白。   他站在原地怔怔看着赵灵妃,只觉得此刻的她冷漠的可怕。   难道这就是师父说的,女子对待不喜欢的人会格外的残忍?   “请接剑!”   女子声线清冷,娇叱一声。   江彻白被吓的一颤,他微微低头,凝视着身前已经不再雀跃的寒蝉,拳头猛地一攥,牙齿紧咬。   这一旦接过,他江彻白的尊严将被她践踏着地上,支离破碎,再也拼接不起来了!   江彻白的唇缝间,传出咯咯作响的声音,嘴唇苍白无色。   他敛目无言。   三息过后   还是没有抬手。   忽然。   赵灵妃闭目深呼吸一口气,睁眼时,眸子已然是古井无波。   她轻声道:   “接剑。”   江彻白眼皮猛跳。   他骤然抬头,眼睛圆睁,牙缝间有血迹溢出。   “灵妃,我喜欢你!”   全场寂静。   最后一丝周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砰——!   人群中有人被吓得一颤。   原来是赵灵妃将寒蝉猛地掷于地上。   她扭头就走!   江彻白懵在原地,愣愣看着在地上蹦起翻滚的寒蝉。   下一秒。   他的身子便快如剑光般,向前冲了出去。   一刹那。   拦住了赵灵妃的去路。   这一次,他的声音带着沙哑与……哀求。   尊严似乎已经如那柄坠地寒蝉般,被摔的通透了。   “灵妃,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要我怎样才能原谅我……”   赵灵妃脸色青白,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和疯了一般的男子。   这还是之前认识的那个人吗?   真是疯了,他们才见面一共不超过十次而已。   她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因为她喜欢那个人,用了很久很久……   所以,这就是个疯子,让她恶心反胃的疯子。   赵灵妃急道:“别叫我灵妃,我与你不熟。”   “灵妃,求求你了,别这样,你别这样对我了,好不好?”   赵灵妃俏脸煞白,纤瘦的腰背笔挺,如苍松傲竹,又如一柄收入鞘中的三尺青锋,虽寒光尽敛,却锋芒毕露,难掩其锋!   她直视江彻白,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   “江彻白,我已经有夫君了,你,自,重!”   江彻白一笑,“有夫君?怎么可能,哈哈哈,灵妃,你别开玩笑了,你身边没别的男子的……”   赵灵妃俏脸冷冷,语气亦冷冷,“我没有开玩笑。”   此言一出,宛若寒霜一剑。   江彻白笑着笑着,便没了笑容。   他紧抿着嘴,目光上下打量着赵灵妃。   突然心中一悚,就像直面了某种大恐怖般,向后退去。   难怪她那日在湖畔用握剑的手笨拙的刺绣穿针,眉眼温柔!   难怪她返乡回来后素衣盘发,端庄持礼!   难怪她身上那块寸步不离的墨色玉牌不见了!   ……   赵灵妃见江彻白终于被叱退,暗暗松了口气,她立马转身离去,再也不想再见到这个疯子了。   可是另一边。   “不,不,不是真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她,她真的有夫君了……呵呵……”   陷入癫狂的江彻白,某一刻,突然止住了脚步。   下一秒。   这位金丹境剑修又瞬息来到了赵灵妃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赵灵妃徒然止步,花容之上,怒目而视。   “你别欺人太甚!”   江彻白笑容温柔,“灵妃,我不在意的。”   赵灵妃美目圆睁,匪夷所思道:“你疯了?”   江彻白绽放着他觉得他最好看的笑容,“灵妃,你给我机会,我会让你知道我是最好的。”   赵灵妃此时此刻见到他的样子,几欲作呕,她蓦地转身,向另一边走去。   下一刻,又被拦住。   再走,还被拦。   江彻白软声哀求,“灵妃,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做的比他更好……”   赵灵妃骤然停步。   江彻白一喜,“灵妃……”   “滚!”   赵灵妃侧着身子,冷眸斜视着他。   她高昂着头,左眼下那粒绝美的泪痣分外孤寂,像心湖莲池中那一株遗世孤傲的青莲。   可远观不可亵玩。   “做的比他好?呵呵,那又怎样?你又不是他!抱歉……”   赵灵妃一字一句的认真道:“我与夫君感情很好。”   江彻白如遭雷击。   周围看客,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好的一对天骄,神仙眷侣呢?   没想到事情竟会向这种地步发展。   不过。   下一秒。   他们的目光便又被那个为君盘发的女子所吸引。   只见赵灵妃高挑的身子直面南方,两只玉手相合,掩于袖中,端在腹前。   她轻抬螓首,眯眼眺望,眉眼温柔,齿白唇红,笑容浅浅。   “我与夫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耳鬓厮磨,总角之时,便已订婚,我钟意他……他钟意我,我已嫁他……”   她的清音忽然停顿了下。   旋即,笑颜如花绽。   “新婚之夜,我与夫君约好,往后余生,相濡以沫,白首不弃,海枯石烂,此情不渝。”   赵灵妃的声线不复往常那般冷冷清清,而是柔柔软软,蜜蜜甜甜。   四周众人默然无言。   有女子怔怔看着赵灵妃,眼神憧憬。   也有人目无波澜,只是玩味的打量着场上笑容僵住的江彻白。 第一百四十三章 青君,我们走   赵灵妃笑靥如花。   向南眺望。   仿若所隔山海,也不过一目之内。   良人就在眼前。   四周每一个注视她这般姿态的人,几乎皆不怀疑赵灵妃此时的眸间、心上是谁的身影。   只是。   在众人所不知的一处心湖莲池之中。   一株原本就在缓缓摇曳的烂漫青莲,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莲池之内。   仿若有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肆虐八方四面。   一株青莲、一潭淤泥、两柄飞剑。   皆被风暴波及,无一幸免。   深黑色的淤泥如细沙般,越积越深,浸没莲根。   原本半截插在淤泥中的飞剑,随着淤泥堆积,露在外面的剑身愈来愈少。   赵灵妃凝视远山,笑容不变。   江彻白面色僵硬,眼里布满血丝,直直的盯着那个从始至终眼里都没有他的女子。   突然。   江彻白猛地向前踩出一步,咬牙切齿,笑容颤抖,嘴里用力挤出一句。   “我不信!那个男子在哪?”   赵灵妃没有理他。   江彻白苍白的面孔刹那扭曲。   他猝然大吼:“他在哪?”   吼声贯彻全场。   赵灵妃娇躯顿时紧绷。   虽然只是转瞬即逝,便恢复了刚刚那副幸福的姿态。   但是。   江彻白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那一霎那露出的马脚。   他痛快大笑:“假的!全是假的!他都不在你身边,他不存在!或者他根本就不爱你!”   听闻此言。   赵灵妃呼吸一窒,俏脸雪白,娇躯抑制不住的颤栗胆颤。   那大半年来日日夜夜被她努力压制在心底的痛苦,如同装不下的酒水从杯中溢出。   赵灵妃还是没有忍住。   他就是她的梦魇,是她一生的天敌,是心尖处可能永远也痊愈不了的伤疤……   赵灵妃长睫颤动,“不是的,不是的,他只是有事要做,不在我身边而已,他一直,一直都在的……”   是的,他一直都在她的心里。   那个欺负她的赵戎现在应该已经在南逍遥洲的故乡了吧。   可是。   另一个顽皮童趣,虽偶尔嫌她烦却也对她笑牵她手的戎儿哥,还依旧留在她的心里。   她的心很小。   很小很小。   只容得下一个人。   而那个人又一直占着位置不愿意走。   她恨死他了。   赵灵妃的酥胸猛烈起伏,她努力平静道:“夫君马上就会来寻我了,他就在路上,你快滚!”   可赵灵妃虽尽力忍耐,声音却依旧带着战栗的尾音,绷起的娇躯也不时的颤动。   江彻白见她这副模样,愈发确定心中的判断,他脸上重新绽起笑容,语气“循循诱导”:   “灵妃,你别骗自己了,他根本就不在意你,你们今年刚新婚就分开,他心中哪有半点你的存在?”   赵灵妃猝然转头,睁目怒斥:“你闭嘴!闭嘴!他不在,你也永远别想进来!”   她死死捂着她的心口,似乎是想将那儿永远塞住,把那个她恨透了的人永远的囚禁在里面。   江彻白畅快大笑,声音洪亮刺耳。   而此时此刻。   赵灵妃眉心的心湖莲池之中。   一场骤起的风暴正愈演愈烈。   这座心湖莲池是她在进入浩然境时,获得的大道福缘。   乃是当世第一品的心湖异象。   其中孕育出的两柄本命飞剑。   皆是甲等。   一柄,剑名竹马。   一柄,剑名青梅。   各具独特神通,而最为玄妙的还是这对竹马青梅的神通相辅相成,如鱼得水。   这便是她剑道天资冠绝望阙太清府的凭仗,是她被称为第一品剑仙胚子的原由。   可是如此圆满无暇的大道根基。   似乎格外招天地嫉恨。   从年初那次剑心崩碎,导致竹马从甲等飞剑跌至凡品,剑仙胚子毁去大半。   到现如今,好不容易修补回去一点,此次再次心神震荡,被风暴肆虐心湖。   对剑修来说,简直是惨不忍睹。   那柄暗淡无光的斜插在莲池淤泥中的竹马,剑身即将被淤泥全部埋没。   曾经能有资格被太阿剑阁三尺楼归档的甲等通灵飞剑,此时虽然已经跌品,却仍旧有些许灵性。   竹马突然微微颤动,似乎是做着最后的挣扎,也可能是向它的青梅呼救,抑或是告别?   但是,竹马宛若半身陷入沼泽之人,愈是挣扎,陷的愈快。   而那株光彩四溢的妖艳青莲。   此刻也如风中烛火,摇曳不定。   可仔细一瞧。   便发现,原来是那莲内的青梅在疯狂挣脱。   莲身剧烈摆幅。   似乎下一刻青莲便会被折断,青梅便能脱身而出,去救那个与它同日诞生、亲密无间、大道相依的竹马。   若是竹马不在了,那么青梅还是青梅吗?   可是。   青梅却依旧是怎么也挣脱不开。   因为。   这座莲池,是心湖主人的画地为牢。   江彻白弯腰,笑着笑着,渐渐停了下来。   他抹了把脸,抬头看着目光逐渐呆滞的赵灵妃,惨笑一声,柔声道:   “灵妃,告诉我,那个男子是谁,我去找他,他要什么,我都满足他,只要,只要他能彻底离开你。”   赵灵妃瞳孔骤缩。   她依旧捂着心口,纤细高挑的身子却摇摇欲坠。   赵灵妃眼睑低垂,目光呆滞,嘴中喃喃自语:   “你,你可以辱灵妃,但不可以辱他……不可以……咯咯咯,可是他都已经不要我了,他应该很乐意把我让给别人吧?但我就不,我就不……”   一滴鲜红色的“朱砂痣”,在她洁白的眉心处倏忽浮现。   就像被一只眉笔点上。   可是。   下一秒。   “朱砂痣”便在眉间跌落了,带下一道鲜艳的红迹。   仿若美人执笔画眉,失手划下。   红迹蜿蜿蜒蜒,路径曲折。   经过嘴角。   涂抹了她的唇。   再在尖巧的下巴处微微停顿。   滴答!   染红了她的白衣。   “不好。”   宁婴突然惊道,面色一肃。   “灵妃师妹剑心不稳,有心湖崩坏、飞剑坠品的危险!”   剑修练剑,讲究念头纯粹,别无二心,是某种意义上的心思单纯,因为他们要专注于剑。   但是这也造成了剑修普遍的偏执性格,执着一念,极易钻牛角尖,危及剑心。   现在场上的那二人就是如此偏执。   而剑心玄而又玄,是一种类似心念之物,影响到的最直接的东西,便是本命飞剑与心湖,这也是剑修的剑道根基,重要至极。   太清府一众人顿时大惊,赶忙向赵灵妃涌去。   正惨笑盯着赵灵妃的江彻白在看到那道血迹后,微微一愣,旋即便是眼睛圆睁,惊恐万分道:“灵妃,不!”   太清府生们:“灵妃师妹,稳住剑心,别做傻事!”   围观修士更是惊声四起。   “快阻止她,把她弄晕,不能再让她起念了!”   “快去……”   一众人向赵灵妃涌去。   有修为不俗者,比如江彻白,宁婴,已经到了赵灵妃面前。   可是。   刹那间。   所有接近者全部倒飞。   原来竟是一片银白剑气从赵灵妃体内绽放而出。   宛如一轮大月铺撒银辉。   众人一时之间再难靠近她身旁一丈以内!   一双双目光惊骇异常。   可是还未等他们多想。   “滚,你们都滚,别过来,他欺负我也就算了,你们也来欺负我?!”   赵灵妃声音冷冷。   此刻。   她心湖莲池之中。   可怖的风暴已经攀升至顶峰。   竹马已经停止颤鸣了,只剩最后一线光亮的剑身残存。   而奋不顾身的青梅依旧在锲而不舍的冲撞着青莲。   只是,青梅流光溢彩的剑身上,渐渐密布暗淡的光斑,它的动作也越来越滞懈。   竹马青梅,相依而存。   竹马若毁,青梅便不再是青梅。   赵灵妃痴痴的欣赏着心湖莲池中这惨烈的一幕。   觉得极美。   周围无法靠近的众人的言行逐渐远去。   她浅浅一笑。   目光开始有些朦胧起来。   忽然觉得……很累很累了,想陷入一个未知的迷梦,好好休息一下……   某一刻。   她身后的众人中,又有一个男子奋不顾身的跟着众人一起冲撞向银白的剑气屏障。   也是全身抽搐的倒飞而出。   赵灵妃没有丝毫理会。   可是。   当那个男子再次站起,踉跄着前进时。   “青君。”   他说。   赵灵妃突然浑身颤栗,没有回头。   赵戎抹了抹嘴角的血迹。   脚步坚定不移的再次撞向那片银白的剑气。   这一次。   却是无一丝一毫的阻碍。   赵戎抿唇。   向前走去。   直接牵起了她的左手。   赵灵妃低头呆呆的看着将她素手完全包裹的那只大手。   “青君,我们走。”   赵戎没有回头看她,他目视前方,拉着她冰凉的颤栗的娇弱的手。   大步向前。 第一百四十四章 滚开   当那第一声“青君”响起。   众人皆不知道这个几息前才刚刚急驰而来的年轻儒生在呼唤谁。   可是当他急切的靠近被银白剑气弹飞,并莫名其妙的轻呼了一声后。   奇迹发生了。   当那年轻儒生再次冲去时。   那连金丹剑修无法丝毫寸进的银白剑气,随着它主人的颤抖。   退缩了。   不敢再触及他丝毫。   就像幼鹿碰上了下山的猛虎,羚羊看见了缓缓绕圈的饿狼。   可是还没等众人惊奇多久。   下一瞬间。   那个年轻儒生已经上前牵住了赵灵妃的左手。   是的。   没有看错。   他牵起的……就是赵灵妃!   他……他做了什么?   江彻白起伏不定的胸口骤然一缩,嘴里顿时发出了“嗬……嗬……嗬”的吸气声,突起的眼珠里遍布血丝。   宁婴瞪大俏目,小嘴微张。   太清府一行人也瞠目结舌,甚至还有人揉了揉眼。   其他诸多原本是看热闹的修士亦是目不转睛的注视着。   此时此刻。   光阴的长河仿佛在幽山下的这一处地方短暂的停滞不流。   场上所有人几乎都僵硬在了原地。   时间好像过的很慢很慢,   连表情都停留在了上一秒,更不上情绪的变化。   而唯二还在动的事物之一。   便是他们缓缓转动的脑袋。   眼睛追随着场上那两道执手同行的身影。   一袭青衣,一袭白衣。   被连接在一起。   众人的目光在赵戎抿着嘴的平静的脸上、赵灵妃看不见表情的低垂的螓首、二人牵在一起的手上,来回打转。   赵戎牵着赵灵妃,无视众人,目不斜视的大步向前。   要带着他的娘子离开。   赵灵妃在被他从身后直接攥住手后,便一直低头愣愣盯着那只霸道的大手。   她除了最初微微挣扎了一下,被他用力一捏之后,便没有了任何反抗,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走。   赵戎在前,赵灵妃在后。   二人如同两条游鱼,穿梭一条停滞的河流。   水动了。   前方的人群如遇礁石般分开。   可是。   却还有人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赵戎微微眯眼,轻点下巴,语气认真的吐出一句:   “滚开”   江彻白正怔怔盯着赵戎腰间叮铃作响的黑白玉牌。   此刻闻言。   他猛地抬头,怒目而视。   但却撞上了赵戎平静的眸子。   江彻白绷着腮帮,鼻翼颤动,眼睛直直的瞪着赵戎。   赵戎眼眸一眨不眨,面无表情。   二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   无声的僵持在原地。   赵灵妃没有去插手这两个男子的僵持。   她乖巧的站在赵戎身后,依旧垂首端详着与赵戎牵在一起的手,俏脸上,表情愣愣,不知在想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江彻白紧握拳头,咬牙盯着赵戎的眼眸。   那双眼眸中,从刚刚到现在,依旧是古井无波的平静……   时间似乎要永远的这样过去。   二人似乎要永远的站在这里,化为一尊石像。   可是。   某一刻   在赵戎毫无波澜的眼眸的注视下。   江彻白布满血丝的瞋目微微偏了偏。   赵戎顿时动了。   牵着赵灵妃一往无前的笔直前进。   脚步极快。   下一秒。   二人仿佛便要撞上。   江彻白心神一颤。   身体还是下意识的侧开了。   赵戎脚步不停的带着赵灵妃从江彻白身前经过。   无视了江彻白反应过来后再次怒瞪的眼神。   之后的道路,早已被众人让开了道。   与赵灵妃一起来的宁婴与太清府一众人,不知何时,已经让步到了一边。   赵戎牵着赵灵妃从他们眼前毫不停留的穿过。   一道道目光各异。   宁婴玉手捏起她削肩前的一缕秀发,轻轻捻着,美目随意的瞥了眼面色涨红的江彻白后,便回过目光,认真打量着她身前走过的赵戎。   宁婴微微低头,轻咬着唇,纤手随意的捏弄着那一缕乌发,她的美目略微上翻,一眨不眨的瞧着赵戎的侧脸,眼神逐渐亮起。   在她身旁的玉儿师姐,正眼神复杂的注视着赵戎的背影。   对于这个不久前还“猥琐”的跟在他们身后,目光“痴痴”的男子,她还有印象,不由的又再次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他竟然就是赵灵妃的那个青梅竹马的儒生夫君?   赵戎与赵灵妃的步伐很快。   不久便就走远了。   但是众人依旧无声的目视着二人的背影。   直到他们消失在街角。   才纷纷收回目光。   只是。   一时之间,场上还是悄无声息。   原本只想看个热闹的修士们,面面相觑,眼神交流着。   不多时,众人便又不约而同的望向江彻白,表情古怪。   江彻白原本普通但白皙的面孔,此刻正涨的与猪肝一样赤红。   他发鬓凌乱,满目血丝,嘴角渗出鲜血,牙齿像在打架般咯咯作响,通红的面孔上满是汗水,双拳捏的发白。   江彻白眼睛依旧死死的盯着赵戎与赵灵妃离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此时,似乎是感觉到了众人犹如看了个笑话般的或玩味或怜悯的目光。   他仰头深呼吸一口,喉结滚动。   江彻白突然转身,面向那柄被某个女子狠狠掷地的寒蝉,缓缓走了过去。   在众人眼里,他的背影摇摇欲坠。   撕拉——   当江彻白走到那儿,弯腰捡起寒蝉后,也不知道他要干嘛,竟然探手一抓,一扯,将右边袖子上那道象征天涯剑阁司寇府执法修士身份的金色小剑刺绣给撕了下来。   一刹那。   江彻白手中的寒蝉再次震荡蝉鸣。   声音比不久前在赵灵妃手里时那次,似乎更加凄切。   众修士目光好奇。   只是有人微微皱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江彻白面色灰败,眼神枯寂,右手直立寒蝉,左手倒转握住白布剑柄。   他与寒蝉,面朝着赵戎离去的方向。   宁婴微抬下巴看着,凝神等待。   而不少修士心生不妙,向前走了几步,嘴巴微张,却又停下了动作。   在决定拔剑的那一刻。   江彻白忽然心神彻底平静下来,剑心也停止了绷碎。   他惨然一笑。   下一秒。   手腕用力,将剑猛地向上拔去……   只是。   剑没有拔出。   因为江彻白的拔剑的左手肩膀上,搭上了一只手掌。   江彻白面色扭曲,嘶吼一声。   左手再度用力。   却依旧拔不出想要饮血止鸣的寒蝉。   他肩膀上的大手纹丝不动。   江彻白缓缓回头。   只见他身后,是一个脸上纹着鬼脸的麻衣男子。   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江彻白满脸泪涕,声音嘶哑。   “赵师兄,让我拔剑吧,否则我会死的。”   赵千秋轻声开口。   “不,你若是拔了,剑心才会碎,不拔,剑心永远也碎不了。”   江彻白愣神。   赵千秋转身,没再看他,而是环视一圈周围。   众修士与他目光触及,纷纷行礼。   “小司寇大人。”   赵千秋没有说话,背着手直立。   众人见状,纷纷抱拳告辞。   赵千秋头忽地一偏,目光注视着宁婴。   宁婴抬头看了他一眼,柔柔一笑,歪着头摆了摆手,便俏丽转身,带着一众太清府生离去了。   赵千秋微微皱眉。   不多时,场上看热闹的众人都已走光。   赵千秋回首。   瞧了眼低头有看着寒蝉,依旧愣愣无言的江彻白。   啪——   他的身体被猛地甩出,在空中翻飞数十米远,坠地后又翻滚不停。   赵千秋收手,语气平静,“这是师叔打的,师叔还说,滚去囚鲸岛思过一年。”   赵千秋背身准备离去,走了几步,忽地一停。   “哦,以后给那位先生的信,由我来送。”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我不是过客,是归人   幽山下。   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空旷。   幽山本就是独幽城内的第一山,满山花衣,乃独幽一景。   山上的私宅,又是城内最尊贵神秘的住所之一。   若不是欣然宗向某位夫人借此处举办道侣大典,今日那会那般热闹。   如今大典结束,客人散去,白日的繁华已过,不久前的闹剧也已结束,重新寂静了下来。   日头渐落。   斜阳下。   远处的街道上,偶尔停着几辆马车,拥有异兽血脉的马匹无聊的打着响鼻。   有个短发少女正从马车上站起,拧着眉左右四顾。   此时。   离刚刚幽山下发生热闹之地不远处的一家酒楼。   正走出了一个面色不忿的抱剑汉子。   嘴里念念有词。   “这是什么破酒楼,剑仙居?难怪酒水卖这么贵,口气倒是不小,早知道换一家了。”   抱剑汉子目光从牌匾上收回,微微一叹,“芊儿发的例钱又没了,也不知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回来……唉,白高兴了一场,结果那座碍事的破莲池还是没有毁……”   拥有一个让赵戎觉得很有趣的名字的李白,紧了紧怀中的剑,瞥了眼赵戎牵着他家小姐离去的方向,有一种老父亲被人拐了女儿的不忿感。   “你个小王八蛋不是决定走了吗,又回来祸害小姐?”   “不过,呵,倒还算有点责任心,像个赵氏男儿。”   李白收回目光,抬首瞧了眼幽山上的望阙台,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摇了摇头,抱着一柄今日本来有可能递还的剑,转身离去了。   ……   赵戎也不知道要去哪。   只是沿着一个方向一刻不停的走着。   但是。   与不久前目睹赵灵妃接剑后,他的黯然背身离去时不同。   因为。   他拉着她一起走了。   此时的赵戎,昂首挺胸,脚步踏实,目视着前方,并没有回头去看赵灵妃,但是他的嘴角却忍不住的勾起。   面对路上一个个遇到的路人,面对他们或好奇或羡慕甚至不屑的百种目光,赵戎笑面以对。   他细细体会那只柔若无骨的素手。   温暖透过掌心彼此传递。   她的手好像没有刚刚那么冷了,暖烘烘的,嗯,还有湿湿的汗水,也不知道是她的还是我的。   不过,这种感觉让赵戎很踏实。   他能感受到后方那个亦步亦趋的女子,真实的存在着。   她的温度,她的柔软,她的重量,还有,她的香氛……   这不是在梦里,他真的找到她了。   “归,她的剑心没事吧?”   “已经稳住了,你赶去的还算及时,本命飞剑也保住了,虽然心湖光景肯定比之前差了一些,不过倒也不太碍事,毕竟早就被你毁去一大半了,也不差这么一点……”   赵戎微微松了口气。   当时他幡然醒悟,一路疾驰而回,隔着很远便听到了震耳的蝉鸣声,心生不妙。   等赶到时,便见青君身旁是诡异的银白剑气,被一圈人围着,归急切道出她的剑心有彻底碎掉的风险,可能要毁坏剑道之基,于是他急不可待冲了过去。   所幸及时阻止了青君做傻事。   他就纳闷了,练个剑怎么这么危险,那个劳什子剑心怎么动不动就碎……   二人一路相携而行。   没有半步停留。   不知走了多久。   他们将整座望阙东城抛在了身后,来到了一处海边。   迎面而来的是腥味的海风、潮起潮落被白浪拍击的沙滩。   放目望去。   夕阳西下,落日熔金,即将沉入广阔的北海。   金黄色的余晖像以往数万年来一样,留恋着细碎的海沙,铺满了整片狭长的海岸线。   也将两个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前方已经无路。   赵戎的脚步渐渐放慢。   二人都停在了风里。   赵戎背对着青君,眺望海平面上的那轮落日。   他的目光游离不定,舔了舔嘴唇。   某一刻,赵戎深呼吸一口气,蓦然回首。   刹那间。   撞到了她复杂的目光。   赵灵妃像一只正在悄悄偷吃青草的小鹿般慌乱的转头。   不过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瞬间反应了过来。   她猛地正过头来,如一只清傲的白天鹅般高昂着螓首。   赵灵妃的满头柔顺青丝被一根简单的木簪子端庄的插起。   被灿烂的金黄色夕阳染红的颈脖修长浑圆。   两道如远山含黛般的细长柳眉向着眉心处紧紧蹙起。   一双如秋水般有神的明亮长眸,瞳孔宛若点漆,此时正被瞪的大大的。   她俏脸薄怒,嗔视赵戎。   我为何要怕你?你是我的谁?   一句“你还来找我干嘛”即将脱口而出。   可是在看清了赵戎的脸庞后,赵灵妃瞳孔微微一缩,这句重语气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她依旧表情不变的嗔怒的盯着那张饱经风霜的消瘦脸庞。   “放手。”   赵戎眨了眨眼。   大手微微一松。   小手轻张,准备缩回。   可是。   下一秒。   赵戎的大手便钻入了她柔嫩的手心。   瞬间与她十指相扣。   二人的手间全是对方的触感。   赵灵妃急忙抽手。   “你,你快放开我!”   可是。   她纤细的素手却一直被赵戎纠缠着。   赵灵妃银牙一咬,伸出另一只素手去板他的手。   正在这时。   赵戎空出的左手突然抬起,向前一揽,将离他极近的娘子的纤细腰肢搂住。   霸道的一拉。   刹那间。   温香软玉撞入怀中。   眼见赵戎不仅扣她手,还更得加寸进尺的抱她。   赵灵妃顿时间杏目圆睁,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无耻的混蛋。   他怎么变的这么坏了?   她咬着红唇,香肩一扭一扭,努力挣脱着他的怀抱。   “登徒子,快放开我!”   “不放,死也不放了,你是我的娘子,我是你的夫君,乖,娘子听话……”   一时之间。   二人在温暖的残阳下,细腻如水的沙滩上贴身纠缠在了一起。   此时若是有人经过沙滩,远远的看去,定会会心一笑,觉得又是哪个小两口子在吵架……   不多时。   沙滩上二人的身体都平息了下来,一动不动,与黄昏的斜阳一样安静的站立着。   即将天志境的赵灵妃还是没有挣脱掉登天境的赵戎的怀抱……   赵戎温柔的抱着赵灵妃,一手揽着她纤韧的小蛮腰,一手抚着她消瘦的玉背。   他埋头在她的秀发间,脸庞贴着她红透了的小耳朵,柔柔暖暖,让他想轻咬一口,又舍不得。   赵戎深吸一口气。   入鼻的是娘子的处子体香,清清幽幽,芳芳甜甜。   他不禁搂的更紧了。   不想再失去她。   赵灵妃的螓首同样搁在他的肩膀上,只是双手却无力的垂下,没有去抱他,她一动不动的任他搂着。   赵戎的鼻子被赵灵妃有些凌乱的青丝绕的痒痒的,她尖尖的小下巴有些硌人。   不过赵戎并没有在意,而是眯眼端详着远方即将从天空完全落到海面下的夕阳。   他轻轻摇着赵灵妃的娇躯,侧头细细嗅了一口她发间的清香,在她红透了的晶莹耳珠旁,轻轻吐息道:   “青君,夫君错了。”   “我就是个混蛋,你走后,才后知后觉的知道了你以前的好……”   “洞房那夜,其实……我是真忘了那块白玉牌,我不是故意忘的,你若愿意听,我细细与你说……”   赵戎停了停,但他的肩上看不见表情的赵灵妃没有出声。   赵戎苦笑道:   “青君,我当时失忆了,这真不是那种老套的借口。白玉牌还是我在娘的墓前找到的,被以前的我埋下……见到白玉牌的那一刻,我才记起了与你的情约,但是……当时我记忆不全,只是单纯的觉得抱歉,便想着北上还玉给你,可是后来在路上经历了很多很多……”   赵戎深呼吸一口气,继续轻声道:   “在经历了很多很多后,我才彻底融合了以前的记忆,我才知道,你是如此真实的在我身旁存在过,原来那些记忆都是我亲身与你一起经历的。”   “我忘不了,有人为我刺绣,有人为我织衣,有人为我发呆,有人为我等待,有人为我哭泣。”   “或许,曾经的我并不喜欢你,甚至还嫌弃你,但是,现在的我对于以前和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是另一种感受,并且与曾经不同,现在的我很确定……我钟意你。”   赵戎轻轻摇着怀里安静的青君。   海上的落日将最后一抹余晖送入了他的眼里,染红了他明亮的眸子。   他的眼眸璀璨,满是灿烂的金黄。   但是他的心却并不在这绚丽的美景上,而是在有她的梦里。   归说过,要直视本心。   赵戎闭目,脸庞全部埋在她的青丝间,嘴唇轻触到了一粒小小的红红的圆圆的耳珠。   赵灵妃娇躯一颤。   他嘴角轻翘,在离她耳朵最近的地方,迫不及待的要让她听到他的全部心声。   “所以这次我来还玉,不做过客,要当归人。”   “青君。”   他轻声道:   “我赵戎赵子瑜贪婪无比。   既要你的心,也要你的身体。   我要在白日牵你,   要在黄昏抱着你,   要在黑夜抚摸你,   要在清晨吻醒你。”   赵戎在她的青丝间,紧紧闭着眼。   “小青君,再给夫君一次机会,收下它好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它也是我的玉   此时此刻。   一只紧握的拳头已经放在了赵灵妃低垂的玉手旁。   拳头缓缓张开。   一块沾满温热汗渍的白色美玉正静静的躺在掌心。   紫色的罗缨轻轻垂下,被逆着海风飘扬而起,触及到了那只白皙的玉手,轻轻抚着。   紫色的罗缨衬的她的手更加的白皙。   罗缨钻进了她的指间,来回交叉。   似乎是在帮着主人挽回一个女子的心意。   某一刻。   那只从刚刚起就一直垂下的玉手。   动了。   玉手抓起了白玉牌,紧紧攥着。   赵戎猛地睁眼,重重吐出一口气,用尽全力的抱着她。   可是。   刚转到一半。   赵戎便感觉到了怀中女子的挣扎。   他一愣,停了下来。   “怎么了,青君?”   “赵戎,你先放开我。”   听到这个称呼,赵戎心里一沉,不过还是把她放了下来。   赵灵妃手指微颤,轻轻一推。   从赵戎温暖的怀里缓缓离开。   夕阳已经落入海中,天色昏暗。   但依稀可见她眼眶红红的,鼻子也是红红的。   只是看不见她玉颜上的泪水。   也不知她是不是哭的梨花带雨。   赵灵妃抽了抽鼻子,抬手,用手背遮着她的樱唇与鼻子。   将暗未暗的昏色中。   她凝视着赵戎,他的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本该拥抱在一起的一对夫妻,此时相视无言。   赵戎目光坦荡的看着她,等待着她开口。   赵灵妃眼里闪过一丝害怕与恐惧,似乎是对某种伤她至深的东西记忆犹新,还遗留着下意识的胆怯。   就像一只向往天空的小鸟,却又对上一次从巢中跌落摔断翅膀的事念兹在兹。   只是这一切都被昏暗隐藏,赵戎看不见。   赵灵妃深呼吸一口气。   她眼睑低敛,声音还带着些哭腔,不过却尽力平缓了。   “芊儿去试炼了,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你要找她,那就去东城梧桐街的青莲居,昆叔和小白叔都在那儿。”   赵灵妃吸了吸鼻子,轻咳一下,清了下嗓子,玉音重新清冷婉转。   “你……别来太清府烦我。”   言罢,她抬眼瞧了下紧紧皱眉的赵戎。   只见他没有话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赵灵妃突然上前,伸手探到赵戎腰间。   一扯。   那块系着她嫁衣彩带被她贴身温养无数个日夜的黑色玉牌再次回到了她手里。   赵戎一怔。   还没反应过来,赵灵妃已经转身离去了。   一袭白衣在黑暗中愈行愈远。   “它也是我的玉。”   一句语气认真的话语声随风传来。   赵戎抿着嘴,目视那袭白衣消失在黑暗里。   夜晚的海风吹的他的青色衣衫猎猎作响。   形单影只。   赵戎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去追。   过了一会。   归突然雀跃道:“很好,没戏了,你也死心了,咱们赶紧去南逍遥……”   它的话语突然顿住,因为发现了赵戎在笑。   “喂,赵戎,你是不是疯了?嗯,不过不要紧,反正你也没有剑心……”   赵戎笑道:“去个屁的南逍遥洲,青君和小小都在这儿,我哪也不去。”   归叹口气,“唉,可怜的孩子,竟然都开始要做舔狗了,早知道下午不说你了,你要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她都拒绝你了,你再怎么舔都没用。”   赵戎没好气道:“滚蛋,舔个……咦,其实你这么说也对,因为青君就等着我去‘舔’呢。”   赵戎一想到青君刚刚的话语,就有些忍俊不禁,感觉青君有些……傲娇。   归好奇道:“怎么说?”   赵戎想了想。   “很简单,青君其实已经原谅我了,嗯,可能还对我的话有点怀疑,可是,她心里应该已经原谅了,但是,她害怕,害怕我再伤害她,并且,我刚见面一道歉她就接纳我,与我关系和好如初,那也显得她太……轻贱了。   随意就能得到的东西,没有人会珍惜,她都不珍惜她自己,我又如何会珍惜她,嗯,青君应该是这样想的。”   归目瞪口呆,“你怎么这么懂女子?”   赵戎叹口气。   “这些只要认真想想就知道了。   唉,不是你去追你娘子,你当然不用心了,为了青君,本公子伤够了脑筋。   青君性子清冷、孤傲,有些事她不会说出来,只会默默去做,去暗示。   她刚刚告诉了我,她太清府外的住所在哪,又多此一举的警告我别去太清府烦她,嗯,其实这些也不算明显,但是,最后把我的黑玉抢走,又恶狠狠的撂下了一句话……有点可爱啊。”   “不过,也确实是我太急了,第一次见面就逼迫她表态,没给她个消化的时间,唉,但我真的忍不住,太想把所有事都和她说清楚了……   但是,没关系,不就是要我舔……追她吗?   自己家的娘子都不愿意花心思去哄,那也太混蛋了,再说了,万里路程都走过了,还差这最后一步?”   归赞叹道:“不愧是你啊赵戎。”   赵戎挽了挽袖子,大步离去。   在他走后不久。   黑暗中再次走来一人。   身姿高挑婀娜,青丝盘起。   不是赵灵妃是谁?   她凝视着赵戎离去的方向,轻轻歪头,眸光微转,想着夫君刚刚离去时的笑容。   赵灵妃贝齿咬着下唇,轻哼一声。   突然有些暗恼。   刚刚的话是不是太直白了,太……便宜了他了。   可是,又怕他多想……   但想到他以凡人之躯,在山上封山的情况下,万里迢迢赶来独幽,还都消瘦了这么多,路上也不知道遭了些什么罪。   她长睫微颤,觉得心尖微疼。   不过,一想到他这么做全是为了还玉给她。   并且刚刚还说了那么多比她在梦里梦到他时听到的还要露骨的情话……   赵灵妃在月下仿佛更白的玉脸,慢慢泛起红晕。   一颗芳心又羞又喜。   心湖莲池中,淤泥比之前高了不少,但是一朵妖艳青莲已经彻底绽放。   莲池中有两道灵动的小身影。   被青梅救出的色泽暗淡的竹马,正追逐着光彩夺目的青梅。   当世第一等飞剑的青梅怎么也甩不掉竹马,不一会便又被缠上,又是一番嬉戏。   一如,儿时的她与赵戎。   海上升起一轮明月。   沐浴洁白银辉的赵灵妃浅浅一笑。   月下美人螓首轻轻低下,一双芊芊素手将那两块黑白玉牌认真拼起。   她眉眼温柔,痴痴的凝视。   两块玉牌完美的衔接。   上面有一句诗词。   墨玉五字,白玉五字。   何以寄思情?   美玉缀罗缨。 第二卷 我欲与君相知 第一百四十七章 林麓书院   林麓书院位于望阙东城外。   深藏于数百里处僻静优美的林麓山中。   毗邻离渎。   可谓是一面依山,一面伴水。   林麓书院乃是望阙洲的两座儒家书院之一。   千年弦歌不绝,文脉延绵。   占据望阙洲半数儒脉道统。   是一洲山下儒生梦寐以求的读书圣地。   从林麓书院走出的读书人。   有治国安邦、匡扶社稷的雄才,有文章锦绣、学识渊博的名儒,还有志趣高雅、隐于山水的孤士。   在山上仙家豪阀或山下世俗王朝传播儒道、争斗百家。   在赵戎看来,林麓书院就是中州文庙建立在望阙洲的“灯塔”。   虽然玄黄界诸子百家、诘问争鸣的风暴漩涡在遥远的图南洲。   但是天下其它数洲亦是被风暴掀起的大浪拍击。   光是赵戎一路走来,途径那些国家王朝,所见过的被王朝统治者独尊的学派,就不下十种,儒道只是其中之一。   其它百家学派亦在望阙洲有所布置。   不过据赵戎观察,林麓书院与思齐书院源源不断培养的读书人,还是让儒家成为了望阙洲山上山下的几个显家之一,崇儒风气颇为盛行。   关于它的建立。   传闻是最初有一位儒家圣人带领弟子游学,从中洲远游至这处天涯海角。   敬遵至圣先师“君子见大川必观”的教诲,停步观水。   那位儒家圣人若有所悟。   便留下弟子,在这儿建立书院,传承文脉……   这一日上午。   风和日丽,山林间,鸟声如洗,空气清新。   不远处的大江滚浪之声隐隐传来。   赵戎深呼吸一口气,从马车上跳下。   他回头一笑。   “小宛姑娘,辛苦了。”   坐在马车上的卢宛,瞧了眼昨日消失了一下午,入夜才回来的赵戎,总感觉他好像和之前有些不同。   但又说不上是哪儿不同。   还是和之前一样一身简易儒衫啊,嗯,好像腰间的那对好看的玉牌不见了,而且今天还突然背了个书箱,这是要去林麓书院求学?   她曾经也带过几个信心满满的出手阔绰的书生来到这儿,不过大都……   卢宛摇了摇头,不再多想,转而笑容清婉道:   “赵公子若是要赶远路,摇那枚铃铛即可,告辞。”   赵戎轻轻点头,摆摆手,转身离去。   不多时。   他穿过了一小片山林。   抬目,远方是一片规模庞大、严谨规整的建筑群。   书院外部显露其清水山墙,灰白相间,格外清新明快。   它依山而建,前卑后高,层层叠进,错落有致。   又被林木遮掩,以及亭阁点缀,山墙起伏,飞檐翘角。   总体朴实庄重,典雅大方。   在赵戎眼里构成了一副山水相融,悠然合一的宁静幽美画卷。   赵戎目光新奇,背着书箱,脚步加快。   书院虽隐于郊外的幽深山林之内,追求恬淡闲适的读书环境,但它的周围也有人间烟火。   毕竟这整座书院的先生学子不少,远道而来的求学书生也极多。   不少露天酒馆、典雅客栈、纸墨书肆、文玩古店等建筑稀稀落落点缀在书院附近。   是一处颇为热闹的小集市。   当赵戎远远走来,并不起眼。   因为周围有很多与赵戎一样的书生。   不过有的风尘仆仆,衣着寒碜,有的锦衣绣服、华贵无双。   但是看样子都是来求学的。   赵戎跻身人群中,左右观察了下,探手向后,不动神色的将书箱上那面绣有“林麓”字样的旗子收了起来。   因为挂这旗子的书生太多了……   他眨了眨眼,感觉要进这林麓书院好像有些不容易啊。   不过……   赵戎左右瞥了两眼,歪嘴一笑。   我们不一样。   不一会,他便来到了林麓书院的大门前。   只见书院并没有赵戎想象的那么宏伟高大,甚至比曾经赵戎所在的大楚国子监的大门还要不如。   它庄重朴素,没有什么雕饰彩绘,而是点缀素雅。   一眼看去,平平常常,一点都不像一座享誉一州的儒家书院的排面。   不过赵戎觉得这样其实才是最有排面的。   书院大门外贴着一副对联。   独幽有材;于斯为盛。   横批:林麓书院。   有气势。   他轻轻点头。   很好,和本公子一样做人低调,做事高调……   只见书院大门的人流并不多,只偶尔进出一些身着制式衣衫、佩戴玉璧的儒生。   这些应该就是书院士子了,听林文若说,书院士子都会佩戴玉璧。   赵戎发现大门外的人好像并不多。   他左右张望,有些奇怪。   不是听人说每年都有不计其数的山下书生来这儿求学吗,刚刚路上的书生也挺多,怎么一到书院门口就没了?   赵戎觉得不对劲,四处转了转。   好一番打听后,才得知,林麓书院今年招收弟子的考核在不久前已经结束了。   甚至新弟子的入泮礼都已经在几日前举行完了。   这三年一次的,虽然极为严格,但也是最有可能进入林麓书院的机会已经过去。   很多没选上的落第书生,都心灰意冷的回去了。   当然,也有不少书生并不气馁,还是会留在林麓书院附近寻找另一种渺茫的机会,比如……被某位书院先生看重,举荐入书院。   而之所以大门口没有书生等待,是因为林麓书院的先生们一般都不会走正门的,而是日常从北边的侧门进出。   赵戎恍然,还有这种道道?   他循着大致方向,绕着书院走,不一会便赶到了一处侧门。   远远看去,人头攒动。   赵戎走近一看,入目处全是和他类似的书生,衣着大致一样,神态各异,此时正在侧门前翘首以盼。   他饶有兴趣的打量了四周一会。   侧门周围风景优美,本是一处幽静之地,只是等的人太多了,便也没了那份雅致,热闹非常。   侧门正对的是一片竹林,赵戎走去细碎的树荫之下,没有和前面的那一大群书生们一起拥挤在门前。   竹林下,赵戎的周围也稀稀疏疏或站或坐着一些书生,似乎是在休息。   赵戎瞥了眼前方抢破了头的人群。   所以说,都是在等书院先生出门,然后各凭本事?   他眉头一挑。   可是你们挤这么前,有啥用?   赵戎悠哉的在后面等待了起来。   慢慢的,日上中天,已经接近正午。   可那一扇紧闭着的简素到连副对联都没有木门还是没有打开。   书院内没有人出来。   可拥塞在门口的人群都很安静,几乎无人交流,都在静静等着。   并且除了少部分是结伴的人外,大多数书生看样子都是一个人来的,看向别人的目光或多或少带着一些冷淡与戒备。   赵戎也不急,他站在树荫下,一边目光紧盯着那扇木门,一边取出干粮与清水,吃了起来。   场上好像就他一个人在吃午饭。   四周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不过目光大多是打量了几眼,便移开,没什么表情。   赵戎咬着干粮,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嗯,这些人都正午了,还不补充粮食……看来书院先生快出来了,是下课了吗?估计是了。   赵戎瞧着周围人认真盯着木门的神色,随意的想着。   正在这时。   吱扭——   木门被人从内打开。   人群瞬间沸腾起来,前方不少人都面色一变的向前挤去……   赵戎放下手中干粮,刹那间起身眺望。   只见。   木门被完全推开后……没人?   赵戎踮了踮脚。   哦,有人。   他的目光勉强穿过众人的头冠,瞧见了一个略微低矮纤瘦的身影。   那是一个蓝衣小书童,模样倒是唇红齿白的……   呵,就是个小丫头。   赵戎撇嘴,一眼就看出来了,这路数他见多了。   可是……   咦,门口的那些人见了这个小书童怎么都在后退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蓝衣女童   女童一身淡蓝色书童装,系着宽长的白色腰带,头戴一顶小小的白色书童帽   发丝全都束在了帽内,只露出一张齿白唇红的圆润小脸。   眉目曲线柔和,脸颊带着点淡淡的粉红。   门外众书生一见是个蓝衣女童,瞬间安静了下来,那里还有半点刚刚的热闹与乱哄哄?   他们不约而同的都向后挪了几步,脚步出奇的一致,之后,有的抬头望天,有的低头数蚂蚁。   更有甚者还从书箱里掏出了一盆花草,捧在怀上,浇花裁剪,细心呵护,目光深情……   蓝衣女童开门后,左右瞅了两眼,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左偏一下,右偏一下,如小鸟般灵动。   一时之间,侧门外,比门没开时还要安静。   一个身板小小的蓝衣女童就这样和人数不下数百的书生们“僵持”了三息。   蓝衣女童瞧了几眼后,砸巴了下小嘴,她两根纤细的胳膊背在身后,轻抬着下巴,从门内慢悠悠渡了出来。   蓝衣女童站在台阶上,目光无视台阶下的众人,直直的睨向前方。   只是她的个子还矮,即使是在台阶上,也比下面的众人低一些,哪里能看到什么。   书生们急忙往两旁分开,给她的目光让出了一条道路来。   蓝衣女童背着手,依旧抿着朱唇,嘴角被抿的微微翘起,她打量了一会前方的竹林,微微点了点下巴,小大人样的背过身去,小脚外八字的准备重新渡回门内。   赵戎踮脚瞧着这一幕,仔细观察着那个蓝衣女童的模样,又左右端详了下周围众多书生的表情与动作。   他抬手捏了捏下巴。   这小丫头是谁?   返老还童的书院女先生?   穿着书童服,瞧着也不像啊,再说了,周围这些来得早的家伙,表情感觉有点不对劲……   正在这时。   只见那个威风的蓝衣女童刚准备迈过门槛,突然小身板一停!   她猛地转头看了两眼敞开的两扇木门。   随即,蓝衣女童骤然回头。   她微张着嘴,瞪着乌黑的大眼睛,怒视台阶下的书生们。   小丫头还未发育的胸脯起起伏伏,背着身后的小手也都放了下来。   她瞪眼,缓缓点着头,直起右手,一根葱指上下摇着,指着台阶下的众人来回指了一圈。   台阶下的众多书生们都赶忙移开目光,不敢与她对视,被她指到的方向,不少人都慌忙的摆手摆头……   这一切都发生在无声之间,场上依旧很安静,至于远处传来一些隐约的杂闹声。   赵戎好奇的打量着这似乎很有默契的一幕。   只是还没等他想明白。   蓝衣女童就已经忽地蹬脚,小身板一扭,风风火火的跑走了。   木门依旧敞开着,可以大致一窥书院里面亭台楼阁的一角。   在她走后。   不少人松了口气,那个赵戎一直好奇留意的抱着一盆花草深情注视的奇怪书生也轻轻叹了口气,将怀中花盆收了起来。   赵戎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想找人打听打听情况,可见周围人的沉默寡言的模样,感觉问也是白问。   至于像刚刚来时一样去远处的酒肆打听,却又来不及,看情况随时都可能有书院先生出来。   他想了想,便也作罢。   不一会。   敞开的大门内出现了一些身影。   台阶下的众书生又往前拥塞了过去。   不过可惜,那些身影看样子却并不是大家翘首以盼的书院先生,而是一些佩玉壁的书院士子。   可是众人也没有后退,或多么沮丧。   几个书院士子下了台阶。   众人连忙让开道路。   “陈师兄……”   “顾师兄……”   “李师兄……”   人群中不少书生亲切地喊道。   众人响应,声音此起彼伏。   大多数书院士子对于众人的攀交情并没有怎么理会,至多笑了笑,便自顾自的走了。   不过,却也有一个面目和善的书院士子缓缓停下脚步,冲众人笑着提醒道:   “我刚刚看见谌先生下课后也朝这儿走,估计是去打酒,就在我后面不远呢,大伙运气不错,赶紧准备。”   说完,他也不等众人反应,便轻笑着走了。   “是谌先生!?”   “谌先生都半个月没出来了,今日终于出来打酒了,唉,怎么先生买一次酒,能喝半个月?”   “你这就不懂了,谌先生是好酒却不贪酒,先生喜好诗文,听闻每次作诗前都会用毛笔沾沾酒水,浅尝辄止的品品酒味,解解酒馋,哪和你们一样是豪饮?”   “多谢越师兄提醒!”   “一年前的那个家伙真是好运气,帮谌先生跑了趟腿,再作了首劝酒诗,我看都还没入品呢,结果就得了谌先生的举荐,唉!当时我就在旁边,早知道我就抢着去了……”   侧门外的人群顿时热闹起来。   此前大多是沉默寡言的书生们纷纷惊声开口,都开始摩拳擦掌的做着准备。   赵戎刚开始一头雾水,不过竖起耳朵,听了众人七嘴八舌的只言片语后,眼睛微微一亮。   看来运气还不错啊,虽然错过了林麓书院每三年一次的考核,但是刚赶来,半天不到,就遇到了一个估计很喜欢诗文的先生要马上出门。   喜欢劝酒诗对吧?   保证劝的你买来准备喝半个月的酒水一口就闷掉!   赵戎扳了扳手指,活动了一下关节。   毕竟等会就要出风头被全场瞩目了。   不行,还得再揉揉脸,赵戎赵子瑜,待会可不能笑的太嚣张、太猖狂啊,要谦虚低调些,嗯,微笑即可,但也不能笑的太僵硬。   咦,为啥感觉“露出一个礼貌而又不失尴尬的微笑”比被“书院先生赏识并举荐”还要难啊?   算了,这些独属于我的烦恼想多了无益,这种寂寞又能与谁人说呢……   青君、小小,夫君马上就来啦……   正在赵戎神游天外之际,府门外的声浪徒然一高!   “谌先生!”   “谌先生,小生已经帮您买好酒了,这是翠仙阁的桃红酿,请您务必收下!”   “谌先生,小生仰慕您已久,您的每首诗,小生都倒背如流,小生不才,这几年细细打磨了一首好诗,希望您能看看,斧正一番……”   门外的人群沸腾了,众书生一拥而上,将那个刚刚走出门的身影层层包围,赵戎在后面踮着脚都看不清那个谌先生的模样。   不过他也不急,低头整理了下服饰衣冠,站在那个谌先生等会必会经过的路边,耐心等待着。 第一百四十九章 谌先生   不久前已经入秋。   但是正午的艳阳却依旧炙热,所幸独幽城矗立海边。   北海不时的送来一阵阵凉爽海风,这么一番热凉交替,倒也是种奇异的滋味。   此时赵戎正站在几株沙沙作响的翠竹之下,一身整洁青衫,等待着前方谌先生的到来。   不一会。   只见前方喧闹拥挤的人群逐渐分开,像是有一艘渡船正在穿流而过。   赵戎终于看清了那个谌先生的真面目。   他年龄大概在四十岁左右,面目和蔼,留着长长的胡须,一头黑发全部披在身后,身着对襟宽衫,腰间只用一根长带随意系着,脚上踩着木屐。   这一副宽衣披发、袒胸露乳的类似终南名士的打扮,让赵戎颇为惊讶。   他的印象里,儒家书院先生应当大多严肃、端庄,类似于一丝不苟的夫子形象,可这个被众书生追捧的谌先生的潇洒装扮,倒是打破了赵戎的呆板印象。   看来这林麓书院的氛围倒是比想象中的宽松了多……   谌先生一手提着墨色酒壶,一手抓住一摞卷起的纸稿,大步向前走,书生们簇拥着、跟随着他,七嘴八舌的言语着。   可是这位谌先生一直面带和善笑容,没有回话。   有人要去接他酒壶,帮他打酒,他都摆摆手,回拒对方。   也有不少书生递来一些诗笺纸张,而他都会一一接过,卷在手上那一摞纸稿之中,一并带走。   谌先生脚步不停的向酒肆方向走去。   赵戎瞧着那些挤在谌先生的书生们,轻轻摇头。   此时见谌先生理他越来越近,赵戎不由的清了清嗓子,心里将刚刚精挑细选的诗词重温一遍。   终于,谌先生带着后面跟随的一大群书生,即将经过他面前。   赵戎默算着距离,当只距离他几步远之时。   赵戎忽地朗声开口:   “花间一壶酒,独……”   可是这一刹那间,还没等赵戎将后一句“独酌无相亲”给吟完,他的声音就被打断了。   或者说并没有被打断,他其实还是吟出来了,但却被淹没在一片声浪之中。   赵戎附近顿时响起了一道道振聋发聩的嘈杂声浪。   “兰陵美酒郁金香……”   “劝君金屈卮……”   “击筑饮美酒……”   赵戎嘴角一抽,看了看左右,只见那些原本和他一起在竹林里纳凉的书生们,早已不复之前的休息神态,而是一个个和赵戎一样,在谌先生经过时,朗声读诗。   特别是赵戎身旁几步外的那位兄台,简直是在嘶吼着嗓子读诗。   赵戎倒吸一口凉气。   刚刚这兄台的突然大吼,把他的耳朵都快震聋了,最无语的是,赵戎一句都没有听清楚他在嘶吼啥……   此时此刻。   面对自己的到来让一大伙路旁等待已久的书生争先恐后读诗的情景,谌先生没有丝毫意外,目不斜视的直接经过。   他身后跟着的那群书生们瞧见这种情况更是没有一点惊讶,估计是见多这种套路了,或者说……赵戎的这种行为,是他们玩剩下的?   人群中不少书生看着赵戎等人的行为,怜悯的摇了摇头。   赵戎眼睁睁看着谌先生一众人从他身前一刻不留的路过,顿时急了,连忙继续大声读着那首他精挑细选的劝酒诗。   可是。   他的声音刚离开嘴就被淹没在了杂乱的声浪之中,没有激起一丝浪花。   赵戎悲哀的发现他根本就吼不过这些家伙,特别是身旁那个弯腰竭力嘶吼的憨憨……   赵戎捂着耳朵,怒视身旁那人。   谌先生都走远了,你他娘的能别吼了吗,老子都快耳鸣了!   可惜,人家根本就不搭理他,还在那自顾自的拼命嘶吼着。   也不知道在吼些啥……   赵戎赶紧捂着耳朵跑了,去追谌先生。   他毫无羞耻心的想都没想就加入了前不久他还摇头叹息、默默鄙视的尾随人群之中。   赵戎拼了命的往前挤。   可是他身边那些起初瞧着很是文弱的书生们也不知道都是些从哪里冒出来的妖魔鬼怪,赵戎登天境振衣期的武夫体质既然挤不过他们,甚至差点还被后面的人挤到后面去……   赵戎承认,现在这情况他确实万万没想到的,不过……   赵戎牙齿一咬,嘴巴勉强一歪,冷笑一声。   还好本公子很早就留了一手。   他翻手从须弥物中一取,手里便多了一张诗笺。   赵戎停步,深呼吸一口气,脱离尾随人群,向一侧飞奔,绕着弯曲线救国的转到了谌先生的前方路上,目光灼灼的准备将手中这首诗词递过去。   可是,正在这时,赵戎看见不远处一个身着锦绣澜衫的书生正紧攥着一张诗笺,挤到了谌先生面前,将诗笺递了过去。   此前一直对书生递来纸张来者不拒都会收下的谌先生却突然一顿,没有抬手去接那张被折起的诗笺,目光无视那个锦绣书生,继续微笑着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锦绣书生见状,面色焦急,看了看左右,一咬牙,便再次急忙跑了上去,不过当再次挤到谌先生旁边后,他却忽然将手上那张诗笺展开。   刹那间。   周围数百米充斥一道醇厚酒香,闻之醉人。   只见那张展开的诗笺上正具现一阵阵异象。   这时入品诗词。   锦绣书生笑容满面的再次将诗笺递了过去。   只是。   谌先生依旧没有去理,甚至连脸上一直以来都带着的和蔼笑容都缓缓消失了,他加快脚步,向着那处越来越快的酒肆走去。   可那锦绣书生却穷追不舍。   “谌先生请留步!这是小生前几日听闻先生事迹,有感而发的拙作,但感觉还是有很多不足,劳烦先生能斧正一番,小生感激……”   锦绣书生话还没有说完,谌先生便忽地大袖一挥。   下一秒,那个锦绣书生跌坐在百米外的地上。   这一切都在片刻之间,还没等赵戎清,就已发生。   百米外的锦绣书生,满头大汗,面色惶恐。   不过谌先生也没再理他了。   而周围不少书生都向那个锦绣书生投去鄙视不屑的目光。   目睹这一切的赵戎缓缓停步,不再跟着那个谌先生了。   他站在原地饶了绕鼻子,叹息一声,将手中诗笺收回须弥物中。 第一百五十章 奇怪丫头与奇怪楹联   得嘞,这招不仅没用,还会自讨苦吃,你要是能写出入品诗,前些日子书院招收弟子的考核你会过不了?   你那时候只要当场作一首就行了,还用等到现在?   赵戎转身,回到了书院侧门。   刚刚谌先生离去,只“带走”了一部分自觉有希望的书生,但还有不少书生留在侧门继续等待。   赵戎重新和他们一起等待,只是这次不再落在后面,而是尽量往前挤,找个好点的位置,方便找机会。   他轻轻皱眉,望着那扇敞开的木门。   这一世,虽然以前是个书呆子,但是天赋不差,甚至是算优秀了,能过目不忘,只是不懂变通,可从小熟读儒家圣贤书,有方先生这个梁氏教诲,底子是极好的。   加上苏醒了前世的记忆,因为专业与爱好,又熟悉上一世的古代文学,在精通诗律的情况下又可以愉快的当文抄公……   嗯。   另外还有一张从前世帅到这一世的相貌。   本以为靠这些可以轻轻松松进入书院,毕竟认识的林文若就是书院士子,赵戎瞧着他,觉得狗儿也就相貌稍稍领先他一点而已,所以很早就觉得进书院稳了的。   结果,现在还是卡在了门外,虽然有些“非战之罪”,原因是错过了一次可以堂堂正正进入书院的考核,可这还是让一直以来比较顺风顺水的赵戎有些沮丧。   赵戎愣愣看着那扇不知阻拦了多少望阙洲儒生的木门,木门没有人把守,但是却没人敢往里面闯,甚至连门前的短短几级台阶都没有书生敢迈上去。   因为都是儒生,熟知圣人言论,骨子里都遵循纲常礼教的严谨秩序,虽说目前来看林麓书院的风气可能较为宽松,不像山下世俗王朝那般等级森严,但是某些规矩与铁律还是想都不用想都知道存在的。   赵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环顾一圈周围神色不一的书生们,这些也是他现在潜在的竞争对手,他紧紧抿嘴,收起了心中原先下意识的轻视,目光逐渐认真起来。   这林麓书院,我赵戎赵子瑜一定要进。   虽然起初和苏小小说去林麓书院读书,是借口,但是一想起那个笨丫头的傻笑,赵戎就很愧疚。   已经在青君的事情上不得已的瞒着她了,那么关于其它答应她的事就一定要做到,说过要以书院士子的身份去找见她祖奶奶,就一定要以书院士子的身份去见。   另外,青君虽然之前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叫他去东城梧桐街的青莲居等她,但是赵戎感觉青君应该会“熬”他一段时间,可是,他已经一刻也不想等了。   你不是叫夫君别去太清府烦你吗?   我偏不!   赵戎之前没去过太清四府,但是不用猜也知道会和林麓书院书院一样,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   可若是有了书院士子的身份,应当就不属于“闲杂人等”这一行列了。   呵呵,如果突然出现在青君面前,也不知道她是什么反应,到时候看她往哪儿躲。   娘子,乖乖等着我来“舔”吧。   一定要把那块墨玉牌拿回来,嗯,要让娘子心甘情愿的给……   其次,让赵戎一直记挂的是方先生托他送的信的事。   赵戎并不知道大离国师写给其师兄的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到底重不重要。   他也没收到大离国师给他的报酬。   但是,既然是方先生所托之事,那么他便要认真送到,尽力避免差错!   这林麓书院门外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挤破头想进入的书生。   而以送信为名义,给书院先生们递交自荐信的这种简单套路,想必也不少。   因此这封信若是随意托不熟悉之人,比如求那些书院士子送进去,不仅不安全还容易不被重视,把他送信的理由当做送自荐信的借口。   所以赵戎是想着等他进入林麓书院后,他亲自送到大离国师的师兄手上的,除非有靠谱之人,不然不会经他人之手送的。   最后。   当然还有他自己的原因了。   作为一个读圣贤书长大的儒生,若有机会,怎能不去儒家书院好好见识一番呢?   亲眼瞧瞧这汇聚了大半个望阙洲读书种子的林麓书院内是何等光景。   赵戎眯眼端详着这座矗立千年,文脉不绝的古老书院,一时之间有些走神。   不过很快,他便被迫回过神来,并且随既精神振奋。   因为周围的人群再次沸腾了。   又有书院先生出来了。   可是,不多时,赵戎便跟着众人一起失望叹气。   第二个出来的书院先生一点都不理会人,太冷淡了。   赵戎看了看周围那些熟悉这儿的人的表情,就大概知道没什么机会。   不过赵戎还是去试了试,可是也只收到了一阵无视和其他书生的打趣目光。   此后。   赵戎在书院侧门外等待了一天。   见到了不少书院的先生,只是都没有什么收获。   这些书院先生,要不是板着张脸,一迈出门就没人敢惹敢搭话;要不是喜欢差人免费跑腿,但听别人说这先生就是不给人准信,也不知道是考验人还是什么其它原因,至今也没见过他举荐书生入院。   甚至赵戎还遇到了一个书院先生,面色严肃,极为刻板严厉,出趟门都带着一把教鞭,看见门外有坐姿或站姿不雅的书生,都会沉声呵斥。   第一日虽然还是没有找到进入林麓书院的机会,甚至连眉目都没有,但是赵戎倒是了解了不少情况,也算有所收获。   急也急不来,只能徐徐图之了。   傍晚,赵戎精神疲倦的返回了之前订下的客栈休息,就离林麓书院不远。   夜里,赵戎沐浴在所剩不多的棋楠沉香中,一刻不停的打坐修行。   第二日清晨。   赵戎带着一天的干粮,早早的就动身出门,天光未亮,他衣衫沾着朝露,抵达了书院侧门。   赵戎环顾一圈,来的人已经不少了,他心里暗暗想着以后要来的更早些。   赵戎眼疾手快的占了个很靠前的位子,随后取出书本,开始早课晨读。   周围不少书生和他一样,还有一些书生在朗读,甚至赵戎还看见了那个昨日差点把他耳朵震聋的大嗓门书生正取出一本书,翻到了一页,然后停下。   赵戎眼皮一跳,抬手捂住耳朵,默默背过身子。   果不其然。   下一秒,一道振聋发聩的“朗朗读书声”响彻书院侧门外,嗯,墙内肯定也能听到。   这猛地吼一嗓子。   不少人吓得书都掉了,还有人吃着干粮都噎住了,连忙灌水。   众人怒目而视,可那大嗓门书生依旧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赵戎点了点头。   好!很有精神。   正在这时。   吱扭——   木门被人从内推开了。   门外读书声徒然一顿,小了下来。   赵戎抬目看去,发现是昨日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奇怪的蓝衣女童。   他好奇的注视着。   蓝衣女童依旧是昨日那样的打扮,只是小手上多出了一副楹联。   她眯眼鼓着嘴,瞟了几眼台阶下见了她就会安静的众人,侧过身子,将那副楹联贴在了两扇空空如也的木门上。   蓝衣女童倒着后退了几步,支起手捏着圆润的小下巴,打量了几眼,点了点头。   她忽然转身,瞅了眼身后台阶下正悄悄观察她与门上楹联的众人,下巴轻抬,哼的一声,便扭头回了门内。   砰!   木门被用力关上。   只留下了一副……奇怪的楹联。   福无双至   祸不单行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你又给老娘续上了?!   当蓝衣女童关上门后,侧门外等待的人群安静了一会,随即便响起了低沉的声浪。   赵戎喃喃,“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他的目光凝聚在那副奇怪楹联之上。   赵戎的眉头慢慢挑起,不仅是因为这副楹联的内容很有意思,很不吉利,结果却被贴在了书院侧门上,虽然侧门的地位并没有正门那么重要。   还因为楹联的字很有意思,嗯,也可以说是在楹联上落笔的人很有意思。   楹联上的楷书,字体隽秀雅致,未干的墨迹带着湿润的光泽,晕染出一种淡淡的空灵之美,每一个字都清秀镌逸,就像一朵兰花,遗世独立,清幽淡雅。   都说字如其人,虽不绝对,但是木门楹联上的这副字着实很难让人不对写字的……女子心生好感。   赵戎眼睛一眨不眨的欣赏着,他本就爱好书法,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有趣的同道中人,顿时见猎心喜起来,静静观字。   “朱先生又写了一副楹联,嘶,今天这对子怎么,咳咳。”   “你们啊你们,又让朱先生劳神……”   “这样不挺好的?可以大饱眼福,话说,这是这个月第几副了?”   周围一些杂碎的言语传入赵戎耳中。   有书生慨然而叹,“唉,与朱先生神交已久……”   有人嗤笑一声,“切,就你还与女先生神交?先生哪里认识你?你还是等先进了书院再说这句话吧。”   “你……”   赵戎神色一动,见周围因为这副楹联而稍稍热闹起来,便向身旁一些瞧着有谈性的书生细心打听了一番,不久,也知了个大概。   这朱先生乃是书院少有的女先生,芳名朱葳蕤,听说是刚来到林麓书院不久,不过却已名气不小了。   赵戎好奇道:“这位朱先生,相貌如何?”   身旁一位书生睁大眼睛:   “俗,汝简直俗不可耐!对于朱先生这样通读古今圣贤书,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才女,怎能用相貌去庸俗的评判她呢?端是满脑子的龌龊思想!”   “……”赵戎。   书生凛然正气,义正言辞的训斥赵戎,一副吾等羞与汝为伍的表情。   一旁有被训斥声吸引的其它书生应和道:“就是就是,朱先生最让吾等仰慕的是她的品行才学……不过,如此造化钟神秀的女子,生得定是秋水为神,白玉做骨,文静优雅,蕙质兰心……”   众人纷纷应是。   收获了一堆鄙视目光的赵戎有些无语。   我怎么感觉其实你们也很想知道朱先生长啥样?   瞧你们这些憧憬她相貌的形容词说的多顺口……   赵戎心里摇了摇头,不过也没再说什么,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混,呸,是正大光明的进入林麓书院……   等等。   赵戎忽地转头,又瞧了几眼那副奇怪楹联,脑海中又想起了刚刚那个古怪女童离开之前回头的那挑衅一眼与娇哼。   此时,他余光又瞥见周围人群中有书生面露犹豫或跃跃欲试之色。   赵戎猛地扭身,以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单身将近四十年近来虽有些荒废但依旧迅敏无比的手速,取出了书箱内的笔墨纸砚,飞速用清水墨块研墨。   下一秒。   赵戎身形一闪,冲上了台阶,第一次来到了那道木门前。   下方众书生皆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之间,面面相觑,哑然无言。   赵戎一手端着砚台,一手抓持毛笔,面对这千载难逢的、极可能是朱先生考验院外书生的机会,他头微微一甩,将落至胸前的头带甩到了身后,果断在奇怪楹联上落笔。   赵戎在众目睽睽之下,笔走龙蛇,潇洒泼墨。   不到十息,他右手一勾,划下最后一撇,便忽地转身,淡然一笑,迎着一道道目光,姿态随意的下了台阶,回到了原地。   众人目光再次集中在那副被人刚刚续上的楹联之上。   只见此刻的楹联是:   福无双至今朝至   祸不单行昨夜行   前一刻还很不吉利的楹联,此时仅仅在后面续上了几个字,便含义大变!   众人看了,沉默一会,齐声喝彩,拍掌称妙。   面对众人的赞赏与各异的目光,赵戎平静以对,但也默默瞧在眼里。   有人眼神赞叹。   有人目光惊异,估计是因为他特意用上了这方世界没有出现过的行楷,赵戎暗暗想着。   有人表情不屑。   还有人……面色玩味?   赵戎微微皱眉,不过也没有理会。   他收拾好东西,重新等待起来。   这次主动去出风头,不是给门外这些难兄难弟们看的。   所以,赶紧开门啊……   赵戎眼睛紧紧盯着那扇木门,可心神却也没了之前被拒之门的焦虑,此时心神不知不觉已经飘到了百里之外。   青君现在在做什么?   还有小小,这笨丫头是不是又在被窝里缩着不起来?   赵戎神游万里,时间也不知不觉的过去。   很快便从清晨来到了将近正午,好像也快到了林麓书院内某些先生下课的时间了。   吱扭——   忽地一声响起,赵戎精神一振,立马起身凝视。   只见木门再次被人打开。   又是早上那个蓝衣女童!   赵戎目露期待。   蓝衣女童似乎是有管理这扇门开关的职责,此时邻近正午,等会可能有人要进出此门,便来将门打开。   她推开木门后,和往常一样,随意往外瞟了眼,便转身准备回去。   赵戎心里一紧。   快,快看楹联!   刚转过身子,背着手,小短腿迈出了一步的蓝衣女童冥冥之中似乎是听到了赵戎急切的心声。   只见她的小身板忽地一顿,快要迈出的另一只脚,悬在了空中。   随即,   便缓缓收回。   蓝衣女童歪着头,后退一步,偏头向两侧敞开的木门瞧去。   一刹那,她愣住了。   赵戎轻轻吐了一口气,总算是看到了,嗯,这个小丫头倒是挺灵性的啊。   蓝衣女童缓缓转过身子,跨出门槛,默然走到了门外,站在台阶上盯着众人。   台阶下的人群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安静无比。   蓝衣女童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微微眯起,打量了会众人,她又回头看了眼那副早晨刚从先生那儿讨来的特殊楹联。   蓝衣女童回过头,认真道:“这是谁续上的?”   这是赵戎第一次听到她出声,嗯,早上那声轻哼除外,这蓝衣女童虽然瞧着年纪很小,但是并没有稚幼的奶声奶气的童音,而是声音娇俏清脆,带着些空灵之感,宛如一朵空谷幽兰。   不过赵戎此时也没什么心思多想这些。   “咳咳~”   他赶忙以全场都能听到的声音轻咳一声,随后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端在身前,在众人的目送中,向前走去。   不过,让赵戎奇怪的是……周围这些家伙怎么都在往后退?额,有这个必要吗?   蓝衣女童无视那些后退的人群,她第一时间就目光锁定在了赵戎身上。   赵戎来到了蓝衣女童身前的台阶下。   即使蓝衣女童站在台阶上,赵戎也比她高出一个头。   蓝衣女童鼓着嘴,没有抬头,而是眼眸微微向上翻,瞅着比她略微高些的赵戎。   “是你续的?”   赵戎眨了眨眼,再次握拳捂嘴,轻咳了一声,却也还是没有开口,而是向她拱了拱手。   表情谦虚。   空气安静了三秒。   蓝衣女童勃然大怒,抬起小脚往赵戎脚上猛地一垛,像一只炸了毛的小野猫。   “呀!老娘好不容易向先生讨来了一副绝对不会再被偷的对子,结果你又给老娘续上了?!”   “……”赵戎。 第一百五十二章 你配吗   在赵戎默认是他续的对子,蓝衣女童盯着他沉默的时候。   赵戎就觉得不对劲了。   此时。   赵戎怔怔看着身前柳眉倒竖、绷起小脸的蓝衣女童。   她正嗔怒的瞪着他,清脆的愤恨声犹在赵戎耳旁回荡……   他瞥了眼蓝衣女童身后木门上的楹联,又慢慢转头瞅了眼他后方那一大群不久前还给他热情鼓掌现在却退到了十几步外的书生们。   这两天来蓝衣女童那些让他奇怪的行为在他心湖中迅速闪过,嗯,还有他身后那些“难兄难弟”们的反应。   赵戎缓缓倒吸一口凉气。   此刻的场上一片安静。   众人都在眼神各异的看着他。   他不得已的回过头,眼睛微微避开蓝衣女童仿佛要吃人的目光。   赵戎不动声色的抽了抽被某只小脚丫子踩住的脚,没抽出来。   这小丫头片子力气可真大啊,小小那个笨丫头也是,为何本公子总是遇到这种古怪的丫头?   他咽了咽口水,“小姑娘,误会,这是个误会……”   “你叫老娘什么?”   赵戎的话语被突然打断,他眨了眨眼,“小……”   “老娘哪里小了?”   蓝衣女童眼睛一睁,愤愤道。   赵戎眼皮忽地一抬,连忙开口。   “是极是极,姑娘正值花季,碧玉年华,一点都不小了,那个,姑娘,楹联的事是个误会,小生昨日刚来,不了解此事的来龙去脉,今日见这副楹联不吉利,便多此一举的续上了,是小生思虑不周,还望……”   蓝衣女童叉着腰,突然道:“你配吗?”   赵戎话语一停,抿嘴端详着这个说话带着火药味的小丫头。   蓝衣女童回头看了眼那副早上兴高采烈带来的楹联,越想越气。   她虽然刚随先生来到林麓书院不久,但是书院外这些赖皮虫一样的书生们,她早就看不顺眼了。   起初她也有些相信其中会有那种遗漏的读书种子,偶尔闲暇,便也会出来考考他们,结果一段时间后便大失所望,瞧着现在他们都怕她了,呵呵,这么怕丢面子,那还在这儿赖着?   特别是最近,她向朱先生求来楹联贴在木门上,结果第二天来看总是会消失不见。   呵,按照你们这些下流书生的想法,偷楹联不能叫偷,叫窃对不对?   这哪里有半点朱先生所说过的有匪君子的模样?   也不知道那些龌龊的家伙偷朱先生的字是去干啥。   蓝衣女童竖起眉头盯着眼前的那个“猥琐”书生,小胸脯起起伏伏。   今天又遇到了一个在先生楹联后面续字的家伙,呵呵,对子续的倒是马马虎虎,挺工整的,但是你真以为本姑娘不知道你的那些猥琐心思?   和我家朱先生一起同写一副楹联,这种书上才子佳人郎情妾意的做法,是不是让你很得意?   是不是还想着传为一段书院内外的佳话,让你好去炫耀?   想得美!   蓝衣女童双手抱胸,戴着俏丽白色书童帽的小脑袋高高昂起,她睨着赵戎,语气很冲。   “你也配在先生的楹联后面续字?”   赵戎骤然眯眼,沉默不语。   蓝衣女童又回头瞥了眼楹联上的字,头一甩。   “这楷书不是楷书,草书不是草书的,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你还是先把楷书练端正了再来卖弄吧。”   此言一出。   后方人群传来了一阵不小的哄笑声,不少人幸灾乐祸,兴致勃勃的瞧着赵戎丢丑。   而也有些书生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赵戎续上的那几个字上,仔细打量,没有出声。   赵戎微微张了张嘴,不过最终还是舔了舔嘴唇,没有说话。   他很想认真的告诉她这种“草不草,楷不楷”的书体,叫做行书,不是她所说的不三不四。   所谓“不真不草,是曰行书”。   它介于草书和楷书之间,因此又可以说它是楷书的草化或草书的楷化。   事实上,行书正是为了补救草书难以辨认和楷书书写太慢而产生的。   赵戎还很想诚恳的告诉蓝衣女童,你家那位朱先生的楷书确实写的不错,甚至在这方世界,已经算得上是书法大家了。   可是。   在他看来也就只是“拿得出手”、“还行”、“不错”而已了。   不过是女子特有的别致、细腻与娟秀让赵戎多瞧了几眼罢了。   但是排除这些不说,他所学的“颜体”、“欧体”楷书能够把它吊起来抽,更别提他楷书所带有的魏碑的笔意与“二王”书风了。   欸,早知道就写楷书了,说不定你个小姑娘家家的还能勉强看得明白,不过不懂行终究是不懂行,与门外汉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   赵戎微微撇了下嘴,瞧了眼蓝衣女童那副昂头抱胸、等着他来争论的娇蛮小模样,想了想,没有反驳什么,而是轻声道:   “让姑娘与各位兄台见笑了。”   他拱手,轻叹一声,“抱歉毁了一副姑娘的楹联,这确实是小生做的不对,小生愿意尽力补偿姑娘。”   蓝衣女童瞥了眼赵戎,瞧他这么快就认怂,不给她发难的机会,感觉很是无趣,可气也消的差不多了,她轻哼一声。   “谁稀罕你的补偿,我只要我先生的楹联,你能还我吗?”   赵戎微皱着眉,“那副朱先生的楹联已经被小生续了字了,没办法还给姑娘一副一模一样的,不过,小生愿意尽力再写一副楹联,还给姑娘。”   刚收回踩着赵戎的脚准备转身离去的蓝衣女童闻言停住了身子,她斜眼瞧着赵戎,歪头道:   “呵,听你语气,你很会写对子咯?”   “一般一般,马马虎虎。”   “哟,口气这么猖狂?”   蓝衣女童蓦地转回身子,挑眉瞅着赵戎。   “姑娘想多了,小生……”   身板小小的蓝衣女童猛地将小手一挥,语气娇蛮清脆道:   “少废话,我出几个对子,你要是对出来了,那今天这件事我就当作无事发生,可若是对不出来,肚子里就半桶水却在这儿瞎晃荡,那就以后再也别来书院门口等了,赶紧给老娘滚回家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小小丫头可笑可笑   此言一出。   台阶下的人群中又是一阵调笑声,甚至还有书生缩在人群里喊了声“姑娘说的是”。   正在轻笑着好言解释的赵戎声音忽地卡住,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眼眸微微泛起冷光。   赵戎没有理会身后的动静,他的冷眸一眨不眨的盯着蓝衣女童。   本公子百般忍让不是为了让你蹬鼻子上脸。   瞧着你年龄小与此事先是本公子不对的愧疚,也不是你能得寸进尺的胡闹的理由。   蓝衣女童一直在看着赵戎的眼睛,可是某一刻,她的心脏竟忽地一颤,仿佛漏了一拍,就像是被黑暗中的某种存在盯上了,她下意识的想要偏开和他对视的目光,可是随即便反应了过来。   切,一个扶摇境都没到的区区山下小书生,有什么好怕的?   蓝衣女童微微摇头,甩掉脑海中那些杂念,目光不弱下风的和赵戎对持着,她用力撇了撇右边嘴角。   “喂,敢不敢啊,别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若是不敢,那就……”   赵戎忽地点了点头,认真道:“好啊,对就对,我最喜欢对对子了,不过条件咱们要改一改,想要让本公子滚,你那个条件还不够,得再加上一条。”   蓝衣女童两条纤细的手臂抱着胸,她歪头想了想,拧眉道:“什么条件,快说。”   赵戎上下打量了她一遍。   “你!”   蓝衣女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下巴猛地一抬,小脑袋上的书生帽都差点掉下来了,“放肆!休得无礼!”   她圆圆的俏脸微微泛红。   赵戎见状一怔,随即立马摇了摇头,“切,你都在想些什么?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好担心的?要啥啥没有。”   “你,你个登徒子!你有种再说一遍!”   赵戎很奇怪她会提出这种要求,不过他没有去理会,因为他跑来这里不是为了满足她奇奇怪怪的愿望的。   赵戎轻笑一声,“若是你输了,你就……立马喊我三声大哥哥。”   蓝衣女童:“……”   他此言一出,场上再次陷入一片沉默。   有些书生目光不可思议的注视着赵戎。   你竟然向这个姑奶奶提出这种要求……   众人悄悄向蓝衣女童瞟去,只见唇红齿白的俏丽小书童此时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她缓缓点头,眼睛直直的盯着赵戎,后者依旧轻笑和她对视着。   蓝衣女童眯着眼,认真道:“好,可以,但也别忘了我的条件,你输了就给我滚回去,记住是滚,可别走一步路。”   赵戎嘴角微荡,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端在身前,悠悠吐出两字。   “出对。”   蓝衣女童闻言,对赵戎嘻嘻一笑,“两猿截木深山中,看大猴子怎样对据(句)?”   赵戎眨了眨眼,“一马陷身污泥里,问小畜生如何出蹄(题)?”   蓝衣女童忽地将手背到身后,左右各渡了两步,徒然一停,声音清脆,“稻粱菽麦黍稷,这些杂种,哪个是先生?”   赵戎随口一答:“诗书易礼春秋,许多经传,何必问老子?”   蓝衣女童:“一二三四五六七。”   赵戎:“孝悌忠信礼仪廉。”   上联“忘八”,下联“无耻”。   蓝衣女童眉头微皱,又渡了几步,“重重叠叠山青青山叠叠重重。”   赵戎挑眉,稍微一想,点头笑道:“弯弯曲曲碧水水碧曲曲弯弯。”   蓝衣女童咬牙,盯着赵戎,“天上月圆,地下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   赵戎晃了晃头,语气悠悠,“今日年尾,明日年头,年年年尾接年头。”   蓝衣女童:“上黄昏下黄昏黄昏时候渡黄昏。”   赵戎:“东文章西文章文章桥上晒文章。”   ……   二人一番唇枪舌战的对句,几乎都是在片刻之间发生,每次蓝衣女童说出上联,话音刚落,赵戎就接了上去。   旁观的众多书生看着场上这一幕,哑然无言,有些人听到妙句还未得及喝彩,就又有新的妙句入耳,倒吸凉气。   他们目光愣愣的看着赵戎站着不动的挺拔背影,又瞧了瞧渡来渡去,时而停步抬头出题,几秒后又再次低头踱步沉思的蓝衣女童。   这情况好像和想象当中的有些不一样啊……   蓝衣女童光洁的额头上开始浮现汗水,不一会便是满头大汗,白皙的小圆脸慢慢涨红了。   哪里还有刚刚在赵戎面前颐指气使的娇蛮模样。   又有一个对子被赵戎想都没想的对上后,蓝衣女童咽了咽唾沫。   她垂首盯着地面,停顿了三息,忽然转身,伸手指向身后木门上那副楹联,声音急促:“盗者莫来,道者来。”   赵戎右手随意一抬,指了指他自己,“闲人免进,贤人进。”   蓝衣女童呼吸一窒,她深呼吸一口气,又急忙快走几步,移开目光,不去看赵戎轻笑着打量她的眼神。   蓝衣女童低头渡了几步,呼吸急促,只是某一刻,她骤然停步抬头,昂起下巴,一张俏脸通红,睨视赵戎,大声戏谑道:   “白日里,文不成,武不就,小小书生,可怜可怜!”   赵戎微微低头,端详着身前这个犹在倔强的小丫头,个头矮矮的,身板芊芊细细的,但脑袋倒是昂的挺高的,不服输?   他嘴角轻轻一扯,迎着她耻笑的目光,忽地开口。   “深夜里,前不凸,后不翘,小小丫头,可笑可笑。”   蓝衣女童:“???”   周围众书生:“……”   下一秒。   “哈哈哈——”   全场爆发出哄笑声。   蓝衣女童目瞪口呆,懵懵的看着赵戎,有些不敢相信她刚刚听到的。   他刚刚说什么?   一霎那。   蓝衣女童猛地转头,怒斥全场:   “笑个屁!”   台阶下人群中的声浪徒然一低,不过却仍旧有个别书生憋不住,发出噗嗤的笑声。   蓝衣女童一时之间悲愤欲绝,脑海里被赵戎那个对子填满了,瞬间感觉全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小身板上,她赶忙双手抱胸,恶狠狠的扭头,一双本就很大的乌黑眼睛此刻瞪的比铜铃还大,她咬牙切齿的怒视着赵戎。   “你,你下流!你无耻!登徒子!登徒子!卑鄙,小人,竖子……”   蓝衣女童此刻恨不得生吃了赵戎,她用着她能想到的所有骂人的话怒斥赵戎,可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还跑题了……   赵戎有些戒备的瞧着蓝衣女童,生怕她有文斗转武斗的趋势,不过还好,这个赵戎瞧着不像普通小女孩的蓝衣女童好像还算克制,嗯,毕竟这是大白天在林麓书院的门口,这么多人看着呢。   赵戎眨眼道:“喂,小丫头,你还有对子吗?太短太少了,有点不尽兴啊,再来点?”   “闭嘴!我不小!!!”   蓝衣女童大吼一声,不过若仔细一瞧,便能发现她眼眶都红了,不过还是没落下泪来。   赵戎没兴趣去管这些,都是这小丫头自找的,他只想赶快结束这场无聊的闹剧。   赵戎懒洋洋道:“你要是没有对子了,那我也来一个吧,省的别人说我欺负你,你要是能对上,就算你赢了”   他略微想了想,没有出什么前世那些历史上对了千年都没人对出来的绝对。   “听雨,雨住,住听雨楼也住听雨声,声滴滴,听,听,听。”   蓝衣女童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的话,她死死咬着唇盯着赵戎。   赵戎挑眉,自答道:“观潮,潮来,来观潮阁上来观潮浪,浪滔滔,观,观,观。”   “喂,说话啊,行吧,再给你一次机会,再来一个。”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蓝衣女童还是不说话,她凝视赵戎,吸了吸鼻子。   赵戎等了一会,无趣道:“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好了,话说,你现在该喊我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赵戎一起,落在那个此刻已经小脸煞白的蓝衣女童身上。 第一百五十四章 静姿与先生   静姿此时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死眼前这个胆敢言语轻薄她的浪荡书生,再找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见人了。   她羞愤交加,心乱如麻,面对赵戎出的对子,脑海里一片空白。   静姿以前一直跟随先生,所接触的男子哪个不是言行端正的谦谦君子,至少在她和先生面前是这样,来到书院后,因为某些原因,又被书院学子们当姑奶奶供着,更别提门外这群连书院大门都进不来的落魄书生了。   可是没想到今天竟然遇到了一个色胆包天的登徒子,说出这种调戏之言。   这种言语她以前在看书时偶尔在一些杂书上瞥见过,都会面红耳赤的把书页啪的一声合上,嗔恼的轻啐一口。   但是,现如今,这种话竟然被这个浪荡书生大庭广众之下对着她说出来了!   静姿眼睛死死瞪着赵戎,贝齿把红唇咬出一道紫印,她此刻只觉得一世的清白都被赵戎毁了一半。   静姿胸脯剧烈起伏一番,用力吸了吸鼻子,将眼眶里即将溢出的东西憋了回去。   此时脑子里空白,听到赵戎连续自问自答两个对子后。   她银牙一咬,声音不复刚刚的清脆,有些低沉,又带着些许颤音。   “你,你再出一个,刚刚的不算……我没认真听。”   赵戎闻言点了点头,瞧着她那副泫然欲泣的小模样,心中一动,忽道:“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静姿听闻此句,眉头渐渐拧起,细细品了一番这个从未听过的奇妙叠词长句,她认真道:   “此句是不是个残句,后面可还有?”   赵戎眉头一抬,微笑的注视着她,没有回答。   静姿见赵戎不理她,无可奈何,她两指用力捻着衣角,又敛目思索了一番。   “彷彷徨徨……”   她起了个头就顿住了。   “思思虑虑……”   她轻念几字又用力摇了摇头。   愈是咀嚼赵戎的奇特叠词长句,便愈发觉得绝妙,奇巧,耐人寻味……   她若是强行去对,倒也能勉强应付,可是这种应付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而且她也不好意思去做……   静姿低头盯着脚尖,可还是能感受到全场的目光,特别是那个“浪荡书生”的平静眸子,明明连扶摇境都没有,却让她压力巨大。   静姿小手垂下,不知安放何处,衣角都被快捻破了。   赵戎安静的等了半刻钟,他抬头看了眼太阳,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回眸轻声安慰道:“行了,姑娘,还是回去再慢慢想吧,实在不行就去问问别人,嗯,按照约定,你现在该喊我什么?”   蓝衣女童脸色清白交加,她垂着头没有去看开口的赵戎与他身后的那一双双眼睛。   某一刻,她贝齿一松,放过了被咬紫了的唇瓣,犹犹豫豫的从嗓子里挤出了三个字。   “大……哥哥……”   赵戎眨了眨眼,“大点声,听不见。”   静姿捏着一角的手忽地攥拳,看不清表情的沉默了片刻,依旧声若蚊蝇。   “大哥哥……”   赵戎侧耳听了听,做叹气状,“行吧,算你叫了两声,但最后一句喊大点声,不知道了还以为你在这儿撒娇呢,误会了多不好……”   只见他话音刚落,静姿便猛地抬头,娇声大喝道:“大哥哥!”   赵戎眉毛一扬,倒也没被这突然一声给吓到,他诚恳的看着这个自尊心极强的小姑娘,赞扬道:   “好!很有精神,小妹妹!”   静姿忍不住了,自从启灵以来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她的眼睛瞬间一片晶莹,在阳光下十分明亮,急忙抬手去挡,“你给老娘等着!”   蓝衣女童凶气的撂下了一句狠话便扭身跑进了门内,走前还把木门上的奇怪楹联一撕,一齐带走了。   赵戎瞧了眼她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愕然的众人,耸了耸肩。   ……   林麓书院东南角有一处静谧院子,藏在葱葱郁郁的绿林之间。   该院院外一带粉恒,而院中只觉异香扑鼻,放眼望去,所种花草极多。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便是那颜色不下十数种的兰花,红黄白绿蓝橙,本该该构成一副艳丽妩媚之色,却被此院主人别出心裁的裁剪、摆放给装饰的淡雅幽静。   院墙根有隙流入清水,绕至前院,盘旋兰花丛中而出。   院中甬路相衔,又有山石点缀,正中的一座书房的抱厦上悬“猗兰幽姿”匾额。   书房门房紧掩,而窗扉敞开。   透过窗户往房内瞧去,一张美人榻摆放在窗前,不远处,当中摆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书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   院内幽静,只有曲折流水声与馨人心肺的暗香浮动。   正在此时,院门被人忽地推开。   有一个身着宽大月白色长袍的清秀儒生步入院中。   此时四处无人。   清秀儒生便一手握着书卷背在身后,一手抬起伸出纤细的食指,在空中宛若蜻蜓点水、蝴蝶纷飞般的划动着。   他身姿笔挺,步伐轻盈,神情专注,似乎是在以空气为纸,以指为笔泼墨。   清秀儒生熟络的走在一条曲折花径上,脚步巧妙的避开那些色彩各异的沁香兰花。   某一刻,清秀儒生手上动作一停,若有所思的轻轻点了点头,以指做笔的纤手不再写字,而是随意抬起,伸到脑后,头微微歪斜。   在烂漫花丛之间,她将头上的束起男子发鬓的头巾轻轻一拉,乌黑似墨的青丝如瀑般滑下,跌落在削肩上。   儒衫女子眉眼如画。   她忽地歪头,抬手将顺滑却杂乱的青丝撩到了耳后,露出半边曲线美好的鹅蛋脸,用两指揉了揉白皙玲珑的耳朵。   在快接近书房时,她突然停步蹲下。   花径上有一株倒苗的淡粉色兰花。   儒衫女子娥眉微蹙,双手轻轻将花卉扶起,一只霜白似雪的手钻入了黑色的湿泥之中,翻了翻,她低头端详着花根,神态专注,眉头紧蹙,不一会,眼眸暗淡的叹了口气。   儒衫女子将萎败的兰花挖出,走去院内的清溪处,仔细的将兰花洗净,之后竟又将兰花重新埋在院内的东南角。   一番收拾之后,儒衫女子推开房门,将手中书卷放在美人榻上,她转身向屋内一扇写满墨字的屏风走去。   步伐款款。   一边走着,一边解开了月白色儒衫的腰带。   原本就宽大的遮住她身材的儒衫更加宽松了……   砰——   正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道声响。   儒衫女子胸前准备褪衣的手忽的顿住,她蓦然回眸。   一个风风火火的蓝衣女童鼓着嘴撞门而入。   小手上还抓着一副楹联。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朱先生   “静姿,发生了何事?”   朱葳蕤好奇的注视着她的小书童。   只见静姿此时眼眶泛红,下唇上尤带着一排紫印,手上攥着清晨兴高采烈带走的楹联。   静姿没想到先生今日回来的这么早,此时被突然一问,静姿气呼呼的便准备开口:   “先生,今日我……”   她的话说到一半便骤然顿住。   朱葳蕤斜了斜头,“嗯?”   静姿冷静了下来,啊起的嘴缓缓合上,想了想道:   “没,没事,先生。”   “真的没事?我看你嘴唇都紫了……”   静姿连忙将手中楹联藏到身后,摇头道:   “先生,我今日不小心摔了一跤,呜呜,疼死我啦……”   说完,她抽了抽鼻子。   朱葳蕤注视了会静姿,又瞟了眼她藏到背后的楹联,安静了几息,同样漆黑如墨的眼眸,凝视着静姿那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没事就好,但若是有事一定要与我说,还有,以后走路可得小心些了,别再昂着头不看地了……”   女子声线清冽,尾音空灵,她吐字清晰,慢条斯理。   像一朵清高而优雅,兰心而慧质的空谷幽兰,依旧灵性斐然。   静姿心里松了口气,暗道一声好险,便较忙点头,“嗯嗯,好的,先生。”   朱葳蕤柔柔一笑,便转身步入了屏风内。   静姿见状,知道先生是每日这番男子打扮有些不舒服,衣衫会有些……紧,便在回来后宽衣解带,换上舒适的衣衫。   她扭头将那副楹联,嘴里念念有词,“登徒子,登徒子,可恶,哼哼,差点就中了你的计,想引起先生的关注?呸,你做梦,不可能,休想!”   静姿低沉的情绪转好了些,语气带着点小得意。   她刚开始其实也准备回来告诉先生那个浪荡书生的事情,甚至还想请先生帮她找回场子,不过静姿虽然娇蛮,但脑子却不笨,转的快,立马便“警醒”了。   话说,这不是话本小说里的常见桥段吗?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呸,先生不老。   那个登徒子色胆包天,无比狡猾,八成就等着她回来向先生告状呢,好能引起先生的注意。   到时候等先生去了,他估计又会用一些龌龊的奇巧法子对付先生,例如刚刚那种浪荡无比的言语,万一……万一像先生这样魂清骨洌的奇女子都中计了呢?   而即使不中他设下的圈套,可若是被他言语轻薄,占去了便宜,污了清白的名声,那也是极不好的。   静姿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也越是后怕,心中暗暗庆幸她的机敏,哼,你休想染指先生,与先生有丝毫交集!   登徒子,你给老娘等着,老娘绝对不会让你有机会进入书院,祸害书院内的女子!   静姿眯眼咬牙,像一只被激怒的小猫咪。   只是,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对赵戎的认知,已经潜意识的从没有真才实学半桶水瞎晃荡,到现如今的很可能让才识渊博蕙质兰心的先生中计,并且潜意识中,对于他的实力能进林麓书院,也没多少怀疑。   “哼。”   静姿自认为看穿了赵戎的诡计,昂首皱了皱鼻,轻哼一声,不屑一顾。   正在这时。   “静……静姿。”   屋内某个落满了女子笔墨字迹的屏风后,飘来一声轻呼,似乎带着些……娇羞?   静姿小脑袋一转,发现屏风后正有一截白玉无瑕的藕臂伸出,将一件宽大的月白儒衫挂在衣架上。   “来,来帮我下……”   屏风后的女子声音很低很低,原本清冽的声线,此时弱弱柔柔。   “哦。”   静姿见状,应了声,红着脸小步跑到了屏风后。   只见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正在侧头敛目,静静等待。   此时的女子,不复刚刚被宽大儒衫完全遮住婀娜身形的端庄模样。   柳腰花态,仙姿玉色。   该丰盈处丰盈,该纤细处纤细。   某些曲线,仔细瞧去,便只觉多一分则显肥少一分则显瘦,端是恰到好处。   而唯一让人看的有些别扭的,是女子上身的那件淡粉色裹胸,边缘处都深深陷入了雪肤之中。   而且与她之前衣着素白的衣饰不同,裹布的材质是丝滑的绸缎,上面布满了精美的刺绣——那是一丛无声绽放的绚丽兰花,本是淡雅清高之物,可在此处、此时盛开的花姿,却是妩媚清雅,摄人心魄,让人难以挪眼。   这副隐藏在严谨典章服制的外衣下的光景,宛如袅袅独立的兰花一样,幽处自赏,空谷吐芳。   静姿愣愣看着自家先生,纵使她见过不少次,但再次见时亦是出神,特别是她对于她所属的族类来说,已经到了逐渐知晓男女之事的年龄。   她的目光随后又有意无意的徘徊在那一丛兰花的澎湃绽放之处,记得以前她与先生在夜里说着闺房私话时,她还啐笑过先生呢,惹得的先生切齿一句“讨打”,便与先生在被窝中又是一阵打闹。   只是现在来看……呜呜呜,我与先生每日的菜食都一样,为何营养这么不均衡?   “你又在做什么痴?帮我解下……心衣。”   朱葳蕤褪去了外衣,在屏风后俏立,偏着娥首凝视着屏风上的书法,目光不移的轻声开口。   “啊,没什么。”   静姿走到朱葳蕤身后,帮她把披散下的黑发绾起,盯着在她玉背上那一圈圈束缚着她雪山的淡粉裹布,“唔,先生又胖了。”   说完也不等朱葳蕤反应,便伸手在她背上某处绳结轻轻一扯。   下一刻。   层层缠绕的裹胸布猛地绷开,旋转的沿着女子的动人曲线滑下,不过裹布的一端却被静姿一只手抓住,转圈,将滑下的布快速缠绕在另一只手掌上。   被勒的难受了一个上午,表情一直淡然的朱葳蕤,此时神色微动,红唇轻被白贝轻咬,不过随即便又松开,脸色恢复平静的继续盯着屏风上娟秀字体,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只是脸颊浮现的隐约红晕,证明着刚刚存在过的刹那风情。   静姿一边忙着手上活计,一边又忍不住去偷瞟……奇怪,这根本就和先生的体态不符啊,到底是为什么啊?   静姿胡思乱想着,不过当目光扫到身前女子光洁的腋下被勒出的红痕后,她又有些心疼……与一丢丢安慰。   静姿的小脸更红了,像个熟透了的苹果。   蓝衣女童低头道:“先生,我是不是很小?”   正静静观字的朱葳蕤闻言,刚准备脱口而出年龄不小了,但却蓦然停住,她没有去看静姿,眸光微闪,倒映着极费笔墨的屏风。   如兰的女子玉唇启了启,又合了合,最后呐呐开口:   “别……别学先生,先生是……坏榜样。”   朱葳蕤有些暗恼。   “哦。”   静姿乖巧的应了声。   可是她突然小脸一皱,又忍不住想起了那句“前不什么,后不什么,小小丫头,可笑可笑”。   胡说八道的登徒子,我和你没完!   蓝衣女童正在缠布的手下意识猛地用力一扯!   “呀!”   朱葳蕤疼的娇呼一声。   静姿:“……” 第一百五十六章 苏小小来信   在静姿“落荒逃走”后,赵戎拍了拍袖子,无视众人目光,若无其事的回到了原地,继续在门外等候。   可是等了这一整天,却没有任何收获。   不过赵戎已经做好了苦战一番的心里准备,便也不急,除非万不得已或者消耗时间太多,否则不会去东城梧桐街的青莲居等青君,也不会将大楚国师的信托别人去送。   如此想着,赵戎在黄昏的余晖中收拾好了东西,但他没有立马回离去。   他等待了会,当周围那些书生们走的差不多了后,赵戎再次取出纸墨笔砚,低头写了一副楹联。   他迈上台阶,走到紧闭的木门前,将楹联仔细贴上。   中午的赌约虽然是赢了,但毕竟是他在那蓝衣女童的楹联上写字不对在先,她后来的无理取闹已经被他收拾服帖了,现在再将楹联赔她一副,也算是差不多两清。   另外,这副楹联他也花了些心思在上面,如今来看,能进书院的机会太少了,一丝一毫可能都不能放过。   赵戎瞧了眼木门上的楹联,便转头离去了。   在他走后不久,侧门对面的那片竹林中,鬼鬼祟祟的走出了一个蓝衣女童,来到了刚刚赵戎停留过的木门前。   静姿瞧了瞧赵戎远去的背影,轻哼一声,她转头端详木门上的新楹联。   门对千竿竹,   院藏万卷书。   静姿紧紧盯着这副楹联,眉毛竖起,不是因为这副对子,而是因为这落笔之人的字。   她虽然不喜欢书法,觉得写的端正清楚就行了,没必要像自家先生那样痴字入迷,但差不多的赏析水平还是有点的。   那个浪荡书生现在写的字并不像中午那样“不三不四”,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楷书,笔风奇特。   静姿摇了摇头,还是看不出什么明堂,她抬手踮脚准备将楹联摘下,可手伸到一半时倏忽停在空中。   静姿回首望去,木门正对着一园竹林,苍翠欲滴。   这片竹林是她种植、照料的,或者说林麓书院内大多数花草树木都归她管。   蓝衣女童想了想,忽地偏头嗤笑一声。   ……   次日清晨。   修炼了一夜赵戎骤然睁眼,瞧了眼窗外,天光破晓。   他将熏香炉收起,检查了下棋楠沉香,曾经的满满一袋,已经不到十分之一。   赵戎轻叹,距离打通大周天进入扶摇境还有不少路要走,不过与原先预计的进度比,在棋楠沉香的帮助下,已经够快了。   他摇了摇头,收拾起东西,便打开了房门,准备离开客栈,今日准备继续去往书院侧门等待机会。   回身关门的时候,赵戎的余光瞥见了窗外枝头上绽放的木槿花。   他顿了顿脚步。   不久前,在离渎边赶路时,某个傻丫头就眼馋漂亮的木槿花,在树下跳着脚伸手欲摘,赵戎哭笑不得的抱着小小的腿,把她抱高高。   然后这个小狐妖就傻乐着摘下了木槿花,戴在了秀发间,拉着他的手问他漂不漂亮,漂亮那就亲她……   赵戎眼神恍恍,某一刻,微微皱眉……这不知道傻丫头有没有找到祖奶奶……不行……要不两天去看看。   他抿唇,虽然小丫头拍着小胸膛说摘星楼对小妖怪来说最安全了,但是还是有些放不下心来。   她那么笨,估计被卖了也是在数钱吧?   下楼梯的时候,赵戎一直想着此事。   只是他刚下楼来到大厅便看见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赵戎微讶,“卢姑娘。”   卢宛似乎正在前台和客栈掌柜的说些什么,此时闻言转头,笑容灿烂,“赵公子,有苏姑娘的信。”   赵戎微怔……   一炷香后。   赵戎送走了卢宛,约定好了以后来找他的联系方式。   回到客栈房内,他低头笑着将手上的淡粉红色信纸收起。   刚刚已经反复看了不下十遍了。   这个傻丫头,还是和以前一样,写个字都歪歪扭扭的,咳咳,其实赵戎好几次想要教她写字,只是写着写着,就写到被窝里去了。   所有小小是学渣,他这个赵郎也有一份责任。   不过这封信却小小写的无疑了,信里有之前他们悄悄约定过的暗号之一,用来辨别真假。   另外赵戎精通书法,字迹骗不了他的,嗯,他一眼扫去,一句话里就看见了七个错别字。   真有你的啊笨小小,下次一定要监督你读书写字……赵戎磨牙暗道。   甚至他还能想象的到苏小小写这封信时,咬着笔杆,歪头皱鼻子思索约定好的暗号的小模样……   小小的这封来信,大致交代了一些事:   她在摘星楼已经找到了祖奶奶,当时她运气好,刚好祖奶奶在摘星楼内办事,正要下楼,嗯,然后便成功捕获到了她这只傻乎乎跑下山来独幽城、在摘星楼一楼东张西望的笨蛋小狐妖。   苏小小说本来祖奶奶要把她送回去的,不过在她的软磨硬泡下,疼她的祖奶奶还是心软了,想办法让她这个‘黑户’留了下来,现在小小正和其他的狐妖小伙伴们在一起……   苏小小还说,她暂时没有和祖奶奶还有其他小姐妹们提他的事情,然后便是语气巴巴的叫赵戎认真读书,按时睡觉吃饭,成为书院的读书人后一定要去找她,一起见祖奶奶和小姐妹们,让她们知道,小小也有了一个读书很厉害的如意郎君。   另外,这个傻丫头还说她一定会好好听话,除非想赵戎想的不能再想了,否则不会去烦他。   让赵戎这些时日安心办事即可。   此时,屋内,赵戎摸了摸放入胸口处的信纸,抿唇。   他突然转身,去到窗前,探身窗外,摘下了那多木槿花,仔细收起,轻轻吐了口气。   等到进了书院,成为了书院读书人,把青君的那块玉拿到,然后想办法给她做好‘心理工作’,就马上去找小小,准备让二人尽量不那么激烈的‘王见王’……嗯,所以事前给她们做的心理工作万分重要,一定要避免某些要命的修罗场啊。   若是能平稳着地,那么多拖一会儿让她们晚些见面也是没事的……不能太心急……   赵戎看了眼窗外的景色。   不过,争取在入冬之前……不对,是在中秋节之前,去找小小……话说,那个时候要是事情发展的顺利,他能够带小小和青君一起去赏月猜灯谜就好了……   赵戎有些期待,旋即便是深呼吸一口。   多想无益,眼下的头等大事,是成功进入林麓书院……   ……   当赵戎到来书院侧门前时,来的人已经不少。   他轻咦一声,感觉四周好像比做空旷了不少,左右张望,发现了原因。   院门前,他第一日来时纳凉的那一园茂盛竹林,竟被悉数砍去大半截,也不知是何人……好吧,赵戎猜到是谁了。   他看了眼木门上已经“文不对题”的楹联,想了想,再次来到木门前,取出笔墨,在楹联上各添了一个字,潇洒转身,在众人的惊奇的目光中施施然下去。   远处,某个鬼鬼祟祟躲着监视赵戎的蓝衣女童见状,挠了挠头,距离太远,她有些看不清那浪荡书生写了什么,不过想了想就抛在了脑后,继续监视起赵戎。   日头渐渐升起,又缓缓落下。   这一天依旧没有什么收获,赵戎转身离去。   一下午的闲暇时光都用来监视、防备那个“才不配德”的浪荡书生的静姿,背着手优哉游哉的渡回侧门,心里还在默默思量着赵戎之前给她出的奇异叠词对子。   正在此时。   已至木门前的静姿,脚步陡然一停,她瞪眼看着木门上那副被某人添了一字的楹联。   只见楹联的意思已全然不同。   门对千竿竹短,   院藏万卷书长。   静姿右脚用力一蹬,冲上去准备撕掉那副气人的楹联。   不仅没有让赵戎出丑,反还被他气到了!而且还搭进去一园竹林……   她银牙一咬,可是走了几步,又渐渐停下,看了眼那园已经损坏的竹竿,想了想,轻哼一声。   翌晨。   赵戎和往日一样,继续来到书院门前等候,待他走近后,突然眉头一挑,因为昨日那园被看去大半截的竹林已经被人悉数清理干净,只留下一片空地,再无一根短竹。   赵戎无视周围人投来的或是同情或可能是幸灾乐祸的目光,转头望向木门。   只见今日门已经早早打开,一个蓝衣女童正抱着手,站在台阶上,做出居高临下的姿态瞥着他。   不过倒也是难为她了,毕竟她就那么点矮个子,又这么不甘下风的要“俯视”他,结果就是时间长了估计要得颈椎病……   赵戎向她笔直走去。   静姿看见赵戎脸色平静的向她靠近,小身板突然一颤,不过立马就反应了过来,这浪荡书生就一个登天境修士,老娘怕他作甚?   蓝衣女童又瞪了赵戎一眼,见他已经来到了身前,她不屑道:“有本事你再续……”   静姿的话语还没说完,就陡然卡住,因为赵戎已经一步不停的从她身旁穿过,取出笔墨,再次在那副楹联上添上了两字,之后随手将东西收入须弥物中,转过身,拍了拍袖子,若无其事的从她身旁再次经过,下了台阶。   静姿怔怔。   从头到尾,赵戎都没看她一眼,唯一的一次对视还是刚刚他到来的时候发生的,但是那个目光……宛若在看一个调皮的平胸丫头?   静姿深吸一口气,转头望向那副楹联。   只见如今上联与下联各有七字。   门对千竿竹短无,   院藏万卷书长有。   又给他圆上了?   静姿仔细看了几眼楹联,抬手揉了揉眼,表情愣愣。   正在这时,下方的人群中响起一阵不小的掌声与喝彩。   静姿猛地一醒,回头盯着赵戎的背影,只觉得这个浪荡书生太邪门了。   不行!气死老娘了,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气,就不信还治不了他了!   她肩膀一起一伏,回身准备将那副楹联撕掉,不过突然灵机一动,施施然收回手,瞧了眼在位置上低头读书的赵戎,眼睛微眯。 第一百五十七章 就是不让你进书院   日头渐渐升到中天。   又到了正午书院先生下课的时候。   赵戎却没有和往常一样放下手中看了一上午的书,去迎接先生的到来。   他抬头瞟了眼开始躁动的人群,和木门内开始隐约浮现的人影,便重新低头看着手里这本新淘到的书,津津有味的读着。   这几天从日出到日落的蹲守虽然乏味……某个又娇蛮又小心眼的平胸丫头倒是带来了点乐子,但大多数时间还是乏味的等待中度过的。   不过这林麓书院附近的书肆倒是给赵戎带来了不少惊喜。   他上午抽时间去逛了逛。   这林麓书院不愧是汇聚一洲文华精粹之地,周围的书肆比酒肆与客栈加起来还要多,且各个都藏书极丰。   一些个在山下世俗王朝的孤品野籍或禁书,赵戎都有翻到一些。   这让本就阅读涉猎广泛的赵戎顿时欣喜不已,已经能暂时能满足他的挑剔的杂食口味了,特别是那种在茫茫书海中探索,去随意的偶遇一本本让人惊喜的好书的过程,更是让他欲罢不绝。   此时赵戎所读的便是一本其它儒生眼里的杂书,写的是与望阙洲同为小三洲之一的云梦洲南部某个墨家游侠儿游历南泽七国的故事。   儒墨二家都是当世显学,分歧虽然没有两家与道家那么大,但争端却也不小。   简而言之,儒墨二家主要倾向的是入世,是积极有为,道家除了个别分脉外,主要倾向的是出世,是消极无为。   因此儒墨二家都是强调一个“做点什么”,只是做法与方针不同而已。   再简单些说。   儒家讲仁,墨家兼爱。   二者其实都是主张爱,但是儒家讲的是有差别的爱,墨家却强调无差别的、平等的爱。   赵戎一直对墨家挺感兴趣,在当初离开大楚前,去往国子监向方先生道别的路上也买过一些墨家圣人的典籍,之后的旅途同样又陆陆续续添了一些来看,不过那些纯粹说理的书籍看多了倒也乏味。   墨家“兼爱”、“非攻”的大道学说,看多了背都会背了,也没了什么大多的感受,热情很快便消减下来,投入到别的诸子百家身上。   可是如今,从这本在山上稀疏平常的类似山水游记与演义故事一般的墨侠游传上,赵戎却瞧见了一些更多的东西,对之前看过的墨典的理解愈发深刻了些。   儒生与游侠的行为分歧或相同处,从这本游记上便能窥知不少。   赵戎正读故事读到兴致高的时候,舍不得放下书卷,便也没有关注周围的事情,这次也没有和众人一起翘首以盼,毕竟等了好几天了,都没有个什么动静。   话说望阙洲的墨家游侠好像挺少的,之前在山上赶路,也没见过多少,嗯,很久前在藏舟浦下船时好像遇到了一个须髯汉子,像是个白衣墨侠,犹记得还被他赠送了一壶价格不菲的山上美酿。   不久前,牵着青君的手在独幽东城瞎走的时候,好像路过过一处墨家公馆,当时也瞧见里面进出不少白衣墨侠。   赵戎脑海中偶尔闪过一些念头,不过马上便也抛之脑后,继续津津有味的捧书读着,不时的为书上这个无姓氏只是单名一个字的墨侠捉急。   你倒是上啊,被你英雄救美的亡国公主都已经这么主动了,就差把你拍晕了拖进房里坐上去自己动了,你还搁这儿顾及这顾及那的,左一个不好意思右一个不好意思,话说你要是主动上了,说不定还能生个一窝孩子,为墨家的“兼爱”事业添砖加瓦呢,算了,你出来吧,让我上……   正在此时,低着头都快钻进书里去的赵戎周围刹那间安静了下来,不过他却并没有发现。   空气有些安静。   只有某个年轻儒生的翻书声不时响起。   某一刻。   啪!   赵戎将书猛地合上,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兼爱”、“非攻”就这?不过后面一个倒说的也对,确实非攻,是受……   赵戎调笑一声,悠然抬头。   下一秒。   他表情一怔。   因为赵戎看见了场上所有书生的目光此时都投向了他。   而且目光中似乎还带着某种……羡慕与嫉妒?   赵戎眨了眨眼,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木门方向。   只见此时正有一个身着长衫的白须老者缓缓走下楼梯,向他的方向走来,周围的书生都为长衫老者让路,不时的眼红望向赵戎。   赵戎微微愣神后,赶忙放下东西,起身迎接。   长衫老者刚刚在木门的楹联前问的那个问题,下方的书生们都是面面相觑,没有回答,不过还是有不少书生隐隐瞥向了这个在低头看书的年轻儒生。   长衫老者走近后,认真打量了下赵戎,再次问道:“那副楹联上的字可是你写的?”   赵戎心里松了气,原来是这个啊,不过,终于来了……   他面色一肃,语气认真,“正是小生。”   长衫老者闻言,伸手摸着胡须,他目光灼灼,又上下观察了一番赵戎,不时的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后,准备开口。   可是正在此时。   一个蓝色的身影忽然钻到了赵戎与长衫老者二人中间的位置,将二人隔开。   赵戎定睛一看,正是那个不知名字的蓝衣女童,此刻正两只小手张开将他与长衫老者分割。   赵戎眼皮一跳,心里顿时浮现不好的预感!   长衫老者见状也是一愣,轻声道:“静姿?可是你家先生找我?”   静姿冲赵戎眨了眨眼,之后转头。   她小脸一皱,嘴巴撅起,语气委屈的对长衫老者道:   “顾爷爷,你可千万千万别被这个书生的纯良外表给骗了!他就是个浪荡书生,之前对我言语放荡轻佻,尽说些轻薄之言,所以顾爷爷你可千万别被他的纯良外表蒙蔽了,收他入院啊。”   哼,登徒子,就是不让你进书院,你这种胡说八道的登徒子,进来了只会带坏书院风气!   静姿心里千回百转,可却依旧表情撒娇,目光期盼的看着顾先生。   一向注重儒家行为规范的顾先生听到赵戎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言语调戏一个小丫头,顿时板起了脸,放下了摸胡须的手,此时见静姿的委屈模样,更是眉头皱起,对她轻轻点了点头,最后瞧了赵戎一眼,也没说什么,便转身要走了。   书院先生有几个推荐人加入书院的名额,眼缘很重要,讲就一个看的顺眼,一旦印象分低了,也就没什么必要浪费珍贵的名额了……   静姿在顾先生看不到的地方,白了赵戎一眼。   赵戎见蓝衣女童出现就心生不妙,此刻见这个好像名字叫静姿的蓝衣女童将一大盆脏水泼来后,他心里微微一叹,也没有辩解什么。   赵戎看了看周围那些书生们的神情,即使能找到人作证,证明他与静姿在之前存在矛盾。他才反击的,但在外人看来总会觉得“你和一个小丫头较什么劲”,完全不去想想这个熊孩子有多胡闹,终究是裤裆里粘黄泥,不是那啥也是那啥了。   赵戎又看了看问都不问直接准备走人的顾先生的背影,心里再次叹息一声。   忽的,他心里想到一事,没有去理会那个记仇的小心眼丫头得意洋洋的眼神,抬头直接冲前方朗声道:   “顾先生请留步。” 第一百五十八章 谁是赵子瑜?   顾先生闻言停步,顿了片刻,还是回了头:“何事?”   赵戎见状轻轻吐了口气,笑道:“顾先生认不认识书院内一位名叫晏几道的先生?”   静姿正背着手,一脸无辜表情的端详赵戎侧脸,只是赵戎一直无视她,此时闻言,她像只小猫一样,眼睛一眯,警惕的瞧着赵戎。   顾先生雪白的眉毛扬起,轻笑道:“认识,怎么不认识,等会还准备去找那假正经的老伙计蹭饭呢,正是老夫的好友,怎么,你认识他?”   赵戎摇头,轻声道:   “小生来自南部的大楚王朝,现任大楚国师是晏先生的师兄,小生受人所托带了一封国师的信给晏先生,让顾先生见笑了,现在小生短时间内进不去书院,无法亲手将信件交给晏先生,托其他人送,小生又不放心,既然顾先生是晏先生好友,可否帮忙将信带到?”   顾先生目视赵戎眼睛,听完来龙去脉后,微微点头。   只是送一封信?   静姿饶了绕头,眼睛一转,还是以防万一的抢声道:“顾爷爷,他是个登徒子……”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顾先生瞥了眼她后就已经点头了,“若是此事倒是无妨。”   说完,他便去接赵戎递来的信件。   顾先生见赵戎双手小心翼翼轻拿信递来的郑重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也改为双手去接。   他低头瞧了眼那封被人不远万里送来,却依旧整洁干净的淡黄色信封,点头道:“一定送到。”   静姿见状小脸鼓起,不过也没在说什么,总不能说赵戎也要那啥信给晏先生吧,太离谱了……   顾先生犹豫了会,还是转身离去了,走之前对赵戎说了句“字写的很不错”。   赵戎谦虚回礼。   顾先生走后,周围人群也渐渐散开,估计是不敢凑某个小心眼娇蛮丫头的热闹,离得远远的。   赵戎松了口气,老师所托之事,终于完成了,虽然依旧没进书院,但至少了却一桩心事了。   静姿忽道:“喂,本姑娘叫静姿,你叫什么名字?”   赵戎还是没有看她,望了眼某个方向,想也没想随口道:“毛都没长齐,什么都没有的黄毛丫头没必要知道的这么多。”   静姿呼吸一窒,眼睛瞪着赵戎,见他明明是被她搅黄了好事,却依旧和之前一样一副一脸平静不太在意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她也平静了下来,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子的。   静姿语气轻轻道:“喂,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很气啊?”   此话刚说完,让她没想到的是赵戎竟然点头了。   “要说气吧,确实是有些气,不过看在你平胸的份上,就原谅你啦。”   静姿这次出奇的没有炸毛,估计是和赵戎过招后,意识到了吵架谁更气谁就输了的道理,她认真道:   “先生说了,静姿年龄还小,这很正常,倒是你,一直将这些浪荡言语挂在嘴边,一点都不像个正经的读书人,更不能让你进书院了。”   赵戎收回眺望某处的目光,弯腰将书籍收捡回书箱,语气随意道:“谁说读书人一定要正经的?”   他瞥了眼蓝衣女童某个与她先生相比,严重不达标的地方,“再说了,你既然能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那就代表你已经不小了,话说,你应该不是人族吧?”   言罢,赵戎微微停了停动作,认真打量了眼慌忙抱胸斜视他的静姿。   他上下瞧了两眼,确实也发现了些不对劲,之前是没往这方面想,如今一看,这蓝衣女童除了人族小女孩的模样外,除非早熟,否则性格哪里像这个年岁的孩子了?而早熟的丫头也不至于这么早操心凸不凸、翘不翘……   而且还很记仇、小心眼、娇蛮、欠收拾……一点都不可爱。   静姿暗暗吸了口气,面对赵戎“大胆的目光”,她眼睛睁大,却没有回答赵戎问题,而是装作不在意的偏头轻哼一声。   赵戎收拾好东西,转身准备离去。   “喂,你要去哪?”静姿头一偏,下意识的好奇道。   赵戎撇嘴,没有理会这个幼稚的问题,他一边走一边望向远处独幽东城的恢弘建筑,有些小无奈。   看来短时间内是进不去书院了,那还是先去梧桐街的青莲居看看,也不知道青君在不在,听她之前的意思,她应该经常呆在太清府吧?   而且根据之前幽山下他跟在青君与她同伴后面时所听闻的,青君好像一直缩在洞府中修炼,寻找因剑心崩坏所耽误的浩然境破境机遇。   难怪瘦了。   如此想着,赵戎渐渐走远。   静姿眼神警惕,见赵戎似乎是真要走了,她扬了扬小下巴,得意的左右晃着脑袋,也准备走。   正在这时,一声温润的嗓音突然飘来。   “请问谁是赵戎,赵子瑜?”   刚刚看完一场热闹,有不少幸灾乐祸、语气佯装惋惜的书生的人群中,声音陡然一小。   静姿好奇的转头望去。   远处正想着心事的背身离去的赵戎起初没反应过来,之后又走了几步,才缓缓停下。   咦,好像有人叫我……不过,这儿应该没人知道我的名与字啊……   赵戎奇怪的转头看了眼。   只见书院侧门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着书院士子服的高大男子。   高大男子面如玉冠,只是脸有些长,少了些阴柔气,显得面目方正起来,亲切了不少,   此时他正嘴角弯起,目光温和的环视周围那些门前等待的书生们。   “是李师兄!”   “李师兄午安。”   众书生纷纷问好,与高大男子似乎十分熟络。   李锦书笑应着,拱手行礼,之后目光扫视一圈周围,准备再问一下,可忽然瞥到了蓝衣女童的身影,一怔,“静姿也在?”   “李师兄。”   自认为刚刚为书院杜绝了一害的静姿心情不错的喊了声。   此时的她正面对着李锦书与书院侧门。   静姿好奇的瞧了眼李师兄身后的那一大群书生:“李师兄找谁?赵子瑜?唔,该不会……”   她语气有些恍然,又认真的看了眼那一大群书生,没想到今日又有门外的落魄书生被书院先生选中,这种事听说往常要好几年才有一次……   李锦书笑着点了点头,“嗯,我又多了个新师弟,先生差我来接他,小师弟姓赵,字子瑜。”   静姿眼里带着些好奇,她踮起脚,冲着那些不知道在书院门口等待了多久的书生们开口,声音清脆:“赵子瑜在吗?谁是赵子瑜?恭喜啊,李师兄的先生,嗯,是晏……晏先生,他……他……找你……”   蓝衣女童刚开始声音清脆嘹亮,可等喊到了后面却声音越来越小,俏脸上挂着的笑容逐渐消失,小嘴里吐出的话语到了最后更是哽哽呐呐……   等等!李师兄的先生……他的先生……不就是姓晏吗?刚刚那个登徒子的信……   李锦书好奇的瞧了眼静姿诡异的神情,不过他是专门来接小师弟的,便也没有太在意,而是同样冲着门前的众多书生朗声道:   “请问赵子瑜在吗!先生差我来带你入院!”   声音响彻四方。   众书生闻言,人群中掀起轩然大波,唉声叹气的左右四顾,想知道那个赵子瑜到底是何人。   而静姿小小的身板某一刻顿时僵硬,下一秒她便准备转身去看。   结果,霎那间,她的身后响起了一句熟悉嗓音。   慢条斯理,却又语气认真。   “麻烦让让。”   静姿的身子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   但她能感觉到无数的目光都投向了她的身后。   下一刻。   赵戎从她身边走过,一边绕过了她,一边嘀咕着什么“胸平屁事多”。   静姿:“???”   李锦书好奇的打量着走到他面前的赵戎,只见其背着一只书箱,穿着一件干净整洁的青色儒衫,与他对视的眼眸明亮有神,此时正对他行了一礼,并平静开口。   声音微微沙哑,却又带着些磁性。   “在下正是赵戎赵子瑜,请问阁下找我何事?”   李锦书认真打量了一番赵戎,暗中点了点头,笑容和曦,“赵师弟请随我入院,先生让我带你去见他。”   听到李锦书的称谓,赵戎若有所思,不过看了看周围环境,便也没有细问,便准备跟着李锦书一起离去。   正在此时。   静姿脸色青白的咬唇开口:“李师兄,这个……这个赵子瑜是个登徒子,他……”   她看了看李锦书,想起这位师兄的性格,觉得借口有些不够。   静姿微微偏开目光,银牙一咬。   “他……他写轻薄信件给……给我家先生,李师兄你……你千万别带他入院。”   李锦书闻言一愣,他瞧了瞧静姿的奇怪表情,又看了看赵戎平静的面色,眼睛眨了两下,轻咳一声,“咳咳,我知道了……那个,赵师弟,咱们快走吧,先生还在等着你呢。”   说完便不由分说的转身就走,赵戎见状瞧了瞧周围众人,耸了耸肩,跟着离去,大步迈过了那道阻拦他许久的木门。   木门外。   只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书生。   与一个眼眶中泪水打转的蓝衣女童,猛地蹬脚。 第一百五十九章 如此痴人   林麓书院东南角。   一处静谧院子。   匾名“猗兰幽姿”的书房房门被人从外打开。   “静姿,静姿……”   一个儒衫女子左右看了看屋内。   空空如也。   刚刚下课归来的朱葳蕤低声轻语:“这丫头,怎么还没回来。”   她抓起宽大儒衫的衣摆,步入屋内,将手中书卷放在书桌上,准备和往日一样,转身去往屏风后换衣。   可是目光突然瞥见书房另一侧,专门为她的贴身书童准备的小书桌上,书籍凌乱,书架胡乱摆放。   “说了多少次,还这么粗手粗脚。”   朱葳蕤摇了摇头,步履款款的走到小书桌前,挽起宽大的袖子,整理起杂乱的书桌。   一双素白的芊手在红漆桌面上的蓝黑书封间如花丛蝴蝶般穿梭,显得更加白皙,可是若是仔细一看,便能发现这双本该只沾风流物的玉手,右手中指的第一个关节上有着显目的淡粉色老茧,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儒衫女子在书桌前低头,神色认真的整理着桌案,某一刻,她捧起一叠诗论书籍,转身来到了书架前,抬头踮脚将书籍塞进上方的格子里。   忽地,一张白纸片从某本诗论的书页间滑下,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停滞片刻,又飘落到了地上。   朱葳蕤微微睁眼,如画的峨眉轻轻扬起,她弯腰捡起那张白纸片,定睛瞧了眼。   下一秒。   她的美目缓缓眯起,明亮的眼眸中倒映着白纸上的寥寥一行小字。   朱葳蕤凝视片刻,微翘的唇瓣下意识的轻启。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随后不久,她目光依依不舍的从那行字上挪开,左右打量了下静姿的小书桌。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目光有目的的寻了寻。   不多时。   她伸手从某一本厚重的书下,抽出了露出一角的折纸,她动作轻缓的将其打开,发现果然是那日被静姿早晨取走,正午又带回来的楹联。   摊开后,朱葳蕤低头细瞧。   这副楹联本就是她随手写就,因此自然是无比熟悉,不过……此时的楹联上不知被何人续上了六个字。   待那六个陌生的字刚刚闯入朱葳蕤的眼帘之中,她还未来得及为这副巧妙续上了的对子莞尔一笑,花容上的神情就忽地僵住。   朱葳蕤的嘴角保持着轻微的弧度,停止了上翘。   正午的阳光穿过窗扉,铺在了她手中的楹联上,将那几个熟悉却又无比陌生透露着另类美感的奇妙字体淹没,把它们染成了耀目的金黄色。   儒衫女子独立书桌前,低头,紧紧盯着手中的薄纸,一动不动。   若不是淡金色的光束中游荡的粉尘、她表面平平微微起伏的胸脯、还有刚刚回到院子就随手放下的披肩的黑发,正被微风吹到了她微启的唇齿间……   若不是这些,那么书桌前仿佛就是一副静止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   桌前那个仿佛大理石雕像般低头的儒衫女子终于动了。   她依旧臻首低垂,目光片刻不离纸上她此生从未见过但却散发着奇异美感,使她隐隐窥视到了一种新的无限可能的字体。   新世界的大门好像就隐藏在眼前这张普通楹联上的最后几个字中。   似乎……触手可及?   朱葳蕤下意识的舔了舔干燥的朱唇,如春季竹笋般微微露出一点的丁香小舌的舌尖,粉粉湿湿。   这个在往日很伤大雅、她绝不会去做的动作还是下意识的发生了,朱葳蕤自己都没意识到,因为痴字如迷的她此时的眼里、心上只有这六个不知是何人写的字。   朱葳蕤缓慢的渡回了她的书桌前,抿嘴咽了咽口水,她那只有略微弧度的胸口急促的起伏着,让她一阵胸闷,某处的玉肤勒的很痛很痛,但是此刻的她却丝毫没有在意到这些。   朱葳蕤目光怔怔,嘴角浅笑的将楹联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上,像一个偷偷跑出去探秘的调皮小女孩般,她探出了两根葱指,用细嫩的指肚轻轻摩挲着这些奇异字体的一笔一画,触感有些粗糙。   朱葳蕤神色专注的用芊芊玉指临摹着赵戎那日清晨随手写的字。   大约过了半刻钟,在好好过了一把瘾后,她重重换了口气。   朱葳蕤歪着头,朱唇翘起,眼眸荡漾着难言的欢喜,她头也不抬的探手,熟练的从笔海中精准的抽出一只雪白的毫锥,抓在手上,转身准备去取珍藏的上品宣纸。   可是娇躯转到一半,忽地停住。   “呀~”   她轻呼一声,抬手拍了拍光洁的额头,这才想起这奇异字体的主人她还没见着呢……   朱葳蕤眸光一转,“静姿肯定知道……静姿呢?”   她急忙向门外冲去,匆匆推开院门,去寻她的贴身书童。   等走了很远,朱葳蕤才猛地反应过来,往日在书院内都是衣着端庄、一本正经的她此时还披散着秀发,不仅没带头巾出门,玉手上还抓着一根毫锥。   幸好到目前为止,还没遇到路人……   朱葳蕤脚步减缓,犹豫着回头。   她娥眉微蹙,愁眉苦脸的俏模样竟又是一种风情,忽地,她瞥见了那支一起带出来的毫锥,蹙眉一舒。   儒衫女子将歪头挽起了那如绢的青丝,扭转皓腕,随意盘起,将一根纤锋细管的毫锥轻轻一插。   便眯眼翘嘴,欢喜的去寻那人、那字去了。   ……   赵戎跟着便宜师兄李锦书,步入了林麓书院。   一路上好奇的张望。   只见书院内部,面积极大,一眼望不见尽头。   且布局严整,整体风格朴素,总的来说,遵循“礼乐相成”的思想与儒家纲常礼教的严谨秩序。   书院建筑以讲堂为中心,斋舍、书楼、祠堂等建筑依次排开。   但偶尔间也能见到一些别出心裁的建筑与装饰,如厨湢仓廒、歇山楼阁。   或许这也反映着这座书院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森严压抑,其中也洋溢着一些别样的活力,允许一些洒脱与诗意在此栖息。   赵戎一边认真打量着,一边思绪纷飞。 第一百六十章 终究还是走了后门   “小师弟是大楚人士?”   与赵戎并肩而行的李锦书突然开口。   被打断思绪的赵戎,偏头看了眼他的侧脸,见他正好奇的看来,便点了点头,“正是,从小是在大楚的乾京长大的。”   赵戎又道:“怎么,李师兄知道大楚?”   李锦书笑容灿烂,声音清朗道:“实不相瞒,我的家乡南越国正好是大楚的邻国,如此说来,与小师弟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老乡了。”   赵戎笑着点了点头,又与李锦书聊了聊大楚周边的习俗,顿时找到了不少共同的话题,一时之间,二人也亲切了不少。   二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在书院内穿梭。   一路上,赵戎见到了书院的士子,还有不少背影儒雅的先生,所见所闻给他的初步印象便是醇厚的儒风与书香。   在感觉与李锦书熟络了不少后,赵戎怀着某种猜想,出声问道:   “李师兄,请问晏先生为何找我,还有,你为何唤我为小师弟。”   李锦书微愣,偏头看了眼赵戎,疑惑道:   “你不知道?呃,在大楚的师叔托你送来的那封信,具体写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听老师的意思,应该是师叔拜托他收小师弟你入院读书。”   赵戎皱眉不语。   当初方先生并没有告诉他所送的这封信是关于他的,赵戎一直以来都以为他,嗯,还有方先生,都只是单纯的帮大楚国师送信罢了……   但是没想到这封信竟然与他有关,是为他写的举荐信!   赵戎并不认识大楚国师,甚至印象当中,也只是在某次大楚国子监祭祀文庙的时候,远远的瞟过一眼背影而已。   若说大楚国师是关心大楚文教,推荐学子来书院进修,这个理由很说不通。   因为当时的赵戎在国子监众多监生当中并不出众,若有这种机会,是完全轮不到他的。   那么会不会是靖南公爵府为他暗中安排的?老太君是想让他留下,去独幽城与青君缓和关系?   倒也是有可能。   因为当时他去意已决,靖南公爵府的人都知道他买了跨洲船票,若是直接与他说这事,他估计八成会直接拒绝,但若是借助方先生托他送信的借口,倒也是有机会让当时的他来一趟独幽城,虽然他后来去找方先生的时候,起初同样拒绝了送信之事。   可是按道理说,若是如此,那么青君应当也是知道此事的,因为缓和关系这种事,要双方都知道对方都在独幽城才行,老太君没必要瞒着青君。   可是之前见青君时,见她反应,应当是完全没有料到他会来独幽城的,她并不知情。   赵戎锁着眉。   所以说……这是方先生为他安排的?   方先生认识大楚国师?   可是方先生明明就是个凡人啊,嗯,至少在他的印象中就是这样,方先生怎么会认识大楚国师这种儒家大修士呢,好吧,倒也是有点可能,不过太小了,并且也从来没听他说过此事。   赵戎忽然一笑。   该不会方先生还是隐藏的绝世高人吧?   嗯,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剑仙娘子,眉心轮中又有一个陨落大能化为的剑灵,现在又来了一个从小与他关系亲密的授业恩师是隐藏的大佬……   妥妥的话本小说里的主角模板啊,就差他不是真废材,只是特殊的绝世体质这一茬了。   话说方先生是不是还有一个天赋能与青君媲美的绝色女儿啊?以后还要哭着喊着嫁给我?   赵戎嘴角弯起。   可是笑着笑着,他的笑容就逐渐消失了。   因为赵戎又想起了林文若与他说过的赵氏青衣之事。   他想起了方先生最初正是靖南公爵府赵氏私塾的启蒙先生。   想起了青君四年登天境,只为拔出那柄能溢出雪白剑气的剑。   想起了他娘当初不顾他的志向与前程,强行要让他入赘给青君。   他还想起了之前在山上引起轩然大波的止水国大妖作乱之事。   还有他那个素未蒙面的爹……   成长过程中的一个个蛛丝马迹被他反复思量。   赵戎感觉身边仿佛有一张大网,将一切笼罩。   此时是否正有一个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正在看着他?   是否从龙泉渡到独幽城的这一路上,一直都有人在尾随着他?   赵戎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他与青君,哪个是障眼法,亦或是说他们二人都是障眼法。   真正的赵青衣其实是……芊儿?   再或者,他们三人都不是,赵青衣另有其人。   赵戎都不知道。   但是,有一点赵戎很确定。   那就是他一点也不想他、青君、芊儿与这个赵青衣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因为即使是做这个未知的赵氏青衣的障眼法,也是极度危险的。   而他现在只想与青君、小小在一起,读书、修行,好好的过日子。   一点也不想卷入这种弥天的恩怨之中。   这就是个无尽麻烦。   扶摇赵氏的嫡系血脉确实荣耀,扶摇选帝侯的权柄确实滔天。   但是也要有命去拿才行。   多大的权利,匹配着多大的义务,预示着多大的危险……   李锦书见赵戎沉思的表情,想了想,又解释道:   “书院除了每三年一次公开考核招生外,还给了一些特殊名额给各位书院先生夫子们,算是一种福利,并且这个特殊的招生名额也没有太多的限定,只要不是不学无术、品行不端之人即可。”   “小师弟,老师手里还余下几个名额,这次请你见面的意思,大概是准备将其中一个名额给予你,你等会见了老师,尽量表现的好些,不过也不用太紧张,老师虽然表面看上去严格肃穆,但私下里还是和蔼可亲,很好相处的,依师兄我的了解,既然是招你见面,那么此事八成已经稳妥了,等会见面也只是认识一下你。”   赵戎轻轻点头,暂时收回杂乱的思绪,他瞧了眼笑容温润,替他仔细考量的李锦书。   赵戎眉头舒展,拱手行礼,语气真诚。   “感谢李师兄指点。”   李锦书突然板脸,“还叫我李师兄呢?”   赵戎眨了眨眼,“大师兄。”   李锦书看着赵戎这位老乡师弟,满意的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他想了想,又认真叮嘱一番。   “虽然根据书院规矩,你还要与同一批学子一起在外院学习一年以上,才能有机会被老师挑选为亲传弟子,但只要你认真读书,不走歪门邪道,踏踏实实的潜心学问,态度端正,先不说其他先生的收徒标准,我家先生的考核相信是会比较容易过的,实在不行,你都叫我大师兄了,大师兄就再为你去求求情,不过你也要加油。”   赵戎一怔,起初他还怀着些警惕,不过此时倒有了些感动,这个老乡大师兄……有点暖啊。   另外。   这就是关系户走后门的感觉吗?   挺好的……   赵戎刚准备开口,可正在此时,他与李锦书的正前方匆匆走来了一个……儒衫女子?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赵戎的目光忍不住被那个迎面而来的儒衫女子吸引了。   在这整体风格肃穆、庄重的书院之中,她的忽然出现,就像一道行走的明媚风景。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抹惊艳之色,赵戎当然不会放过,他便目光坦荡的打量着。   不同于其它书院士子的统一服饰,这女子一身月白色儒衫,虽然衣衫宽大遮住了她的身形,但她想必体态本就是姣好婀娜,穿着宽大儒衫也呈现出一种大袖纷飞的飘然之美。   如此女子,似乎穿什么都好看。   赵戎目露欣赏之意。   至于这儒衫女子的颜容,他第一眼看去,只有一个“好美”的感叹,但却也具体描述不出如何美了。   赵戎一直觉得,书本上的那些对美人的外貌雅致美好的形容词其实很难全部准确的描绘出这世上所有的好看女子。   言语匮乏的远远不够用,但是从心的感受却可以形容。   比如他以往见过的诸多美人,其中最放在心上的当然是那两个女子。   对于青君,洞房之夜那一晚,他掀开红头盖后的第一眼就被那双秋水长眸与一粒淡褐色泪痣所吸引。   若要描绘青君的美,那么这也就是最让赵戎难忘的特征。   秋水长眸给人感觉冷清孤寂,但淡淡泪痣却又给人楚楚动人之感,惹人怜爱,这两种气质的奇异杂糅便勾勒出了那个女子,缓缓走进他的心间。   青君就是赵戎心头的明月,撒下徐徐的白月光,有时冷冷清清,又时又温柔流淌。   而苏小小留在赵戎心头的美,却是那双清媚的狭长狐狸眼,两粒扎手的小虎牙,嗯,还有一双从笨拙到熟练的芊芊玉手,和在他身前小脑袋仰起所投来的爱恋仰慕的痴痴目光。   苏小小就是赵戎心底欢乐栖息的小小幼兽,可爱的粘着人,时而清纯娇憨,时而妩媚撩人。   因此,赵戎觉得要真正的欣赏一个女子,最重要的是气质与感受。   而此时赵戎眼前的这个即将与他擦肩而过的儒衫女子,在这方面就极为明显。   因为她的颜容除了美之外,并没有给目光挑剔的赵戎留下难忘的印象。   但是一股气质却由内而外的存在着。   儒衫女子就像从诗画中走出来的翩翩仕女一样,姿态是绝俗的幽静娴雅,自有一股轻灵之气……   赵戎忽然想到了兰花,没错了,这个女子仿佛就是一朵空谷幽兰……   只是,此时的她不知为何,轻蹙娥眉,脚步有些匆匆,于是便显得这朵幽兰有些摇曳的忙碌,多了些烟火味。   特别是还瞥见她盘头束发之物竟是一根蘸着墨水的细长毫锥后。   赵戎洒然一笑,有趣。   李锦书正侧头与赵戎细细叮嘱一些书院事项,等意识到前面有人走来,回过头去时,朱葳蕤已经旁若无人般,霎那间从他们身边穿过。   李锦书看清来人后,刚抬起欲行礼的手缓缓放下,瞧着朱葳蕤匆匆离去的背影,有些奇怪,不知道这位平日里见面时都端庄娴静、举止有礼的女先生今日为何如此匆忙,也不知是为了何人何事。   李锦书轻轻摇了摇头,突然,他瞧见了身旁新收的小师弟还在回头打量着朱先生的倩影。   李锦书不由的微微一叹,有些欲言又止。   赵戎刚刚闻到了那个目不斜视的儒衫女子身上一阵馨人的幽香,此时神色忽动,轻声开口。   “大师兄,这位……女先生是不是就是朱先生?”   “是的。”   李锦书应了一声,本以为赵戎还会再问,不过瞧见赵戎只是脸色平静的轻点了点头,就不再开口,继续与他并肩走着。   李锦书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   “小师弟。”   “大师兄何事?”   李锦书语气认真。   “朱先生优雅绝俗又博学多才,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倾世佳人,但是她毕竟是我们的师长……你应该知道的,书院有教无类,也会招收一些女子入学,并且并不反对同辈男女学子间的爱慕与礼法允许内的交往,可是不管风气再怎么开放,某些师生之间的伦理常纲是不能跨越的。”   其实有些更直白的话,他还没说,因为害怕伤害到这个年龄还小的小师弟,虽然在山下王朝,十三四岁成婚的比比皆是,男子十七八岁已经很大了,但是在山上,对于修士漫长的寿命来说,赵戎还太年轻了。   李锦书目光有些担忧的看着闻言后脸色平静的赵戎,怕他少年心性,会倔强不听,自命不凡,认为自己能冲破所有阻碍,于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去尝试一番,不撞南墙不回头。   殊不知有时候你连撞南墙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有些人生来就在天上,你脚踩泥泞,上都上不去,怎么去撞?   况且这个对谁都很礼貌的朱先生哪里只是一个书院先生这么简单?先不提家世,听老师说,朱先生年龄还不到甲子,修为就已经超过他了……   “哦。”   赵戎轻轻的应了声,瞧了瞧李士达的表情,大概猜到了什么,略微歪头道:“大师兄误会了,子瑜并没有对这位朱先生有任何轻薄之言。”   “那静姿为何要说你是登徒子,阻碍你进入书院?”   赵戎随口道:“因为那些言语我是对她说的。”   李锦书表情一僵,缓缓转头,沉默了会幽幽道:“小师弟,静姿不是人族,是精魅,她的本体是一株兰花……”   赵戎一时之间没有察觉到李锦书的神色。   他轻轻点头,猜到了那个叫静姿的丫头应该不是人族女童,毕竟她那性格也太不讨喜了些。   娇横、小心眼又记仇,一点都不可爱,原来本体是花精野魅,还带着些桀骜乖张的野性。   不过“静姿”这个违和的名字,倒是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就刚刚遇见那位朱先生时的观察来看,确实是个喜爱兰花之人。   兰花静姿。   可是……那个平胸丫头哪里有半点兰花的静态端庄了?   还真是缺什么叫什么……   赵戎摇了摇头,不过倒也对那个朱先生的性子有了些了解,毕竟把这花魅女童教的也太横了些,要是落到本公子手里调教……   他轻笑一声。   李锦书瞧见赵戎闻言后,竟然笑了,眼皮一跳,“小师弟……那个,静姿虽然是精魅,寿命比你我都要长,但是……就她本族而言,她还是个孩子啊,就像她现在所化的女童之形一样……”   赵戎一愣,你说这个干啥?   李锦书牙齿一咬,“小师弟,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要不你还是等她长大些了,再去试试?”   赵戎:“???” 第一百六十二章 他定是个伟男子   赵戎好一通解释才让带他走后门的古道热肠的大师兄相信他没有那种奇奇怪怪的癖好。   并且二人经过商讨一番后,一致表示对缺斤少两的黄毛小丫头十分无感。   两个“志同道合”之人相视一笑。   这么一般误会后,二人继续行走在书院东南角曲折幽深的伴水甬道上。   不多时,李锦书在一处坐落于苍绿竹林中的院落前停步,带着赵戎熟络的推门而入。   入目处。   一位身着大袖宽衣袍服的黑发老者正在竹席上跪坐讲学。   他的面前正有十数位书院士子在案几前恭敬倾听。   此时。   竹叶莎响,老者声音苍朗。   李锦书带着赵戎到来后,有几个士子转头看了眼,有的目光好奇的打量了下赵戎,有的对李锦书轻轻一笑。   但其它大多数人,包括那位晏先生在内的众人,依旧沉浸在讲学与倾听之中。   并没有为赵戎二人分神。   李锦书习以为常,给了赵戎一个眼神。   后者心领神会。   二人一齐走到前方空余的席间跪坐,腰杆挺直、目不转睛的融入其中。   赵戎听了一会,大概知道了这位晏先生原来是在讲儒家十三经,他也不觉枯燥,专注倾听。   约莫一个时辰后,晏先生缓缓停声,喝了口李锦书递去的茶水后,便遣散了众人,他整理了下深衣后起身,对下方的赵戎轻道一句:“随我来。”   便转身回屋了。   赵戎跟上,一起步入屋内。   赵戎本以为这位晏先生会考校考校他的学问,比如四书五经、诗论琴律之类的。   结果晏先生只是向他仔细问了问大楚国师的近况,再顺便问了下他的家族背景情况等,最后勉励了句“各洲赵氏子弟中学儒之人极少,汝更应当囊萤映雪、发奋图强,不辜负师兄的期望。”   便让赵戎离去了,走前还让他唤李锦书进来。   赵戎摸了下鼻子,离开了竹屋。   李锦书让他在外面稍等一会,便也进屋了。   赵戎在外面等的百无聊赖,并且总觉得这书院进的也太轻松了。   这就是走后门吗?   这恰到好处的松紧力道,这进入其中的速度,这古道热肠的师兄,这和善可亲的师长,这后门走的也太……舒服了些。   不过赵戎吸取了上次因为不明情况就去楹联写字而招惹了一个娇横丫头的教训。   决定还是去打听了一番为妙。   他瞧见不远处有一些师兄师姐正凑在一起闲聊,便靠近了过去,礼貌的加入其中。   众人见他是刚来的小师弟,便也没有在意,继续聊着,偶尔见这个估计又是走关系进来的小师弟问出一些略微奇怪的问题,也会适当的回答一下,不过也没怎么重视。   赵戎就这样混入其中,嘴里左一个师兄,右一个师姐,叫的很“甜”,又细心观察着众人的神情。   渐渐的也拼凑出了一些……简单的书院常识。   赵戎目前这种被晏先生举荐入书院的情况,是以特长生的名义加入的。   关于这个名字,赵戎很满意。   特长生?他正好有特长……   这个特长生名额,林麓书院每三年就会给予书院先生一些,当然,书院先生也是有着某种特殊的等级划分的,不同的先生手上的名额数目不同,可都比较稀少。   但是,这个特长生听名字感觉很厉害,但却只是一种口头上的说法而已。   因为特长生的名额属于书院给诸位先生的一种福利。   书院先生可以将它作为人情给外面的朋友。   也可以是真的有很看好的想培养的年轻后辈,会主动招收他们。   但是一般情况下前者居多,后者极少,毕竟真有能耐的早就可以通过三年一次的书院考核正大光明的加入林麓书院了。   所以说特长生几乎都是进林麓书院镀金的关系户?   不过赵戎还揣摩到了书院这种做法的另一种深意。   之所以聚集半洲文化精粹的林麓书院要放出这种口子,估计也是为了起到类似鲈鱼效应的作用,加入一些调皮的“鲈鱼”,可以让书院内的死气沉沉的“湖水”搅动,让其他“鱼”活动起来,特定时候,还可以起到其他学子负面情绪宣泄口的作用。   如此一来,这便是一举多得。   至于大师兄对他说的一年后被晏先生收为亲传弟子之事,也并没有赵戎想象的那般美好。   根据赵戎打探到的情况。   每三年一次考核进入林麓书院的书生们,还有赵戎这样的特长生,刚刚进入书院时只能被称为学子。   起初必须全部在一起读书学习,被分为几个集体,类似于赵戎前世的班级。   学子们一起上了一年的书院课程之后,考核达标者可以参加拜师大典,被书院先生们选为亲传弟子,当然,其中那些成绩优秀的读书种子还会被诸多先生“争抢”,而他们也可以自行去选择他们觉得合适的先生,不过这些都是极少数人罢了。   只有被书院先生收为亲传弟子,才能晋升为儒家士子,佩戴玉璧。   如此便也是诸子百家中的士子阶层,被所属学派彻底接纳,成为其中的正式一员。   然而那些学子中还会有很多人没有被选上,因为书院先生本就不多,弟子名额很少,那么他们就只能再等待一年,参加下一年的拜师大典。   不过,却只有三次机会,因为三年以内还未成为士子的学子将会离开林麓书院,下一届新的学子便又会到来了。   据李锦书所说,赵戎倒是不用担心三年后被迫离开林麓书院,因为那封举荐信的原因,他这个关系户只要老老实实别闯祸,三年内便能被晏先生收为亲传弟子。   但是。   赵戎嘴角一抽。   亲传弟子之间也是有很大区别与不同的。   它分为著录弟子、受业弟子、入室弟子等。   听说这些之上还有一种高足弟子,是可以继承先生衣钵的存在。   不过赵戎没有打听后面这几个,而是弄明白了著录弟子。   这就是那种挂个名字、承认师生关系,但又不一定亲自受教,却也信仰先生思想学说的学生……   很好,混子专属的划水位子。   难怪有些师兄师姐态度冷淡,他们能站在这儿,都至少是受业弟子或以上了,以为他是那种走关系要来镀金划水的小师弟,当然没什么好感……   赵戎轻轻点了点头,也没多少不满,毕竟错过了三年一次的书院考核后,能这么快进入书院,已经够幸运了,要知足常乐,以后的事情,嗯,慢慢来。   赵戎继续津津有味的听着师兄师姐们闲聊。   不多时。   李锦书从屋内出来,向赵戎走来。   “大师兄。”   “李师兄。”   赵戎跟着周围众多士子们一起行礼,不过周围之人大都面带轻松的笑意,毕竟这位一直跟随晏先生的大师兄,是出了名的老好人。   并且,李锦书还是晏先生的入室弟子,甚至听说有机会成为高足,继承晏先生这位儒家大修士的衣钵。   赵戎忍不住瞧了眼大师兄。   李锦书笑着回应众人,和他们寒暄了一番,又介绍了下赵戎,之后拍了拍赵戎的肩膀,带着他一起离去。   “小师弟,我带你去办入院手续,领取些必要之物,之后再带你去学舍入住。”   “大师兄,我看天色不早了,要不这些事还是明日再去做吧,明日你有空闲再带我去,今日我先在书院外住一晚,正好客房还没退呢。”   李锦书摇了摇头。   “明日怕是不行,又到了老师外出讲学的日子,这是书院每年的轮流安排,我们一众弟子会跟着老师外出,估计要在外面待一个月时间,还是今日帮你把事情都办妥当了,明日你便能直接进入学堂与新学子们一起读书了。”   赵戎闻言,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之后,李锦书带着他在书院内好一阵忙碌。   落日黄昏,茂林石道上。   李锦书帮赵戎提了些领取的物品,二人正一起前往学子居住的学舍。   路上,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头道:   “对了,小师弟,要不明日你与我们一起陪先生讲学如何?反正以后你也会成为先生的弟子,不如乘此机会,去多听听先生的课,让先生多认识下你,至于去学堂,倒也不用急。”   李锦书笑道:“有几个比你早来一会的师弟,他们也是被先生举荐入院的,明日也会一起去陪先生讲学,要不小师弟和他们一样,一起去吧?”   赵戎思绪一转,便委婉拒绝:“大师兄的好意,子瑜心领了,不过子瑜刚刚入院,还不熟悉书院的同窗师长与环境情况就到处外出乱跑,有些不妥,还是下次再说吧,实在是不好意思,大师兄。”   开什么玩笑,安顿好后还有去找青君呢,瞎跑个啥,从大楚到独幽城,已经跑了一路了,心都累了,现在只想有个家,家里有个她……   李锦书回过头,轻轻颔首,随即叮嘱道:   “如此也好,是师兄考虑不周了,那小师弟就安心读书吧,如若有什么事,可以等我随老师讲学回来后再说,要是实在等不及,也可以去太清府找我,咱们是老乡,千万别客气,有什么事你就……”   “等等!你说什么?”   刚开始还一边点头一边神游天外的赵戎在听到了某个熟悉的词后,手里端着的物品都差点抖了下来,急忙打断道。   李锦书一愣,瞧了眼不再复此前平静,眼睛睁大了的赵戎,复述道:“有什么事你……”   “不不不,不是这句。”   “咱们是老乡……”   “欸,也不是这句……大师兄,你,是不是有提到太清府?”   “哦,你说这个啊,因为根据书院安排,这次正好是轮到了老师去太清府讲学,给那些府生上课,虽然隔的不是太远,但来回跑很不方便,所以我们会在太清府住一个月,你若是有急事,那就来太清府找我。”   赵戎眨了眨眼,顿时觉得面目亲切的大师兄更加可爱了。   他认真道:“大师兄,我也要去,去陪先生讲学。”   李锦书奇怪道:“你不是说刚来要熟悉下书院不到处乱跑吗?”   赵戎脸不红心不跳,语气诚恳道:   “我又仔细想了想,这书院随时都可以来熟悉,但是晏先生的课,那是听一节少一节啊,师弟我又资质愚钝、才疏学浅,更是要好好珍惜这次难得的学习机会,大师兄请勿要拦我。”   李锦书一怔,“拦倒是不会拦,额,但小师弟你是认真的吗,太清府那边情况与咱们书院不同,我怕你会呆不惯……”   赵戎眉头紧皱,反过来教诲道:“大师兄这是哪里的话?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能够成天沐浴在晏先生温暖的学问光辉之中,遨游在知识的海洋里,即使是身处刀山火海,子瑜也是甘之如饴,哪有什么待得惯待不惯的说法?”   赵戎一脸正气,“大师兄勿要瞧不起子瑜!”   “……”李锦书。   ……   时近黄昏,残阳薄暮。   从九天云海跌落的万道霞光,铺满了这座屹立江畔,沧桑千年,弦歌不绝的古老书院。   就与以往岁月里的无数次黄昏一样安详。   此时。   林麓书院的一处侧门外,与黄昏的宁静不同,气氛却是别样的寂静。   白日里还曾与赵戎一起翘首等待机会的书生们,此刻并没有像往日一样散去,他们或偏着头,或扭着脖子,但全都是身体愣在了原地,没有了动作,目光直直的盯着木门前的那个一时之间无法描述的女子。   门前。   一个蓝衣女童也站在儒衫女子身后,注视着她家先生。   而儒衫女子却是臻首微抬,凝视着木门上的那副楹联。   她站在门前看“风景”,看风景人也在看她。   静姿有些受不了着沉默的气氛,鼓嘴道:“先生,这也是那个登徒子写的,他还在你送我的那副楹联上胡乱写奇怪的字,先生,你不用理他,交给我来……”   “谁说他的字是胡乱写的。”   背对静姿的朱葳蕤突然开口。   静姿一愣。   朱葳蕤踮脚伸手,从顶端第一个字开始,小心翼翼的抚摸着纸上被某个男子勾勒出的那一抹抹墨色。   指甲色泽粉红的葱指缓缓落下,随着那人字里行间的横撇笔画轻轻滑动着。   某一刻,乌黑秀发用一根细长毫锥盘起的儒衫女子黛眉轻拧,似乎是在绞尽脑汁的思索着不久前的那个男子是如何想到勾出某一撇的。   朱葳蕤出神了一会后,再次开口,语气认真,“他写的比我好,好很多很多。”   她目光怔怔,“他……他到底是怎么写出来的……”   朱葳蕤的言语刚刚说出,台阶下发呆的众多书生神色惊异。   而她身后的静姿更是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骇然惊呼:   “怎,怎么可能!他就是个登徒子,言语轻薄……”   关于朱葳蕤,静姿比那些书生不知道了解多少倍,因此朱葳蕤这句话带给她的冲击力简直是石破惊天。   自从她启灵跟随先生以来,从未见过她家先生说出过这种言语,如此的去赞扬过一个人的字。   从来没有!   朱葳蕤听到静姿言语,重重的咬着朱唇,眼眸一眨不眨的端详着楹联上那个让她看的特别入迷的“藏”字。   那个男子的楷书,结构方正茂密,笔画横轻竖重,笔力雄强圆厚,气势庄严雄浑。   朱葳蕤一眼看去便是雄伟阳刚之感。   她蓦然回首,那张让台阶下众多书生心念难忘的颜容,此刻表情极为认真,朱唇开合,清音响起,掷地有声。   “他定是个伟男子。”   字如其人,这是她坚信的。   静姿身子一颤,呼吸急促,还想再辩,可却又呐呐无言,小手死死的扯着袖子。   朱葳蕤转头继续怔怔盯着那副字,唇间喃喃。   “他叫……赵子瑜……” 第一百六十三章 范玉树   林麓书院位于独幽城东数百里外,占地极大,却潜德幽光,隐藏于一片茂林之中。   书院之内,除了布局严整的建筑、别出心裁的亭阁外,山林蔚秀,清溪湛湛。   此时正值清晨,远方的山头漆黑的轮廓处乍起天光,晨阳冉冉初升。   山林湿润,叶尖凝聚着清澈的露珠,初秋的风带来些丝丝的寒意。   赵戎紧了紧身上所穿的青衿,这是一件整体白色、青色交领的深衣,昨日领来的,是书院学子的统一服饰。   他站在一处湖旁水榭内,不远处是晏先生的竹林院落,昨日说好了一起陪晏先生去太清府讲学后,李锦书便让赵戎今日来这儿等待,师兄师姐们都会来此处集合。   赵戎昨夜去将外面的客栈退了房,在书院的学舍住了一晚,今晨便早早起身,来了这儿。   关于书院的一些事项、建筑等大致情况,他也只是了解了一点,连分配在一起读书的同窗们都没来得及见面,便又要外出,不过赵戎倒也不甚在意,这么好的机会,先去太清府待一个月回来再说。   铛铛——   正在此时,林麓山腰一座隐藏在树林间的钟楼阵阵钟响。   已是卯时一刻。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赵戎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捧一份《林麓书院揭示》,渡步默背。   这是昨日一起领来的书院学规,其实这种假大空的东西,知道存在就行了,谁还无聊去看。   不过赵戎根据前世纵览文学作品的经验,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它背完。   谁知道回头会不会蹦出一个书院大佬,笑眯眯的亲切的问新来的学子们,记不记得书院学规写了啥,到时候,就又能淡定的装个逼了。   要想关键时刻比别人优秀,就得平时多个心眼……   赵戎向前渡了几步后,转身时,下意识的又瞥了眼水榭内的另一个年轻男子。   他比赵戎来的稍晚一些,不过也算很早了,毕竟刚刚敲钟,才是正常的书院学子晨起之时。   年轻男子和赵戎一样,一身学子青衿,不过他的打扮却比赵戎华丽的多。   年轻男子头戴双丝细绢制的头巾,潇洒的披下,端正的面目似乎敷了些粉,特地修饰过仪容,显得白皙精致。   腰间悬挂一枚精致小巧的白玉缕空玉葫芦,瞧着价值不菲。   此时他正端坐在水榭临水一侧的栏椅上,一手捧着一本看不见封面的书,一手拿着一柄合起的翡翠柄折扇,轻轻敲击栏杆,神色专注的读书。   似乎是察觉到了赵戎的目光,他悠悠转头,目光有些离不开手中书页,不过还是目视赵戎,礼貌的笑了笑,便又继续目光认真的看书。   赵戎笑着回应了下,心里感慨一句不愧是林麓书院,随便就能碰到一个瞧着就不俗的风流人物,而且还和本公子一样,这么早就来认真读书。   赵戎转头瞧了眼不远处的晏先生的庭院,发现还是院门闭着,但已有一些师兄们正在等待。   他将默背完的《林麓书院揭示》收起来,取出一本经义,坐在石凳上读着。   不过还没静下来读一会,赵戎就不时的抬手翻着书页,有些走神。   今日说不定就能再次遇见青君了。   虽然不久前就已经见面了,甚至还抱了她,不过当时情况特殊,也没来得及多想,就冲了上去。   事后想想,他的言行举止还是太急了,本来能做的更好的,若是准备充分,说不定当时就能哄好娘子,现在都能在青君的闺房内为她束发了,也说不定……   越想赵戎心里越叹气。   而且当时坦白后,就不该给她冷静的时间,直接低头吻上去就行了啊,还是没有太多经验啊。   还有一个不足之处,当时除了玉牌,竟然连一点其他的东西都没准备,哪怕写首情诗也好啊……   忽地,想到这,赵戎灵机一动。   据他记忆,青君并不是那种只知道埋头修炼的女子,可能是因为他的原因,她从小就对儒家有好感,可能并不精通诗律什么的,毕竟十岁后都忙着修炼,后来也没上过私塾,但是她却比较喜欢一些优美的诗词文赋。   反正在赵戎的记忆里,小时候他每回朗诵一些他觉得写的不错的诗或古人的优美绝句,她都会支起手托着下巴,浅笑倾听着。   青君和芊儿也喜欢悄悄跑去他的书房,翻一些他不好意思拿出来的诗词废稿,偷笑读着。   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有一次当场抓获了。   当时他在窗户外探手,一手一个,抓着窗内书桌前两个趴在桌上凑在一起偷笑的小丫头脑袋上因为练功而扎起的马尾,当时气的他一个月都没理她们了,不过后来青君天天把她的爱吃的零嘴送来给他,在她模样可怜的牵着他袖子,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凝视下,赵戎还是原谅了她们……   赵戎回过神来,又想了想刚刚灵机一动的想法,觉得可行。   话说,这个应该能哄好她吧……试试看?   赵戎将看不下去的书本放下,准备取出纸笔,忽地瞧见旁边那位认真读书兄台也在取纸笔。   年轻男子取出一张瞧着就很精美的洁白笺纸铺好,便一边捧着书,一边手持翡翠管毛笔,神情庄重,看了眼书,摒气凝神,下笔书写,不时抬头又看看书页。   瞧着这专注读书摘抄、认真做学问的一幕,赵戎心里突然有些心虚,他张望了下四周,湖畔已经有不少士子、学子在晨读。   话说,大清早的,大伙都在刻苦学习,就我划水写情书,会不会不太好……   不过赵戎是什么人?很快就想通了。   读书人的事,能叫划水吗?写情书也是一种陶冶情操的锻炼好不好?   这是雅事。   赵戎点了点头,不动神色的取出纸笔,神情动作和水榭里那位时而皱眉时而舒展认真下笔的兄台一样,腰杆挺直、神色严肃的写起了给娘子的第一封情书。   不多时。   初阳彻底从山后升起,光芒穿破云海,映照广阔的山林。   不远处,众人翘首以盼的院门,被人打开,晏先生出来了,准备出发。   赵戎见晏先生出门后,众人在其身旁聚集,便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处水榭。   只是刚转身准备迈出,便发现那位和他一起读了一早上书的年轻男子也收捡好了东西,准备离去。   二人在门口默契的停步,对视片刻。   赵戎轻笑道:“兄台也是准备跟随晏先生一起外出讲学?”   年轻男子清了清嗓子,嗓音有些尖,他认真回道:“正是,在下范玉树,不知同窗如何称呼?”   “小生赵子瑜,昨日刚来书院。”   范玉树神色不变的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二人一起离开水榭,去往晏先生处集合。   约莫辰时一刻,晏几道门下的弟子们集合完毕,一起出发,去往百里外的太清府,此行大约十数人。   路上,李锦书又来到了赵戎身边,向他介绍了一下周围之人。   包括那位名叫范玉树的年轻学子。   原来此人也与赵戎一样,是被晏先生举荐,以特长生的名义加入的书院,不过却是比赵戎来的早很多。   范玉树似乎与李锦书也很熟络,见其到来,亲切的唤了句“大师兄”。   和他们一样的特长生还有一个,是一个瞧着平平无奇的学子,不过看起来性子比较木讷,在李锦书介绍一番后,也只是嘴角微扯,向赵戎与范玉树点了点头,便又偏开了目光。   之后,李锦书又笑着言语了几句,便重新回到了前方晏先生的身旁。   他是晏先生的入室弟子,儒家尊师重道,在未学成离去之前,要时刻追随侍奉。   范玉树看了眼李锦书离去的背影,回过头来,端详着赵戎。   他右手轻挥,将翡翠折扇潇洒的打开,折扇造型轻盈灵巧,线条外园内方,扇面上书“芝兰玉树”四字。   范玉树微微扇动,嘴角弯起,“子瑜兄被晏先生举荐入院,想必定是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在下之前失礼了,还望恕罪。”   赵戎挑眉,“玉树兄误会了,小生天资愚笨,是承蒙一位长辈的关照,才得幸获得晏先生的推举入院,倒是玉树兄,一看就是人中龙凤……”   范玉树闻言叹了一口气,打断赵戎话语,“子瑜兄别折煞在下了。如此说来,我与你一样,若不是家中长辈认识晏先生,且关系不错,否则在下才疏学浅,哪能进的了这林麓书院,不过……”   他一脸正色,认真道:“正因为咱们是特长生,进入书院后,更要认真读书,知耻后勇,比其他学子还有努力十倍才行,才能不辜负晏先生与长辈们的殷切期望。”   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语,声音不大不小,但在场众多儒生,除了一些天生资质不行之人外,大多都有修为,因此便也都听了个大概,大多面色赞许。   前方,正向身旁几位贴身侍奉的弟子低声教导着什么的晏先生,听到了身后的话语,微微点了点头。   范玉树二人身旁那位默不作声的学子,更是目视前方,眼神坚毅。   赵戎闻言眨了眨眼,此时还能说什么?点头呗。   这林麓书院,确实是学风蔚然,儒风淳淳,也不知道那些还未蒙面的同届新学子之中,又有何惊艳之辈……不行,以后得更加努力才行。   秋日渐升,已至高天。   午后时分,晏几道带着一众门生抵达了太清四府。   太清府汇聚望阙洲一州天才、翘楚。   入门标准必须是十六岁前扶摇境后期。   内有四府。   扶摇府、太一府、鲲鹏府、逍遥府。   刚入府的扶摇境府生起先都会在扶摇府,及至突破了山上修士的第一个大关卡。   若是走武夫路子,便入鲲鹏府修行。   若是心湖出现本命飞剑,便可选择走剑修之路,入逍遥府修行。   而若无法具现本命飞剑,或者本命飞剑品阶极低,便入太一府。   而即使入了这三府,竞争依旧极为激烈,虽然太清四府提供的一切资源都是没有义务的免费,是望阙洲全体人族供给的,但是资源的分配却必须靠个人的天赋、修为、汗水去争取。   就算如此,太清府的每一届能够结业的府生都不超过一手之数。   有些年份甚至一人都没有。   二十八岁金丹境,这在望阙山上的其他地方简直是匪夷所思之事。   一些山上中等势力的掌舵者也不过就是这个境界,如此也可称得上是大修士了。   更何况还要二十八岁之前。   超过这个年龄,就必须离府,沦为弃生。   太清四府与林麓书院相隔极近,两者之间的交往极为密切。   太清府内的儒学老师,常年由林麓书院内的先生们轮流担任。   并且儒学算是府内极为重要的一门课程。   盖因儒家大道最接近浩然境的本源,太清四府提供给府生的浩然境功法便是儒家圣人所创。   而人数最多的扶摇境府生欲要破境,除了那些破镜如吃饭喝水般简单的妖孽之外,最便捷的方法还是好好研习儒道,多读几本入品诗的摘抄集,即使没有落花品诗词的效果,但是多读些,说不定遇到契合的一首诗,便能有感而发,寻找到破镜的契机。   而如今带着门生们前来太清府的晏先生便是要接替上一位书院先生,担任逍遥府的儒学先生之一。   太清四府位置特殊,一半位于独幽东城之内,一半位于城外。   等于说它是除了东城城门外,唯一一个可以进出东城的去处。   赵戎跟着晏先生一众人正是来到了太清府位于城外部分的南门外。   他站在队伍后方,仰头望去,这处南门两侧是高达百丈的山石。   山石对外一面光滑如镜,无一根藤蔓,是纯白的岩石之色。   上面刻满了一排排铁笔银钩的文字,远处看去,便是密密麻麻的一片。   这是……太清天骄录。   赵戎恍然,很早以前就听归提过了。   每一位望阙太清府的结业府生的名字皆被铭刻其上。   他匆匆扫视一番,便在最末端看见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程鹿归,二十八岁,道修,金丹五品。   陆瑶儿,二十七岁,剑修,金丹四品。   宁婴,四百二十一岁,异类剑修…… 第一百六十四章 好巧啊,你也在   当晏先生一行人到来时,太清府南门外已经有接引之人正在等候。   等到确认完身份后,众人跟随引路人,进入太清府内。   赵戎一路欣赏着风景。   府内空间敞阔,风景独幽,大多数建筑都是高大华美,皆是碧瓦朱檐,琼楼玉宇。   他跟着众人左绕右拐,穿越了一座座殿楼,抵达了安排好的住处。   因为下午晏先生便要为扶摇府府生上第一节课。   因此一番修整之后,赵戎跟着师兄师姐们随着晏先生上课去了。   授业之处是一座被绿林环绕的讲堂,四方没有墙壁,十分敞亮,晏先生端坐杏台之上,台下一群扶摇府府生席地而坐,侧耳倾听。   讲堂大约有百来个座位,就算算上赵戎一众随行门生还是没有坐满人。   晏先生在太清府的讲课形式颇为自由宽松,府生们可以中途加入或离去,只要轻手轻脚不影响他人即可。   赵戎等一众门生的职责主要是助教与执礼侍奉晏先生。   因为一堂课会上一个半时辰,中途为晏先生端茶倒水等杂事便也轮到了门生们身上。   至于助教,因为是集体讲授,府生太多,因此像李锦书这样有资质的入室弟子便也会辅助晏先生指导有疑问的府生。   其它大多数时候,赵戎等门生们便也和扶摇府生一起听课。   如此一来,第一天便也过去。   傍晚,下课后,众人离开前,李锦书将大伙召集到身旁。   严肃道:“有些师弟师妹应该已经来过几回了,不过也有没来过的,别嫌大师兄我唠叨,有些事先生还是要我叮嘱下你们。   太清府毕竟不是咱们书院,来了人家的地方,就要安分礼貌些,别去随便乱跑,闯别人的门内重地,或者……去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李锦书笑容有些无奈,目光扫了圈面色各异的众人。   “咱们男子居多,这次不像平常,若是先生不在太清府,你们随便怎么跑,只要不闯祸,也没有人管,可是现在是先生带咱们来的,你们若是再有些失礼之事,那么丢的就是先生和书院的脸。”   他语气微叹。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赵戎有些不明所以,怎么感觉你们有些心照不宣的事情啊……   范玉树往前走了一步,苦笑着点头道:“大师兄放心,晏先生白日讲授的知识我们都还没消化完呢,还要温习功课,预习明日上午的课程,哪里还有闲功夫到处乱跑。”   “是啊,大师兄,先生昨日布置的那篇文赋都还没做完呢,明日就要交了……”   “说的对,又不是第一次来了……”   周围一群门生皆点头称是。   不要到处乱跑?   抱歉,大师兄,不行,我等会还有去找青君呢……至少要把信交送给她。   赵戎站在人群中,听闻众人言语,心里有些他的思量,不过现在总不能当着众人面说出来,便也混在其中,应声称是。   李锦书见状,略微松口气,准备解散师弟师妹们,不过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他抿嘴看了看众人,略微沉吟,开口道:   “记住,别到处乱跑,师妹我倒是放心,就是师弟你们……唉,特别是没事就别往南辞精舍跑,大半个太清府女子都在那儿呢,若是你们有什么失礼之事,那就丢人丢大发了,切记切记。”   混在人群中的赵戎眉头微扬。   南辞精舍对吧?大半个太清府女府生都住在那里对吧?   谢了,大师兄,问都不用问了,等会就先去那里找青君,也不知道她现在在不在……   李锦书又叮嘱了几句后。   赵戎跟着大伙一起,他表情认真的用力点头。   不一会,李锦书便遣散了众人。   赵戎乖巧的跟着师兄们一起返回住所,他住在一处二进落的院子里,正好与同为特长生的范玉树一起住,一人一个屋子,面对面。   赵戎一边余光打量着相续回屋的师兄们,一边掏出钥匙准备先回房等待一会后,再偷偷溜出来。   正在这时。   范玉树忽然叫住了他,“子瑜兄请留步。”   “何事?”   “今日与子瑜兄第一次见面,觉得甚是投缘,我正好有一壶美酒,要不等我带去子瑜兄房中,一起品一品?”   赵戎叹了口气,“多谢玉树兄好意,我见玉树兄也很投缘,不过今日晏先生讲的东西太多,我还没有完全消化,晚上又还有布置的功课,不益喝醉,今日就算了,还是改日再聚吧。”   范玉树面露惋惜色,犹豫了会,还是点了点头,“那我等会就找李师兄喝酒去,子瑜兄好好温习功课,就不打扰了。”   言罢,他便转身回了房。   赵戎微微松了口气,回到了屋中。   他收拾一番东西,便静坐在桌前等候。   没一会,门外便传来了开门声与渐渐离去的脚步声,来自对面屋子的范玉树,是去寻大师兄喝酒去了。   赵戎没动,又耐心等待了片刻,门外没有动静,他便忽地起身,将写给青君的情书妥善收入袖中,脚步轻盈的推门离去。   ……   太清四府很大,赵戎刚来不久,并不熟悉,便礼貌的问了几个路过的府生,打听南辞精舍怎么走。   被拦住的府生一听他要去南辞精舍,上下打量了下赵戎的书院学子打扮后,眼神顿时不好了,或轻哼一声,或拂袖离去。   赵戎眨了眨眼,想了想那些男性府生的态度,缓缓点头。   原来如此,他大概懂了点。   这南辞精舍不就有些类似于前世大学里的女生宿舍吗,而他现在就相当于校外的社会青年……不对,他现在已经是林麓书院学子了,嗯,相当于隔壁学校前来打秋风的学生。   跑去人家学校的女生宿舍,很明显就是不怀好意,非奸即盗。   难怪那些府生看他的眼神里满是嫌弃。   赵戎咳嗽一声,其实他觉得问题的关键还是彼此支出不对等的问题。   太清四府的女子多,而林麓书院除了少数女学子外,简直就是个和尚庙。   你们书院女子少,天天虎视眈眈的盯着我们太清府,想拐跑我们府的女子……   也不怪他们表情难看,要是我我也不爽,不过现在嘛,咳咳,抱歉,青君已经是我的了。   赵戎不屈不饶,又问了些路人,终于找到了去南辞精舍的路。   这个太清府大半个女子府生的住所坐落于一座风景秀丽的湖畔,沿着湖畔修建,是一排曲折延绵的建筑群。   放眼望去,分为一个个独立的庭院,风格各异,不过大多精巧娟秀,别具匠心。   据赵戎那一日在赵灵妃等人后方探听到的,青君应该是住在一处叫清涟轩的院子内。   此时已是傍晚,赵戎抵达南辞精舍时,天色已暗,四周漆黑,有些看不清人,不过周围来来去去的府生不少,大多是女子。   但是……也有不少男子。   赵戎大致打探一番,发现南辞精舍并不能直接进去,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里面全是女子的私闺。   不过南辞精舍前有一座牌坊大门,除了进出的女府生外,门旁还有一处地方人群聚成了堆。   赵戎走近一瞧,发现是一群男子正围着几位年长的女官,看样子这些女官似乎是类似南辞精舍门房的职位。   那些围在她们身边的男子有些是在托她们叫人,有些则是递交信件物品,被女官们分门别类的放置在锦盒之中。   赵戎观察了会,有些了然。   便篡着袖子中的信,走上前去,寻了个较短的队伍排起队来。   人群渐渐散去,赵戎前方剩下的人已不多,他便耐心的等待着。   某一刻,赵戎身旁有一个男子经过。   他余光下意识的扫了眼。   忽的眼皮一跳。   赵戎连忙回头看去,只见那个准备离去的男子身穿书院服饰,仔细一瞧,这不正是一同来到太清府的某位师兄吗,记得不久前大师兄教育他们的时候,这位师兄还满脸抱怨的说晏先生布置的功课都还没做呢,没有时间乱跑,结果现在……   赵戎嘴角一抽,目光从那位估计办完了事离去了的师兄背影上收回,仔细环视了下周围。   之前天色昏暗,没有细瞧,此时认真观察一遍,顿时又发现了两三个不久前还一起在大师兄面前点头称是的师兄们。   赵戎顿时无语了。   只是还没等赵戎多想,前方再次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帮我给夏荷院的叶芝兰带个话,就说……玉树哥找她。”   “好的,请稍等。”一位女官道。   赵戎闻声,身子一顿,缓缓转过头望去。   只见他所站队伍的最前方,有一个身着学子青衿,带着飘逸的头巾,手持折扇的男子正背对着他。   不是范玉树,又是何人?   你不是说去找大师兄喝酒去了吗?怎么喝到这里来了……   赵戎用手指挠了挠鼻子。   好家伙,一个个都是戏精。   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赵戎舔了舔唇,又仔细看了看周围,该不会大师兄也在吧?   不过还好,并没有李锦书的身影。   赵戎舒了口气。   不久后。   那位替范玉树捎话的女官单独返回,轻声道:“叶姑娘说与你不熟,叫你别再来找她。”   此言一出,在赵戎的视野中,范玉树背影的肩膀微微一垮,他沉默片刻,似乎低头叹了口气,从袖子中掏出某物,用双手递了过去,“麻烦帮我把它交给她……夏荷院的叶芝兰,拜托了。”   “没问题。”女官微微一笑,显然是已经见多了这种情况,习以为常,她接过范玉树递来的东西,放置在一个专门的锦盒中。   赵戎见状好奇的偏了偏头,绕过范玉树挡住视线的背影,终于瞧清楚了他递去的是一封精致的信笺。   好像有些眼熟……   赵戎眉头一挑,这不就是早上遇到范玉树时,他一本正经的动笔写的吗?   赵戎当时还以为范玉树是在认真读书摘抄笔记,结果没想到,竟然和他一样大清早的写情书!   如此想着。   下一秒,范玉树便突然转过身子准备离去。   赵戎下意识的急忙往旁边一闪。   结果他不动还好,一动正好引的范玉树投目望来。   刹那间。   二人四目相对。   范玉树:“……”   赵子瑜:“……”   空气顿时变的有些尴尬。   赵戎觉得该说些什么,可是到底该说些什么呢?   玉树兄,我刚刚看到你舔了……不行,这个估计会立马友尽。   玉树兄,坚持住,舔下去,舔到最后,应有尽有……不行不行,说这话,忽然良心有点痛。   刚刚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片刻之间。   赵戎思绪万千。   而此刻,范玉树的表情慢慢变的有些难看,赵戎光是瞧着就觉得自己的尴尬症都要犯了……   不过,这点场面难不倒身经百战的他。   赵戎眼睛忽睁,嘴巴微张,“咦,好巧啊,你也在!”   一副好像刚刚才发现对方的模样。   范玉树安静了会,目光有些狐疑的盯着赵戎。   后者与他坦然对视。   范玉树捂拳在嘴边轻咳一声,原本略尖的声音此时竟然有些沙哑,“对对,是很巧……那个……”   他抬头灿烂一笑,摇了摇手中折扇,“我给未婚妻送点东西,她不久前刚进入太清府。”   赵戎点头,理解道:“懂得,懂得,我也和你差不多。”   范玉树闻言神色一动,打量了下赵戎。   和我差不多?那个,子瑜兄,你知道太清府是什么地方吗……   然而此时队伍正好轮到了赵戎。   他冲范玉树歉意一笑,便大步走上前去,来到了那几位女官所在的桌案前。   赵戎对着女官们轻声道:“你好,请帮我带句话去清涟轩,就说……夫君找她。”   此言一出。   周围缓缓安静了下来。   南辞精舍门口进出的女子,有不少都忽然停步转头。   后方的范玉树的表情瞬间懵住。   而那几位原本微笑着的女官闻言并没有动,愣愣看着赵戎。   赵戎见状又想了想,确定没有记错,再道:   “嗯,我娘子就是住在清涟轩,她叫赵灵妃。” 第一百六十五章 嗯,赵灵妃是你娘子   此时正值傍晚。   遥目望去,天边一轮有些暗淡的明月正在缓慢攀爬上高天。   云下的人间即将入夜。   在独幽城这片大地上不知屹立多久的太清四府,渐渐步入了一片昏暗的夜幕之中。   来自北海深渊的明珠与山上仙家的璀璨灯火将府内的一座座恢弘华贵的建筑通明点亮。   而东南角湖畔的南辞精舍就像一条系在婀娜女子腰肢上的缎带,一处处庭院此时宛若洁白的珍珠,绽放出朦胧的光芒。   这些他处的绚烂灯火将一些隐隐约约的光亮送到了南辞精舍的坊门前。   也送到了门旁安静下来的一群人身上。   这个时段,门口来往进出之人依旧较多。   且大多是风姿不俗的女府生。   而刚刚某个人不大不小的嗓音顿时吸引了不少女子停步驻足。   她们目光投去,很快便掠过了门旁那群同样错愕无声的人们,眼神锁定在了一个年轻男子身上。   只见他身着林麓书院学子青衿,站姿端正,双手插在袖子中,消瘦的脸庞上有一双点漆眼眸,明亮有神,此刻正专注的盯着那几位负责南辞精舍事宜的女官,等待着答复,似乎是在印证着他刚刚语气里的认真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不过,又是在找赵灵妃……那没事了。   瞧了几眼后,女府生们收回目光,表情平静的重新离去。   在赵戎周围还有一群男子们,他们来南辞精舍的都目的大都相似,或是来寻找心怡之人,或是日复一日持之以恒的来追求南辞精舍内女子,或是已经修成正果正在等待恋人出来。   其中大多数是太清府的府生,剩下一些便是赵戎的便宜师兄们。   此时,他们刚从错愕之中缓过神来,又仔细端详了眼表情一本正经的赵戎,确定刚刚的话没有听错。   没跑了,他就是说他是赵灵妃的夫君。   顿时。   男子们看向赵戎的目光里满是惊叹,随之而来的便是敬佩之情。   我靠,兄弟,好勇!   而其中的几个书院士子更是认出了赵戎是新来的那个小师弟,顿时,产生了一种沦为前浪的感慨。   小师弟就是传说中的后浪吗……   赵灵妃是谁?   她在独幽城西城的那些喜欢茶余饭后闲聊山上八卦的凡人中并不出名。   那些凡人津津乐道的什么独幽城绝色美人榜、什么望阙洲山上十大仙子排行……   这些上面从头找到尾都找不到赵灵妃的名字。   因为。   对她的评判若是单纯以女子的颜容为衡量标准,那便是一种天大的笑话。   她并不是所谓的以色娱人的“仙子”。   不是,也不屑。   赵灵妃是汇聚了全洲天才的太清府女子府生中位列第一的天之娇女!   当初在太清府的秘地试炼中以望阙西南第一的名次进入太清府。   刚来便是十六岁浩然境剑修,直接进入了地位隐隐是四府第一的逍遥府。   本命飞剑未知,不过据说定是甲等,甚至还有小道消息传言她有两柄本命飞剑,不过,重要吗?不重要,因为一柄甲等飞剑就够了。   对他们这些普通府生来说,这已经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了。   再离谱些,也只是“哦,是她啊,那就正常”的反应。   逍遥府剑修本就是太清府中地位最清贵的存在。   而甲等飞剑,在目前仍旧留在府内的逍遥府府生中,只有寥寥三人拥有,赵灵妃就是其中之一。   而这些还不是最夸张的,真正稳定赵灵妃在太清府“神格”的,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逍遥府府主的一句断言。   “此女,桃李之前,必定金丹。”   二十岁之前,金丹境。   这样的存在,自望阙洲太清四府立府以来的漫漫悠长岁月里,距离最近的一位,还是在一万多年前。   传说中,那人甚至还参加了那个时代的大帝之争。   而如今悠悠万载已过,小三洲之一的望阙洲太清府又即将要诞生一位不满二十岁的金丹境天骄吗?还是一位女子剑修。   不过仔细想想,其实也并没有多少意外,毕竟,如今这个时代,又到了万年一次的大争之世,天才辈出,妖孽横生……   因此对于众人来说,赵灵妃这种一骑绝尘存在的前程明里暗里几乎早已经被“规划”好了,众人默认。   很简单,如今她十七岁,三年之内在太清府结业后,要么是立马加入外人梦寐以求的天涯剑阁,磨剑一番之后,前往上宗太阿剑阁,在人族太宗内继续磨剑,一路成长、攀升。   要么是直接仗剑远游中洲,去更广阔的天地问剑,与这个时代那些同样璀璨夺目的天才们,如繁花般争妍斗艳。   望阙洲这个对众人来说很大的“小池塘”是留不住她的。   因此对于太清府很多府生来说,赵灵妃就如同一朵遗世的白莲花,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远远看着就好……   最近府内关于这位天之娇女的传闻倒是挺多的。   首先便是听说她这半年来,不知是心境出现了瑕疵还是为何,卡在了浩然境巅峰的瓶颈,迟迟没有进入众人很早就预料到的天志境。   而这一点要是放在普通天骄身上,会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因为大多数天骄虽然破境如喝水,但是如果突然在某个境界卡住,那便很可能是极其恐怖的大道瓶颈,有时候甚至还意味着一个众人眼里天骄的“陨落”。   若是一直卡下去,便会泯然众人。   但是,这件事发生在赵灵妃身上,太清府的府生们便不敢轻易断言,甚至连幸灾乐祸的想法都没有多少。   也就晚了半年而已,也没多少,她现在连十八岁都没有到呢,再看看吧。   众人选择默默观望……   此时。   南辞精舍的坊门旁,桌案后。   几位女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眼神莫名。   沉默了一会,其中,一位头顶挽了一个高髻的女官轻咳一声,脸上继续恢复了恰当的微笑,看了眼身前这位“赵灵妃的夫君”,歉意道:   “抱歉,公子,清涟轩的主人吩咐过,除了一些特定的人外,其他人她并不见,所以现在我们也不好意思擅自去打扰她……实在是抱歉。”   赵戎皱眉,想了想,“其实我就是特定的人,要不你们去问……唔唔……放开……唔唔……玉树兄,你干嘛?放……放开手……”   他开口说道一半,就被后方某人猛地捂嘴,往后拖去,回头一看,是范玉树。   刚刚从懵圈中回过神来的范玉树无视赵戎的呼喊,一边抱着他往后撤,一边冲高髻女官道:   “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是他的好友,不久前陪我喝酒时,不小心喝多了,现在都还没醒呢,刚刚都是些酒后戏言,哈哈,姐姐们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我这兄弟就是个痴人,一直暗恋着赵仙子,平日里闷在心里,像个闷葫芦,半天放不出个屁,结果现在一喝醉,什么胡话都跑出来,实在是失礼了,望姐姐们勿怪。”   说完,范玉树便把奋力挣扎的赵戎拖到了数十米外的拐角,脱离了众人的视野。   原地的众人见状,洒笑一声,都只当作是个饭后趣事,没有再理,去各忙各的了。   赵戎板着范玉树的手,挣扎着,话语断断续续:“放开……唔唔,我没有喝醉……唔唔……玉树兄,再这样我生气了!”   范玉树却没有理赵戎,他看了看周围,发现已经没有人再关注他们了,便松了口气,同时松开了手。   赵戎用力抹了抹嘴,呸呸几声,无语道:“你拦我干嘛?我找我娘子,这都不行?呸呸,你手上什么味道,怪怪的,呸呸呸……”   范玉树闻言,认真点了点头。   “行行行,她是你娘子,赵灵妃是你娘子,行了吧,不过你别这么张扬好不好?心里想想就行了,别当众说出来,晚上在梦里要做啥都行,白天就算了。”   言罢,他又叹气一声。   “唉,大师兄千叮咛万嘱咐,叫咱们要小心些,别丢晏先生和书院的脸,咱们不听他的,偷偷跑来南辞精舍也就算了,毕竟心爱之人就在这儿,我作为一个专情又深情的男子,实在是忍不住,也很正常。   可是你倒好……要不是我拦着你……唉,子瑜兄,事情若是被闹大了,就不是你丢面子这么简单了,咱们估计都要成为明日太清府的笑话,再严重些,若是赵灵妃真的出来了,人家正好又心情不好,听到你的非礼之言,说不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赵戎还在用力抹着嘴,表情愤愤不平,此时闻言,还想再说,不过看到范玉树的表情,他想了想,没再去解释。   范玉树以为是他的劝说起了作用,欣慰点头道:“能听进去了就好,子瑜兄也别太内疚,毕竟这不是及时悬崖勒马了,另外,刚刚我也有些失礼,向子瑜兄道个歉,咳咳,那个,我身上喷了些香水……”   赵戎睁眼,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狐疑的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同窗。   只见范玉树一身精心打扮的着装。   虽然同样是书院学子服,但他身上那些装饰品,一眼看去明显华贵异常,和赵戎简单的装扮成鲜明对比,特别是他腰间那枚的缕空玉葫芦,瞧着甚是非凡。   范玉树的皮囊卖相也确实不错,略带一些阴柔美,只是……   你一个大男人喷什么香抹什么粉?   很吓人的知不知道?   不过,赵戎又想到这位同窗似乎是来见他的未婚妻的,而且刚刚听到的他那语气……   赵戎便也理解了些,安心下来。   他点了点头,“没事,不过玉树兄这习惯确实有些独特。”   说完,赵戎取出清水,漱了下口,之后又整理了下衣冠,重新向南辞精舍大门走去。   “喂喂,子瑜兄,你还去干啥?”   “既然面见不了,和玉树兄一样,送封信总行吧?”   “额,这倒是可以……等等……”   范玉树头点到一半,忽的一怔,气道:   “子瑜兄,你,你怎能如此,之前哪里是刚见到我,明明就是在后面偷看!”   他急忙追了上去。   赵戎嘴角一勾,误会本公子也是舔狗?   没事,咱俩谁也别笑话谁。   他重新来到女官们面前,顶着众人再次看来的目光,也不觉得尴尬,掏出一封信,递给那位高髻女官。   “麻烦送给赵灵妃。”   高髻女官微笑接过,“不麻烦。”   言罢,她走到一旁,取出一只锦盒,盒盖上写着清涟轩三字,高髻女官打开一瞧,发现里面已经装满了信件,她摇了摇头,又从桌下取出了几只类似的锦盒,里面却又都装满了信件或物品。   赵戎原本准备回头离去,结果余光瞟到这一幕,眼皮猛地跳了跳。   好你个娘子,夫君不在,竟然收到了送多情书和礼物……不过,倒还挺乖的,至少都放在这儿没取走。   某只醋坛子又酸又欣慰。   忽然,高髻女官终于找到了一个只装满了一半的锦盒,将赵戎的信件放入其中。   赵戎见状微微叹口气,也不知道这信能不能送到,不过目前没办法,还是明日再来看看吧,实在不行,就得想别的方法了。   唉,话说,见个娘子,怎么这么难?等“抓”到了青君,以后再也不能放她走了……   如此想着,赵戎便转身和后方等待他的范玉树一起离去了。   在赵戎二人走后,大约过了一刻钟。   南辞精舍的门内缓缓走出一道倩影。   女子身姿高挑,木簪盘发,秋水长眸。   正是赵灵妃。   从她身旁经过之人,大多都不时的偏目看她。   赵灵妃早已习以为常,她目不斜视的走出大门,突然向左拐去,脚步微促的走向女官们所在的桌子。   来到桌前,她礼貌问道:“请问有没有寄来的家书?”   女官们对视一眼,说来也怪。这段时日,这位赵姑娘每日都会来问这个问题。   女官回道:“今日也没有。”   赵灵妃眼神不易察觉的微微黯淡,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赵姑娘,近日又送来了很多给你的信件,不过不是你吩咐的东城青莲居的家书,你要不要带走。”   说完,一位女官将那些锦盒取出,放在桌上,还打开了盒子,向赵灵妃出示。   赵灵妃脚步一停,随意转身,瞧了眼盒内。   往日里,这些无聊的东西都是芊儿处理的,不过现在芊儿不在,话说,以前芊儿都是把它们扔哪的?   赵灵妃想了想,微微摇头,不再去管这些信,直接转身离去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等你   第二日清晨。   赵戎推开房门,洗漱一番后,准备再次出门。   今日上午有晏先生的课,等会还要跟着师兄们一起晨读,他特意起早些了床,想再去南辞精舍看看。   吱呀——   院子内的另一间房门被人推开,范玉树探出个头,睡眼朦胧,“子瑜,你要去哪?”   赵戎回头,面无表情道:“呼吸新鲜空气。”   范玉树精神一振,点头道:“呼吸新鲜空气好啊,等等我,一起去。”   赵戎瞥嘴。   这货昨日还相互不熟之前,感觉他还是个靠谱、沉稳的家伙。   结果在经历昨天傍晚那场“战友情”后,互相都知道了对方的一些小秘密,便也话语随意了起来。   他昨夜更是被范玉树拉着一起在院子里喝酒,席间好是听了一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美好故事。   嗯,没错,范玉树与那个叫叶兰芝的女府生也是青梅竹马,两家人代代世交,还是指腹为婚的那种。   如果他没吹牛的话。   “这么巧?我与青君也是。”赵戎当时随口接了句。   不过却引来了范玉树的一声叹息,他放下酒壶,仰头四十五度角望月,嘴角噙笑,眼神痴痴。   “唉,子瑜啊子瑜,你这又是何必呢?这些都是羡慕不来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桃叶街,两小无嫌猜……我与兰芝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赵戎扬眉,瞧了瞧月亮,又瞧了瞧他,想了想,还是没有问这么般配怎么还没“十四成君妇”呢?还挂着顶未婚妻的帽子……   范玉树唤了句稍等后,便回屋洗漱,之后又是一番墨迹,赵戎早知如此,无奈的在门外催促了好几声,范玉树才神清气爽的施施然出门,打扮的很是骚包。   赵戎隔着三米都能闻到香味……   之后。   二人很有默契的来到了南辞精舍呼吸新鲜空气。   不过赵戎注定要失望,他观察一番后,发现昨日递去的信依旧在锦盒内,甚至上面还多了一封不知那个牲口送来的信。   而范玉树的信,则已经不见,想比是被送到了叶芝兰手里。   赵戎叹气一声。   范玉树喜笑颜开,一口一个喊着那些门外的女官叫姐姐,甚至还掏出了些瞧着就价值不低的“小物件”,递了过去,不过却被对方婉拒了。   他回过头来,瞧见了赵戎表情,连忙收敛笑意,咳嗽一声,以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拍了拍赵戎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子瑜啊,你已经是个很优秀的男子了,不过和我还差那么一丢丢,主要是细节方面,要不,回去你试试我的这种香水?”   赵戎没好气道:“滚蛋。”   随后二人离去,今日上午晏先生有课,他们要在一旁倾听、做事,估计又要一阵忙碌。   ……   东城,梧桐街。   赵灵妃在青莲居住了一夜,早晨,再次仔细叮嘱了一番昆叔和小白叔后,便匆忙离开了。   她黛眉蹙起,眼睑微垂,目光无视周围一个个路人,缓步走在街上。   自从那夜与那人短暂分开后,这些时日以来,赵灵妃经常走神。   芊儿不在,她一个人住在清涟轩。   有时候清晨去打水,在某棵树下,她会走着走着忽然停步,臻首微垂,偷瞧着桶内清澈水面上那张嘴角翘起的容颜。   有时候午后小憩,自然醒来,她会揉揉眼,之后便双手托着腮,贝齿轻咬一根小拇指,呆呆的看着窗前的翠绿盆栽。   有时候半夜打坐,她会轻轻睁开眼,左右看一看空旷无声的屋内,之后,悄悄的去取出那些早已被封存以为再也不会打开的关于某人的物件,小心翼翼的拿起,像只小猫咪一样眯着眼在月光下仔细端详着。   这些都是与那人分开后,起初的时候。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赵灵妃的柳眉便开始时常轻皱,在清涟轩修炼时,总是下意识的去看窗外。   有时候院门前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闭目修行的她会红唇轻抿,心神被吸引过去,最后发现只是路人,便又会削肩一松,可等待下一次脚步声再来,削肩便又会忽地一提。   之后,每次托腮发呆时,她还会渐渐鼓嘴,长眸微眯,不知道在生谁的气。   如此这般,越到后来,本来性子冷清的她便越是静不下来,慢慢变的魂不守舍起来。   你怎么还不来寻我?   你怎能这般讨厌?   你别来了……你,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赵灵妃渐渐的开始想起那人便目光哀怨。   其实,距离二人分开,也不过半旬不到而已。   可是现如今,到了这几日,赵灵妃再也坐不住了,开始一日两趟三趟的跑到南辞精舍门口,询问女官是否有青莲居寄来的家书。   而昨日在又一次得到否定的答复后,赵灵妃便想也没想脚步匆匆的返回了梧桐街的青莲居。   他没有来过。   昆叔与小白叔告诉她。   街上,赵灵妃骤然停住了回太清府的脚步。   她调转方向,去往了当初和赵戎分开的那处海边沙滩。   赵灵妃仔细的寻觅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踪影。   她在海风中静立,脑海中再次反复细思那一日赵戎离去时的笑容。   某一刻。   赵灵妃深呼吸一口气,转身离去了。   她袖子下的素手紧紧攥着两枚玉牌。   赵灵妃返回了太清四府。   从北门入府。   她的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一路上,遇到的一些府生喊她师姐,赵灵妃都轻轻点头。   她向着南辞精舍走去,准备回清涟轩去静下心来闭关几天。   不过一想到那个一直卡住她的浩然境瓶颈,赵灵妃脚步一停,耳畔隐约响起那一日宁婴的话语。   她转头张望了一下,走上前去,拦住了一位路过的扶摇府女府生,礼貌的问了几句。   女府生略微拘谨,回忆了下,便抬手指向她来时的方向,“赵师姐,前方那片绿林之中有一座四季堂,林麓书院新来的晏先生正在那儿上课。”   赵灵妃点头,道谢一声,便朝四季堂走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眼前人是心上人   女府生好奇的瞧着赵灵妃离去的背影。   若有所思。   这是去听扶摇府的儒学授课?   哦,好像是听说她最近卡在了浩然境瓶颈。   关于赵灵妃,她入府以来见的很少,只是在一些大比或典礼上远远望过几眼,不过倒也很好辨认,毕竟那颗左眸下的泪痣,全府上下估计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女子了。   近距离看,感觉比想象中的还要漂亮些啊……   女府生微微惊讶。   另外。   最近关于这位赵师姐的传闻有些多。   除了那个让府内众人颇为留心的卡瓶颈外,传的最多的,是不久前在东城幽山下,前几届那个名气很大的江彻白师兄向她表露心意。   这确实是个不小的八卦,但听说赵灵妃果断拒绝了。   不少人都在问当时的情况具体如何,可是那些与赵灵妃一起回来的逍遥府的师兄师姐们并没有细说,有些避讳不谈。   这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那位江师兄毕竟是曾经的逍遥府天骄,刚离开没几年,现在又是天涯剑阁某位大人物的弟子,还是要顾及下人家的面子的,不乱嚼舌根为好。   但是由此也可以大概猜到,嗯,当时应该场面很不好,某一方应该特别难堪。   于是不少府生都不得不或多或少的感慨一句,赵师姐不愧是赵师姐。   与此同时,又有一道与之相随的消息,在府内小范围传播,传的并不开,原因是听到之人大多不怎么相信。   那日从幽山大典返回的师兄师姐中,有一两位露出了口风,说赵灵妃已婚之事是真的,她亲口说了,并且……她的夫君已经来了,正是一位儒生。   可是传来传去,太清府大多数府生,特别是男府生,还是不相信赵灵妃有夫君了。   他们犹不相信。   这样的女子,她怎么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成婚了呢?   不说像在幽山上举办道侣大典这么有排面的,至少那个娶她的男子也要办的有些场面吧。   再说了,赵灵妃的夫君是儒生?哦,那就是书院的读书种子了,按照以往双方的惯例,若是有书院士子能够挥小锄头把太清府的这种墙角给挖到,那还不得传的人尽皆知?   什么?露口风的师兄师姐们又说了,那个不知底细、瞧着普通的儒生是赵灵妃的青梅竹马?   哦,那他是不是还是毫无身份背景、手无寸铁,再加上一个天生废柴的体质,可又有隐藏的后手,奇遇满满?   你问我们是怎么知道的?去随便哪个书肆买一本销量不错的演义小说你就知道了。   若说这些想法是大多数人持怀疑态度的第一反应,那么最近这些日子赵灵妃的一些行为表现就更能证明他们的观点了。   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府内独来独往,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清涟轩闭门不出,除了一些认识的师姐外,不接待任何外人。   你要是说她在守寡也比说她夫君来了,更容易让人相信。   至于赵灵妃盘发的简素装扮,确实引人怀疑,这也是早先那个成婚传言的来源,不过她这么做的,很多理由都有,比如修行卡在瓶颈了,先清心寡欲的修炼一段时间,比如假装已为君妇,劝退骚扰之人,等等等等。   在太清府,什么怪事怪人都有,走在路上,看见穿草鞋、赤脚的都有几个,一看就是天命之子的打扮……   所以,大多数府生看来,赵灵妃依旧是太清府内的一朵月下青莲,不管那些如淤泥般的流言有多少,她都在那儿,不染不妖。   女府生注视着赵灵妃的背影,见其已消失,便转头离去了。   ……   赵灵妃步入一片林荫之中,某一刻,她听到了一阵哗哗的翻书声。   透过零碎的叶隙看去。   一座四面无壁的开阔讲堂藏于林间。   当她来到时,讲堂内的座位已经坐满了一大半。   赵灵妃所走的林荫小道的出口,位于四季堂的后方。   此刻,她一眼望去。   是高坐在杏台上的书院先生,正面对着她。   而下方是一排排跪坐在案几前的府生们,靠近杏台的还有一些身着书院服饰的儒生,他们此刻都背朝着赵灵妃。   那位黑发苍老的晏先生依旧在朗声授课,并未抬眼注意她,台下的学生们也大多在聚精会神的倾听着。   容纳百人的四季堂内十分安静,只有老者的清朗的嗓音,与不时响起的整齐翻书声。   一副稀疏平常的授课之景。   赵灵妃眸光一扫,脚步轻盈,步入四季堂内,后面几排无人,她便寻了一处角落的位子坐下。   四季堂前方,侍奉在晏先生一侧的李锦书正好瞧见这一幕,见又有府生来听课,便冲讲台下方的几位师弟眼神示意,他们正端坐在侧方的边缘处旁听授课,而大堂正中间坐着的都是那些扶摇府生。   此时的赵戎,正端坐着听课,手里捏着一支狼毫小楷,不时的低头,在宣纸上写着些什么。   见李锦书眼神递来,他还没来得急反应,身旁与他紧挨着的范玉树便已迅速起身,取了一本儒经注释去往后方,送给新来听课的府生。   此书,听课之人,人手一本,而这些发书递物的杂事都是由他们这些先生门生来做。   赵戎面色如常,没有回头。   对于范玉树的行为渐渐习以为常了,这家伙在晏先生和一些师兄师姐面前,都是一副积极进取、端正笃学的优秀学子模样,做什么事都一马当先。   但是私下里……   赵戎眼神朝范玉树桌子上一瞥,除了晏先生现在讲课用到的书本外,还有一本封面看不出是啥的书。   但是他认识,那天早上第一次见面,那家伙就是一边看这书一边写情书的。   而且刚刚,范玉树还一边表情专注的听讲,一边一本正经的翻看着,不时的点头。   不愧是你啊,特长生范玉树。   赵戎忍了忍笑意,继续专心听课。   可是。   没一会。   范玉树便脚步略微急促的从后方返回,忽地坐回赵戎旁边的位子,正襟危坐,他面无表情,目光正视讲台上正讲的起兴的晏先生,沉默了三息,范玉树的上半身朝赵戎微微一倾,他依旧目视前方,但却挤着牙缝。   “子瑜……子瑜……”   赵戎眉头一皱,目不斜视。   “后面那个女的……你看……”   赵戎低头,在纸上认真书写着随笔。   “我没见过,不知是不是……那个女子……好像是赵灵妃。”   赵戎握笔的手一抖,动作僵住。   慢慢的,白纸上多了一处墨团,面积越来越大。   他低头盯着纸上停笔处扩散的墨团,眨了眨眼,然后,抿嘴转头。   只是朝后方看了一眼,便又回过了头来。   深呼吸了一口气。   “子瑜……是不是她?这个女子也太好看了些,嗯,比我家芝兰都美那么一丢丢……我看她左眼下有颗泪痣,这个在太清府好像很出名吧,她真的是逍遥府的赵灵妃?她怎么会来这儿听课了……”   范玉树继续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叹息道。   赵戎看了眼范玉树,没有回答,搁下狼毫,腰杆挺直,认真注视着杏台上的晏先生,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认真听讲。   范玉树用余光打量着赵戎,有些奇怪。   正在这时。   晏先生布置了一道经义题,让讲堂上的府生们作答,负责讲堂事项的李锦书准备安排人分发宣纸。   范玉树见状准备“很有精神”的积极响应。   可是,某人比他还有精神。   只见他身旁此前一直默然无声的赵戎,猛地起身,下一秒便已经大步向前,去为府生们分发白纸了。   范玉树一愣,急忙跟上。   四季堂,左后方一角。   赵灵妃抬头倾听着杏台上那位书院先生的言语,神色专注。   可是没一会,柳眉便渐渐向中间蹙起。   台上那先生的每一个句话她都听得懂,但就是连在一起后那些绕来绕去的关系,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到底在说什么。   还有书院先生那信手拈来的典故与圣人言,更是让她头疼。   怎么这么难,比那些诗词歌赋枯燥多了……   赵灵妃小鼻子皱了皱,泄了口气,低头翻着刚刚一个书院学子送来的注释书,   在听到了先生布置的题目后,她更是把俏脸埋在了书里,寻找某句“圣人曰”的注释。   讲堂一时间有些杂乱声传入赵灵妃耳畔,好像是有些书院学子在分发纸稿……   她咬着唇,小脸认真,一页一页的翻着。   某一刻。   桌旁响起了脚步声。   光线暗了暗。   一只属于男子的手,将一张宣纸按在了桌子上,就在赵灵妃正在翻阅的书旁。   她头不抬的抽出一只素手,从余光中那只大手下接过。   只是过了几息,那个男子还在桌旁站立,依旧挡着侧面的光亮。   赵灵妃刚舒展的眉头再次微皱。   只是还没等她再反应,桌旁那个好像在一直盯着她、让她有些讨厌的男子,就在旁边的那张桌案上坐下了。   好像是不走了。   赵灵妃俏脸清冷,忽地转头,眼神淡漠。   男子目光温润,嘴角扬起。   赵戎噙着笑迎接她的目光。   赵灵妃瞳孔骤缩,清澈眼眸倒映着这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就像一池清水,终于将那轮明月揽入怀中。   而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正是……心上人。   四季堂,后方一角,一双青梅竹马,四目以对。   前方的讲课依旧继续,而后方这小小的一角却是属于赵戎与赵灵妃二人是世界。   好吧,严格来说,并不算二人,因为……某个特长生担心另一个特长生惹出麻烦,便也一起跟着来到了后排,在发完宣纸后,于离二人不远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不过此时二人并没有分出任何的心神去在意范玉树。   赵戎笑容灿烂,冲赵灵妃眨了眨眼,一副得意的神情。   小青君,还是让我找到了你了吧?躲进这天涯海角处的太清府又怎样?   山海皆可平。   赵灵妃努力冷着脸,只是日夜思念之人就在眼前,还是绷不起俏脸。她眼神有些游离。   而此时,见到赵戎那副挤眉弄眼的得瑟模样,她顿时美目一瞪,不过随即便意识到有些像是在打情骂俏,而现在还是在“考察”他呢……   赵灵妃吸了口气,旋即收敛表情,回过头继续垂首,认真看着书。   赵戎见青君不理他,轻咳了一声,转头瞧了瞧四周,无视了某个特长生瞪的比铜铃还大的双眼。   他发现杏台上的晏先生正在喝茶休息,没有注意下方,而前排的府生们正蒙头做题,甚至还有不少府生在请教一旁的书院师兄师姐们。   赵戎回头,看了眼正在咬唇,绷脸盯着白纸“认真”做题的赵灵妃,眉头一扬。   他把身前的案几往赵灵妃那边一挪。   顿时。   二人的两张桌子并在了一起。   赵戎膝盖往左边蹭了蹭,笑嘻嘻的跪坐到了赵灵妃的身旁。   离得很近很近。   赵灵妃头不抬的往左边移了移,赵戎紧随其后。   她再移,他还跟。   甚至更近了,已经能感受到他的温度了。   赵灵妃呼吸微窒。   旁边已经到了桌沿,没法再移动了。   她蓦然转首,美目嗔视赵戎,表情嫌弃至极。   赵戎笑容温润。   赵灵妃瞪了一会,可是那人温柔的目光就像毒药一般,她还是率先败下阵来。   不知为何,赵灵妃突然觉得有些委屈,轻轻吸了下鼻子,转回头,不再去看赵戎,眼睛直直的盯着桌面上一字未动的白纸。   赵戎见赵灵妃眼神莫名,心中忽地一疼,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赵灵妃的神情。   他双手交叉抱着,撑在桌子上,歪头看了看赵灵妃的侧颜,又看了看桌上那道经意题。   “傻瓜,是这样的……”   赵戎不由分说的接过赵灵妃手里的笔,笔杆上还余有她的温度与幽香,他心里一荡,不过随即轻轻下笔,嗓音微沙的给赵灵妃讲起了这道经意题。   赵灵妃面无表情,眼睛盯着赵戎笔下的白纸,倾听着他的讲解,没有说话,由着他讲。   某一刻。   她偷偷瞟了眼赵戎认真的侧脸。   二人离得有些近,于是鼻尖偶尔荡过对方的气息。   暖暖的,痒痒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好了,就是这样,傻瓜,听懂了吗,要不我再讲一遍。”赵戎转头道,认真的凝视赵灵妃。   赵灵妃盯着白纸,没有看他,点了点头。   赵戎嘴角一抽,点头啥意思?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要再讲?   可是还没等他再问。   前方杏台上的晏先生便朗声宣布下课。   满堂的府生接连起身,四季堂里,一刹那,热闹起来。   赵灵妃见状,赶忙站起,将写满赵戎文字的宣纸折起收好,趁着还没多少人关注到这边,动作匆忙的跑了。   赵戎轻笑看着,没有去追,目送她离去。   只是在她身影即将消失之时,赵戎突然想起了什么,喊道:   “青君,我给你写了一封……情书,就在你们精舍的门房那儿!”   赵灵妃像只慌张的小鹿一样点头,身影消失在了林间。 第一百六十八章 我欲与君相知   赵戎的一声呼喊,吸引了不少人回头。   只是此时刚刚下课,四季堂内十分嘈杂,人群四散开,再加上那一声“青君”无人能识,便也不知竟是赵灵妃的闺名,并且这位全府上下所有男子心中的月下青莲花刚刚就在后面一齐听课。   但是,还是有人看到了。   赵戎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他是从后方看那只“怕生小鹿”的倩影,于是也瞧不见她究竟点没点头,心中不由有些担忧,想着再去追,但也知急不来,便就作罢。   正在这时,一道身影窜到赵戎身旁,将他喉咙一锁。   “你你你真的认识赵灵妃?”   范玉树的一张敷粉的俊脸上仍旧带着些不可思议之色,哪怕刚刚他瞪眼所观察到的一切无不在证明这一点。   这一阵香风扑面,赵戎嫌弃的把范玉树的手板开,撇嘴道:“不是和你说了吗,青君,嗯,灵妃是我娘子……”   他眨了眨眼,“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还能有假?要不把婚书给你瞧瞧?”   赵戎没有细说到底是谁“正娶”谁,咳咳,这个重要吗?不重要!   范玉树认真点头道:“好,给我看看。”   “滚蛋。”   ……   赵灵妃脚步匆忙的小跑了一会,见后方那个以前还没觉得,现在却越来越“没脸没皮”的竹马没有追来,她才缓缓恢复下来,松了口气。   只是静了几息,赵灵妃秋水长眸微微眯起,回首,瞧了下无人的身后。   她一颗芳心忽地又有一些暗恼,随即却又患得患失起来……   赵灵妃螓首轻摇了几下,酥胸一阵起伏后,表情渐渐恢复往日的平静冷清。   只是白里透着粉红的脸颊还是久久不能褪色。   引得路过的一些府生暗暗侧目。   赵灵妃清眸随意一扫,那些偷看的男子纷纷目光躲闪。   她没有在意,因为此时一颗芳心之上还反复回荡着那人离别前的话语。   他怎么成了林麓书院的学子了,还随一位书院先生来了太清府……害得之前那般捉急,真是的,到处乱跑,不过……也挺好的,是为了主动来寻我……   戎儿哥穿着学子衣裳倒是挺好看的,精神了些,唔,他其实以前也很好看,只是天天对我板着脸,现在……嗯,嬉皮笑脸的,没个正行,也……也让人讨厌……   还有,戎儿哥的字迹怎么变了?和小时候不同了……是不是小白叔那壶酒……还有好多地方都不一样了,这些年,他是不是经历了很多事情……不行,现在还不能与他说话……   信呀,信呀,他写给我的信,我的信……   赵灵妃眼睛明亮,袖子下藏着的两只素白小手细细摩挲着布满某人字的粗糙宣纸,脚步轻盈的向着南辞精舍走去。   约莫半刻钟后。   赵灵妃来到了南辞精舍的门前,此时,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色。   赵灵妃在桌前停步,冲已经站起了迎接的一位高髻女官礼貌道:   “你好,请问有没有我的信。”   声线清冷。   高髻女官微叹,“赵姑娘,你吩咐过的信件,今日还是没有收到。”   这位赵姑娘这几日每天都来问,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信,让她这么放不下……   赵灵妃咬唇道:“不,不是那个,是……嗯,你把那些寄给我的信,全都给我吧。”   高髻女官微愣,忍不住多瞧了一眼赵灵妃,隐隐感觉和以往有些不同,这位性子冷清的赵仙子,在要那些男子送来的情书?   她清了清嗓子,感觉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好的,请稍等。”   说完,高髻女官便依次取出来了七只锦盒,上面皆写有清涟轩字样。   赵灵妃大袖一挥,将其收入须弥物中,这么也没说,转头进了南辞精舍。   步履轻快,不一会便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几位女官见状,面面相觑。   ……   这是一间素净雅致的屋子。   环顾四周。   那用上好紫檀木所雕成的桌椅上,刻着多姿多样的细致花纹,处处流转着所属于女儿家的细腻温婉的感觉。   淡淡的檀木香与一种独属于女子的馨人香氛在屋内暗暗浮动。   屋内,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   东南角是一张被青白二色帐幔覆盖隐藏的精致卧榻,一袭一袭的流苏,随风轻摇。   榻边便是一座置有菱花铜镜的红木梳妆台,位于南窗下。   这是一间女子的私闺,整体清新闲适,可除了一些必备之物外,并没有多少世俗女子闺房的趣物玩意儿,总体显得私闺主人素净典雅,清简淡薄。   正在此时。   一个女子推门而入。   她盘发白衣,眉眼孤冷,但长眸下的一粒淡褐色泪痣又给人楚楚柔柔之感。   第一眼看去,便会让人叹道好一个空灵清美的绝色仙子。   赵灵妃进房之后,依旧站在门口,背身将两扇房门掩上,削背靠在门扉之上,微微喘着气,冷静了一会。   她眼神灵动的左右瞧了瞧空旷的闺房,随后便靠着房门微微仰头,眸光闪动。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女子就这么宁静了一会。   某一刻,她唇角轻轻一勾,荡漾出一道浅浅的弧度,顿时,点亮了这座素雅简朴的闺房。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如此伊人。   是这间屋内最动人的色彩。   赵灵妃歪头浅笑,痴痴想了会,嘴角的弧度更弯了。   关于那人的情书,在外面时还很急切的她,如今回到闺房后却又不急不缓了起来。   她一直有一种宝贵的经验——过程比结果更有滋味,让人回味无穷,这种仔细品尝甜蜜滋味的过程,让她甘之若饴。   就这么细细品味了某种感觉好一会儿后,赵灵妃才身姿一动,慢悠悠的踱步来到了梳妆台旁的衣柜前。   这是女子闺房中最私密的地方之一。   赵灵妃打开衣柜,微红着脸,悄悄翻开那些喜欢的衣裳与私密的亵衣,在里面找寻着什么   在这私密之处的私密一角,藏着这朵太清府被不知多少男子寤寐思慕的遗世青莲最珍惜的私密物品。   不一会,赵灵妃眯着眼,将衣柜内一堆叠放整齐的嫁衣移到一旁,取出了隐藏在下方的一只锦绣木盒。   绣盒厚实,通体黑漆,被一根红色缎带绕了一圈绑着,系了一个好看的蝴蝶结。   她小心翼翼的抱着绣盒,在梳妆台前蹲下,卷缩的娇躯侧靠着梳妆台。   赵灵妃将绣盒放在膝盖上,探手将红缎带的某一头轻轻一扯。   绣盒被打开。   在外人面前一直给人高傲自强印象的她,此时就像一个悄悄躲在一个角落,欢喜的数着家当的小猫咪。   此时的屋内,十分安静。   缩着身子蹲在地上的赵灵妃,不知从何时起,螓首渐渐低垂,埋进了膝间。   绣盒是搁在她膝盖上的。   赵灵妃巴掌大的鹅蛋脸与绣盒的侧面平行,小小的琼鼻点触着盒面,一双秋水长眸此刻正闪烁着微光,慢慢越过盒口的边沿,目光偷偷溜进了盒内,悄悄打量起来。   里面有一封深红色的贴子,那是她与赵戎的婚书。   有一小缕被红绳绑着的黑发,这本是要在新婚之夜与赵戎剪下的乌发结在一起的,只是目前为止,这根红绳绑着的仍旧全是她的青丝。   此生还无人与她结过发。   盒内一角,还有一方叠放整齐的白色绣帕,上面有两只肥,嗯,两只鸳鸯,她一直觉得绣的很好看,但是某个人却持完全相反的观点,可这也是她这些年来绣的最好看的一方手帕了,于是当初便被她一路贴身带进了婚房,并趁那人不在之时,红着脸垫在了火红的合欢被下。   只是这方家乡俗称的白喜帕,依旧洁白,没有染上一丝一毫婚床的色彩。   当初是如何带去的,之后也是如何带了回来。   其实这盒子里有什么东西,她早就无比熟悉了,但自从那夜他夺走了她精心养了五年的玉并离去后,赵灵妃就很少打开它了,即使不知为何忍不住打开,也是像现在这般小心翼翼。   只是,如今赵戎已经归来寻她,对于这只曾一次次以为不会再打开的绣盒,她虽还是这副“胆小”的可怜兮兮模样,一时半会儿很难改回来,但是盒口边沿上露出的那双眼睛,还是不自禁的笑眯了起来。   此时的赵灵妃像一只馋嘴偷吃的小猫儿。   在品味着回忆。   加入了“他”这种调料的回忆。   不再是从前那种没“他”的涩味。   赵灵妃的目光将盒内的诸多物品一一“抚”过,偶尔在一些特殊的东西上停留。   比如那方白喜帕,当时竟被赵戎拿去擦过嘴。   这,这东西如何能擦嘴呀,羞……羞死人了……   女子银牙暗咬,轻啐一口,可眼眸又溢出些柔柔弱弱的羞意,如暖暖的春水。   盒内的物件。   它们除了少数是柳姨和芊儿的东西外,其余全部的,全部的,都与他有关啊。   赵灵妃眼眸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   她恍恍回过神来。   伸手,探入绣盒中,轻轻取出了一封保存完好的信件。   这是此生,赵戎寄给赵灵妃的第一封信。   当初的她也是如现在这般欢喜。   这封信上只有寥寥一行字。   “陌上花开,君可徐徐归矣。”   于是。   当时的她便迫不及待的带着织好的嫁衣与养好的墨玉回去嫁人了……   赵灵妃将绣盒收好,起身,带着这第一封情书——她固执认为的第一封情书——来到了书桌前。   赵灵妃又取出那七只锦盒,将其一一打开,仔细翻找起来。   不一会儿。   某只锦盒内,在一封封各异信件间滑动的素手忽停。   指尖停留在了一封白色的简素信封之上。   这封信并不起眼,一点也不。   但是,这上面的字迹……虽然不久前她才新见过,但是早已经刻入了脑海。   赵灵妃深呼吸一口气,将信封轻轻捻起,揭开了封蜡,抽出了其中折叠的信纸。   这是他的第二封情书。   它是情书,这一回,是你亲口说的。   不许耍赖。   赵灵妃缓缓展开信纸,娥首低垂,目光一触,喃喃:“上邪?”   她凝神轻念: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第一百六十九章 情书   一间春闺之中。   有伊人静立读信。   她身前的书桌上,七只锦盒内,皆是满满的情书,有些信封色彩鲜艳、有些又流光溢彩,一看就是不俗的仙家纸张。   可是这些,全都被随手摆在了一旁,被女子不经意的无视了。   在她的眼中,她只有两封情书而已。   如今,一封正在眼下。   “乃敢与君绝……乃敢与君绝……乃敢……”   一双秋水长眸像蕴着一池春水,眼光潋艳,倒映出信笺上那一列列楷书。   赵戎的字迹雄劲挺拔,气势庄严。   就像这一句句诗词一样,决然,庄重,宛若矢志不渝的誓言,一生一世不再改变,直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他庄严起誓。   戎儿哥,是要……与青君山盟海誓吗……   赵灵妃长睫微颤颤,两眸清炯炯,怔怔凝视着这张普通却又不普通的信笺。   普通是因为信笺只是凡俗纸张,精致一些罢了,而不普通,是因为……信笺上奇瑞显现,一个个端庄的楷书熠熠生辉,神异不凡。   “上邪……上邪……”   她粉唇颤动,微微开合,无声的喃喃。   正在这时。   信笺上异象横生。   清风吹满了赵灵妃的袖子,两只捏着信笺的素手,袖袍被风撑大,露出两截雪白的藕臂,愈发显得纤细修长。   而这不知从何处吹来的清风,迎面而过,也将她的宽松白衣吹的紧紧贴合身形。   伊人娇躯婀娜,身段起伏有致。   只是这赵戎若是在场定会让他挪不开眼的刹那风情,下一秒便没有了。   赵灵妃在感受到灵气正向她涌来后,瞬间回过神来,素手一翻,将信笺折起,轻轻松了口气,随后低头瞧着手心上的情书。   她浅浅一笑,眉眼溢着欢喜,爱不释手。   戎儿哥送给她的这首情诗,是落花品无我之境的诗词。   可以帮助扶摇境瓶颈修士感悟破镜,而对浩然境及其之后的修士也有效,可以瞬间补充灵气,增近一些修为。   并且无我之境的诗词,可以反复使用,被感悟一次后,可再缓缓吸收灵气恢复。   刚刚赵灵妃便是因为心神太过投入,无可避免的与这首《上邪》相互感应,使其灵气涌向她的体内。   赵灵妃只需要略微引导,便能吸收,虽然她已经是浩然境修士,并且位于浩然境瓶颈,但是这份灵气修为也可以让那宛若山岳般的瓶颈松动一些。   然而。   她不愿。   一点也不愿。   赵灵妃虽然心中很惊讶戎儿哥竟然能做出入品诗词,但是之前就已经知道过他为芊儿写过一首生辰词,也入品了,同样是落花品,但是没有她这次的好,这次给她的是无我之境。   赵灵妃知道,对于儒生来说,除了那种天生便有诗才的读书种子,大多数儒生能写出入品诗,都是极不容易的,需要天时地利与人和,特别是后者,非常重要。   因此在她想来,戎儿哥定是因为她与芊儿的缘故,才苦思冥想的有感而发做出的入品诗。   嗯,戎儿哥小时候经常为一首诗词的工整韵律琢磨个两三天,吃饭也想,和她一起玩时也想,小白叔说他是榆木脑袋,但是我觉得他真的很认真很努力,戎儿哥就是这样的男子,别人哪里知道他的好……   他一路北上寻她的过程,也不知道写了多少首给她的情诗,才得到了这一首让她心神震撼的落花品。   良人情重如此。   赵灵妃哪里愿意吸纳它的半点灵气啊。   她一点都舍不得,这熠熠生辉的雄伟楷书多好看,若是汲取了灵气,便没有了这般光彩了。   即使无我之境诗词能缓缓恢复,但是谁知道要多久,赵灵妃一刻也不愿去等。   戎儿哥写的时候是什么样儿,那就保持成什么样儿。   不能动的……   女子固执的想。   而若是赵戎此时在她身旁,并知道这个傻瓜心中念头,定会随手卷起书卷,轻敲她的小脑门,而若是舍不得敲这笨娘子,那也会探手去捏她的鼻子,手左右轻摇着,看着她晃动的小脸,与上翻仰视他的盈盈眼眸,笑骂一声小傻瓜。   某一刻。   赵灵妃眼角一弯,又有些小得意。   芊儿那丫头虽然嘴上口口声声的说那首生辰词是戎儿哥写给她的,毕竟那天并不是芊儿的生辰,是她的生辰。   但是生辰词却是戎儿哥有意识的写给芊儿的。   芊儿之后也是找着借口,说什么帮她保管诗词,便喜滋滋的把生辰词的原稿拿走了,后来她偶尔要来看几次,芊儿都一副忧心仲仲的小模样,变着法的提醒,似乎是生怕她昧了去一样,不还了。   而现在,手上的这首情诗,比那首生辰词还要好些,是落花无我之境。   赵灵妃性子澹泊冷清,一般并不会去争这诗词入不入品,是个什么境,但是,在某些时候某些方面又会很在意,比如现在。   因为她在意的是背后的那份心意。   芊儿……你要……在后面的……不准跑小姐前面……   闺名青君的女子斜坐在书桌前,心思千回百绕,婉转多情。   一根木簪插在云鬓间,挽起了三千情丝,为君盘发,露出了弧线美好的鹅蛋脸,与白天鹅般的雪白颈脖,眉眼盈盈,清清爽爽。   她此时正螓首歪着,一只玉手支着下巴,眸光清亮的端详着桌面上的两封情书。   赵灵妃悄悄伸手,忍不住去翻开了那首《上邪》,眯眼瞧了几下,便轻轻合上,害怕再看下去,会心生感应,让它灵气流失。   不一会。   那只素手再次探出,像个偷鸡的小狐狸般,指尖钻入纸缝,小心的翻起一角,于是再次露出了赵戎端正的楷字。   她咬着唇注视了一会,便轻轻点头,重新合上了。   只是过不了多久。   素手又偷偷溜过去了……   赵灵妃扑哧一笑,似乎是也被她的傻傻行为逗乐了。   她笑如花绽,美目微眯,拿起赵戎的情书,两手将它一起按在胸口。   女子怔怔看着前方,那是空旷无人的闺房,她反复喃语:“我欲与君相知,我欲与君相知……我也是……欲与君相知……”   但是,不知从何时起,她渐渐停声,脸上的笑意也已经消失了。   而她不笑时,俏脸便是清冷的。   赵灵妃含着下唇,眼睛直直盯着书桌上的另一封情书。   一些尘封的回忆涌来。   第一封情书,我回去了,但是你走了。   第二封情书,你欲与我相知……是真的吗?   还是……又想骗我回去?   她脸色渐白。   胸口的那封情书,越按越用力了。   陷了进去。   此后,就像这般,女子的心思宛若窗外天边的云朵,忽晴忽暗。   ……   赵戎并不知道他的一首情诗让青君生出那么多女孩子家的心思。   第一次与赵灵妃一起上课后,他便心情舒畅的回去了,连带着瞧范玉树都感觉顺眼了不少。   夜里,赵戎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青君的倩影。   她在四季堂听课时,不理他的冷清侧颜。   被他死缠烂打的欺负时,杏眼圆睁的嗔怒。   下课后,匆匆逃去的背影……   对于明日上午晏先生的课,赵戎有些迫不及待了。   而夜深静谧,他有些睡不着,轻唤了几句归,可是没有回应。   前段日子,他进入书院后,归便和他说要沉睡一段日子,最近这些天,他每日都会呼唤一声,看它有没有醒。   深夜无人聊天,渐渐赵戎也睡去了。   第二日上午。   赵戎兴高采烈的跑去四季堂。   从开课起便期盼着,可是,直到晏先生退散众人下课,赵戎还是没有在课堂上寻见那道倩影。   青君没有来。   赵戎眉头一皱。   早上陪范玉树一起去南辞精舍呼吸新鲜空气时,问过了,情书已经被全部取走,按道理青君应该收到了他写的情诗。   为什么会没来呢……   要不再等等,看看下一节后天的课?   赵戎摇了摇头,不行,等不下去了,得立马行动。   她不来,那就是“舔”的力度还不够。   当初伤青君太深,估计她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不敢主动靠近他。   赵戎眉头微皱。   青君虽然现在表面看上去高冷自强,不让须眉,比男子还要强,但是,小时候的她不是这样的。   她虽娘亲早逝,但是还有他娘,也就是柳姨照顾她,因此不缺少母爱。   可是,她从小父亲便不在身旁,便使她缺乏安全感,有着某种情结,渴望被有责任感的厚重男性保护。   所以,童年时,青君才会如此依赖他,不只是将他视为青梅竹马的兄长,还将对父爱的幻想、对男性的所有情感全部倾注在了他的身上。   后来渐渐长大,赵戎与她慢慢疏离,她又长年在外修行,于是便变的高冷自强起来,但这都只是青君的保护色。   她的内心深处,应该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住着一个烂漫却脆弱的小女孩……   赵戎抿唇,有些心疼。   她是他的娘子。   既然一首情诗不行,那就再来!   不过得换个法子……   说干就干。   此后几天,赵戎每日早起去南辞精舍送一封情书,白天在讲堂认真听课,晚上回住所温习功课,之后便认真准备明日的情书,然后修行,入睡。   对于送出的那些情书,赵戎自信,没有哪个女子能够承受得住太多。   不过……   几日下来,赵灵妃还是没有来四季堂上课,有点难搞啊。   咳咳,不亏是我赵戎赵子瑜的娘子,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   于是赵戎调整计划,不只是每日早上去送信,中午与傍晚他也去,一日三次,对他的剑仙娘子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就不信了,这还降不住你……   如此这般,几日过去了。   这一天清晨。   赵戎与范玉树再一次连袂去呼吸新鲜空气。   范玉树打着哈欠,瞧了眼面色平静的赵戎。   不久前,在得知赵戎真的是赵灵妃夫君后,本以为不会再一起送情书了,但没想到赵戎竟然和他一样,与对方闹翻了,被她们晾在了外面……   范玉树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感。   不过一想到赵戎的娘子竟然是赵灵妃,他犹然有些恍惚之感。   这个名字,他可是在家族时就早有耳闻了,但万万没想到刚来书院不久,随便认识的一个同窗便就是赵灵妃的夫君,这一届林麓书院学子都这么猛的吗?   范玉树又侧头上下打量了遍身旁同伴。   衣着简素,面目端正,一双星目十分有神,不过整体平平无奇,并不能让人第一眼记住。   应该是修行之人,不过看样子修为还没到扶摇境。   平日里见,他养气功夫不错,遇事大都面色平静,而能进书院自然谈吐不俗,可是在晏先生门下众多弟子中,表现并不出众,属于循规蹈矩的那种,没有引起人多少关注,不出彩也不落俗。   可是……他是太清府的天之娇女赵灵妃的夫君啊……   “好看吗?”   赵戎轻声道。   范玉树这才发现还像盯得有些久了,轻咳一声,偏开目光,随后,转移话题道:   “那个,子瑜,我见你每日都递三封情书,额,是不是太多了。”   赵戎轻轻挑眉。   范玉树转头,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语重心长。   “子瑜啊,情书这东西呢,最重要的是精雕细琢,写出绝美多情有文采的句子来,女子都喜欢这个,而不是粗制滥造,写一些我好想你,我好钟意你之类的俗不可耐的浅显话语,咱们应当以质取胜,而不是一味地追求数量,子瑜着相了啊。”   赵戎转头瞧了眼范玉树,点了点头,想了想,很识趣的捧场道:“玉树兄,可是有何妙招?”   范玉树清了清嗓子,终于等来了这句话,他看了下四周,见没人注意,便像掏宝贝一样,掏出了一本封面无字的书,向赵戎示意。   “子瑜,我觉得你我投缘,才告诉你的,你可别到处乱传,让别人偷学了去。”   赵戎嘴角一勾,不过又放了下来,表情认真的继续点了点头。   这本书他见过不少次,范玉树之前每回写情书都会翻看这个。   范玉树见状,满意点头,孺子可教也。   他咳嗽一声,小心翼翼的双手递了过来。   赵戎接过,打开第一页一瞧。   《让仙子沦陷的才子情书一百篇》   他眉头渐渐挑起,翻看了起来。   和赵戎想象中的不一样。   这本书上写着的全都是华丽繁琐的高深句子,不是说情书吗……等等,咦,这好像确实是情话,不过这绕来绕去的,意思七拐八弯,谁看的懂?   不过文采倒是不错,但是你确定这是给仙子看的情书?而不是给老学究看的?   咦,这是什么字,好生僻啊,回头去查查……   赵戎瞧了会,有些被绕晕了,不过大致能看懂些,可是这得是专门学过的儒生才行吧,你写的这么深奥,逼格是有了,可……   赵戎一脸真诚的点头赞叹,“玉树兄,佩服佩服。”   “哪里哪里,这才是咱们儒生们该写的情书,子瑜要不要拿去观摩几天,也临摹几句?”   “没想到还是文化人看的书……不了不了,小生就不夺人所好了,玉树兄请收好。”   范玉树志得意满的收了起来,袖子里装着今天要递的情书,走路春风得意。   他昨天可是翻书写了一晚上,并且半夜还突生灵感,藏了不少隐喻在字里行间,例如谐音,例如绝妙典故,甚至还有藏头……兰芝一定能会心一笑……   赵戎忍俊不禁,忽然有些担心那位素未蒙面的叶姑娘的文化水平。   话说,她真能看的懂吗……   不多时,赵戎二人再次来到了南辞精舍。 第一百七十章 叶兰芝   清晨。   南辞精舍坊门处,与往常不同,悄然无人。   只有三位女官在门前值守。   远方传来几声悠扬的晨钟之响。   今日是月初第一天,太清府的四府皆有每月一次的晨会,四府府生若无要事,皆要到场。   不多时,众多女府生相续返回南辞精舍。   进门之人渐渐多了起来。   正在这时,前方正缓缓走来一群人,是七位女子府生结伴归来。   七位女子春兰秋菊。   旁人看去,皆是赏心悦目。   不过大对数路人府生都会目光不自觉的瞟向这群女子中最边缘的那个女府生,身着普通的逍遥府白衣,左眸下一粒泪痣。   因为她是赵灵妃。   并且刚刚不久前,还在众人的艳羡目光中一步一步登上那个高台,从副府主手中接过了这一季的青云台大比中浩然境甲等府生第一的奖励,与超规格的府生月给修行资源。   七位女府生大都是载笑载言,只有赵灵妃安一人安静的走在一旁,一边侧耳倾听同伴交谈,一边眺目凝视的越来越近的南辞精舍坊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七女中大多是逍遥府府生,却也有一位二八少女,身着扶摇府生制服。   此少女秀发梳生百合鬓,面容俏丽,娇小可人,在人群中巧笑倩兮,与师姐们言语着,颇为活跃。   正在这时,有一位师姐对她笑道:   “兰芝师妹,你刚入府没多久,就得了青云大比扶摇府第十三的名次,在同届中出类拔萃,真是厉害,再过几年,等进了逍遥府,说不定就与你灵妃师姐一样了。”   叶兰芝闻言急忙摆手。   “师姐莫捧我,我也就是入府前仗着些家族资源修炼比同龄人快些,刚进来就正好碰到青云台大比,才侥幸得了这虚高名次,我哪有师姐说的那么厉害,也不知道浩然境能不能有把本命飞剑呢,说不定都没资格与师姐们一起同府……”   她停了停,伸手去捉人群中央一位娴静女府生的手,牵着摆了摆,“若溪表姐,你说对不对?”   叶若溪瞧了眼这个被家族老祖寄予厚望的表妹,认真点头。   “兰芝说的没错,从小到大,在宗族内,在独幽学府,再到现在的扶摇府,兰芝每回都是侥幸领先同龄人,咯咯……”   这位逍遥府女府生说着说着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去点叶兰芝的额头,“这小妮子每次都这么说,和个小狐狸一样,嘴上谦虚,心里也不知道多得意呢,若不是我比她大了不少,不方便比较,不然也要像家族内这一代的年轻男子一样,被她比下去。”   叶兰芝听到前几句还以为从小就与她关系好的表姐是在为她说话,结果没两句就被拆台了,嗔恼的去挠叶若溪的痒。   “好呀,叶若溪,看我不把你的糗事全都抖出来,看你以后怎么嫁人,哼哼,你前两天是不是经常去找一个书院士子,嘻嘻,我看见了,他好像是我们扶摇府新来的书院先生的弟子……呀,堵我嘴干嘛……嘻嘻,有人要灭口啊……”   叶若溪羞恼的去遮叶兰芝的嘴。   周围几个女府生见这对表姐妹嬉闹,也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行人热闹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   一阵打闹之后,叶兰芝挣开了束缚,红着脸整了整衣衫,想了想,认真道:   “我是说真的啊,哪里有师姐们说的那么厉害,竟然能去与灵妃师姐比,真是羞死我了,师姐们这么说不就是笑话我嘛……”   言罢,她目光颇为小心的投向赵灵妃。   只见赵灵妃此时似乎是有些……走神。   她眼睑微垂,没有加入大伙的话题,一人安静的在一旁走着,不时地会轻抬娥首看一眼远处的南辞精舍坊门处,然后抿唇低眸,不知在想什么,并且偶尔……嘴角还会轻轻一扬,很浅很浅,配合赵灵妃原本就静美的面容,若不细看,便也瞧不出来。   灵妃师姐的性子确实和那些男子们说的一样,很冷清啊,都不怎么与我们说话,其它师姐们好像也习以为常了……   唔,她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修行的事情,想必是了,灵妃师姐这么厉害,只大我一岁,同一届的天才都被让她甩在了扶摇府,目前在两府的浩然境府生之中也是一骑绝尘,若不是太一府还有那个惊才艳艳的计师兄在穷追不舍的追赶,可以望其项背,这次也是紧随其后位列浩然境甲等府生第二,否则,全府男子府生的头颅都要被灵妃师姐一人按下去了。   叶兰芝暗暗想着,眼底带着些朦胧的憧憬,而一想到刚刚赵灵妃也是和现在这样,迎着台下所有府生的各异目光,一脸平静的走上高台领奖,她更是觉得这位师姐是个神女般的人物,不轻易假以他人颜色……   正在这时,赵灵妃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周围同伴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她回过了头,刚刚也大致听了些,便也不至于不知她们所说何事。   赵灵妃冲这位新近被圈子内的师姐们看好、经常带着一起玩的小师妹轻轻颌首,语气认真道:“叶师妹已经很厉害了。”   叶兰芝笑容灿烂,得了心中榜样的夸奖,顿时觉得灵妃师姐似乎也不像表面瞧着那么拒人千里之外,好像关系近了些,竟也不谦虚了,甜甜道:“谢谢师姐夸奖。”   众人见赵灵妃回神说话了,便都趁机出声搭话。   “灵妃师妹,你本命配剑的材料都收集好了吗,什么时候开始铸剑?”   “收集了一些,应该快了。”赵灵妃随口回了一句。   叶若溪突然道:“灵妃,刚刚在台上,那位计师弟是不是低声与你说了些什么?”   赵灵妃黛眉微蹙,“一些无聊的事。”   她本不想再说,不过见周围师姐师妹都一脸期待,便无奈道:“计乾一是说最近有些文会举办,问我去不去。”   随意一句,便也不再提了。   众人相互瞧了眼,有些了然,那计乾一是与赵灵妃一样的府内天骄,只是一个在太一府,一个在逍遥府。   太清四府中,扶摇府主要是未入浩然或入品的府生,而鲲鹏府都是入品武夫,因此浩然境都是在这太一、逍遥府之中。   而在目前两府的浩然境府生之中,这两人独占鳌头,将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   起先,计乾一还是能与赵灵妃争锋的,一些府内大比、试炼,二人经常轮流第一第二的位置,当然了,计乾一已经接近二十岁,而赵灵妃才十七,并且一个是道修,一个是剑修,因此具体孰强孰弱还是能看的出来的,但是,至少在浩然境上,二人是难解难分。   可这种情况并没有维持多久,便被打破了。   赵灵妃很快便把计乾一甩在身后,触及到了浩然境瓶颈,并且眼看着就能破境了。   只是命运时常让人意外,这个浩然境瓶颈竟然卡住了赵灵妃,于是乎,计乾一便追了上来,也到了浩然境瓶颈。   眼下,这二位府内天骄谁先破境,便成了太清府府生们私下热议之事。   而现在计乾一邀请赵灵妃一起参加文会,寻找破镜之机?有点亦敌亦友的味道在里面……而这其中的心思让人玩味。   不过……   女府生们瞧了瞧赵灵妃的神情,大概也知道了她是如何回答计乾一的了,不由得暗笑计乾一。   众人又聊了一会。   叶兰芝好奇道:“灵妃师姐,副府主给你奖励可以让我看看吗,听说那枚寂灭心魔种是府主大人从北海秘地得来的,以前只在书上见过,也不知是何光景。”   赵灵妃顺手一抛,袖中飞出一只小小的纯白锦囊,叶兰芝开心的接过,与周围几位同样好奇的师姐们一起低头打量。   随后,赵灵妃眸光一转,再次瞧了眼越来越近的南辞精舍门口。   此时正是初阳升起之时,晨曦暖暖,鸟声如碧绿,新的一天刚刚开始,而……他的今日情书应该到了吧……你不许偷懒,一天也不能少的……不然,哼哼……   淡金色的晨辉亲吻着她的脸庞,暖暖的温度烘的赵灵妃白皙脸蛋泛起微微的晕红,她眼里蕴着光,目视着前方。   前方似乎有着某种东西在等着她,赵灵妃脚步轻快。   不多时,来到了南辞精舍坊门处。   她转头一瞧,发现同伴们似乎准备在南辞精舍门前再聊一会,于是便出声,先行告辞了。   叶兰芝目光略微好奇的追随着赵灵妃起去的背影,只见她先快步走到了门旁几位女官面前,似乎问了句什么,高鬓女官摇了摇头,然后赵灵妃停顿了会,便转身进入了南辞精舍。   叶兰芝收回目光,总感觉刚刚赵灵妃的背影、身姿的微摇,与走路的步履有些……欢快?   不复之前的平静冷清的姿态,就像……就像……一个期待着什么的小女孩,抑或是坠入热恋的女子?   她微微摆了摆头,觉得这个奇怪想法有些可笑,怎么可能呢……瞎想些什么。   叶兰芝回过头,发现此时师姐们正在聊一个让她感兴趣的话题。   “若溪,那个姓李的书院士子你是怎么认识的啊?”   叶若溪嘴角轻勾,眼神带着些回忆。   “我前几日去北府办事,他突然拦下了我,问我一处地方怎么走,他好像是要给他老师送信件,当时我见他那副打扮,心想你们林麓书院的人不是都爱往我们府跑,把路都摸清楚了吗,哪里会不认识路。   于是……于是不理他,先走了,后来,等我办完事回来,偶然发现他还在原地瞎打转,是真不认识北府的路……嗯,看他傻乎乎的,就,就给他带了下路……然后路上聊着聊着就认识了……”   周围的师姐面面相觑,眼里带着八卦。   有女府生嬉笑道:“若溪,你可要多个心眼,听姐妹们说,林麓书院的士子都是假正经,嗯,至少爱往咱们太清府跑的,应该都是不正经的,你可别被人家骗了,嘻嘻,骗了心去。”   “净瞎说,我哪有那么笨。”   叶若溪恼道。   她想了想,“唔,李锦书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我瞧着他确实挺老实的,他是那位晏先生的入室弟子,我看他对他老师很恭敬,言语得体,不像是坏人……”   原本旁听的叶兰芝,听到“晏先生”三个字后,目光闪了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之后,几位女子又聊了聊。   有女府生道:   “若溪,要不回头你与李锦书说说,咱们抽空一起办个诗会、文集什么的,让他带些书院俊杰过来,咱们与那边接触的比较少,正好认识下,当然了,姐妹们最主要的是帮你把把关,看看这个李锦书到底怎么样,另外,也正好可以有益于兰芝师妹她们修行与破境,唔,对了,还有灵妃,不过应该是不会来……回头问一问……”   叶若溪想了想,有些脸红道:“那……还是再看吧?”   此后,众人又聊了会,便准备散去,正是月初,还要不少事要做。   可是,正在这时,后方传来一阵呼喊。   “兰芝,兰芝!”   众人回头,叶若溪瞧见来人,脸色有些古怪,看了眼表妹。   叶兰芝身子一僵,步伐不停,准备继续走。   “兰芝等等我,我是玉树哥啊!”   范玉树一脸开心的从后面跑来,拦在了叶兰芝身前。   后方,赵戎悠悠赶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还真是他娘子   叶兰芝本想直接进门,结果那道身影还是拦在了她的身前。   叶兰芝悄悄呼吸一口气,随后抬首,目视笑容满面的范玉树,她脸上同样带着笑颜,“玉树哥,晨安。”   范玉树闻言,一张俊脸涨的有些红,“兰芝,晨安。”   直到这时,他才来得及看看周围。   之前一些尚未离去的叶兰芝的师姐们正在好奇的打量着他。   范玉树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惊讶道:“若溪表姐,你也在?”   叶若溪微笑,“玉树,好久不见。”   范玉树开心的点头,迎着众人的目光,他笑着自我介绍道:“师姐们好,我是兰芝的未婚……”   “玉树哥!”叶兰芝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语,不过似乎是发现了她的口气有些重,于是后面声音小了下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叶若溪见状,瞧了瞧范玉树与表妹二人的表情,心里微叹,轻咳一声,冲周围同伴们言语几句,便转身带着她们一起进门了,不留下了打搅这两个年轻人的私事。   对于范玉树,她颇为熟悉,毕竟两家人关系很好,逢年过节,一些族内盛会都会有对方族人的身影。   叶家与范家都是扎根在独幽城内的大家族之一,两家的老祖宗也是独幽城内负有盛名的大修士,且两家关系极好,既是世交又是盟友。   而范玉树乃是范家的嫡系子弟,叶若溪与叶兰芝亦是叶家嫡传,从小就相互认识。   另外,范玉树与叶兰芝之间有婚约,在二人还未出生之时,就被两家长辈指腹为婚,这点光是从二人的名字即可看出。   兰芝,玉树。   从中也可一窥双方长辈对这二人的期望。   只不过,二人之中,叶兰芝的修行天赋确实没有辜负她的名字与期盼,甚至让叶家老祖都叹息为何不是个男儿身,否则定是叶家麟儿,但是另一人,却是有些拉跨,不对,是非常拉跨……   范玉树如今十七岁,才堪堪进入扶摇境,还是资源堆积的结果,并且进入林麓书院都是走了特长生的路子,进去镀金,否则远远跟不上靠实力正大光明进入太清四府的叶兰芝的脚步。   不过,虽是如此,但是他们两家也没有人提过什么解除婚约的事情,只是,二人成婚的时间却被两家人有默契的一拖再拖……   叶若溪又回头瞧了眼门口的那二人,在她的印象中,范玉树与表妹小时候的感情是很好的,甚至有段时间,已经是那种恋人的关系了,只不过后来……   叶若溪微微摇头,直接离去了。   “玉树哥,若是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今日事情有些多。”   叶兰芝轻声道。   范玉树连忙收回目光,取出一封淡粉色的信笺,纸张散发着奇香,材质非凡,一看就不是俗物。   他有些局促的递给了叶兰芝,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表情。   叶兰芝瞧见范玉树双手递来的信,眼皮一跳,又是那些让人生涩难懂的文字,越看越让人自我怀疑,你管这叫情书?   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找来的……   叶兰芝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略微抬眼瞟见范玉树那副期盼的模样,犹豫片刻,伸出一只手接过,塞入袖中,准备立马转身走人。   正在这时。   她的余光却瞥见了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男子正在他们二人十步外的位置静立等候着。   那个年轻男子好像一直在盯着他们看。   叶兰芝心中一动,停住身形,转首望去。   只见是一个与范玉树一样身着青衿的书院学子,不过,瞧其装扮与姿态并不出众,没有什么亮眼之处,此时他正抄着手看向这边。   叶兰芝随意打量了两眼,便收回目光,眼里带探寻之色,看向范玉树。   后者见状,反应了过来,热情介绍道:“兰芝,他叫赵子瑜,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很聊的来,他与我一样是晏先生门下的特长生,这次一起随先生来你们府讲学,我们又正好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叶兰芝眉头不易察觉的微皱。   说完,范玉树又转头冲赵戎笑道:“子瑜,她就是叶兰芝,与你说过的,我的未婚妻。”   赵戎闻言眉毛一抬,左右看了看这二人的表情,一个兴奋热情,一个表情平静,看他的目光中带着审视之色。   赵戎目光直视叶兰芝,微笑点头,“叶姑娘,晨安。”   叶兰芝轻轻点头,没有言语。   赵戎见状,轻咳一声,给了范玉树一个眼神,便独自走到一旁去了,不再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范玉树有些尴尬,舔了下嘴唇,张了张嘴,只是还没出声,叶兰芝便抢先开口了。   “你是不是又透露了你范氏子弟的身份?”   范玉树一愣,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与子瑜是君子之交,同窗之谊,互相都不去多问对方家世的。”   叶兰芝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可别忘了以前的教训,又被狐朋狗友给骗了,你现在已经年龄不小,做事、交友都要多个心眼,别再给家族乱添麻烦。”   范玉树忍不住辩解道:“子瑜兄不是你想像的那种狐朋狗友,我认识他时间不短了,他在学业上很认真的,而且他十分不简单,是那个赵……”   他的话语声越来越弱,因为叶芝兰正皱眉盯着他。   从小到大,范玉树最怕她皱眉了。   范玉树赶紧点头,笑容牵强,语气弱弱道:“我知道了,真的知道了,兰芝,我一直都在听你的话的,不再和以前一样天真了,真的,你相信我……”   不知为何,叶兰芝瞧见他这副无条件迁就的模样,就心里来气,没由来的厌烦。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眯眼道:“我本不想说这么多的,但……”   叶兰芝犹豫了一息,眼神闪烁,偏开了目光,“但是咱们毕竟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就多几句嘴,你也别嫌我唠叨,你是走关系进的书院,那就更要好好读书,向那些好的师兄师姐们学习……”   听到“好朋友”三个字后,范玉树如遭到雷击,完全没有听进去后面那些话。   他脸色灰败,嘴唇嗫嚅。   “……那些和你一样的走关系的特长生们,别和他们在一起鬼混……”   叶兰芝渐渐停声不再说了,她抿起唇,盯着他的眼睛。   范玉树缓缓低下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眸。   叶兰芝睫毛一颤,想再说点什么,但还是忍住了,只是道:“你在晏先生门下,要好好读书。”   言罢,越过他的肩膀,离去了。   赵戎其实并没走多远,也在留神关注着这边,此时走来,拍了拍范玉树的肩膀,但是不好开口,没有说什么。   范玉树低头沉默了会,揉了把脸,笑容勉强,“对不起,子瑜,兰芝刚刚失礼了,她,她性子就是这样,对于不熟的人,但是如果熟了,你会发现她很好的……”   赵戎锤了锤他的肩膀,打断道:“这些只是小事,你没事就行。”   范玉树微微仰头,朝天用力排出胸中一口浊气,“晚上陪我喝酒。”   赵戎一笑,“行,走上。”   二人言罢,又想起白天还要很多事情要忙,便不再多聊。   赵戎走到门口那几位女官跟前,取出一封信笺递出。   “清涟轩,赵灵妃。”   他熟练的丢下一句话后,便也没有多待,扭头与范玉树一起离开了。   而在赵戎身后,他所不知道的是。   那几位负责精舍事务的女官,都在悄悄凝视他远去的背影。   细细打量着。   高髻女官低头瞧了眼手中刚刚接过的信笺,并没有像其他信一样,第一时间放入锦盒之中。   她转头望向南辞精舍门内,心里默数起来。   果然。   三声不到。   一道倩影不出意料的“巧合”的走了出来。   赵灵妃款款步出,螓首一昂,天鹅般的颈脖向上微伸,向着某人离去的方向眺望一眼,随即浅浅一笑。   她加快脚步向着几位女官走去,结果撞上了女官们古怪的目光,俏脸微红,脚步又不由的放缓了下来。   赵灵妃来到桌前,不去看女官们的表情,秋水长眸直直盯着高髻女官手里那人的信笺,粉唇微动,呐呐道:“我……我的信。”   她贝齿咬着粉唇,清炯炯的眸子中溢出了羞意。   赵灵妃不敢抬首,因为知道会撞上女官们的眼神,知道此刻她们都在打量着她。   几位女官这几天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一幕了,但是仍旧很惊奇,此时眼睛都一眨不眨的看着身前那副小女孩家家模样的赵灵妃,似乎少看了一眼都是吃大亏。   简直是大饱眼福。   她们在南辞精舍门外值班多年,什么事情没见过?   又都是过来人,知道青涩女子的那些闺中情事与婉转心思。   此时这一幕意味着什么,她们非常清楚,说不定比女子本人还清楚。   不就是个陷入情爱之中的傻姑娘吗?   甚至瞧着好像比以往见过的那些傻姑娘还要傻些……看这脸红的……你要是不这样,而是直接面无表情的取信,别人说不定还不会多想,结果你这般羞样,就差没把“思春”二字写在脸上了……   几位女官不由的更加惊奇与担忧了,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刚刚那个怎么看都是平平无奇的书院学子的模样。   往常那些热恋的女府生她们见过很多,但是这回见到的可是一位太清府的天之娇女坠入情网啊,她的名气大的连她们这些边缘的值班女官都如雷贯耳小心对待……   此时此刻,哪怕时间其实只是过去了一小会儿,不到三息。   但是赵灵妃还是感觉受不了了。   她的余光察觉到女官们还在盯着她怔神发呆,恨不得现在就找条地缝钻进去,可是又舍不得他的信,唔,至少也要拿到了信再钻……   赵灵妃轻垂螓首,耳珠红透,长睫颤颤,眉眼溢春。   她鼓起勇气,再次半吞半吐,声若蚊蝇,“我的信……信……”   高髻女官回神来,低头一看,一只素白小手已经探到了她握着信的手旁,“哦哦哦,抱歉,赵姑娘。”   高髻女官赶忙把刚刚赵戎交给她的那封信向前一递,下一秒,她手上的信笺便消失不见了。   高髻女官怔神抬头,只见赵灵妃已经两手捏着信,笼在了袖子中,急忙转身走了。   此时,她脸色恢复了冷清,但是那刚刚涂上的红胭脂却依旧久久不能散去,于是便出现了一种动人的风情:   玉容的冷色与白色之间,又是一种绝色。   众女官刚瞧见这摄人心魄的一幕,还没来得及反应,赵灵妃就只剩下一个婀娜的背影。   “谢……谢谢。”   她背身道。   几位女官面面相觑。   “扑哧~”   不知是哪个女官,忍不住忽地一笑。   远方,早已耳聪目明的赵灵妃脚一滑,差点跌了一跤……   女官们正好瞧见,又是骤起一阵狭促的调笑。   这个瞧着孤傲高冷的赵仙子,感觉……有些可爱啊。   也是,天之娇女纵使再如何天赋绝伦、惊才艳艳,终归还只是个十七岁的花龄少女,正是情窦初开的烂漫年华。   高髻女官笑的抬手捂嘴。   而看见赵灵妃“落荒而逃”的身影,不禁又轻叹一声。   这几天的事情,在她脑海里又过了一遍。   这位赵仙子自从那一日取走所有的锦盒后,每一日都会来门口取信。   起初她们不以为意,以为赵仙子只是为了防止错过重要的信件,才会每天都来取,怕漏了。   并且,对于每天送信给赵仙子的那些男子,她们也没什么意外的,每天都会收到不少封信,很正常,结果,不知何时起,这些男子中的一个书院学子,竟然每天送三封信来,早中晚各一次,这引起了她们的注意,随后便发现这个书院学子就是之前第一次来时就自称是赵灵妃夫君的浪荡之人。   她们原本还暗笑了好一会儿,一天三封又怎样?还真能感动人家赵仙子,让她做你娘子?   结果,让她们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竟然一语中的了。   每天出来取信的赵仙子越来越不对劲。   起先还是会把所有男子送到信件都一齐取走,结果到了后来,慢慢的开始只取一封信回去,本来这样也没事,没人会管这么多,但是,她们这些女官们渐渐发现,赵仙子每回过来取的一封信好像都是同一个男子寄的。   因为每次早中晚取的那封信的信封都是一样的,白色的简朴信封……   她们顿时奇了,留了个心眼。   结果。   竟发现寄这些信的男子正是那日那个口出狂言的书院学子!   而让她们更加无语的是,到了后来,那位赵仙子都不加掩饰了。   往往是那位书院学子来到这儿,将信一交,转身就走,他的背影刚刚消失远处拐角后,赵仙子便从南辞精舍大门小碎步走出,来到她们身前,伸手捻起刚送到的“热腾腾”的情书,欢喜的脚步轻盈的再次进门。   瞧这小两口默契的。   高髻女官面露异色,小嘴微张。   所以说……他那日说的没有错,赵灵妃还真是他娘子!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页情书,一列情词   清涟轩。   一处闺楼。   一扇往日紧掩的小小窗扉,此时被两只玉手轻轻推开。   午后的秋阳,将斜斜的阳光送入窗内,停留在了一张红木书桌上。   覆盖了大半张桌面。   而与这淡金色的秋阳一样的,还要那一封封白色的信笺。   书桌上铺满了信笺。   某一刻。   一根葱指悄悄伸出,挑开了一张洁白的信纸。   在阳光下看去,这根葱指比纸张还要白,如玉的指肚正翼翼小心的摩挲着,缓缓划过了纸面上那一个个端正的字体。   书桌前的女子,怔怔睁着一双秋水长眸,眼光潋艳。   这是赵戎写给她的一封封情书。   然而每一张信笺上,并没有被他撒满那些好看的文字,而是大片大片的留白。   他的每一封情书都只有寥寥几列字。   ……   此情何以表相思,一页情书,一列情词。   ……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   日夜思君君不见,枫叶红遍未知秋。   ……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   书桌前,赵灵妃曲着腿,娇躯卷缩在宽敞的椅子里,一手抱着并在一起的膝盖,一手悄悄翻着这一桌的情诗,眉眼盈盈的柔声念着。   只是,念着念着,她的脸就埋进了膝盖里,颈脖间全是红晕。   扭捏了好半天,才又偷偷露出眼睛,忍不住再去看。   在那一封封情书中。   他写了很多让她心颤的句子,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平铺直叙的只言片语。   “你好哇!赵灵妃。”   ……   “纸短情长,执笔觉得甚是爱你。”   ……   “人们从诗人的字句里,截取自己想要的意义,而我眼中,诗句的最终意义是指向你。”   ……   “那一日入梦,你在湖畔采莲,我持玉来到你的身后,正是浩日当空,莲湖表面波光粼粼,里面铺满了白云蓝天,而你带笑地向我回头,在天色与湖色之间,你便是第三种绝色。”   ……   “下雪的时候,我想与你一起出去走走,你若冷,我就揉着你的手,给你吹着暖,在风雪中,走着走着,就能白了头。”   ……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了你,于千万年之中,光阴的广袤长河里,没有晚一步,也没有早一步,我们遇见了,你是青梅,我是竹马——你好呀,你也在。”   ……   赵灵妃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眼眸里全是他的字,心上全是他的模样。   甚至还透过那扇小小的窗扉,望着天边的白云发呆,想着,他写信时是什么模样,他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想她。   偶尔她也会扑哧一笑,因为有些信甚是可爱。   ……   “赵灵妃,我腰痛。”   ……   “和你商量个事,青君,以后别舔嘴唇,瞧着水嫩水嫩的,我想咬你。”   ……   “看见明月我便不能自已,而你就是明月,于是,所以,嗯,青君你懂我意思吧?”   ……   “我想和你困觉。”   ……   “娘子,你睡觉踢不踢人?”   ……   “小娘子,我限你三息之内出现在夫君面前,否则,哼哼,否则我还舔你。”   ……   赵灵妃又把头埋进了膝盖里,香肩一抖一抖,“咯咯咯咯——”   清脆的笑声如一串风铃被暖风拂过。   好一会儿,她才笑完,螓首轻抬,举手把散落到唇角的发丝撩到了耳后。   赵灵妃脸蛋红扑扑的,歪着头,伸出两指揉着她精致小巧的耳珠。   又发起了呆来。   在痴想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赵灵妃哪里会睡觉啊,到了她这种修为境界,平日夜里都是在打坐修行,精力恢复的比睡觉快多了。   睡觉对她而言是在浪费时间,并且索然无味。   不过……   若是与那人一起,想想便感觉睡觉似乎也变得有趣了……唔,你要是敢夜里在被子里乱动,我就……我就踢你……   赵灵妃甚至有些不想去见他了,就想着这样天天收他的情书,让他心里天天绞尽脑汁的记挂着她,给她写情话。   不过,这也只是脑海中一霎那便闪过的思绪罢了……   赵灵妃回过神来,将曲起的双腿优雅的放下了椅子,光着的雪白小脚丫踩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她取出一只细长羊毫,笔管洁白,开始研磨。   赵灵妃一袭白衣,赤脚站在书桌前,一手抓起执笔的另一手宽大的袖子,露出了一截藕臂。   她凝神缓缓下笔。   在赵戎寄来的那些信笺上,除了他写的“颜体”楷书外,还有一列列小楷,字体娟秀柔美,却又隐隐带着一股端庄严谨的笔风。   竟与赵戎的“颜体”相似,但是一看就是刚刚开始模仿不久,并未得其神意,只是笨拙的临摹而已。   可是即使如此,也能看出小楷主人的努力。   而每封情书上,小楷的内容,都与那封情书相关。   例如,那句“你好哇!赵灵妃”所在的情书上。   赵灵妃便在一旁回了句:“你好呀,赵子瑜。”   而那句“纸短情长,执笔觉得甚是爱你”的一旁。   她则是认真写了一句:“闭眼也觉得甚是想你。”   而关于其它的情书,皆有。   赵戎:“……你若冷,我就揉着你的手,给你吹着暖,在风雪中,走着走着,就能白了头。”   赵灵妃:“我,我也给你揉,为你吹,但是不准你白头。”   赵戎:“……你是青梅,我是竹马——你好呀,你也在。”   赵灵妃:“我一直在,你不许走。”   而对于赵戎的那些卖乖的话……   赵戎:“赵灵妃,我腰痛。”   赵灵妃:“赵子瑜,我牙痒,借你的胳膊给我磨磨牙。”   赵戎:“和你商量个事,青君,以后别舔嘴唇,瞧着水嫩水嫩的,我想咬你。”   赵灵妃:“你敢,我也咬你。”   赵戎:“看见明月我便不能自己,而你就是明月,于是,所以,嗯,青君你懂我意思吧?”   赵灵妃:“不懂。”   赵戎:“娘子,你睡觉踢不踢人?”   赵灵妃:“踢。”   而对于今天收到的这封信:   “小娘子,我限你三息之内出现在夫君面前,否则,哼哼,否则我还舔你。”   赵灵妃歪头想了想,眯着眼,一笔一划写了个“夫君胡说八道”上去……   至于那些赵戎写的诗词绝句,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怎么对,于是就工工整整的将赵戎的绝句抄了一遍上去,就在赵戎的字旁。   特别是第二封情书上那一句“我欲与君相知”,她也不知抄了多少遍,甚至那张信笺上还有一些点滴的湿润痕迹……   不只是你每日辛苦写情书给我,我也在给你写…… 第一百七十三章 暴雨   夜里。   赵戎与范玉树忙完了一天后,买酒回到了院子。   今夜月黑风高。   赵戎现在露天的院子内,提着酒仰头,看不见一粒星辰。   他心里又轻唤了几声“归”,可还是无人应答。   “子瑜,在想什么?”范玉树疲惫的问道。   自从早上之事发生后,他这一天都是这样无精打采的。   赵戎收回目光,“没事。”   范玉树又瞧了眼赵戎,眉头微扬。   今夜他们已经说好了不醉不归。   范玉树抬头看了看天,皱眉,嘟哝道:“看样子有雨啊,还不小的样子。”   他是独幽城本地人,对这儿的天气颇为了解。   随后,他们便进了范玉树的屋子喝酒。   让赵戎有些意外的是,范玉树并没有一边喝酒一边向他吐槽倾诉的意思。   并没有向赵戎讲他与叶兰芝的故事。   屋内,范玉树斜在椅子上,就那么蒙头喝酒。   似乎属于哪种酒喝的越多话越少的类型。   不过赵戎也无所谓,反正又不是真想聊天,只是有些怕范玉树想不开,来陪陪他的,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刚进书院,赵戎认识的第一个同窗,感觉挺处的来的。   二人就这么各自喝着酒,不过范玉树是一杯接一杯的喝,赵戎却是不时的抿一小口,偶尔还看看窗外。   夜静悄悄的过。   也不知过了过久。   范玉树后往一仰,倒在了椅背上,一手扶着椅子把手,一手伸出三指捏着酒杯轻轻晃着,目光直直的盯着晃动的酒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子瑜。”他突然道。   赵戎从窗外收回目光,“嗯哼。”   范玉树醉眼朦胧,却身体前倾,语气严肃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赵戎瞧着他这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唇角略微上翘一下,又放下,表情郑重。   “嘶,你是谁?”   “我姓范。”   “嗯,没错。”   “我姓范。”   “我知道啊。”   “我家在独幽东城。”   “然后呢。”   “我……”范玉树无语的瞧了瞧赵戎的表情,还是一副睁大眼睛期待他答案的模样,对他的暗示丝毫没有领悟到。   不由的长叹一口气,这都是什么认识的什么奇葩同窗啊。   不过范玉树想想,记起了赵戎不是独幽城人士,并且好像刚来独幽城没多久。   他顿时没了某种兴致,直接摊牌道:“我爷爷叫范陶,我家在幽山上有座宅子,山上还有家商号,叫草堂铺子,也是我们范家的。”   随口几句后,范玉树也没说下去了。   比如,大半个西城都是幽澜府找他们范家借钱扩建的。   比如,望阙洲山上商号中有几家万年老字号,草堂铺子就是这几家之一。   再比如,他爷爷原本想把幽山上的私宅全买下来,只是紫衣夫人没点头,并且其他私宅的主人都是不差钱的存在,此事便也作罢,不过他爷爷还是心心念念,经常嘀咕着若是能与紫衣夫人独居一山该多好……   他也没多说,说的那些,应该够了。   范玉树忽地仰头,酒杯倾倒,一饮而尽,只不过喝完后仍旧保持着四十五度角望天的姿势,留下半张“精致”的小白脸,侧对着赵戎,眼神朦胧忧郁。   这一套动作简直骚包至极。   赵戎眨眨眼,瞧了瞧正在偷瞟他表情的范玉树,想了想,语气小心翼翼道:“你说的这个范家,它厉害吗?”   范玉树肩膀一跨,将翘起的二郎腿放下,手中酒杯猛地跺向桌子,不过在即将接近桌面时又轻轻放下,用手在空中一挥,“它不是厉不厉害的问题,它真的是那种,那种很少见的那种……”   他顿了顿,还是没找到词,范玉树长叹一口气,“算了,不说了。”   又骚包的仰头饮酒。   赵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忽然记起了些印象,当初在望阙南部的龙泉渡好像见过这个草堂铺子的名字,之后一路上在一些仙家渡口似乎也有见过这个商号,只是当初去那些商号买东西的都是柳三变,他都是在别处等,便也没有在意这些。   不过在幽山上有宅子,这个倒是听卢宛姑娘提过一句。   所以和文若差不多,是个有钱的仙家豪阀子弟?   不过……与本公子何干。   赵戎抿了口酒,点头夸赞一句,“你家店开的挺远的。”   记得聚集终南山所有资源的钟秀斋也才在望阙北部山上有分号。   范玉树算是明白了,赵戎是什么都不知道,之前真的是个清清白白的山下书生……范玉树本以为赵戎能成为赵灵妃的夫君,身份背景可能与望阙洲山上某支显赫的赵氏有关的,特别是独幽城也有一支赵氏,与他们范家一样,是排名前十的世家豪阀之一……   他随口回道:“还行吧,我家的草堂铺子,几乎什么东西都能买到……”   范玉树话语突然一断,愣了愣,眼睛直直的盯着杯中的酒水,里面倒映着橘黄的烛火。   似乎是想到了某样东西似乎买不到,比如女子的心……   范玉树不作声了,继续蒙头喝酒,比刚刚更凶了。   赵戎端详着这个突然抑郁了的同窗,轻轻一叹,也没安慰,毕竟刚认识不久,别人的情感他也不了解太多,再说了,他连自己娘子都还没追回来,哪里有资格去开导别人……   这样想着,赵戎顿时也惆怅了起来,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如此这般。   夜更深了。   窗外月上高天,只是风声越来越急。   而屋内,范玉树已经喝的熏熏欲倒,而另一人依旧清醒。   赵戎又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风声急促,一副山雨欲来的趋势。   他起身去将摇的咯吱响的木窗关好,瞧了眼屋内。   赵戎静立想了想,冲醉醺醺正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范玉树道:“玉树兄,借下你的笔纸一用。”   重复了三遍,范玉树才醉眼朦胧的点头挥手。   赵戎走到范玉树的书桌前,取了一张芳香四溢、材质非凡的纸张。   听之前范玉树说,这是望阙洲东部某个小国的特产,此国盛产纸墨笔砚这类文房清贡,皆是绝品,其中有不少都风靡山上仙家。   眼下这张淡粉色的纸张,名曰花帘纸,乃是其中精挑细选的上品第一等。   “玉树兄果然豪啊。”   赵戎摇头轻笑一声,动笔在这张估计比他以前用过的所有宣纸加起来都要贵的花帘纸上,写下了明日送给青君的情书。   不多时。   赵戎停笔,将信封装好,走去摇了摇已经烂醉如泥的范玉树的肩膀。   “玉树兄,醒醒,醒醒,拜托你个事,明日早上帮我送下信,给青君,我明日有些事,要请假离开太清府一天,估计很晚回来,喂喂,醒醒玉树兄,你听没听到,明天……”   赵戎喊了好几声,范玉树才听明白,恍惚的点了点头,拉着他的袖子,一边扯着赵戎喝酒,一边拍胸保证把信送到。   赵戎点了点头,将情书放在书桌上,不过走出几步又有些担心,不过如今夜深,他要赶路,早去早回,只能如此……他想了想,又返回书桌,将信封写有名字的一面朝上面,之后又给趴在桌上睡觉的范玉树盖个毯子,便推门离去了。   他要出一趟远门。   瞧外面的天气,明日应当是一场大雨,此时已经能听到一阵阵雷声了,如此天气不容错过。   赵戎一直记挂着霆霓紫金炉中那枚离姬剑丸,当初归说只要雷雨天气放在山顶轰隆一声就好了,他虽然还是怀疑,不过也姑且信它。   唯一有些担心的是,归目前还在沉睡,没法再联系它……   赵戎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试一下,不过得找个远点的安全的地方,可别让人捡漏了。   如此想着,赵戎连夜出发。   翌晨。   昨夜开始的暴雨依旧在下。   整个太清府皆被雨水洗涤。   天边雷声阵阵。   轰隆——!   屋内,范玉树猛地惊醒,警觉的抬头。   四处张望一下,发现是在屋内,外面暴雨。   他松了口气,揉了揉酸痛的颈脖,依稀想起昨日好像是与赵戎喝酒,喝着喝着就睡着了……   范玉树忽地眉头一皱,发现时间已经不早,睡得太久,快来不急赶去早课。   他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出门,在经过书桌时,余光一瞥,随手抄起桌上一封淡粉色的信笺,塞入袖子中,快步出门。   往日每夜写完情书他都会放在书桌上。   天色昏暗,大雨倾盆。   范玉树撑着一把油纸伞,在院子里喊了声子瑜,可是没人应答。   “去上课也不叫我。”   他嘟囔一句,随后便脚步匆忙的赶到了南辞精舍,将袖中情书递给女官们,丢下一句“夏荷院”,便急忙离开,早课快迟到了……   ……   这是赵灵妃今天第七次出来询问。   面对她的问题,南辞精舍外的女官们都是摇头不知。   高鬓女官想了想,“赵姑娘,你那个……夫君,他今晨好像并没有来送信,往日与他一起的那个同伴好像来了,但他没来。”   赵灵妃握着伞柄的手,捏的有些青白,“我知道了,谢谢。”   她长眸眯起,微微鼓气,走了。   一个上午修炼都没有心情,赵灵妃娥眉微蹙着,时不时的看着窗外,心情就与外面的天气一般。   可是到了中午,赵戎还是没来送信。   说好的每日三封,早上偷懒不来也就罢了,结果中午还没来……   赵灵妃眼神哀怨,在闺房内渡来渡去,步履忽急忽慢。   某一刻,她骤然停下,静立敛眸,贝齿轻咬。   戎儿哥,你只送了十三日,三十五封情书就坚持不下去了?还没有我为你织一件衣衫的时间长,你就不能再坚持的哄我一小会儿?   赵灵妃有些赌气,只是赌着赌着,她的俏脸渐渐苍白,眼神游离不定,芳心颤乱。   慢慢的,赵灵妃那双好看的长眸晶莹闪烁起来,她轻轻抽了抽鼻子。   下一秒。   便转身抓起一柄油纸伞,慌慌张张的出门找那负心郎去了。   大雨中,赵灵妃匆匆赶到四季堂,   此时讲堂内正在上课。   她紧抿着唇,娥眉倒竖,目光一个一个的刮过堂内众人,找寻着那个负心郎,只是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没有他的身影。   赵灵妃又扫了几遍,还是没有赵戎,她眉头拧起。   她耐心等到了下课,慌忙的去拦住一位书院士子。   “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你知不知道赵子瑜去哪了?”   书院士子一愣,瞧了眼伞下那个左眸下有泪痣的好看女子,略微一呆。   赵灵妃又急声问了遍。   “哦哦,赵师弟啊,他今日向大师兄请假了,没有来上课,那个,请问你是……”   书院士子话语还没说完,赵灵妃便匆忙转身离去了,一刻也没逗留。   一路上雨水溅湿了她的裙角,往日里很少与外人说话的她,一路拦人打听,终于来到了赵戎所居住的院子。   赵灵妃来到赵戎屋子的窗外,向内瞧去,空无一人。   她之后又问了问住在周围的书院学子们,包括那位她印象里经常与赵戎一起去南辞精舍的同窗。   得知赵戎似乎是有事请假外出了,具体何事,他们并不知道。   赵灵妃微微松了口气。   原来他并不是故意不送信的,只是……为何不知会一声。   他到底出去干嘛了,这个天气……   赵灵妃正站在赵戎屋外,她看了眼屋檐外淋漓的大雨。   天空昏暗,四面八方全是雨声,而偶尔骤起的刹那光亮点明了这黑暗的人间。   雷声轰隆滚来。   赵灵妃的眉头依旧未舒展。   他跑哪里去了?   ……   似乎已经入夜。   这一整天暗淡的天色倒也让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   雨小了些,可依旧很大。   黑暗中,赵戎身着蓑衣,淋着雨回到了太清四府。   一路上,他骂骂咧咧。   可惜现在归在沉睡,赵戎便只能一个人发泄。   他娘的,说好了轰隆一声就好,结果轰隆了好几十声都没有用,还差点被劈到了……   赵戎昨夜出发,赶了好几时辰的路,终于在一处荒郊野岭找到了一座合适的山头,把炉子放上去,雷电倒是劈到了,可等他冒险把炉子取下来后,发现屁用也没有……   离姬剑丸依旧是虚幻之形,按照归的说法,若是剑丸圆满大成,应当会化为虚实之间的存在,可赵戎往炉子里捞了捞,依旧是井中月,毛都没有。   赵戎返回院子,走着走着越想越气。   在大雨中忙碌了一天,即使有蓑衣,可雨水依旧湿透了全身。   而这秋天的雨水又伴随着一阵阵的凉风。   湿漉漉的身子冰冷彻骨。   绕是赵戎的振衣期体质也有些受不住。   不多时,一片黑暗中,赵戎快步走到了院门前,准备取钥匙开门,结果余光中瞥见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一道身影正在悄然移动,似乎准备远去。   赵戎一愣,心中忽动,急忙转身追去。   那道身影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追赶,速度加快,即将远遁入黑暗中。   可是就在这时。   “青君。”   赵戎鬼使神差地喊道。   黑暗中,那道倩影骤停。 第一百七十四章 雨后小故事   赵戎并未达到夜能视物的境界,对面黑暗中“那人”或许可以,但是他不能。   可是。   黑暗中,那双秋水般的长眸无比明亮,眸光清炯炯。   赵戎知道是她,甚至此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他能准确的点出她左眸下的那粒泪痣的位置。   青君此刻是何表情?   赵戎很想知道。   当那道倩影在拐角停步后,赵戎快步向前也来到了她所处的那一处屋檐下。   只是这儿并不能躲什么雨,冰凉的秋雨依旧斜斜的打在赵戎与赵灵妃身上。   不过二人都毫不在意,此时他们眼里都只有对方。   赵戎将蓑帽取下,抬手抹了把脸,“终于舍得出来见我啦?”   赵灵妃凝视了他一会,并没有回赵戎的话。   “你跑哪去了?”   往日的清冷声线此刻有些微微沙哑。   赵戎忽地有些心虚,有一种没经过“家长”批准,就到处乱跑的赶脚,“我不是和你说我今日出去有些事吗?所以今日只有那一封信。”   赵灵妃语气带着哀怨与气恼,“骗人,你哪里与我说了,你的信又在哪里?”   赵戎皱眉,“你早上没收到那封信?”   赵灵妃咬唇,吸了吸鼻子,“我……我去了门口十七次,你的信都没来。”   “好你个范玉树……”赵戎暗骂一句,不过此时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还是先把青君哄好再说,“咳咳,好了,青君,这件事我知道了,回头给你解释,咱们先进屋,这雨太大了,你这伞都遮不住,全部落你身上了,咱们快进去,你别着凉了。”   赵灵妃听到他言语中的担忧急切,芳心忽甜,不过想到她傻傻在外面失魂落魄等了他一天,担心这担心那的,便有些委屈,眸光晶莹。   赵灵妃又吸了吸鼻子,赌气道:“不进去,没着凉,就算,就算着凉你也管不着。”   “没着凉你吸鼻涕干嘛?”   赵灵妃偏头不去看赵戎,“要你管?”   赵戎嘴巴一歪,“就要我管,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你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每一根头发丝都是我的,我怎么不能管,小青君,我可告诉你了,你可别让我娘子的身子着了凉,否则……哼哼,否则就家法伺候。”   黑暗中,赵灵妃愣了下,似乎是在想他们有什么家法……   赵戎当然不可能告诉她,这“家法”是他上一秒才想出来的。会发出一些少儿不宜、让人想歪的有节奏的声响。   只是赵戎并没有让赵灵妃来得及多想,下一秒,便转身向着一旁的院门走去,语气不由分说,“快点跟上,乖,听夫君的话。”   赵灵妃娇躯一颤,抹了抹眼,但眸光依旧闪闪,她站在原地不动,眼眸直直盯着赵戎的背影。   你怎么这么霸道,明明是你害人担心,语气还这么凶,你,你别忘了现在是你在追我……戎儿哥,你是不是真以为吃定我了,我,我……   赵灵妃贝齿暗咬,想往报复他的方面想,还想说点“狠话”,可是不知为何又不敢去想不敢去说,哪怕是在心里,终究……还是舍不得他。   赵灵妃不禁暗恼自己没用,为何一次次的迁就着赵戎轻贱她自己,又为何练剑时总会去想他,今日又魔怔了一样要来找他,发现他不见了,就整天昏昏碌碌,胡思乱想。   赵戎察觉到了什么,停步转身。   看着后方黑暗中那个身姿高挑纤细的倩影。   他见赵灵妃不动也不出声,并且眼中眸光晶莹闪烁,忽然暗道一声不好,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   赵戎一时之间没改回来,不小心把与小小在一起时的神态语气用在了青君这儿。   在赵戎心中,青君与小小虽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女子,但是某些地方是共通的。   小小是小受气包,他有些时候霸道些,她也喜欢,有安全感,会一直傻傻的粘着他。   青君是那种保守、清高的女子,自尊自爱,但是他某些方面霸道些也没事,因为青君也缺乏男性带给她的安全感,渴望有男子可以依靠,但是,前提是合理合法的霸道才行。   说到底,两个美人儿都是属于那种小女子的范畴,特别是青君,外冷内热,表面是独立自强的大女子,给外人的印象也是如此,但是她的内心是柔软的,永远住着一个幼时牵着赵戎衣角的小女孩,只是长大后的种种责任义务造就了今天的赵灵妃,不得不坚强起来。   因此,刚刚赵戎的错误是“霸道”用错了时候,目前二人的关系还处于缓合期,青君还没有彻底接受他,嗯,在她的心里还是在小心翼翼的考察他吧……   咳咳,都怪前世那些“霸道总裁”的电视剧看多了……   赵戎脑海中一念千里,下一刻,他抿唇重新走到赵灵妃身前,向她轻轻伸出一只手,柔声道:“好啦,是夫君错了,娘子别生闷气了。”   赵灵妃微微仰头看着赵戎温润的眼神,在黑暗中,她沉默着,依旧认真注视着他的眼睛,目光莫名。   赵戎秒懂,轻咳一声,诚恳道:“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娘子,以后只要离你超过千丈远,都向你报备……”   赵灵妃又仔细看了几眼赵戎炯炯有神的眼睛。   那里面,此刻全是她。   赵灵妃微微点头,将右手往前一伸,靠近赵戎摊开的手掌。   赵戎心里一喜,可是,下一秒,他伸出的那只想牵她的手却抓到了一只温热湿湿的木柄。   这是她一直拿在手里的油纸伞,还带着些她的余温。   赵灵妃傲娇的瞧了眼他,轻哼一声,高昂着头,笔直向前走去。   赵戎一愣,随后连忙跟上,紧随身侧,帮她撑着伞,怕她被雨淋着。   像极了狗腿子……   只是。   让赵戎失望的是,赵灵妃并没有被他忽悠的进他的屋子,而是直接路过赵戎的院子门口,朝着南辞精舍的方向返回。   之前赵戎不由分说的霸道语气,其实也有“唬”她进屋子的想法,打她个措手不及,可惜啊,青君没有中计……   估计她自己心里也很害怕进了他的屋子后,长夜漫漫,会发生一些她暂时还没有心理准备的事情吧,让赵戎得以侥幸直接通过考察期,拿到那枚墨色玉牌吧。   关于那枚玉牌,其实二人都有某种默契,心照不宣,赵戎只要拿到了它,便象征两人关系彻底恢复和好如初,一如大半年前,赵戎苏醒前世记忆的洞房花烛夜,他满怀期待的揭开赵灵妃红盖头的那一刻,二人完成换玉仪式,情定终身。   不过,看情况,在此之前,青君似乎是要考察他那句“我欲与君相知”的诚意……   而目前,赵戎的策略便是……先苟后浪。等把青君骗,呸,哄好了,到时候就可以浪了……   从昨夜下到今夜的暴雨,似乎小了些。   赵戎一路为赵灵妃撑伞,将她送到了南辞精舍门口。   赵戎本欲将伞递还给赵灵妃,准备转身离去。   可是赵灵妃袖子一番,手中又多了一把油纸伞,没有去接赵戎递来的伞。   他虽穿着蓑衣,但是若是有伞当然是更好,可是刚刚在路上你为何不把第二把伞拿出来……赵戎心中一荡,刚刚一路上在同一把伞下她身上散发的微微热气与幽冷的馨香感受再次让他默默回味。   正在这时,本该转身离去的赵灵妃并没有第一时间进入南辞精舍。   她站立在赵戎身前,没动。   赵灵妃虽然在女子之中算是高挑,但是在身姿修长的赵戎面前,还是矮了些,不过,二人的身高相差的正好,很适合拥抱……赵戎暗暗想到。   只是还没等赵戎多想,身前女子就动了。   赵灵妃轻轻踮脚,素手抬起,四根葱指朝手心聚拢,抓着一块干燥的袖角,覆盖着半只手掌,帮他擦拭脸上的雨水。   这只素手裹着衣袖,仔仔细细的抚过了赵戎消瘦的脸颊,湿漉的双鬓,与冰凉的额头,还有滴着雨水的颈脖,她的袖子带着好闻的味道。   偶尔他粗糙的皮肤还能触碰到赵灵妃温软湿滑的玉指。   赵戎怔怔盯着眼前的娘子。   她微微仰着臻首,贝齿咬着红唇,睫毛长长,目光颤颤,表情认真,眼眸中全是他的样子。   赵戎突然觉得,日子若是一直这样平淡的过下去似乎也挺不错,没有什么轰轰烈烈与刻苦铭心的故事,只有这样简简单单的生活,你心念着我,我记挂着你。   我安静的读着书,每天与你写一首情诗,你安心的修炼着,累了咱们就出去走走,若是晴天,只需穿着你的一身白衣,让阳光照进你,你要明媚的笑着,等我来牵你的手,若是雨天,你只需躲在我的伞下,让我的胸膛贴着你的脸颊,你要用衣袖给我温柔的擦着汗,让我这样看着你……   不一会,赵灵妃原本干燥的袖子已经全部湿了,她捏了下,挤出了些雨水,便准备收回手。   可是,刹那间,她的素手被另一只大手捉住了皓腕。   赵灵妃挣了挣,不过力气很小很小,只是象征性的用了点力。   赵戎偏头,让脸庞被她湿暖的素手所覆盖。   他像一只小猫一样在她的手心轻轻的蹭着。   赵灵妃静静的看着,嘴角轻扬,浅浅的笑着。   赵戎也在笑,温润的目光透过她的手指缝隙与她对视。   他嘴中哈出的热气让赵灵妃的手心有些痒。   “青君。”赵戎柔柔的唤了声。   “在的。”她有些害羞。   赵灵妃开始用手轻轻抚摸着赵戎有菱角的脸。   抚过他的剑眉,他的明眸,他的挺鼻,他的胡须……   赵戎眨了眨眼,吻了下她的指尖。   赵灵妃触电般收回了手。   他坏笑。   赵灵妃红着脸跑了。   ……   南辞精舍,西南角。   夏荷院。   叶兰芝来到门外,从敲门的女官那儿领了一只锦盒,施施然返回。   她像往日一样将锦盒随意放在桌案上,便去忙其它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叶兰芝从外面回到屋内,准备去静室修行,只是在路过桌案时,余光一瞟,记起了什么,便停步在桌案前。   她静立,盯着锦盒,沉默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叹了口气,眼底似乎泛起一些……埋怨。   不过下一秒便一闪而过。   叶兰芝随手打开锦盒,目光一扫,果然只有一封淡粉色的信笺。   毕竟不像灵妃师姐,每天都能收到十数封……   她轻轻一笑,便也没有细看,随手拿起盒内那封包装熟悉的“情书”。   嗯,应该是叫情书,至少那人是这么说的。   叶兰芝手指灵活,熟练的将信笺中纸张抽出,是熟悉的花间纸。   她翻开纸张,目光随意一扫,本以为与往日一样,是那些一大段一大段晦涩难懂的“情话”。   但是下一秒,叶兰芝的目光骤停在了纸上。   纸上只有很简短的几列字。   她的眼睛瞬间被它吸引了。   叶兰芝怔怔出神的看了一会,嘴唇不自觉的喃喃:   “在青山绿水之间,我想牵着你的手。   走过这座桥。   桥上是绿叶红花,桥下是流水人家。   桥的那头是青丝,桥的这头……是白发。”   “很美。”她轻声自语。   叶兰芝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这封情书,沉默了片刻,神色一动。   这不是范玉树的字,肯定不是……这楷书端庄大气,与情书一样充满了美感,让人赏心悦目。   她忽地将左手捏着的信封一翻,只见上面有寄信人的姓名……   “赵子瑜?”   叶兰芝愣愣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 玉树兄真是好兄弟   赵子瑜是谁,叶兰芝脑海中当然有印象。   昨日范玉树才向她介绍过,说是他的君子之交,是谈得来的好友,当时范玉树还信誓旦旦的保证此人并不是以往的那种狐朋狗友,结果……   叶兰芝走去窗前,将被狂风暴雨吹打的窗扉关上,再次回到桌前坐下,脸上慢慢泛起些红晕,她将这封情书的信封再次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遍。   没错了,这封情书就是赵子瑜写的,是玉树兄的好友……   这类被男子送来南辞精舍的情书,因为只要知会一声便能被南辞精舍的女官直接分门别类的送上门,因此与那些远道而来的信件不同,一般只写寄信人的名字,让收下情书的女子知道是谁即可。   而且送错的概率是极小的,莫非你连自己写的情书要给那个女子都会说错?   抑或是一向办事严谨的女官们恰巧今日出错了?   桌前,叶兰芝眼神莫名,微微闪烁,支着下巴想了想。   他,他用玉树哥的花帘纸给我写情书……玉树哥知道吗……   她下意识的又从一旁书架取出一大叠范玉树寄来的情书,随意翻开其中一张,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让她头疼的“情话”。   叶兰芝目光一转,垂首敛眸,又将赵戎这张散发香味的淡粉色信笺里里外外的细看了几遍——其实也就那几列字罢了,简简单单,不是缠绵悱恻的情话,只是平铺直叙的话语,可是她还是看了挺久。   过了一会,叶兰芝眸光从纸上最后那行“……桥的那头是青丝,桥的这头是白发”上慢慢挪开。   她放下信笺,微微叹了口气,这应该就是那种很讨女子心欢的情书吧,能让女子一口气读完后有那么一瞬间的心颤……   叶兰芝脑海中又浮现昨日见过的那个男子的模样,当时第一眼看还真没瞧出来……   不过……   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她眼睛微微暗淡了片刻,随即又轻轻摇头驱散了某些念头。   只是,下一秒,叶兰芝的又不禁扫了眼桌上的信笺,那上面最后留下的几句话,表情带着些恼意。   信上说,他最近有事,原本还要寄来的两封情书先欠着,让她勿怪……回头补上……   他回头还要写?   叶兰芝眼睛微眯。   ……   第二日上午,这场秋季罕见的暴雨依旧在下着。   只是小了不少。   赵戎与往日一样,和范玉树一起前往四季堂上课。   路上,他又想起了昨夜与赵灵妃的片刻温存。   赵戎一手抱书,一手撑着伞,长吐一口气,看着伞外暗暗的天色,与绵绵不绝的雨水,他的心情竟忽地轻松了不少,只觉得离从青君手里拿到那块墨玉的目标又近了不少。   此时,他余光瞟了眼一旁打哈欠的范玉树。   “玉树,我昨日让你帮忙送的信呢?”   范玉树打哈欠的动作一停,愣道:“信?什么信?你昨日不是不在,请假了吗。”   赵戎瞧了瞧他的脸色,欲言又止,想了想,整理下语言,把昨日之事与他说了一遍。   范玉树闻言后,顿时懵神,“你前夜说过此事?糟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等等,昨日桌上那封信是你用我的花帘纸写的!”   赵戎瞧见这副反应,叹了口气,有些担忧。   “当时走的太急,只能托你帮忙,将信放在了书桌上,想着你早上醒来能够看见……哎,算了,是我不该,怪我,你当时喝了那么多……不过,现在我这封信还在你那吗?”   范玉树盯着前方,眉头紧锁,片刻后,忽地握拳锤手,“完了完了,我一点都不记得了,昨天早上起的晚,脑袋里又一团糊浆,急着出门上课,还以为那封信和往常一样,是昨夜写好放在那的,便也没时间去看,直接送去了南辞精舍……”   赵戎顿时睁大眼睛,“你送给谁了?”   范玉树同样与他大眼瞪小眼,不说话。   “不会吧?”赵戎手一抖,书都差点掉地上了。   范玉树沉重的点点头。   二人之间,空气一时有些沉默。   赵戎一脸焦虑,范玉树更是满脸郁闷。   二人停下脚步,在路旁吸气、叹气,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不过赵戎与范玉树此时哪有空理会旁人,二人也没去恼怒对方,这事现在整的有些说不清,事到如今还是想想怎么解决才是。   二人就这样唉声叹气了好一会。   一想到他的那封情书寄给了叶兰芝,并且情书上的内容还有些……肉麻……容易引起歧义。   赵戎忍不住转头去看范玉树的脸色,心中满是歉意,毕竟这件事最会感受到冒犯的应当是玉树兄吧……   不管他那封情书上面到底内容写了什么,这件事本身的性质是——他以范玉树好兄弟的身份给范玉树的未婚妻写了一封情书,咳咳,还是用了范玉树的纸笔,并且最最操蛋的是,还是由范玉树亲自去送的,虽然只是歪打正着的误会,可……   关于我帮我好兄弟送情书给我未婚妻这件事?   这都是些什么人间疾苦啊。   赵戎稍微带入一下,替他想想都觉得很难受。   同时,赵戎也很是羞耻,幸亏此事知道的人不多,嗯,目前青君也不知道,最好别让她知道,悄悄解决,否则……   给娘子的师妹,同时又是好友的未婚妻送了封情书……这是要当场社会性死亡的。   赵戎狠狠揉了把脸。   正在这时,范玉树重重叹了口气。   只见他面色担忧,“子瑜……”   赵戎赶忙偏过头去,不敢看他,“何,何事。”   范玉树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开口了,语气严肃,“你……有没有在信上署名?”   赵戎一愣,“有啊,写了,我当时就怕你忘了,还特意将信封上的名字写大了些,并且还正对朝着上面……”   还没等他说完,范玉树就瞬间舒展眉头,松了一大口气,嘴里念念有词,“写了就好,写了就好,嗯,而且你的字迹也与我的不一样,想必兰芝一定能辨认出这封情书不是我写的,那就没事了,呼~”   赵戎:“……”   范玉树自顾自的安慰着他自己,认真自语道:   “不行,这等于说我昨日没有送情书给她,缺了一天,这可不行,今日还要写一封,好好补上,兰芝应该能体会我的诚意,原谅昨日的缺席的。不过,哎,等会上课有的忙了,每天都要写那么多有文采的情话,我真是太难啦。”   等等,啊这,不对劲……   瞧着这万万没想到的一幕,赵戎睁大眼睛,无声的来合了下嘴。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怎么感觉咱俩压根就没在一个频道?   等等,捋一捋。   合着刚刚你一脸担忧郁闷了半天,都是在担心叶兰芝误把我的情书当作是你写的?   而不是郁闷我给你戴上了点那啥,感受到了冒犯?   嘶……   赵戎吸了口凉气,悄悄瞧了眼已经面色轻松下来的好友,眨了眨眼。   顿时觉得范玉树那张往日让他起鸡皮疙瘩的粉脸,面容亲切了起来。   玉树兄真的很适合做好兄弟啊……比文若好多了,那家伙天天炫耀他的十八房“后宫”美妾,又捂在手心里,藏于后宅金屋,不给赵戎瞧一眼,好像被看个一眼就会少块肉似的……抠门……   还是玉树兄坦荡。   赵戎连忙点头,“玉树兄所言极是,叶姑娘冰雪聪明,不会弄错的,再说了,我的情书你还不知道吗?都是些三言两语的浅短句子,哪里有玉树兄的句子精挑细琢、认真思量的那般深邃有趣,意味深长!一定不会认错的。”   范玉树点头认可,很是安心。   赵戎瞧了瞧他表情,再道:“不过,虽是如此,我们知道是个乌龙,但是叶姑娘现在应该还不知道,哎,看这事闹的……也不知道叶姑娘看到那封信会不会暗暗嗤笑……要不,玉树你还是去和她解释下吧,咳咳,把事说清楚了,顺便再把那封情书拿回来。”   范玉树闻言,面露难色。   “这样误会下去,确实不是个事,可是,子瑜,唉,你知道的,我和兰芝目前情况有些特殊,深怕再惹她不满,让关系更僵。”   他拍了拍赵戎肩膀,语重心长道:“这次你的情书贸然送了过去,依照我对兰芝性子的了解,她定是不高兴的,对你没个好印象,而若是得知是我送错的,估计又要冷落我半年了,子瑜,好兄弟,反正木已成舟,要不还是你去说吧,咳咳,就说是你送错了,当是帮小弟一回,我欠你个人情!”   赵戎看了眼肩膀上拍着的手掌,又看了看范玉树诚恳的表情。   还能说什么?   他叹口气,点了点头。   这件事还是悄悄去办的好,可别让青君知道了,依照她的性子,原本给她的情书被他送到了别的女子手里,指不定是什么反应呢,话说,他这娘子应该不是个醋坛子吧?这点事都受不了……   另外,还是写信给叶姑娘为妙,若是当面说,那岂不是要尴尬死……嗯,写信,写信,解释清楚。   如此思量着,此事便也有了大致的计划,赵戎吐了口气,也轻松了下来,和范玉树一起继续并肩赶路,去往四季堂。   可是,让赵戎与范玉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刚脚步悠闲的穿过林间进入四季堂内,便当头遇上了叶兰芝,还有……   赵灵妃。   ……   叶兰芝一大早便起身出门,去找赵灵妃。   她今日正好有空,收到表姐叶若溪的嘱托,去邀请赵灵妃参加不久后的一个文会。   只是刚出门,走到一半,便在路上碰到了准备离开南辞精舍的赵灵妃。   “灵妃师姐,晨安,你要去哪?”叶兰芝惊喜的追了上去,与赵灵妃并肩道。   赵灵妃转头看了她一眼,想起了是刚来不久的新师妹,礼貌的笑了笑,轻声开口,“听说上午四季堂有儒学课,闲来无事,去听一听。”   叶兰芝一愣,随后若有所思的点头。   她忽的兴奋道:“师姐,我和你一起去上课吧,我最近也在钻研儒学,不过是诗词歌赋方面的知识,所以平常是去上扶摇府另一位书院先生的课,新来的晏先生是讲经义的,还没去听过呢。”   赵灵妃眉头不易察觉的轻皱,不过也没说什么,点头不语。   一路上,叶兰芝在她一旁叽叽喳喳,赵灵妃一边安静的听着,一边目视前方,不知想着什么心事,偶尔点头应着小师妹的话语。   叶兰芝也没介意,也不觉得是什么架子,在她看来,灵妃师姐的性子便是如此,能听她说话已经够让她开心的了。   不多时,两个姿色皆是脱俗的女子撑着伞来到了四季堂。   发了一路呆的赵灵妃忽的停步,目光扫了下讲堂内,人还没到齐……也没有那人的身影。   她转头朝叶兰芝浅笑道:“叶师妹,回头见。”   说完便也不等叶兰芝反应,直接转身朝着四季堂后方一个熟悉的角落走去。   赵灵妃来到了第一次来时所坐的位子坐下,旁边,那个空着的座位,是那一日赵戎坐的位子。   平日里上课,四季堂内本就坐不满人,此时,她四周的位置都无人坐,很是安静。   赵灵妃又看了看一旁紧贴的座位,嘴角轻扬,取出了书本,放在了桌上。   她支手撑着小巧的下巴,小猫咪一样眯着眼,盯着前方发呆,期待了起来。   正在这时。   一旁的座位有人忽的坐下。   赵灵妃咬唇,怔怔转头。   “灵妃师姐,我陪你一起坐。”   叶兰芝甜甜道。   赵灵妃:“……” 第一百七十六章 我说这是个误会,你信吗?   四季堂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府生们陆续赶到,在门口收伞,步入堂内。   而一些从四季堂后方进入的扶摇府生,不少都目光注意到了后排的一角,有两位引人注目的女子。   其中一位娇小女子,他们都认识,在新来的一批扶摇府生中,非常有名气,盖因不久前的青云台大比,这位叶姑娘夺得了扶摇府第十三的高名次,要知道扶摇府还要很多比她早来好几年的府生,另外又因为她是女子,便格外引人注目。   此时,在他们看见叶兰芝正在巧笑倩兮的与旁边一位清冷女子说着话,不过好像都是叶兰芝在说,那位好看的清冷女子在低头敛眸看书,不怎么回话,不时会偏头看一眼叶兰芝,抿唇不语。   清冷女子身着逍遥府白衫。   这位逍遥府师姐也来听课?   有些新来的扶摇府生微微惊讶。   但是也有不少扶摇府老生认出了这个左眸下有泪痣的冷清女子,正是那个深居简出只在府内一些重要大典上才偶尔现身的赵灵妃。   却也比那些不知道的更加惊奇了,在前面落座后也频繁回头。   叶兰芝察觉到了很多人同府的人在关注她,不过并不在意,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这些目光了。   叶兰芝见她与赵灵妃周围空旷,没有人凑过来坐,不禁轻轻点头,随后便期待起等会与灵妃师姐一起上课。   话说灵妃师姐应该懂很多吧,这次来估计只是解解闷,等会有不懂的地方就问问她,嘻嘻,不去找那些书院士子了……   叶兰芝眼睛一亮,侧头去看赵灵妃。   此时,正好赵灵妃又再次抬头看她,二女对视片刻。   赵灵妃脸上带着些纠结犹豫之色。   叶兰芝眨眼,觉得灵妃师姐这“害羞”的样子很是可人。   她并不笨,知道赵灵妃是有些“嫌弃”她坐在这儿,不过,叶兰芝并没有走的意思。   她心中思转,灵妃师姐连与女子坐在一起都如此娇羞,不好意思,那若是换个男子坐她旁边,那还得了……   念头及此,叶兰芝心中忽地想起今日来找赵灵妃之事。   她迎着赵灵妃的目光,仔细端详着那双让她艳羡的秋水长眸,“灵妃师姐,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正事。”   “上回表姐说认识了一个书院士子的事情,你还记得吗,那位书院当时师姐们开玩笑让她去和那位书院士子说一下,组织一场雅集文会,大伙本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若溪表姐与那个姓李的书院士子都做了真,当正事来办,嘻嘻,我看啊,若溪表姐与那人肯定有‘奸情’。”   叶兰芝冲赵灵妃笑道:   “表姐说,逍遥府不像太一、扶摇府,与林麓书院的士子们接触的比较少,这次机会难得,刚好可以认识一番,另外,这不马上要到中秋节了吗,太清府的一些大典正在筹备,咱们可以先热闹一下,办个雅集,多唤些人来。”   叶兰芝停了停,又道:“地点还没确定,不过应该快了,到时候咱们这边会有很多逍遥府的师兄师姐赴会,一些其他府的人也有可能来,那位书院士子那边,他也会带不少师弟参加……所以,灵妃师姐,表姐过来让我问下你,要不要也过来玩玩,嗯,正好雅集也不耽误你修行。”   赵灵妃听了一会,大概知道了是何事后,便有些走神,不时的转头,望向那些进入四季堂的入口,此时叶兰芝话落,她察觉到了叶兰芝期待的目光,想也没想准备和往日一样拒绝这些聚会,可是叶兰芝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开口了。   “哦,对了,那个书院士子好像叫李锦书,正好是晏先生的入室弟子,呵,说不定等会就能在四季堂见着。”   赵灵妃眸光一闪,敛目盯着桌案上的书本,书上面还有那日某人细心帮她做的注释笔记,她眯眼道:“我知道了,到时候再看,帮我谢谢叶师姐的邀请。”   叶兰芝也没多想,话已经带到了,任务便也完成,她轻笑一声,准备再向赵灵妃请教些修行上的事,她最近在冲击扶摇境瓶颈。   可是这时,赵灵妃突然开口,“小师妹,那个……不好意思,我今日,今日其实约了人一起上课,你……你……”   叶兰芝一愣,看见赵灵妃歉意的表情,旋即反应了过来,“哦哦,原来是这样,没事,没事的,我之前不知道……抱歉了,灵妃师姐。”   她连忙起身,将最靠近赵灵妃的位置让了出来。   “谢谢师妹。”   “没事的,师姐。”   叶兰芝四下看了看,便走向另一张近些的位置,准备落座,心里有些好奇灵妃师姐又约了哪位师姐来……   正在这时。   四季堂后方的林间入口处,出现了两个男子的身影,身着书院学子服。   叶兰芝刚好转身移位置,目光一扫,身子忽地停住了。   而与她一样,看见赵戎与范玉树二人的……还有一直关注入口来人的赵灵妃。   两个女子的目光双双投去。   不远处。   赵戎脚步骤顿。   前一秒还在与范玉树说说笑笑的表情,在看见那二个女子的一刻,刹那僵硬。   还在扭头与他说话的范玉树,见状一怔,循着赵戎目光看去。   他第一眼见到叶兰芝后的表情是欣喜,不过随即便眼皮猛地一跳。   因为……赵戎就在身边。   下一秒,求生欲很强的范玉树便非常自然的转身,背离赵戎向着一旁快步离开,背身丢下一句,“子瑜,刚好兰芝来了,你快去解释,千万别让她知道我知道这件事情。”   赵戎嘴角一抽,见好友逃也似的跑掉,他很想去追,同样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可是……青君和叶兰芝此时都在盯着他。   哪里糊弄的过去。   赵戎咬牙,继续硬着头皮往前走,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去了,只是不一会他便稍微松了口气。   因为这两个女子虽然今日不知道为何就像约好了一样一起来“堵他门”,但是二人瞧着表情不像是赵戎预想中最糟糕的那种情况。   青君的神色不像是知道这件事后误会他,生气的模样,她看见他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似乎有些害羞,明眸善睐的瞧了赵戎两眼,便匆匆回过头去,不看他了。   赵戎轻吐一口气。   不过,那位此前只见过一面的叶姑娘,却是表情让人琢磨不定。   随后,赵戎微微一惊,因为叶兰芝突然放下书本,直直的向他走来。   叶兰芝来到赵戎面前,目光复杂的注视着他。   赵戎停步,心里暗暗叫苦,因为他余光瞥到了赵灵妃再次转头,正好瞧见了这一幕,旋即她的目光在他与叶兰芝身上打转,黛眉渐渐蹙起。   叶兰芝组织了下语言,刚要开口,就被赵戎抢了个先。   “咳咳,叶姑娘,咱们去一旁聊吧,别在这儿挡了别人的路了。”他语气诚恳。   叶兰芝想了想,点头。   赵戎带头向一旁走去,不过他不敢带着叶兰芝离开赵灵妃的视野,只是走到一个稍远些的、娘子应该听不见话语的地方。   赵灵妃仔细端详了一会,目光忽地狐疑起来,见赵戎与她小师妹一起远去,下意识的起身想去追,可是身子起到一半,就又顿住,重新坐了下来,眉头松开,她微微着鼓嘴盯着远处那两个小人儿,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就这么直直的一眨不眨的盯着。   只是赵灵妃面上无多余的表情,外人看来,就像不怎么在意一样。   可是,连赵灵妃自己都没察觉到,她平端在腹部的素手已经紧紧攥住了裙衣,挤压处,手指青白无比。   远处。   二人站定,周围无人旁听。   赵戎捂拳咳嗽一声。   叶兰芝抿唇凝视了赵戎一会,直接道:“你好,赵公子。”   赵戎被看的有些发毛,事到如今,他忽然也不怂了,一定要说清楚,“你好,叶姑娘。”   “那封情书……是你写的吗?”   赵戎坦荡荡的点头,“没错,是我写的,叶姑娘,你听我说……”   叶兰芝忽地打断,“赵公子,你别再说了。”   赵戎拧眉,还欲再辩。   叶兰芝目光认真的直视着他,语气郑重,“你的那封情书写的很好很好,可以看出你的文采定是很出众的……可是,我们之前根本就不认识,只是匆匆见过一面而已,根本就不了解对方,所以,那封情书有些儿戏了,嗯,你其实是个很好的男子,真的,但是别再开这种玩笑了。”   赵戎听到前半段还有些着急,不过慢慢的,他眉毛挑起。   咦,你是个很好的男子?   这是……好人卡?   和想象中的似乎不一样啊,这个叶姑娘有点意思,之前对她的印象还是片面了些……   叶兰芝悄悄的打量着赵戎的表情,见他好像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微微松了口气。   赵戎赶忙点头,“好的好的,如此甚好,不过,叶姑娘,有些话,还是要和你说……”   叶兰芝眉头竖起。   赵戎语气诚恳:“我说这是个误会,你信吗?”   叶兰芝:“……”   她瞧了瞧赵戎表情,这副似乎对她的拒绝毫不在意,并且还反过来解释的姿态。   叶兰芝了然,她也不想伤害别人最后的自尊与坚强,点头应和,语气轻轻,“信的,原来如此,是个误会,现在说开了就好。”   赵戎无语,我还没说这个误会的来龙去脉是怎么回事呢,你就一副相信我的模样了?有点敷衍啊,好歹先耐性听完解释,然后装作沉思一会儿,再点头说相信啊……   不过,这件事这么个结果,也算是过去了,被发好人卡就被发好人卡吧,总好过不小心狗血的绿了同窗,惹了一身情债又被青君误会,鸡飞蛋打来的好。   叶兰芝忽然道:“赵公子,这件事……玉树哥知道吗?”   知道,当然知道,不仅知道,情书还是他送的呢……   赵戎心里吐槽,不过嘴上肯定不是这么说,想了想。   “玉树不知道,咳咳,说了这是个误会,信寄错了,我就没第一时间告诉他,想着私下解决,和你解释一下就行,小事闹大了多不好,现在看来,这么做没有错,叶姑娘确实是通情达理。”   叶兰芝点头,她随口道了句:“哦,那你原来要寄谁啊。”   赵戎指了指她身后,笑道:“寄给我家娘子。”   叶兰芝一愣,见到赵戎这神态,忽然有些相信这回好像真是个误会了。   她缓缓回头,好奇的循着赵戎所指着的方向遥遥看去,那里有……赵灵妃。   不过叶兰芝的目光当然很自然的偏过了灵妃师姐。   她的目光又在那个方向找了数息,哪里还有别的女子。   叶兰芝又疑惑道:“你娘子在哪?”   远方,赵灵妃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这边,而赵戎早就知道自家的小醋坛子在一刻不停的“站岗”了。   赵戎闻言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且突然远远的冲赵灵妃灿烂一笑,后者一惊,赶忙低头翻书。   随后,他目光温润道:“喏,就是她,坐在那里,现在在假装看书,看,又偷瞧了我一眼,刚刚眼神恨不得吃了我……醋坛子。”   叶兰芝这时才意识到赵戎说的到底是谁。   不过,她只是微微一怔,旋即便表情慢慢收敛起来,心里对眼前这个男子生出些许讨厌来。   本来对他的印象还有些改观的……   赵戎回神,松了口气,准备离去,不过却突然想起某事,道:“那个,叶姑娘,我的情书能不能还我,我想拿回去向娘子解释下。”   叶兰芝面无表情,耸了耸肩,轻声道:“抱歉,那封信不小心弄丢了。”   在叶兰芝的心里,赵戎这种拿她倾慕的师姐开玩笑的行为,非常恶劣,对他印象大为改观,因此叶兰芝有些担心范玉树被赵戎这个所谓的“好友”蒙蔽,这封用范玉树纸墨写给她的情书,就是一个随时可以戳破他谎言的证据,目前看来不能还给赵戎。   赵戎无奈,“好吧,叶姑娘,告辞。”   说完,他直接转身走了。   叶兰芝见状摇了摇头,也和赵戎一样,返回四季堂,只是她一路上盯着赵戎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眉头一直皱着。   不一会儿,二人再次一起回到了四季堂的后排。   叶兰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瞧着依旧走在她前方的赵戎背影,有点奇怪。   你们这些书院学子不是一般坐在前排的吗?   可是还没等她疑惑多久,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她脚步骤停。   只见前方的赵戎路线与她一模一样,他脚步不停的路过了她的座位,来到了赵灵妃的身旁,没有丝毫犹豫的坐在了紧靠赵灵妃的位子上。   而让她更吃惊的是,一向生人勿近的灵妃师姐对此竟然无丝毫排斥之意与其它的反应,只是垂首敛眸安静了片刻后,忽然转头,长眸渐渐张大,瞪着赵戎,甚至还……小女儿家家般的鼓起嘴,似乎是在……赌气?   叶兰芝懵在了原地,身子渐渐僵硬,紧接着,在她的视野中,赵戎歪头与灵妃师姐对视了片刻,又率先憋不住的噗嗤笑场,之后,赵戎突然身子前倾,二人离得很近很近,他们鼻尖都快碰到了,可是灵妃师姐却依旧板着脸凝视赵戎,没有后退之意。   赵戎好像柔声与灵妃师姐言语了几句,灵妃师姐起先绷着小脸,随后目光逐渐带着些埋怨之色,在听到赵戎的某句话语后,嗔视了赵戎一眼,最后轻轻点了点头,向她这儿瞧了眼,下一秒,突然起身朝她这边走来。   叶兰芝表情凝固,身子彻底僵住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因为明月喜欢写诗   赵灵妃来到了叶兰芝面前,凝视着小师妹的尴尬表情,有些伤脑筋。   刚刚赵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与赵灵妃简要说了一遍。   你怎么把情书寄到别的女子那儿去了?   她心里有些酸楚,又有些焦急。   不过,戎儿哥事后坦白诚恳的态度却让她比较满意。   只是有些事情赵灵妃固执的觉得还是要说清楚的,特别是一想到她的夫君可能还被别的女子还误以为是个轻浮的浪荡子,饶是她平常与世无争的性子,在这方面还是有些坐不住,怎么也“无争”不起来……   他们男子不好解释,那便她来说。   一想到这,赵灵妃眼底又泛起一些哀怨与无措之色,为何什么事情一旦牵扯到身后的那个男子,她便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在意这在意那了起来,与平时不一样了。   赵灵妃有些薄恼,但是同时心里又有些说不上的……渴望,并不排斥这种他带来的变化。   过去的平淡冷清的生活太单一无趣,像一张纯白的纸笺,而他便是一道最有趣的色彩,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宛若鲜艳的颜料,如今霸道的要来填满她的洁白。   赵灵妃凝视了片刻,忽然伸手,牵住了茫然无措的叶兰芝的手:“小师妹,对不起。”   她语气歉意真诚。   叶兰芝一惊,这是她认识赵灵妃以来,破天荒的头一回。   叶兰芝感受着赵灵妃微凉的指尖,急忙摆着另一只手,“师姐别这样,你又没做错事,何歉之有。”   “我是替戎儿哥向你道歉,他们男子粗手粗脚的,造成了这次误会,冒犯到了你……师妹,那封情书其实是戎儿哥写给我的……实在是不好意思,若是他下次再这样,我就我就……揍他。”   后方,赵戎眼皮一跳,好家伙,这句话怎么听的让人心慌……   赵灵妃并不知道她的随口一言,让赵戎吓了一跳。   言罢,赵灵妃瞧着叶兰芝通红的脸色,有些话欲言又止,不过她还是银牙一咬,“师妹,那封情书真的不在你那儿了吗……”   叶兰芝一想到刚刚她与赵戎谈话时产生的误会,便感觉脸上火燎火燎的发烫,此时见灵妃师姐又来讨要这封信,她慌慌道:“在的,在的,这就给你。”   说完,便取出一件玉簪模样的须弥物,翻找起来。   赵灵妃心里一松,捏了捏叶兰芝的手,浅浅一笑。“谢谢师妹。”   之后,她接过后者匆匆递来的信,收入袖中,又柔声与叶兰芝言语了几句,缓解了心里的尴尬,便转身离去了。   叶兰芝目视着赵灵妃步履轻盈的背影,犹感觉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和梦幻一般。   这还是灵妃师姐吗。   叶兰芝想起刚刚赵灵妃的神态与言语,只觉得与往日那个受她仰慕的灵妃师姐相比,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这个太清四府的天之娇女往日在众人面前哪里是这样的。   原来……我们其实都没有真正的了解她……了解她的另一面……   叶兰芝目光怔怔,觉得这样的灵妃师姐,和以往比,多了一些烟火味,不再是那么的让人望而却步。   忽地,她悄悄偏头,眼神复杂的凝视着与赵灵妃坐在一起的正面带笑意的赵戎。   而这一切,目前几乎可以确定,是这个瞧着平平无奇的男子造成的……   原来,之前的那些流言……是真的。   赵灵妃并不知道身后的小师妹心里想了这么多,她重新回到座位上。   面对赵戎的笑脸相迎,赵灵妃目不斜视,瞧都不瞧一眼。   不想理他。   她直接坐下,翻开书页,低头专注的看着,当某人不存在。   赵戎有些无奈。   对于自家娘子的小性子,他最近倒是彻底见识到了,哎,一点也没有小时候那么乖巧听话了,多了些女子脾气。   记得,小时候天天跟在赵戎身后跑东跑西,什么事情都乖巧温顺的听他的。   若是赵戎生气不高兴了,她便会想着法子逗他笑,哄他开心。   而有时候赵戎因为学堂的一些事情难过——那都是一些童年奇奇怪怪的烦恼,青君便会去拉他的衣角,小心翼翼瞧着他的脸色,一言不发的紧挨着赵戎坐在台阶上,下巴搁并起的膝盖上,陪着他一起难过。   童年在靖南公爵府的深宅大院内,大多数时候,其实是充斥着数不清的趣事的,他们会开心的笑着,而每当这些时候,青君也总是笑颜最明媚的,连芊儿那个喜欢露牙傻笑的小丫头都没她灿烂。   四季堂内,后排,赵戎的神色有些恍惚,今日不知为何,脑海中又被那些尘封的回忆冲刷着。   赵灵妃正在低头看书,他歪头,愣愣的端详着她安安静静的侧颜。   睫毛长长,上下颤颤,那只秋水长眸真好看,狭长微翘的眼尾比她小时候的眼眸好看多了,只是同时也让青君不笑时充满了冷意,特别是那粒惹人怜爱的泪痣在另一半侧颜上,赵戎坐在右边看不见,因此他此刻眼里倒映的这张侧脸便充满了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   你能想象的到吗,眼前这个冷冷清清的女子,小时候虽然也是个性子很静话很少的小女孩,但是那时候的她非常爱笑,就像一朵冰清玉洁的青莲不时的刹那绽放,洁白如雪的花瓣上染满了大片大片的粉红色,时常给人意料不到的惊喜。   天真烂漫。   而那个时候的赵戎可以很随意的逗青君笑,她一点也不远,她时时刻刻在身边。   不像现在这样,大多数时候面色平静,就算是对他笑了,也只是轻轻浅浅,即使依旧很美,却总让赵戎觉得缺了点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他出神细思。   那是赵戎如今想要找回的,哪怕一次也好。   记忆之中,赵戎偶尔也会惹青君生气。   有一次,因为一直听闻府上同龄人说承恩楼旁边的湖底有被赵家先祖镇压的凶神恶煞的大水怪,当时天不怕地不怕的赵戎,刚学会凫水,便要下水去瞧瞧,可是跟在后面的青君与芊儿一直拉着他不许。   但是当时的赵戎哪里愿意去听,劈开她的手,便任性的下水了,只是在即将入水的那一刻,似乎听到了某个小女孩破天荒的哭声——青君很少哭的,往日他再怎么欺负她,她也就柔柔顺顺的笑颜受着,让赵戎都有些不好意思。   等赵戎在水下探索了一趟回来,湖畔,那个怎么欺负都不哭的女孩,娇小的身躯正坐在地上断断续续的抽搐着,声音沙哑,哽哽咽咽,已经是哭的梨花带雨,伤断衷肠。   赵戎摸着脑袋走去,想接过她保管的衣物,可是青君却死死的抱着他的衣裳,紧紧卷缩着娇躯,抽着鼻子,朦胧泪眼的呆呆盯着刚刚“吞噬”了赵戎的幽深湖水,怎么都不理他,也不还给他被泪水打湿的衣裳。   然后赵戎是光着裤衩回去的……结果被娘亲教训了一顿,青君也三天没和他说话,不过赵戎也没去哄,三天后,她就自己好了……   赵戎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是记忆中青君第一次生气,虽然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而已。   小时候的青君就是这样般迁就着他、顺从着他,而这应该也是曾经还没苏醒前世记忆时的赵戎从不去在意她的原因吧?她的感受与我何干?   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不过现在,赵灵妃变了很多……   所以对现在的赵戎来说,眼前这个不搭理他的女子,暂时变成了“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赵戎思绪万千,发呆的盯着她的冷清侧颜。   哪怕他知道赵灵妃这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姿态是暂时在耍小脾气,但是赵戎心里不知为何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现在的青君与以前的青君相比,到底是少了些什么呢?   赵戎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赵灵妃。   四季堂外,下了两天的雨水已停,屋檐掉落下络绎不绝的水滴,撞击地面,嘀嗒嘀嗒,还未上课,大堂内是一阵隆隆的杂闹声,甚至赵戎还能感觉好一道道视线扫过了他与赵灵妃……   不过,此时此刻,这一切的一切赵戎都不关心。   他的眼里只有她。   赵戎突然开口:“青君,我喜欢你。”   正专注看书的赵灵妃朱唇一抿,没有偏头,安静了一小会儿,“为什么?”   “因为明月喜欢写诗。”   “为什么明月喜欢写诗?”   “因为我喜欢你不需要理由。”   赵灵妃目光一颤,下一秒,白皙脸颊上便渐渐涂满了火红的胭脂。   慢慢的。   她唇角轻轻勾起,弧度越来越弯,越来越深,终于,变成了一轮满月。   女子娇羞低头,眼里洋溢着光彩,笑容烂漫,一如儿时,那株灿烂盛开的青梅。   不再清冷遥远,就在当下眼前!   赵戎呼吸一窒,就是这个低头,就是这个笑容,正是他魂牵梦萦,苦苦思寻的。   下一刻。   赵戎前倾。   嘴唇轻触她的脸颊。 第一百七十八章 看见没,她是我的了   赵戎也不知道他哪来的熊心豹子胆。   连小手都没稳定的牵上,墨玉都没拿到手,就敢去偷亲赵灵妃。   但是上一秒,眼前伊人那一低头的温柔娇羞与笑靥如花的侧脸让赵戎情难自禁。   心头颤动。   青君早已遗失在童年的灿烂笑颜,此时此刻就近在咫尺,这让他如何忍的住?   于是,赵戎想都没想便上半身忽的前倾,嘴唇轻轻贴在了赵灵妃的笑脸上。   他要与之白头偕老的娘子,他如何不能亲?   亲的光明正大,反正现在还没上课,晏先生和大师兄都还未来。   赵戎理直气壮。   什么?   周围有很多扶摇府生,嗯,还包括刚刚那位叶姑娘,他们正在看着这边?   抱歉,这些“单身府生们”怎么想的,表情有多精彩,他不管,也不在意。   有个剑仙娘子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此刻,当赵戎湿润的嘴唇印在了赵灵妃的脸颊之上,吃了满嘴的“红胭脂”之时。   四季堂内,众府生嗡嗡直响的低沉的话语声,骤然降了一个层次。   乃至于渐渐的,在几息之内,彻底没有声响。   不久前,一些从四季堂后方进入的老府生认出了赵灵妃,于是,逍遥府那位“幽人独往来”的灵妃师姐也来了四季堂听课的消息,便在刚刚的杂闹谈话之中传遍了众人。   从刚刚到上一秒之前,渐渐开始有很多扶摇府生装作若无其事的姿态,眼睛悄悄偷瞟最后一排的赵灵妃与那个让他们越来越惊讶的书院学子。   而到了此刻,当赵戎倾身在赵灵妃的脸颊上印上了属于他的痕迹之时。   四季堂内已经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并且出现了一排排凝固的“大理石像”,或扭着脖子,或脑袋前伸,表情依旧保持在上一秒的状态,眼睛却逐渐睁大,目光直直愣愣,倒映着最后面一排的那一幕。   那是一对贴在了一起的男女。   女子两颊笑涡霞光荡漾,又泛起难得一见的微晕红潮,却被那个男子偷吃了胭脂。   赵戎只是浅尝辄止的品了一口娘子的笑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触,毕竟不是接吻,只是亲个脸颊而已,之前与小小在被窝里也不知道相互尝了多少遍了,开始还是他主动的,结果到后来,那傻丫头是直接反客为主抱着他的头开啃的,弄的全都是口水……还有那两只小虎牙……嘶,这丫头的牙怎么这么尖啊……   赵戎觉得青君的皮肤很好,触感温温软软的,舌尖微甜——可能是心理作用,他心头的颤动也渐渐安息了下来,印上了独属他的痕迹之后,心里很踏实。   其实这一切,对于赵戎来说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罢了,可是对于四季堂内其他目睹这一幕的府生们来说,却感觉极为漫长。   满堂的府生们这时才渐渐反应了过来,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身子开始不再僵硬。   反应各异。   有的府生面露不可思议之色,有的府生眼神涌现震惊之意,也有的府生表情恍然,睁大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灵妃师姐的“绯闻夫君”,还有个别府生此前一直低头翻书此时才后知后觉的注意到周围的诡异之景,茫然四顾……   而就在赵戎与赵灵妃旁边不远处的叶兰芝,饶是刚刚已经消化了赵戎就是灵妃师姐夫君的事实,见到刚刚那一幕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他,他怎么敢亲,他怎么会亲,他怎么能亲……这么多人。   她目光复杂的盯着赵戎,只见他这时正一脸无辜表情的看着赵灵妃,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眨一眨,很是欠扁。   而灵妃师姐从刚刚被偷吻起,便一动不动,通红的小脸上保持着笑颜,可目光却怔怔的盯着书案上的书本。   似乎是被这措手不及的吻给……亲傻了。   赵灵妃呆坐在位置上,任着赵戎欺负她的脸蛋。   当赵戎直起身子,嘴唇离开她滚烫的脸颊后。   赵灵妃依旧呆呆傻傻了一会儿。   毫无动静。   赵戎,叶兰芝,众府生的目光全落在了她身上,等待着她的反应。   可是赵灵妃却还是没有动静。   赵戎见状,心里忽的有些慌慌,不知道娘子此时到底在想什么,害怕她下一秒暴起,锤爆他的狗头。   一旁的叶兰芝也是类似的想法,依着灵妃师姐的性子,就算,就算赵子瑜是她的夫君,这样大庭广众下“欺负”人,至少也要杏目圆睁,酥胸起伏的瞪他一眼吧……   而其他府生们更是有不少人想着灵妃师姐会不会一剑刺死这个胆大妄为的登徒子……   正在这时,赵灵妃终于动了。   只见。   她笑容渐渐收敛。   下一秒。   赵灵妃缓缓……低头?   她似乎是羞怯的忍受不了众人的视线,螓首更低了,几乎快要埋进酥胸里,瞧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见那高高盘起的秀发与那一大片布满红晕的修长玉颈。   随即,低头的赵灵妃又抬起右手,捂住了被赵戎印上痕迹的脸颊。   众人:……   所以说,你刚刚一动不动,笑容不变,是想装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别人什么都没看见,企图萌混过关?   府生们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种结果,眼前这位往日里高傲冷清的灵妃师姐此刻的反应意味着什么,几乎显而易见。   喂喂,这个混蛋的读书人刚刚可是当众轻薄了你啊,即使太清府在男女之事上比较开放,但是这种当众亲吻之事,你……你至少做个样子,给他一记粉拳也行啊。   叶兰芝也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担忧的看着埋头鸵鸟一样的赵灵妃。   师姐,这样呆呆傻傻的什么都不做,是要被他得寸进尺的欺负死的。   有一种痛心疾首的悲愤之情开始在大堂内的男子府生间感染传递,不少府生对赵戎怒目以视。   赵戎见娘子竟然是这般害羞的可爱模样,眉头一挑,还欲有所动作,不过,又察觉到大堂内的其他男子府生们几乎都在瞪他。   赵戎抬头与他们对视,歪嘴一笑,目光扫视了一圈。   他忽地舔了舔嘴唇,这本是平常的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却让诸多男子府生们呼吸一窒。   他们顿时急了。   若是目光能杀人,赵戎估计要死上一万回,可惜不能……   这儿是太清府,连飞都不行。除了执法教员外,任何府生除非是在大比高台,否则不能出手争斗。   况且,这个混蛋虽然瞧着没到扶摇境,但是他毕竟是如假包换的书院学子。   并且……灵妃师姐就在旁边,她可是浩然境巅峰剑修,更别说那柄神秘的本命飞剑了,大堂内的男子府生们谁人敢上?   浩然境与扶摇境一境之差,就是天壤之别,前者是真正的修行之路的开始,估计他们一起上都打不过灵妃师姐一个人。   不少人很是愤慨。   太清四府目前最耀眼的天之骄女竟然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林麓书院学子给拿下了,还不是书院士子,只是刚刚入院不到一年的学子!   并且很有可能是之前那个被不少人嗤之以鼻的流言……   这件事估计传开后,又要成为两方相互揭短的话料,还是能长挂嘴边,杀伤力很强的那种。   见这些府生们敢怒不敢言,赵戎轻笑,准备不再理会,去哄下娘子,刚刚虽然是情难自禁,但是确实有些过份。   只没有想到还没等他来得及反应,这时,一直低头不语看不了神情的赵灵妃陡然起身,下一刻,一手捂着脸,一手抱着书……跑了。   赵戎嘴角一抽,起身准备去追,可是四季堂前方,晏先生与往常一样,带着一众师兄准时到来授课。   赵戎停步,想了想,摇了摇头。   他冲一直关注他的叶兰芝与众多府生们耸了耸肩,若无其事的重新坐下上课。   四季堂内的风波算是告一段落,赵戎与大伙一起起身执弟子礼,开始了今日的课程。   往后几日,赵灵妃都没来上课。   赵戎有些郁闷,不过也感觉那一日做的确实稍微有些过份。   青君都已经愿意主动来与他见面了,与她一起上课,修复感情慢慢哄她,徐徐图之即可,何必那么着急。   不过赵戎也不后悔,若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去吻她。   有时候在感情中是没有理性的,更别提情动之时。   赵戎不是圣人。   既然事情已经做了,又把她吓走了,嗯,那便承担后果呗。   赵戎又风雨无阻的送了几日情书。   只是他在太清府的生活也有了些变化,是那一日当众偷吻青君的余波。   现在赵戎在四季堂上课,先不提那些经常回头关注他的扶摇府生们,关于他是赵灵妃夫君一事,随着这短短几日时间的推移,似乎已经小范围的慢慢传开,不时的有一些陌生的太清府生跟着同伴前来端详他一眼,眼神各异。   赵戎对此淡定以对,他还没来太清四府时就有所预料。   既然选择了做赵灵妃的男人,那便总有一天会与她一起站在台前,被所以人注视打量着,现在还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以后他还会接触到赵灵妃的更多事情,她的生活私事,她的朋友圈子,她背后的势力人脉,以及赵戎隐隐猜测可能存在的秘密。   青君就像一个宝藏,等待着赵戎去挖掘。   他有些期待起来。   二人的羁绊只会越来越深,直到……不分彼此。   ……   这一日。   四季堂下课后,众人退散。   赵戎收拾好东西,与范玉树一起说说笑笑的准备离去。   正在这时,大师兄笑着朝他们走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暖溪雅集   “大师兄。”   赵戎与范玉树见到来人,连忙行礼。   李锦书伸手虚扶,“子瑜,玉树不必多礼。”   他笑道:“最近住的可还习惯?有什么不方便的事,可与我说。”   赵戎轻咳道:“挺好的,这儿的人都彬彬有礼,热情友善,咳咳,师兄,我都有些不想回去了。”   嗯,那些府生要是不瞪我那就更好了……   范玉树想了想,也跟着认真点头。   李锦书又嘘寒问暖了几句后,从袖中取出两卷纸张,分别递给了赵戎二人。   他对赵戎点头称赞道:“子瑜这几次的功课做的非常不错,对老师课上讲授的知识消化的很好,可想而知课后是下了功夫的,对了,还有子瑜的字,你以前是不是师从过某位书法大家,这种楷书我还从未见过,也不是很了解,但写的比师兄们的好看多了,下次老师闲下来了,我去拿给老师瞧瞧。”   一般晏先生布置下来的功课都是由身为大师兄的李锦书批改。   赵戎面色如常的谦虚了句,便接过了纸稿。   李锦书见状,心里暗暗点头,只觉得这位老家来的小师弟确实不错,看来那位在大楚的师伯是以才推贤。   随后,他转头看向一脸期待的范玉树,同样笑着将纸稿递了过去,不过却没说太多,“玉树也很不错,不过还得要再下些功夫,这上面我做了些批改,你要仔细去看,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就近问问子瑜,你们正好住在一起。”   范玉树嘴角一抽,忍不住看了眼赵戎,他正表情轻松的附和着大师兄的话语点头。   此时见范玉树望来,赵戎冲他悄悄眨了眨眼。   范玉树很是不爽,都是特长生,为啥你这么优秀……   课后明明也没见你有多用功复习功课,平常也是一起吃饭、喝酒,并且一天还早中晚送三封情书去南辞精舍,结果到头来就你被大师兄表扬……可恶,都是装的,肯定是背着我在后面偷偷努力,交友不慎啊。   李锦书言罢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略微犹豫,他看了眼赵戎,缓缓道:“子瑜后日上午可有时间?”   赵戎一愣,稍微了思索片刻,“后日无课,本和玉树兄约好去西城逛逛,不过倒也不急,大师兄有何事?重要的话,那我与玉树就回头再去。”   “也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如果子瑜能来当然更好,是这样的,我前些日子去北府给老师办事,结果不小心迷了路,幸亏遇到了逍遥府的叶姑娘,好心替我指路,后来聊着聊着也就认识上了。”   李锦书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感慨道:   “这位叶姑娘十分好学,都已经天志境了,却依旧心慕儒道,经常来找我请教一些儒经上的难题,前两天她又来寻我,说是祭月节快到了,想要先热闹热闹,办个雅集文会,一起认真探讨下诗律文赋,让我带些师弟们一起去,我想了想是个互相交流促进学问的好机会,再加上我还欠叶姑娘一个指路的人情,就应了下来。”   他说到这儿,歪头饶了绕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子瑜若是不方便那就算了,我再去问问其他适合的师弟,已经有几个师弟答应去了。”   赵戎听着听着,眉毛渐渐扬起,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大师兄,你真确定那位叶姑娘每回找你是请教难题?   只是他还没开口,就已经有人抢着帮他答了。   范玉树颇为兴奋道:“大师兄,这个叶姑娘叫什么名字?逍遥府,天志境,可是叶若溪表姐?”   李锦书一怔,“叶姑娘芳名正是唤做叶若溪,她是你表姐?”   “世交,我家与她家是世交……既然是若溪表姐组织的雅集,那估计兰芝也要去,大师兄,我和子瑜后日不去西城了,就和你一起去参加雅集……”   范玉树说到这,突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对李锦书挤眉弄眼,暧昧道:“大师兄,若溪表姐经常去向你请教学问,嘿嘿,师弟懂的,我和子瑜后日一起去帮你,子瑜,你说是不是,大师兄,我都想好啦,到时候……”   他贱贱的话语还没说完,突然就被李锦书打断。   “玉树,后日你不能去,子瑜与我一起去就行了。”   范玉树睁眼,“为什么,我正好认识若溪表姐,可以帮你!”   李锦书有些奇怪范玉树在说啥,不过这些新来的小师弟年龄尚小,性格跳脱,言行无忌,他倒早就知道,便也没在意。   李锦书面色严肃,语气认真道:   “叶姑娘这次辛苦操劳的举办雅集,是为了相互交流促进学问,她诚心邀请我们,我们必须认真对待这件事,不辜负叶姑娘的好意,而且到时候去的人也不少,我们不能给老师丢脸,   哎,玉树啊,你功课不扎实,还是要再好好学习,等下次有机会,我再带你去,这次我就先带子瑜和其他合适的师弟们去赴会,你留下来好好复习老师布置的功课,不要走动。”   范玉树:“……”   最后,大师兄还是没有应许范玉树,带他一起去。   赵戎想了想,反正这几日事也不多,青君那边每日他去送信也没什么动静,急也急不来,便答应下来陪大师兄一起去参加雅集。   “大师兄,雅集在哪里办,该不会要跑去府外吧。”   “那倒不用,咱们书院里办雅集倒是喜欢跑去外边的海边高崖之类的地方,这次叶姑娘办的雅集并不大,便定在了太清府内的暖溪竹园……”   ……   这一日清晨。   赵戎早早的跑去了趟南辞精舍,将今日任务完成三分之一后,他便与范玉树分道扬镳,在后者深闺怨妇般的眼神中抄着袖子,施施然离去。   赵戎在约好的地点与李锦书会和,一同前去参加暖溪雅集的,还有几位不怎么熟的师兄,往日里赵戎见这些师兄们挺勤奋刻苦的。   他与大伙点头打了个招呼,一伙人集合后,在大师兄的带领下一起前去暖溪竹园。   赵戎本来想着穿上奢华精细的锦绣襕衫,压箱底很久了,还是当初离开终南国时文若送的,没穿过几次,之前一直想着去见青君时穿,结果每次见青君都是在意料之外。   这次想穿也没穿上,因为大师兄说要庄重些,不能花里胡哨的,于是他们一众人便全都是穿着素朴无华的书院制式装束。   在李锦书的带领下,一行人走在路上也是腰杆挺直,面色沉重。   赵戎跟在后面,暗暗点头,大师兄所言应该不错,这次雅集看样子确实有些严肃啊,辛亏没带范玉树那骚包一起来,否则就混入了奇怪的东西,影响队伍的纯洁性……   赵戎如此想着,全然把他自己摘了出来。   可是,没过多久,赵戎就不这么想了……   很快,一行人抵达了暖溪竹园,位于太清府内一座小山的南麓脚下。   太清府是望阙洲山上的超然存在之一,乃是一州人族资源所建,坐落之处也是钟秀神异的宝地,气候四季迥异。   就像这处暖溪竹园,此时明明已经是秋天,阵阵秋雨过后,府外的山林大多已经泛起大片大片的秋黄色。   可是此刻赵戎眺目望去,不远处的园内碧玉千竿,竹叶翠绿,宛若夏季。   而听大师兄言语,这座暖溪竹园得名于园内一条贯穿南北的清流,溪水终年温暖宜人,宛若温泉,深受太清府内的女子府生们的喜爱,一年四季,时常有女子前来濯足。   当赵戎一伙人抵达暖溪竹园之外时,已经有一伙俏丽可人的二八少女,身着大红色罗裳在门外等候。   见他们到来,少女们俏目灵动的打量了一会儿他们,其中有些少女一边斜着目,一边掩嘴说着悄悄话,不时的噗嗤一笑。   一位似乎是领头人的垂云鬓少女端着手走上前来。   “你可是李锦书,李公子?”   “正是在下。”   大师兄恭敬行礼。   后方,赵戎跟着一众师兄一起有板有眼的行些礼。   垂云鬓少女好奇的看了眼这些毕恭毕敬,言行端庄的书院儒生们,有些忍俊不禁,她笑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叶仙子让我们带你进去,请跟我来。”   赵戎等人紧随其后,进入了暖溪竹园中。   此园极大,而暖溪雅集的举办之处这只是在某一段清溪处而已。   众人沿着一条四季温暖的溪水逆流曲折而上,步入清幽的竹林之中。   一路上,这群可爱少女左蹦右跳,非常活泼,与呆板守礼的赵戎等人形成鲜明对比,这帮丫头也都是些叽叽喳喳,话语停不下来的主,一直好奇逗乐的与赵戎他们搭话。   赵戎惊讶的得知她们并不是人族少女,而是化形水裔,本体乃是红鲤鱼,生活在这条暖溪之中。   此时正穿梭林间,赵戎突然转头看去,旁边某个一直悄悄盯着他看的圆圆脸的红鲤少女,小身板一抖,较忙左右晃着头,假装打量两边竹林。   赵戎见状,嘴角轻扯,忽然有点想念某个傻丫头了,记得刚认识那会儿,她也是这么憨。   话说,刚刚结丹境化形的妖族少女是不是都是这样,瞧起来笨笨的?   似乎是感觉被一个呆板儒生吓着了很丢面子,圆脸少女歪头瞪了他一眼,“呆木头,看什么看?”   被误以为是书呆子的赵戎没有回话,若无其事的转回头,继续走着路。   圆脸少女眨眼搭话道:“喂,木头,你会不会写好听的诗啊?”   赵戎当做没听见,还是不说话,自顾自的看着前方的翠林。   “哎,你怎的不说话,是不是聋子?”   赵戎轻轻点头。   圆脸少女噗嗤一声,“原来是个假呆子,哼哼,我知道了,你在欲……欲什么故纵,姐妹们说有些男子,特别是假正经的儒生,喜欢这样吸引女子好奇,唔,然后就骗进小房间里,扑过去……吃了女子的心。”   赵戎面无表情,嘴角轻扯,“我有娘子了,勿扰。”   圆脸少女:“……”   只是下一秒,赵戎突然一笑,他偏头随口问道:“太清府,像你们这样的小妖精很多?”   圆脸少女瘪嘴,“你才是小妖精……嗯,府内的妖修是不少,有些天资高的妖族还可以成为太清府生,前途不可限量,不过,唔,大多数是像我们这样,有特定职责,比如负责府内的一处山水,一边修炼一边赚取贡献……”   赵戎轻轻点头。   后来又与这圆脸少女言语几句,倒也熟悉了些。   不多时,赵戎一行人在红鲤少女们的带领下,到达了一处幽静开阔的溪畔,位于半山腰上。   前方已有不少风姿不俗的男女正在等候,见他们到来,纷纷转头。 第一百八十章 雅集众人   此时此刻,赵戎感觉很尴尬。   或者说,他和大师兄一群人很尴尬。   再或者说,就赵戎一个人这么感觉,大师兄们其实都很淡定?   反正赵戎恨不得立马把他身上的书院学子服给脱下来。   因为此时雅集上的其他人都是一副飘逸从容的衣束打扮,怎么舒适潇洒怎么来。   就他们是一丝不苟的身穿呆板的制式服装,表情严肃庄重,像是要去参加什么学术集会一样。   格格不入。   而这还不是最尴尬的。   赵戎现在站在师兄们后面,目光向席间一扫,眼皮忽地一跳。   之前在路上大师兄不是说,这次的暖溪雅集除了太清府的府生们外,林麓书院这边就只请了他与师兄这些儒生吗?   为何现在暖溪两畔的席间坐着的还有一些其他的儒生?   这些意料之外的儒生们有七人,都身着宽大潇洒的私居之服,之所以赵戎看出了他们的身份,是因为他们腰间皆挂着各色玉璧,这是林麓书院士子的佩戴之物,大师兄他们也有。   而同是书院儒生,这些人的服饰更是与赵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   暖溪旁的众人对于李锦书等人的到来,皆侧目以对,目光各异。   不少人忍俊不禁。   有些女子好奇打量,也有男子挂笑玩味。   所以,大师兄这波是穿着“校服”来相亲?   赵戎嘴角一抽。   前方,李锦书并不知道后面的小师弟心里的吐槽,他依旧神情依旧,面色如常。   此时,见这次雅集来的人比预先说好的多不少,并且还有书院同窗,李锦书惊讶的走上前去,冲已经起身笑着下来迎接他的叶若溪好奇道:   “叶姑娘,这是……”   今日特地盛装打扮的叶若溪笑道:   “本来和前日说的一样,只请了些我们逍遥府的同门,可凑巧的是,太一府的空依师妹和你们书院的杜公子也恰好在下游不远处举办文会,然后我们合计了下,想着人多热闹些,便就决定凑在一起玩……”   说到这,叶若溪又忍不住瞧了瞧一丝不苟的李锦书与后面像是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同门师弟们,心里轻叹一声。   你个呆子,和你说是说一起来推敲下诗律歌赋,可也说了这是雅集呀,何为雅集,不就是一起风雅游乐的吗,你倒好,一副,一副上考场的打扮……   叶若溪有些好笑,不过不知为何,瞧李锦书这副认真样,却又怎么也气不起来。   正在这时,一阵爽利的笑声从前方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道清朗的嗓音。   “李锦书,稀罕啊,竟然能在雅集见到你,之前在院里,每次同窗们有集会,请你都不来,今日怎么改了性子了,哈哈,让我猜猜,该不会……是佳人有约,情义难却吧?”   赵戎和师兄们一起,偏头,循着话语看去。   只见席间正走出一个俊秀男子,衣袖纷飞,外表看去放荡不拘,眼睛炯炯有神,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被金冠高高挽起,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   正是刚刚的说话之人。   赵戎挑眉,这副皮囊不错啊,都快赶上林文若那家伙了。   李锦书一愣,见到来人后,一笑:“原来叶姑娘说的是杜兄,好久不见,李先生可还好。”   他说着便躬身行了一礼。   杜奕斌见状嘴角微微一撇,刚兴起的兴致顿时浇灭了不少,这个李锦书还是这般呆板无趣。   他家先生姓李,和晏先生一样,是扶摇府的另一位儒学先生。   不过前者主要教的是诗词赋颂,而后者讲授的是儒家经义。   一想也知道哪个更受那些还在扶摇境的府生们欢迎,晏先生在四季堂的课,座位顶多坐个八成满,而李先生的课却几乎是场场坐满了人,甚至不少府生在外面站着听课。   杜奕斌与李锦书是同一年进入林麓书院的,当初还是学子时便是一起上课的同窗,不过李锦书读书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天天坐在凳子上不挪动,而杜奕斌却与之相反,交友甚多,经常出入文集雅会。   因此二人虽然认识,却不熟,交情很浅,至少杜奕斌是这么觉得的。   不过现在回头看,二人都是那一届同年中的佼佼者了。   如今皆是天志境儒家修士。   李锦书成了晏先生的入室弟子,而杜奕斌诗词天赋极佳,才华横溢,更是成了李先生的高足弟子,这是比入室弟子更胜一筹的存在,是书院先生的衣钵传人。   并且他还是林麓书院出了名的几位大才子之一,比李锦书受欢迎多了,这次跟着李先生一起来太清府讲学,在众府生间十分活跃。   杜奕斌瞧了眼正一丝不苟行礼的李锦书,嘴角一翘,甩了下袖子,随意还了一礼。   他轻轻点头,“我家先生挺好的。”   说完,也不再过多寒暄,略微扫了眼李锦书身后与李锦书差不多打扮的师弟们,唇角一扯,冲一旁的叶若溪礼貌笑了下,便转身回到了席间。   李锦书本来还想再叙叙旧,不过见人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有些无奈。   叶若溪将一切看在眼里,眉头微皱,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答应柳空依师妹一起合办雅集了,本来还以为他们是同窗应该关系不错的……   她转头对赵戎等人笑道:“公子们请跟我来,我带你们认识些朋友。”   这儿是溪竹园内一处位于山腰的空地,周围皆是竹林,一条蜿蜒曲折的清溪从空地中间横穿而过。   赵戎等人跟着叶若溪攀上竹岩,沿溪而行了几步,便到了众人所在的雅集。   只见这儿溪水淙淙,逶迤西注,芳草葳蕤,杂树生花,一派春色。   雅集上只有一座亭台,匾名“竹溪佳境”。   其他的桌案、椅凳、琴台等用具皆是露天摆放。   一众身着红裳的鲤鱼少女们正在席间忙碌,端茶倒水,焚香熏纸,摆放雅物。   之前给赵戎等人带路的红裳少女们上前走去,加入其中,帮助同伴。   除她们之外,雅集上有二三十人已经等候已久了。   有人正在执子对弈,有人正低头抚琴,还有人围聚谈笑,煮茶赏竹。   叶若溪玉手轻拍,众人目光吸引被过来。   她笑着相互介绍了一番,不过场上众人的目光大多在李锦书身上,那些与叶若溪熟识的女府生们都在悄悄打量着李锦书,那日就是她们起哄建议叶若溪办雅集的,便是要好好帮闺蜜把把关。   至于李锦书身后的师弟们,几乎没什么人去过多的关注,只是大致的随意扫个一两眼而已。   毕竟叶若溪今日请来的逍遥府生大多数与她一样,是天志境剑修,最少也不低于浩然境巅峰,而一起合办这次雅集的另一批太一府生,同样是太一府的菁华府生,天志境居多,甚至人群中的赵戎听到叶若溪的介绍,太一府的这些府生中还有一个正在冲击金丹境即将铸丹历劫的师姐。   因此,李锦书和那位赵戎瞧着有些傲气的杜奕斌各自带来的师弟们,都跟在他们身后,并不起眼,只当是被大师兄带来涨涨见识。   小透明赵戎站在师兄们后面,听着前方叶若溪的介绍,倒也不觉得冷落,悠然的听着,不时的瞧着那些估计是青君师兄师姐的男女们。 第一百八十一章 柳空依与龙鲤   雅集上的男女加上赵戎一行人,除了作为侍女的红裳少女们外,人数大概对半分。   赵戎抄着袖子,眸光一扫,突然在溪畔某处一顿,当先注意到了一位女子。   此女一身岚媛青绿百褶裙,扎着慵懒垂云髻,头上插了根蝴蝶步摇,身材丰满,相貌娇美,在与会女子中可以算的上是佼佼者。   她与自家苏小小一样,有一双撩人的狐狸眼,不过小小是清媚,她却是那种柔艳的妩媚。   不过真正吸引赵戎的并不是这些,因为若是论美,依他的雅致品味,还是觉得自家的两个娘子更胜一筹,特别是关于女子的媚色,赵戎觉得相比于明面上的妩媚,小小那种藏在骨子里的清媚的滋味更是妙不可言,只需你稍微耐心的去发掘,比如之前赶路的一些夜里,夜深人静二人房内独处之时,下方佳人轻轻抬首,眼眸上翻投来的盈盈眼波……简直是媚骨天成。   因此,真正吸引赵戎目光的,是这个女子身边的一只灵动玩意儿,一直萦绕着她的身躯旋转不停。   那是一条火红色的鲤鱼,不,是龙鲤,赵戎看见了几根飘逸在空中的神异龙须。   不过奇怪的是这只龙鲤似乎不是实物,因为看不见细致的鳞片与具体的眼眸,它的整体散发着朦胧的红晕,就像一团泼在纸上的红墨,在黑夜中发光。   火红的龙鲤就像从仙人的水墨画中游出,是极富神韵的一笔,宛若活物般灵动的绕着女子转圈圈,它悬浮于空中,轻摆着尾,游动着,就像在水中一样,竟是空游无依。   赵戎好奇的瞧着,有些大开眼界,不过同时也有一些熟悉之感……   赵戎身旁有一位比较熟悉的书院师兄,见他盯着那位仙子,目不转睛的模样,轻轻一叹,推了推赵戎,小声道:“小师弟,非礼勿视,大师兄说过的,我们要守礼。”   “哦。”   赵戎收回目光,轻轻应了声。   书院师兄见状,想了想,还是解释道:   “那位是太一府的柳仙子,芳名空依,听说体质特殊,道缘深厚,是天生的修道美玉,仅次于逍遥府的那几位剑仙胚子。”   师兄轻轻叹气,又道:   “与太清府其他一些潜心修行的仙子不同,她经常出入太清府与书院间的雅集诗会,在我们书院士子中名气很大,听说不少师兄们都想一亲芳泽,不过这种风流之事,我们就别想了,还是听大师兄的话,好好读书,静心学问吧。”   他也忍不住瞧了两眼:“而且看样子,那位杜师兄最近似乎和这位柳仙子走的挺近的。”   赵戎平静点头,没有在意。   人群前方,叶若溪作为这次雅集的主办之人,笑容得体的介绍着双方,不过对于书院这边,也只是大略介绍一些人而已,当先的肯定是李锦书与杜弈赋这两个领队的大师兄,其次便是几位修为到了浩然境甚至天志境的书院士子,另外还有几位学识、资历深厚,却没什么修为的士子。   因为林麓书院不同于太清四府,后者更贴近大道无情的山上仙家,纯粹以修为与天赋决定府内同门间的地位高低。   林麓书院更讲究的是儒道传承,推崇的是纯粹的寻道之心,对于儒生修为有所侧重,但却更看重才学品德,比如赵戎就听说,书院内有几位先生,修为连浩然境都没到,不过却并不影响他们受到满院士子的尊重。   何为先生?   达者为先,师者之意。   当然了,悟道之资与修行天赋若能两者兼备,是最好的,否则凡人之身不过甲子寿命,寥寥六十载春秋,如何能寻得无上大道?   赵戎站在后方,安静的等待着,心中思索。   某一刻,他目光扫过全场众人。   太清府天骄们,一众书院士子们,还有脚步轻盈穿梭席间的鲤鱼少女们。   赵戎如今是书院学子,算是预备役的书院士子,身处这独幽城内,可以说是站在了山上,虽然严格来算,目前他的修为还没到浩然境,只能算是半个山上人。   可是他目前接触之人几乎皆是山上修士,就像眼前这些人。   赵戎轻轻吐了口气,眸光微凝。   根据他这些日子的观察,这些山上修士虽都是在修行,可其中也是有区别的,可以分为几类。   百家修士,例如儒、墨、道三家,是一心为了大道而去修行,长生只是附带或完成目的一种手段,因为大多数情况下,大道与修为都可以相互促进的。   而其他很多山上修士修行,是为了长生久视,与百家修士正好相反,大道成了过程与手段,而这些修士目前来看也是山上修真界的主流。   不过,除百家修士以外,另外也有一些追寻自己大道或为了某种责任与使命而修行的修士,他们追寻自身的道,只能争取资源努力修行,与百家修士类似,不过也有差别,因为他们必须变强,或者说,其实诸子百家的老祖宗最初都是这类修士。   如道祖,至圣先师,墨家初代巨子等,他们一路披荆斩棘,将自身小道开拓为普天之下的大道,他们没有先人前辈留下的福荫,所身处的时代,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自己便是脚下这条大道上的万古第一人,于是只能前进,前进,前进。   这也是为何各个学派祖师爷都是修为参天的大能,甚至是所处学派的历史巅峰,没有同道后辈能去超越的原因。   而当他们的大道学派建立之后,形成了抱团凝聚的组织,便可以庇护后世那些痴道却无修行天赋的后辈,让凡人也有平等修道的资格,就像林麓书院的那几位受人尊重的凡人先生。   赵戎心中轻叹,目前来看,以他的修行资质,在儒家体系内走这种路子是最优解,不过,赵戎不会将这条路作为首选之道。   若是像最初那般因为好奇与兴趣去修行,那他便也就佛系的修炼着,无牵无挂的,不着急也不强求。   可是如今不仅与归有了个浩然之约,最重要的是赵戎还有了羁绊——他不想让青君与小小守寡啊。   赵戎舍不得她们。   小小是通灵妖族,结出妖丹后,寿命以千年计。   青君一路破境,寿命一直在增长,只要不在某境停留太久,容颜几乎达到了永驻,等她到了剑修第七境逍遥,更是可以凝聚出琉璃无垢之体,不老不朽……   照这样下去,当他苍颜白发之时,青君和小小却红颜依旧,青春靓丽……想想都很可怕。   虽然依照这两个傻丫头的性子,肯定会不离不弃的陪他终老,甚至费尽心思的去为他寻找延寿之药。   可是赵戎不愿,他处世淡然,苏醒前世记忆后,本就相当于重活了一世,可以不去留恋这滚滚红尘,但却怎么也舍不得与挚爱们分离,让所爱女子余生守着活寡,甚至是去做傻事。   比如苏小小这个笨丫头,看多了才子佳人小说,小脑袋瓜子里一天到晚都惦念着化蝶啥的,话说,你一个小狐妖化个屁蝶,还能跨种族变异不成?问过你狐族老祖宗了吗?   和她说了多少遍都不听,每回听到他讲聊斋里的悲情故事,就用手背抹着泪呐呐道以后要与赵郎一起化蝶……   赵戎忧心忡忡。   更别说青君了,为了给他逆天延寿,不知道会不会去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现今,多想无益,也别无他计,赵戎除了读书之外,只能去收集资源,努力破境。   至于之前在儒道之辩上,他在这方世界第一次提出的“体用一源学说”,林文若说过,赵戎可以去稷下学宫获得一份天地馈赠,甚至赵戎若是想,利用前世的记忆,还可以获得更多的天地馈赠。   可是,这条曾经让赵戎眼前一亮过的百家修士的康庄大道,很快便被归给无情否决了,这也是他没有急匆匆去稷下学宫领取“经验大礼包”的原因。   归说,以他的平凡体质,就像是一只小小的细口瓶,而在证道之地的大道馈赠就像北海之水,不管有多少,即使是最小的一份“道”的馈赠,也不算他这小小“瓶子”容纳的下的。   简而言之,归的总结是赵戎太小、太细、太短,根本不够看。   目前去稷下学宫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顿时被天地灵气撑爆。   归说完后,还啧啧称奇一句,这也是一种稀罕的死法,被天地大道风光厚葬,啧啧,要不赵大公子去试试?让本座涨涨见识,保证比在秦府放烟花还爽……   此时,再次想到这个不靠谱的毒舌剑灵,赵戎牙痒痒,也不知道它要睡到什么时候才苏醒,离姬剑丸的事还没找它好好算账呢,不过没事,跑不掉的……   赵戎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晋升扶摇境,到那时便能更多的发挥归的作用了,登天境它找借口说太简单了教不来,扶摇境看你怎么说,到时候便又有新功法可以修练了。   并且最重要的是,归答应过,扶摇境便可以着手去寻找那些帮他改善体质的逆道神药了,赵戎已经可以服用,打通这具身体晋升浩然境的天生绝路。   这也是他突破这具废柴身体大道桎梏的唯一方法,若是能收集齐一些传说中的材料,炼制出归提到过的那几种逆道神药,并且侥幸服下,那么,此后便是海阔天空,大道无拘,扶摇直上……   赵戎思虑百转,因此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打通体内大周天,突破振衣期,进入苦思夜想的扶摇境。   之前林文若赠送的棋楠沉香几日前便已用尽,他这几夜的修行速度顿时慢了下来,效率低了数倍,让赵戎难受无比,就像之前一路上在康庄大道上狂奔惯了,忽然被迫拐到一条坑洼不齐的泥泞山路上继续跑……跌跌撞撞,宛若龟速。   像棋楠沉香这样的登天境顶级辅助物不可多得,赵戎已经用完了兰溪林氏近二十年的存量了,如今要想办法去找其他辅助物,这样蒙头苦练,水滴石穿太慢了,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赵戎吐出胸中一口浊气,决定这次雅集过后,便找机会去一趟独幽城内看看,在仙家市面上仔细找找有无其他的辅助物……   他一个人在后面神游天外,心思也不知到飞到哪里去了,想着雅集之后的事情,反正这场雅集也只是被大师兄拉来撑场子的,结束了就立马走人。   可是,此刻的雅集上,时间也只是过了半刻钟不到而已,前方的叶若溪已经大致快介绍完了与会者,当然了,没有赵戎什么事,他只是混在人群中,被一句“李公子的师弟们”给带过,嗯,还被夸了句“都是书院的栋梁之材”。   正在这时,叶若溪偏头冲不远处暖溪畔的某个女子笑道:   “这位是谁,想必就不用我赘言了吧,你们书院的男子应该都认识,空依师妹,怎的一个人坐在一旁不说话,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可以与我们说说,我们给你出出主意。”   柳空依端坐在溪畔,探出一手,手指顺流而上划着溪水。   她正敛目注视着暖溪中游动的红鲤发呆,此时闻言,缓缓抬头,目光离开溪水,有些恋恋不舍。   柳空依脱离思绪,冲众人笑道:“没事,谢谢若溪师姐关心。”   这时,她身畔的溪水中冒出了一尾赤红龙鲤,出水时没有带起一片水浪。   赤红龙鲤浮空饶着柳空依转了一圈,又继续钻入清澈的暖溪中,竟与活鲤鱼们转圈嘻戏起来。   不少人目露好奇。   叶若溪问道:“空依师妹,这是何物?如此神异。”   柳空依瞧了瞧周围,除了在某个低头看书的男子身上停留片刻外,大都是一眼扫过,她意味阑珊道:“没有什么,不久前凑巧得来的一点小玩意儿而已。”   叶若溪见柳空依不说,便没再多问,转头介绍剩下的几人去了。   柳空依察觉到了雅集上有很多男子在盯着她,不过柳空依没有在意,早就习惯了,刚刚来的这些儒生,她也只是多瞧了两眼李锦书而已,其它的那些书院士子,没有值得她过多关注的。   柳空依忽的偏头,对坐在不远处频频看她的杜弈赋轻轻一笑。   后者面色顿时神采飞扬起来,笑容灿烂。   只是可惜,还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柳空依就移开目光没再看他了,不过杜弈赋并不沮丧,只觉得与这位柳仙子关系又更近了些。   这些时日,他们经常一起参加文会,这位柳仙子喜欢诗词,他们也经常谈诗,杜弈赋感觉二人熟络了不少,虽然这位柳仙子有的时候还是给人若隐若离的感觉,不过,杜弈赋觉得凭借他的才学,终有一天能拿下这位让不少书院士子折戬沉沙的仙子。   柳空依无聊的收回目光,继续端详着溪水里的鲤鱼,她心里接着想着前几日填的那首词,在脑海中咬文嚼字的改了又改,还是不满意,眉头轻皱,不由的又发起呆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她来了   雅集上的人,叶若溪已经大致介绍了一圈,她的目光再次环视两遍,最后投向了东南角,那是叶若溪之前一直有意无意忽略的方向。   雅集东南角有一丛翠竹,竹下有一座榧木棋墩,两侧对坐一男一女。   只是此时这二人并未对弈,棋盘上的棋已经下完。   白棋方的男子,正低头看书,一本厚厚的书本放置于膝间,他一手捏着两枚围棋白子,在指间翻转把玩,另一手抬指,缓缓翻着书页。   男子姿势随意的翻着书,似乎看的有些投入,没有在意雅集上的动静。   因此雅集上众人循着叶若溪的目光一起投来时,他置若罔闻一般,没有抬头。   男子一身简单的玄色常服,虽是低着头,但也大致能看出面如玉冠。   而他的对面那位女子也与其相似。   黑子方的女子只是一身简单的太一府生制服,相貌相对于雅集上的大多数女子来说,稀疏平常,她正一脸平静的抬手收拾着棋盘,将白子黑子分门别类的掷入盒中,一件小事,也做的神色专注。   叶若溪眼睛很自然的再次忽略了那个低头看书的年轻男子,她冲黑子方的女子一笑,对书院士子们介绍道:   “这位是太一府的云子师姐,我很早就仰慕云子师姐了,可是师姐一直出来的少,没想到这次在暖溪竹园竟能遇到,空依师妹和杜公子果然厉害,连云子师姐都请来了,倒是便宜了我了,听说云子师姐正在准备闭关,铸造金丹,在此,师弟师妹们预祝云子师姐金丹大成,丹晋上品,顺利结业。”   众人应声附和。   云子微笑着点头,“谢师弟师妹们关心。”   对于这位估计是雅集上修为最高的女府生,赵戎中断了思绪,抬头打量,至于与她对坐的那位低头男子,赵戎也有些好奇,可惜,叶若溪与云子寒暄几句后,便又移开了目光,丝毫没有介绍那位不知名男子的意思。   而让赵戎更感兴趣的是,那位云子师姐在言语完之后,继续收拾着棋盘,当将棋墩上除了男子手里把玩的两粒白子外的所有棋子耐心归类到对应棋盒后,她取出一套茶具,煮了杯茶,随后微微起身,双手将茶杯端到了低头男子的手旁,轻声言语了一句。   低头男子微微颔首,头不抬的拿起茶杯品了口,继续翻书。   云子坐在一旁,安静的候着。   这对仿若主仆的男女,就像局外人一般,与这暖溪雅集格格不入,自顾自的独处着,没有加入众人的热闹之中。   而对于这一幕,不单单是赵戎察觉了,雅集上那些太清府生们皆是耳聪目明的修士,没人是瞎子,可是却没有多少人好奇打量,大都反应淡然,就像早已知晓,习以为常。   赵戎看了会,也没再关注了,这汇聚一州英萃的太清四府卧虎藏龙,他早就有些认知了。   当将众人介绍完毕后,叶若溪笑着打趣道:   “听我多嘴多舌的唠叨了这么久,也是难为大家了,不过这一番介绍,大家应该也认识的差不多了,那么接下来就别再拘谨,大伙热闹起来。”   她笑盈盈的看了眼身旁表情严肃的李锦书,“这回在这青山绿水处办雅集,主旨虽然是吟咏诗文,议论学问,但既然是雅集,那必须有雅人,有雅事,还要有雅兴,再加上赴会的佳人这么多,那便不能一直闷着,光听你们男子长篇大论的讲,我们得办些有意思的活动,男子女子都可以参与,咯咯,我正好想到一个有趣的主意……”   叶若溪顿了顿,环视全场,见大多在看着她,侧耳倾听,叶若溪抬手,竖起食指轻点,继续笑道:   “唔,具体是什么,先容我卖个关子,现在人还没全来齐,我们再稍等一刻钟,也好让红鲤姑娘们先摆好物件,一刻钟后,再与你们好好说道。”   言罢,众人纷纷笑着散开,玩乐起来。   此时正值上午,阳光明媚,清风穿梭竹叶缝隙,与细碎的光辉一起点缀着暖溪畔的雅集,和年轻的府生、士子们。   有人单独玩乐,怡然自得,或是竹林听涛、或是垂钓暖溪、或是倚石养息、或是焚香作画……   也有一些男子们聚在一起热闹,一人抚琴,数人围聚,烹泉煮茗。   而那些神采脱俗的女子们,则成群结队的跑去暖溪上游,避开男子们的视野,在隐于林间的溪水畔,脱袜濯足。   溪水溅起声隐约传来,伴随着一阵阵银铃似的嬉笑,想必又定是在泼水玩闹,罗裳湿漉,波涛汹涌……   女子们的清亮音色,各具特点。   在下游听到这些的男子们不由面面相觑,心猿意马。   “小师弟,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正在跟着大师兄一起煮茶的赵戎,听到大师兄的话语,嘴角一抽。   他看了眼板着脸煮茶的李锦书,有些无语。   大师兄,你叫我非礼勿听,那你脸红什么?是不是刚刚也听到了那位叶姑娘的笑声?   “好的,咳咳,大师兄,你茶溢出来了……”   大约一刻钟后,大伙相续笑着返回,叶若溪清脆拍掌,众人再次聚集在她身旁。   叶若溪往山下瞧了眼,见表妹还没来,有些犹豫,她想了想,准备开口。   只是这时。   视野中,下方不远处,正有两个女子款款步上山来。   叶若溪第一眼看去,看清了那个走在前方的一女,她眼睛一亮。   总算是到了,唔,这臭美的小妮子,打扮的倒是有摸有样,咦,后面那襦裙女子是谁,有点眼熟……呀,不会吧,她怎么会穿这种好看衣裳……   这上山两女的当先一人,正是迟迟没来的叶兰芝。   而当叶若溪看清了叶兰芝身后的那个女子后,她的眼神刚开始是茫然,随后便是渐渐涌现惊异之色。   雅集上的众人见叶若溪一直不作声,并且还僵硬的扭着脖子,目光似乎凝固在了某个方向,一动不动的楞立在原地,他们不由的纷纷转头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那个由叶兰芝带路上山的女子……竟然是赵灵妃。   而最令人吃惊的是,今日的赵灵妃,不再复往日那般简素的打扮。   虽然依旧是木簪盘发,可是一张小巧的鹅蛋脸上却化了淡淡的妆容,眼如秋水映月,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衔笑。   原本精致的面孔更加精致白皙了,而左眸下的那粒泪痣似乎又被朱笔稍微点了点,颜色更深了,也让伊人清冷的容颜更柔了。   就像夏日的深夜,明月落入水中,再被熏风吹拂,圆润的弧度消融了些,原本看起来孤孤冷冷,如今朦朦胧胧,温柔了起来。   这是化着淡妆的赵灵妃。   若众府生们没有记错,灵妃师妹自从年初回到太清府后,便是一直素颜朝天,今日这般淡妆出现,还是大半年来的头一次。   而这还不是全部,赵灵妃竟然不穿素白衣衫了,而且一身月白色的齐胸瑞锦襦裙。   众府生中的一些有心人,眼睛渐渐睁大,这应该是赵灵妃入府以来破天荒了吧,以前从未见她穿过这么具有女子气息的柔美衣裳。   暖溪畔,雅集上的空气慢慢沉默下来。   赵灵妃莲步款款,向雅集走来,她的这身装扮比她今日的突然到来更让集会的众人吃惊。   不少人嘴巴微微张开,有些男子甚至眼底泛起震惊之色。   而其中的一些人,眉头忽然皱起,不得不再次想起最近府内正在小范围流传并渐渐扩散的传言,关于赵灵妃的夫君……他们尤然轻摇着头,有些难以置信……难道是真的?   赵灵妃的到来就像吹皱了一池春水,众人的反应不一而同。   原本一直无聊发呆注视着溪水的柳空依,不再是刚刚的那副无味模样,而是不知何时起,眼睛一眨不眨的端详着赵灵妃。   见到她的妆扮后,柳空依的眼睛渐渐眯起,眸光闪烁。   那条在空气中无声摆尾的奇异龙鲤停在了她的身旁,静止不动。   不远处。   竹林下,棋盘一侧,那个此前一直低头翻书的男子,在赵灵妃出现在视野中的第一秒,便就已经猛地抬头看去。   他手中动作一停,也没见其如何动作,那两枚原本在指间跳动欲玩一个上午的白子便已经不翼而飞。   同一秒,棋盒里传来清脆怡耳的玉石碰撞声。   棋盘旁的计乾一,已经直起了身子,凝视着款步走来的赵灵妃,瞳孔微缩。   棋盘另一侧的云子看见自家公子的这副反应,脸色依旧平静。 第一百八十三章 小孩子才赌气   看见青君突然出现。   赵戎微微瞪大了眼睛。   前一秒他还在偷偷的想她,因为刚刚雅集上众人的玩乐,特别是那些女子的银铃笑声,让赵戎想起了儿时带着青君一起在后山爬树摸鱼,满山遍野乱跑的日子。   那些女府生们在暖溪濯足,而赵戎想起,他以前也和青君一起濯足过,也是在一条清澈的山间小溪里,当时她白嫩的脚丫就在他的掌上……   不过这些念头都只是一闪而过,就像一本旧日的书,扉页被午时风悄悄翻动,如今扉页上的她渐渐朝着赵戎走来了,穿着儿时的衣裳,她最喜欢的高腰襦裙。   赵戎起先瞪大了眼,随后注视着她,眉间聚拢,不过一会儿后又慢慢舒展,他嘴角扬起,可是当注意到雅集上其他男子的眼睛几乎全都一眨不眨的盯着青君后,赵戎眨了两下眼,表情有些不爽起来。   因为赵戎恍然想到了青君为何突然到来的原因,记得早上送去南辞精舍的那封信上,他好像随意提到过一嘴,说上午陪师兄去参加个文会,中午的信可能晚点。   所以……青君就来了?   闹了好几天的变扭,终于不生那次偷亲的气了?   而且女为悦己者容,这身衣裳也是穿给夫君看的吧……   不过赵戎还是有些牙痒痒,感觉有些便宜了雅集上的这帮家伙,虽然青君即使是穿齐胸襦裙,也是很保守,连锁骨都没露出来,她本就是这种以气质吸引男子的女子,根本不需要那种露肉的媚俗之举……   此刻,赵戎这一番精彩复杂的表情变化恰好被一旁煮茶的李锦书转头看见,他正好轻咳一声收回被青君吸引的目光。   李锦书瞧了瞧神色奇怪的赵戎,还有其他那些同样忍不住去看的师弟们,他犹豫了下准备开口,可是某道嗓音已经忽然响起。   声音沉沉,“非礼勿视!”   周围的一众书院士子们身子一抖,连忙或低头或转头,不再多看赵灵妃,不过,下一秒,他们便反应过来,嗯?这不是大师兄的声音啊……   李锦书有些无语的看了眼赵戎,他依旧目不转睛盯着赵灵妃看,刚刚的话语也是从赵戎嘴中冒出,叫师兄们别看,他还头不回的一脸表情严肃的模样……   赵戎觉得他话说的没错,理直气壮,他的娘子他为什么不能看,很符合礼法的好不好,倒是你们给本公子收敛点,非礼勿视,眼睛赶紧从青君身上挪开,这身襦裙淡妆,她压根就不是为你们打扮的……   对面众人的火热打量,赵灵妃此时面色依旧平静如常,不过,心里却有些害羞,不是因为那些男子女子们的目光,而是她偷偷瞧见了前方迎来的人群中,最外侧一角的那个身影。   戎儿哥还是穿着一身书院学子青衿,站在他师兄们后面,唔,呆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好久没穿这身衣裳了,也不知道穿的好不好看……你要是敢说丑,就……就永远不理你了……还要咬你一口。   想到这,赵灵妃轻轻咬了下唇,见到了赵戎的呆愣反应,她一颗芳心像被人抹了蜜,甜滋滋的,只是忽地,赵灵妃又有些懊恼,说好了不理他半旬的,怎么还没过多久就又傻乎乎的跑来见戎儿哥了。   上次她听叶兰芝说,赵戎的大师兄会与叶若溪一起办雅集,便暗暗留了心,今日晨间收到的赵戎的信的末尾,他正好又简单的提了句此事,当时,她捏着信,倚在栏杆上,歪着头怔怔出神,已经多久没有与他一起游玩了……于是赵灵妃便变着法子找借口,按耐不住的与叶兰芝一起来参加暖溪雅集了……   赵灵妃又想起了她的理由。   嗯,本就准备要来雅集上放松下的,好巧,你也在?不过我是不会与你说话的,之前说好了半旬不理你的,时间刚过了一半呢,唔,怎么才过一半啊,只过了一半啊,是不是算错了……好吧,没错,还多算了戎儿哥一天呢,所以……你,你千万别靠过来。   如此想着,赵灵妃悄悄瞥了眼赵戎,懊恼之意渐无,心里又欢喜起来,脚步也轻快了些。   叶若溪上前迎接赵灵妃与叶兰芝,来到了身前,停步。   她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而是看了眼表妹的笑颜,之后偏头,又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了遍赵灵妃,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叶若溪想了想,试探道:“灵妃师妹?”   似乎是对眼前这个大活人不确定一般,担心认错了人,哪怕目前来看这只是不到千分之一的概率……   赵灵妃微微垂首,敛目盯着她胸前所系的双耳结,轻声言语,“师姐别闹。”   这时,叶兰芝笑着向周围的人解释道:“我之前也是以为灵妃师姐不会来的,但是早上出门正好路过清涟轩,就又进去多嘴问了句,没想到师姐竟然同意了一起来参加雅集,这不,我就成功把师姐给你们拐过来了。”   叶兰芝笑言,之后环视一圈雅集,眼神在某处微微一顿,随后忍不住看了眼身旁的灵妃师姐。   有件“小事”,叶兰芝没有说,那就是她之所以来的这么晚,除了这次雅集因为涉及某件牵扯极大的事,她出门前要好好装扮与准备一番外,还因为叶兰芝又在清涟轩外等了赵灵妃不少时间,结果就发现灵妃师姐竟然也与她一样,出门前梳妆打扮。   刚刚在路上时,叶兰芝还有些疑惑,结果此时见到赵戎在人群后方的身影,顿时恍然大悟。   听说灵妃师姐和那个赵子瑜也是青梅竹马,与我……有些像呢……   叶兰芝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中轻轻一叹。   叶若溪清了清嗓子,点头道:“还是表妹厉害。”   她转头对赵灵妃调笑道:   “师妹,稀客啊,宁婴师姐离府前还嘱托我们这些师弟师妹多带你参加些文会,结果好几次都没请动,没想到今日师姐我办雅集,你竟来了,嗯,回头见着了,可以给宁婴师姐一个交代了。好师妹,很给师姐面子,没白疼你……”   之后,她们女子们又笑言了几句,一众人便重新回到雅集席间。   红鲤少女们也早已将集会的案几清供、美酒点心等雅物准备完毕。   暖溪雅集正式开始。   赵戎一直关注着赵灵妃,见她被人群拥簇着,周围都是女府生们,他有些不方便上前去喊她。   赵戎挠了挠鼻子,对之前的猜测略微有些不确定起来,因为青君从刚刚来时起到现在,好像都没看他这儿一眼,是不是没发现他?   那我去打个招呼?   还是说,青君其实看到了,但还在赌气?   赵戎轻轻摇头,叹息一声。   怎么还像个小女孩一样,不就是没忍住亲了你一口吗,这点亏都吃不得?   大不了等会站着不动让你亲两口。   小孩子才赌气,大人都是加倍奉还。   赵戎暗暗思量。 第一百八十四章 男女搭配   雅集所在山腰空地,一条溪水曲折淌过,形状呈“几”字行突起。   如今暖溪两畔已经被摆满了低矮的桌案,并且每张桌案旁都只有两张跪垫。   清脆的拍掌声响起,雅集上渐渐安静下来。   叶若溪停止动作,两手握拢在一起,“今日我们的暖溪雅集与往日的有些不同,为了防止你们各玩各的,男子聚在一起,女子聚在一起,热闹不起来,雅集会采取男女两人合坐一张案几的形式举行。”   她感受到周围好奇的目光,笑容和曦。   “既然是参加我组织的雅集,那便要全听我的……”   叶若溪笑着笑着,话语停了停,她环视一圈道:   “知道你们很多男子没有约好或熟识的女伴,没关系,我们打乱着来,今日暂时也不去管什么师兄师姐的辈分了,既然来了,就都是雅客……   嗯,我的规则很简单,等会师姐师妹们先各自挑选一张案几坐下,其他所有男子们随后抓阄决定顺序,按顺序排好队,从第一位男子开始,我将为他挑选一位在座的女伴,若无特殊原因,二人都不能拒绝……当然了,万一你们已经有事先约好的相互熟识的女伴男伴了,也有选择的权力,防止拆散鸳鸯。   所以每一位男子在我给他选择女伴之前,可以决定放弃我给他的选择,自己去席间挑选一位案几,那个案几上的另一个女子也有权力决定让不让他坐下。   因此这也只是适用于已经确定的情侣们,你们男子可别想着借此作弊,唐突了佳人,还是乖乖听我的安排吧。”   她话音一落,雅集上顿时响起了吵杂的讨论声,交头接耳起来,反应不一,不过大多数男子都笑容无奈,也有不少人觉得颇为新奇。   叶若溪伸出食指点了点下巴,目光又扫了一圈。   “哦,对了,我数了下,男女人数好像不是对半分,男子多一些,不过没事,剩下的几个男子就和几位红鲤姑娘一起坐吧,我告诉你们,可别小瞧了竹园的红鲤姑娘们,她们不少都多才多艺,呵呵,你们这些书院读书人还真别不信,有些红鲤姑娘说不定还比你们厉害些呢……”   书院士子们纷纷笑着迎合,知道是打趣之言,对方又是佳人,也没人计较什么。   赵戎眉头挑了挑,有些奇怪那位叶姑娘的规则,细思一番,还是没想个理所然来,他左右看了看,见大伙没人开口反对,几乎都默认或点头,便也没再多想,反正这规则也不影响他去找青君。   不一会儿,逍遥、太一二府的女府生们纷纷就坐。   暖溪两侧的一张张案几后都坐了一位女子,也都空出了一个位置。   男子们都去往一旁抓阄。   赵戎跟在师兄们后面,又本着读书人礼让的原则,与师兄们一起等待那些府生抓完,才上前去抓。   期间,他的目光一直关注着远处的赵灵妃。   她正与其他女子们一样,安静的跪坐在案几后方,一旁的跪垫正空着,等待着一位男子。   只是不管赵戎眼神多么明显,看的多久,赵灵妃还是目不斜视端坐在那儿,只是在某一刻,动了动,她螓首一偏,不过不是看向赵戎。   赵灵妃垂目,伸手拿起案几上的物件,开始玉手添香,点起香炉,她的襦裙袖子宽长,有些碍事,便被轻轻挽起,露出了两截纤细雪臂,在上午明媚阳光下,有些晶莹耀目,刹那汇聚了不少男子的视线。   赵灵妃依旧目不转睛的做着手上的活计,她突然腰肢一弯,轻盈的斜着身子,在桌案前方的清溪中掬水洗手,又清洗着茶具,取暖溪之水煮茶,一只素手将一枚仔细摩挲洗洁过的紫砂茶杯,轻轻摆放在身旁无人的位置上。   这一套动作优雅从容,有条不紊。   赵戎瞧着这“红袖添香”的一幕,略微讶异。   不远处,棋盘旁的计乾一,同样注意到了这一幕,或者说,从刚刚赵灵妃到来起,他的注意力就没离开过这个被他视为能够大道同行之人的女子。   此时,棋盘早已被云子整理好,不过计乾一却没有再落子开盘的意思。   某一刻,他忽然道:“她那个凡人赘婿真的来了?”   一直安静无声的云子轻声开口。   “是的,公子,那人在幽山之事后,消失了一段时间,不久前在扶摇府四季堂,他与赵灵妃有亲密之举,被不少府生看见,据打听,他现在是书院学子,前不久随书院一位姓晏的先生一起来的太清府。”   计乾一皱头微眉,“所以说,就是这个……叫什么?也姓赵对吧,之前是他害的赵灵妃境界停滞不前,如今,他又跑来纠缠不休?”   云子看了眼他的表情,点头,“看样子是的,不过……赵灵妃的态度很奇怪,与他若影若离。几日前四季堂发生的事,听在场的府生说,二人暧昧,但是这些天来,赵灵妃却又没有再去见他……”   计乾一听到这儿,将膝间书本合上,轻笑着打断道:   “我早就说过,赵灵妃不是那种愚昧的女子,无上大道与红尘情爱之间,她会知道怎么选,剑修更是如此,男女之情只会玷污剑心的纯粹,她在凡俗完婚回来后,剑心受损就是一个教训,哪有傻子会在同一个坑里跌两次。”   云子闻言,欲言又止。   计乾一望向正在溪畔煮茶的赵灵妃,嘴角勾起。   “她与我是同一类人,她会知道的,大道漫漫,顶峰高险,真正需要的,除了令人尊敬的难缠对手外,便是大道共勉的同行伴侣,赵灵妃会明白的,至于那些山下的俗事与蝼蚁,就像这个不知所谓的凡俗赘婿,过眼浮云尔。”   他欣赏着那个从入府时起就一直压着他的女子,头不回的道:“云子,金丹准备的怎么样了?”   云子循着计乾一的目光,一起注视着远处的赵灵妃,平静的眼里荡起些波澜,有些羡意……这个女子能被公子视为同道之人。   “准备的差不多了,明日便去闭关,成丹应当没有大碍,只是……”   计乾一转头,“家族没有把那套金丹功法给你?你准备用太清府提供的那套马马虎虎的金丹功法?”   “公子,那套功法……只能嫡系修炼,我没有资格,用府内的功法,能有铸造四品丹的机会就已经很好了,上三品,云子不敢奢求。”   计乾一眯眼,“一群迂腐不堪的老东西……”   云子敛目,不敢接话。   计乾一沉默一会儿,“我再去帮你试试。”   他轻吐一口气,忽地起身,将书本收起,笑道:“这书看的好没意思,走,去和赵灵妃打个招呼。”   言罢,计乾一朝抓阄的地方走去。   云子见状,想了想,去往溪畔寻了一个桌案,坐下了。   不少人纷纷侧目。   正在看男子们抓阄的叶若溪,看见这一直游离雅集外的二人加入雅集,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不过转瞬她便想到了赵灵妃,有些了然。   这个计乾一是何来历,叶若溪并不知道,但想必是个世家子弟或者山上大能的子嗣,因为能让一个可以在太清府结业的天骄作为侍女,并且让对方心甘情愿,除非气运逆天,否则只有背景深厚这一条是唯一的解释了。   她也是世家子弟,清楚一些仙家豪阀在嫡系血脉诞生时,便为他们挑选年纪相近天赋不俗的家生子,朝夕相处,一起成长,有些家生子甚至天赋比主人还强,亦仆亦友,必要时还可以充当死卫。   越是传承古老的大家族,越是如此,因此也可以大致侧面反应起背后家族的势力。   计乾一便是如此,太清府不少人猜测他的背景来历,不过目前为止并没有任何靠谱的说法,但有一点是被府生们达成共识的,那就是一定不简单,惹不起。   叶若溪注视着向她这儿走来的计乾一,心中细思。   姓计?独幽城内排名靠前的世家大族,还有那些不在独幽城的那些望阙洲山上顶级豪阀中,没有听过有这一家啊,难道是望阙洲以外来的古老世家出来历练的子弟?   关于来历,计乾一也从来没有透露过什么,与赵灵妃有些类似,二人都是太清府浩然境的佼佼者,并且在目前的太清府生中,有一件几乎被众人默认之事,那便是若要在同界府生中选出一人与赵灵妃配对,那边只有计乾一,也只有他有机会能追上她。   二人目前来看最为般配,虽然赵灵妃是剑修,天赋与修行都更胜一筹,但是计乾一有神秘不俗的背景,而赵灵妃,众所周知,来自望阙洲南部的一支凡俗的赵氏旁系,更别提主脉的惨淡光景了。   因此,二人若是类似于不久前陆瑶儿与程鹿归一样的结合,倒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门当户对”。   正在这时,计乾一似乎发现了叶若溪的目光,微笑喊了声,“叶师姐好。”   叶若溪听到这声亲切招呼,略微有些惊讶,不过旋即明白了什么,只见计乾一喊完她后,又瞧了眼远处的赵灵妃,之后眼神返回,笑容更灿烂了。   叶若溪点头,也回了句,“计师弟好。”   计乾一见状,笑容诚恳了些,“多谢叶师姐。”   这一声道谢有些让旁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叶若溪知道他在谢什么,她刚刚点头就是在默认会帮忙了。   反正之前叶若溪还在纠结怎么给赵灵妃选同桌的男伴,感觉选谁都是不怎么合适,如今与赵灵妃一起被视为双骄之一的计乾一正好来了,二人在大伙看来刚好适合,又可以做个顺水人情,估计是最优选择了吧?   关于某些事情,表妹叶兰芝并没有与她说,叶若溪这几日忙着雅集之事,倒也没怎么关心府上某些正在小范围传播之事。   计乾一收到了答复后,随意的抓了个阄,看都没看,只是用手指撑开纸卷,纸肚微微摩擦,便已知晓。   拾肆。   不多时。   前方大多数男子已经抓阄完毕,终于轮到了李锦书一行人。   当轮到赵戎时,他走上前,伸手一探,从盒中取出一根小纸卷,低头,摊开一瞧。   拾叁。   赵戎眉头一扬,还挺靠前的,他左右看了看师兄们的签,都没他的数字好。   不多时,雅集上的男子们都抓阄完毕,除了某些摆手拒绝、选择独自游乐之人外。   众男子听从叶若溪的吩咐,按照手中纸条上的数字,大致的排成一个松散队形,对于这种方式大多感到了新奇。   叶若溪双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又轻轻晃着脑袋,女先生般渡步到了前方,这一副有模有样的姿态顿时惹得溪畔的不少女子们忍俊不禁,调笑打趣几句俏皮话。   “李锦书,你先出来。”叶若溪巧笑道,先挑出了大师兄,“嗯,我们之前已经说好了一起坐,所以你不算……”   这有些直白的话语,顿时引来不少人起哄,这参加雅集的男女们大都年轻,即使修为不低,但同龄同境之人在一起,倒也忍不住爱闹起来。   大师兄走到叶若溪身旁,他依旧面前沉静,不过一张有些黑的脸,却微微一红。   可能是因为那些起哄声,也可能是因为后方师弟们的都目光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随后,叶若溪满意的开始为队列的第一个男子安排起了女伴……   队伍靠前的地方。   赵戎有些百无聊赖,思索着回头去独幽城内的事情,只是想着想着便又忍不住去看青君,只见她已经煮好了水,正在往身旁空位子上的茶杯注水泡茶……   他轻轻点头,娘子真贴心,正好知道夫君渴了。   正在这时,赵戎余光瞥见旁边的那个男子也在端详叶兰芝那边。   赵戎想了想,转头,板着脸道:“非礼勿视。”   计乾一:“……”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举案齐眉   这场新奇的雅集依旧在继续。   叶若溪看样子并不是纯粹凭每时每刻瞬息万变的心意去帮男子们随意选择女伴,她也会不时地与席间女子们言语几句,或是向李锦书、杜弈赋询问些情况,稍微思索,再伸手遥指,点着“鸳鸯谱”。   李锦书此时站在叶若溪一旁,被那些溪畔的女子们打量着,他虽然有些局促之意,但还是没有忘记带来的那些师弟们。   特别是师弟中排在最前面的赵戎。   李锦书一直关注着,此刻,见赵戎又在打量那个在他看了很是“麻烦”的女子,李锦书不禁有些头疼。   之前觉得小师弟挺沉稳的……终究还是年纪太轻,少年心性。   这个年纪也是最难劝说的,说不好听点是叛逆,觉得什么鸿沟都能逾越,什么山海都可以踏平;说好听些,那便是书生意气,无畏无惧。在女子方面也是如此。   这些年来,在书院内,李锦书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例子了。   又点了一对“鸳鸯”的叶若溪,余光一扫,发现了他皱起的眉头。   她循着李锦书的视线看去,是一个身着青衿的书院学子,此前看他一直跟在李锦书身后,感觉挺少年老成的,没想到……嗯,也有些花花肠子,管不住眼睛,不过也正常。   叶若溪面带笑意的望了眼煮茶的赵灵妃,随后又瞧了瞧赵戎身后的计乾一,略微思索。   她回过头来,对李锦书小声道:“我给他选一个别的好女子。”   李锦书想行礼感谢,不过下一秒便被叶若溪斜眼一瞧,他轻咳一声没再多礼。   不多时,终于轮到了赵戎。   叶若溪笑道:“小公子怎么称呼?”   赵戎:“在下赵戎,字子瑜,叶姑娘唤我赵子瑜即可。”   叶若溪假装仔细的上下打量一般,冲暖溪畔的女子们道:“嗯,不愧是书院的年轻俊杰……子瑜,跟我来,姐姐已经替你想好了,林师妹正好合适。”   言罢,也没等赵戎说话,她便转身向着暖溪某方向走去,那儿有一个叶若溪早已选好的俏丽女子,是一个性子温润乖巧的师妹。   可是。   走了没几步,叶若溪发现前方很多人的目光依旧留在她的身后。   那个叫赵子瑜的书院学子没有跟过来。   叶若溪奇怪的回头一瞧。   赵戎原本还犹豫怎么叫住她,此时见状,便直接开门见山道:“多谢叶姑娘好意,那位林姑娘,不好意思,在下已经有女伴了。”   他歉意的拱了拱手,便略微侧身,朝着某个观望已久的方向走去。   叶若溪一愣,有女伴了?   转瞬她便眼神埋怨的看了眼李锦书,不过下一秒,叶若溪便发现李锦书没有理她,而是眼睛直直的瞧着赵戎离去的方向,并且还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两步,几欲去追。   叶若溪顿时反应过来,赶忙转头看去。   视野中,赵戎此刻只给她留下了一个身姿挺拔的背影,而和这个渐行渐远背影所处同一个方向的,是一个安静煮茶的襦裙女子。   而与叶若溪一样关注到这一幕的,还有不少人,因为赵戎本就队列排名靠前,又是目前为止第一个拒绝叶若溪的选择,自主去找女伴的男子,更别提赵戎身后那些还在队列中翘首等待的太清府生和书院士子们了。   赵戎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有越来越多的视线投来,甚至雅集上那些女子的笑闹声都渐渐小了下来,不过他依旧面色平静,脚步沉稳不乱。   赵戎从踏入太清四府来找青君起,就预料到了会时常收获很多“大惊小怪”的目光,会面对各种各样的注视,前几天在四季堂情难自禁的偷亲青君后,某些事情就已经改变,这些预料也逐渐发生,他也慢慢习惯了。   配不配是外人的感受,而情感却是他与青君两人之间的事情。   被其他人的目光与议论干涉,宛若情感被第三者插足,是男女二人对彼此最大的不忠。   因此,赵戎此刻心里没什么顾虑,而是……有些担忧。   他注视着那张越来越近的桌案,赵灵妃依旧垂首敛目摆弄着茶水,似乎对雅集上的动静与正在朝她走来的赵戎毫无关心。   娘子的气该不会还没消吧,若还是有小性子,那最好别去了……   想是这么想,但赵戎还是走到了溪畔,在赵灵妃的桌案前停步。   此时,他并没有立马坐下,而是低头投去问询的目光,等待着她抬头。   一息。   两息。   三息。   赵灵妃依旧没有抬头看这个挡住她阳光的男子。   赵戎轻咳一声,试探与……提醒道:“青君。”   赵灵妃还是没有理。   此时安静的有一会儿的场上,渐渐响起了一阵阵议论声。   叶兰芝就坐在赵灵妃附近的桌案上,瞧见眼前这一幕,表情有些古怪,不过旋即,她便轻轻点头,灵妃师姐,干得漂亮,就是要晾他一会儿,若还是像那日在四季堂一样,被偷亲后,还埋头捂着脸不说话,以后会被他欺负死的……   计乾一在前面那个无聊的书院学子走去一旁后,他往前走了几步,轻松的等待着叶若溪说出已经约好的安排,结果,下一刻,计乾一便忽地转头直直盯着赵戎的背影,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眉头微皱。   但是,随后计乾一见到赵灵妃没有理赵戎,他轻笑摇头。   而此时,面对这种情况,其他人却觉得是情理之中,意料之中。   柳空依瞥了一眼站在原桌案前不动的赵戎,就没再关注了,而是眼睛一直端详着赵灵妃,见她这仍旧一副冰冷高清的神女姿态,柳空依嘴角微微一撇。   也不知道你们这些男子怎么都喜欢这种调调,贱骨头?   自从赵灵妃入府,只要那些男子们议论到太清府内的出彩女子,这个独来独往很少交际的赵灵妃总是会排在她的前面。   看见事情发展到这尴尬的一幕,叶若溪皱眉,瞧了眼一旁的李锦书,他正一手攥着袖子,面色焦虑。   “你这师弟怎么这么不懂……”叶若溪说到一半还是停住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李锦书语气自责,“抱歉,叶姑娘,都怪我,没有早些与他说……”   他说着,便准备走去赵戎那儿。   叶若溪抬手一拦,无奈道:“等等,你做师兄的别去,会让你这小师弟更难堪的,我来。”   她左右看了看,对一旁的红鲤姑娘们使了个眼色。   其中一个正在偷笑的圆圆脸红鲤少女,见状,便抢在几个姐妹前面迅速出列,自告奋勇的向溪畔那个此时全场注目的地方走去。   场上的议论声渐渐增大,并且还开始带着些低笑声。   但是,此刻的赵戎没有去在意耳畔这些带着调笑意味的笑声,他只是有些烦恼的看了眼赵灵妃旁边的位置,那儿有一杯清香四溢的热茶,正冒着白烟。   赵戎嘴角一扯,站在桌前。   赵灵妃仍旧垂目,端坐着。   这在外人看来是被拒绝的尴尬一幕,可在他们二人之间却是弥漫着一种特殊的默契与……无声的交流。   喂,娘子你再给点暗示啊,什么话都不说,一个眼神都不给。   还有,这杯茶,意思是要我坐上来自己动,还是我多想了,抑或是另一种驱赶的意思,要我暂时别来烦你?   赵灵妃等了片刻,见赵戎“乖巧”的一动不动的,有些满意也有些着急。   戎儿哥,你赶紧坐呀,这杯茶不是给你的是给谁的,还傻站着,前几天在讲堂你……你亲我时怎么没见你这么老实听话,这事你都还没道歉呢,现在还要我低眉顺眼的恭请你坐下不成……   赵戎并不知道赵灵妃平静的外表下有这么多心理活动,他正转着头,眼睛盯着桌上那位热茶。   突然,赵戎面色恍然。   俗话说,茶满送客。   原来如此……   他自认为领悟到了娘子的深意,便定睛目测着茶水的高度,可是,让他无语的是,眼前这杯茶的高度就介于满与不满之间,娘子这又是什么意思,难搞……   赵灵妃哪里能想到赵戎联想能力这么丰富,她见赵戎迟迟不落座,顿时有些急了。   低着头的赵灵妃微微鼓嘴,下一秒便伸手端起了她的茶杯,准备象征性的抿一口后,放下时用力的碰下桌子,同时也“敲一敲”这个木疙瘩,让他灵光点。   可是,让赵灵妃措手不及的是,她才刚端起茶杯,桌前的赵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赵灵妃一双狭长眼眸顿时一睁……   赵戎转身离去,心里微微一叹,端茶?好吧,懂了,送客呗。   在他转身之际,一个圆圆脸的红鲤少女时机正好的出现在赵戎的旁边,俏生生的行了一礼,“公子,可否与奴家一起坐,奴家正好有些问题想请教下公子,望公子莫要嫌弃。”   二人之前在上山路上便就有些熟识了,此时言罢,圆圆脸的红鲤少女对赵戎悄悄眨了眨眼,唔,原来是个有色心还有色胆的假呆子啊,嘻嘻……   赵戎瞧见她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有些小无奈,不过也知道这估计是那位叶姑娘给他安排的梯子,虽然他无所谓周围的目光,但别人的好意也不方便拒绝。   赵戎轻轻点头,“姑娘芳名?”   “我叫绿珠。”   二人一起准备向一旁的空桌案走去。   绿珠身子往右边一靠,贴近了赵戎,想小声再调笑下这个有趣的假呆子几句。   赵戎头不回的道:“我有娘子了,别靠这么近。”   绿珠轻哼一声,“呵,又唬我,你有娘子你还……”   下一秒,她的话语骤然停住。   因为,一个绿珠万万没想到的女子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并且还没等她来的急多想,这个女子就刻不容缓不容拒绝的伸手将她身旁的那个假呆子给牵走了……   雅集上的府生们和书院士子们愕然的看着一直低头不语的赵灵妃,在赵戎和绿珠走后,忽然抬头,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只见她小脸煞白,猛地起身,急步向前,拦在了赵戎和绿珠前方,之后便是让众人更为惊异的一幕,赵灵妃伸手把赵戎抢了过去,牵着他的手,拉着赵戎,头也不回的重新回到了座位。   雅集上的空气有些沉默凝固。   无数视线不时的交汇、错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视线又忍不住的汇聚到了那一对即使是坐下了还牵着手不放的男女身上。   赵灵妃紧捏着赵戎的手,将她的夫君重新带回了座位。   赵灵妃脸色渐渐恢复血色,她咬着唇,目光却不敢去看赵戎,而是低头,伸出玉手仔细拍了拍赵戎跪垫上的灰尘再让他坐下,像只小猫咪般乖巧。   刚刚在赵戎转身走后,赵灵妃起初有些生气,可是当耳畔传来那些嘲笑赵戎的刺耳话语声后,她顿时芳心大乱了。   赵灵妃突然意识到这些日子,他对她的迁就与讨好,让她不自觉的任性了起来,而刚刚的任性,又忽略了夫君的感受,会让他很没有面子。   其实赵灵妃的本意不是这样的,只是陶醉赵戎宠她的感受——他已经很久没宠过她了。   可是,最近确实是对戎儿哥太苛刻了些,他每日准时送信,她却没个回应,戎儿哥送久了也会生厌的吧?而这次来见他,也对他态度冷淡,要他主动贴上来,结果被外人误解嘲笑……于是,赵灵妃瞬间害怕了,以为赵戎是被她伤害到了男子的自尊,才转身走的,这在她看来是一个儒生之妻绝对不该犯的,至少在外人面前,要时刻顾虑夫君的面子。   所以,她便奋不顾身的起身去追了。   赵灵妃悄悄抬目,偷瞧了眼赵戎的表情。   她想了想,双手端起一杯茶小心翼翼的递给了赵戎。   举案齐眉。 第一百八十六章 看你一眼,我就醉了   赵戎是在愣神中被赵灵妃牵回了位置的。   他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时跪坐在被赵灵妃用心擦试过的跪垫上,赵戎渐渐缓过神来。   他眼睛直直的盯着身侧的青君,舔了下干涩的嘴唇。   赵戎的右手还依旧能感觉到刚刚她玉手冰冰凉凉的触感——青君一手的冷汗,却紧紧的抓着他,似乎生怕他跟别的女子走了……   所以说,刚刚是我领悟错了她的意思……不是要端茶送客?   不过,现在青君的这副反应是怎么回事?就像个受惊的小鹿一样,慌张失措的,她是不是也误解了什么……   此刻,这张偏于一角的溪畔桌案是无数视线关注的雅集中心,可是案几后的一男一女二人却没有将丝毫心神分给外界,他们都在小心的揣摩着对方的心思与感受,不关心他人,只在意对方。   为良人的一喜一怒的变化,牵动着心神。   赵戎认真看着眼前的娘子。   她为他盘起了青丝,在外人面前从不放下。   此时又是一身月白色的齐胸襦裙,也是穿给他看。   芳脸匀红,黛眉巧画,估计是出门前心心念念着他而精心打扮。   可是现在芊儿还未归来,赵戎又听芊儿闲聊时说过,青君并不怎么会梳妆,相比于眉笔,她的手更熟悉是剑柄。   所以,这个傻娘子在早晨出门前,是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一遍一遍的笨拙画眉?也不知道当时铜镜中的她是笑还是恼呢,抑或皆有,想到他时,笑靥如花,走神眉笔画歪时,咬唇嗔恼,不过一想到不久后的见面,她又会笑吧……   赵戎心生怜意,深吸了一口气,眉头轻皱。   他想立马拥青君入怀,可是要顾及她的感受,这是赵戎前几次的教训,不能再像四季堂那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过分的“欺负”她了——青君不是前世的女子,再怎么迁就他,她骨子里也是守礼的,在人多时接受不了太过激的举动,除非二人私处,像那一次雨夜她主动给他擦汗时那样……   因此赵戎心念着也要尊重青君。   赵灵妃正面朝着赵戎,她垂首敛目,双手端着茶杯,与眉眼平齐,恭敬的将茶水递给赵戎。   只是某人走了一小会儿神,没有第一时间去接。   赵灵妃低眉顺眼的等了片刻,察觉到赵戎还是没有动,她嘴唇紧抿,嫩红的唇瓣渐渐失去了血色。   手中热腾腾茶水,原本如镜般的水面凭空生出了波澜,要知道这一双端茶的手可是千万次的平稳握过比茶杯重百倍的剑……   赵灵妃心中愈发惶惶,某一刻,她鼓起勇气,轻抬眸光,小心翼翼的去夫君的面色,结果撞到了赵戎直直的目光,并且瞧见了他英挺的眉毛向中间聚拢。   赵灵妃睫毛颤颤,原本清脆冷澈的声音亦是被一同感染,带着颤音,小声弱弱道:“你,你喝茶呀,我学了好久了,想泡给你喝,你别生气了,要不你尝一点,不好喝就不喝……等等,有点烫,我吹吹,呼……呼……戎儿哥,你不要生气了,我以后不任性了,你别因为我气到身子了,我真的不敢了,真的……”   她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已经自艾自怨起来了。   赵灵妃微微仰着头,眸光就是透过茶杯冒起的热气,眼巴巴的凝视着赵戎。   正在走神的赵戎看见青君和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的目光,心头一颤,小时候她每回不小心惹他生气时,都是这副惹人怜的小模样。   不过赵戎来不及过多的留恋,他直起身子,凝着眉,赶忙解释道:“不是,我没生气的,青君你多想了,我疼你都来不及,那里会舍得生你的气。”   言罢,看着依旧恭敬的双手端着茶,但却已经骤然绽放笑颜的赵灵妃,赵戎快速的整理了下衣衫,跪坐弯腰,抬起双手,神色郑重的从娘子手中接过这杯意义深远的茶。   他动作一丝不苟。   这是青君第一次以妻子的身份为他递茶。   同时也是夫妻间举案齐眉的餐饮礼仪,双方都要恭敬执礼,而不是一方卑微。   二人礼毕。   赵灵妃听到赵戎的解释后,满心欢喜,她眼睛睁大,里面洋溢着笑意,眸光清炯炯的看着他将茶水一饮而尽,这不符合赵灵妃学的茶道,但是里面却有她最期待的心意,便胜过了一切的礼。   赵戎一口豪饮后,赵灵妃浅笑的接过空茶杯,又提起茶壶,去倒茶水,她眯眼盯着茶杯,安静的凝视了一会,这才轻声问道:“戎儿哥,你没有生气,那刚刚走什么,不和我坐……”   赵戎无奈的大致解释了一番,赵灵妃扑哧一声,也笑着说了说她当时的想法。   言罢,二人相视一笑。   赵戎心中感叹一声,又有些感谢这次小小的误会,让他与青君几乎和好如初,嗯,现在就差那枚墨玉了,也不知道现在寻她要,青君给不给……   赵戎看着正在专注给他倒茶的娘子,忍不住伸手向前一抓,又牵住了她的一只素手。   赵戎五指微张,钻进了赵灵妃的手心,十指相扣,他双手捧着她的小手,低头端详,细细抚摸着,只觉得握着一块羊脂美玉。   她手如柔荑,赵戎定睛一看,纤细雪白,他微微用力一捏,软若无骨,再温柔抚过,又滑若凝脂,   可是,这块让赵戎心中一荡的软玉并不是白玉无瑕,完美无缺的。   他微微皱眉,指肚摩挲着青君手心的几处茧,有些心疼。   赵灵妃放下茶壶,轻轻低头,任由赵戎抓着手,没有去看他,她语气带着羞意道:“先别闹,我还要沏茶呢,夫……夫君不是渴了吗,等,等会摸……”   最后两句话,声音很小很小,小到赵戎都有点怀疑她到底有没有说话……   他笑容温润道:“现在不渴了,青君,只要看你一眼,我就喝醉了。”   眼底有泪痣的襦裙女子动作一停,她螓首低垂,耳珠红透,颤音呐呐:“我也是。”   二人十指紧扣。   雅集的这一角,发生的这些动静,全都落在了场上众人的眼里。   从刚刚开始,到现在,赵戎与赵灵妃旁若无人的举动一直牵扯着众人一眨不眨的目光,并且在他们的眼底震荡出“五彩缤纷”的各异神色。   或震撼,或恍然,或讶异,或不可思议……   而某些原本被很多府生嗤之以鼻,只当作无聊流言的消息,也逐渐被那张桌案后二人的亲昵举止,彻底匡正为某个叫做事实的东西。   叶若溪与李锦书二人站在一起,可是从不久前起就并没有转头去看对方了,而是都伸长脖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各自的师妹与小师弟。   二人间沉默了很久。   某一刻,叶若溪头不回的忍不住开口,“这,这个赵公子真的是你小师弟?他,怎么没听你提过这事……”   她的眼睛还在盯着那边,上上下下仔细端详着赵戎的模样,就在刚刚,那个叶若溪一贯印象里冷清孤傲的灵妃师妹帮赵戎小心翼翼的嘟着唇吹茶的画面,现在还在她脑海里不断闪过,这一幕估计很久很久都难去忘记了。   李锦书闻言,同样眼神不移的怔怔看着,愣了好一会儿,才感慨着摇头道:   “我也不知道这事啊,这段日子在老师那儿忙着,与师弟们接触的少,只有上课时去四季堂才与小师弟见着,小师弟也没有与我提过他有婚配啊……额,不过我倒是知道他好像经常陪范师弟一起往南辞精舍跑,本准备回头找机会和他们说说,没想到……唉,小师弟的娘子竟是这位赵仙子。”   叶若溪同样和他一起感叹的轻轻摇着头。   她吐了口气,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叶若溪悄悄转头,向某个方向看去,那儿有个她原本答应要帮忙“配对”的男子。   此时的计乾一,面无表情。   从刚刚赵戎向赵灵妃那儿走去时,他就意识到了赵戎的身份,正是他口中的那个凡俗赘婿,不过当时计乾一并不担心,而是嘴角挂笑的瞧着,甚至已经组织好了等会那个赘婿灰溜溜的走后,他去和赵灵妃坐在一起时,与她说的话语了。   可是,当在他的视野中,看到赵灵妃突然起身,脸色煞白脚步匆匆的跑去拦路并主动去牵那个凡俗赘婿后。   慢慢的,慢慢的。   计乾一脸上的笑容冻住了,并且在某一刻忽然消失,随后便是一直到现在,都是面无表情。   他此刻的眼里,倒映着那二人紧扣不放的双手,还有那个被他一直视为大道同伴的女子,她正低头羞赧,手中也不再握剑,而是握他。   不远处,云子看见计乾一的这一幕,无声的摇了摇头……   柳空依没有想到事情会出现这种反转。   她眯眼看着不远处那对男女举案齐眉的场景,用手指绕了绕身旁龙鲤的细长龙须。   目光好奇的打量着赵灵妃,此时,这个往日里被府生们时刻关注的逍遥府剑仙胚子正露出了让柳空依从未想到过的一面。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她眸光一转,开始饶有兴趣的注视着一身书院学子装的赵戎。   另一处,杜弈赋从全场关注的那处地方收回目光,眼里还残留着些匪夷所思之色。   他转头准备去看李锦书,可是余光正好瞟到了他一直关注的柳空依,结果瞧见了她看赵戎的奇异神色。   杜弈赋微微一惊,循着柳空依视线一起看着赵戎,眼神有些阴晴不定。   不多时。   因为某个意外之事而沉默的雅集,渐渐声音响起,重新开始热闹起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不许走   雅集继续进行着。   人们很有默契的没去谈论赵戎与赵灵妃的事情,就像无事发生一样。   只有偶尔一些府生或士子们心照不宣的眼神,还有留神赵戎二人那儿的视线才证明着某种变化的发生。   对于这些外界的变化,赵灵妃并没有去理会什么,她和赵戎几乎紧贴的坐着,小手被赵戎两只手握着温存了会儿,才被赵灵妃弱弱“挣扎”的夺了回来。   她就浅浅的笑着,眼睛像月牙儿弯起,却又低头不看旁边的赵戎,而手脚有些局促的倒弄着茶水,往日里熟练的一套茶道操作,不知为何,此刻不时的出错一点,虽然及时的纠正了过来,但动作还是有些越做越乱。   而坐一旁的赵戎,目光一直炯炯有神的盯着赵灵妃,一刻不离,将她的笨拙与小慌乱全部看在眼里,这让赵灵妃耳根一红。   在他面前,赵灵妃觉得她总是会变的不一样,奇怪起来……   赵灵妃鼓了鼓嘴,身子向右边一歪,撞了撞赵戎。   赵戎忍俊不禁,身子也向左倾倒,和她用力靠着。   二人小孩般的顶着牛,紧紧挨着。   不过,他默默和赵灵妃玩了会,笑着移开了视线,不再用目光去欺负她。   赵戎一边看向了别处,一边轻轻随口道:   “青君,你什么时候学的茶道。”   “刚来太清府的时候。”   赵灵妃语落,又安静了会儿,咬唇小声道:“与一个师姐学的,那日……那日正好见她给她的夫君彻茶,他们看起来很般配的。”   赵戎眯眼,不知如何回答,便又侧身轻轻撞了撞她。   “青君。”   “嗯?”   “我在的。”   低头的赵灵妃动作停了停。   “不许走。”   女子语气认真。   男子靠着她,“许,也不走。”   不久,叶若溪已经将雅集上的男女配对完毕。   杜弈赋如愿的与柳空依坐到了一起。   计乾一在赵戎与赵灵妃执手之后,便也没再等叶若溪帮他选了,他面色青白的直接走去了云子所坐的那张桌案,在路过赵戎与赵灵妃的桌子时也没再偏头看一眼,这倒是做到了赵戎之前和他说的“非礼勿视”。   当然,赵戎两人同样没注意到路过桌前的计乾一,而是有些幼稚的肩膀靠在一起顶着牛。   没有转头的计乾一面色更青白了……   不远处的叶兰芝,则是分配到了一个赵戎不认识的俊朗府生。   至于刚刚准备帮赵戎解围的绿珠,没有再与男子坐在一起,而是走到了一旁候着,相当于雅集的侍女,这也是今日她们这帮红鲤少女的职责。   不过,这个圆圆脸的红裳少女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偏偏选择站在赵戎与青君的桌案附近,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瞟着赵戎,每当赵戎无语的回头看她,她就急忙偏开,东张西望。   男子们相续走来溪畔落座。   每当有书院师兄经过桌案前时,赵戎都会执礼打招呼,他与青君不同,书院讲究师长礼仪,而青君在太清府内都是自顾自的来往,除非很熟悉的师姐们,否则不会理会的。   可是,此时,每当赵戎向师兄们行礼打招呼时,青君都会放下手中活计,直起腰肢,坐姿端正的跟着夫君一起行礼,认真的唤一句:“师兄好。”   弄的赵戎的师兄们纷纷动作急促的回礼。   对于经过的李锦书和叶若溪也是如此。   赵戎与赵灵妃一起行礼道:“大师兄。”   李锦书无奈回礼道:“小师弟和……师弟妹不必多礼。”   赵戎也拍了拍赵灵妃的手,不过她还是固执的继续。   叶若溪眼神复杂的看着这夫唱妇随的一幕。   ……   暖溪雅集是采取曲水流觞的形式进行的。   这原本是文人墨客诗酒唱酬的一种雅事,但是受林麓书院的儒风影响,在独幽城的众多聚会之中十分流行。   它的作用主要是欢庆和娱乐。   沿着暖溪,溪畔有一张张案几,每张桌案后皆有一对男女,红鲤少女们在暖溪上流放置酒杯,可浮于水面,酒杯顺流而下,溪水两侧的男女皆可拿取。   席间,刚开始,叶若溪便挑起了一些饮酒吟诗的活动,因为有杜弈赋这些擅长诗词歌赋的书院士子们在,倒也不会冷清,众人诗词唱和,雅集热闹起来。   只是李锦书带来的书院士子们,相较于杜弈赋他们来说,便显得并不出彩。   所跟随的书院先生不同,擅长的领域不同,倒也让众人没有太多奇怪,毕竟杜弈赋等一行书院士子本就是活跃与雅集文会的常客。   不过,众人对于某一个人却是例外。   太清府的府生们刚开始其实一直在留心着赵灵妃身旁的赵戎,目光带着好奇之色,心中产生些猜测。   不少女子也在偷偷打量着这个赵灵妃的夫君,颇为期待。   毕竟按照常理,能与赵灵妃走在一起,至少应当有特别之处吧。   关于赵戎的修为境界,场上之人大多数是天志境修士,倒也是对此一目了然。   有些意外,但也不是太多,毕竟是一个儒生,还要看一些其他方面。   赵戎,赵子瑜?   之前从未听说过林麓书院有这号人物,不过看样子应当是书院新来的读书种子。   众人带着期待与审视之意,只是很快,他们便有些失望了,因为赵戎并未参与到席间的活动中去,而是安静的坐在位置上,与赵灵妃亲密的说着些什么,和众人一样,只是做了个观众,看着那些才子佳人们舞文弄墨,并不活跃。   若他不是与赵灵妃坐在一起,那便就是雅集上不起眼的一员罢了。   当然,府生们也有想到赵戎可能和他那些师兄们一样,只是擅长经学,对诗文没太多钻研。   但是,赵戎这副没有比他师兄们出彩的平平无奇姿态,还是让不少人暗暗产生了对刚刚那些猜测的怀疑,毕竟真正的书院读书种子并不会局限于单单一个领域。   很多原本对赵戎好奇的赵灵妃的师姐们,更是渐渐觉得这个男子无趣了起来,例如柳空依,早已收回了余光,不再关注赵戎。   众人很快便失去了耐心,视线渐渐散去,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出风头   “所以说,戎儿哥,你是因为那封信进入林麓书院的,而那封举荐信,可能是方先生向国师要来的?”   赵灵妃在脑海里将赵戎刚刚说的事情梳理了一遍,轻声道。   赵戎看了看她的表情,点了点头:“若不是家里的老太君帮忙,那便是了。”   赵灵妃垂目想了想,“应当是方先生做的。”   刚刚赵戎和她讲起了这大半年来在路上的事情。   赵灵妃听的格外认真,细细思索着。   赵戎瞧见娘子对他的这些经历很感兴趣的模样,忽然有点慌,目前,有些人和事情当然不能全讲,只能简略的一句带过,不过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青君又这么聪明。   不行,得寻个机会与她说清楚……还有小小那边……   赵戎心中思量,突然有些头疼。   他瞟了眼赵灵妃,她正一边低头想着什么,一边双手捧着他的手,用软嫩的指肚温柔摩挲着赵戎的掌心。   赵戎轻咳一声,心里想到了林文若,便笑着准备和赵灵妃讲讲终南国的事情,只是这时,绿珠兴致冲冲来到他们的桌旁,笑着递来一张纸笺,散发着花香。   原来是雅集之上,有人做出了入品诗词,此时便被红鲤少女们摘录下来,四处发放给雅集上众人欣赏,亦可带回去做个纪念,毕竟是亲眼见证了入品诗词的诞生。   赵戎挑眉,接过纸后,与赵灵妃一起低头瞧着。   发现上面是一首诗与一首词。   绿珠笑道:   “这首诗入了落花品,虽然不是无我之境那种稀罕物,但是有我之境已经很难得了,最近一些诗会都没听过有新的落花品诞生呢,没想到今日正好遇上了,这是那位杜公子作的,真厉害。”   赵戎迅速默读一遍,发现确实不错。   绿珠又歪头,俏生生的道:“这首词是那位柳仙子作的,入了登楼品,柳仙子不是儒生,竟能作入品诗词,真是个才女,不学儒可惜了……”   赵戎轻轻点头,将纸笺递给娘子,他抬头向前方看去。   杜弈赋和柳空依所坐的桌案,目前正成了雅集的中心。   不少人站在附近,点头观摩着案几上两首显露异象的入品诗词。   杜弈赋面对他人的夸赞,神色自若,嘴角淡笑,拱了拱手,“侥幸之作而已。”   柳空依笑容得体的回应着其他女子的赞叹,目光一扫,发现几乎全场的注意力都在她这儿,柳空依心情愉悦起来。   某一刻,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不动声色的瞥了眼赵灵妃的位置,见赵灵妃正和赵戎一起低头观摩着她的诗词,柳空依嘴角一翘,便移开目光,没再去多看了。   赵戎二人的桌前。   绿珠又默念了几句诗词,觉得这韵律读起来很有味,琅琅上口,她笑道:“假呆……赵公子,赵仙子,你们觉得这两首诗词如何,唔,读起来真好听。”   言罢,又念了几句,   赵戎轻笑着从平仄上点评了几句,绿珠挠了挠头,不过还是小鸡啄米样点着头,眨眼道:“是极,是极。”   赵戎瞧着这个不懂装懂的红鲤小姑娘,有些忍俊不禁。   不过,他觉得这样挺好的,像小姑娘这样虽然不通诗律与诗论,但是凭着天然的喜爱反复咀嚼着诗词的韵味,这才是作为一个门外的读诗人,最纯粹的欣赏诗词的美的方式吧。   不求甚解又如何,读它百遍,遍遍有味,便是第一等的其乐无穷。   赵灵妃也笑着点了点头。   绿珠蹦蹦跳跳的离去了。   她走后,赵灵妃依着赵戎,微微仰头在他耳畔小声道:“戎儿哥,我看不懂,不过瞧着应该不错。”   赵戎一笑,得,又是个小笨蛋,还是更笨的那种。   不过……这是他的娘子啊,笨些好,笨些好,不打紧的。   太聪明太完美了有时候会给赵戎不真实感。   就像太清府的这些男子府生们,一直觉得赵灵妃是遗世青莲,可远观不可亵玩。   可是他们谁有知道,这个冰冷清高的太清府天之娇女,私下里,其实是一个为了心上人而去学女红偷偷织衣刺绣却又笨拙的把鸳鸯绣成肥鸭子的笨女子?   她的可爱与笨拙只有他知道。   赵戎佯装思考了一下,表情严肃道:“没事,其实我那几句话也是随口瞎掰的,鬼知道她为什么点头。”   赵灵妃与他大眼瞪小眼,下一秒,扑哧一笑,她歪头眯眼,抱着赵戎的胳膊,清脆道:“真不老实,快说,是不是也这样唬过我?”   赵戎眼皮一跳,赶忙抬起右手,伸出四指,对天发四。   话说,其实他也没说过什么欺骗青君的话,只是在讲述路上经历时,把某只小狐妖给暂时藏起来了,没有去细说……但是,为啥心里这么慌呢?   赵戎目不斜视的和娘子对视,准备开口。   赵灵妃伸手将他的手一抓,按了下来,没有让赵戎发誓。   她要的只是戎儿哥的态度。   赵灵妃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转头看了眼雅集上那些活跃的才子佳人们,他们正在诗词唱和,酒今作对。   “戎儿哥要不也去写首诗玩玩,和他们一起热闹,不用在意我的,我虽然不懂这些,但是可以给你铺纸研墨。”   赵戎瞧了瞧,觉得有些无趣,他已经有青君了,青君也不会因为别人的看法而轻贱他,赵戎同样也不在意外人的目光,所以若无其它必要,比如被人骑脸嘲讽之类的,那也就没必要去尝试出那风头。   还不如和场上的师兄们一样,老老实实的坐在位置上。   身旁的佳人,她不香吗?   你看师兄们,都和大师兄一样,正襟危坐的给身旁的女伴们认真讲解经书释义,一起翱翔在学问的海洋里,那些青君的师姐们看起来听的很专注入神,连桌上的茶叶都没去泡,香炉也没点,就坐在那儿面无表情的听……   赵戎收回目光,摇头,直视娘子,“不去,我现在只给你写诗。”   赵灵妃抿了下唇,两只抱着赵戎胳膊的手,紧了紧。   她眼神偏移,躲着赵戎直白的要融化她的目光。   可是赵灵妃心里又想起了赵戎给她写的那一封封情书,便又忍不住去瞧他,只觉得此生有他就够了。   突然,赵灵妃脑海里闪过赵戎写给她的那首《上邪》。   这首入品诗他应该在路上想了很久很久,才发生那个“美丽的意外”,写出来的吧?   那可是落花品,无我之境啊,也不知他一路上究竟……瘦了这么多……   赵灵妃不敢再想了,心疼不已。 第一百八十九章 你自己来取   赵戎并不知道青君竟然脑补了那么多。   若是知道了,饶是他自认很厚的脸皮,估计也要老脸一红……   赵灵妃抱着赵戎的胳膊,身子倚着他,眼眸不眨的直直看着桌上的茶杯,小声道:“我好喜欢。”   赵戎一愣,低头看她,“什么?”   赵灵妃抬头看他,语气认真,“那首《上邪》,我很喜欢。”   赵戎柔声,“你喜欢,我还给你写。”   赵灵妃娥眉微蹙,赶紧摇头,“不要了,不要了,我只要一首就够了,你别再写了,功课要紧……”   她想起了什么,眯眼开心道:“戎儿哥,你之前每日给我写的那些短句就很好啊,入品诗词一点也不强求的,而且……以后……你也不用写了。”   赵戎心里一喜,当然知道她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嘴角一勾,笑道:“那些写有诗词残句的情书你好好收着,回头……夫君要检查,嗯,还要给你一个惊喜。”   赵灵妃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赵戎,见他神采飞扬,不知道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不过一想到那些情书上,她也有“题字回信”。   赵灵妃霞飞双颊,有些害羞,却还是抱着赵戎的胳膊,一脸认真的点头。   赵戎看见娘子这么乖的小模样,忽然想起了某个心心念念之物,他眨了眨眼睛,语气试探道:“青君。”   “嗯?”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赵灵妃微楞,和赵戎对视了一眼,她本就聪慧灵秀,旋即便反应了过来夫君在找她讨要什么,准备应了,不过下一秒,赵灵妃又心思一动。   她一双秋水长眸眯起,浅笑道:“戎儿哥,什么事啊。”   赵戎轻咳一声,“好娘子,那个,咳,我的墨玉呢。”   赵灵妃咬着唇凝视着他,不说话。   赵戎连忙纠正道:“是你的玉,你的玉,不过,送给夫君好不好。”   赵灵妃端详着他这副急促样,眼里带着笑意与温柔。   二人都知道那对玉牌意味着什么。   这是赵戎父母的定情之物,被赵母传给了二人。   他们以这对玉牌订婚,新婚之夜又因玉牌而误会,如今二人终于冰释前嫌,这对本该洞房那夜就交换的玉牌,还差最后一步,便能完成情定终身的换玉仪式,让赵戎与赵灵妃彻底定情。   它们重要吗?   很重要。   可能以现在二人的关系,已经不再需要这对玉牌去维系或巩固什么了,但是赵戎知道,交换玉牌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因为,他与青君需要这种仪式感。   特别是对这一方世界的男女来说,更是如此。   与婚典一样,这个还玉仪式必须完完整整的完成,一步也不能少。   赵戎要把他该给的东西全部给青君,不能委屈她半点,包括这神圣的仪式感,它是承诺,亦是另一类的海誓山盟。   试想一下,不知多少年的悠悠岁月之后,当赵戎与赵灵妃执手回顾前尘之时,在那数不尽的占大多数的平淡日常之中,真正能让二人印象深刻铭记的,除了悲喜的情绪起伏之事外,不就是像新婚拜堂、换玉情定的这类郑重庄严之事吗?   赵灵妃拉了下赵戎,轻声纠正道:“不,戎儿哥,墨玉是你的,白玉是你的,我……也是你的,但是……”   赵戎眼睛明亮的等待着。   赵灵妃浅笑,玉唇轻启:“墨玉要你自己来取。”   赵戎想了想,有些为难道:“青君,要不给我点提示?”   赵灵妃抱着赵戎的胳膊,歪头想了想,某一刻,她偏开目光不去看赵戎,轻轻点了点头,脸色不易察觉的微微一红,声音很小很小,“在身上呢。”   赵戎眉头一挑,上半身微微后仰,离得远些的打量着赵灵妃身上的装束。   一身优雅的月白色齐胸襦裙,全身上下除了盘发的木簪之外,没有佩戴任何多余的饰品……哪里有半点玉佩的影子?   该不会在青君的须弥物中吧,这让人怎么去取?   赵戎有些头疼。   似乎是被他上下打量的放肆的目光看的有些羞涩,赵灵妃双手拉了拉赵戎的胳膊,将他拉了回来,二人重新贴近。   赵戎依旧是皱眉思索状,只是随即,他的胳膊处突然传来柔软的触感……   心中一荡。   赵戎眼神微微向下一瞥。   原来是陷入了两朵棉花糖似的彩云之中。   不可自拔。   可是还没等他来得及多品味一会儿,就有人帮他拔了……   赵灵妃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急忙松手放开赵戎的胳膊。   二人顿时分开。   赵灵妃害羞的偏过头去,看不清表情,胸口起伏不定。   赵戎尴尬的咳嗽一声,坐直身子,开始目不斜视的看着雅集上目前的热闹之事。   只见柳空依,此刻正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她笑容无奈的言语着什么。   赵戎侧耳倾听。   赵灵妃偏头看着一旁安静流淌的暖溪。   只是。   某一刻。   她悄悄瞟了眼赵戎,小脸通红。   ……   柳空依见她作出的一首登楼品词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与关注,唇角一翘。   其实一首登楼品对于他们这些天志境府生们来说并不算多么珍贵。   因为登楼品只能凝聚天地灵气并储存一次,其中的灵气虽然经过了提炼,更加纯粹,但是对于天志境所需的海量灵气来说,杯水车薪,一首登楼品诗词仅能提升他们一点灵气修为而已,不像之前的浩然境。   而对于那些书院士子们来说,登楼品也没有多少大惊小怪的,因为在林麓书院内,一场文会上,若是没个五六首新的登楼品诞生,都算是丢人没有排面的了,而能够有落花品被当场作出来,这才算是文会举办成功。   可是,柳空依并不是儒家修士,她是太一府的道修,还是个女子,能够临场发挥写出登楼品诗词来,这已经达到了书院士子中的不错水平了,君不见像李锦书这类不擅长诗词律法的士子们都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赞叹应和吗,因此,称其为才女并不为过。   本身就是太一府排名前列的修道美玉,只是闲暇爱好就能作出儒家的登楼品甚至落花品诗词,这种一学就通的天赋悟性,柳空依确实有自傲的资本。   忽的,柳空依心中一动,又想起了不久前填的那首词牌名为《天仙子》的词。   当时的她有感而发,窗前泼墨,一挥而就,在写时只觉得词句比往日里作的登楼品诗词都要好。   造语工巧,即景生情,极富空灵之美。   很有可能营造出境界,入落花品。   但是,让柳空依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她停笔之时,这首词并未出现异像入品。   柳空依有些头疼,因为这首词很可能可以入落花品,这对她来说,很是难得。   所以这几天来,柳空依将那首《天仙子》改了又改,锻炼字句,营造意境。   可是皆无收获,这首词写在纸上没有引起天地灵气的丝毫波澜。   柳空依烦闷不已,时常走神,锤炼字句,甚至有些怀疑产生,这首词到底有没有入落花品的潜质。   因此今日她和杜弈赋邀请了一些太一府的府生来暖溪举办文集,想着排忧解闷,只是没想到遇到了逍遥府那边的叶若溪举办雅集,于是两方商量着便一起办了。   柳空依心里想到那首词,微微拧眉,她随意环视了一圈雅集上的男子们,目光在杜弈赋等人身上稍微停住。   柳空依眸光一闪。 第一百九十章 一字之师   暖溪雅集上,除了沿溪的一张张案几外,“几”字形曲水环绕出的那张空地上,还有一张宽大的主桌。   上面摆放着诗文字画、笔墨纸砚。   雅集与会者即兴即可上来写诗,若是没这兴致,也可以坐在溪畔小案几上,与女伴笑谈,观望主桌旁那些才子佳人的雅事。   此时。   柳空依回过神来,见一群师姐师妹们正聚在一起欣赏夸赞她刚刚作出的登楼品,不禁掩嘴嗔怪道:“别看了,你们啊,尽说些怪话,我哪有你们夸的这么厉害,这不是羞煞我吗,杜公子才叫厉害,这首《一萼红》可是落花有我境,你们看他的去……”   女子们嘻嘻闹闹,一阵打趣。   柳空依突然转头冲雅集上的众人,清脆道:“这几日有一事一直困恼着我,连修行都耽误下了些……”   大伙好奇看来,侧耳倾听,想知道到底是何事竟烦恼了这位存在。   柳空依轻叹一声,端持一酒杯来到溪畔,凝视清清流水。   “前些日子,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堆聚会雅集的邀请,只是不知怎的,心情有些烦闷,便都推拒了没去,午时,一人在楼内小酌几杯,听着曲儿,不知不觉便昏昏睡去,醒来,已是黄昏,可是醉意虽消,那股奇怪的思绪却未曾增减,甚至更多了,于是便一个人,在暮色将临时去了外面的小园中闲步……那夜色,唉,回来后,我便有感而发填了一首词。”   她回头,目视众人笑道:“唠叨了这么多,大家勿要见怪,我想说的就是这首词,写完之后自觉不错,可是停笔后纸上就是没个动静,这几日我也时常思索,修辞炼句,可还是无济于事,怎么说呢,我感觉当时写它时的那股愁绪并没有被表达出来,我觉得这也是无法让它入品的原因,我写的,它……缺个词眼。”   柳空依对着众人俏生生的施了一礼,柔声道:“我虽愚钝,但自认好学,今日雅集人多,便想着能否有才识高绝的公子,愿意屈身施教,做我的一字之师,改句练字,若能使它入品,空依愿意为公子端茶倒酒,另外……还有厚报。”   府生与书院士子们瞧见这位往日受人追捧的柳仙子如今这副放低身段的可人姿态,哪里会拒绝这个提议,纷纷点头称许,不少男子摩拳擦掌。   特别其中的杜弈赋更是眼神明亮,微微抬着下巴,觉得机会来了。   柳空依见状,便走到桌前,提笔写下了她所填的词。   随后,第一时间,几位红鲤少女们按照吩咐,取了四张特殊纸张和一碗清水,走上前去,将柳空依的词抄录在这四张特殊纸张上。   像柳空依这种取出诗作让人更改,做一字之师的行为,在雅集文会上并不少见。   因此也有一套规定好的流程。   红鲤少女们取来的特殊纸张,洁白无垢,瞧起来平平无奇,可确是奇异的洗墨纸。   这上面的墨字,若想除去,只需在字上滴一滴清水,便可将墨洗的干干净净,洗涤处依旧干燥如初,甚至还能散发一股醉人花香。   这也是雅集上给诗人们改句练字常备的纸张。   如今将柳空依的词写在四张洗墨纸上,摆放着雅集中央的主桌四侧,若有男子女子想要试试改字,便可来到桌前滴水落笔,要是写的不满意,也可以滴清水重新洗去,让后面的人来,至于柳空依写的那张原稿,就放置在桌案中间,当作参照。   红鲤少女们忙碌完后退下。   一时之间,雅集上大多数人围了过去,观看那首困恼了柳空依很久的词。   稍远处的赵戎,听到了柳空依的言语后,眉头一挑,突然起身。   他并没有什么帮人改字的想法,而是想着用来缓解和青君间的尴尬。   赵戎拍了拍袖子,对偏头不说话的娘子轻声道:“青君,走,咱们去看看。”   赵灵妃脸上红晕已退,闻言轻轻点头。   赵戎笑着伸手,她咬唇将素手给他。   一直候在溪畔、服侍宾客的绿珠,见周围宾客都走光了,本就好奇难耐的她,蹦蹦跳跳的跟着赵戎和赵灵妃一起前去。   二人牵着手走到了桌案前。   他们寻一处人少的空隙看去,柳空依的词引入眼帘。   赵灵妃靠着赵戎,好奇一声:“天仙子……”   这时,二人身旁探出个小脑袋,是绿珠。   她睁大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脆声轻念: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散月来花随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绿珠眼睛一亮,又念了几遍。   周围人多有些挤,赵戎把赵灵妃护在怀中。   二人扣着手,赵灵妃一边依偎着他,一边倾听,她品了品,只听懂了个大概,轻声道:“好听,戎儿哥你觉得呢。”   赵灵妃浅浅一笑,抬头去看赵戎,结果发现他正在低头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哪里有在用心听词,心思全挂在她身上了……   赵灵妃芳心一颤,赶忙低头,安静了片刻,在赵戎怀中扭了下,“别……别看了。”   声音很小很小。   赵戎一笑,抬头瞧了眼桌上那首词,“嗯,挺好听的……”   说到这儿,他又忍不住低头,再次去看娘子的侧颜,点头道:“很美。”   见他又在作怪。   赵灵妃冷着俏脸,不说话,也不看他,只是,下方的衣袖中,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两人的手却扣的更紧了。   赵戎感受到她主动扣紧的手,又看了眼“口是心非”的娘子冰冷的侧颜,轻咳一声,移开目光,不再让她难为情了。   他又随意看了看那首《天仙子》。   这首词,词人想要注入的情感是一种莫名的愁闷,这很好理解。   当时的她感到疲怠,百无聊懒,对酣歌唱和的聚会雅集不感兴趣,醒来后,这位柳仙子又在傍晚照镜,夜幕降临之时一个人漫步小园,想要借助夜景消愁解忧……她想写的正是这种惆怅的心情。   诗词言志,甚至往更深处想,赵戎还隐约洞察到了柳空依的道心,从她这首词中的“晚镜”、“流景”、“春去”、“遮灯”等词字便可看出,这位柳仙子在叹什么,在寻什么,在求何道……   他挑眉。   这首词情景构建的不错,能让读诗之人有一些身临其境之感,但是,这遣词造句……还得再推敲推敲。   赵戎心思一转,心中浮现了几个字。   不过。   他却没有丝毫要上前改字的意思……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夫君不去试试吗?   柳空依站在桌前,轻抚着龙鲤,就像触碰一朵朝霞,玉手被朦胧梦幻的光晕染的血红。   她巧笑盼兮,观察看了一会儿周围的男子们,特别是书院的那些士子,他们正聚在主桌前,注视着《天仙子》。   或皱眉凝视,或抬头望天,或恍然下笔……   不断有男子在洗墨纸上滴清水,去改字,只是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成功。   柳空依看了会,便移开目光,有些兴致阑珊,她之前其实已经试了很多字了,都没有用,目前为止这些男子改的字也没有让柳空依感到新奇惊喜的。   柳空依目光一扫,看了看那些被她留神关注过的书院士子。   杜弈赋正在捏着下巴,盯着洗墨纸,皱眉思索。   李锦书则是和叶若溪站在一起,一边打量着桌上的词,一边低声与身旁佳人讨论着什么。   还有一些比较出彩的书院士子……   这些男子是柳空依觉得有可能成功的。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左右寻了寻,随后目光一顿,看见了赵灵妃和赵戎,他们正在主桌一角的人群后方,依偎在一起。   目前全场的注意力几乎都在《天仙子》和她的身上,没什么人去关注赵灵妃二人。   柳空依稍微瞧了瞧,见赵戎和赵灵妃眉来眼去的姿态,她轻轻一笑,不再关注。   柳空依袖子一挥,桌上出现了一套精美的彩绘瓷茶具,她轻轻捏起一只薄胎花鸟茶杯,指尖一弹身瓷,竟有悠扬回音,宛若空谷绝响。   柳空依摆手拒绝了一旁红鲤少女递来的暖溪之水,而是取出了一只小瓶,里面装着新鲜的朝露,来自她精心栽培的某株灵花在每日清晨的第一滴露水,小小一瓶,收集了整整半年。   柳空依姿势优雅的开始泡茶。   这一番操作,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杜弈赋收回视线,火热的眼神渐渐冷静下来,重新回到纸上,他眼睛继续盯着纸上那句“云散月来花随影”,至于其他诗句,杜弈赋觉得确实也有些小瑕疵,但是都没有这一句问题大。   他通读全诗,几遍下来,语感在这儿有了波折,以其写入品诗的经验,这儿便是问题的真正所在之处。   杜弈赋眼睛一闪。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散月来花随影。   柳仙子午时醉眠,一觉醒来,已是黄昏傍晚,一直萦绕心头的惆怅愁闷依旧未散去丝毫,便只身去往小园散步赏月,借明月以排忧。   夜幕逐渐笼罩着大地,水禽已并眠在池边的沙岸上,不料云满晴空,并无月色,她准备转身返回,恰在这时,意外的景色变化在眼前出现了,风起了,刹那间吹开了云层,月光透露出来了,而花被风吹动,也竟自在月光照耀下婆娑摆影……   这也给柳仙子孤寂的情怀注入了暂时的欣慰。   此两句是全词的情感转折之处,高潮之处,最需要出彩之处,可是读起来却平平无奇。   杜弈赋吸气细思,眼睛渐亮……   而主桌另一边,李锦书突然出声:“这样改如何?”   见周围视线投来,包括那位柳仙子。   他略微踌躇了一下,收到了叶若溪和众师弟的鼓励目光,便走向前去,沾一滴清水,洗去了“临晚镜”中的“晚”字,   李锦书怀着期待下笔,改成了“晓”字。   可是纸上的词并未有发生变化。   他轻轻一叹,摇了摇头。   不过柳空依却开口道:   “虽然没入品,但是李公子这个字改的很好,晚镜,晚镜,一个‘晚’字,除了暗示时间外,亦有晚年的迟暮之感,确实有些不搭,若是‘晓镜’,那便更贴切女子了,多谢李公子……”   正在这时,杜弈赋突然开口,“李兄在这种无关痛痒的小地方斤斤计较是没有用的,一叶障目而已,没有抓到问题的关键,还是我来吧,看好了。”   言罢,他便走到桌前,直接探手拿过李锦书手上的笔。   赵戎看见这一幕,眉头微皱。   大师兄有些尴尬,不过以他的性格却也不恼,反而目露好奇之色,退后了几步,把位置让给了杜弈赋。   杜弈赋神采飞扬,冲柳空依灿烂一笑,后者面色期待,随后,他便在取清水,将“云散月来花随影”中的“散”字洗去。   杜弈赋稍微卖了卖关子,环视一圈周围,见众人皆睁眼期待,他轻轻一笑,自信下笔,缓缓添了个……“破”字。   一息。   两息。   三息。   此时雅集上的空气有些凝固。   所有人的视线全聚集在了纸上。   可是……依旧毫无异象发生。   没有入品。   杜弈赋笑容瞬间僵硬,他死死的凝视了洗墨纸好一会儿,可是纸上还是纹丝不动,没有一道他熟悉的清风袭来——这代表着浓郁天地灵气的汇聚。   这句“云破月来花随影”还是不行。   四周有些安静。   杜弈赋感受到了很多古怪的眼神,他的笑容渐渐收敛,舔了舔嘴唇,面无表情的低头盯着改的诗句,嘴里反复呢喃着什么。   “这里,明明就应该是这里,我的直觉不会错,可是为什么不行!这句词已经改无可改了啊,为什么……”   柳空依轻咳一声,出声解围。   “杜公子这个破字改的极妙,云破月来……当时所以无月,乃云层厚暗所致。而风之初起,自不可能顿时扫清沉霾,只能把云层吹破了一部分,露出一点夜空,而且云破之处未必正巧是月亮所在,而是在过了一会儿之后月亮才移到了云开之处……好一个云破月来。”   柳空依瞧了眼杜弈赋难堪的脸色,又看了看四周众人,“至于……没有入品,想必是其它地方还有要改的,又或者是……空依才疏学浅,这首词压根就无法入品……”   随后,主桌前又慢慢热闹起来,不少人上去改字。   可是除了“送春春去几时回”中午的“春”字引起过一些讨论外,其它人的改字再也没有什么出彩之处了。   柳空依见雅集上有这么多书院与太清府的优秀男子,却没有一人能改出入品诗,做她的一字之师,心中一叹,不过还是面上笑道:“如此看来,应当是这首词先天不足,没法化腐朽为神奇了,抱歉,诸位,是我着相了。”   杜弈赋面色依旧有些僵硬,闻言急忙点头。   众人同样纷纷赞同,只道除非儒家诗仙降临,否则无力回天。   于是,这寻一字之师的雅事便也作罢。   雅集一角,赵戎抬目瞧了眼柳空依那儿,只见她正在皱眉收拾茶具。   那杯原本要亲手端给一字之师的茶水已经凉透了,却还是没有哪个男子能够喝到。   一旁的赵灵妃突然柔声道:“夫君不去试试吗?”   此时听到这个称谓,赵戎眼皮一跳,连忙从柳空依那儿收回目光,坚决摇头,“不去,不去。”   赵灵妃瞥了眼他,语气轻松,无所谓道:“去试试又不要紧,纸笔还放在桌上没收呢,夫君去写几个字,现在也没其他人注意,害羞什么,万一成了呢……”   赵戎义正言辞的打断道:“我就是怕成了,才不去的,入品后,那位柳仙子一直缠着我怎么办,我心里只有娘子,去招她惹她干嘛!”   这可是送命题,还用选?不去,坚决不去!   赵灵妃眯眼打量了下赵戎的严肃表情,安静了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第一百九十二章 云破月来花弄影   若是柳空依不说什么“做我的一字之师”、“端茶倒水”、“还有厚报”之类的话,赵戎上去顺手帮她改几个字,倒也无妨。   可是你这副要与一字师深入交流、渐入佳境的阵势是什么鬼?   赵戎嘴角微扯,见青君只是面色平静的点头,也不知对他的答案满不满意,抑或是她压根就没想到那一茬?   不行,赵子瑜,得保持警醒,虽说女子和男子热恋时会变傻一些,但是在某些方面,她们的嗅觉说不定更灵敏了……   正在这时,在赵戎二人身旁竖耳“偷听”了好一会儿的绿珠扑哧一笑,“赵公子,说的好像你上去一定能改成入品诗一样。”   赵戎扬眉,想不理这黄毛丫头,可是他的余光瞥见身旁的青君正在偏头望向别处,一副没听见这让人尴尬的拆台话语一样。   赵戎心中微暖,随即瞧了眼桌中央的《天仙子》,之后转头冲绿珠道:“简单,改一个字就行了。”   绿珠好奇,“什么字。”   赵灵妃也悄悄侧耳。   “弄。”赵戎回过头来,随口道:“云破月来花摆影,不好,云破月来花弄影,好极。”   “云破月来花弄影?花弄影……”   绿珠嘴里喃喃轻念了几遍,两条眉毛像中间渐渐聚拢,嘴巴微张,准备再问,可是周围已经有人出声了。   旁边一位正好经过书院士子闻言停步,眉头微皱,“小师弟,你的这个‘弄’字,有待商榷啊。”   赵戎转头看去,发现发声之人是和他一起来的一位师兄,平日里呆板严肃、治学严谨。   师兄语气认真道:“这个‘弄’字在诗词之中用的极少,虽然用新奇字也并无不可,但是这个字……太过轻佻了些……弄……不和体统……”   绿珠微微脸红,她喜欢读诗,也有些阅历,虽然没经历过什么男女情爱之事,但是有些夜里也被园内姐妹们带着偷偷看过某些男女打架的书籍,于是此时倒是马上听懂了这位书院士子的意思。   花弄影,花弄影。   花这一意象原本与女子有关,经常代称,而“弄”字又与男女打架之事有较密切的关联……与“弄”字有得一拼的,还有“丢”字……   绿珠脑海中又冒出了书上那些图文并茂的画面……上面的那些女子一般打架输了后,好像都会喊这个字……丢了……   绿珠对于她的秒懂,心中充满了负罪感,她捣蒜般摇头驱散这些羞人的念头,随后便有些纠结起来。   云破月来花弄影。   读着很顺口,并且绿珠越读越觉得这句诗有韵味,可是……这个字真的合适吗?   她一边点着头,一边眼睛盯着赵戎,想知道他如何解释。   而一旁的赵灵妃听到这位书院士子的话语后,心里有些奇怪,轻佻?夫君的这个字哪里不妥了……   可是,赵戎对于呆板师兄的问询和红鲤小姑娘的好奇目光并没有给出回应。   他灿烂一笑,对突然横插进来的师兄行了一礼,“师兄说的有道理。”   言罢也不再停留,牵着赵灵妃去往了别处。   呆板师兄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绿珠则是挠了挠后脑勺,反复念叨,“云破月来花弄影,云破月来花弄影……”   柳空依寻一字之师的雅事没有成功。   这让原本热闹的雅集有些略微尴尬,于是叶若溪作为暖溪雅集的举办者,便又组织了一个众人都能参与的雅事活动,至于雅集中央主桌上的洗墨纸,倒也没有立马收起来,偶尔一些不善罢甘休的男子产生了灵感,还会走去试试。   雅集上某处,人群再次渐渐聚集。   赵戎告别绿珠后,便带着赵灵妃向人群汇聚的热闹处走去。   路上,原本一言不发的青君忽然开口:“我信你。”   “啊?什么。”   赵戎转头看她。   赵灵妃目视前方,唇角带着浅笑,却语气很认真,“戎儿哥,你改的那个字能让柳师姐的词入品,我信的……云破月来花弄影,真好听,戎儿哥,你能仔细和我说说吗,我想听。”   赵戎闻言微微一愣,旋即,眼里涌现笑意,他重新正过头去,眯眼看着前方。   赵灵妃同样如此,二人并肩而行,没有去看对方,但是却觉得心贴的很近很近。   二人都有各自的经历,目前所选择的道路也不相同,一人读书,一人练剑,都有对方所不了解的知识,长短处也各不相同,但是这些都不会成为感情的阻碍,让二人没有话语,它们能被跨越。   你的事情,我都想了解,我不懂的知识,只要你愿意说,我便愿意一直听下去。   赵戎想了片刻,声音温柔。   “云破月来花摆影,摆字虽然也好,但是却不够动人细致……那位柳姑娘想写出,风起之后吹开云层,月光透露而下照亮的瞬间,她所看到的花被风所吹动,婆娑弄影的情景……试想一下,经过整天的忧伤苦闷之后,在一天将尽时品尝到即将流逝的盎然春意,这心情是何其的曲折复杂,欲要透过文字传绘而出,那便要精炼出一个极为妩媚传神的动词……”   赵灵妃呢喃:“弄,弄影,云破月来花弄影……这个影字便的极好,被你的弄字描绘……”   听完赵戎的耐心讲解,她若有所思。   “青君,懂了吗。”   赵灵妃轻轻点头,随后又轻轻摇头。   赵戎一笑。   这个笨娘子……   二人来到了人群汇集处。   发现叶若溪正在组织一个名为“射覆”的雅集游戏。   赵戎看了会儿,有些影响,以前在乾京国子监见同窗们玩过,不过他并不怎么熟悉,这是一个猜谜游戏。   “射”是猜度之意,“覆”是覆盖之意。   游戏中主要分为射者和覆者,覆者用器具覆盖某一物件,射者通过解谜占筮等途径,猜测里面是什么东西。   不过,赵戎瞧了会,发现这些山上修行者们的射覆玩法和以前山下那些同窗们的玩法大不相同。   山下的玩法是覆者要提供一些暗示和信息,让射者通过经验与高超的学识去“射”。   而眼前这些太清府生和书院士子们的玩法是……一点暗示都没有,射者直接用仙家占卜术去算,并且覆者也可以使用阵法符咒隐蔽天机,干扰射者的占卜结果。   这就是你们这些天志境修士的玩法吗?抱歉,打扰了。   赵戎嘴角一抽。   不过瞧这些府生们兴致冲冲的神情,这种“射覆”游戏似乎在山上雅集中很受欢迎,十分流行。   赵戎转头,发现青君也露出了一副感兴趣的模样,注视着她的师姐们射覆。   他眨眼道:“要不去玩玩?”   赵灵妃犹豫了一会儿,她知道戎儿哥还未到浩然境没有灵气使用术法,不能玩这种游戏。   不过赵灵妃瞧见了赵戎鼓励的目光,她表情欢喜,点了点头,语气带些小得意道:“戎儿哥,这个游戏我以前见师姐们玩过几次,只是一直没试过,但是都懂,我的占卜很厉害的,你等我,我去给你把彩头赢来。”   赵戎笑着点头,看着她这难得的孩子气一面,突然迟迟反应过来,其实青君虽然性子静,但是小时候和他在一起时,是很“贪玩”的,与其说小时候是他带坏了她漫山遍野的跑,还不如说其实二人都是顽皮的主,只是青君习惯听他的,总是跟在赵戎后面。   如今,二人重新牵手游逛雅集,又有了些儿时相处的默契与趣味了。   正在射覆游戏的众人,见赵灵妃的加入,有些惊讶,不过今日因为这位存在而产生的惊讶已经太多太多了,很多固有的印象都已被打破,如今见她难得参与射覆游戏,倒也不是多么震惊,府生和书院士子们不少人瞥了眼一旁等待赵灵妃的赵戎。   不远处,一张仿佛与整个雅集隔绝开的冷清桌案后,坐着计乾一和云子。   某一刻,一直低头不语看书的计乾一突然起身,向众人射覆的地方走去,随后,同样加入其中。   云子早就发现自家公子虽然是在看书,却还是不时看一眼那道倩影,此时更是直接走去了。   她轻轻一叹,皱眉看了眼远处的赵戎,也是造成这些事情的罪魁祸首。   云子沉吟片刻,起身跟上。   叶若溪组织的这次射覆规则很简单,估计是为了让更多雅集上的人参与,玩法有些多。   赵戎端详了会儿,便大致弄清楚了,他转头环视了下周围,恰好看见了叶兰芝。   她站在几步外,正和一个俊朗的府生笑着交谈着什么,此时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叶兰芝冲他微微点头,便又移开了注意力,不再看他。   赵戎点头回应,随后又瞧了两眼她旁边的男子,好像是刚刚与叶兰芝分到同一桌的男伴。   正在这时,又一次射覆游戏开始了,这次的规则是参加的所有女子作为覆者,而男子之中一些自告奋勇者可以站出来作为射者。   射者若能一次不错的将所有女子藏起来的东西猜到,那边能获得彩头,而若是猜错了,即使是错一个,也要接受惩罚。   游戏很快开始,赵戎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这次作为覆者的女子有二十人,其中有赵灵妃,还有柳空依。   不过男子中却一时之间没有人站出来作为射者,不少人有些犹豫,毕竟猜中所有女子隐藏的东西,确实很有难度,这些女子府生中可是有几个厉害的主,会使用一些屏蔽天机的高超术法。   虽然赢了之后的彩头不错,猜错后的惩罚也很小,但是没把握的事情还是让男子们有些犹豫,因为在这么多人面前,面子更重要。   突然,计乾一从一群犹豫的男子中走出,淡淡道:   “我来。”   作为主持之人的叶若溪眼睛一亮,“计师弟看起来很有自信,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输了,可要自罚三杯枯木酒还有……”   计乾一打断道:“没问题,我若是输了,还能再补偿诸位师姐们一些东西……开始吧。”   语气淡淡。   围观之人面面相窥,不少女子见他如此自信,目露欣赏。   只是这些,计乾一都没有在意,而是微微偏头,余光瞥了眼赵灵妃那儿。   只见她面色如常,对场上之事漠不关心,不时的回头,去看那个凡人赘婿,二人对视一笑,笑容让计乾一感到很是扎眼。   他瞧了眼赵戎,冷哼一声。   射覆开始。   计乾一背过身子,在众人的监督下,闭目养神。   后方。   作为覆者的女子们取出各式各样的小物件,放入可以屏蔽神识的特殊玉盒之中,再施加各种禁制……   赵灵妃从夫君那儿收回视线,唇角的弧度慢慢收敛,她略一思索,从袖中取出某个有段时间没有佩戴的物品,轻轻放入玉盒中。   随后,赵灵妃目光微闪,纤指一抬,身前瞬间出现了一枚无柄小剑,晶莹剔透,宛若寒冰,袖珍小巧。   下一秒,剑光一闪,无柄小剑的剑尖衔一粒耀眼刺目的白光在玉盒之上左勾右划,勾勒出一副奇异法阵。   赵戎看见这一幕,眼皮一跳,才想起来青君不仅仅是与他举案齐眉的娘子,还是个浩然境巅峰的剑仙胚子,若是以前世的目光来看,她妥妥就是主角模板,除了有一个赘婿夫君……   另一侧的柳空依,伸手有节奏的轻敲着玉盒,她想了想,瞟了眼吸引不少男子打量的赵灵妃,见其正在御剑刻阵,柳空依嘴角一撇。   她看了眼身前的龙鲤,微微一笑,向其探手一抓。   旋即,火红龙鲤竟化为了一团晕红朝霞,被柳空依随手扔入玉盒之中。   之后,她微笑着端手等待,并未布置任何禁制。   一旁的叶若溪将这些女子所藏之物都看在眼里。   不多时,见女子们都准备完毕,叶若溪提醒道:“可以了,计师弟。”   计乾一轻松转身,看也没多看便向第一个女子覆者走去,瞧了眼那布满禁制的玉盒。   这儿大多数人虽然是他的师姐,暂时比他的浩然境巅峰修为高,但是计乾一自认论功法、术道的精妙,她们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   更别提阴阳推衍一术,计乾一更是师从家族某位阴阳家供奉。   放眼整个望阙洲,能让他正眼以对的同龄人,很少很少,虽然眼下就有一个,在这群覆者之中,但是她是剑修,道路纯粹,屏蔽天机的精妙术法哪里学过,不过是强行依靠天赋来个一剑生万法而已……   计乾一端起手在腹部,袖下的手指灵动掐诀,他面色如常的扫了眼玉盒,“花鸟纹羊脂玉簪。”   覆者女子表情略微惊奇,叶若溪替其点了点头。   计乾一没再多看直接走到下一位女子面前,瞥了眼玉盒,再次几乎想都没想的道:“六菱纱扇。”   叶若溪再次点头。   “蝴蝶步摇。”   叶若溪继续微笑颔首。   ……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丹升半品   很快,场上大半女子所藏之物都被计乾一迅速猜对,几乎没有半刻停顿,围观众人吸气称奇,这些阵法符禁对于他来说几乎形同虚设。   正在这时,计乾一来到了柳空依身前,他瞧了眼桌上毫无禁制的玉盒,准备开口,突然一顿,又瞧了两眼,才目视柳空依,声音微沉道:“好东西。”   柳空依谦虚一笑。   计乾一抬头看了圈周围的好奇目光,点头道:   “一团上等的祥瑞之气,拥有一点懵懂灵光,嗯,是你刚刚身旁那条化形龙鲤。”   他破天荒说了这么多话,想了想又继续道:   “确实是好东西,这种天地孕育出的祥瑞之气妙用很多,更别提它带来的深厚福缘对主人的益处,听说某些极品的祥瑞之气,甚至能自行启灵,如妖族那般化形结丹,成为另类的玄妙存在,伴随主人一起修行……”   众人闻言,大多面色新奇,很多府生士子们虽然已经上山已久,但是还是第一次听说如此奇物。   柳空依表情无奈的摆手道:   “计师弟真是见识非凡,不过我的这道龙鲤霞气哪里有计师弟说的这么夸张,算不得祥瑞之气中的第一品,马马虎虎算个上等而已……”   她瞧了瞧四周,见众人都面色好奇,才语气随意的道:“不过是铸造金丹之时,可以辅助帮忙,提高一些成丹几率罢了,比不得传闻中的极品祥瑞之气。”   柳空依此话一出,场上的太清府生和书院士子们纷纷侧目。   能提高一些成丹几率!?   修士铸丹,打造自身小天地,本就是逆天而行,过程凶险,即使是再妖孽的天才也不敢说一定能成功。   因此对于天志境修士来说,能够提高成丹概率的灵物简直就是梦寐以求之物,哪怕是一点点的成丹几率都是与老天爷争命,必较锱铢。   这种奇物有价无市,根本不会在山上市面流通,场上大多数人听都很少听到,更何况是见到?   可是现如今,眼前柳空依身旁那条龙鲤就是了,这让场上大多数天志境府生们眼睛火热,不少女子更是目光艳羡无比。   叶若溪惊叹的微微摇头,眼睛直直的看着已经离开玉盒重新浮空游动的火红龙鲤,她正是快要结丹,目前在提前准备材料,十分了解这种能够提高成丹率的奇物是何等的珍贵,简直是可遇不可求,她也非常需要啊,但是……这就是命吧,人家命好,你能怎么办?   叶若溪端详了下柳空依的平淡表情,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道:“柳师妹,这种稀罕宝物……你是从何得来的?”   柳空依正在享受着众人震惊羡慕的目光,此时听到叶若溪的问题,微微一笑,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余光瞟了眼某个盘发襦裙的女子,发现赵灵妃也在目光带着些光亮投向她,瞧那样子似乎是羡意……吧?   柳空依嘴角不易察觉的轻勾,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愉悦的情绪,不过,随后她又呼吸微窒,因为,想到了赵灵妃是被逍遥府主断言过二十之前必金丹的剑仙胚子……呵,剑仙胚子又如何,难不成是老天爷的私生女,还能不历丹劫?   眼前有能增加成丹几率的奇物你当真能够清心寡欲的在意不起来?   再说了,如今听闻卡在瓶颈,谁知道会不会以前那些可悲的天才一样泯然众人?就像现在全场注意力都在她这儿,没人过多关注你和你那普通夫君一样。   太清四府万人瞩目的天之骄女跌落泥潭?这种之前造神捧人,之后毁神将女神拽下神坛的操作估计会被府内这些府生们玩的很熟练吧,都不用她多此一举的去踩。   呵,估计又是一桩能够在望阙洲山上传播很久的事情,不过……   柳空依勾起的嘴角渐渐放下了,目前看来,赵灵妃才卡了半年而已,依旧是十七岁,并不算严重,十七岁的浩然境巅峰啊,她十七岁的时候才刚刚进入浩然境而已……   一想到这儿,柳空依红唇一抿,连忙断去思绪,害怕再对比下去会让她道心蒙上些灰尘。   像这种外人看来几乎完美无瑕的妖孽女子,若是不能得到,大多数人那便会产生一种想要毁掉她的阴暗心思吧。   柳空依在一道道期待的目光中,轻笑开口。   “前些日子在窗旁读书有些烦闷,心有所感,便下楼向东而去,步行千里,一夜一昼,及至一座凡俗名山,正好日出,便只身登山,寻一高崖,吐纳打坐,如此八日,在第九日清晨,睁眼,恰逢云海日出,朝霞如火,金光万丈……”   她表情有些小无奈:“也就是在那时,这条龙鲤缓缓从红霞云海中游出,来到我身旁环绕,缠着我不放……唉,当时也没认出它是何物,觉得有些烦,只是一直甩不掉,就带回了府内……”   柳空依歪头,“师兄师姐们看起来很感兴趣,那我把那座凡俗名山的位置告诉你们……”   计乾一略微听了点便转身去往下一个女子覆者那儿,没再多听,继续射覆,快到她了,他眼神不易察觉的向赵灵妃一瞥。   对于那座产生龙鲤霞气奇遇的名山,计乾一不感兴趣,龙鲤霞气倒是让他高看了些柳空依,毕竟即使是对见惯了好东西的计乾一来说,这桩机缘也不可谓不大,这个柳空依的福缘确实深厚,只是这种奇遇纯粹看福缘,并且大都是仅此一次,若是还怀有侥幸心理跑去碰运气,反而是落了下乘,不过在这种宝贝的诱惑下,即使知道可能一无所获,但是在场的又有多少人能克制的住自己欲呢?   而这种抑制不住的欲,哪怕此时只是入一粒芥子般大小,以后也说不好会被放大成修行路上比天还高的阻碍……   计乾一心中嗤笑一声,这个柳空依有点意思,也不知道这么做是有意还是无意,不过,只是一道龙鲤霞气而已,还差些,不足以让本公子多在意,除非,呵,是那几种传闻中的极品祥瑞气才够格。   他表情平静,向右漫步而去,继续射覆。   另一侧,赵灵妃有些好奇的看着柳空依侃侃而谈了几句,便没再听了,侧目去看赵戎,只见,他不知从何时起没去看她了,而是一直盯着柳空依看,似乎是被话题引起了兴趣一样,抑或是……   赵灵妃咬唇盯着夫君的侧脸,等待着他转头,她不喜欢他和她在一起时,像这样眼睛直直的去看别人女子,眼里全是别人。   对于赵戎这种程度的行为,赵灵妃其实也说不上是不高兴或难过,而是……羡慕。   有些羡慕别人,这对赵灵妃来说是一种很少产生的罕见情绪。   就像现在,全场的女子们几乎都眼热那条龙鲤霞气,在羡慕柳空依的福缘,可是赵灵妃并不羡慕柳空依的宝物。   赵灵妃很容易感到知足,知足她的家世天赋,知足她已有的亲情与感情,特别是感情方面,赵灵妃一直觉得她的心很小,此生只要温柔的装着戎儿哥一个人就够了,二人青梅竹马,如今举案齐眉,余生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她也就很知足了。   赵灵妃不要世间第一等的优秀男子,不要举世罕见的修行珍宝,不要前途无限的甲等飞剑,这些都很好很好的但不属于她的东西,赵灵妃全都不要,她知足她已有的:赘婿夫君、莲池心湖中那柄跌为凡品的竹马、甲等的青梅、与周围其他优秀府生相比拿不上台面的凡俗家世……   赵灵妃如今刻苦练剑,就是为了在这方天地捍卫住她已有的东西,这些让其知足的东西,这可能也就是外人所说的某种意义上的纯粹剑心吧,但是赵灵妃不知道,她只是觉得她的剑道和心一样小,只是这般简单而已。   也因此,赵灵妃几乎不与师姐们述说她的剑道,因为与她们那些比男子还宏伟远大的剑道誓言相比,赵灵妃觉得她的剑道很小很小,便不去与外人说道,只是赵灵妃的这种姿态反而让所有逍遥府的府生觉得她的剑道很远,心生倾慕。   但是如此知足常乐的赵灵妃也会有羡慕别人的时候,而她其实是很讨厌羡慕这种奇怪情绪的,因为这与赵灵妃知足、平淡的性子相悖。   这意味着……她不知足了,开始羡慕别人有而她没有的东西。   比如当初赵灵妃看见一位师姐为其夫君优雅倒茶,二人恩爱敬茶,于是赵灵妃羡慕了,便去认真学了茶道。   再比如,现在,赵灵妃看见赵戎的眼里全是别的女子,于是她又产生了名为羡慕的讨厌情绪,羡慕柳空依吸引了她的夫君……   这种羡慕之情会让赵灵妃感觉到一些卑微柔弱,她不喜欢。   赵灵妃盯着赵戎,长睫颤颤。   戎儿哥别看了,好吗,你……你看我行吗……也像我一样,我就从来没有背着你去多看过别的男子的……   正站在后方的赵戎哪里知道他的一个简单举动就牵扯了青君的心神,让女子心思千绕百转。   赵戎盯着柳空依看是有原因的……话说,这个确实很像啊,我说刚刚看见后怎么感觉眼熟……   正在这时,雅集上沐浴众人视线的柳空依大致说了说那个收获奇遇的凡俗名山在哪,随后看了看周围,除了正在继续射覆的计乾一之外,几乎所有人的眼神都在她这儿。   柳空依露出好看的笑容,仪态优雅,语气恭敬道:   “之前我也不知道这粘人的小东西的来历,回府后,有一次去听陶先生的授课,正好被他瞧见了这条龙鲤,你们知道的,陶先生是道家君子,元婴大修士,去过中州和稷下学宫,见多识广,这祥瑞之气又与道家牵扯极深,估计我们府上除了府主们和朱老夫子以外没有几人有陶先生的见识了……”   她停了停,淡淡一笑,微微抬起下巴,慢条斯理道:“于是陶先生单独唤我前去,指点了我几句,我这才知道原来龙鲤霞气竟有这些妙用,其实除了辅助成丹外,它还可以被练为本命物呢……”   听到这些,不少府生都睁眼吸气。   “嘶,柳师妹竟然得了陶先生的指点……”   “是新来的那个陶先生?”   叶若溪眼神复杂的看了眼柳空依,语气感叹。   “陶先生只给我们天志府生上课,讲解金丹大道,平日里来我们逍遥府都是不苟言笑的,只是淡然授课,课上从不理会我们的问题,更别提什么课下的交流……柳师妹这次得到了陶先生关注,说不定有机会被先生收为弟子……元婴境的道家君子啊……”   道家不同于儒家的广收门生和有教无类,收徒严格,讲究缘法。   法不轻授,道不轻传。   收徒极少,甚至只度一人,因为这涉及到本脉道法的严格传承。   而若是能被陶先生收为弟子,不仅仅意味着多了一个元婴境后台,还意味着通往第七境有望,因为道家君子的身后必然有某一正统道脉的道法传承,甚至可能是神秘的单传,这些是可直通第七境的。   众府生艳羡,而书院士子们在得知那位陶先生的身份后,更是明白一个君子头衔意味着什么,不仅是名师,还有道统……   杜弈赋眯眼死死看着柳空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柳空依微笑垂目,伸手轻抚着龙鲤,体会着这万众瞩目的感觉,她语气悠悠的开口。   “唉,其实,我的这条龙鲤霞光真的不算什么的,你们别这么大惊小怪……当时,陶先生似乎心情不错,与我多言语了几句,讲了一些秘辛……你们可知,陶先生其实也有一道祥瑞之气。”   柳空依再次停顿片刻,眸光一转,扫视众人。   众人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目露好奇之色。   叶若溪轻啐一句,语气颇急,“空依妹妹,别卖关子了,快快道来。”   柳空依点头,认真叮嘱一句,“你们可别到处去说,就当个故事听听就行了,虽然以陶先生无为清净的性格应该不会在意这种俗事,但若是传的到处都是,也不太好。”   “一定一定,师妹快说。”   “是啊,师妹,我们绝对不会乱嚼舌根的。”   柳空依眼眸微眯,徐徐开口。   “道家的君子贤人,皆有一道东来紫气,类似于儒家君子的玉玦,传闻这紫气与玄黄界第一本道经有关……这才是世间第一等的极品祥瑞之气,妙用无穷,据我唯一了解到的一个,便是……丹升半品。”   此言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正在射覆的计乾一也停下了动作。   正准备不久后闭关结丹的云子,虽然面色依旧万年不变般平静,但是一只手却将袖子猛地一篡,指尖青白。   丹升半品!?   丹是何丹,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当然没有人废话去问,对于他们这些天志境府生来说,说的丹,不是金丹是什么?   这也是他们目前最在意的,金丹的品阶直接关乎到今后的大道是羊肠小道还是康庄大道!   但是天道无情,铸造出的金丹品阶一旦确定,那几乎便不可更改,等于说是一次定胜负,此生只有一次机会。   而现如今,他们得知竟还有能将金丹生生拔高半品的奇物。   这道家不愧是与金丹境息息相关的大道学派……   有一位长发披肩的女子府生咽了咽口水,小声喃喃:“原来某些古籍上提及的半品丹是这么来的……”   柳空依瞧了眼说话的女子,轻轻点头,同时语气感慨,“金丹九品,在劫中裂出几道天痕便是几品丹,天痕越少越好,可是天道又不允许完美无缺的存在……   唉,也不知道那些传说中上古大能所拥有的色彩奇异的无缺金丹是否存在,上三品、中三品、下三品皆分别是三种固定颜色,但是经过道家东来紫气淬炼过的金丹会染色为一颗紫丹,它依旧是原来的天痕数目,没有逆天缝补,可却能丹升半品,比同品修士更加强大。”   柳空依渐渐无声,场上一片沉默,只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叹气声,和目光闪烁不知想着什么的府生、士子们。   只是突然,某一处响起了一道不合时宜的男子嗓音。   “那个,请问你们说的这个陶先生,全名是不是叫陶渊然?”   “……”   柳空依正嘴角翘起,欣赏着那些府生们的震惊表情,其实她第一次听说时也是如他们这么和不拢嘴,此时,听到那个奇怪的问题,柳空依循声望去。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夫君送的   只见,是赵灵妃那位平平无奇的夫君在小声询问旁边的府生,不过现在场上安静,他压低的嗓音还是传到来所有人的耳中。   被询问的府生微微一愣,转头端详了下表情奇怪的赵戎,点了点头。   新来的道学先生名叫陶渊然,是个道家君子,已经早就传遍全府了。   赵戎神色古怪,此时感受到一道道投来的各异目光,他轻咳一声,面色如常起来,“谢谢,只是有点不确定,问问而已,没事了。”   停留在赵戎身上的众多视线,还没有来得及联想,便慢慢散开了。   一直目光在夫君身上“站岗”的赵灵妃见状,略微恍然,贝齿放过了下唇,此时又见赵戎转头对她灿烂一笑,赵灵妃心里安定下来,只是又有些埋怨她自己,又小小的误会了一次夫君,瞧他表情应该是对那个龙鲤感兴趣,而不是对人……   正在这时,已经猜中一大半女子所藏之物的计乾一,来到了赵灵妃面前,他没有像刚刚在其他那些女子面前一样,第一时间直接射覆,而是静立不动,凝视着赵灵妃。   只是随即,计乾一袖子下的手掌徒然握拳,因为赵灵妃在与他对视两息后,突然头不转的眸子向某处瞟去,根本没在在意他。   计乾一沉声,“赵灵妃,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了,这还是你吗?和那些愚昧的女子有何区别!”   赵灵妃斜目,悄悄瞧了眼赵戎,见夫君似乎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有男子在和她说话,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赵灵妃浅浅一笑,这时,突然好像听到了身前有人和她说话。   赵灵妃回过神来,笑容依旧残余,“你说什么?”   计乾一的脸瞬间一板,感受到周围人的玩味目光,他哼的一声,不再言语。   计乾一没有低头去看玉盒,而是直接抬手掐诀,用一道家族秘术,推演阴阳。   赵灵妃用精纯剑气布下的阵法,计乾一没有小瞧,直接用全力,只是本以为用这道秘术能很快算出答案,可过了十息,他眉头忽皱,张了张嘴,有些拿不准。   推演出的答案竟然摸棱两可!   计乾一略微犹豫,锁眉道:“一枚白色玉牌,还有……一本道经。”   叶若溪一直在关注计乾一和赵灵妃二人,当听到前一句答案时,原本准备点头称是,可是计乾一后面又奇怪的加了一句,让她忽然一愣。   叶若溪脑海中迅速翻出刚刚赵灵妃轻轻放入物品的画面,她摇头惋惜道:“计师弟,错了,没有道经。”   计乾一眉头依旧锁着,沉默了会儿,他缓缓点头,“行,算我输了。”   说完也不等叶若溪揭开玉盒,便直接一旁,从红鲤少女端着的托盘上拿起酒杯,连饮三杯枯木酒。   枯木逢春,甚是醉人,倾倒倾倒。   计乾一轻吐一口气,醺醺道:“我说了,射覆输了还要给诸位一些小补偿。”   言罢,他取出那本最近有空就会翻开细读的书,厚厚一本,封面无字。   计乾一随手翻开,下一秒,他连续撕下了二十页,抛向那些作为覆者的女子们。   只见,原本平平无奇的普通书页,离开书本之后,突然各自放出万千异象。   有兰香,有笛声,有白雪,有梅子。   纸上浮现绿水青山,春夏秋冬,风花雪月。   这竟是二十首入品诗!   场上之人皆面面相觑。   赵戎挑眉,瞥了眼计乾一手上的那本厚厚书籍。   所以说这个“非礼还视”的家伙,有一整本的入品诗咯?真豪啊……   二十位参加射覆的女子神色各异。   “谢谢师弟,却之不恭了。”   “计师弟阔气啊。”   不是女子接过浮空的入品诗词。   可是,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场上众人发现,有十九位女子身前漂浮的入品诗是登楼品,唯独一个女子是落花品有我之境。   并且这首诗里的异象还是高山流水与悠扬琴声。   赵灵妃看了眼身前这首特殊的落花品诗词,转头认真道:“计乾一,我不要这个,拿走。”   计乾一打了个酒嗝,嗤笑一声,与赵灵妃对视,“不要?怎么,赵灵妃,现在天天谈情说爱的,连修为都不要了?连剑心都不要了?连大道都不要了?”   赵灵妃一双狭长眸子慢慢眯起,“计乾一,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你先管好你自己的嘴,休得无礼。”   她袖子一挥,面前那首落花品诗词倒飞回去。   赵灵妃轻轻抬起小巧圆润的下巴,睨了眼面无表情的计乾一,嗓音清冷,“拿走,我早就有了,夫君送了我一首落花品诗词,还是无我之境,我不需要别人的。”   计乾一皱眉转头,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赵戎,目光带着些惊疑。   而雅集上的人们更是眼神惊奇,投向赵戎。   落花无我境?!   可是这时,突然有个意想不到的女子插了进来。   云子轻笑开口,“灵妃妹妹,你为了你这个凡俗的赘婿夫君,可真是煞费了苦心啊。”   此言一出,赵灵妃俏脸骤冷,猛地转头,瞪视云子:“云子师姐!”   她的眼眸凝聚寒冰。   云子平静的眼里顿生波澜,不过随即她便敛目不去看赵灵妃,也不再言语,最狠的刀子已经刺过去了,没必要再说。   赘婿!?   雅集上响起一阵喧闹,声浪越来越大。   太清府生和书院士子们十分惊讶,特别是后者。   前者只是恍然了某些事情。   赵灵妃的这位夫君竟然是赘婿,那之前对于他身份的猜测便都不对,呵,若云子说的没错,那么这个赵戎看来不是什么豪阀子弟,确实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平平无奇,唯一特殊的,便是入赘给了赵灵妃的心,并且得了她的心。   至于后者,则是想的更多更远。   一个林麓书院的学子,在山下,世俗王朝的君王也要以礼相待的读书人,竟然会入赘?   虽然在山上,世俗的身份并不重要,林麓书院也没规定赘婿不能入院,但是……这终究是个污点。   本来杜弈赋在听到赵灵妃说赵戎能写落花无我境的诗词时,还面色惊疑的看着赵戎,此时听到云子的暗示后,便笑着摇了摇头,哦,原来是为了你赘婿夫君的面子才这么编的啊,真无趣……   当然,也有不少男子悄悄打量着俏脸含冰的赵灵妃,即使是生气,她也是绽放出了另类的绝美,话说,如果单单是入赘拥有一个无关痛痒的赘婿身份就能得到这种神女般的女子,那么赶着去赵府请求入赘的男子估计能从山上排到山下了……唉,这个赵师弟的运气怎么这么好……   某些人的这种奇怪念头,赵戎并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又无辜躺枪了,被一个不认识的女府生架在火上烤,话说,我又没惹你。   赵戎无语的瞧了眼敛目盯着地面,不去与青君对视的云子。   不过,对于此时周围人投来的复杂视线,他心里并没有多少波澜。   赵戎从在那个洞房之夜苏醒前世记忆起,便知道会有类似的这么一天,赘婿身份成为别人的话柄。   就像早就想到了老天爷安排的剧情,就等着它来呢,还在猜测是以何种形式上演。   此时,赵戎面对这大约想到过的一幕,并没有多少尴尬,甚至心里还有点想笑,赘婿怎么了,赘婿吃你家大米了?大夫说我胃不好,叫多吃点软饭不行啊?   所以,赵戎抄着手站在原地,忽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环视一圈,眼睛目视着每一个看他的人,直面那些千奇百怪的眼神。   你们好,我是赵灵妃的赘婿夫君,还请多多指教。   赵戎与他们对视,只是不少人偏开了。   他还对目光担忧的大师兄轻轻摇了摇头,只是,随后又有些担忧的看向青君,想着要不要带她走。   只是还没等他迈步,青君就已经动了,而且还和他想的一样。   赵灵妃嗔怒的盯了眼不敢与她对视的云子,随后看也不看欲言又止的计乾一,转身快步来到桌前,掀开玉盒,抄起她的白玉,扭头就走,准备和戎儿哥一起离开雅集。   白色玉牌上,被赵戎系上的紫色罗缨在空中飘扬,一条条纤细丝条数目极多,就像女子的秀发,随着主人的快步前进,随风飘洒。   叶若溪见好好的雅集竟然发生了这种不愉快之事,她有些埋怨的刮了眼云子和计乾一二人,之后急忙拦住了赵灵妃。   “灵妃灵妃,别生气……”   叶若溪软声劝着赵灵妃,抓住了她的手。   赵灵妃被迫停步,面色平静下来,她看了眼叶若溪的诚恳表情,沉默一会儿,“对不起,若溪师姐,谢谢你的雅集,我和夫君还有些事,先走一步,改日再会。”   叶若溪神色无奈,想了想,点头,她瞧着赵灵妃的眼睛,小声道:“也行。你别放在心上,大不了咱们以后不理他们了……赵公子的事,我等会和李大哥一起,和大伙儿说说,叫他们别到处乱传。”   “谢谢师姐。”   赵灵妃抿嘴,轻轻点头,越过叶若溪,向赵戎走去。   她一身高腰襦裙,手里抓着那枚赵戎还给她的白色玉牌,玉牌尾端系着的深紫气罗缨与赵灵妃的宽大裙袖一样,随风舞动,只是她的衣裳是月白色的淡色,而罗缨是深紫色的,于是便显得极为显眼,就像……握着一团紫气。   化为罗缨的“清净”,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罗缨的一条条丝带忽然动了。   下一秒。   便在空中灵动穿插,编织成了一只少女的纤细小手,轻轻抚摸着赵灵妃握玉的手。   深紫色与雪白的皮肤接触,顿时吸引了场上众人的视线。   原本轻笑着看热闹的柳空依,在目光触及到紫色罗缨的那一刻,微微一怔。   眼睛粘住了。   而当她看见那罗缨幻化成小手安慰赵灵妃时。   瞳孔猛地一缩!   “赵师妹!”   柳空依突然站起身子,睁大了眼睛,直直的盯着那只紫色小手。   “何事?”   赵灵妃有些疑惑。   在周围人困惑的目光中,柳空依舔了舔嘴唇,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某物,语气小心翼翼,“你的这……这玉上的紫罗缨是从哪里来的?”   赵灵妃一愣,如实道:“夫君送的。”   柳空依顿时噤声了。   这一刹那。   她脑海里瞬间浮现某个平平无奇的男子的身影。   下一秒。   柳空依不敢相信的缓缓转头。   慢慢的。   慢慢的。   终于,某个抄着手站立不动的男子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   柳空依咽了口唾沫,“赵……赵公子,这,这是你的?”   赵戎心中微微一叹,看了眼已经和刚刚大不相同的柳空依。   他拢着袖子,站在角落,面色平静,轻轻点了点头。   雅集之上,众人起先是微微懵神的听着这三人围绕紫罗缨的奇怪谈话,可是渐渐的,有某些府生猛地想起了什么,反应了过来,眼里溢出不可思议之色,他们同样直直的盯着赵灵妃手中的紫色罗缨。   而在一旁听着的叶若溪却仍旧有些疑惑,“柳师妹,赵公子送的这个紫罗缨到底怎么了?”   柳空依闭目深呼吸一口气,随即睁眼,目光炯炯的盯着赵戎,语气匪夷所思道:   “你,你送的……这是道家君子的东来紫气!”   全场的空气凝固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可是实力不允许啊   柳空依瞪大了眼睛盯着赵戎。   这个一身普通书院学子服的不起眼男子,双手笼袖,站姿笔挺,夹在人群之中,表情平静,等待着他的娘子游戏归来,此时对于成为雅集上所有人的焦点也依旧是面如平湖,并且,他还有心情眼睛从左到右扫视一圈周围,迎接一道道各异的视线。   似乎是在说……喂,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别看了……   柳空依胸口起伏不定,呼吸微促,眼睛一眨不眨的将赵戎仔细打量个遍,一个细节也不放过。   可是。   她还是没有看出什么新的东西来……   若是之前,不说他是赵灵妃的夫君,那就只是个随书院师兄前来涨见识的小透明而已,在参加雅集的一众优秀男子府生和书院士子中毫不起眼。   和刚刚第一眼看去时一样平平无奇啊……额,也不全对,现在不知为何,柳空依突然觉得赵戎好像还挺耐看的,至少这份面对数十个天志境府生注视依旧毫不怯场的气度……有些俊啊,这种男子……   柳空依看着看着关注点就歪了,女子的思绪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不过转瞬,她心中微羞,又将念头急忙拉了回来,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还没搞清楚!   柳空依身旁的龙鲤霞气早就停了下来,它的外形似乎有些不稳,血红色的光霞气霞气翻涌着,内部宛若装满了烧开的沸水,剧烈变化。   这种反应是从刚刚赵灵妃手上的“清净”变化出少女之手时开始的。   柳空依十分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她早就将龙鲤霞气祭练为本命物,与其的懵懂灵智冥冥感应,知道这是一种位阶上的先天压制。   并且此时它的这种变化,柳空依前不久在陶先生那儿就见过一次,陶先生手上所用的念珠其中一枚紫珠便是东来紫气所化,刚一现身变化,龙鲤霞气就如现在这般沸腾了……   他送给赵灵妃用来装饰玉佩的罗缨就是道家君子的东来紫气,不会错了!   柳空依面色潮红的注视着赵戎,眼神毫不忌讳,并且还不时的回头去看一眼赵灵妃手上的东来紫气,等再去看赵戎时,她只觉得自己的脸更烫了,像是快要烤着了一样……   计乾一原本喝完能让修行之人也暂时酣醉的枯木酒后,就目光微醉,可是此时此刻,他瞬间酒醒,眼神惊疑不定的看着“清净”,只是渐渐的,计乾一眼里的疑色消去了,都留下惊意。   这确实是世间位列第一等祥瑞之气的东来紫气,一般全掌握在道家大势力的手里,流落在外面的极少极少,外人几乎不可一见!   可是现在……   计乾一表情凝固了,就像一尊石刻,某一刻,他的脖子缓缓转动,视野里,那个此前他一直没有正眼多瞧的“凡俗赘婿”正笼袖站着,目视众人,神态自若。   计乾一极为认真的看了眼赵戎。   下一秒,他猛地转头,看向云子。   计乾一眉头紧锁。   让你去查,你查了些什么东西?   你不是说赵灵妃的山下夫君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儒生吗!   只是,此时的云子没有注意到她家公子的责难眼神,也有可能……她已经注意到了,但是不敢偏头去看。   云子从刚刚赵灵妃嗔怒她起,就一直垂首敛目,不去抬眼,在赵灵妃转身准备走后,云子普通的面容上,依旧毫无表情,和往日一样,不起一点波澜。   似乎永远也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只是,这一切,在“清净”现身的那一刻,被打破了。   云子骤然抬头,眼睛睁大,嘴巴微张,死死的盯着那只抚摸赵灵妃手背的紫色小手。   能让金丹提升半品的东来紫气!   云子紧紧抿起唇,突然,她感受到了很多投向她的怀疑视线……云子依旧目不转睛的端详着“清净”,只是她的脸色渐渐一阵青一阵白。   雅集上的其他人也和他们一样震惊。   前一秒还只是存在于柳空依嘴中的专属于道家君子的传闻奇物,这一秒就已经突然现身在了雅集上,这让众人猝不及防!   合着之前一直就在眼皮子底下?   起先,众人还只是瞠目结舌,但是随即,慢慢的,场上之人,不管男子女子,皆是眼神愈发热切的看着赵灵妃手握之物。   不过也有些书院士子,比如李锦书,则是眼神复杂的去看赵戎这位新来的小师弟……   场上安静无比。   赵灵妃的茫然语气和柳空依的失声惊言犹在众人的耳畔回荡。   夫君送的?   这种罕见神物被你当作一条简单的用来系玉的罗缨?   一道道各异的目光开始不约而同的向雅集某处汇聚。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直至,场上的全部视线都落在了那个年轻儒生身上……   此刻,赵戎是真的有些无奈。   他觉得他已经够低调的了,此前除了必须要做的事情外,比如拒绝叶若溪分配女伴直接去找青君同坐,没有一点人前显圣的想法,因为没必要,他和青君都不在意这个。   赵戎本来想混在人群之中,安静的吃点娘子的软饭,暖下胃。   结果……还是被青君的这些机智的师姐师兄们给识破了。   赵戎瞟了瞟眼下全都盯着他看的众人。   心中轻轻一叹。   果然,以前在被窝里,小小说的那些悄悄话是对的,像我这样优秀帅气才华横溢的男子,不想被发现都难。   当时还以为这笨丫头是在求饶唬本公子……早知道手上动作轻点了,应该弄疼她了……   看来,群众的眼光确实是雪亮的啊。   他点了点头。   赵戎看着眼前这副被万众瞩目的情形,突然想要当众表演个歪嘴,不过他又想了想,还是作罢,已经歪太多了,没意思。   赵戎挑眉,站在原地,笼着袖子,扫视一圈全场。   柳空依满脸通红的看着赵戎,见他看来,她赶紧露出一个好看优雅的笑容,只是下一秒赵戎就很自然的偏开了目光,没有过多的停留,柳空依也不觉尴尬,眼睛依旧明亮。   计乾一只与赵戎对视了片刻,就率先不自然的移开了视线。   至于云子,根本就没敢看赵戎,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送给青君的罗缨,此时似乎是感受到了赵戎的视线,脸色更白了些。   还有大师兄、叶若溪、叶兰芝等人,皆是神态各不相同,但大多是惊异之色。   赵戎的眸光继续扫过。   最后,停留在了……青君的俏脸上。   赵戎瞧了瞧娘子的表情,觉得很是有趣,心中笑骂了声傻娘子。   只见青君在得知紫罗缨的本体后,一会儿低头咬唇打量着“清净”,一会儿抬头杏目圆睁的看着他。   随后,似乎是接受了夫君送了个“金丹直升半品”套餐的事实。   她蹙眉,秋水长眸带着些埋怨之色的凝视赵戎。   赵戎无视周围之人,冲赵灵妃眨了眨眼,收获了佳人的一个可爱白眼。   他笑了笑,随后环视周围,轻声开口,嗓音磁性,传遍全场。   “别误会,我不是什么道家君子,这算是陶渊然送的,终南国儒道之辩,我不小心赢了你们太清府的这位陶先生。”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不行,我拒绝   儒道之辩?不小心赢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少人嘴角下意识的一抽。   你这个不小心可真是太不小心了啊。   若是小心点那是不是要把陶先生赢的只剩裤头?   不过,虽然无语,但是他们对于赵戎的这个答案已经没有太多震惊了。   盖因刚刚的震撼已经够大了,将期待的阀值生生拔高了一大截。   之后即使是得到一些离谱的答案,也会试着去相信。   因此,如今,对于这个回答,场上众人大多有一种“本该如此”、“原来如此”的感受。   他们之前已经隐隐猜到了大致两种可能。   一种是赵戎可能与计乾一类似,是某个不出世的古老家族在外行走的嫡系传人,甚至比计乾一背景还要深,毕竟瞧计乾一现在这副表情,明显也是吃惊不已,估计是他也无法做出这种将东来紫气随意送人的行为,送一些登楼品的诗词还行,但是送能提升金丹品质的神物?   就算是亲密之人也要再三考虑,并且排在自己后面啊。   哪里会一声不吭的就送了。   另一种,便是赵戎可能是某个不露相的真人,瞧着平平无奇,其实却是和陶先生一样的存在,平起平坐,甚至胜之……大伙都看走了眼。   柳空依目光怔怔的看着赵戎,现在看来,他大致可以归类到后一种了,若是这个男子所言不差,那么……   儒道之辩赢了一位来自稷下学宫的元婴境道家君子。   她眼睛渐渐眯起。   即使和表面看上去那样真的只是个登天境修为的儒生,但是,能赢,那便能说明了很多东西,胜过千言万语,在山上修真界,就是这么讲究实际,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没有借口与同情,赢家通吃!   话说,他是不是也认识陶先生,二人会不会很熟……   柳空依思绪万千,慢慢的,她也很想要一个赘婿夫君。   柳空依忍不住去偷瞟赵灵妃。   请问灵妃师妹,你的这个是在哪里捡的?没事,我就是纯好奇。   她旋即笑容温婉,眼睛明亮,声音轻柔的开口。   语气带着些女子对男子特有的倾慕之意。   “赵公子,您说的终南国儒道之辩,能与我们仔细讲讲吗,虽然,想必你和陶先生辩论的话题,定是我们听不懂的高深知识,但是儒道二家的大道争辩,我们若是能听懂了一些,说不定能对大道修行有所裨益,现在时间还早,聚会漫漫,公子若无急事……”   “不好意思,不行。”   赵戎直接打断拒绝。   柳空依一愣,差点没被噎死。   在她想来,这些男子们应当很喜欢女子这种带些崇敬意味、愿意耐心倾听、神色认真的态度才对,特别是对于好看的女子。   谁不想被仙子伊人敬仰爱慕?以往柳空依用这招都很奏效的。   此前一直是场上中心的柳仙子被人直接不客气的拂面子,雅集上的太清府生和书院士子们见到这一幕大多面色奇异,特别是一些女府生,嘴角悄悄一勾,当然,也有不少男子面色难看,但却又对赵戎有些不敢怒,毕竟还没有彻底摸清底细,能赢道家君子的成就目前听着还是有些太震撼了。   只是,他们的这种生气也不知道是真的为柳空依不忿呢,还是内心深处其实是对赵戎充斥着羡慕嫉妒恨的呢。   赵戎轻咳一声,也觉得他这语气好像有些太不客气了,不过他确实不想留下多说什么,毕竟赵戎得来的其实是两道东来紫气,还有一道“无为”在归那儿,其实原本是准备送给芊儿的……   若是让青君知道了还有一道“无为”紫气,追问之下,他怎么解释?   赵戎便又缓声认真道:“抱歉,柳仙子,还有师兄师姐们,你们是青君的师兄师姐,那便也是我的师兄师姐,很抱歉,昨天和青君约好了有事……”   赵戎转头看了眼旁边翠绿的竹林和远处幽深的山景,赵灵妃早已回到了他的身旁,正在半仰着头,一眨不眨的凝着他的侧脸。   赵戎笑着探手将她牵起,那块白色玉牌被二人一起合握,紧贴手心,乖巧灵动的“清净”用紫罗缨轻轻的缠绕二人双手。   伊人素手、羊脂玉牌、紫气罗缨。   他只觉得入手处全是让人心安的柔软触感。   赵戎对周围的人轻声道:“嗯,明明秋日,这儿竟还有满园春色,我准备带青君去园内寻幽,改日再会,告辞。”   言罢,他又对李锦书等师兄们歉意一笑,后者们朝赵戎和赵灵妃二人笑着点头。   赵戎和赵灵妃动身,迈步向外走去。   众人眼神复杂的看着这一对璧人,特别是二人牵在一起的手,“清净”正欢快雀跃的贴合萦绕着,将它的两个主人缠绕粘连。   他们大都已经天志境,即将面临结丹,十分眼热这道东来紫气。   可是,却没人敢动,连歪念头都没人去怎么想。   因为。   她是赵灵妃。   即使不提她自身实力的棘手程度,光是说外在阻碍,太清府内外,不知道有多少大能在关注着赵灵妃的成长。   另外,他们也不是刀尖舔血的野修散人,这儿也不是混乱无序的法外之地。   太清府鼓励竞争,但是要在规则以内,有些红线绝不能碰,更别提独幽城内幽澜府的规则了,还有那个建阁海外,坐北朝南,俯视一州山上山下的天涯剑阁,独幽城就在它的眼皮子底下。   谁敢硬来?   场上,看着赵戎与赵灵妃携手即将离去的背影,府生们心思各异。   而书院士子们那儿则是另一种情况。   杜弈赋一直关注着柳空依,此时见她依旧目光灼灼的凝视赵戎的背影。   他转头盯着赵戎,眼睛渐渐眯起……   叶若溪的眼睛悻悻然从“清净”紫气上挪开,她瞧着赵戎的挺拔身姿,表情怔怔,偏头对旁边的李锦书小声道:   “赵公子是刚来你们书院吧,看来又是一位要大放异彩的读书种子了,和灵妃师妹一样,他才十七岁啊,咦,你这是什么表情?”   叶若溪好奇的端详了眼李锦书。   他眉头皱起,表情严肃,见她看来,微微叹气,“没什么。”   李锦书注视着小师弟的背影,眉间蕴着忧虑之色。   太过出风头,在他看来不是什么好事,这些年来在太清府和林麓书院这两个一洲英才汇聚之地,李锦书见过太多太多这种例子了,造神毁神的速度太快了,当然,也不全是,有些妖孽的光芒根本就收敛不起来,但是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还不如善刀而藏,特别是对于儒生而言。   等会回去,必须要将今天发生的事情都与老师说。   李锦书心中暗想。   正在这时。   场上,安静目送某对璧人离开的众人之中,突然骤起一道响亮的嗓音。   “赵师弟,请留步。”   远处,赵戎和赵灵妃应声停步,转头看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 你答应带我去寻幽的   众人一愣,寻声看去。   出声之人竟是杜弈赋,只见他正笑容灿烂。   赵戎看了眼杜弈赋的笑脸,同样嘴角微勾,道:“杜师兄何事?”   杜弈赋向前走了几步,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偏头看了看周围的人,之后突然满脸笑容的转回头,盯着赵戎道:   “赵师弟真厉害啊,听你和赵仙子刚刚的言语,你又是写了落花无我境的诗词,又是辩赢了道家君子,听起来确实是让师兄心生敬慕……”   赵戎微微撇嘴,抬手打断道:“杜师兄到底想说什么,请直言,我和青君还有事呢。”   杜弈赋笑容微微一僵,旋即恢复,直接笑道:“我想看看那首你作的落花无我境的诗,呵呵,当然了,师弟的赵仙子应该是没带着身上……吧?”   他停顿了一会儿,瞧了瞧赵戎和赵灵妃的神态,见他们没有要取出诗或者开口说话的迹象,杜弈赋心中愈发肯定某个猜测了,他笑容更加灿烂,微微一叹。   “嗯,没带很正常,没事的,不过赵师弟既然这么厉害,可否帮个忙,柳仙子的那首妙手偶得之作,正好缺个一字师,刚刚我们一直没人改对,这也算是今日暖溪雅集的一个不小的遗憾,赵师弟才华横溢,想必定是手到擒来,可否挤出一点时间,做柳仙子的一字之师,不仅是帮柳仙子了却心事,也算是帮大伙一个忙。”   杜弈赋言毕,眼睛直直的注视着赵戎。   雅集的与会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在场的都是人精,哪里会不知道杜弈赋的话里藏着什么意思。   是骡子是马你上去走两步,别只是空口说说,装完一波就走,拿出些真本事来。   原本安静的雅集顿时杂闹声四起,人们开始低声交流,和杜弈赋一起来的士子们纷纷迎合,不少的府生也跟着出声。   “是啊,赵公子帮大伙一个忙吧。”   “就改个字而已,赵公子应该是手到擒来的。”   “没错,劳烦赵公子了。”   柳空依起先见到杜弈赋上前开口,微微皱眉。   这位赵公子赢陶先生的事应当不假,先不提赵灵妃拿出一道珍贵的东来紫气来配合赵公子表演到底值不值,陶先生就在太清府内,随时都可以去问他,虽然陶先生不一定理会,但是谎言的可能性还是很小,至多这位赵公子将儒道之辩稍微修饰了下,赢的有些水分。   因此柳空依对杜弈赋的出头有些不喜,不过,听到是要赵戎作她的一字之师后,柳空依又有些期待起来。   她眼睛清炯炯的看着赵戎,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期待着他的改字。   赵戎听到杜弈赋的话语后,与青君对视了一眼。   看娘子眼神里的意思,那首《上邪》应当就在身上。   他也不等青君眼神显出纠结与询问之色,就直接摇头。   我写给青君的情诗,给你们看干嘛?   赵戎抿嘴,转头看了眼不远处主桌上正被绿珠和另一个红鲤少女一起重新铺开的洗墨纸,他本不想出无意义的风头的,就像刚刚一样,可是如今人家都已经骑脸,他又不是软柿子,任人捏弄。   赵戎瞧了瞧杜弈赋笑开花的俊脸,安静片刻,微微耸肩,下一秒,牵着青君的那只手一松,准备上前去随手填个字。   只是,刹那间,他刚放开的手又被某人抓住了。   赵戎被拉了回来。   赵灵妃笑靥如花,仰头看他,“戎儿哥,你答应带我去寻幽的,快走快走。”   赵戎微楞,凝视眼前这个正拉着他的手向前拖着走的女子,一如小时候她撒着娇拉他出去偷懒玩时一样。   赵戎感受到了青君抓住他手的力道。   知道她的小小苦心。   赵戎低头凝视着他们抓在一起的手,其实是三只,因为清净也幻化了一只小手,和青君一起拉他。   就像孩子和孩子她妈……   赵戎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刹那间,他身子忽动,大步向前,越过了青君,身位转换,改为赵戎拉着她和清净一起前进,他们扔下场上所有人,头不回的闯入竹林,寻幽去了。   原本杂闹的雅集瞬间沉默了。   就这么,走了?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   杜弈赋原本在赵戎盯着他时,就有些发毛,心中揣揣,在赵戎刚要动身改字的时候他更是瞬间咬牙,可是,现在见赵戎竟然是直接带着赵灵妃一起跑了。   杜弈赋眼睛一睁,嘴角翘起,嗤笑一声,“呵,跑到这么快,赵师弟是心虚了?”   雅集上不少人也渐渐开始对刚刚某些事心生怀疑。   柳空依看着赵戎大步离去的背影,眼皮渐渐放下,目露失望之色,她轻轻摇头,抿唇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杜弈赋瞧见这一幕,灿烂一笑,向她走去。   雅集中心的主桌旁。   绿珠刚刚收到主事人的眼色,赶忙和另一位同伴一起来将收起来的洗墨纸重新铺好。   只是,她们刚把洗墨纸摊开放平整用镇尺压着,就见雅集上发生了变故。   绿珠抬头,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赵戎离去的方向,眨了眨眼,怎么跑了,这假呆子。   她微微瘪了瘪嘴,轻轻唉了一声,便端起桌上装清水的碗,准备再次收拾回去。   可是,端碗的手在经过洗墨纸上空时,突然顿住。   圆脸小姑娘两条浓密的眉毛朝中间竖起,眼睛瞧了瞧碗下的那首怎么改都不能入品的词,她嘴里嘟囔了几句什么。   随后,绿珠就动了。   端起的碗被重新放下,她手指沾些清水滴到纸上词的某句某个字上,将语感读着觉得碍事的这个“随”字洗掉了。   在这个暂时没什么人注意的主桌旁。   绿珠挽起袖子,拿起笔沾墨。   一旁准备收东西的同伴见到这一幕,惊讶道:“绿珠,你在干嘛?”   绿珠唔了一声,摇头晃脑的玩笑道:“写首入品词。”   旋即,落笔。   纸上多了一个字。   世间又多了首落花无我境。   暖溪雅集,正中央的主桌上,霎那间,绽放了一桌的花影。   不知从何处来的月光撒在花上,画满了一桌的影子,影随花动,就像花在弄影!   这骤然出现的异象,顿时吸引全场的目光。   人们快步向主桌齐聚,围的水泄不通。   原本来到柳空依身旁准备柔声宽慰的杜弈赋缓缓回头。   他看着那一桌的花影,在两三秒的疑惑后,顿时懵了   而本想提前告辞离开雅集的柳空依,眼睛瞬间瞪大,下一秒,便奔到了桌旁,她双手撑着桌子,身子猛地前倾看去,眼里涌现不可思议之色。   和她一样的还有很多人,众人聚在主桌旁,围着这首突然入了落花无我境的诗词,他们的视线下意识的寻找着什么,渐渐的,全都汇聚到来桌旁那个执笔呆立的圆脸小姑娘身上。   此刻,绿珠没有理会周围的变化,她眼睛愣愣的瞪着纸上的那首被她仅仅添了一字就入品的词。   圆脸小姑娘震惊的嘴里念道: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晓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柳空依、杜弈赋等人皆沉默无言的盯着桌上的异象。   纸上有一方世界浮现。   夜幕笼罩,云满夜空,昏暗小园,有伊人独往,徘徊花丛,迟迟不去,这夜色无月无花如何去赏,伊人彷徨,恰在这时,意外之景发生,风起了,霎那吹开浓厚云层,月光漏下,花早已随风舞动,此时在月辉倾洒之下婆娑弄影。   眼前这一幕让柳空依心神颤动,当时她一天都惆怅忧闷,醒后想去寻找那逝去的春色,可一切都被夜幕吞噬,一片黑暗,突然,刹那间月光亮起,花影交映。   在失望欲离去之时柳空依看见了这即将流逝的盎然春意,于是,便有了这首《天仙子》。   柳空依凝神注视着纸上的那个唯一被改的“弄”字,就是这一个字,点亮了这句“云破月来花弄影”,同时彻底升华了这一整首诗,也明彻了当时她婉转的女子心情。   柳空依嘴里反复的轻念了几遍,越念眼睛越亮。   早就到来的李锦书长叹一气,感慨道:“‘花弄影’是风吹花树,暗写了风,花影生动妩媚,这只是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   一个字,让整首词绽放出了无我之境。   众人听罢,连忙看向绿珠,目光惊奇。   绿珠缓缓回过神来,忽然察觉到了一道道射来的奇异眼神,她身子一抖,抬起双手用力连摆。   “不是我,不是我,这个字,是刚刚离去的赵公子和我说的。”   一霎那,空气就像凝固了似的沉重。   杜弈赋面色瞬间灰败。   柳空依抿唇,凝视着赵戎改过的“弄”字,好一会儿,她喃喃自语。   “绝倒绝倒。” 第一百九十八章 竹马青梅   赵戎牵着青君穿过了一片竹林,步入幽深的山林之中,脚步不停。   二人无话,一前一后。   他要去哪,她便跟着。   赵戎带青君登上了山顶,又步下了竹山。   他们跨过暖溪,攀上岱岩,路过空谷,细碎的阳光从林叶的间隙漏下,二人步行曲径,踩在布满青苔的石板上,跫音响起,幽谷回荡。   赵戎和赵灵妃向着暖溪竹园的幽深处寻去。   某一刻,二人路遇断崖,有溪水跌落,在梯级发山崖断层上,形成多级的白瀑,在阳光下,宛如一条洁白的缎带。   水花飞溅在婆娑点点的阳光下,清澈闪耀,演奏起一曲天然的声乐。   水雾弥漫溪畔,暖若温泉,朦胧梦幻,让人如临仙境。   赵灵妃突然扯了扯赵戎的手。   二人停步,后者回头。   赵灵妃忽然挣开了赵戎的手,她低着头,双手轻提起裙摆,一言不发的碎步小跑到溪畔某棵树下。   赵戎好奇,旋即便见青君抬手,踮脚,一手提裙,一手举高,不一会儿,她便带着一堆青色的小果子回来。   赵戎瞧了眼,顿时恍惚,这暖溪旁雾气蔓延,四季如春,青君摘回来的正是熟了的青梅。   赵灵妃抬眼瞧了赵戎一下,便双手捧着青梅去到了溪畔,将梅子放入清澈溪水之中,素手洗涤,表情专注。   赵戎手握白玉,带着清净来到她身旁蹲下,他头凑过去,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着青君的侧脸。   赵灵妃轻轻咬唇,蹲着的身子偏了偏,避开赵戎“惹人厌”的视线,继续卷起袖子,洗着青梅,动作认真。   赵戎蹲着,双手向抱着膝向前小走两了步,又来到了她的身旁,和娘子侧面贴着,他的身子还轻轻的挤了挤她。   就像一只求人要的小奶狗。   赵灵妃眼睫颤颤,虽然没有转头去看赵戎,但却也不在躲闪。   她身子重心悄悄一偏,和他靠在了一起。   赵戎开心的笑着,继续目不转睛的看着赵灵妃的侧颜,只觉得她认真的样子怎么看也看不够。   他突然抬手,将娘子光洁额前的一缕调皮的乌发勾起,撩到了她的耳后。   只是,赵戎在撩发的过程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指肚轻触到了赵灵妃的脸蛋。   触感软软温温。   青君的脸好像有点烫啊,赵戎心中一动,帮她撩完发后,旋即他便继续伸手,探向赵灵妃的脸颊。   正在洗梅子的赵灵妃在被赵戎触及脸颊后,缩起的身子微微一颤,她小猫般机警的半偏着头,眯眼斜了眼赵戎,将眼皮子底下他正伸来“得寸进尺”的大手轻拍一下。   阻止了他的作怪。   赵戎悻悻然收回手。   赵灵妃轻抬起下巴,琼鼻娇哼了一声,只是脸颊上还带着些一点红晕,是刚刚他指肚的误触点上的胭脂,尚未完全褪散。   赵戎只觉得此时娘子的模样煞是可人。   本来有些小得意的赵灵妃瞧着夫君被打了手还愣愣盯着她看的傻样,顿时微微一呆,下一秒,她赶忙回过头去,不敢再和这个冤家对视,赵灵妃低头直直的盯着趟在手心被泉水冲洗的青梅,一颗芳心像被人抹了蜜一样。   她眨了眨眼,捏起手上一粒最小的青梅,搁在红唇白齿之间,轻轻咬了一口。   很甜,甜蜜了心,怎么吃也不舍得腻。   旋即,赵灵妃双手捧着十数颗青梅,端在赵戎面前,手向他凑了凑。   赵戎注视着眼前盘发襦裙的女子,她正半仰着头,一缕青丝被撩在耳后,洁白干净的小脸上满是期待之色,将青梅捧给他吃,而刚刚因为急忙从溪水中取出青梅而被顺带掬起的水,正从葱指的缝隙中滴下,落在了她难得才穿出一次的齐胸襦裙上。   湿了裙摆,赵灵妃置若罔闻,她的眼眸中倒映着赵戎,表情期待。   赵戎皱眉,将手伸到青君的手下,双手去接她指间滴落的水。   赵灵妃却双手一开,青梅全部落在了他接水的手上,她歪头,眼巴巴的盯着他。   赵戎见状抿唇,将双手移回他的衣摆上方,捻起一颗梅子,却没有马上吃。   他与娘子对视。   这是二人之间曾经独有的默契,如今重新拾起。   遥记得小时候,他们喜欢去后山耍闹,青君爱吃莲子,可又不敢去摘,她被莲花梗柄上的小刺扎过手,疼了三天,又不喜欢折柄时的粘人汁液,于是,青君每回馋嘴时便眼巴巴的拉赵戎的手拖着他去采,她就撑着下巴,蹲在莲池岸上等。   而赵戎爱吃青梅,在那段两小无嫌猜的烂漫时光里,春日二人经常一起同骑竹马,跑去后山摘梅子,就像现在这般,青君每一次都帮他摘、洗梅子,捧给他尝。   赵戎低头,凝神注视着手上的青梅和眼前的“青梅”,这一切都和往常无数次一样。   他突然开口,“青君。”   “嗯?”   赵灵妃歪头,发出一道轻柔的鼻音。   “刚刚在雅集,不必如此的……”赵戎顿了顿,忽的抬头一笑,眉飞色舞,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你还信不过你戎儿哥我吗?让那首词登品入境,也就随手一个字的事。”   赵灵妃略微怔神,看着他的笑颜,随即同样绽放出了绚烂笑容,“我信的,一直都信。”   她声音渐大,语气认真。   语落,赵灵妃看见了赵戎的疑惑神色,她摇了摇头,“只是,我还是不想你去改字,在意他们的看法……”   赵灵妃低头凝视着他手上的青梅,温柔的笑语。   “这次在意,下次在意,次次在意,那到底是我们两人过日子,还是为他们过日子啊?”   赵戎沉默了,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随后。   二人之间安静了会儿。   赵灵妃抬手重新推了推赵戎捧梅子的手。   赵戎一笑,将手上的青梅咬了口,只是尝过后,他眉头微皱。   “怎么了?”   赵灵妃同样黛眉蹙起。   赵戎瞟了眼她,递了一颗完整的梅子过去,放在她的嘴旁。   赵灵妃想都没想,粉嫩的唇瓣便和青色的梅子接触,轻轻咬了一口,她口齿不清道:“唔唔,甜呀……唔。”   赵戎收回递梅的手,也吃了一口,点了点头,“嗯,这颗确实甜。”   言罢,还不等赵灵妃反应过来,他便把她咬过的这颗“甜梅”的梅肉全部啃光了,连核都扔进嘴里,砸吧了下,才吐出来。   赵灵妃:“……”   赵戎眨了眨眼。   赵灵妃美目瞪大。 第一百九十九章 我的脚不好看的   “好啦,别生气了。”   赵戎朝背身对他的青君轻声道。   赵灵妃一动不动,俏脸微冷的注视断崖上跌落的溪水,不想回头去看那个越来越坏的戎儿哥。   其实她原本是气羞的想直接跑掉的,和前几次一样,只是,之前在雅集上,将他牵回来后,低声和戎儿哥说过不随便耍小性子了。   于是便舍不得丢下他跑。   但是赵灵妃一想到刚刚赵戎吃了她咬过的青梅,就脸蛋发烫,那上面全是口水啊……你,你不嫌弃吗?   看着青君的背影,赵戎有点伤脑筋,他叹了口气。   “唉,青君,是我考虑不周,没顾及你的感受,我错了,太自私了……喏,这个给你,是我咬了一口的,给你吃,我们俩扯平了。”   赵戎态度诚恳,从后面递了个咬过一口的梅子到她手边。   赵灵妃闻言,眼睛下意识的向下一瞟,香肩一抖,险些破功,她忍住笑,赶紧绷脸哼了一声。   赵灵妃忽地转身,从他手上抢过梅子,作势要扔。   赵戎双手下意识的前伸欲接。   赵灵妃哪里舍得扔啊,见他这副着急青梅的模样,脸上的寒冰消融了些。   她探手将青梅往赵戎嘴里塞。   后者面色一喜,轻轻啊着嘴,乖乖接受娘子的“喂食”。   赵灵妃见状眼皮微抬,依旧面无表情,但是手上却动作温柔起来,芊芊素手捻起一颗颗她认真洗过的青梅,喂给夫君吃,监督他吃完,不准再作怪。   期间,赵戎眨了眨眼,嘴馋她捻起梅子的洁白手指,便把头往前凑了凑,只是这小心思还是被早已心生警惕的青君给识破,还没等他合嘴,她便灵敏的将手指抽出。   赵灵妃白了眼赵戎。   他也不尴尬,笑容灿烂的看着娘子的女孩姿态。   很快,青梅便被赵戎全吃掉了,赵灵妃看了眼他,犹豫了一小会儿,最后还是抬手,将刚刚赵戎没偷吃到的葱指主动伸到他的唇角,为赵戎擦嘴。   凝视着外冷内热,体贴温柔的娘子,赵戎开心的笑着。   他微微转头看了眼一旁深度正好的暖溪,眼睛一亮。   下一秒,赵戎抓起赵灵妃为他擦嘴的手,嘴唇轻点一下她的指肚,旋即便拉着赵灵妃来到了湖畔,“青君,跟我来。”   “戎儿哥,你慢些。”   湖畔,赵戎头不回的点头,动作不停的蹲下身子,他熟络的卷起裤脚,脱掉靴袜,向前一迈,便赤脚踩入了溪流之中。   此时,午后的阳光落入这座幽谷,铺满了这一段清澈的溪水,不远处从谷顶断崖落下的白瀑,激起了阵阵水雾,弥漫这片湖畔,赵戎置身其中,在阳光的照耀下,水雾朦胧,而他脸上的笑容,赵灵妃觉得比阳光还要耀眼。   赵灵妃看着这一幕,怔怔出神。   “下来青君,这儿水温正好,嘶,舒服,这里的鹅软石好像没有咱们家后山泉水里的那么打滑,你快下来啊。”   赵戎站在溪水中,赤脚踩着温暖舒适的鹅软石,伸手拉着站着岸上的赵灵妃。   他们幼时,经常在公爵府内后山的一处不知名泉水处濯足、摸鱼。   此时,赵灵妃的表情有些纠结,她牵着赵戎的手,轻轻蹲下,咬着下唇思索了一会儿,矜持的摇了摇头。   “还是不了,戎儿哥,你玩吧,我在这儿看着。”   赵戎嘴角一抽,很想来一句“你不下来,我玩什么?”不过这句容易引起歧义吓跑了青君,他便咽了下去。   赵戎端详着青君,她正蹲在岸上,脸埋在膝盖中间,眼睛明亮的盯着他看,此时发现他看过来,青君牵着他的那只手轻轻的摇了摇。   赵戎看见娘子这副明明想玩却又害羞的模样,柔声开口,“没事的,笨蛋,这里又没有外人,脱鞋不要紧的。”   赵灵妃埋着的头还是摇了摇,安静了会儿,才声若蚊蝇道:“戎儿哥,我的脚不好看的,不及书上那些小脚好看……你别看了。”   赵戎无语,“傻瓜,我不在意这些的,只要是你的我都喜欢,咳咳,娘子,你脚该不会有那啥味道吧?有的话,那就更要下来洗洗了。”   赵灵妃抬头瞪了眼他,用力摆了摆赵戎的手,没好气道:“没有,你才有脚臭呢。”   赵戎摇了摇头,“我不信,让夫君检查检查。”   赵灵妃埋头不回话,不再理他。   赵戎又劝了几次,还是不行,他轻轻一叹,脚踩着溪水中,坐在岸边,贴着青君。   赵戎轻嗅着娘子身上的好闻味道,感受着她的体温。   赵戎知道,青君不想脱鞋下水,除了对女子而言脚是私密部位外,还因为怕被看见脚后,破坏在夫君心中美好的形象。   其实他并不在意这些的,反正小时候也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赵戎只是想和她一起重温下儿时的童趣。   赵戎转头看了看青君,这样让她一直害羞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总不能以后都不让他碰了吧,不过,女子嘛,是要哄的,哄多了说不定就有机会了,比如赵戎记忆中前世流传的一个绝招:我就蹭蹭,不进去……   并且,赵戎起先还暗暗想着,今日能不能取回那枚象征意义重大的墨色玉牌呢。   只是看目前这进度和青君的矜持态度,估计很难,得想想办法……   忽地,他目光一顿,停留在了青君盘发的木簪子上。   赵戎神色一动,突然记起了娘亲留下来的某个压箱底很久了的东西。   他立马取下脖子上的须弥物,凝神翻找一会儿,从中取出了某物。   “青君。”   “嗯……嗯?”埋首膝间的赵灵妃刚应一声后,便突然感觉到了她头上的木簪被人刹那间抽出。   赵灵妃蓦然抬首,失去木簪子固定的满头青丝顺滑四散,如瀑布般披下,她蛾眉倒蹙的想去瞪戎儿哥,只是,下一秒,当赵戎手上那一物映入眼帘后,赵灵妃的眼睛瞬间睁大。   她盯着这只记忆中无比熟悉的翡翠玉簪子,小嘴反复张合数次,最后呐呐道:“这,这是柳姨的……”   赵戎抿嘴,点了点头,“娘亲走之前给我的,她说你喜欢,叫我成亲之后一定要亲手送给你。”   赵灵妃闻言,目光一颤,这是柳姨生前一直佩戴的簪子,她小时候便眼馋很久了,不是因为它有多好看,而是它拥有着和她此时身上带着的那一对定情玉牌类似的重要意义。   赵戎凝视着眼前披散着头发的青君,“你知道的,娘亲说过,这是我们家一直传下来簪子,我爹给我娘,我祖父给祖奶奶……也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了。”   赵灵妃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这只象征着唯一发妻身份的翡翠玉簪子,她下意识的伸了伸手,在半空中停住,抬头,眼巴巴的盯着赵戎,声音细微,却语气异常认真道:“我的,我的,我要……”   赵戎看着眼前女子,毫不怀疑,他若是敢不给她玉簪子,她下一秒便会一剑刺死他,然后同归于尽。   在赵灵妃的注视下,赵戎突然身子前倾。   赵灵妃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任由他的靠近,没有躲闪。   她缓缓闭上眼睛,轻抬着下巴,睫毛一颤一颤。   女子心中有些委屈,你怎么这么急啊,又要来欺负我,就不能慢慢的“好”吗……   只是,赵灵妃一想到那只心心念念的玉簪子,此时便不敢有丝毫反抗,可是,她心中的委屈感却越来越重,埋怨着她自己为何在戎儿哥面前这么没用,这么在意那根簪子做什么,被他拿捏死死的,任意欺负……   赵灵妃如此想着,时间过了三息,但是,她身前的那个坏人却迟迟没有动静,唇瓣上也未传来任何触感,也未闻到他口鼻呼出的气息。   赵灵妃奇怪的睁眼,发现赵戎正笑看着她。   还没等赵灵妃来得及羞恼,赵戎就已经摇摇头,轻声开口,“傻瓜,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背过身去,我要插了。”   他抬起手摆了摆手中的翡翠玉簪子,向长发披肩的赵灵妃示意了一下。   ……   暖溪竹园内,某座半山腰。   不久前还十分热闹的雅集已经早早的结束。   众人三五成群的四散离去。   绿珠正哼着小曲,跟着姐妹们收拾雅集上的用具。   某一刻,她抬头,向着赵戎之前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不知道那个假呆子和他娘子寻幽什么时候回来。   绿珠心中思绪万千,忽然她又想起了那首她阴差阳错“亲手”改出的落花品词,绿珠嘻嘻一笑,想着改日去和府内那个刚认识不久,也喜欢穿红衣服的新朋友说道说道,嗯,小小好像挺喜欢听这些才子佳人故事的…… 第二百章 濯足   赵戎插了几次,都没能将玉簪子插好。   他站在青君身后,显得有些笨手笨脚,没轻没重的,像是第一次做这事。   其实,为女子束发盘发,赵戎还是挺有经验的,只是,他再有经验也不能在青君面前立即表现出来啊。   娘子的细心,赵戎早就有所领略,他哪里敢露出半点儿马脚。   此时,赵戎感受着手中青丝的顺滑,右手一翻,顺时针一转,再将右手上的玉簪子横直一插,双手一放,终于盘好了发,不再松散。   他后退一步,一边松了口气,“好了,青君。”   一直背身安静不动的赵灵妃,立即蹦了起来,像只小兔子一样,跑到了溪水边,她低头,左右来回侧着脸打量着水面的倒影。   看见赵灵妃这副难得的小孩子模样,赵戎笑着走到她身旁,陪她一起看水里的佳人。   赵灵妃伸手摸着头上的翡翠簪子,余光瞟了眼水里那个盯着她看个不停的男子,突然开口,轻声道:“好看吗?”   赵戎点头,同时轻轻一叹,“好看,怎么会这么好看。”   赵灵妃笑颜如花。   “我是说我,青君,能找到这样好看的夫君,你真是赚大发了。”他摇了摇头。   赵灵妃小脸一绷,鼓嘴斜了一眼身旁的他,“戎儿哥,不要脸。”   只是,她没想到,赵戎竟然不回话的点了点头,旋即便突然蹲下,探手去捉她的脚腕。   赵灵妃一急,想要抽脚,只是怕动作太猛,踢到了他,便蹲下身子,伸手去阻挡。   赵戎将她的手拿开,抬头柔声道:“娘子,乖。”   赵灵妃闻言心中一颤,又想起他刚刚的好,将朝思夜想的玉簪子直接送给了她,还认真为她盘发……赵灵妃手上力道不由的弱了下来,半推半就的被赵戎捉住了两只纤细的脚踝。   赵灵妃原本蹲着的娇躯不得不向后一坐,坐在了地上,她曲着腿,一双素手依旧推着他的大手,带着些抗拒之意,只是力气弱弱的,哪里管用。   赵灵妃咬唇看着正在脱她绣花鞋的赵戎,只觉得脸上发烫,她的声音带上了些颤音,“戎儿哥,别这样,不好看的,还很脏。”   赵戎手上动作不停,将她的两只绣花鞋脱下,摆在一旁,他抬头瞧了眼青君,冲她眨眼道:“小时候又不是没给你濯过足。”   赵灵妃语气恳求,“夫君,我错了,我下水濯足还不行吗,让我自己来。”   赵戎一笑,“晚了,娘子,我来给你洗。”   言罢,便用两双手抓住了她的一只莲足,足上穿着洁白的罗袜。   赵灵妃大羞,别过脸去。   赵戎解开罗袜上的绳子,将袜子褪去。   她的身子一抖,想往回缩足,却被眼疾手快的赵戎用力按住了,一手抓住脚踝,一手握住脚心,固定了起来,搁在他的腿上,再也跑不掉了。   赵戎低头定睛,细看手上娘子的莲足,他不由的挑眉,这哪里有青君说的那样难看。   尺寸虽然不及山上某些王朝因为陋习而催生的畸形的金莲,但却也绝对称得上是一双小脚,甚至在赵戎看来大小刚刚好。   他又瞧了几眼,便忍不住开始细细把玩。   此时,阳光从林叶间落下,穿过弥漫的水雾,照在她光滑得如同缎子般的皮肤上。   赵戎的手便和阳光一起轻抚了起来。   青君的脚踝是那么的纤美,脚小而软、净白而饱满,并且因为她此时的害羞,伸出的大腿伸的笔直修长,莲足紧绷着弓起,从而成了一种“月”之形,有一种阴柔之美。   赵戎呼吸微促,眼睛一眨不眨,他之前和小小在一起时从未试过这个,如今也是第一次品足,没想到竟是如此勾人心魄的美。   赵戎以前还一直奇怪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好这一口,觉得口味独特,只是如今瞧见青君这只“月”形的精巧莲足,才发现这儿竟藏着另一种女子之美,令人销魂,若说这世上有很多男子情愿被这双月足踩死也一定不会有人怀疑的。   这谁顶得住啊?   赵戎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不自禁的揉着,只是某一刻似乎是揉疼了青君,她用力往后缩了一点,赵戎顿时回过神来,清醒了一些,他轻咳了一声,眼睛一瞟,瞧了眼娘子。   只见青君正双手后撑,坐在地上,她一只修长的腿笔直的搁在他的膝盖上。   青君别着头,紧闭着眼,贝齿咬唇,不去看赵戎,但却早已满脸通红,她睫毛颤动,正对着他的那张侧脸上,泪痣都像是快要化为泪珠流下来了一样,微微颤颤。   赵戎想起了他自己到底要干嘛,于是便捧着青君的脚,开始掬水为她濯足。   动作轻柔,不再复刚刚那般粗鲁。   也不知是溪水的温热还是赵戎揉的,她莲足上的皮肤布满了泛起的红晕,并且赵戎感觉青君皮肤的温度似乎比溪水和阳光的温度都要高一点。   赵戎认真的帮青君净了几遍足,取出一块干净白布,一点一点的将莲足擦拭干净,准备重新穿上足衣,只是又忍不住瞧了几眼,有些依依不舍。   他瞟了眼青君,发现她还侧头闭着眼睛。   赵戎突然俯身,嘴唇轻触了一下莲足。   赵灵妃本来正忍着羞意,迁就着戎儿哥,而脚对于女子而言又是敏感密私之处,此时,她突然感觉脚上传来了一些奇异的触感,闭目的赵灵妃心中一动,忽的意识到了什么,顿时一惊。   她睁眼一看。   果然。   又在“得寸进尺”的欺负她。   赵灵妃羞急了,身子猛地前倾,睁大眼睛瞪着赵戎,“戎儿哥,你,你……”   她银牙一咬,破天荒的抬手,在赵戎的胸膛上锤了一记粉拳。   赵灵妃欲哭无泪,恨不得立即挖个坑把她自己给埋了,那么羞人的地方,怎么能用嘴亲呢,不脏吗?   想到这,她香肩一抖,顾不得生赵戎的气了,连忙取出贴身手帕,急切的为他擦嘴,“脏死了,你怎么这么傻啊,我的脚脏死了……”   赵戎愣愣的看着青君担忧的表情,没有说话。   赵灵妃见他这副面无表情的神态,脸色顿时惶恐自责起来,她伸手去摸刚刚她轻轻锤过的地方,颤声道:“戎儿哥,对不起,是不是疼了,对不起,我刚刚太急了,没想那么多,戎儿哥……”   赵戎见状抿嘴,他摇了摇头,表示没事,随后轻轻推开了她的手。   赵戎嘴角一扬,低头继续去给青君穿罗袜,捧着她的足,动作温柔。   赵灵妃瞧见这一幕,松了一口气,也不再过多的担忧,她安静下来,凝视着赵戎认真服侍她时的专注侧脸,渐渐的,有些怔怔出神。   不久,赵戎一丝不苟的帮赵灵妃重新穿好了鞋子,将她的脚轻轻放在地上,便准备起身,只是突然又看见她的襦裙衣摆太长,有些拖地,他眉头微皱,不厌其烦的重新蹲在赵灵妃的脚旁,试了几次,成功将裙角打了一个结,不再妨碍她走路。   赵戎忙活完后,松了口气,站起了身,忽的,他注意到赵灵妃正眼眸晶莹的看着他。   赵戎微微张嘴,想说点什么。   只是,下一秒,赵灵妃便已向前一步。   她在他的身前踮起了脚尖。   二人的唇瓣,触了触,便又分开。   女子娇羞低头。   赵戎微楞,旋即灿烂一笑。   此时,他心中没有什么借机欺负她的龌蹉心思,虽然他很确定他现在只要去搂她哄她便又能半推半就的一亲芳泽,甚至更进一步,但是赵戎不想这么做,至少此刻不想。   他想着,就像现在这样,和她简简单单的在一起,体会着对方的存在,就很好。   赵戎探手,牵住了害羞的她,转身,继续寻幽去了。   ……   暖溪竹园门口,府生和书院士子们相续离去。   因为某俩人的缘故,他们走后,雅集的氛围似乎发生了些难以言明的改变,叶若溪无奈,只好提前宣布散会。   雅集上发生的某些事情,正在被四散的众人带往府内各处,想必不久后便能大范围的传播,改变正在酝酿着,发酵着。   计乾一一言不发的走回太一府,云子脸色微白的跟在他的后方,一路上,没有说话。   某一刻,计乾一突然停步,在原地顿了顿,他向后回头,认真的最后看了一眼暖溪竹园内的幽深山林。   赵灵妃,我已经仁至义尽的提醒过你了,却仍旧执迷不悟,本以为你是和我一样的人,天生便注定要攀登山巅,俯视芸芸众生,结果,呵,是我看走了眼,不过是个连红尘情爱一关都过不去的俗女子罢了。   天志境的崭新风景,本公子已经隐隐窥到,不日便能寻机破境,至于你,呵,问题可就大了,就继续和你那个赘婿夫君卿卿我我,沉沦堕落下去吧……   计乾一摇了摇头,不再多看一眼,转过了头,带着云子,大步离去。   日头渐渐西斜,暖溪竹园外,已经人迹寥寥。   只是,却有一个婀娜身姿,在门口不远处徘徊等待。   柳空依低头瞧了眼她手里端了很久的薄胎花鸟茶杯,里面的茶水已经凉去。   而她之前其实已经换过八九杯了。   柳空依颇为无语的看了眼暖溪竹园的出口,还是不见某个男子的半点身影。   她贝齿暗咬,深呼吸一口气,随即轻哼一声,便收起这杯准备递给一字之师的茶,扭身走了。   及至日头落下西山,夜幕降临,月亮悄悄攀上枝头。   竹园门内,一双璧人携手而出。   披月而归。 第二百零一章 你想要几房啊?   赵戎发现,青君心里还住着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其实仔细想想,她也才十七岁而已。   即使已经早早踏入修真界,成为了一位浩然境巅峰的剑修又如何,终究还只是一个刚刚成婚不久的年轻女子,更何况是在青梅竹马的恋人面前。   亦或说,这整个太清四府的府生们都是类似,虽然是来自全洲各地的人杰天骄,可是都还不过是未满二十八岁的年轻人罢了,就算聪慧早熟,又能聪慧早熟到哪里去,可能连一直热心追求的大道长生也仅仅只是一种人云亦云的“跟风”吧。   因为都还很年轻,除了多愁善感者之外,哪里会这么早去思考垂老死亡,修行登山更多的也可能只是因为族人的期盼或自身的心高气傲、年轻气盛。   也因此,在暖溪竹园内寻幽玩乐这种本对山上人来说略显无聊的闲事,青君去玩的格外的开心。   她不是没有见识的女子,没有去过什么造化钟秀、灵气蓬勃的福地洞天,于是来到一个小小的暖溪竹园就如此反应。   青君只是之前一直缺少那个人罢了,那个她藏在心里时常想着“他在就好”的男子。   赵戎细细品味着这最好的年华中最美的青君。   他们一下午在暖溪竹园深处,二人重新拾起童年的趣事,体会着熟悉但已遥远的乐趣。   青君就像变回了从前那个小女孩,她跟着赵戎,满山遍野的跑。   有时遇到有趣的事物,青君便拉着他的手,走在前面,面对着赵戎,背着身倒退前进,也不怕走路撞着。   赵戎有些小无奈,不过更多的还是宠溺的迁就着她。   青君想玩什么,他便陪着她玩,想说什么,赵戎就凝神倾听着。   二人如此这般在暖溪竹园内玩闹了一天。   之后。   他们手牵着手,离开了暖溪竹园,赵戎见夜幕深沉,便不由分说的要送青君回南辞精舍。   此时,走在夜路上,赵戎笑看拉着他手走在前面的青君。   她玩闹了一天,好像还是精力充沛,静不下来。   周围暂时没有路人之时。   青君摆起了他们十指相扣的手,如蝶的身姿,娥娜翩跹。   就像一只好动的小鹿,静不下来。   她顾盼流转,和赵戎聊天说着各自的事,不时的回眸,一笑嫣然。   赵灵妃一身齐胸襦裙袖摆飞舞,纤韧腰肢上清净变化的紫罗缨在空中灵动飘逸。   她或嗔或欢,都只对一人绽放。   “戎儿哥,这么说,那条原本准备给林文若的白绫,蓝玉清……自己用了,然后被林文若葬在了桂花林?”   她正倾听着赵戎讲终南国之事,某一刻,突然回眸,重新依偎回他的身旁,抱着赵戎的胳膊,轻声探问。   赵戎话语停了停,偏头看着青君,点头道:“嗯,他是一个人走出桂花林的。”   他注视着娘子在夜色中依旧亮若星子的秋水长眸,发现她正渐渐的蛾眉倒蹙。   赵戎想了想,叹了口气。   “其实文若心里也很苦的,但凭有一点其他的办法,他也不会让这种结局发生的,只是……唉,这位蓝姑娘实在是可惜了,虽然我与她只见过寥寥几面,并且蓝姑娘也不知为何,看我的眼神像要吃人一样,好像我以前得罪了她似的……不过我后来赢了第三场辩论,确实也算是得罪了她。”   “但是,我能感觉的到,她对文若的情感是不一般的,毕竟我听闻,他们与我们一样,好像也是年少认识的青梅竹马……”   赵灵妃忽然打断道:“我们与他们不一样。”   赵戎一顿,听到了她语气中的果断与认真,他轻咳一声,察觉到了口误,连忙点头。   这话确实有些不吉利。   赵灵妃紧了紧抱着竹马夫君胳膊的手,收回目光正过头来,她眯眼,端详远处灯火阑珊的夜景,说了句奇怪的话。   “林文若当时为何不把蓝玉清娶回家,再对清净子发难?”   赵戎微微皱眉,“这,为何多此一举,反正都要发难反目,还不如悔婚羞辱,让她恨些,至少之后没那么难受。”   赵灵妃目视前方,安静了会儿,轻轻开口,“若是,她其实愿意陪他一起呢,只要林文若娶她回家。”   赵戎沉默了。   赵灵妃咬唇,“又是一个男子自以为是的为女子着想。”   她转头看着赵戎的侧脸,轻声道:“戎儿哥。”   “嗯?”   “我不喜欢林文若,你……不许学他。”   赵戎转头与青君对视,认真点头。   好一会儿,赵戎感觉二人之间的气氛被刚刚的谈话弄的有些沉闷。   他轻咳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转头道:“文若那家伙,我早就看不惯了,你说他一个人,应付的过来十八房美妾吗?还藏着掖着,不让人看一眼……”   安静下来的赵灵妃,眼皮一抬,看了眼赵戎,唇角微勾,似笑非笑道:“戎儿哥,我怎么觉得你是在羡慕人家?”   赵戎呵的一声,下巴抬起,语气不屑,“羡慕?不是我说,就凭他那区区十八房美妾,呵,就算再加上个一千房,都不及我娘子一房。我会羡慕他?不过如此。”   言罢,他觉得这一番话语,明里暗里将马屁拍的甚是绝妙,话说,娘子应该听的出来吧。   赵戎心中自得一笑,昂着头瞥了眼赵灵妃。   只见,她正歪头听着。   赵灵妃点着头想了想,突然开口:“都不及我……一房?”   赵戎:“……”   空气沉默了一秒。   可是赵戎却觉得这一秒简直是像一年般漫长,且要命。   他哪敢再犹豫,心中一转,一秒后立即开口,“口误,这是口误。”   赵戎语气诚恳,“青君,我来给你复下盘,刚刚我的话语中是拿文若的十八房,嗯,再外加假设的一千房,我是拿一千零一十八房来与你对比,想要衬托出你对我而言的独一无二与比生命还要重的价值,当然了,关于你在我心中的地位,试问这个谁不知道?   但是我还是忍不住的说了出来,于是,我组织的话语中,文若那边是十八房,我这边便也下意识的用了房来形容你,这是夫君的错,但是你知道的,我们儒家说话写文章十分讲究对仗工整……嗯,误会就是这样,青君你能明白吗?”   赵戎睁大眼与娘子对视,目光希冀。   赵灵妃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戎儿哥,我还以为你有很多房呢。”   赵戎眼皮一跳,哪里敢吱声接话,连忙用力摇头。   赵灵妃瞧了眼他,“不过,戎儿哥你解释这么多干嘛,直接说误会就行了的。”   赵戎嘴角不易察觉的一抽,立马转头,皱眉道:“傻瓜,我这不是怕你胡思乱想吗?”   赵灵妃闻言,抱着他的胳膊,莞尔一笑。   赵戎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万万没想到她又忽的开口,“夫君,你想要几房啊?”   赵戎:“……”   他不敢再接这话了。   “没事的,夫君,你与我说心里话,我又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迂腐女子,还能吃了你不成?”   赵戎抿嘴,瞧了眼赵灵妃带着鼓励神色的表情,有些拿不准她是不是在钓鱼。   青君确实是不会吃了他,但他怕青君又碎剑心啊……听归说,她之前毁去的剑心到现在都还没好多少呢,若是再碎了,那赵戎估计要好好怀疑一番他自己是不是真的天生克娘子了。   想到这,赵戎咬牙,斩钉截铁道:“娘子一房!”   他本以为这个答案应该够了,不会再问了。   结果,又没想到的是,青君闻言后,摇了摇头,“只我一房,不行。”   赵戎一愣,旋即把问题丢了回去,“娘子觉得几房合适?”   她继续道:“就我一人的话,外人定会说我善妒,最关键的是对你风评也不好,例如惧内什么的,这可不行,要不……两房吧,给你纳一房。”   赵戎大喜,心中大声呼喊,小小,青君同意了,我马上去接你……   赵灵妃的脸微微一红,她转头看向路旁夜景,“我们可不能把芊儿忘了,她是我的贴身丫鬟,又是一起长大的,我们……我们三人要一直在一起的。”   赵戎表情一僵,肩膀微微一垮。   一刻钟后。   临近南辞精舍后都有默契的故意放慢脚步的二人,终于还是走到了精舍门前。   他们依偎了一会,才依依不舍的告别。   赵戎目视赵灵妃进入精舍,等看不见她背影后,他仍旧站在原地静立。   不多时。   赵戎微微一叹,转身离去了。 第二百零二章 小女子不才   太清四府,西南角。   有一片枫林,林间藏着一座雅舍。   雅舍院内,一张石桌前,正有一男一女在烹泉煮茗。   男子是一位老者,身着一袭青色长袍,面容苍老,却一头黑发,梳的一丝不苟。   他提起烧开的水壶,将一只茶杯盛个七分满,不多一滴,也不少一毫,杯内的茶水刚刚好。   晏几道将茶烟袅袅上升的茶杯轻轻推到客人面前,抬头正视着桌对面的女子,她的到来让他很是意外。   晏几道直接开门见山道:“足下前来,所谓何事?”   语落,他又瞧了瞧桌对面束着男子发饰的儒衫女子。   空气中有一阵清雅怡人的兰香,暗暗淡淡。   这个,晏几道倒是知道些,虽然与她接触的少,但是早有耳闻,这个刚来书院不久且身份特殊的女先生,极爱兰花与书法。   他见朱葳蕤面色有些犹豫,便皱眉问道:   “可是书院出了什么事情,还是你有什么教学方面的问题想要请教老朽,听说你正在为新一届的学子讲习,担任艺学先生,老朽虽然这几年都没有再带新学子了,但是倒也有些艺学先生的经验可以与你讲讲。”   正盯着茶杯看的朱葳蕤,闻言摇了摇头,又瞥了眼桌上晏几道递来的茶杯,她抬头歉意道:“不好意思,晏前辈,请稍等。”   言罢,朱葳蕤曲指轻弹了下她腰间的一枚玉佩,从这件须弥物中取出来一只白瓷茶杯,搁在桌上。   她冲晏几道不好意思的一笑,挥袖子,从一旁的泉水中隔空汲取了一道清澈水流,将其取出的茶杯又清洗了一番,这才伸手重新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清茶。   朱葳蕤优雅的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便将这杯茶放下,没再去喝了。   主人家的茶是好茶,但是客人的她不喜欢。   晏几道见状,眉头放松,面色自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想着下次再招待这位女先生时,给她的用具应当不用备了。   朱葳蕤腰杆挺直的端坐在桌前,眼神清亮道,“今日前来,冒昧打扰,还望晏前辈恕罪。”   晏几道摇了摇头,“无妨,倒是有幸可以好好认识下我们书院近来热议的幽兰先生。”   “晏前辈勿要再取笑我了。”听到这个绰号,朱葳蕤轻轻一笑,没去在意,她旋即神色认真道:“葳蕤此次前来,想冒昧问问,晏前辈带弟子们来太清府讲学,一月之期已到,为何还不换班回府?”   晏几道微楞,如实道:   “接替老朽的程兄有事,他带着学生外出游学未归,我便再逗留几日,据他信上说,三日后能回到书院,到时候便能替换老朽回去了。”   “三日吗……”朱葳蕤心中略微松了口气,“我知道了,多谢晏前辈。”   晏几道眉头微皱,观察了会儿朱葳蕤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语气疑惑,“足下为何询问这事?”   朱葳蕤微微低头,敛目盯着散发白雾的茶杯端详了会儿,朱唇轻启,反问:“晏前辈门下是不是新收了一位学子,名叫……赵子瑜?”   “赵子瑜……”晏几道开口念了念,旋即想起这正是不久前身在大楚的师兄向他举荐的书生,他之前随意打量了下,没看出什么大问题,便让李锦书带其去办入院手续,之后便也没了关注。   不过,晏几道有点印象,好像是跟着他一起来了太清四府讲学,他之前上课的时候有看见过……   晏几道目光一凝,不动声色道:“门下弟子有些多,请容老朽想一想……对了,你找这位赵子瑜是有何事?可是……他对你做了什么失礼之事?”   说着,晏几道突然想起了不久前大徒弟李锦书向他提过的一嘴:小师弟与朱先生的小书童静姿有些纠纷,静姿说小师弟是登徒子,不过听小师弟的解释,应该是误会。   晏几道的眉头顿时紧锁,他之前以防万一,已经反复叮嘱了李锦书要好好看守住这些师弟们,让他们别在太清四府惹事,给书院丢面子。   结果现在倒好,在外面倒是没出事丢人,但在林麓书院里面却是惹了个大麻烦。   这个赵子瑜是不是给朱葳蕤写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信,就像那个书童静姿说的那样言行浪荡?   只是片刻之间,晏几道就已一念千里。   他抬眼看了看,朱葳蕤正盯着茶杯,目光似乎有些犹豫闪烁。   晏几道抿嘴。   简直放肆!   先不提人家的修为境界,这位朱先生可是儒家第一等士,并且还是你的师长!   你给她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   现在好了,专门等着我们回学院,估计是要将状告到了山长那儿去了,你还要我帮师兄怎么保你?   想到这,老者目光锐利如锋。   也不怪晏几道朝这方面想,一个刚入书院不久,还是走后门进来的山下学子,突然被一位身份特殊的书院女先生专门找上门来,指名道姓的询问什么时候回学院。   就像赵戎前世,一个刚刚走后门进入大学的乡下学渣,被学校里年轻漂亮的海归女教授亲自点名。   这种情况……难不成是盼你回去请教你学问?   晏几道见朱葳蕤犹豫不说话,便将手中茶杯放下,准备再详细问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只是,正在这时,朱葳蕤突然抬头,开口了。   “不是的,赵子瑜……赵公子没有失礼。”   当日,得知那些字是赵子瑜写的之后,朱葳蕤本想直接去太清四府找他,可是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有立马去,不只是因为女子的矜持。   她刚来林麓书院不久,如今正担任新学子们的书艺先生,这些日子课程繁多,并且朱葳蕤想着,赵子瑜也是新学子,一个月后总是要回来上她的书艺课的,正好趁着这些日子,她好好钻研钻研他奇异的雄伟楷书,到时候回来后好好向他请教。   只是,朱葳蕤一直殷切期盼着,却在规定时间内没有看见赵子瑜随着晏几道回来。   于是她渐渐心急了,开始担心他出现变故,便请了一日沐假,按耐不住的前来太清府亲自询问。   此刻,朱葳蕤见晏几道面色有些不对,想起他刚刚的话语似乎是有些误会,便赶紧开口辩明。   她接着道:“而且恰恰相反,是我们对赵公子失礼了,静姿性子顽劣,是我管教无方,那日竟如此为难赵公子入院……也怪我,若是早些察觉,定不会让后面这些事情发生。”   朱葳蕤蹙了蹙眉,双眸之中涌现自责之色。   晏几道微怔,将这些意想不到的话语消化了一会儿,心道原来如此,才语气探寻道:“所以,你是想着我们早些回去,你要向赵子瑜道歉?”   也不等朱葳蕤回答,他又摇头一笑,继续开口,“不用这么麻烦的,我现在就将子瑜唤来,你不必如此自责,与他说清楚了就好。”   言罢,便准备喊人递话。   朱葳蕤抬手一拦,“慢着,晏前辈请稍等,不用专门为了此事打扰赵公子的,你们过几天就回来,我到时候带着静姿一起正式的向他道歉,今日有些不便,就算了,不过,嗯,倒是还有一事。”   晏几道有些好奇,“何事?”   朱葳蕤探手,从胸前怀中取出一张贴身放置的纸笺,递给了晏几道。   “麻烦晏前辈将这张纸交给赵公子。”   晏几道点头接过。   朱葳蕤眼睛依旧盯着他手里的纸笺,又想起了她自己所临摹的赵戎的书法,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由衷。   “他的字,写的真好,天下竟有人能写出这种字来……我愈发觉得选的路是没错的,真的可以走通的……”   原本觉得事情如此简单的晏几道,闻言,眼睛一睁,抬头盯着朱葳蕤,心里大吃一惊。   难怪总感觉她有些如此反常,原来是与字有关……他心中存在着的一些之前的疑惑顿时解开。   “字?子瑜的字怎么了?”   晏几道沉声问道。   朱葳蕤眼眸明亮,炯炯有神,仿若有光,表情认真,“赵公子的字绝非凡品,比葳蕤的好,葳蕤私以为,有机会入道。”   晏几道心中一凛,脱口而出,“朱先生,书法一事,真能入道?”   朱葳蕤正襟危坐,表情严肃,抬手握拳,端于腹前。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赵戎的字,让朱葳蕤隐隐看见了某种使她心颤的可能。   那是关于道的可能。   她为何放弃曾经一路钻研的前途正大光明的经义儒道?   不就是为了开创出儒生第七艺吗!   将她痴心的书法开辟出一条道路,哪怕是羊肠小道也好,至少上升到了“道”的高度,让后人看见了可以走通的可能。   使其成为所有百家修士都能够去走的新的大道。   稷下学宫,百家诸子,君子贤人,万千修士。   你们不是都不信文字自身能够入道吗,都说连太古造字的圣人都无法做到,书法只配充当古今圣贤入道言语的陪衬。   那么小女子不才,敢奉天下先,偏要走出一条路来! 第二百零三章 儒生六艺与第一等士   枫林小院内,石桌前。   当某个如兰的女子说出“道阻且长”八字后,空气宁静了下来。   桌上的茶杯内,袅袅白烟渐渐稀疏。   院门口,两个伺候在老师身前的书院士子,都向门内张望了眼,随后相互对视,目光好奇。   石桌旁,两位书院先生皆是无话。   晏几道凝视着眼前这个眼里有光的儒衫女子。   他知道,此刻他们谈话的趋势,有问道的意味,接下来很可能是一番郑重的论道,述说自身的儒道,相互诘难、论证,从而使双方大道磨砺。   就算谈个三天三夜,晏几道也不觉得稀奇。   不过,他并不准备应承。   晏几道端起茶杯,只是嘴唇沾了沾杯沿,便放了下来,他抬头与朱葳蕤对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朱葳蕤明亮的双眸渐渐暗下来,她也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今日冒昧叨扰,改日前辈回书院,葳蕤定携礼登门道歉。若是无事,便先告辞了。”   “朱先生客气了,老朽会将这张纸笺送到赵子瑜手中,请慢走。”   朱葳蕤收起自用的茶杯,起身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晏几道一边摸着胡子,一边注视着朱葳蕤离去的背影。   他不和朱葳蕤问道,除了对书法一事十分陌生不怎么了解外,还因为晏几道并不看好朱葳蕤的这条“左道旁门”,不认为书法能诞生出新的书道。   在他看来,书法不就是作为诗词歌赋、经义文章的文字载体吗。   隶书,草书,楷书,只要写的端正清晰不难看就行了,至于将这些字练的有多好看,没太大必要,过份的追求只是本末倒置,浪费精力罢了。   你还能写出花来不成?   稷下学宫的诸子百家开创学派的大道文章,哪里对书法有要求了?只要能够穷幽极微,学问文章洞察天道,你就算把字写的鬼画符,老天爷都得捏着鼻子认。   再说,先不提太古万族的特殊文字,单说人族先圣造字,初衷本意,只是作为记录语言使其传之久远的方式和工具而已。   如今,数万年来,所发展出的对文字书写有所讲究的书法,也不过是那些山下王朝的凡俗读书人们闲的无聊的兴趣钻研。   山上的百家修士都将主要精力放在了穷极乾坤天道之上,也没听说过有哪个凡人研究书法能入道的,百家修士们哪里会去在意这种眼皮子底下的小术。   这些不仅仅是晏几道的认识,这其实是目前整个玄黄修真界默认的常识。   书法一事,不像画道、乐道,后两者能够具体显化“大道”,是被承认的修士之路,而书法呢,单个字除了认为赋予给它的意思之外,它如何能去自现含义,去像成篇的文章那样,蕴含大道?   历史上,不信邪想要试试的人不是没有,他们也想以法入道,但是,最后哪个不是撞南墙撞的头破血流,而最近的一个比较有名的“例子”,便就在林麓书院。   在晏几道的眼前。   晏几道瞧着朱葳蕤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轻轻一叹。   此女应该很孤独吧,身处儒家书院,周围皆是学派同门,可是却寻不到一个“同道中人”……   他缓缓收回目光。   玄黄界儒家有六艺,这是数万年来,儒家圣贤所摸索出来的。   经义艺。   诗赋艺。   礼艺。   乐艺。   棋艺。   画艺。   此六艺,儒家皆有对应的修道之路,成熟的修炼法门,供儒生选择,去修行钻研。   这也是儒家书院的新学子们入院之后的头一年,所要必学的六门艺学。   其中,又分为两大艺,与四小艺。   两大艺乃是经义,诗赋。   四小艺是剩余四者。   朱葳蕤放弃前途光明的一路主修的经义儒道,转而投身书法“小术”,此事不仅在儒家内部传播较广,在其他的百家之中也是反响不小。   “儒家第一等士啊,何苦呢,离开稷下学宫,来到这小小的望阙洲……”   晏几道转头盯着远山,嘴里喃喃。   对于百家修士而言,从士子到君子的身份转变极难极难。   拿儒家来说,新进入儒家书院的学子,只要能被书院先生收徒,便能获得士子头衔。   可是君子头衔却非常之难,比例极少,一所中等的儒家书院也就寥寥几个而已,他们都是学派的中流砥柱。   一旦被中洲文庙授予君子头衔,即使是无名之辈,也能瞬间名彻九洲七十二书院。   就像不久前,赵戎在山上邸报上得知的那个思齐书院的新君子。   而儒家第一等士,是广大儒家士子中的一个特殊存在。   中洲文庙以一定的年限为一期,在这一期的所有年轻儒生中,挑选出最有潜力的那一小撮读书种子,将其列入名册,标记为第一等士子。   文庙重点观察培养。   他们,皆是君子的预备人选。   朱葳蕤便是这样的存在。   治学天赋,大道修为。   皆是儒家同一辈儒生中的上上者。   本来前途远大,君子有望,女君子更是能载入儒家史册,成为寥寥不多的存在,被后人铭记,可是,让人或笑或叹的是,朱葳蕤竟恰好是那个百家历史上每过一段时间便会出现几次的撞南墙之人。   一直安静不语的晏几道,忽的微微皱眉。   这次朱葳蕤来到林麓书院,山长却不知为何让她也担任艺学先生。   此事在书院之内,已经渐渐有人发出微词与议论了。   倒不是她没有资格做新学子们的艺学先生——如果连儒家第一等士都没有资格给新学子传艺,那么其它的普通先生们干脆解职归去得了。   书院上下有微词的是,山长竟然批准了朱葳蕤教授“儒生六艺”以外的第七艺,也就是她嘴中命名的书艺。   放眼九洲七十二书院,这种行为尚属第一次。   就算你是书院内男子们都欢迎的幽兰先生,也不能这样坏规矩的胡闹啊。   忽的,晏几道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起身前往屋内,取出了往日弟子们交上来的功课文章。   这在之前一直是大弟子李锦书帮他批改。   晏几道翻找了一下,从中抽出一份特别显眼的纸卷,翻开一看,果然是署名赵子瑜。 第二百零四章 老师找你   晏几道的目光仔细扫过纸卷。   片刻之后,不由的点了点头。   这种他从未见过的字体写的确实好看,雄浑齐伟,阳刚大气,光是看着便有洗目之感,令人耳目一新。   只是。   晏几道又仔细瞧了瞧,还是没有看出这字有什么入道的玄妙。   字是漂亮,他觉得应当是这些年来见过最好的书法了,但是在晏几道看来,这也与其他所有书法一样,华而不实。   想来,这估计也是现今书法面临的共同困境,它又不像儒家前人开柘的诗词一道一样,可以天道定品,如何判断它的价值。   朱葳蕤,这个困境你如何走出来?   晏几道摇了摇头,又看了会儿,还是没有看出丝毫朱葳蕤所言的入道线索,他放下了赵戎的纸卷,出声将门外的弟子唤来。   一位书院士子上前,行礼道:“老师,有何吩咐?”   “去将你大师兄叫来。”   书院士子轻咳一声,“老师,大师兄不在,他今日受邀,去参加了一场逍遥府生组织的雅集,在暖溪竹园,要不……我去喊他回来?”   晏几道挑眉,抬手摆了摆,“等等,锦书去参加雅集了?这倒是个稀罕事,嗯,不用去叫他,你帮我跑一趟吧,去将你们小师弟赵子瑜唤来。”   书院士子忍不住又咳了一声,拱了拱手,“赵子瑜师弟早上也和大师兄一起去了暖溪雅集。”   晏几道沉吟一会儿,“锦书回来之后,叫他立即过来。”   ……   日头渐落,夕阳如血,已是黄昏。   枫林院内。   晏几道正背着手站在一颗茂盛的枫树之下,他的身后,李锦书正垂手禀报着些什么。   晏几道一边摸着胡须端详树上只染了半红的枫叶,一边倾听着身后大弟子的言语。   某一刻,他抚须的手骤停,又听了几句后,晏几道转身,盯着李锦书惊讶道:“他真的从陶渊然那儿赢来了一道东来紫气?”   他忍不住又问,“儒道之辩,辩赢了一位道家君子?”   李锦书话语顿停,他注视着老师难得一见的惊奇表情,又仔细回忆了一遍当时的情况,认真的点了点头。   “应当是的,小师弟送给师弟妹的那道东来紫气,做不得假,当时在场的太一府柳仙子认出来了,她在陶先生哪里见过一模一样的,并且,陶先生就在府上,此事一问便知。”   晏几道缓缓点头,重新抚起长须,转身端详着枫树。   他面色沉静,眉头凝起,沉思了一会儿,自语道:“落花无我之境诗词,辩赢道家君子,师兄,你送来的这个年轻人真是……”   正说着,晏几道突然抬手,摘下了一片半红不红的枫叶,捏着叶柄,低头仔细的打量着,片刻之后,他看着手上的枫叶摇了摇头,目光带着些惋惜之色。   晏几道轻声道:“锦书,明日上午,将你小师弟唤来。”   言罢,他从枫叶上收回目光,挥袖取出了一本普通的儒经,轻轻一翻,将今秋的这片枫叶夹入其中。   晏几道的身后,恭敬静立的李锦书,表情略微担忧道:“老师,雅集上的事现在在太清四内四处传着,我怕小师弟他……”   说着说着,他停了下来,因为李锦书看见前方背身的老师已经轻轻点头。   此时有凉风吹来。   枝叶茂盛的枫树摆动莎响。   树下老者手中儒经的书页随风翻动,向前翻着,只见书页之间,夹着一张张枫叶书签,且越往前翻,枫叶越红。   及至第一片夹入的枫叶,与如今这张新加入的半红枫叶相比,它赤红如血。   ……   赵戎衣上盛满一身月光,返回居住的小院。   他路过范玉树的屋子时,见其中没有灯火。   赵戎想起某事,停步敲了敲门,等了会儿,无人应答。   “还没回来吗。”   他轻语一句,转身回屋。   原本赵戎和范玉树二人约好今日去独幽城逛逛的,有范玉树这个地头蛇带路,赵戎也可以方便熟悉下城内的事物。   只是后来赵戎被大师兄拉去暖溪雅集。   范玉树说是在太清府憋得太久,便决定一个人先去城内玩玩了。   早晨二人分开之时,范玉树还特地抓着赵戎的手,一脸深情的嘱托赵戎替他在雅集上好好看着叶兰芝,她若有什么麻烦事能帮就帮一手。   不过下午在雅集上,赵戎发现根本就不用他帮,已经有个长相比玉树兄英俊比他都只差一点的府生帮玉树兄代劳啦。   于是,赵戎想着还是向玉树兄汇报下工作,让他不用担心,叶姑娘看起来有说有笑的,过的很好……只是现在这屋内没人,也不知道范玉树跑哪里去了,改日再和他说说吧。   翌晨。   当第一缕阳光射入屋内。   正在闭目吐息的赵戎,缓缓睁开了眼,他瞧着空旷的房内,安静了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当初赵戎从清虚期突破到振衣期,打通了任督二脉,完成体内小周天。   如今他要从振衣期到扶摇境,需要将除了任督二脉以外的其它全部奇经八脉打通,是体内能够完成大周天,这才是正式进入扶摇境的标志。   这些日子,赵戎一直引导着体内经脉中的那条“赤色小蛇”,冲击奇经八脉。   但是他的经脉天生堵塞,一口先天元气又较为虚弱,每次冲击经脉都举步维艰。   其实大多数修士在振衣期的先天元气也和赵戎差不多,毕竟此物是收体质影响,除了少部分先天体质迥异者之外,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可是他们的经脉不并像赵戎这样搪塞,因此,虚弱的先天元气倒也够用。   此前,赵戎借助棋楠沉香帮忙,冲击经脉之时,点燃体内气血,壮大“赤色小蛇”,帮助修炼,进度一日千里。   现如今辅助物用完,又陷入了滴水击石的水磨困境。   赵戎静坐屋内,思索了一会。   下次休沐日要去独幽城的市面上逛逛,听范玉树说,那儿是望阙洲山上最大的仙家集市,商号、仙铺林立。   功法,丹药,法宝,奇物,古珍……修行所需要的东西几乎应有尽有,奇怪或不知道用途的东西更是不知凡几。   只要有钱,都能买到。   不过听范玉树言语,独幽城内通行的是另一套货币体系,而古往今来一直通行的灵石,则更多的是类似于前世金本位的存在,很少直接交易……   至于钱从何来?   赵戎眯眼看着闯入屋内的阳光,他目前身上的灵石不多,前不久去小小分别时,还硬塞了一大半给她。   不过……   赵戎心中思索着一些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某一刻,他回过神来,吐了一口浊气。   忽的,像是想起某个人,赵戎嘴角轻轻弯起,心头上一些沉重雾霾一扫而空。   他蹦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心情颇为期待的去洗漱了一番,又回到书桌前练了一会儿字。   青君说上午她在逍遥府内有事,赵戎上午无课,下午有晏先生的课,因此昨夜分开之时,二人便约好下午一起上课。   赵戎听大师兄说大后日他们就要回林麓书院,他决定这几天再好好陪一陪青君。   回书院后,来太清四府找青君就没现在这方便了。   最关键的是,赵戎还一直心心念念着一件事。   那块墨玉他现在还没找到,更别提拿到了,青君说玉是在她身上……难搞。   赵戎有些牙痒痒。   他放下毛笔,随手拿起一本书,推门而出。   秋晨的阳光正好。   上午无事,赵戎准备在府内随意找个幽静处读书。   只是,刚出院门没几步,就撞到了大师兄。   “小师弟,老师找你。”   赵戎下意识的手一抖,书差点掉地上了。 第二百零五章 她说想和你深入交流   赵戎回头瞧了眼身后的李锦书,他正停在门口,笑容温润的向赵戎挥挥手。   赵戎回了一个无奈的笑容给李锦书,便正过头来,整理了下冠帽与学子青衿,向远处院内树下的晏先生迈步走去。   “弟子赵子瑜,拜见先生。”   赵戎拱手行礼。   晏几道正背着手端详这个枝叶繁茂却枫叶不红的枫树,闻言立即转身,他表情严谨,从上到下的仔细打量了几遍赵戎,点头道:“子瑜,不必多礼。”   赵戎抬头,与晏几道对视。   二人不语。   沉默了几息。   晏几道不知为何,又轻轻点了点头,他忽地转身,一边背手走向树下的石桌,一边开口。   “子瑜,不用太拘谨。昨日的事我听说了些,但关于儒道之辩陶渊然的事情,你再与我仔细讲讲。”   言罢,晏几道来到了石桌前,略微犹豫,还是拿起桌上的一物,向枫树走去。   赵戎定睛一看,只见晏先生手上一只用来裁剪缓草叶的铁质翦刀。   赵戎微微挑眉,旋即较为详细的讲述起了终南国的儒道之辩一事,在一些涉及他或兰溪林氏隐私秘密的地方,例外霆霓紫金炉的炉心、获胜那一夜的太白山夜事等,赵戎有所略过与更改。   树下,一身灰色常服的晏几道,低头将两只手袖子仔细的卷起,防止散落,他抬头看着这颗枝叶越发繁茂的枫树。   这座雅致的枫林小院晏几道已经住过很多次了,每年秋日他来太清府讲学时,都被太清府安排在这儿,与这颗红枫同居。   晏几道也很早就想着下手了,这颗绚烂的红枫,他看着它从幼到熟,枫叶的大红色逐渐褪去。   就像忘了这是秋一样。   晏几道拿着翦刀,端详着枫树,脸色很深的法纹令渐渐消去,他轻轻吐了一口气,面色轻松了起来,随即,便一边听着赵戎的言语,一边动手细剪起了红枫来。   赵戎继续叙述着儒道之辩之事。   晏几道一边有条不紊裁剪,一边不时的对赵戎叙述的某个细节询问,两不耽误。   而当赵戎将他在这方世界第一次提出的“体用一源说”时,晏几道停下了手上的活计,侧耳倾听,并且提问极多,但当赵戎都条理清晰的一一解答完时,他重重的呼了口气,点了点头。   二人就这样般交流了约莫一刻钟。   “儒道之辩大体就是这样,陶渊然与那个奇怪老人一起离去,走之前那个奇怪老人送了我东来紫气……晏先生,你还有要问的吗?”   赵戎言语道,他瞧着眼前这个在枫树旁忙碌的老者,明明是大袖一挥便可乾坤安定的儒家金丹修士但此时却如同老农般亲自动手裁枝育树。   晏几道闻言,摇了摇头,叹道:“好,好一个无为而无不为……”   他忽地转身,拍了拍手,走到赵戎身旁,苍老的脸上笑容满溢。   晏几道抬手重重的拍了拍赵戎的肩膀,“子瑜,这个‘体用一源说’极好,你,更好。”   赵戎摇头,“晏先生缪赞了,小子承担不起。”   远处,院门外,李锦书回头,正好看见门内的这一幕,他表情愣愣,李锦书微微偏头,望向小师弟赵戎的目光,带着羡慕。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一丝不苟的老师笑了,上一次,李锦书记得还是他曾经的那位天资出众的大师兄违逆老师的安排,放弃继承老师衣钵,离开师门只身前往图南洲。   记得那日,老师与大师兄大声争论,他与师弟们噤若寒蝉,老师满脸怒容,拂袖而去,大师兄跪地九叩,大拜而送,随后朝他们这些师弟们一笑,便离去了,再也未归。   只是后来,李锦书去给老师送酒之时,悄悄回首,看见老师其实是无声大笑着饮酒的。   最后,李锦书便成了晏先生门下的大师兄了,只是,他其实是不喜欢新师弟们叫他这个称谓的……   枫树下,晏几道收敛起笑容,又拍了拍赵戎肩膀,“今日还有两件事。”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封纸笺,递给了赵戎。   赵戎好奇的接过,旋即鼻尖捕捉到了一缕缕幽幽香氛,如兰似麋,韵味悠长。   有些熟悉啊,好像在哪里嗅到过。   赵戎神色一动。   晏几道轻声道:“书院的朱先生昨日送来的,说是等我们回了书院,要关于之前的一些事向你道歉,嗯,她还说很喜欢子瑜你的字,想要与你深入交流下……”   晏几道欲言又止,还是没说,他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赵戎。   朱先生?   赵戎脑海里顿时想起了那日大师兄接他入院时,擦肩而过的儒衫女子,身上带着兰香,与这纸笺上的香氛一样。   而听到“深入交流”四个字,赵戎眼皮一跳,他捏起这张折起的纸笺,表情有些小纠结,瞧了眼晏几道的表情,赵戎想了想,直接拆开了。   晏几道微微侧身,视线移开。   赵戎见状,轻咳一声,摊开纸笺,目光不觉一扫,发现是一副对子,直接念了出来。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莺莺燕燕风风雨雨……年年暮暮……朝朝。”   赵戎越看,表情越是不对劲,到最后念完后,他又细瞧了几眼纸上,便就像避瘟神一样,动作匆匆的将纸笺一折,塞进袖子里。   赵戎表情无奈的和晏几道对视一眼。   让他避之不及的不是这封信的内容,这副对子,那个朱先生对的还算工整,毕竟赵戎自己都不知道这截取某首词的上联有什么绝妙贴切的下联,之所以给那个小心眼的丫头出这个上联,就是为了难为她的,想着到时候她要是对出了下联,主动权在他这儿,说可说不可都行。   只是如今,朱葳蕤给出的下联倒是没有让赵戎有多少惊奇,可是这字……   纸笺上,这些字与赵戎当初在书院侧门外的对联上留下的,已经有九分形似,三分神似了!   赵戎嘴角一扯。   他倒不是怕自己的字被这个女先生学了去,赵戎是怕她的这股如火般的热情。   关于朱葳蕤的事情,赵戎这些日子因为经常询问来书院很早的范玉树,因此便也知道不少。   他们这些新学子原本有六门艺学课,需要必学。   只是,如今又多了个书艺先生,便是这位朱先生,于是也多了一门艺学。   而这其中引起的一些书院的非议争论,赵戎倒也不是很怕掺和其中。   只是。   赵戎非常非常怕拈花惹草啊。   虽然朱葳蕤算是他师长,二人几乎不可能,但是万一呢?   之前他在书院门口拿出前世楷书的本领写对联,是为了入院,不得已而为之。   而现在不用了。   赵戎知道这样想有些自恋,但是不得不防。   因为小小就是“血”的教训。   好郎怕女缠,特别是痴女。   对于这一点,赵戎深有体悟。   找娘子的路上,忍不住还是与小小情定终身了。   现如今怎么和青君说都是个麻烦。   昨夜青君还说了只给他纳一房,那便是芊儿。   小小该怎么办,赵戎现在头疼死了。   若是再不小心招惹了一个书院女先生,那还得了?   青君估计得活剥了他的皮,再一边碎着剑心,一边再笑盈盈的问她的戎儿哥,是清蒸好吃,还是油炸好吃,要不生吞吧,纯天然高营养……   想到这,赵戎身子一颤。 第二百零六章 枫叶未知秋   赵戎在心中又回忆了遍昨日暖溪竹园深处,青君踮脚亲他时的笨拙和那一低头的温柔。   还有在来独幽城的路上无数个夜里小小睡在他怀中或梦或醒或迷糊或欢喜的喊着“赵郎赵郎我有赵郎啦”的娇憨话语。   赵戎嘴唇紧抿。   青君和小小的情意已经足够他还一辈子的了。   对了,还有芊儿,其实赵戎之前并没有对芊儿有过多的想法,只是青君突然提起了——想必她很早就有考虑让他纳芊儿的意思——赵戎这才有些恍惚,哦,芊儿严格来说也算是通房丫鬟,虽然他是赘婿,可是青君主动安排,赵戎完全可以顺水推舟的收入房中。   只是。   青君虽然并不像山下一些王朝的女子一样封建死板,却也受到这方世界的局限,观念保守。   而赵戎虽然自认他有些大男子般的霸道贪心,却也接受不了将丫鬟奴婢这样活生生的女子当货物一般安排。   他轻轻吐了口气,摇了摇头,还是等芊儿回来再说吧,最重要是尊重她的意愿。   除了青君,小小,芊儿外,至于别的什么“再给其他女人一个家”……   赵戎心里笑骂了一句渣男。   既然如此,那便和其他女子保持些距离,交往守礼,免得最后又纠缠太深,陷了进去,不忍心又“全都要”了……   旁边。   晏几道瞧了眼赵戎,只见他一只手紧紧抓着刚塞入了纸笺的衣袖,敛目微微出神,不时的摇着头。   “子瑜,这对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啊,没有,晏先生,没有问题。这副对子的上联是学生之前留的,朱先生估计是看见了,来了雅兴便顺手帮弟子填上了,对的很工整,朱先生此乃妙人也。”   晏几道闻言,轻轻颔首,见赵戎刚刚的表情不像是他所担忧的那种可能,便也不再多想,转而沉声道:“还有一件事。”   晏几道取出一小叠纸稿,与数本赵戎未见过分儒经注释,递交给了赵戎。   “你这些日子的功课文稿,之前锦书帮你批改过,改的也大致不错,老朽仔细看了看。”   他盯着赵戎。   “子瑜你确实写的比你有些师兄的还要好,看来老朽在太清府上的课你都有认真听,领悟颇多,甚至对有些圣人言语做出了新奇的解释,但是……”   赵戎起先听着晏几道的夸奖,他还点点头,只是越听到后来,赵戎越是猜到有个转折,此刻见晏先生凝视着他话语停顿了,赵戎抖了抖袖子,躬身行礼。   “学生愚昧,请先生教我。”   晏几道抚须,表情严肃,没有去扶赵戎,“但是还不够,对于你来说,这样远远不够!”   他指了指赵戎手上分文稿。   “想必是因为诗赋方面天赋出众,枯燥的经义文章你都写的行云流水、笔底烟花,读之朗朗上口,可是这些只是锦上添花,你对有些儒经的理解还太浅了。   儒生两大艺,诗赋与经义,前者暂且不提。   对经学的研究与学习,应当静下心来细致入微,谨慎推敲,子瑜你的这些经义文章倒是引经据典极多,信手拣来,老朽料到你应当喜欢看书涉猎极广,甚至对不少诸子百家的学问都有所研究,但是这些却空泛不精,这就是子瑜你目前的毛病所在。”   “子瑜,虽然你现在年龄还小,但正因为如此你才更要改正学问泛而空的毛病,不能重蹈前人覆辙。”   赵戎肃容倾听,沉默不语。   其实,这个问题他也有隐隐约约的意识到。   赵戎未苏醒前世记忆以前,本身记忆力极为出众,只是可惜悟性有些不行,用当初方先生的话说,以前的他就是不开窍,读书呆板不知灵活思考。   后来赵戎觉醒了前世记忆,人格融合,开始神思敏捷,思维跳脱,补全了短板,再加上喜词读书的习惯与原本出众的记忆力,让他在读书方面天赋极佳。   这正好与赵戎修为方面的天赋恰恰相反。   之前在终南国与林文若讨论学问之时,林文若就不止一次赞叹过他是个难得的读书种子。   只是,天才终究只是天才,不能毫无积累的刹那顿悟成圣。   在天下百家之中,有再好的天赋也要潜心积累,钻研学问,老老实实的打好地基,才有机会能有所成就。   况且赵戎前世也不是什么老学究,只是个人文系学习古代文学的年轻毕业生,因此即使有两世记忆的融合,却也在儒家学问的很多方面无法与晏几道相比。   后者可是精通经义儒道的金丹境大儒,在他擅长的学问当面不知深耕了多少年,估计比赵戎两世岁数加起来还要长。   只是,据赵戎对目前玄黄界儒家体系的了解,晏先生现在还只是士子身份,或者说包括林麓书院在内的儒家七十二书院的大多数先生都是如此。   这并不是代表他们太弱了,学问不扎实——他们几乎都是大儒、醇儒,放在山下一国,都至少是文坛的斯文宗主,更别提儒道修为了——而是因为君子头衔太难获得了,中洲文庙对它的授予条件极为严格。   并不是看你的儒道修为,也不是看你对儒家学说的精深程度。   而是看你的学问是否在前人的道路上有所扩展与创新,亦或是……走出一条新路,在学派之中再创造出一门新的学问,为后世之人开凿出一条崭新的道。   不过后面的这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开凿“小道”倒还有些机会,但是“大道”几乎就别想了,这是圣人之道。   做到它的,都成圣了。   而在玄黄界的诸子百家之中,这种情况万年以来已然绝迹,百家各个学派内,圣人几乎都不出一手之数,这还是像儒、道、墨这样的大家,至于某些小家,除了开宗立派的祖师爷外,再也没人另立山头,证道圣人。   当然了,获得君子头衔肯定是不需要作出这么夸张的学问。   对于儒生而言,只需要在君子六艺中的某一条道路上,积累一定的新学问。   如此,中洲文庙才能酌情给予头衔。   而若是能再更扩展一步,在百家争斗的天地人三道上,有新的学说诞生,那便可染指比“君子”更加稀少的“贤人”头衔了。   赵戎之前在终南国儒道之辩中提出的“体用一源学说”便可以大致划归此类,虽然还没有达到获得儒家“君子”、“贤人”头衔的标准,但也足以让晏几道得知后感叹不已。   赵戎也发现了玄黄界诸子百家的这套体系有些类似于他前世的学术圈子。   晏几道等书院先生就像赵戎前世所在的大学中,那些学问精深,但还未发表过顶刊的教授们。   赵戎也从中看出了他自己来自前世的先知优势。   同时还有不足之处。   赵戎前世就爱好古文,通读正史野史,还喜欢看杂书,连什么古代商号票号、草药古方等偏僻知识都有所涉猎,不过懂的更多的还是他的本专业。   赵戎前世记忆中断在熬夜写写毕业论文之时,他犹记得,此文他苦心准备了大半年,名曰《先秦诸子百家争鸣片论》。   为此,赵戎翻阅了他所能找到的所有先秦诸子学派的资料,对他们主张的很多思想都有所了解。   如今赵戎得益于本身记忆力记好,对这些百家诸子的学说倒也还记得不少。   苏醒记忆之后,赵戎经常读杂书,涉猎一些玄黄界诸子百家的书籍,也是有了解此方世界的它们与前世历史的区别。   确实是让他发现了不少“被遗忘的宝藏”。   但是,就像晏几道所说的,因为赵戎对于这些知识了解空泛,但是不精,使他无法挖掘这些宝箱。   就像光有灵感,自身却无法将这些灵感实现,就像空守着宝箱,没有钥匙打开。   情况正好和晏几道这些做学问学问入微却缺少一线灵感的书院先生相反。   而这也是赵戎进入林麓书院的原因之一。   在这儿,他觉得能获得所需要的成长……   念头及此,赵戎正色,冲一直凝视他的晏先生再行一礼道:“先生教我。”   晏几道默然无语,忽地转身,拿着翦刀重新走向那枝叶昌茂的枫树,“过来,搭把手。”   赵戎微愣了会儿,走上前去,也在石桌上拿取了一把翦刀,去往树下。   只是赵戎对此等农事不熟,有些害怕伤了枫树,便站在一旁观察了会儿晏几道。   只见他动作熟练,井然有序,原本茂盛的树叶被他剪的参差零落。   晏几道背对着赵戎,忽然道:“子瑜,你可知,明明到了秋,这一树的枫叶,为何不红?”   赵戎瞧了瞧,发现这颗枫树确实有些古怪,他随口道:“是不是缺少肥料。”   晏几道摇头,“这太清四府坐落之地,乃仙家福地,土地肥沃,这儿哪里缺了肥料?”   赵戎想了想,他本想说是因为阳光不充分,不过又打量了下这颗枫叶不红的枫树,发现院内开阔,并无建筑遮挡阳光。   赵戎沉吟,“是不是因为缺水,听说红枫对清水的需求较高。”   晏几道又摇了摇头,伸手,指向院内一角的水井,“地下有一处水源,红枫扎根极深,何来缺水一说?”   赵戎微微皱眉,仰头打量着这株明明环境极好,却枫叶不红的红枫。   晏几道也与他一起抬头打量。   二人一起沉默了会儿。   赵戎凝眉无言。   晏几道面色平静。   某一刻。   晏几道轻声道:“这株红枫,就是因为肥力太好,水源与阳光丝毫不缺,于是便不加节制的胡乱生长,便长成了如今这般枝繁叶茂的模样。”   他收回目光,看了眼赵戎。   “瞧着健康茁壮,却因为枝叶无序的茂盛,使得大多数叶子无法获得阳光,内部又通风不好,你说这枫叶如何能红?”   晏几道沉声:“枫树本该秋日最美,如今却红枫不红,一年不如一年,连秋都忘了。”   晏几道伸手一挥,“你放眼看看这偌大的太清四府,不管是树还是人,很多很多,是不是都是这样?”   他背手而立,仰看忘秋的红枫,轻声自语。   “它若是栽在我们林麓书院,绝不会如此,绝不会。”   赵戎默然,转身抱拳行礼。   “学生赵子瑜,受先生教。” 第二百零七章 江水红枫与先生训诫   晏几道凝视赵戎,沉默了会儿。   他拍了拍袖子,随后,伸手指着之前递给赵戎的那叠纸稿。   “这些功课文章,老朽又帮你批改了下,另外几本书,有的是老朽这些年来收藏的一些儒经注释的孤本,有的是平日里有感而发写的一些心得体会,你回去后要认真研习。”   晏几道微微停顿,抬目瞧了眼垂手倾听的赵戎,又道:“回书院之后,你要认真上艺学先生们的课,他们都是六……七艺方面的大家,子瑜你切不可凭着天赋而骄傲自满,要虚心请教,若是经义艺学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随时来问老朽。”   赵戎原本平静的表情,忽的神色一动。   晏几道这番话语的意思,与赵戎之前一直预计的某些事情有冲突。   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语气疑惑,“先生,你不留我下来吗?”   按照赵戎刚刚在来枫林小院路上的设想,晏先生在得知他做的那些事情后,不是应该立即内定他为门下的弟子,回到书院后也经常带在身边,悉心辅导,培养感情。   等到一年的学子期过后,在林麓书院的收徒大典上直接收为门内弟子吗,哪里会给其他先生染指的机会。   虽然这些想法略微自恋,但是赵戎觉得这是人之常情,这点私心不算什么。   毕竟他本就是晏先生举荐进书院的,又有大楚国师的那一层关系在——赵戎自己清楚他其实并不认识什么大楚国师,但是晏先生肯定不是这么想的不——其实在这林麓书院之内,赵戎最天然亲近的先生应该就是他。   而且除了特长生那种情况,这种提前内定新学子的事情,在书院历届新学子中都有发生,甚至也是不少书院学子求之不得的事情,毕竟能被书院先生提前内定,那也至少是个入室弟子……赵戎觉得其实就类似于他前世大学里的学霸保研。   只是现如今,晏几道的这一番话,并不像是要将赵戎带在身边好好栽培并内定他的意思。   更像是一个醇厚长辈在分别前,对抱有极高期待晚辈的谆谆教诲……   晏几道闻言,没有立马回答。   他背手走到枫树下,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树身,忽然道:   “子瑜,你见过江枫之景吗?”   赵戎摇头。   晏几道抬头望枫,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眸之中此刻落满了枫红,他喃喃声语。   “老朽的家乡在云梦洲,江畔农家,年少时读书,抬头入目处,便是江水枫叶……   江天辽阔,岸边枫林延绵不绝,凉风一起,枫叶飞舞,江草倒伏,沙响如歌,又倒映在滔滔江水之中,半江瑟瑟半江火红,晴日如霞,雨日如血。   若逢残阳夕照,渔歌唱晚,落日,晚霞,秋枫,江水,渔灯,层层铺染,融成一片……”   晏几道轻轻一叹,“怎么揉眼,都分不清它们各自是染上了谁的红。”   他转头对赵戎道:“那时年少离家,草鞋书箱,意气风发,沿着江畔徒步北上,一路逆流,去往云梦洲惜阴书院求学,那时才发现,并不是所有的江畔,都像家乡那般种满红枫,于是便想着,以后学成归来,定要叫那些山下帝王为我这个农夫之子,在归乡的路上,栽满江枫,恭唤先生归也……”   晏几道话语一停,目光上下端详着赵戎的年轻面容,重重吐了口气道:   “后来在惜阴书院求学,数载光阴……子瑜,你可知,当时的我,最想走哪条大道吗?”   赵戎抿嘴片刻,轻声道:“不是六艺儒道。”   晏几道目光闪过赞叹之色,随后正色。   “云梦洲离图南洲极近,百家诸子之风,影响甚广,那一年,农家许子,来书院与山长论道,许子粗布草鞋,风采却令人绝倒,大道学说振聋发聩。”晏几道浑浊的眼睛泛起了光亮。   “那时起,便开始心心念念着弃儒改道,只是……害怕师长失望,同年劝阻,亦或是怕那个离经叛道的名头,最终,还是留在了经义儒道上。”   晏几道眼神暗淡下来,重新恢复了原来的浑浊,他沉默了下来。   一旁倾听的赵戎,静立了一会儿,他有些犹豫的开口,“先生……”   晏几道抬头道:“若是再选一次,老朽还是会选择经义。”   他表情平静。   赵戎收回话语,与其对视了几息,点了点头。   晏几道背过身子。   “子瑜,你先不要急着选择要走哪条儒道,回到书院后,你先老老实实的去上艺学先生们的课,戒骄戒躁,昨日暖溪雅集上的事情,老朽会去与你的师兄们说,让他们不要到处乱说,你安心读书,一年之后,再来给我答案。”   赵戎想了想,很想说,儒家六艺,能不能多走几条,不过他估摸着真要是这么说了,晏先生八成又要严肃的教育他一番,便也把这话收了回去。   赵戎知道,晏先生其实是真的把他当做亲近的后辈,悉心提携。   其中既有赵戎是他师兄推荐的原因,也有发现赵戎是难得的读书种子后的见猎心喜。   赵戎转而笑道:“老师,我要是最后选择了朱先生的书艺,你会劝阻我吗?”   晏几道微怔,表情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劝是会劝,但你若是执意要走,老朽也不会阻拦。”   他旋即又郑重道:“可是你一定要知道,这条路目前为止,从未有人走通过,现在来看就是绝路一条,老朽相信你不会和她一起胡闹。”   赵戎轻轻点头,没有说什么。   正在这时。   站在树下的晏几道,突然抬手,在众多半红不红的枫叶之间,摘下了一片红的刺眼的枫叶。   他低头看着手心红叶,笑道:   “子瑜,咱们林麓书院临江,江畔也有一片枫林,乃我们林麓一景,改日带你去看。”   赵戎一笑,“红枫临水,照水成双,定是极美,要好好看看。”   晏几道开怀大笑。   他大袖一挥。   树下,不计其道落地枫叶顿时席卷而起,宛如一条游蛇。   下一秒,这条枫叶“游蛇”便依次钻入了晏几道右手上那片枫叶之中。   这片本就极红的枫叶,此刻鲜红如血,娇艳欲滴。   晏几道又抖了抖袖子,忽的伸手向前一抓,从他的丹室之中摄取出了一件本命物。   悬浮空中。   赵戎定睛一看,竟是一本瞧着平平无奇的儒经,封面无字。   晏几道指尖一抬,儒经无风自开。   儒经起初几页字数极少,但是各个都金光璀璨,而越翻到后来,字数越多,但是颜色便没有前面的那么耀眼夺目。   此刻。   正在翻书的晏几道,动作一停,翻开的儒经也停在最前面某页。   他探手一抓。   书页上某行温养已久的璀璨句子,脱离书页,浮空而起。   旋即,晏几道手指一转,指向右手上的枫叶。   刹那间,“句子”没入了枫叶之中。   枫叶的光芒渐渐收敛,恢复平常。   晏几道将枫叶递给赵戎。   只道一句,“贴身带好。”   赵戎接过,低头看去,目光一凝,枫叶无奇,叶面有字,他轻念。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   赵戎抬头瞧了瞧晏几道的表情,略微明白了什么。   他以前有听玉树兄提过,为了保护书院的读书种子,为他们护道的先生会赠送其一些特殊的物件,作为关键时刻的保命手段。   赵戎将枫叶小心收了起来。   “谢谢老师。”   晏几道抚须点头。 第二百零八章 短暂分离   “老师,要不我还是直接就选经义儒道吧,我觉得跟着老师你学这个挺好的,不用再想了……”   赵戎看了眼晏先生的表情,略微犹豫道。   晏几道眉头一皱,“不行,刚刚与你讲的话,还没听进去吗?”   赵戎语气无奈,“学生听进去了,只是其他艺学,学生都了解些,觉得选择经义之道挺合适自己的,以后应当是没什么遗憾的。”   其实儒生六艺,经义艺,诗赋艺,礼艺,乐艺,棋艺,画艺……嗯,再姑且加上一个虚无缥缈的书艺,赵戎觉得最适合他的就是经义艺。   经义,亦或说是经业,便是研究儒家经书的学业,需要脚踏实地的做学问。   它与诗赋并称儒生两大艺,但是其实比后者还要更重要些,天下儒家之中,走这条道路的人也是最多的,不管是士子,还是君子贤人。   因为经义是儒家最根本的大道,通俗易懂的说法,便是“为往圣续绝学”。   而赵戎仔细权衡了下他前世学习的那些关于儒家的知识,还是觉得经义儒道最适合他。   诗赋他也有想过,不过还是觉得若要二选一,那便是经义了。   至于其他的艺学儒道,要不是太小了,要不就是从来没有涉及过。   晏几道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行,这一年的艺学课你必须都得去上,具体的决定,一年之后再说。”   “老师……”   “休要再提。”   赵戎话语一顿,端详着晏先生严肃的表情,抿了抿嘴。   他眼眸低敛道:“知道了,老师。”   晏几道眉头依旧未松,挂着些担忧之色,沉声道:“子瑜,其他艺学你不可马虎大意,学院为新学子设立这么多门艺学,不只是筛选的意思,还有一些更深沉的用意在里面。”   他盯着垂目不语的赵戎,语气认真道:“回书院后,你平日里七门艺学的考核成绩,老朽会留意关注,询问你的艺学先生们,子瑜,你务必要合格。”   赵戎眉毛微扬,见状只好抬目点头,对晏几道行了一礼,“学生明白了。”   只是,嘴上虽是如此,他心中却还有着些自己的想法……   晏几道闻言,这才摸着胡须,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枫树下,二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有些严肃。   赵戎轻咳一声,再次开口,偏开了话题,请问了晏几道一些学问上的问题。   不多时。   赵戎在一旁观摩学习的差不多了,便上前帮忙,和晏几道一起裁剪枫树。   秋日暖暖,晨风又凉凉,红树下,二人一边摘叶,一边畅聊。   聊读书,聊园艺,聊诗经。   甚至赵戎还津津有味的听晏几道聊起了山下平常农家冬麦播种深度的讲究。   渐渐的,二人无所不谈。   晏几道或是因为为师多年的缘故,聊天不免不经意带上教诲语气。   可是赵戎也不觉厌烦,侧耳听着。   清晨不知不觉的过去,秋阳悄悄爬起,树下渐渐被枫叶铺满。   枫林小院门外。   一直静立值守的李锦书,某一刻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门内。   远远望去,一对师生在一株茂盛参天的枫树下摘着红叶,不时的笑言着……   “老师,学生是不是修为太低了?并且……修行资质也不怎么好。”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谁说的,子瑜,你现在已经很好了,修为高低对于有志男儿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不久前,那个被中州派来独幽城的新城主不也是个没有修为的凡夫吗,偌大一座幽澜府,管理独幽城上上下下百万修士凡人,甚至可以调遣剑阁第七境剑仙,如此权柄,不还是能被他一个凡人牢牢掌控。”   “可是老师……”   “子瑜,你切不可妄自菲薄,登天境振衣期,已经超过书院不少同辈了,知足常乐,不必去与那些天生就修行资质好的学子们相比,你也有你的……”   “咳咳,不是的,老师,我是想问,你有没有什么可以快速修行让境界嗖嗖嗖提升的灵丹妙药,给学生我来一颗。”赵戎挠挠头,语气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没有,那能让我快些破登天境的丹药也行。”   晏几道:“……”   ……   赵戎最后还是没有拿到什么能让境界嗖嗖涨的“灵丹妙药”。   当时晏先生板着脸,脸部肌肉一抽一抽的,抿紧嘴用力挤出一句“没有”,并且不久后就让赵戎滚蛋了。   赵戎与大师兄道了声别,离开了枫林小院。   抬头看了看日头,将近正午,他迈步向前,本想去逍遥府接青君,只是刚走出几步,便忽地停下,暗道一声好险,便转身换路,返回了居住的院落。   赵戎进屋,将那封不知是被熏香熏过还是被朱先生贴身放在某处放久了从而幽香沁人心肺的纸笺夹在了一本不喜欢看的杂书中,扭身去换了件干净衣衫。   他低头左右嗅了嗅,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心情阳光的寻青君去了。   此后两天,赵戎与赵灵妃虽然早已成婚,却像是刚刚坠入爱河的恋人一般,时刻腻在一起,走路必然是十指扣着,有时无人,赵灵妃还会将赵戎的胳膊轻搂。   白日,赵灵妃陪赵戎一起上晏先生的课。   下课,二人便携手在太清四府内游山玩水,寻幽赏枫。   一路不知收获了多少旁人奇异的目光,可是他们都没去理会。   二人宛若恢复了儿时的童趣,竟然反而对于花花草草,树树石石重新燃起了新奇的兴趣。   赵戎带着赵灵妃上山下山的跑着,不知乏味。   有时候即使是不说话,只是歪身靠在一起晒太阳也觉得是另一番趣味——感受着对方在自己身旁真真实实的存在,相互背靠着猜对方的心思,便觉得已是世间的第一等乐事。   怎会乏味。   而且这两天,二人之间似乎都产生了一种隐隐的默契。   他们都没有去问关于对方修行的任何事情。   赵灵妃就像不知道赵戎是登天境一般。   只字未提。   赵戎便也跟着娘子一起装傻,只是有些心念着她从未与他透露过的破碎剑心。   赵戎有些心疼。   如此这般,及至第三日黄昏。   赵戎与赵灵妃牵着手,走在返回南辞精舍的路上。   斜阳将二人的影子拖长。   他们的脚步很慢很慢。   因为彼此都知道,明日便要暂时分开了。   赵戎明日清晨要和师兄们一起,随晏先生返回林麓书院。   虽然林麓书院与太清四府相隔不太远,但终究是不再像现在这般方便了…… 第二百零九章 孩子她娘   赵戎不喜欢黄昏。   这方世界的黄昏。   此刻,他抬眼眺望。   远方地平线处,是一横排的黑色大山,血红的残阳已经完全跌落其中,不知踪影。   天边挂着的最后一抹余辉正在逐渐暗淡,像个迟暮的老人,死气沉沉起来。   夜幕笼罩大地,而大地上的人间灯火,又如何去抵御这如宿命一般压来让人窒息的黑暗。   赵戎讨厌这种感觉,从他苏醒前世记忆,另一种意义上来到这方世界起,每一个黄昏几乎都会让赵戎产生一种他不属于这里的脱离感。   格格不入。   因为记忆中前世的夜晚,身边的灯火有时候比白昼还明彻,吸引人的事物太多太多,白天黑夜几乎没有了界限,很少会在黑暗中逗留片刻,体会这被黑暗吞噬包围的压抑感。   而如今,即使是在独幽城的太清四府,山上仙家的灯火也驱不走黑暗巨人的脚步。   天黑了,便意味着一天的结束,意味着分离与孤单。   只是如今这种让赵戎不适的脱离感开始渐渐退散了。   因为他这只离地的风筝已经被几根线拉回了大地。   “呼……”   赵戎轻轻吐出胸中一口浊气。   他眯眼瞧了瞧远处的南辞精舍,河畔的那些幽院高楼正亮起了些阑珊的灯光,一粒又一粒。   赵戎下意识的捏了捏牵着的青君的手,头不转的开口。   “要不,我们再去别处走走,其实时间还挺早的。”   前几天二人都是在一起要到月上高天才依依不舍的分开,而今日,青君却早早的主动提出赵戎送她回南辞精舍。   可是此时,二人回南辞精舍的脚步又走的奇慢无比。   路上安静了很久的赵灵妃,闻言,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戎儿哥你明天早上就要动身,今日还是早些休息吧。”   赵戎察觉到了身旁女子低落的心情。   他抿了抿嘴,忽的脚步一停。   赵灵妃和赵戎扣着手,被他一拉,也停了下来,好奇回头。   下一秒。   赵戎探手,在赵灵妃腰间悬挂白玉处一抓,将“清净”摘了下来。   东来紫气乃天下第一等祥瑞之气,又与道经有关,玄妙无比,拥有稚童般的先天灵智,可被修士祭练为珍贵的本命物,丹升半品便是它成为修士本命物后的神效之一。   赵戎得到清净之后,并未祭练,而是看中了它能变化万物的奇怪用途,将清净变化成了白玉的装饰罗缨,送给了青君。   不过,因为终南山那位奇异老者的馈赠缘故,清净对赵戎极为亲密,他也算是清净某种意义上的主人。   因此之前赵戎让它变为紫色罗缨,清净这段时日以来几乎一直保持这个形态未变,悬挂在白玉上。   此时,赵戎看着手上乖巧的清净,又抬目端详了眼青君的装束,他思考片刻,心神一动。   旋即,罗缨在赵戎手上无声的绽放为一团飘逸的紫气。   这种四散的雾气状态只持续了三息。   刹那间。   清净紫气重新汇集聚拢,凝聚成了一个……紫色小人。   小家伙巴掌大小,面容模糊,身上紫气飘忽不定。   可以粗略看出是一副纤细娇小的丫头模样。   梳着羊角辫,穿着一身小襦裙。   小丫头悬浮在赵戎手上,正懵懵懂懂的转着头,左右张望。   一旁的赵灵妃安静的看着戎儿哥和他手上这新变换的小家伙,目光有些好奇。   赵戎注视着小丫头模样的清净,看了一会儿,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模样与齐胸襦裙的装束确实是与他记忆中小时候的青君很像。   是亲女儿无疑了。   赵戎嘴角一勾,伸出一根手指去摸清净的小脑袋。   正懵懂四望的小丫头,见一根“粗长”的棒子袭来,警敏的往后缩了缩,不让他蹭,只是旋即发现赵戎身上有她亲近喜欢的气息,便又再次向前浮去,主动张开两条纤细的胳膊抱着赵戎的手指,用脸蹭着指肚,亲昵了起来。   赵戎一边用手指逗弄着清净,一边表情郑重语气认真的对她开口。   “丫头,爹明日要走,以后一段时间与你和你娘亲隔的有一点远,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替我陪着你娘亲。若是她天天闷在屋子里不分昼夜的修行,你要拉着她出去多走走,陪她玩乐;若是她傻瓜一样偷偷的发呆想我,嗯,这个你要记下来,回头告诉我,有奖励给你。”   赵戎微微停顿,暼了眼一旁安静不语的青君。   只见她此时秋水长眸眯起,眼睛弯弯,唇角弯弯,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和“孩子”,像极了一只偷吃了鱼干的小猫。   赵戎咳嗽两声,抑制住扬起的嘴角。   他压低了声音,头凑上前去,宛若周围无人般,小心翼翼的对近在咫尺的清净叮嘱道:   “咳咳,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要给爹爹站岗,丫头你记住,若是你娘亲与除我外的其他任何男子说话一次超过三句,你就赶紧跑来告诉我,哼,看我怎么教训你娘亲……记住了吗?”   清净小丫头歪着头,面朝着赵戎,听到他的话语后迷迷糊糊的。   不过她听到“爹爹”口气略重的询问后,小身板一抖,暂时开不了口,便连忙捣蒜般点头。   “噗嗤。”   赵灵妃实在没忍住,绽开了笑颜。   像黑暗中盛开了一朵白莲花。   赵戎目光本就片刻不离青君,此刻见状,他微微一呆,不过旋即便表情一肃,有模有样的口气认真道:   “孩子她娘,笑什么?别看了,说的就是你,若是敢趁夫君不在……”   赵灵妃赶忙把脸一板,语气嗔恼,却眉眼欢喜道:“戎儿哥又胡闹,不正经……不想与你说话了。”   她抬起下巴,颈脖洁白圆润,像只高傲的天鹅般昂首,别过头去。   赵戎顿时不敢再作怪了。   不过心里却也微微一松,至少青君被他搅和的应该没什么伤感了。   赵戎瞟了眼娘子傲娇的姿态,相处这么多天,哪里不知道这是要他哄的模样。   赵戎冲清净使了个眼色……好吧,其实是利用冥冥之中相连的某种心神,传达了些意思给心智懵懂得清净。   下一刻。   清净离开赵戎手掌,飞到赵灵妃身旁,她小手一抓,扯了扯赵灵妃的袖子,只是后者不理。   身板小小的清净便抱着赵灵妃的葱指,娇憨的左右摇着,不时的又用身子去磨蹭她的手心。   另一边,赵戎心里暗道一句“好女儿果然没白养你”,随后笑着探手,去捉青君的另一只素手。   赵灵妃挣扎了下被他擒住的手,只是最后还是没有抽出来,于是便任由赵戎温柔的捏着,她依旧别着头,不去看他。   赵戎嗓音轻轻,“好啦,孩子她娘……青君,我错了,你看在孩子的分上,原谅夫君吧。”   赵灵妃偏了偏下巴,瞟了赵戎一眼,声线冷清,“哼,你错哪了?”   赵戎想了想,小心翼翼试探道:“咱们应该来个儿子?你喜欢男孩?”   一旁正在撒娇的清净忽的一顿,小丫头低头绞着手,不过却被赵戎无视了。   赵灵妃眼睛一睁,咬牙切齿,回过头来,刮了没脸没皮的戎儿哥一眼。   忍不住伸出玉手,用粉拳去锤赵戎。   只是,她的眉眼中却带着笑意。   一时之间,二人打闹在了一起。   旁边的清净,欢快的围绕着赵戎和赵灵妃转圈圈。   在黑夜之中,就像一条散发紫光的缎带将二人绑在一起。   …… 第二百一十章 软玉温香,青君可人(上)   即使脚步再慢,路还是会走完。   尽头处是南辞精舍的大门。   赵戎停步,认真看了眼这儿,这个月以来早已熟悉了这处地方。   随后,他主动松开赵灵妃的手。   “青君,我先走了,明日清晨启程的有些早,你不用去送了。”   赵灵妃背对着赵戎,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反应,她笔直往门内走去。   赵戎抿了下嘴,凝视娘子的背影,准备转身离去。   正在这时,在他刚要扭身的的那一刻。   赵灵妃的声音被晚风捎来。   “傻子,跟上。”   赵戎动作一顿,一时之间,他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青君说了什么?   赵戎愣愣注视着赵灵妃的窈窕背影。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呆怔。   赵灵妃微微垂首,再次头不回的轻声开口,“不来……就算了。”   赵戎眼睛微微一睁,旋即眨了眨眼。   他轻咳一声,连忙跟上赵灵妃,傻子才不去呢……   话说,青君这意思是……天凉了,进去喝杯茶?   赵戎快步上前。   赵灵妃听到了身后的戎儿哥的仓促脚步,她感觉耳朵有些发烫,心里顿时升起些后悔之意……   赵灵妃咬唇不语。   二人在经过门旁女官所在的桌案时。   赵灵妃偏头,朝女官们浅笑,点头示意。   高鬓女官点头默许,她注视着身前正经过的这对男女。   这些时日以来,这对小两口形影不离,如胶似漆的在一起,每日都能见到,高鬓女官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是今日,这位赵仙子竟然将他往里面带……   她瞧了眼赵戎,他一身单薄简朴的学子服,正笼着袖子,目不转睛的跟在赵灵妃身后,这一刻正突然快步上前,与赵仙子并肩,一起远去。   高鬓女官收回目光,与同样眼神古怪的同僚们面面相觑。   南辞精舍除了女府生外,并不是不能带男子进去。   精舍内是一座座间隔合适的独栋住所,是四府中女子们的修行洞府,其中各有禁制布置,各自府邸内的事情一般不会影响到她人。   因此只要有精舍内那些院子的主人们同意与担保,男子可以进入。   只是,晚上带人进去……   赵戎与赵灵妃一起,沿着湖畔的青石小道,向南辞精舍深处走去。   精舍内甚是寂静清幽。   有些院落的建筑金碧辉煌,也有些院落内朴素简易,远远看去只有窗畔的一盏孤灯。   微凉的晚风不是送来一些院落内女子栽种的花的清香。   因为赵灵妃身旁带着一个男子的缘故,再加上在二人周围的清净灵动飘浮,在黑暗中散发着显眼的的朦胧紫光,如同山上灯笼精魅一般为二人照路。   路上零零落落遇到的女子府生们不由得微微侧目。   不过,赵戎不敢乱瞟,因为青君就在旁边,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此时,他有一种前世路过女生宿舍楼的既视感。   虽然这儿与女生宿舍有很大的差别,住的都是修行之人,估计也没什么女府生会把肚兜、亵裤之类的贴身小衣晾在外面。   但是万一呢?   这可说不准。   万一一不小心瞟到了某个大胆奔放的仙子衣着清凉怎么办……再去瞟第二眼?   当然不是。   赵戎很早就察觉他有些命犯桃花了,在以前看来他觉得是好事,可是现在……   赵戎目不斜视的盯着前面的路,注意力全集中在了身侧的青君身上。   发现她表情平静,似乎并没有过多的关注他的表现。   可越是这样,赵戎越是谨慎,前世和同伴一起经过女宿楼下,趁同伴们不注意,偷瞄一两眼的事情现在坚决不能做了。   今晚眼看着很可能革命成功,即将夺取胜利的果实,可万万不能被一点糖衣炮弹给腐朽了。   青君的糖衣炮弹,肯定比这个好吃。   赵戎一路上表情严肃,可心里却胡思乱想。   不过旋即,他便看见了有个小家伙比他更先吃到“糖衣炮弹”……   第一次以人形显现的清净,有些雀跃欢喜。   巴掌大的小丫头在赵灵妃的身上爬来爬去。   或是钻进赵灵妃的衣袖。   或是抱着赵灵妃腰间她熟悉的白玉浮空而起,飞来飞去,像小蜜蜂搬家一样,只是小小的身板显得的有些吃力,在空中摇摇欲坠的。   此刻,清净又爬到赵灵妃盘发的翡翠玉簪子上,身子像八爪鱼一样,抱着玉簪未插发的一侧,晃来晃去,似乎是想拔出来。   赵灵妃有些哭笑不得,她歪头,抬手,五指轻轻一握,将这个天真懵懂的小丫头给抓了下来。   原本有些闹腾调皮的清净,顿时不敢动了,恢复了往日的乖巧。   她缩着娇小身躯,蹲在赵灵妃的手掌上。   赵灵妃低头看去,只见,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正抬着小脑袋和她对视,只是看不清这小东西的面容。   下一秒,清净伸手,两根细细的胳膊,抱着赵灵妃的一根葱指,用脸蛋讨好的磨蹭着她的指肚。   赵灵妃凝视着手上这个戎儿哥送给她排忧解闷的“女儿”,心中底的某根心弦被人轻轻拨动。   赵灵妃忽的一动,将清净抱在了怀里,用一根修长纤细的食指轻轻抚摸她的脑袋。   清净置身于一片暖和舒适的温柔乡中,她抬头,两手伸出,想去抓赵灵妃的手指,于是,身子便在温柔乡中动来动去。   某一刻,清净似乎是感觉到了不舒适,她左右挪了挪,在赵灵妃的怀中拱来拱去……   一侧的赵戎,眼睛直直的看着这一幕,挪不开眼。   赵戎突然发现,他孩子的食堂其实挺大的,并不像以前从外面看上去的那么小。   青君今日穿着天蓝色的齐胸襦裙,这是山下世俗王朝贵族女子间流行的仕女衣饰,在他们的家长大楚,也亦是如此。   而青君若不是因为天赋异禀,被家族寄予希望送到山上来修行的话,估计会和大楚乾京的很多权贵家的女子一样,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仕女,相夫教子……   这齐胸襦裙又称高腰襦裙,是一种裙腰束的非常高的襦裙,上襦修身,搭配上女子的削肩,会显的娇小玲珑,整体飘逸而又华美。   只是,因为襦裙被束的太高,走动时,会非常容易滑掉走光。   青君此刻所穿的这件齐胸襦裙,裙子被衣带束到了胸脯以上,又是更容易滑落的繁琐的两片式襦裙,双耳结的系法……只要那一处稍微小些,便会滑落下来。   可是青君却穿的很是牢固,今日和他游山玩水的跋涉,也没有什么不妥,稳稳的撑起。   这只能说明一点……娘子很有料。   赵戎又瞧了几眼孩子食堂那边的风景。   果然,食堂大小这东西还是得实地考察下才知道的,单是从外面哪里看得出具体的规模。   看着赵灵妃温柔的抱着清净,赵戎忽的想起某事,略微思索,还是开口,“青君。”   “嗯?”   “其实当初儒道之辩,那个奇异老者是送了我两道东来紫气。”   赵灵妃转头看向赵戎,没有开口。   赵戎决定还是说清楚为好,之前只是含蓄带过。   “除了这道清净紫气,还有一道名曰无为。”赵戎一笑,“我送给一个朋友了。”   他停顿了会儿,补充道:“一个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它其实很孤单的,虽然嘴比煮熟的鸭子还硬死不承认,但我知道,所以就把无为送去陪它了。”   赵灵妃眉目间有些担忧之色,本来还想细问,不过见赵戎笑容灿烂,她便也不再开口,而是轻声道:“嗯,我知道了。”   二人继续前进,不多时,终于抵达了清涟轩。   赵戎好奇的打量着这座隐藏在树林间的雅致院落,在院子外抬头看去,能见到一座三层小楼,应当是青君的闺阁,也是赵戎想要喝茶的地方,也不知道里面的茶桌宽敞不宽敞,能不能挤下两个人……没事,等会进去就知道了。   正在这时,赵灵妃抱着清净上前,推开院门,向内走去。   赵戎面色一喜,暗暗深呼吸一口气,他的目光炯炯有神,盯着青君俏丽的背影,快步跟上。 第二百一十一章 软玉温香,青君可人(中)   赵戎正准备跟着进门。   只是下一秒,赵灵妃忽的停步转身,伸手按在了赵戎胸前,止住了他的脚步。   赵灵妃歪头,怀中的清净也有模有样的学着她歪头。   一大一小一起歪头瞧着赵戎。   “戎儿哥,你要干嘛?”   赵戎睁大眼,表情微僵,他万万没想到会被青君拦在门外。   话说,来都来了,还不让我进去喝口热茶……   瞧见赵灵妃眼中带着些打趣之色,赵戎硬着头皮道:“青君,我有些口渴,你屋里有没有茶,我进去喝一口就走。”   赵灵妃咬唇,佯装思考状,想了会儿,点了点头。   赵戎眼睛一亮,准备开口,但是青君的声音已经响起。   “有啊,戎儿哥你在这儿等着,不要走动,我去给你倒一杯来。”   言罢,她也不等赵戎反应,便把院门砰的一关,进屋取水去了。   门外,赵戎站在凉风之中,渐渐石化,他肩膀一垮,倒吸着凉气,只觉得这凉风很是塞牙,就像被浇了一盘冷水一样。   赵戎眉头皱着,有些站不住脚,于是他便在院门外来回渡步,好几次转头看着闭合房门,眉头更皱了。   过了一会儿,院门终于被打开。   赵灵妃双手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茶杯莲步走出,在她身旁,清净则是双手拎着一只布包,悬浮空中,左摇右晃的。   赵灵妃端着茶,抬目注视戎儿哥,见他正板着脸,双手交叉抱胸,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赵灵妃眨眼,将茶杯一递,“戎儿哥,喝茶。”   赵戎别过头去,没动。   她秋水长眸眯起,眼睛清亮,瞧着戎儿哥这副少有的孩子气模样,只好再道:   “夫君,喝茶。”   声线轻柔,哄着赵戎。   赵戎没有转头,一动不动。   “夫君~”   赵灵妃的语气带上了些乞意。   赵戎终于开口,没好气道:“不让我进去喝,那还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赵灵妃螓首低垂,注视着手上的茶杯,敛目不语。   赵戎抿嘴,依旧别着头,没去看她,但却伸手去接过了那杯被某个女子出门前吹了又吹还留下了点胭脂的热茶,将其凑到了嘴旁,仰头牛饮般一饮而尽,至于茶里面的胭脂味与恰到好处的温度,他一点也没品出来。   赵灵妃双手接回茶杯,低头看了眼空空的只留几片茶叶的杯内,浅浅一笑。   她又瞧了瞧戎儿哥赌气的表情,安静了一小会儿,伸手将清净提着的布包取来。   赵灵妃打开布包,只见里面是几件厚实的儒衫,她的手指捏起衣衫一角,细细摩擦着。   赵灵妃低头凝视着这些针线细腻扎实的布料,眉间全是温柔与一些小自得。   “戎儿哥,天气凉了,你多添些衣裳。”   赵戎语气硬邦邦,“不用,不冷。”   赵灵妃当然知道以戎儿哥现在的体质,这点秋寒不算什么,穿着单薄的学子服就行了。   但是她还是双手捧着布包递到了赵戎面前,神色坚持,摇了摇头,“不行的,戎儿哥,秋天一定要添秋装,以前……柳姨每年都给我们织秋衣的。”   现在她不在了,那就我来。   赵灵妃在心里轻轻接着道。   赵戎听见了那人的名字,沉默了一会儿,放下了交叉抱起的手,他低头,抢过身前的布包,收入了须弥物中。   赵灵妃见状,嫣然一笑,她抬头,一眨不眨的盯着赵戎。   赵戎没去瞧她,而是看了看左右四周,此时四下无人,夜色寂静,二人站在院门口,远处青石小道上若有行人经过,视野会被一片丛林遮挡,看不见这儿。   他笼着袖子转身,侧对着青君,眼睛看着青石小道那边,轻轻道:“还有事吗。”   赵灵妃见他从头到尾都不看她一眼,笑颜渐渐散去,她抬眼凝视赵戎的侧脸,小声辩解一句。   “你,你还没拿到墨玉呢。”   因为没有拿到玉,所以不能进去。   洞房之夜没有换玉,于是二人错过,如今若是换到了玉,那便是洞房之夜。   赵戎抿嘴,一想到那块墨玉,他就有些头疼,“谁知道你玉放哪了,这让我怎么拿。”   赵灵妃瞟了眼赵戎脸色,语气软软,“戎儿哥,它就在身上的。”   赵戎无语,“你若是藏在须弥物里,让我如何去取?”   他转身背对着她,“就是在为难人。”   赵灵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敛目不语。   因为她目前确实是故意的,不想把玉给戎儿哥。   不是因为矜持羞涩,恰恰相反,赵灵妃反而是怕她自己在赵戎面前太不矜持羞涩,一切依着他,顺他的意。   戎儿哥现在登天境,正是打磨根基的关键时期,如何能将玉给他?   若是扶摇境倒还好说……   赵灵妃忽地伸手,将她腰间的白玉收起,不再佩戴,赵戎何时能拿到那块她其实已经暗示了很多次位置的墨玉,赵灵妃再与他一起佩戴成双。   “想要送秋衣给我,让我在精舍门口等着就行,何必多此一举的带我来这……”   来了又不让我进去喝茶。   言罢,赵戎板着脸,但还是忍不住斜眼瞄了下青君,见她不回话,一副低头咬唇的小姑娘犯错模样,他心里忽地一软,气也消了大半。   赵戎沉吟一会儿,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他语气稍微软了些,“时候不早,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一直面朝青石小道的赵戎,直接向前走,逆着凉风。   下一秒。   他的手却被人抓住,脚步一顿。   赵灵妃拉住赵戎,把他往回牵。   “别走。”她说。   “别走。”   又重复道。   赵戎感受到了青君手上的力道,觉得她今夜有些不对劲,他皱眉道:“青君,还有事吗。”   赵灵妃轻轻点头,她胸口微微起伏着,好几次想要开口,却又咽了回去,欲言又止。   在赵戎疑惑的目光下,赵灵妃安静了会儿,突然伸手从袖子中取出了一只青莲刺绣的锦囊。   她莞尔一笑。   “独幽城的物价有些贵……戎儿哥,你若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可以放心去买,我给你我的荷包,里面有些青蚨钱和彩蝶钱,若是不够,我还有的,平日里府内的月给和大比奖励我都没怎么用过,全存起来了,另外家里现在是昆叔管钱,但是我需要多少,他一定会给的,你若是想要,这些我都给你,你不要生气了,开心些好不好?”   赵灵妃将青莲荷包捧至赵戎面前,眼睛轻眯,像一只献财的猫儿,等待着心上人的开心与夸奖。   瞧着眼前将“心”捧给他的女子,赵戎心头一颤。   他连忙正色绷起了脸,侧眼瞥着她。   “你在教我做事啊?”   赵灵妃:“……” 第二百一十二章 软玉温香,青君可人(下)   “没有。”她赶紧摇头,嗓音轻柔,“芊儿每回不开心的时候,就拉着我去城里买东西,她说逛街买东西心情会变好,你拿去开心下。”   赵戎瞧了眼青君手上鼓鼓的荷包,关于青蚨钱和彩蝶钱,他知道一些,是独幽城内代替灵石方便流通的货币,特别是彩蝶钱,很是珍贵。   只是与刚刚接茶接秋衣不同,这一次,赵戎没有伸手去接。   赵灵妃眼眸清炯炯的看着赵戎,笑道:   “你是我的夫君,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荷包在谁那儿都一样,有什么不能接的?男子身上不能没有钱,你在书院也不能缺了用度,戎儿哥,你把荷包拿去,还想要什么吗,回头我去林麓书院找你时,给你带。”   赵灵妃抓起赵戎的手,扳开他的手指,将荷包往他手里塞着。   赵戎注视着青君,她连吃软饭的理由都帮他想好了,还给他搭了梯子下。   在今夜以前,赵戎一直觉得男子软饭硬吃也不无不可,我娘子的软饭我凭啥不能吃,也是凭实力的好不好?   他也一直跃跃欲试的想过要吃青君的软饭。   只是当事情发生在眼前,当青君小心翼翼的将软饭送到他嘴旁,哄着他吃下去时。   赵戎却突然发现怎么也下不去口。   就像胃病突然好了,这软饭顿时就不香了。   原来软饭硬吃这种事,想与做完全是两码事。   特别是面对已经寄予真心想要长相厮守的女子,哪里愿意去硬吃她的软饭。   若是我需要,主动向你提,你二话不说的给我,这样可以。   但是像现在这样,你主动将软饭送到嘴边,求着我吃,这种畸形的关系,我不要。   赵戎表情平静,又深深的看了眼往他手里塞东西的青君,旋即,他将手抽出,把她的荷包轻轻推了回去。   “我不要。”赵戎摇了摇头,“身上还有些灵石,够用了。”   赵灵妃眼神微微暗淡下来,握着荷包的素手渐渐用力抓紧,露出了里面钱币的菱角。   往日里,在人前一直冷清自强不善言辞的女子在心上人面前,低头局促的看着地上,抓着荷包的手依旧抬在空中,递也不是收也不是,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她暗恼,是不是又是言语笨拙,伤到了戎儿哥男子的自尊……   然而,还没等赵灵妃继续过多的自责惶恐。   她就骤然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赵戎瞧见青君低头四处乱看的模样,害怕她又胡思乱想。   他向前一步,将青君拥入怀里。   赵灵妃怔神,旋即反应过来,赶紧张开双臂去抱赵戎。   清涟轩外,小院门前。   二人拥抱在一起。   严格说来,这应当是赵戎与赵灵妃第一次拥抱。   那一夜在海边还玉,只是赵戎单方面去抱赵灵妃,她并不主动。   而这一次,二人都抱的很紧很紧。   赵戎只觉得温香软玉抱满怀,他低头在她颈脖间轻声道:“我不要你的荷包,傻瓜你给我记住,是我养你,你想要什么就与我说,我去给你取。”   赵灵妃埋首在赵戎怀里,脸蛋紧贴着他的厚实胸膛,此时听到赵戎不容置疑的语气,赵灵妃用小脸在赵戎胸前轻轻的拱着,像一只欢喜的小猫儿,她的声音闷闷传来,“戎儿哥,是真的吗,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   赵戎一字一句,“此方天地,花草树木,山海大川,稀世奇珍,入道神兵,日月星辰,上至碧落星空,下至九幽黄泉,何物,只要能博你一笑,我都去为你取!”   赵灵妃愣愣抬头,凝视着赵戎坚毅的脸庞,耳畔是他斩钉截铁的誓言。   她的剑心震颤不已。   莲池心湖之中,莲花绽放,竹马长鸣。   有枯木逢春之迹。   赵灵妃感觉一颗芳心都被浸在了蜜里,可是她此时却又莫名的想哭。   得良人一言足矣,此生无憾,再无它盼。   赵灵妃吸了吸鼻子,又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声音带上了颤音,“又……又在哄我,戎儿哥净说些傻话,我若是想要月亮,难不成你也摘下来给我啊。”   赵戎紧抱着她,抬头望向头顶的那轮皎洁明月,沉默片刻,他眯眼道:“这九天明月,如何摘不得……青君,我知道你喜欢它,再等等,给我一点时间,我定要捞出那轮月,亲手送给你。”   “噗嗤。”赵灵妃嫣然一笑,只当戎儿哥是在说傻话,她只要他的这份心意即可。   赵灵妃继续用脸蛋拱着赵戎的胸膛,眼里溢着欢喜,“不要不要,我不喜欢这天上的明月,太冷了……”   我喜欢心头的明月,你就是我心头的明月,我只要你即可。   她不好意思开口,便在心中默默道。   赵戎一笑,知道青君的心意,但是他却依旧道:“青君,若是我将明月摘来给你,你怎么奖励我。”   赵灵妃一怔,以为他又在逗乐,说着俏皮话,她略微想了想,眯眼笑着,同样语气俏皮道:“那我就把玉给你。”   赵灵妃哪里不知道赵戎最想要什么。   “真的?”   赵戎挑眉,低头看她。   “嗯嗯。”   “不许赖皮?”   “不赖皮。”   赵灵妃没有多想,笑着和他对视。   过了一会儿,她便将这事抛在了脑后,忽的轻声开口,“戎儿哥。”   赵戎嘴角弧度依旧,心情很好,“怎么了?”   “其实,我现在最想要的不是那些东西。”   赵戎微愣。   赵灵妃抬头,左右看了看四周,他们二人站在院门前的黑暗中,远处青石小道上偶尔路过的行人看不见这儿。   她目光机警,做贼般的观察了一会儿,轻轻松了口气,回过头。   赵灵妃又在赵戎怀里扭捏了好一阵,才终于在赵戎疑惑的目光中说出了藏在心里好几天的话,也是今夜带他来这儿的缘由。   她红着脸呐呐了一句什么。   这是真的声若蚊蝇,赵戎根本没有听清,只依稀捕捉到了几个字眼,“要”、“你”、“我”之类的。   他愈发疑惑,“你说什么?是要我做什么?”   赵灵妃深呼吸一口气,酝酿了下,这一次,声音大了些。   她低声细语。   “我想要你……亲我。”   语落,赵灵妃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般,鼓起勇气,抬头迎着赵戎的奇怪眼神,即使脸颊滚烫,依旧坚持与他对视。   赵戎:“……”   他怔怔出神,第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只是这个猜测瞬间就被推翻了。   我想要你亲我?   赵戎眼睛直直的盯着怀里佳人的那双秋水长眸,只见其中蕴着希冀、羞涩、热切等复杂之色,掺杂在一起。   左眸下的那颗泪痣,时刻提醒着他,这就是青君,他没有抱错人。   而这一切的一切一起构成了当下这个赵戎从未想到过的一幕。   青君是在索吻?   赵戎咽了咽口水,心里微微恍惚,如此想来,这几日确实是有些不对劲,自从那日在暖溪竹园深处濯足之后,他一直想着慢慢来,克制着不去“欺负”青君,于是这几天便也没有过于亲昵的动作。   可是……青君不满意了?   赵灵妃见赵戎目光奇异的盯着她,顿时感觉十分羞耻,心中愈发后悔刚刚大胆的言行。   坏了坏了,和戎儿哥在一起,我好像变的越来越奇怪了,说好了只是暗示这呆子的,试一下不行就算了,结果……都怪戎儿哥,怎么这么假正经,偏要我开口,坏了坏了……   “不不想就算了。”   赵灵妃满脸通红,娇躯一挣,双手推着赵戎,准备赶紧溜回清涟轩,埋进被子里,再也不出来见人了。   赵戎眼睛一睁,回过神来,哪里会让到嘴的香喷喷的肉跑掉。   他身子前倾,大手揽住青君的细腰,将娘子重新牢牢的抱回怀里,表情一本正经,“青君,想,怎么不想?你是我娘子,你这个忙我一定要帮,让你尝试下新事物,是夫君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言罢,便迫不及待的把头凑了过去,誓要满足娘子这个奇怪的要求。   而事到临头,赵灵妃却大羞,哪里还提的起刚刚的勇气,她在赵戎怀中挣扎着,想要跑掉。   此时见赵戎靠近,赵灵妃左右摆头,不想让他得逞。   “不亲了,不亲了,戎儿哥,你放开我,我不亲了……不亲……唔唔唔。”   话才说到一半,赵灵妃就被堵住了嘴。   她的眼睛圆睁,瞪着近在咫尺的赵戎的眼睛。   二人大眼瞪小眼。   周围空气就像凝固了一般。   赵戎惊喜的发现,青君的竟然是茉莉花的口味,清甜不腻,十分契合他清淡的味口。   赵灵妃呆呆的不动。   这是一朵幽静生长了十七年的茉莉花,第一次被采摘。   二人周围的空气沉静了下来,没有一点声响。   一息。   二息。   三息。   空气中渐渐有些声响。   结果。   便是刺激到了那朵娇嫩可人的茉莉花。   “哎呦,我靠。”   “唔唔……呀!”   赵戎与赵灵妃的惊呼声几乎同时响起。   赵戎感觉到上唇某处传来一阵刺痛,旋即便是铁锈味。   “嘶~”   他用力倒吸着凉气,抬手用手指沾了沾上唇,低头一瞧,只见手指上有些血迹。   赵戎无语。   赵灵妃见状,抓起他的手,心疼的看着他被磕破的唇。   她本就是第一次,很不熟练,刚刚又被赵戎的滋滋声刺激,微微挣扎抗议的扭了扭,结果贝齿磕到了他的嘴唇。   赵灵妃语气自责,“戎儿哥,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赵戎眨了眨眼,倒也没有气恼,只是感叹了下娘子的银牙真尖,和某只小狐狸有的一比。   他伸手抹了抹嘴唇上的血迹,随后又忍不住瞧着身前女子微微翘起的粉红唇瓣。   赵戎下意识的砸吧砸吧了下嘴,残余的一些茉莉花蜜,让他有些回味无穷。   只是赵戎的这个贪吃动作,却让赵灵妃以为他是在嫌弃嘴里的血腥味。   她黛眉微蹙,用力咬着刚刚被某人滋润过的唇瓣。   正在这时,赵灵妃瞧见赵戎嘴唇上的伤口又有细小的血珠冒出。   二人离得太近。   她微微吸气,轻啊着嘴,就想也没想便踮脚仰头,玉唇轻启。   他一怔,目不转睛得盯着青君。   赵灵妃一触即分后,被戎儿哥的目光看的羞怯低头,只是旋即,赵灵妃的耳畔又响起了这个冤家无耻的请求。   “青君,咳咳,血又出来了。”   赵戎眨了眨眼,还小孩子般的把嘴轻轻嘟起。   赵灵妃无奈,抬头嗔视了他一眼,不过她还是连忙伸出双手,轻柔的捧着赵戎的脸。   赵灵妃颦眉仔细端详着他的上唇伤口,忍着羞意,再次踮脚仰头。   又是一阵让人心颤的温柔。   赵戎舔了舔嘴唇。   “青君,还有。”   赵灵妃抬起下巴。   “青君,又来了。”   赵灵妃闭眼昂首。   “青君……唔唔。”   赵戎的话语还没说完,便直接被堵上了嘴。   伤口的早已不再流血,而赵戎与赵灵妃的正事才刚刚开始。   赵灵妃明明是第一次的新手,但是在经验丰富且格外勤劳的小蜜蜂赵戎的带领下,进步神速。   从僵硬不动到笨拙回应。   只需这一个吻。   而赵灵妃也没有多想,只当是男子对吃女子胭脂的事天生就天赋异禀无师自通,她略微疑惑一会儿后,便将其抛在了脑后。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二人依旧拥抱在一起,只是此时,赵灵妃被赵戎压着,背靠门板被抵在了门上。   ……   不多时。   正在赵戎有些惊讶青君的学习速度与得意他的悉心调教之时。   “喂,你们亲够了没,没完没了了是吧?”   一道嗓音不知从何处突然响起,语气十分的不耐烦。   闭目的赵戎一惊,眼睛忽睁,身子下意识的往后一仰。   赵戎皱眉,快速看了圈四周,想要放声询问,可是周围除了在一旁歪头好奇的看着他们喝蜂蜜水的清净外,并无他人。   “别看了,赵大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本座这是睡了多久了,您就把本座给忘了?”   那道略带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 第二百一十三章 心上佳人只为青君   “你是想吓死本公子吗?”   赵戎在再次听到那道熟悉的嗓音后,便心中顿时一醒,想起了那个睡了不少日子的家伙,许久未听到它的声音,刚刚在他沉浸之时徒然发声,惊的赵戎心神一颤。   “瞧你这点胆。”   归轻呵一声。   “喂,赵戎,本座睡了多久了?”   “一个半月。”   “啧啧,厉害啊赵戎,这么短的时间,就把赵灵妃给哄到手了。”   赵戎无语,懒得再去与它争,什么话从它嘴里说出来都会变了个味。   赵灵妃一双秋水长眸缓缓睁开,眸光之中还残余着些醉色。   而正在此时,一阵蕴着凉意的晚风迎面吹来,让她心底顿时升起些空荡荡的落差感。   赵灵妃眼眸清明了些,头微微一抬,第一时间就把全部注意力汇聚在了东张西望的赵戎身上,旋即便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她眉头蓦然一皱,娇斥一声。   “何人?”   赵灵妃柳眉倒竖,扫视四周。   下一秒。   一枚晶莹剔透,宛若寒冰的无柄小剑骤现,悬浮于拥抱在一起的赵戎与赵灵妃身旁。   与此同时。   清涟轩院内,一处偏僻角落里的莲花池塘内,九株四季长青的青白色莲花蓓蕾突然绽放。   院门前。   无柄小剑。   刹那间。   如潮水般涌现出青白二色的朦胧光晕,转瞬笼罩赵戎二人周遭数十丈方圆大小的土地。   赵灵妃蛾眉倒蹙,凭借清涟轩内护院的莲花禁制,以心湖中本命飞剑青梅的实体配剑为阵眼起阵,神识扫视周围二十丈范围。   光晕笼罩之处,一花一草一沙尘,皆是纤毫毕现。   此时,她心中羞愤和恼意掺杂,这南辞精舍内虽然居住的太清四府内的大多数女子,但却是人多而不松,女府生们皆是山上修士,这精舍内的一处处院舍就是修行洞府,占地不小,间隔适宜,往日里各自活动几乎不会打扰到她人。   而在太清四府,擅自闯入他人洞府乃是大忌,因此此处本应当十分安全。   这也是赵灵妃带赵戎来这儿的原因,外面人多眼杂,修士本就耳聪目明,若是二人在外面做什么太过亲密之事,极易被人察觉,赵灵妃哪里会冒这种风险。   而刚刚她吐露心声前,还特意认真瞧了瞧四周,当时并无发现,但是也不排除万一。   赵戎突然警惕张望的神色,让赵灵妃不疑有他,一想到不久前她和戎儿哥互相为对方倒蜂蜜水喝的画面可能被人尽收眼底,赵灵妃就羞愤欲绝。   她目光嗔怒,环顾四周,飞速找寻着那个龌龊宵小。   院门前,被赵戎搂着细腰的赵灵妃就像换了个人一般,前一秒还是缩在爱人怀中如幼熊般贪蜜,此时却已经俏脸带煞,锋芒毕露。   “嚯,你这个美娘子瞧着在你面前百依百顺像个小媳妇,没想到脾气其实还挺大。”   醒来不久的剑灵透过眉心轮瞧着剑气禀然的赵灵妃,与她身旁的飞剑,打趣一句。   赵戎挑眉,看了眼怀中的青君,确实与这些时日在他面前的温柔有些不同。   仔细想来,青君的性格其实一直是这样,不管是当初在大楚靖南公爵府对他心灰意冷后的冷淡,还是之前在幽山下毫不留情的残忍拒绝江彻白,亦或是不久前在雅集上怒斥师姐云子。   她就是这种脾气,对外人礼貌是因为修养,他人的冒犯却是不能容忍的。   外人内人,在青君心中泾渭分明。   只是这样一个女子,其实从前不是这般的,幼时的天真烂漫是因为有人将她护在身后,如今的禀然不可犯则是因为她必须自己走到前面去保护身后的人,必须坚强自立起来。   想到这,赵戎抿嘴不语。   青君变了吗,变了,但也没变,她心中依然藏着一个烂漫无邪的小女孩,但却只有在竹马面前,才会从青君心底脚步欢快的奔跑出来。   她永远是他的烂漫青梅。   赵戎回神,没有接剑灵的话,他偏头端详着这枚无柄小剑,不久前的暖溪雅集,青君用它衔一点白光勾勒法阵的画面让他印象深刻。   归又语气调侃道:“你说,你这娘子要是知道要找的贼人就在眼前她毫无戒心的心上人心湖里,她会是什么反应?有趣,赵大公子,要不和她说说吧,看她还敢不敢给本座这么横。”   赵戎嘴角一扯,懒得搭理它。   归刚从那个无聊的梦中醒来,觉得甚是无聊,兴致匆匆的想要激赵戎拌嘴,却见赵戎不敢搭话,只好默默叹息一句又到顶峰了吗果然寂寞,随后,它顺着他视野看去,察觉到了赵戎的关注点。   归来了兴致,话语悠悠。   “这应该是你娘子本命飞剑的配剑,剑修本命飞剑的修炼过程,一句话概括就是化虚为实再化实为虚,她目前就是在化虚为实的阶段,为心湖中的本命飞剑锻造实体飞剑,这柄小剑应当就是了。”   它想了想,“上回那个叫江什么的,他的那柄寒蝉也是,并且看起来不错,不过你娘子的这柄瞧着好像还没有锻造圆满,缺一些主要的剑身材料,目前只是个大致的飞剑胚子,马马虎虎……赵戎,你可知玄黄界品秩最高的那几柄配剑分别是哪些,给你一个提示,选帝侯……”   听到归又自顾自的侃侃而谈起来,赵戎无语,不愧是你啊归,十句话,三句毒舌,三句阴阳,三句装逼,还有一句是又毒舌又阴阳又装逼。   “戎儿哥,那人在哪?”   赵灵妃神识扫过周遭二十丈,没有找到丝毫异常,她凝起眉头,心神一动。   无柄小剑微颤,溢出了更多的光晕。   赵灵妃准备再扩大范围。   可是,还没等她来得及动作,便感觉腰间传来一股蛮力,赵灵妃一怔,没有反抗,顺着戎儿哥的力气身子重新贴在了他身上。   赵戎将青君用力搂入怀里,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眨眼道:“刚刚出现了些幻听,原来是一只苍蝇在嗡嗡叫,现在没事了。”   “苍蝇?”   赵灵妃低声细语,俏脸上的寒冰被他的温暖目光消融。   她眉头微松,但依旧目露疑惑的看了眼周围,与此同时,赵灵妃察觉到了夫君打量飞剑的目光,便对他轻柔道了句。   “它叫红妆。”   青梅的红妆。   赵戎不理会心湖中某个剑灵的强烈抗议与炸毛怒斥,他看了眼还在溢出光晕的红妆,对娘子淡淡道:“收起来。”   “嗯。”   赵灵妃眉间还残余一点惑色,但仍旧听话的第一时间收起了飞剑。   赵戎一笑,随即也不给赵灵妃继续多想的时间,他身子前倾低头,又噙住了她唇。   赵戎一心二用,一边引导着青君自己主动,一边在心湖出声。   “你什么时候醒的?”   归知道他担心什么,它安慰道:“赵大公子不必担心,你们刚刚的那些破事……本座全看见了,你们就不能声音小点吗?”   赵戎:“……”   归见他吃瘪,笑了笑。   它其实在赵戎和赵灵妃一起刚进入南辞精舍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只是当时归见赵戎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儿子的食堂看,便冷笑着没有出声,心想着要好好看看这个好色之徒还能整出什么新花样来。   以前赵戎每回与那只它总觉得有些古怪却又说不上是何古怪的笨狐妖钻被窝时,总是带着抹额,使归只能听到一点奇怪声响,无法用批判的目光去审视这对狗男女,这让它很是不爽,只好屏蔽耳识,也不去听了。   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趁赵戎不注意,杀他个措手不及,对,没错,是为了杀他个措手不及,归当然不是为了看什么无聊的活春宫,它都嫌赵戎污了它的眼。   归是想在“关键时刻”吓一吓赵戎,就像刚刚一样,效果就很不错,只可惜赵灵妃有些矜持没有让他进闺房喝杯热茶。   否则,它若是能在某个对于赵戎来说无比“关键”的时刻,突然出声,吓的他哆嗦不出来,那场面定然无比精彩,能让归极度舒适,为天下的女子除去一害,它这也算是再次造福玄黄界了。   只是可惜,这十分有趣之事没有发生,并且在路上,归还凑巧听到了赵戎突然向赵灵妃坦白“无为”紫气的事情,与赵戎的那些话语……   眉心轮中,归撇了撇嘴,此刻,见赵戎吃瘪后不说话,又在不忌讳它的忙着些男女喝糖水的幼稚之事,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无聊,想着要不要再睡一觉,还能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正在这时,它透过赵戎眉心,瞟见了近在咫尺的那个女子的好看眉眼。   归忽然开口。   “赵戎,你用额头抵下赵灵妃的额头。”   赵戎不理它。   “喂,听见没?”   赵戎从怀中的温香软玉上收回些心神,“你要做什么?还有,你能不能别偷窥了。”   归不理会后一句话,它懒洋洋道:“你毁了你娘子的一半剑心,难道不想知道她的心湖现在是个什么光景吗,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稍稍补救的法子……这些,你凑近抵额让本座瞧一眼就知道了。”   赵戎默然,动作停住。   赵灵妃察觉到了他的动静,以为又是戎儿哥要她自己动,便一双素手捧着他的脸,踮了踮脚前倾……   赵戎感受着身前女子尤有些笨拙的主动,他被动的享受着青君温柔的服侍。   赵戎仍有些犹豫,心湖对修行者来说极为重要,更别提在心湖孕育本命飞剑的剑修了,强大又脆弱。   青君在他面前当然是放开心神的,此时又是他们二人亲昵之时,她定然是毫无防备与戒心。   只是赵戎也很想知道青君剑心的情况,若是主动问青君,先不提她会不会勾起不好的回忆,光是她会不会告诉他并且说实话,都是个问题。   赵戎想了想对归道:“一眼,只能看一眼,不许做任何其他事,你若是有什么小动作伤到了青君,我跟你没完。”   他语气平静,但是剑灵知道,这才是这个家伙最认真的时候。   归啧啧称奇,“果然还是娘子更重要啊。”   它一笑,“等等,不对,这个最字有待商榷,赵大公子还有一个狐仙娘子呢,话说,这两人在你心里谁最重要?”   赵戎没有回话,他身子往前一压。   咚——   四周夜幕寂静,悄然无人,一道小小的碰撞声也传的很远很远。   赵戎将青君重新抵在了院门上,重新掌握了主动权,他固定住了她的身子,动作有些霸道,一双大手捧着她滚烫的脸蛋,二人额头抵着额头,目光对视。   一息之后,赵戎收到了心湖之中的回应,头立即往收一点,分开了触碰到一起的额头。   只是,二人依旧相互凝视着对方。   目光不移丝毫。   赵戎眼不回睛,只见怀中的青君醉眼朦胧,她的目光蕴着炽热的温度,狭长的眼角却又带着料峭的春色。   他情难自禁,猛地低头用力的亲了一口。   啵——   “嗯……”   一声娇腻鼻音。   赵戎受不了了,只觉得此时的青君太诱人了。   滚烫的温度。   茉莉味糖水。   莲花的清香。   柔腻的鼻音。   满目的花容。   触觉,味觉,嗅觉,听觉,视觉……此时,赵戎的整个世界全是她。   若不是那块墨玉还没拿到手,他能占满这个世界。   念头达此,赵戎深呼吸一口气,便又继续霸道的捧着她的小脸,猛地低头……   一时之间,他的动作有些粗鲁,但青君却是没有抱怨的适应着迁就着。   只是。   赵戎没有看见的是,当二人的视线因为亲密之事而不再对视之时。   赵灵妃熏迷的眼眸深处,闪过了一丝的清明,只是这丝清明之色旋即便又消散不见了。   她知道,戎儿哥偷看了她的心湖,就在刚刚抵额的那一刻。   因为甲等飞剑青梅的那个特殊的本命神通的缘故,她极其敏感。   甚至,那一刻是赵灵妃主动压制住了心湖莲池中青梅的出剑。   剑修本命飞剑在未化虚为实之前确实不能随意离开心湖,但是二人相互抵额,心湖所离极近,青梅递出一剑,搅烂窥探者的心湖,轻而易举,只是,她绝对不可能这么做。   因为窥探者是他。   赵灵妃不知道戎儿哥登天境修为为何会产生神识,可以偷看她的心湖。   但是赵灵妃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   赵灵妃也有没告诉他的秘密,这并不是瞒着。   戎儿哥只要问,她就一定会说,不问,那她便也不语。   因为赵灵妃觉得有些秘密,只要暂时不涉及对方,那便没有主动说的必要,说了只会让对方一起承受压力,徒增烦恼。   而戎儿哥的秘密,赵灵妃相信她只要问到了,他也一定会如实的说。   但是,她不会问。   月上高天,慢慢的,乌云屏蔽了月色,夜幕更加深沉。   南辞精舍,某处偏僻的小院门外,有一道漆黑的身影……需要仔细瞧着,才能发现这其实是两道身影。   赵戎突然发现一件事,此时青君就在怀里温存,二人紧贴着,难道不就是最好的取玉时机吗?   青君是说墨玉被她贴身带着的。   赵戎心思一动。   渐渐的,手开始不老实了起来。   上下其手倒是不至于,毕竟怕青君受激过重,他只是在她的沉默暗许下,缓缓探索。   只是,过了一会儿,赵戎越来越失望了,因为青君身上,如袖口、腰间等普遍会放置物品的地方都没有墨玉的踪影。   难不成真的别她放在了须弥物中?   这怎么拿,能破掉她在须弥物中的禁制,他起码也要浩然境才行啊……   赵戎一阵牙痒痒。   霎那间,他忽想起青君身旁好像有个他能策反的小内鬼……她可能知道。   此时,赵戎正搁在赵灵妃肩膀上,他目光一转,投向了二人旁边一直乖巧安静的清净。   赵戎一喜,通过冥冥之中的感应,传了一道心意过去。   只是清净似乎是因为心智太过懵懂幼稚,有些听不懂。   赵戎有些急,不过也不厌其烦的教着“乖女儿”,全然忘了前不久他还嫌弃的问赵灵妃要不要来个儿子。   终于,清净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语,只是尝试了几次,却无法将成句的完整连贯意思传达给他。   一时之间,赵戎和清净干瞪着眼。   小东西急得在空中转来转去。   而赵戎有些无语,又想着要是个机灵的儿子该多好。   清净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心意,愈发急的团团转了。   某一刻,她在空中突然一停。   扎着羊角辫,身穿小襦裙的小丫头身子扭了扭。   赵戎眼睛一睁,扭扭捏捏的,这是什么意思?   正在他疑惑之间,脑海之中电光火石的闪过了一个画面。   不久前,在来清涟轩的路上,赵灵妃将清净抱在胸前时,小丫头也像现在这样,似乎是有些不舒服的小身板扭来扭去过!   霎那间,赵戎顿悟了。   与此同时,他还想起了之前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比如当初在暖溪雅集,他找青君要墨玉,青君叫他自己来取时,她抱着他胳膊的双手,好像用力紧了紧。   另外,还有这些时日下课游玩时的一幕幕。   原来这些都是青君的暗示……   所以说,她是把墨玉挂在胸前?   赵戎恍然大悟。   他眼睛下意识的向下瞧了瞧。   某物此时正可能在赵戎与青君之间夹着……   这是真的温香软玉。   下一秒,赵戎拥抱赵灵妃的两只手徒然用力,将她紧紧的抱着。   果然,他感觉到了一片柔软之中,有一点坚硬处硌人。   正抱着赵戎安静温存的赵灵妃感受到他的力道,眼神疑惑,但是随即,她便感觉到了戎儿哥的手又开始不老实起来,不过,他似乎掌握着分寸从没有让她难堪,于是赵灵妃便也任由赵戎贪吃。   赵戎的手起先慢慢向上移动,见青君没有阻止。   他心中一喜。   趁着她片刻的大意。   身子后倾腾出空间,一只大手往上一抓。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本就冰雪聪明的青君突然警醒戎儿哥是要夺玉,她娇躯猛然向左一偏。   霎那间。   空气安静了下来。   赵戎张大了嘴,呼吸一窒。   赵灵妃杏目圆睁,娇躯僵硬。   因为……赵戎抓错了……没有抓到硬玉……   他去偷瞟青君,可是却已经看不见表情了,她已经低头,将脑袋埋在了胸口。   赵戎咽了咽口水,“青……”   赵灵妃蓦然推开了他,抓起赵戎犯错的手,低头在他的小臂上咬了一口,旋即,急匆匆的转身逃入了门内。   砰——!   大门被猛地关上。   只余留一个赵戎,在冷风中捂手吸气。   “嘶……”   他呆呆的盯着那只犯错的手。 第二百一十四章 这一届天雷不行。   清晨,天边刚泛起鱼白。   太清四府南门外。   赵戎跟着晏先生与师兄们一起启程返回林麓书院。   因为给晏先生换班的那位先生归期延迟的缘故,赵戎这次太清四府之行比预期一月之期,多出了一旬。   刚来时还是初秋,如今秋已渐深,南门外的山林披上了一身淡黄秋衣,其中偶尔的几抹翠绿格外显眼。   晨曦带着着渗人的凉意,赵戎又低头整了整身上的秋衣。   今日回书院,他未再穿往日的单薄学子服,而是特意穿上了这身青君为他做的厚实儒衫,并且还是挑的其中用料做工最好的一件。   此时卯时一刻,时候尚早,府门外除了零星几个衣衫沾着露水回来的府生外,行人极少。   赵戎拉了拉袖子,再次忍不住回头瞧了瞧大门,除了两侧纯白山石上显眼的太清天骄录外,周围空空荡荡。   估计是真的生气了……话说,当时一不小心好像捏的有点重啊……   他微微叹息一声,低头看了看某只尤带着牙印的手,转身追上师兄们的队伍,离去了。   赵戎走后不久。   南门内有一道倩影浮现。   赵灵妃眺望着戎儿哥远去的背影与他身上穿的熟悉衣衫,浅浅一笑。   当赵戎消失在视野中后,她眉头轻蹙,却又微微松了口气。   赵灵妃忽转头看了眼一侧山岩上的太清天骄录,视线在某个已然久远的名字上逗留片刻,旋即凝眉,扭身回府。   那是望阙洲太清四府立府以来最快金丹境府生的名字,她眼里的太清天骄录只有那一行文字而已,从赵灵妃第一次从这儿进太清四府时起,就是如此。   ……   赵戎一行人一路徒步南归,所过之处,书声琅琅,响彻山林。   按书院规章,每日卯时二刻,书院士子、学子皆要晨读,甚至先生们也会跟着一起。   赵戎与师兄们一起,在晏先生爽朗嗓音的带头下,大声朗诵着圣贤言论。   他置身于朝气蓬勃的读书声中,心里忽的又想起了那日在枫林小院中,晏先生的话语。   它若是栽在我们林麓书院,绝不会如此……   赵戎抿嘴,心中愈发坚定所选的晏先生的经义儒道,这此返回林麓书院,他便准备将儒家十三经仔仔细细的再通读几遍,咬文嚼字一字一句的读过,奠实好基础。   至于其他几门艺学,赵戎答应过晏先生要去学,但也并不准备消耗太多精力……   忽然,赵戎回神,记起了昨晚之事,他嘴中朗诵不停,在心湖中默念。   “老归,昨夜青君的心湖你有没有看清,她的剑心现在状况如何?”   赵戎昨晚被拒之门外后,便匆匆回归了住处休息,但也忘了问此事,剑灵也不知为何,一直没主动说。   他微微皱眉。   归沉默一会儿,在赵戎忍不住准备再问的时候,才忽的开口。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坏的。”赵戎想也没想的快速道。   “坏消息是,一柄甲等飞剑毁了,彻底沦为凡品。”   “而且你娘子的心湖竟然是一座奇异莲池,剑修的这类心湖异象,与极品金丹的丹室一样,都是修行之人体内的罕见奇观,极其稀有,纯粹是靠老天爷赏饭吃,其中的大道馈赠妙不可言……”   归顿了顿。   “只是这个孕育出甲等飞剑的莲池心湖,因为那柄息息相关的跌品飞剑灵性全失的原因,已经被毁去一半了……莲池之中,神韵莲花依在,但是池内淤泥太深了……   其实这原本也不是太大的问题,莲池嘛,淤泥多些不要紧,只是这莲池如今却缺乏一处源头活水滋润莲池,无法让莲花达到濯清涟而不妖的大意思,只能由着它干涸,可惜可惜,只差这关键一步,这座莲池便能活过来,实在可惜。”   赵戎嘴里得读书声渐弱,到最后,只剩下口型。   他默然无声,心中沉沉道:“那好消息呢?”   归轻咳一声,“赵灵妃有两柄甲等飞剑,毁了一柄,咳咳,罕见心湖奇观被毁了大半也不太碍事,她还有一柄甲等飞剑,只要努力,亦有机会剑道登顶,只是可能进阶没原来那么快,不过……   这也说不准不是吗,两柄甲等飞剑固然是好事,但是对于纯粹剑修来说,专注一剑说不得是更好的,当然了,如果她这两柄甲等飞剑神通互补相得益彰,那确实是亏大了,不过谁知道呢……”   说着说着,剑灵的声音越来越小。   赵戎脸一黑,“我怎么感觉全是坏消息?”   归很想点头赞同,不过心中顾虑着某事发生,它还是语气坚决道:   “你得这样想,最坏的事情没有发生,至少还留了一柄甲等飞剑,这绝对够她超越山上的绝大多数同龄人了,在望阙太清府内估计也是最顶端的那几个人之一,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赵戎,你可别太贪,你别忘了你就一废材,还操心人家妖孽天才的事情……”   “她不是人家,青君是我娘子,她的事我不操心谁操心。”   赵戎忍不住打断剑灵的话,他又急切道:   “老归……”   “你再叫一声试试看?”归语气不爽。   “好的老归……归,帮青君毁掉的那柄本命飞剑恢复品秩,可不可以修复她的心湖莲池?”   赵戎脑海中闪过某种可能,他语气期盼。   赵戎一想到青君因为他的情伤而剑心崩碎,让罕见稀有的莲池奇观毁了一半,他就心疼不已,那可是一柄甲等飞剑啊,说不得就能与另一柄飞剑大道互补……   结果现在全没了,青君的剑道天赋至少因此砍了一大截,虽然不影响最后登顶的道路,但是其中徒增的艰辛,谁又知道是有多少,如今她卡在浩然境巅峰的瓶颈,就是证明。   青君本能轻松跨过的……   赵戎眉头紧皱。   归沉吟一会儿,“可以。”   它瞧了瞧赵戎心湖的情绪颜色,如实道:   “赵灵妃的心湖莲池中,那朵烂漫青莲还在,这是那柄幸存甲等飞剑的功劳,二者息息相关,昨夜本座瞧见莲池似乎有些恢复的迹象,便是这株青莲的功效……”   “而淤泥深的问题,只要能引入一处清水就能让莲池活过来,它原来的活水是从何而来,本座猜测应当是那柄跌品飞剑原来的奇效……”   “因此,赵灵妃的奇观莲池与她的两柄本命飞剑关系玄妙,若是能恢复跌品飞剑的品秩,确实有很大希望帮她重铸奇观莲池,甚至说不定还能破而后立,更上一层楼。”   “不奢望更上一楼,只要能恢复原样我就知足了。”赵戎低声自语。   他转而沉声道:“归,我准备把离姬剑丸给青君。”   “不行,本座不同意。”   剑灵语气果断。   赵戎自顾自的点头,“好,就这么决定了。”   归:“……”   它大声道:“你傻啊?你自己一个废材,操心人家天之骄女的天赋高低,就算赵灵妃是你娘子,但是她的剑道天赋再怎么低也比你的好,你有把握进入浩然境时,能具现出一柄甲等飞剑?本座看你连丙等都悬。”   归语气不耐烦。   “别犯傻了,好好留着吧,提升自己的实力才最重要。本座瞧你样肯定不是那虚无缥缈的太古离族后裔,剑丸只能提升本命飞剑一阶,无法获得离帝传承直达甲等,不过也知足了,万一运气好,你具现出的本命飞剑卡在丙上或乙上的关键位置,只要提升一小阶,便可跨越一大品。”   它忍不住又道:   “赵大公子,本座算是求求你了,你忘了咱们的浩然之约?别再做散财童子了,送了一道东来紫气还不够吗,本座特意没给你说它的功用,结果你还是把它送出去了,真有你的啊赵戎。”   归有些庆幸把无为紫气要了过来,否则它怀疑一觉醒来,两道东来紫气都得没了。   赵戎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归,你说的这个理不对,不能像你那样想……青君的剑心是因我而毁的,虽然是我们二人间的误会,但是其中我的责任很大,所以即使青君不怪我,我也有责任帮她修复剑心,重建心湖莲池。”   归恨不得掀开赵戎的天灵盖,指着他鼻子骂,“赵戎赵子瑜!你可要想清楚了,赵灵妃的跌品飞剑已经是个无用的凡品了,用离姬剑丸提升一阶也顶多到个丙等,而与其这样,还不如你用更划得来,何必做那种亏本买卖,你若是去问她的意见,赵灵妃肯定同意本座的想法。”   赵戎不语,因为剑灵说的确实对,这不是修行之人追求的利益最大化。   归恨铁不成钢。   “呵,你想要补偿她,用别的方法去,别浪费离姬剑丸。你想帮赵灵妃的本命飞剑恢复甲等?这估计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你却偏要逞能……”   归忽的微微停顿了下,又瞟了眼赵戎的心湖颜色,旋即嗤笑道:   “呵,难不成你还能再弄来几个剑丸,一阶一阶的帮她升品?亦或是奢望赵灵妃有传说中的血脉,能直达甲等?”   心湖之上安静了一会儿。   赵戎轻声开口,“归,我不奢望这些,我其实也很自私,不是什么散财,我只是……心里有愧,一定要偿还她。”   归闻言微窒,大呵一声,“不足与谋!不可理喻!”   赵戎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本来和它就有些账没算,他没好气道:   “你还要本公子听你的话?你上回说只要雷雨天把霆霓紫金炉放在山顶,轰隆一下,就能丹成圆满,结果老子眼巴巴的跑去一试,轰隆个十几二十声,都差点没把老子震聋,还是屁用没有,炉底的月怎么也捞不上来!”   归气恼间,闻言一愣,“这……”   “这什么这?本公子难不成还冤枉了你,你要是不信,咱们再去轰隆几下,看你怎么狡辩。”   赵戎抢着道。   归被他呛住,不过本就是毒舌阴阳别人的主,哪里肯言语落在下风。   “切。”   它冷笑一声,理直气壮道:“是这一届的天雷不行,管本座什么事?本座在玄黄界的时候,那一届的天雷厉害多了,哼。”   赵戎:“……”   ……   一个时辰后,赵戎一行人抵达林麓书院。   赵戎刚刚与剑灵大吵了一架,最终双方都没能扭转对方的观念,只能不欢而散。   不过二人毕竟一体无法分开,于是便就像现在这样,谁也不理谁,相互冷战。   赵戎向晏先生与师兄们告别,离开前又被晏先生特定叮嘱了几句,告诫他定要好好学习除经义外的其他六艺学业。   赵戎只是点头不语的应答着。   众人分开。   赵戎向着书院内学子的学舍走去,准备先收拾下行李。   今日,他还要去学堂报告,正式上课。 第二百一十五章 女孩子都喜欢的名字   现在时候还早,赵戎准备先一回趟学舍。   他走着走着,突然有点迷路。   今日赵戎是随着晏先生他们从另一处并不熟悉的北门进入书院。   并不是他刚进书院那会儿走的南门。   林麓书院很大,赵戎听大师兄说,并不比太清四府小多少。   而书院的建筑布局严整,整体风格朴素,遵循“礼乐相成”的思想与儒家纲常礼教的严谨秩序,除了一些特殊之处外,对于初次来者,会有一种千篇一律之感。   赵戎当初正是刚进书院没满一天,第二日清晨便跟着和范玉树他们一起去了太清四府,对书院哪里熟悉。   此刻,他渐渐停下脚步,挠了挠鼻子,打量着四周陌生的建筑,想着寻得一处熟悉的建筑,好确认方位,只可惜书院内绿植颇多,此时还未完全枯黄落叶,将人视野阻挡,寻之不得。   原本还有范玉树这和熟悉书院的家伙可以给赵戎带路的,因为二人都是特长生,被晏先生安排在了墨池学馆内的同一座学堂里,可以一起上课下课。   只是这货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玩上了瘾,自从上次赵戎去了暖溪雅集他独自跑去独幽城内玩之后,这几天都没有见到范玉树的人影。   除了中途有一天他跑了回来,向赵戎匆匆打了个招呼后,便跑去大师兄那儿继续请假几天,又跑到外面去了。   本来赵戎按照打算也准备去独幽城逛逛,只是前几天一直和青君腻在一起难舍难分,想着快离开太清四府了,便选择多陪陪青君,外出的念头只得作罢。   今日他们返回林麓书院,范玉树也没有回来跟着大部队一起,估计他是会自己直接返回书院上课。   所以,现在赵戎在和师兄们分道扬镳后,只得他自己一人找路去学舍了。   赵戎现在原地,左右张望,正纠结间,瞧见前方一处建筑中走出一道消瘦人影,脚步一拐,背对着他向前走去。   赵戎挑眉,快步向前靠近,“兄台请留步,打扰一下……”   前方的那个行人应声,停步转头。   赵戎话语一顿,又端详了眼这人,原来是位女兄台。   她瞧着很年轻,相貌普通,表情古板,只是皮肤略微白净。   一丝不苟的束着男子的头冠,身板矮小,穿着一件普通的学子服,只是得益于她消瘦的身板,这衣服穿在身上显得极为宽大,完全撑不起来,除此以外,整体衣着简朴。   赵戎轻咳一声,没有再多看,向前一步,改口道:“抱歉,打扰了,请问女士,学子居住的学舍怎么走。”   他话语停了停,想着书院学舍好像不止一处,“嗯,我要找的那处学舍,记得旁边有一座亭子叫汲泉亭。”   女士,谓女而有士行者,比喻女子有男子般的作为和才华,即对有知识、有修养女子的尊称。   据赵戎所知,玄黄界儒家有教无类,存在着不少女子读书人,比如那个让他有些头疼的朱先生。   林麓书院内的女学子也有一些,此时见着,赵戎也是见怪不怪了。   此刻,女学子闻言,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第一时间往后退了一步,与赵戎隔着三步距离,旋即,她行了一个儒生礼。   赵戎见状,也郑重的还了一礼,心中暗道书院的学子们都这么多礼的吗……   女学子微微抬头,板着一张脸,她垂着眼睑,端着手,目不斜视的注视赵戎,沉吟了一会,语气认真的开口。   “学子学舍,从这儿笔直往前走,尽头处是湖畔的拟兰亭,停步左拐,西行约莫一刻钟,及至藏书阁,再往右拐百二十步,便是汲泉亭,有一处学舍就在侧方。”   赵戎见女学子做事一板一眼,却口齿伶俐,言语有条不紊,微微点头,“多谢女士。”   他话音刚落,面貌普通的女学子就又行一礼,抬目直视赵戎。   赵戎嘴角微抽,只好拱手弯腰也行礼。   只是他刚直起腰,女学子就立即转身一言不发的离去了。   赵戎见状也没在意,扭身向着她所说的方向走去。   约莫一刻钟后,赵戎终于寻到了汲泉亭。   一个月前刚进林麓书院,李锦书带他来这处学舍安顿时,天色很黑,他便只记住了这处山脚山泉旁的雅致亭子。   赵戎瞧了瞧四周有些眼熟的景色,便朝着亭子右侧的学舍走去。   此时正是午时,秋高气爽。   不远处有钟声传来,应当是到了学子们下午去上课的时辰,赵戎迎面遇到了一些从学舍中走出的青衿学子。   估计是见他眼生,又衣着不同,不少人都侧目打量赵戎。   他朝这些往后一年的同窗们轻轻一笑,向着学舍内的住处走去。   眼前是一横排并列的院落,每个院子有两间住房。   学舍内,是每两位学子住在一个院子里。   赵戎循着记忆,来到其中一座二进落的小院前。   此刻,他推开院门,只见已经有一个年轻男子在院内左右徘徊。   男子相貌端正无华,脸颊消瘦,皮肤黝黑,眼睛较为有神,身材颇为结实,只是穿着有些怪异,同样是穿着青色交领的青衿,但是他却穿的非常臃肿。   赵戎瞧了眼男子外衣领口露出的衣领,原来里面还穿了厚实的棉袄。   此时正是深秋,林麓书院内一些没有修为的士子学子穿些秋衣很正常,只是怎么感觉你连过冬的衣服都翻出来穿了……   嗯,有点像赵戎前世读书时,在棉袄外面强行套件校服的既视感。   棉袄男子正一边手抓着书卷,一边脚步急促的左右来回渡步,此刻忽闻院门吱呀声,他猛地转头看向门口。   棉袄男子瞧见了赵戎,连忙开口,“赵子瑜?”   赵戎点头拱手,“正是在下。”   “呼……”   棉袄男子长长的松了口气,“年兄,你总算来了,走走走,我带你去率性堂,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他语气焦急。   赵戎好奇道:“阁下是专门等我的?”   棉袄男子语速极快道:   “我也住在这个院子里,是你的舍友,而且咱们都是率性堂的学子,今日知道你和范玉树要返回书院,范玉树不用去操心,已经入学很久知道怎么走,只是子瑜兄你刚入书院就跟着晏先生去讲学,现在回书院人生地不熟的,鱼学长便让我在学舍专门等你,为你带路。”   赵戎恍惚点头,不少事他都听范玉树与大师兄提过。   林麓书院每年新入学的书生最初都是学子身份,要在书院内的墨池学馆学习一年,上七门基础艺学课,之后经过一年的观察考核与最后的拜师大典,才能被书院先生正式收入门下,成为儒家士子。   墨池学馆内,设有六堂。   率性堂、修道堂、诚心堂。   正义堂、崇志堂、广业堂。   每一届学子分为六批,入驻这六堂之内,类似于前世的班级,只是制度相对宽松。   而赵戎与范玉树所在的便是率性堂。   除此之外,墨池学馆内,设有祭酒、学正、司业、丞等职务,都是由书院先生们担任,他们负责管理六堂,其中,祭酒职位最高,掌儒学训导之政,一般由书院内德高望重的老夫子轮流担任。   至于六个学堂,除了七位艺学老师外,并没有专门的先生固定管理,因此制度较为宽松,不过据赵戎所知,却也有一位“学长”治理学堂,这儿的学长,并不是他记忆中,前世学长的意思,而是指“一学之长”,大概类似于班长的职务,负责管理所属学堂的学子事物。   学长是由堂内众学子们一齐选出,一般都是学子中公认的佼佼者才能服众。   所以,眼前这位兄台所说的“鱼学长”,应当就是率性堂的学长了。   赵戎挑眉,这个名字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之前闲聊时问过范玉树,他却总是跑题,很少谈及学堂内的事情,只道“你回头入堂就知道了”,便搪塞了赵戎。   “子瑜兄若是没其他事,咱们就赶紧走吧,可不能迟到了,唉,来书院几个月,我还没迟过到呢……”   赵戎回过神来,听见棉袄男子表情急切,点了点头,“稍等片刻,容我进屋放个东西。”   “快些快些,可不能让鱼学长看见我迟到了……”   赵戎转身入屋,将须弥物中的行李放下,铺了铺被子,又拿了些书本,便出门跟着急得原地踩脚踏步的棉袄男子一齐出门了。   二人脚步匆匆的离开了学舍。   路上,走出了不少路后。   赵戎突然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问这位舍友的名字。   他转头瞧着棉袄男子黝黑木呐的面孔,“年兄贵姓,怎么称呼?”   正认真赶路表情专注的棉袄男子随口道:   “免贵姓贾,单名一个飞,字腾鹰,在书院内,子瑜兄就叫我贾腾鹰吧。”   “加藤鹰?”   赵戎一惊,旋即面色古怪,眼睛忍不住向下瞟了眼贾腾鹰抓着书卷的手。   听到他的奇怪语气,贾腾鹰一愣,转头疑惑道:“子瑜兄,我的名字怎么了?贾腾鹰……可是有什么不妥?”   赵戎连忙摇头,“没什么,与我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撞了名,咳咳,腾鹰兄,好名字。”   他语气真诚,这确实是一个好名字啊,一听就很讨女孩子们喜欢……   ……   半刻钟后,赵戎跟着贾腾鹰一起抵达了林麓书院西南边的墨池。   说是墨池,却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大湖,墨池学馆便是沿湖畔而建。   墨池之名,取自圣贤书中某位圣人“临池读书,池水尽黑”的典故。   只是眼下这么大的一个湖,要想洗砚观洗的湖水染黑,确实很难。   赵戎从远方一只波光粼粼的湖面轻舟上收回目光,船上依稀可见有渔翁垂钓,也不知是哪位书院先生有这闲趣。   他转过头,跟着贾腾鹰步入学舍之内。   刚刚一路上,赵戎旁敲侧击,才搞明白“贾腾鹰”是哪三个字,他叹息一声,不得不服这取字之人的取字功力,简直深不可测。   听腾鹰兄说,是这他家乡私塾的启蒙老师为他取的字,他本名贾飞,字可以作为名的补充,腾鹰便是雄鹰腾飞之意。   不过赵戎觉得这老鹰除了鹰击长空外,手指……呸,爪子确实挺厉害的,也是长处。   此时,他正与贾腾鹰一起,走在学馆内的一条湖畔长廊上,长廊弯弯曲曲,依次经过六座学堂门前。   赵戎抄着手目视前方,想了想,又忍不住转头,“腾鹰兄,听你这么说,给你赐字的这个私塾老先生确实让人敬仰,潜心教学四十年,默默耕耘,为广大孩童进行启蒙。”   贾腾鹰闻言,笑容憨厚,摸了摸后脑勺,“子瑜兄,没想到你……”   他话语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与其一齐停住的。   还有脚步。   贾腾鹰的目光越过赵戎,被他那一侧的走廊外面的某一幕牢牢抓住了眼睛,愣在原地。   赵戎眨了眨眼,顺着贾腾鹰的目光朝远处看去。   只见那个方向处有一座巍峨庄严的大堂,牌匾名“修道”。   此刻,修道堂内正走出一群学子,正有说有笑的,十分热闹。   不过赵戎略微一看,便能发现这群人隐隐众星拱月着一位英俊男子。   这群人正朝着长廊走来。   修道堂离长廊很近,在赵戎的好奇与贾腾鹰的愣神间,英俊男子已经带着身后跟来的学子们步上了长廊,从赵戎二人身边经过。   赵戎瞧了瞧,发现他和贾腾鹰有些挡道,便自觉的礼貌后退了一步,并且还拉了拉愣在原地的贾腾鹰,二人让开路来。   正与周围的学子们有说有笑的英俊男子,余光看见了这一幕,转头冲赵戎二人友善一笑。   赵戎嘴角扬起回应。   贾腾鹰低头,他盯着手里的书卷看了看,换了只手去拿。   英俊男子回过头去,因为又有学子都在调笑着他。   “哈哈,韩学长,你又要去找鱼学长讨论学问?上午不是刚去过吗。”   英俊男子笑容无奈的摇头,没有去接后面的话,“不是讨论,怀瑾的学问比我强多了,我是去请教。”   有一位学子笑着摇头,“学长,你又谦虚,虽然鱼怀瑾上次月中大考确实是六堂第一,但是学长你作为我们修道堂第一,也只是比她低了一些而已,如何比不得她,说不定这差距也只是先生们批卷乏了,才有的。”   韩学长一张俊脸十分认真,他摇头,“你们不懂的,怀瑾确实比我厉害多了……”   念到“怀瑾”两个字,语气亲切。   刚刚说话的学子又笑问道:“学长这次去是请教什么?”   韩学长微微一笑,“今日中午在枫林赏叶有感,想起怀瑾上次和我提过的一句残诗,便接在后面补了补,凑巧入了品,想着这诗她的功劳最大,这便去送给她。”   言罢,他取出了一片枫叶。   突然,瞧见诗词品阶,人群有些安静,众人视线颇为打趣。 第二百一十六章 你就是鱼怀瑾?   林麓书院,墨池畔。   有午后清风闯入蜿蜒长廊。   长廊某一段,有一大伙学子聚集。   只是此时,场上的气氛有了片刻的安静。   盖因其中一位英俊学子拿出的那片奇异的枫叶。   叶片颜色不停变化,由青转红,红的娇艳如血,又由红转青,青的苍翠欲滴。   赵戎绕有兴致的瞧着韩学长手上的枫叶,上面异象横生,整齐排列着数行密密麻麻的小字。   入品诗词嘛,他熟悉。   这是一首落花无我境的诗。   赵戎眨了眨眼,和周围很多视线一样,他注视着韩学长挂着淡笑的认真表情。   妙手偶得了一首可以反复使用的落花无我境诗词,然后只因那位鱼怀瑾与你提过一句微不足道的残诗,就把入品诗直接送给她,聊表谢意?   好家伙。   赵戎抄着手,点了点头,懂得都懂,不懂的说了也不懂……   这时,有一位学子轻咳一声,笑着开口道:“韩学长与鱼学长真乃高山流水遇知音。”   “是啊,都是咱们书院可以提前预料到的读书种子,又是同窗学子,依在下看来,分明就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没错。”   众人应和,只是大多数人并没有多少艳羡之色,其中几个学子的视线还相互对视了几下,随即偏开目光。   韩学长赶紧摇了摇头,“年兄们勿闹,可不要乱说,若是传到了学正老先生的耳朵里去,那可不好。”   他神色微肃,剑眉英挺,看了圈周围学子,转头望向长廊之外的广阔湖水,语气慨然道:“我们恰同学少年,正是年华大好之时,应当刻苦读书,潜心学问,怀瑾就是如此,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们要多多向她学习。”   韩学长周围学子们相互看了看,纷纷点头。   随后,他们说说笑笑的向率性堂走去,凑热闹的跟着韩学长去送枫叶,给那位赵戎素未蒙面的鱼怀瑾。   后方。   赵戎正听到津津有味,此时见那位韩学长与众学子逐渐走远,他抬脚跟上,只是突然,赵戎余光瞧见贾腾鹰还傻愣在原地,低着头也不知是在看手指还是在看手上的书卷。   赵戎拉了拉贾腾鹰,便快步上前。   “走啊,腾鹰兄,你刚刚不是还急着怕迟到了吗?”   贾腾鹰抿嘴,回过神来,“哦哦,咱们走,走。”   言罢,他抬头看了眼远去的那伙人之中的韩学长,随意拿着青红交替的枫叶,姿态自信,谈笑自若。   贾腾鹰低头看着地上,匆匆跟上。   前方放慢脚步等他的赵戎,留意到了这位新认识的腾鹰兄的反应,赵戎微微扬眉,脑海里闪过了一大堆穷小子白富美高富帅之间爱恨情仇的狗血画面。   他轻轻点头,心中对那位鱼学长有了些认识,想也不用想的将她列入了非礼勿视的黑名单,与那位痴字的朱先生一样,打定主意,万万不能招惹……   不多时,又路过了几个学堂,赵戎和贾腾鹰来到了一处门前栽竹的古朴大堂前。   “子瑜兄,就是这儿了。”   贾腾鹰抬头看了眼大堂门口的那伙人,闷闷开口。   赵戎点头,二人一起走下长廊。   此时,比他们先来的韩学长一伙人正聚集在率性堂门口。   韩学长拦住一位准备走入率性堂学子,笑道:“同年,叨扰了,麻烦帮我喊下鱼怀瑾,我有事找她。”   率性堂学子见怪不怪的点头,“稍等。”   话落便走入大堂,片刻后,又走了出来,摇头道:   “鱼学长还没来,不过我们下午有课,看时辰,她应该快到了。”   韩学长笑着感谢,之后转身,与身边的同伴们一起翘首以盼。   随后,率性堂内的学子们得知那位名叫韩文复的修道堂学长又来找鱼学长,不少人好奇的跑出来,或是看热闹,或是与一些熟识的修道堂学子打招呼。   赵戎和贾腾鹰走下长廊后,拐了个弯,向率性堂大门走来,不过韩文复等人的注意力肯定不在迎面而来的他们身上,很自然的略过了二人,望向长廊与率性堂之间的拐角处。   赵戎见状,也有些想先在门口看看热闹再进去,不过在发现身旁的贾腾鹰脚步不停的往里面走后,他轻咳一声,跟上贾腾鹰,准备不逗留的直接进率性堂。   与此同时,赵戎想了想,还是边走便搭话地问道:“腾鹰兄,下午是哪位先生的课?”   贾腾鹰闻言回神,微微张嘴,准备开口,只是旋即便不再出声,因为二人周围的人群中已经骤然响起了几道声响。   “鱼学长来了。”   “是鱼怀瑾。”   “今日学长来的有些晚啊……”   韩文复见到拐角处的那道日夜在他脑海中浮现的消瘦身影,嘴角一翘,努力露出了一个阳光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贾腾鹰听到声响,下意识的转头去看那位他又敬又仰的女子。   已经朝率性堂门内打量,准备迈入的赵戎,听到声响,见周围人皆是向他身后望去,便也表情平静的转过了头,心里反复轻念着青君小小才是最美的……不过,就看一眼,咳咳,对比下,不过结果肯定是确定的,青君和小小最美对……吧?   结果回头后,下一秒他便愣住了。   赵戎又左右看了看拐角处那个新出现的女学子的四周,反复瞧了几遍,很确定视野之中除了她外,确实是没有别的女子了。   他回正视线,嘴角一抽的看着新来的女子。   所以你就是鱼怀瑾鱼学长?   韩文复笑若春风的迎接来人,“怀瑾,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来。”   不久前还给赵戎指路的矮瘦女学子面对率性堂门外众人的迎接与一道道投来的视线,表情平静。   鱼怀瑾依旧板着脸,学子服穿在她身上显得极为宽大,就像小孩子穿着大人的衣裳。   此时见到韩文复亲切热情的迎来,鱼怀瑾停下了脚步。   韩文复见状,顿时也停下脚步,他似乎是很熟悉眼前这个面目普通的女子的行为方式,将二人之间的距离精准的保持在了三步,不多不少。   “韩兄。”鱼怀瑾认真端详了眼韩文复,拱手行礼。   一丝不苟。   韩文复心中无语,不过却依旧笑容阳光的点头,旋即表情格外庄重,行了这个同年之间的礼仪。   此礼,在七十二书院内明文存在,但是平常书院同窗间都会忽视,不会这么古板多礼,甚至书院学子们与一些行为不拘一格的洒脱先生之间都不会有太多礼的……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此时此刻,韩文复眼前的这位存在就是。   行完礼后,韩文复表情一松,笑道:“怀瑾……”   “韩兄,请注意言语,称谓勿要乱喊。”鱼怀瑾板着脸的打断。   韩文复表情微微一滞,感觉面子有些挂不住,不过对他来说,与某件事相比,面子算什么?屁也不是。   韩文复抿嘴,看着眼前这个古板无趣的女子,他的眼底深处藏着着热切。   韩文复点头认真道:“是我无礼唐突了,怀瑾兄还请勿怪。”   儒家书院虽然招收女学子,但女子在人前需要穿着男子衣冠,同窗之间亦可使用男子间的称呼。   此时,鱼怀瑾微微偏头看了眼赵戎贾腾鹰那边,旋即正过头来,眼睛直视韩文复,开门见山道:   “韩兄找我何事。”   韩文复凝视鱼怀瑾,笑容温柔道:“怀瑾兄还记得之前我向你请教诗律时,你随口提过的江枫晚霞映醉眠的残句吗,我苦思冥想了几天,今日去江岸枫林赏叶时,突然有感,便摘了片枫叶,作了首诗,将怀瑾兄的残句续上了。”   他取出那片价值不菲的枫叶示意了一下,语气真诚。   “这些日子每次来请教怀瑾兄学问,你都是不吝赐教,不厌其烦的为我解惑,只是耽误了很多你的时间,我心中过意不去,再加上这首诗也是’窃’了你的残句……这片枫叶,我想送给怀瑾兄,还请务必收下。”   鱼怀瑾看也没看那片枫叶,盯着韩文复的眼睛,片刻后开口。   “请你收回。君子不收桃李之馈,其他同窗来寻我切磋学问,我都会郑重对待,不只是你。这首诗是你做的,我的残句只是引子,这点用处远远没有到要收下你的入品诗的地步。希望韩兄勿要再做这种庸俗之事,我本以为你熟读诗书应该懂礼,却还是行事欠思。”   她一字一句,有板有眼道。   言罢,鱼怀瑾摇了摇头,“时候不早,若无其他事,我先走了。”   她只等了一息,便再一次一丝不苟的行了一礼,从韩文复身边直接走过,将他丢在了身后。   韩文复见鱼怀瑾拒绝,努力组织着语言还想再说,只是确实无法反驳她的话语,没有让鱼怀瑾收下枫叶的站得住脚的正当理由。   此时见鱼怀瑾行礼告别,便只能挽救一些的连忙郑重还礼。   韩文复看着鱼怀瑾离去的消瘦背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敢出声去喊,他心中担心继续强求,会再像刚刚一样,让他好不容易培养的一点好感彻底丢失殆尽。   这几个月来,韩文复一直向鱼怀瑾请教学问,眼见着好感度渐渐刷上去了一些,便忍不住想要大胆尝试下,将这片在他看来很有诚意的写有入品诗词的枫叶送给她,毕竟能将随口残句调成入品诗,绝对可以算桩书院内的佳话,若是鱼怀瑾收下了,便又能关系亲近些。   虽然依照韩文复对她的了解,可能只是一点点而已,和稍微熟悉些的普通朋友差不多,但是却也弥足珍贵了。   韩文复心中很是后悔。   说到底,还是他对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些想当然了,产生了可以尝试着赌一赌的错觉,同时心中又有些急促,今日才特意带不少修道堂的学子前来,想着人多些,鱼怀瑾可能也会尽量不拂他的面子,只是没想到还是这么果断的被拒绝了……   韩文复嘴里有些苦涩。   面对着这一幕,率性堂外的学子们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一般,没有太多惊讶,有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毕竟鱼怀瑾的性格,墨池学馆内的人几乎都知道一些,不过人群中的奇异目光倒也有不少。   跟着韩文复来的修道堂学子门大多表情尴尬,几个女学子们目光惋惜看着鱼怀瑾,眼神很是不解,其中还有些男子摇头无语。   而一些率性堂的学子见状,不由的微微一叹,鱼学长不愧是鱼学长。   一直的目不转睛关注着这些动静的贾腾鹰微微松了口气,他旋即笃定的点头,觉得这才是鱼学长,就是会这么做。   一旁的赵戎,从发现鱼怀瑾就是不久前那个给他指路的古板女子起,便一直打量着场上的动静。   赵戎左瞧瞧韩文复俊脸上的失落表情,右瞧瞧贾腾鹰憨厚脸上的笑容,最后他看向鱼怀瑾,她正朝着率性堂大门迎面走来。   女子个头不高,估摸着比自家小小还要矮一点,可是却又没有小小的娇小却有料的身材……她身板消瘦,面容虽不丑却很普通,若不是皮肤白净些,就会显得土气,更别说还是一直板着脸了,年轻的面容很是老气。   简而言之,平平无奇。   赵戎有些无语,是我不对劲还是你们不对劲?还有,刚刚那个说郎才女貌的给我站出来。   此时,鱼怀瑾经过了大门,却突然侧身,来到赵戎贾腾鹰二人面前三步外,她注视了会儿赵戎,忽的开口:   “请问,你是赵子瑜?” 第二百一十七章 鱼玄机,字怀瑾   鱼怀瑾的话语,吸引了场上不少人的注意力。   门内门外的率性堂学子们,都将目光投来,好奇的打量着这个早有耳闻却素未蒙面的“插班生”。   听闻他与范玉树一样,都是走书院先生那边的关系进来的特长生。   而还未离去的修道堂学子们,并不知道赵戎的具体情况,此时此刻见到鱼怀瑾一反常态的对一个陌生男子搭话,众人都十分好奇赵戎是何方神圣,其中更有甚者,脑海中还生出了一些有趣的猜测,眼神古怪的瞟向韩文复。   只见韩文复被拒绝后并未马上离去,此刻注意到鱼怀瑾与赵戎的动静,他手里抓着那片耗费了很大心血却还是未送出的青红枫叶,异象全被锁在了韩文复的五指之间,冒不出丝毫的光亮,他静立原地,眉头微皱,上下端详着赵戎。   场上的动静与韩文复的表情,赵戎尽收眼底,旋即,他瞧着鱼怀瑾的面容,点头微笑道:“在下赵戎,字子瑜,若不是重名,兄台说的应该就是我。”   鱼怀瑾面色平静的注视着赵戎的眼睛,闻言,她点头行礼道:“鱼玄机,字怀瑾,书院内以字相称,唤我鱼怀瑾即可。”   一旁的贾腾鹰连忙拱手弯腰。   赵戎挑眉,旋即便与急匆匆的贾腾鹰的一起还礼。   赵戎抬头,拍了拍袖子,语气随意,“如此看来,好巧啊,鱼兄,没想到你是率性堂的学长,谢谢兄台刚刚的指路。”   若是未见到鱼怀瑾之前,赵戎肯定是不会与鱼怀瑾主动搭话的,毕竟早就打定主意,连那位朱先生都要尽量避开的,哪里还敢与其他容易招惹事端的麻烦女子接触太多。   不过如今看来,身前这位鱼学长倒是瞧着很安全,看不出会有什么麻烦来,可以安心做着同窗。   听到赵戎的话语,鱼怀瑾摇了摇头,没有接话,又垂目看了眼他身上那件青君耗费了不少昼夜与心血一针一线织的厚实秋衣。   她抬目开口,“赵子瑜,在率性堂内需要穿着学子服,你今日刚来,可以例外一次,明日起,不可再身着常服了。”   赵戎闻言,嘴角一扯。   他目光一扫,发现周围确实有很多学子们穿着学子服,只不过也有不少学子没穿。   赵戎扬眉,左右偏了偏头,做四望状,“这是学馆的规定?在下怎么看见也有很多兄台穿常服。”   鱼怀瑾板着脸,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学馆没有明文规定,祭酒是说衣着随意,但是学正先生不同意,说我们学子应当衣着规范统一,明确身份,不可特殊行事,我觉得学正说的对,其他几个学堂我不管,但是我们率性堂学子要统一服饰,端正学风。”   她停了停,点头又道:“不过,你若是觉得天气凉,可以将其他衣裳穿在里面,但是外面一定要穿学子青衿,这二者并不冲突。”   贾腾鹰在一旁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赵戎眯眼不语。   鱼怀瑾言罢,瞧了眼赵戎,便偏头不再看他,而是看向旁边给赵戎带路的贾腾鹰,语气认真道:“辛苦了,贾腾鹰。”   “不辛苦,鱼学长,子瑜兄与我同舍,这是我该做了。”   贾腾鹰又摆头又摆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他的身侧,赵戎瞥见这一幕,嘴角微扯。   周围修道学子们大致弄清楚了情况,见没有其他事了,便与眉头舒展暗中松了口气的韩文复一起转身离去了。   率性堂门口的众学子渐渐散去,今日之事,涉及到墨池学馆内,这一届新学子之中的两个风云人物,估计很快便能传遍六堂,成为茶余饭后,闲暇之时的谈资。   大致是些什么修道堂那位风姿卓越、玉质金相的韩学长虽然口味独特了些,却也是个痴情种子,被率性堂的鱼怀瑾又回拒了一次,不过看样子还要锲而不舍……   鱼怀瑾没去在意她刚刚所作所为会引起的任何风波,不是不知道,而是不关心。   鱼怀瑾与以往每日来学堂时一样,在门外站立了片刻,她站姿笔直,端着手,举止一板一眼,恪守儒礼。   虽然身材矮小消瘦,宽大的学子服穿在身上显得如睡袍般略微滑稽,可是就这样,鱼怀瑾静静的站在门前,身后的贾腾鹰等率性堂学子们却没人敢擅自越过她直接进堂,而且停步耐心的等待着鱼学长检查率性堂的门面仪容整洁与否。   赵戎默默的瞧着这一幕。   鱼怀瑾左右看了看率性堂门面,又扭头望了眼不远处栽种的那一丛幼竹,随后,她转身准备步入率性堂内。   赵戎与贾腾鹰二人见状,也准备跟在后面进去。   正在这时。   鱼怀瑾又忽地转头,目光越过赵戎二人,刹那间锁定在了湖畔长廊与率性堂之间拐角处的那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之上。   她微微皱眉。   “范玉树。”   鱼怀瑾轻轻开口,声音却传的极远。   拐角处,一边背手仰头一边哼着小调结果刚拐过弯便瞧见某个不能惹的姑奶奶于是第一时间想也不想扭头就走准备退回拐角的范玉树,听到鱼怀瑾的平静嗓音,他的背影猛地一颤,顿时停在了原地。   似乎是挣扎了会儿,最后还是没敢装作没有听到,蒙混的跑掉,范玉树肩膀一垮,垂着脑袋,焉焉然的回过了身子,在鱼怀瑾与赵戎等人的各异目光下,朝着率性堂的大门走来。   范玉树耸拉着眼皮,经过赵戎身前,也没有第一时间与赵戎打招呼,而是来到鱼怀瑾的身前站定,比她动作还要快的拱手弯腰行礼,十分熟练。   “鱼学长好。”   范玉树的声音松垮无力,他敛目瞧着地上,似乎是要看出什么宝贝来。   鱼怀瑾目光直视着范玉树,语气严肃道:   “范玉树,我与你说过很多次,和别人说话时候要看着别人的眼睛,这是最基本的礼仪,你是我们率性堂学子,怎能连这个也忘记了?”   “嗯嗯,嗯嗯。”范玉树抬头看着鱼怀瑾,他表情郑重,语气肯定,“鱼学长说得对,我一定改!”   范玉树紧接着身子一动,尝试着往门内挪步,做离去状,“学长,咳咳,若是无事我就先进去了。”   “站住。”   范玉树想溜之大吉的脚,顿时一停,他眨眨眼,“学长何事?”   鱼怀瑾端详着范玉树,“你随晏先生去太清四府讲学前,我给你布置下来的功课呢,现在可以交给我了。”   范玉树苦着脸,张了张嘴,只是又被身前女子打断。   鱼怀瑾补充道:“若是丢在了学舍里忘记拿,我等会下课可以陪你一起走一趟。”   范玉树脑海中闪过那堆积了月余的厚厚一叠功课,身子下意识的打个冷颤,刹那间,他咬牙暗咬,旋即表情忽变。   范玉树长长的叹了口气。   “好叫鱼学长您知道,这次去太清四府,晏先生对我们这些随行弟子分外严格,每日白天都要与太清府生们一起上课,晚上又布置了堆积如山的作业,   不过!我作为鱼学长带领下的作风坚苦卓绝、遇事迎难而上的率性堂学子,哪里会害怕这点儿困难,一个月来,每日我都按时上课,晚上埋头写晏先生布置下来的经义文章,忙忙碌碌三十多天,总算是奋力完成了先生的功课任务,没有给咱们率性堂丢脸,   连批改功课的大师兄都夸我做的好,不愧是那位才貌双全的奇女子鱼怀瑾带领下的率性堂学子,试问这个谁不知道?不过我知道鱼学长你的作风,帮你谦虚了几句,不用谢我……”   范玉树一本正经的唠唠叨叨一大堆,听的一旁的赵戎忍不住揉了揉脸,渐渐的有些怀疑前些日子在太清四府的那个上课就假装听讲其实是在写情书下课就跑的没人影喊都喊不住的玉树兄到底是不是真的。   范玉树语气既惋惜,又遗憾。   “鱼学长,这一个月以来,我翱翔在圣贤书的海洋里,过得无比的充实快乐,可是,都怪我没用!虽然圆满努力完成了晏先生布置的学业,但是却是实在无力挤出更多的时间来写你嘱托的功课了,最后,便只能带着满腔的遗憾回来。”   他说着说着,语气悲怆苍凉,仰头拍着胸膛,砰砰作响,连赵戎看的都替他感到疼。   范玉树仰头望天,表情恨恨。   “学长啊!是玉树没用,是我玉树无用,辜负了您的厚望!纵使早上分别前还得到了晏先生与师兄们一致的表扬夸奖又有何用,这些对我而言都是过眼浮云,我还是没有完成您布置的功课,我无颜再见您和率性堂的同窗们!”   范玉树猛地蹬脚,抬腿便要往身后大门内跑。   “等等。”   鱼怀瑾皱眉喊住。   范玉树霎那间刹住了车,下一秒便是蓦然回首,一脸的悲壮决然。   他用力拍着胸膛,铮铮有词,“鱼学长要是不信,可以摸摸我的良心,若是还是信不过我这颗炙热赤诚的心,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学长可以去问问其他人!”   鱼怀瑾端详着范玉树委屈决然的表情,没有出声。   范玉树忽然转身,刹那间便已来到了赵戎的身旁,他抓住赵戎的袖子,便准备拉着赵戎去鱼怀瑾的面前。   只是,在转身之际,范玉树保持决然面色不改的冲赵戎眨了眨眼。   范玉树:好兄弟,帮我!   赵戎瞟了眼他身后那个女子:这个鱼怀瑾,什么来头?   范玉树眉头一聚:说不清,反正不好惹,非常不好惹,千万别被这个姑奶奶盯上了。   赵戎上下打量范玉树:比如说你现在?   范玉树瞪大眼睛:有话等会说,先帮我挺过这一关!   二人快速的交换一波眼神。   旋即,他们再次来到板着脸的鱼怀瑾身前。   范玉树面色严肃道:“鱼学长要还是不信,可以问问子瑜兄,在太清四府时,我们二人住在一起,每到半夜三更他都喜欢起夜如厕,结果每回都不经意间瞥见了我窗前挑灯夜读的火光,子瑜叹息着劝我早点休息,勿要熬坏了身子,我说不行,这好吗?这不好,我一个十八岁的老学子,就要带头学习……子瑜听后愣愣无言,最后,被我的学习热情感染,顿时也不困了,与我一起挑灯夜战……你看,一起熬着熬着,我都瘦了……你说是不是,子瑜?”   范玉树抿嘴,他认真凝视着一言不发的鱼怀瑾,揉了揉“夜战”后确实有些消瘦的脸庞,之后偏头看向赵戎,眼神带着询问之色。   周围看热闹的学子们见状也纷纷把目光投向赵戎。   鱼怀瑾端着手,依旧表情平静,她轻轻抿唇,转头看赵戎。   面对众人的视线。   赵戎嘴角不易察觉的一抽,抬目瞧了眼暗暗冲他挤眉弄眼的范玉树,你还编起劲了是吧。   刻苦认真?好吧,倒是有点,不过你那股拼命专研的劲全放在了写情书给叶兰芝上了好吗。   还有,晏先生和大师兄的夸奖……你确定这些说的不是本公子?   至于挑灯夜战熬瘦了……嗯,叶兰芝天天不理你,你抓耳挠腮的,饭都吃不下,能不瘦吗?   更别说前几天还请假跑去独幽城,也不知道去哪里鬼混去了……懂了,现在想来,估计是想着在回书院被鱼怀瑾收作业前好好快活一下,以后可能没得玩了,这时间管理的……   赵戎无语,不过看见范玉树乞求期盼的目光,他心中一叹,迎着众人视线,沉默的点了点头。   周围熟悉范玉树的学子们将信将疑。   别人怎么看,范玉树没管,他立马去偷瞥鱼怀瑾,只见后者的眼神在他与赵戎的身上打转了一会儿。   鱼怀瑾默不作声,静立片刻,她转身步入率性堂。   身后,范玉树暗暗松了口气,捏了一大把冷汗。 第二百一十八章 千万别惹她   铛——铛——铛!   林麓书院依着林麓山而建,此时,隐藏在秋红山林之间的古老钟楼穿出洪钟大吕之声。   响彻书院。   已是未时四刻,即将到上课之时。   墨池湖畔,长廊之外,率性堂门前。   鱼玄机一走,所有看热闹的学子人便都看着范玉树笑,有的叫道,“范玉树,你怎么又学瘦了!”范玉树不回答,对身旁赵戎说,“多谢子瑜,等会先生要了来,咱们还是先进去吧。”便亲昵的搭着赵戎的肩膀。   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想偷懒不做鱼学长的功课,找借口了!”范玉树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在独幽城街上,瞎晃悠。”范玉树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学习累了出来透口气不能算瞎晃悠……透口气!……读书人的事,能算瞎晃悠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劳逸结合”,什么“时辰管理”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率性堂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学子们笑了会儿后,便相续散去,依次进入率性堂内。   只是不少人走时看着范玉树的眼神玩趣,心照不宣,似乎是将他当个玩笑热闹看,连带着审视赵戎的目光都有些类似了,毕竟二人站在一起相隔极近,一看就关系匪浅,刚刚范玉树那一番言语和赵戎无奈的“在场证明”,也说明了这一点了。   说不准这个新来的插班生是不是和范玉树一样,臭味相投……嗯,很有可能,毕竟好像二人都是特长生……   一直暗暗留意着周围新环境新同窗的赵戎,很确定的发现他有些交友不慎,不过无所谓了,赵戎现在只盼着尽量低调安静不惹麻烦的过完这一个学子学年,在拜师大典后,成为晏先生的入室弟子,跟着他学习经义儒道。   至于寻求修行辅助物破镜晋升扶摇境的事情,也是赵戎目前除了重新研读儒家十三经之外的头等之事,过几日等书院休沐日,他便要去外面打听着找找。   另外一些记挂在他心上,念念不忘的要事。   其一便是寻到一些剑灵嘴里那一届的“老天雷”,成功捞起霆霓紫金炉底的那一轮“井中月”,帮助青君逐渐修复剑心。   当然了,家里的那位狐妖小宝宝也一直没有忘记,还等着他去找呢,也不知道这笨丫头现在在做什么……   最后的最后,赵戎心底最棘手之事,还是怎么让自家的这两个大王小王相见面。   率性堂外,渐渐无人,贾腾鹰还站在赵戎身旁,   犹豫了一小会儿后,贾腾鹰拉了拉赵戎这位新舍友的袖子。   他看着赵戎苦口婆心道:   “鱼学长其实也是好意,不是特意针对你的,子瑜你别误会了她,学长的话很有道理的,要不……你明天还是穿上学子服吧,和我一样,外面加一层,多暖和。”   赵戎看了眼明明不胖却看起来臃肿无比的贾腾鹰,有些无语,不过瞧见他真诚的表情,赵戎心里微微一软。   他笑道:“腾鹰兄,谢谢。”   贾腾鹰偷偷瞧了眼范玉树,憨厚的面容上有些踌躇不决之色,此刻,他见范玉树目光投来,连忙偏开视线,不和这个他们率性堂公认的某种存在,也是鱼学长重点照顾的对象对视。   贾腾鹰对赵戎道:“子瑜,咱们走吧,我带你去认识些新同窗。”   赵戎斜了眼旁边面露微笑的范玉树。   他旋即笑着婉拒,“腾鹰兄,你先进去吧,我还有些事要请教下玉树兄。”   贾腾鹰无奈,摇头离去。   堂外众人皆进了率性堂后,赵戎和范玉树并肩走在最后面,入堂。   赵戎瞥了眼旁边的同伴,似乎是因为刚刚逃过了某一大劫,他正   一边手上把玩腰间的白玉缕空玉葫芦,一边哼着小调,神色轻松。   赵戎又稍微留意了眼范玉树手里的小物件,这枚精致小巧的玉葫芦,他见范玉树时常挂在腰间。   赵戎还记得之前范玉树说过他的家族是某个山上大商号的东家,平日里一些不经意间露出来的华贵装饰,倒也符合他这种二世祖的身份,不过范玉树具体在身后那个大家族中处境如何,赵戎也没有问过,就像范玉树也从来不问他的家世一样。   赵戎偏头,笑容真诚道:“玉树兄艳福不浅啊,已经有了未婚妻叶姑娘了,现在又多了个佳人青睐,纠缠不已。”   范玉树面色一滞,手把玉葫芦往下丢,没好气道:“子瑜兄要是羡慕,赶紧抢去,让她缠着你去,欢迎欢迎,你知道我在去太清四府前的一个月是怎么过的吗?这个鱼怀瑾就是个神经病!”   他对赵戎大倒苦水。   “入学考核甲等第一就了不起?学堂学长不就是做做样子,位置高些吗,具体一些事不还是学馆的学正、司业先生们来管,看看其他堂的学长,修道堂、正义堂、诚心堂……有一个算一个,哪个像她这样,什么都管,学正、司业们管的,她管,不管的,她也管,把我们率性堂弄的和欠管教的小孩子私塾一样!就差放个屁都要向她报备了,对了,报备前还要行个礼。”   一想到自己之后的遭遇,范玉树越说越来气,不过骂娘之前,他还是瞧了眼门内,见除了赵戎外,应该没人听到。   范玉树捶腿道:“这娘们脑子简直秀逗了!”   赵戎闻言,忍俊不禁,他正色,一本正经道:   “玉树兄说的对,是极,要我我就忍不了,这气我们不受……对了,这话你当着她面和她说过吗,我觉得还是直接摊牌的好,我这就带你去找鱼怀瑾,再和她说一遍,你记得酝酿下情绪,刚刚那个神情动作就很好。”   范玉树:“……”   赵戎闷头就要往里面走,范玉树呆立片刻,嗖的一下,立马将手戳了出去,死死的拉住了赵戎。   “唉唉,别别别,子瑜,这娘们确实刻板无趣该骂,但毕竟也是个女子不是吗,还是要给些脸面的。”   赵戎嘴角一勾,点了点头,“玉树真是善解人意,考虑周到。”   范玉树轻咳一声。   赵戎想了想,忽道:“这个鱼怀瑾到底是什么来历?玉树兄知不知道。”   范玉树微微一愣,沉默了几息,抬目,语气轻轻。   “我只知道,她是跟着某个书院先生一起,今年刚来的书院,应该是个洲外人士。”   赵戎轻轻点头。   范玉树看了看他若有所思的模样,本想再和赵戎吐槽几句自己在“逃去”太清四府之前的悲惨生活,告诉他有些该注意的地方千万别招惹到了鱼怀瑾。   结果,范玉树忽然间话语一顿,脑海里闪过刚刚赵戎与鱼怀瑾的见面情形,咳咳,好像有点可能啊,那个,对不住了,子瑜兄……   范玉树回过神来,若无其事看了眼赵戎。   随后,二人一起进入了率性堂。 第二百一十九章 怀瑾握瑜   率性堂内很宽敞。   赵戎放眼望去,大约有三四十位学子已经落座,而空余的位置还有不少。   “加上我们应该全都到了。”范玉树一边走一边道。   他注意到赵戎四处打量的表情,随口道:   “这处学堂只是作为一个我们率性堂学子相对固定的活动位置,一般晨读,夜读都能来这儿,若是有什么学馆的事,或是咱们的鱼大学长兴致来啦,想要给咱们训话,也会在这儿集合办事。”   正给赵戎介绍着,范玉树察觉到了某个坐在前排的古板女子投来的目光,他转头冲她灿烂一笑,就像刚刚在门外与赵戎吐槽的那些话都没存在过一样。   “那先生们上课呢。”赵戎收回打量的视线,问道。   范玉树笑着转回头,“先生们的上课地点都是不固定的……嗯,怎么说呢,咱们学馆的先生们都挺有个性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赵戎跟着范玉树去后方的空位置落座。   范玉树轻车熟路的来到一个角落的位置上。   率性堂内的座位皆是矮的红木案几和跪坐竹席的搭配,可是他这个位置的竹席上,却垫着柔软松蓬的天鹅绒团蒲。   范玉树一屁股坐下,还舒适的扭了扭,他整个人趴在垫有丝绸软布的桌子上,顺手拿起一本书摊开盖在后脑勺上,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啊,舒服,四季堂的跪垫太硬了,坐的本公子的腚都快开花了。”   范玉树吐槽着,只是他这一番动静,在某个古板女子进来后就很安静的率性堂内,声响很大。   最前排的鱼怀瑾板着脸转头看来。   范玉树感觉到了杀气,很有危机感的他,身子嘣的一声,腰杆笔挺,正襟危坐。   原来盖在头上的书都被顶飞到脑后。   鱼怀瑾和表情严肃的范玉树对视了片刻,重新回过头去。   赵戎看见这一幕,笑着摇了摇头。   他在范玉树旁边的位置上坐下,看了眼门外,问道:   “下午是什么艺课?”   范玉树想了想,“今日……嗯,是乐艺,思先生的课。”   他转头对赵戎认真道:“相信我,你会喜欢思先生的课的。”   赵戎摇头,拿出一本晏先生给他的儒经注释,低头翻开看着,嘴上道:   “乐艺?没意思。”   赵戎早就发现他自己没什么音乐天赋,除了略微懂些儒经中提过的乐律外,都没弹过什么曲子。   之前在终南国时,随手弹到一半,林文若就吐槽他的琴艺,之后送给他的那柄“鸣玉”倒是让赵戎对琴提起些兴趣,不过后来文若那家伙似乎是忘记了,又没有送给他了。   所以赵戎现在对琴艺确实是无感。   不过乐艺学能被列为儒生六艺之一,在儒家之中确实重要。   它与另一艺“礼”搭配在一起,重要性已经可以比拟儒家大艺了。   先圣言“立于礼,成于乐”。   因为“礼别异,乐合同”。   即礼仪是用来分别人们之间的阶层和社会地位的不同,但如果只讲究礼仪来表明大家的阶层和地位差别的话,那么就会造成整个国家百姓心理和情感失衡。   这对于儒生以儒家之道治理的山下小国,亦或是那些规模庞大到能囊括山上仙家的大王朝,是不利的。   毕竟儒家讲究入世,治世安邦。   一个稳定的国家与势力既要能区别出不同层次,更重要的是还能将这些区分开来的阶层再团结起来。   因此有了“乐和同”的调节,“乐”提供了一种可以打破地位差别的渠道。   在等级森严的礼法王朝,“乐”成了调和感情的重要纽带,在维护王朝的秩序和谐方面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因为“乐”的欣赏是共同的,可以连接情感。   不只是凡人王朝内的贵族与平民,山上修士与山下凡人,玄黄人族与异类妖族,都可以用“乐”来连接,潜移默化的缓和矛盾。   另外,儒家文庙的礼仪祭祀,礼道的一些阵法布置,也需要乐来辅助。   这就是儒生六艺之一的“乐”艺。   据说走乐艺儒道的大修士,所奏的煌煌大乐,可以感染一国百姓的情绪,使其纯善朴质。   只是“乐”道不同于经义、礼等道,为儒家所独有,其他百家修士之中亦有擅乐者。   传闻,山上百家之中,有一些能将“乐”修到极致的存在,他们都有一个古老称号,乐师。   “不不不,”见赵戎一副无趣的模样,范玉树摇头道,“子瑜,若是这样,那你一定会喜欢思先生的课。”   赵戎翻了一页书,看书的视线不移,却也挑眉。   范玉树一本正经,“思先生上课,从来不看我们一眼,所以,子瑜,知否,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哦,那挺好的。”赵戎点头赞成,已经选好了经义儒道,现在他的心里一直念着儒经之事,遇到这种自己讲自己的四不管的先生,赵戎正好可以腾出精力做他自己的事。   范玉树伸了个懒腰,旋即想到了什么,捶手道,“上思先生的课,我一般习惯闭目欣赏他弹的琴乐,只是鱼怀瑾这娘们不懂先生音乐欣赏的精髓,连我眼皮子都管。”   赵戎看了眼范玉树,对他又有了新的认识。   “不过,思先生唯一一点不好,就是有时候喜欢到处带我们乱跑,这让我怎么闭眼……”   范玉树正与赵戎抱怨着,突然话语一断。   只见前排的鱼怀瑾突然起身,去了趟门外,过了三息后,去而复返。   鱼怀瑾端着手站在门前,宽大袖子将手遮住,她表情平静,言简意赅。   “先生言,下午游。”   率性堂内众学子应声而起,声响齐整,随着鱼怀瑾向外走去。   范玉树话语被打断后,见状叹息起身,“走,子瑜,思先生要在外面上课了。”   赵戎拿着书,去向门外。   率性堂学子们在堂前的空地处聚集。   当赵戎走出大门,只见大堂外的那一丛幼竹前,有三人等待。   一位是一个中年男子,身材修长,面色从容,气质儒雅,他正微微偏着头,似乎是在打量那丛幼竹。   另外两位,都站在中年男子身后,书童打扮,一人拿着一根竹棍,一人怀中抱着一把包裹白布的长条物件,看形状,赵戎估测应当是古琴。   因为在儒家之中,琴占有特殊的位置,圣人言,琴者,所以修身理性禁邪防淫者也,故君子无故不去其身。   待大堂前的空地上,众学子到齐,鱼怀瑾走上前去,向中年男子行礼,“思先生,人已到齐,可以出发。”   思无邪转过头来,看向前方的率性堂学子们,笑容恰然,轻轻点头。   只是,他的眼睛直直盯着前方,若仔细一看,便能这双眼眸空洞无神。   赵戎微微恍然,原来这位思先生,是双目失明的盲者。   他转头看向范玉树。   范玉树正朝赵戎眨眼。   看,我说的没错吧,思先生从不看我们一眼……   赵戎嘴角一抽。   思无邪没有动身,他忽地转头“看”向人群某处。   赵戎没看范玉树的挤眉弄眼,他没有笑,而转回了头,结果正在这时,恰好与目盲的思先生投来的“目光”对视。   那是一双呆滞无神的眼眸。   赵戎心中忽的一悚。   与此同时,已经与他冷战半天的归,突然开口,声音在赵戎惊起波澜的心湖中回荡。   “这双肉眼不是他的眼,这人的眼……被挖了。”   赵戎皱眉,片刻之间,本想再问,归已经再次出声。   “别担心,应该没有恶意,况且,这个书院先生就是个凡人,连你未修行前的体魄还不如。”   赵戎轻轻点头,只是眉头依旧皱着。   前方,鱼怀瑾也看见了思无邪的投向赵戎方向的“视线”。   她解释道:“禀先生,他叫赵子瑜,是今日刚来率性堂的学子。”   “赵子瑜,子瑜……”思无邪点头,嘴中轻念,嗓音略磁。   他抬头,对赵戎笑了笑,旋即转头,“看”了会儿鱼怀瑾,随后眼神在二人之间开回打转了片刻,忽道:   “鱼怀瑾,赵子瑜……怀瑾握瑜……好名字……”   思无邪自言自语着,伸手从书童那儿接过竹棍,转身驻杖,缓缓走向长廊。   两位书童尾随而去。   他们身后,率性堂学子们纷纷转头,视线交错,有些莫名其妙。   旋即就全望向赵戎与鱼怀瑾二人。   赵戎沉默不语。   鱼怀瑾一直平静的面容上,眉头罕见的凝起,盯着思先生的背影。   只是二人都没有去看对方。   一旁的范玉树顿时来精神了,啧啧称奇道:“怀瑾握瑜,瑾、瑜,皆是美玉,确实是好名字,之前我还没发现……子瑜,你与鱼学长光听名字就很般配啊,又有夫妻相。”   他转头看着赵戎,语气真诚道:“唉,子瑜真是艳福不浅啊,已经有弟妹了,现在又来了一个红颜知己……”   范玉树话语一顿。   因为赵戎和鱼怀瑾几乎同时偏头瞧他。   范玉树铁骨铮铮,硬着脖子道:“好啊,连看我的眼神都一样,我看,迟早要搞到一……”   赵戎转头冲鱼怀瑾道:“鱼学长,我突然想到一事,玉树兄在太清府确实很刻苦,从早忙到晚,不过,都是在给扶摇府一个姓叶的仙子写情书。”   鱼怀瑾点点头,一边向前走去,跟上思先生,一边板着脸,轻描淡写道:   “范玉树,这个月的所有休沐日,你都呆在学舍别走,我会亲自监督你读书,之前的功课,你一个字也不能落下,一旬之内交给我,否则,下个月的休沐日,我还会陪你。”   范玉树:“……”   铁骨铮铮的汉子顿时骨头软了。   “啊,别别,鱼学长我错了,我刚刚就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别当真,千万别当真,我这不是怕你老人家天天板着脸,老的快吗……我是一片苦心……我我……”   范玉树哀嚎。   鱼怀瑾不理他,带着率性堂其他学子们,跟上思先生。   赵戎吹了声口哨,瞟了范玉树一眼,嘴角微翘的走了。   范玉树在后面干瞪眼,看着赵戎。   下午的这节艺学课,赵戎觉得很有意思,思先生几乎全程未说一句话。   他与率性堂学子们同样静默无言,跟着思先生。   林麓书院内,占地极大,众人行走在幽静山林之间。   宛若踏秋,走走停停。   思先生走,他们便走,思先生停步,他们便停步。   有时,行于茂林红叶之下,凉风拂来,波涛林海,万千秋叶莎响,层层叠叠,声响起伏。   思无邪会缓缓停步,驻杖静立。   而赵戎与率性堂学子们同样停步,一起倾听这林海涛声。   有时,路过一道山涧清泉,泉水叮咚,敲击鹅石,游鱼欢腾,水声噗通。   思先生会停步,带众人细听。   有时,哪怕只是岩石上有一横排蝼蚁,曲曲折折,摇摇晃晃的搬运食物,声响几近无声。   思先生也会停步。   更别提那些孤鸿展翅的腾响,归雁飞过的声音。   天地有大美之音,在微末之间,思先生带着众学子倾听。   这便是赵戎上的第一节乐艺课。   不过,他虽然觉得这位先生上课方式有些新奇,却还是对弹琴吹箫之类的乐事没什么兴趣。   临近落日之时,思无邪带着率性堂学子们归来。   走在长廊上时,思无邪突然停步。   此时,日落西山,长廊旁的墨池盛满了一湖金子,赵戎与学子们偏头看向思先生身侧的湖水,光辉满目。   而金黄色的余辉也填满了思先生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眸,仿佛重新焕发有神的眸光。   此情此景,甚是美哉。   寂静无言的思无邪突然坐在蓝湖一侧的栏杆旁,从尾随书童的手中接过那个白布包裹之物。   他笔直端坐,目光直视前方学子们,一双手摸索着打开了白布包,从中取出一张古琴,横置膝间。   赵戎微微扬眉,发现思先生的这张古琴断过,琴身大约三分之一处被黑布层层包卷着,将不知为何断成两截的琴身合并固定。   率性堂学子们见状,轻车熟路的在思先生身旁的长廊上随意落座,随后取出他们自己的古琴,同样横置膝间。   思无邪十指修长,开始拨动,指间动作宛如蝴蝶纷飞,观赏极美,而更美的是他的琴声。   学子们或凝视,或闭目欣赏。   渐渐的,在这琴声带动之下,也开始尝试奏琴。   懒散的范玉树也直起身子,弹奏着颇为熟练的古琴,他有些手生,一旁赵戎却也觉得听起来不错。   鱼怀瑾正襟危坐,取出手帕擦拭十指,手指轻轻搭在细细的琴弦上,沉默酝酿。   赵戎见其他人都沉浸思先生的琴声,有感而发的弹奏,他也取出了一张预备的普通古琴。   赵戎低头看了看琴,想了想以前见到的林文若那种随性洒脱的弹法。   他伸出一指。   抵弦。   向上一带。   铮铮——!   铮铮——!   铮铮——!   全场顿时安静。   范玉树动作僵住,嘴角抽着,抬头瞪着赵戎。   贾腾鹰张着嘴看着赵戎。   鱼怀瑾面无表情的转头。   “咦,怎么这么不耐操……”赵戎看了看自己手指,又瞧了瞧断的只剩一根的琴弦小声嘀咕道。   他再次伸指,“轻轻”一带。   铮——!   仅余的一根弦也歇菜了。   赵戎有些尴尬,他轻咳一声,抬头,顶着周围人的目光,“抱歉,第一次,难免力道有点大。”   众人:“……” 第二百二十章 这又是什么家庭?   思先生与率性堂学子们酝酿了一下午的气氛,全被赵戎这几声铮铮弦断声所打破。   在有些学子眼中,一桩“趁兴而来,尽兴而归”的雅事,就这么没了,实在扫兴。   思无邪停下手中的动作,头向弦断声处偏转,他静听了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鱼怀瑾看了眼思先生,起身向赵戎走去。   贾腾鹰怔怔看着他新来的这位舍友。   “扑哧!”   在贾腾鹰身旁不远处,正端坐着两个女学子,瞧见赵戎笨拙的将琴弦弹断的模样,其中一个女学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贾腾鹰,这是你新舍友吧,哈哈哈,是不是也是从你那个穷山僻壤里跑出来的?这么连琴都不会弹。”   忍俊不禁的女子乐呵道。   此女身材高大,穿着学子服显得有些“壮硕”,只是与贾腾鹰里面穿棉袄外面套学子服防寒的臃肿不同,亦或说她是丰腴?   女学子脸上肉嘟嘟的,微胖,眼睛左顾右盼,神采飞扬,特别是一双大嘴,笑得咧起,甚是张扬。   她笑嘻嘻的看着贾腾鹰,虽然话语咄咄逼人,但却也大多带着玩笑的意味。   女学子叹息一声:“唉,怀瑾又有的操心了,你们真是一个个不让怀瑾省心。”   贾腾鹰不语,低头看着身前那只鱼学长送给他的古琴,探手小心翼翼的抚着琴身。   “红鱼,别说了。”   笑容张扬的女子身旁,另一个女学子小声道,她拉了拉好友箫红鱼的袖子,悄悄看了眼贾腾鹰的表情。   箫红鱼转头看着身旁模样怯怯弱弱的女伴,点头道:“知道啊,雪幼。”   箫红鱼收敛笑意,瞧了眼贾腾鹰,撇嘴道,“唉,没意思,好不容易在书院学堂遇到个同乡之人,结果是个闷葫芦。”   贾腾鹰没有接话,二人虽然来自同一个山下王朝,却身份云泥之别。   “红鱼……”李雪幼又唤了声,箫红鱼这才转回头,继续绕有兴致的看着远处的赵戎。   贾腾鹰抬头,看了眼李雪幼,她面容娇好,身姿苗条,亭亭玉立,只是气质柔柔怯怯,站在箫红鱼身旁,更显得身材纤细柔弱。   李雪幼,与箫红鱼,鱼怀瑾,是率性堂中仅有的三个女学子。   此时,李雪幼似乎是察觉到了贾腾鹰带着感谢的目光,她浅浅一笑,却也没有转头,依旧安静无言站在箫红鱼身侧,关注着鱼怀瑾那边。   正在这时,三人不远处,一个相貌阴柔的男学子弹完了一首曲子,刚刚赵戎的断弦声,也没影响到他的弹琴。   阴柔学子取出一块白布,一边低头擦着珍藏的古琴,一边瞟了眼赵戎那儿,他摆了摆头,轻飘飘道:   “唉,就怕又是一个范玉树,我们率性堂这次月末大考,范玉树做了件好事,请假请的及时,正好不在,不用拖咱们率性堂后腿,拿了个六堂第一,结果现在,哎,一个范玉树回来还不够,又带了一个回来,下次大考,我看悬。”   箫红鱼闻言,轻轻点头。   周围一些学子同样亦是如此。   “吴佩良,你说谁呢?”   阴柔男子的话语正好落到范玉树耳中,他本在“幸灾乐祸”的看赵戎好戏,结果听到又有人奚落他,范玉树顿时不干了,鱼怀瑾“欺负”他也就得了,毕竟惹不起。   “谁拖后腿,我就说谁。”吴佩良嘴角一扯。   范玉树这次闻言,反而没急着马上还嘴,他歪头看了会吴佩良,忽然笑道:   “佩娘,玉树哥哥我真的已经有未婚妻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哎,我们是不可能的,你别再故意用这种方式吸引我了,我是你永远也得不到的男子……只恨我们不能早点遇见,瞧佩娘现在的模样,想必以前肯定更美的,只是可惜最好的年华没有遇到。”   范玉树轻轻一叹,语气惋惜,特别是在“娘”字上,他咬字极重。   吴佩良擦琴的手,紧紧一握,他猛地抬头,察觉到周围其他学子投来的打趣视线,吴佩良涨红了脸,急道:“范玉树,你,你说谁?我叫吴佩良!”   范玉树笑呵呵的瞧着吴佩良的脸色,发现说这个果然能激怒他,唉,真是百试不爽。   范玉树耸耸肩道:“谁娘炮,我说谁。”   吴佩良怒目圆睁,瞪着范玉树,“你,你,斯文败类,斯文败类!”   范玉树笑脸相迎,“哎,急了急了,别急啊,佩娘慢些说,千万别急死自己了。”   “你,你……”   正在二人争吵愈演愈烈之时,前方的鱼怀瑾突然回头,看向这边。   吴佩良刚准备脱口而出的话,立即咽了下去,他狠狠的刮了眼范玉树,便低头不再理他,重新擦拭着古琴。   看热闹的学子们也默契的散去,不再聚在一起,毕竟是思先生的课,虽然思先生从来不“看”他们一眼,也不管什么课堂纪律,全是自觉遵守,但是率性堂的整体学风还是很好的,毕竟有个六堂闻名的鱼怀瑾在此。   范玉树没有理会吴佩良的眼神,他早就看不惯整天一副高高在上姿态的吴佩良了,仗着读书比别人灵光点,就看不起这,看不起那的,比他差的,都一副不与为伍的高姿态。   况且,二人也不是第一回吵了,范玉树早就习惯了吴佩良这种没屁用的只是找点场子回去的眼神,就像“放学别走”一样,他只觉得很是无聊。   范玉树收敛激怒吴佩良的笑容,不再嬉皮笑脸,对转头的鱼怀瑾眨了眨眼。   长廊另一端,   弦断后,赵戎抬头,迎着周围同窗们的目光,微笑着环视一圈,旋即,他歉意的行了一礼。   赵戎低头看了看他修长的两根手指,有些感慨自己这“习武之人”的指力。   虽然赵戎依旧穿着一如既往的儒衫,身材消瘦,但却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文弱书生了,当初在大魏梁京便是以这两指扎剑炉点杀的李士达。   要知道,当时的李士达乃是扶摇境修为,却还是被他这个体魄稳打稳扎的登天境武夫反杀。   而赵戎最近在艰难冲击扶摇境,体内气机有些紊乱,体现在外面,便是对力道的掌握有些不准,手指没那么灵活,再加上与某只小狐妖分别很久……   赵戎瞥到手腕上未消的牙印,忽然想到昨夜抓错玉之事。   难怪青君恼的咬他,手上这力道没轻没重的,应该有些疼吧……   在赵戎正出神自责之时,鱼怀瑾走到了赵戎身旁,她瞧了眼他膝上断弦的琴,轻声道:“赵兄,手有没有事。”   赵戎摇摇头,“没事,多谢鱼兄关心。”   鱼怀瑾没跟他继续客气,得到无事的答复后,面无表情道:   “没事那就继续上课,赵兄小心些,勿要再断弦了,此乃乐艺大忌。”   赵戎听到还要继续,顿时觉得他“有事”了。   赵戎抬头看着鱼怀瑾,眨了眨眼,“不好意思,鱼兄,在下没有琴了,要不还是旁听先生和诸位兄台们弹奏吧。”   鱼怀瑾依旧双手插在袖子中端起,板着脸,“无妨,我有。”   言罢,她从宽袖之中抽出手来,两指捻着一张袖珍古琴,琴身系着红色缎带。   鱼怀瑾将小琴轻轻向前一抛,红色缎带在空中解开,袖珍古琴在空中转瞬变大,及至赵戎身前,已经恢复了寻常大小。   赵戎第一时间看的不是古琴,而是被鱼怀瑾从袖子中抽出来的那两抹耀目的白吸引。   单薄简朴的学子服大袖下,竟然藏着一双宛如最上等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手,十指尖尖,又纤直而白,她白净的脸庞与这双小手一比,都显得黑了不少,这是真正的指如葱根。   将手保养的如此反差,要不是天生如此,要不就是个极其爱手之人,不过让她矮瘦小身板的模样,也不像天生的。   只是,还没等赵戎细瞧多久。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乱飘的目光,鱼怀瑾很快就把手重新藏回袖子中,不露分毫,被遮住的双手端在身前。   她表情不变的注视着赵戎,“赵兄请接琴。”   要看没法躲了,赵戎迫不得已伸手将空中古琴取来,放置膝间,琴身微沉,他低头随意瞧了眼,古琴样式和刚刚被拉断弦的古琴一样,样式普通常见,没有特殊之处。   低头的赵戎察觉到鱼怀瑾监督他的目光,忽的心神一动,手指暗暗用力,像刚刚一样去拉膝上古琴的琴弦。   可是……拉不断!   铮——!   赵戎拉弦的食指一放,琴声闷闷。   鱼怀瑾转身,向原来的座位走去。   赵戎扬眉,看着这把普通古琴,这么耐操?   他伸手继续拨弄。   铮,铮,铮。   琴声依旧低闷,在场上其他学子耳中听来,十分普通。   只是,思先生却微微仰头,脸上露出些笑意,下巴轻点。   “这琴不对劲。”   赵戎心湖之中有嗓音响起,归忍不住道。   “哪里不对劲,不过,确实结实了些。”赵戎好奇。   处于特殊魂体状态的剑灵闻言不语,因为它的耳畔,这一道道早已消失在空气中得琴声,依旧响彻不绝。   并且,不是外面赵戎所听到的那种闷闷声,而是……宛若九天之上,凤鸟长鸣,清澈云霄。   归突然道:“这琴身是由金凤梧桐木所造,金凤梧桐木,生西海日落处,三千年不死,三千年不倒,三千年不朽。至于这琴弦……”   归的目光从样式普通木纹奇异的漆黑琴身上移开,盯着赵戎手掌搭着的七根“中清”琴弦端详了会儿,才道:   “这几根丝弦,本座目前看不见里面是何丝,估计你也扣不开,但是这包裹外面的弦胶……是比拟人族元婴境修士的化神蛟龙的龙筋所制。”   赵戎闻言,对其没太多概念,但是“元婴境”他还是听得懂的,知道是何存在。   他眨了眨眼,抬目看了眼鱼怀瑾的廋弱却挺直如尺的背影。   这又是什么家庭?   不过,赵戎不久前还在太清府暖溪雅集碰到了那个看起来更装逼的计乾一,有厚厚一本的入品诗词。   他也知道这汇聚一洲英萃的四府一书院,卧虎藏龙,便也没太大感受。   赵戎低头注视着这个“好东西”,双手板了板手指,旋即,便带着些兴致,敞开了弹起了他的封魔琴法。   铮铮……铮铮铮……铮铮铮铮铮……   场上,贾腾鹰,箫红鱼,贾腾鹰等人原本已经再次重新弹起他们自己的琴,结果突然被赵戎这儿传来的“天籁之音”给打搅,纷纷停下动作,看向赵戎方向。   而正背对赵戎离去的鱼怀瑾,脚步不由一停,顿了片刻,她转身返回赵戎身旁。   二人相隔三步距离,鱼怀瑾就坐在赵戎一旁,“赵子瑜,你以前从未学过琴艺?”   赵戎想了想,摇头,“学过一点,没有认真练过。”   鱼怀瑾凝视赵戎,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又道:“那就从最基础的学起。”   旋即,她便指导起了赵戎的琴艺。   赵戎本就对琴艺不感兴趣,但是此时无奈,只能跟着鱼怀瑾从头学起,学习基础的指法,规则等。   其实这些,本是思先生的工作,不过率性堂大多数学子已经琴艺入门,思先生的课程要照顾大多数学子。   而鱼怀瑾不仅仅是率性堂学长,还是思先生早早选择的助教,思先生目盲,便辅助他教学,因此教赵戎这个初学者学琴,倒也是义不容辞。   渐渐的,夕阳落下,夜幕降临。   赵戎回林麓书院后的第一天课程结束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女子三人,东篱小筑   赵戎很头疼,他记忆力好,几乎达到了过目不忘之能,古琴曲的不少谱子他都会背。   至于指法,赵戎也是练过的……控制好力道之后,马马虎虎的按弦,也颇为熟练。   因此,弹古琴时,背谱后按图索骥倒也不难。   难就难在,他发现自己是个“五音不全”,对于这点,鱼怀瑾也察觉到了。   赵戎对于古琴音律的五音十二律的声音强弱高低区分不出来。   这就造成了他弹奏时,无法掌控曲子整体的节奏。   就好像是唱一首歌,歌词都会,但赵戎却唱的五音不全。   思先生的艺学课,率性堂学子们便是在某人折磨耳朵的琴声之中结束的。   众学子纷纷散去。   学馆长廊,一只灯笼下方,鱼怀瑾端手静立,注视着赵戎与范玉树一起离去的背影。   “怀瑾,走啊。”   萧红鱼喊道,她身旁跟着李雪幼,二人等待着鱼怀瑾。   她们三人是率性堂唯三的女学子,住在同一个学舍,平日里关系不错,往来墨池学馆大都一起,不过,鱼怀瑾因为是率性堂学长的缘故和一些其他原因,也经常独来独往。   鱼怀瑾应声,收回目光,表情平静的转身去鱼萧红鱼二人汇合。   夜幕层层,一轮新月正缓缓攀升。   鱼怀瑾三人走在去往女子学舍的路上。   虽然林麓书院内,男女学子皆以兄台同窗相称,不区别对待,但是男女学子的学舍还是分开的,只是管的没有那么严格,也可以相互拜访串门。   “哎,终于下课了,老娘……咳,老学子我的耳朵都快被那个赵子瑜弹坏了。”萧红鱼有些词刚要脱口而出,余光就瞟见鱼怀瑾的板脸转头,她连忙收住改口。   萧红鱼咳嗽一声,冲两个同伴撇嘴道:“怀瑾,雪幼,你们说这个赵子瑜是不是故意的,照着谱子弹都能给他弹成那样?”   李雪幼想了想,摇了摇头。   鱼怀瑾轻轻道:“不是。”   萧红鱼一叹,“那更完了,也不知道他的其他几门艺学如何,哎,算了,我们率性堂怎么这么倒霉,有一个门门艺学皆下下的范玉树还不够,又来一个。”   “红鱼,君子不背后言人。”鱼怀瑾扭头,认真道。   李雪幼也点头赞同。   萧红鱼很想说,老娘又不是君子,不过还是道:“你们两个又联合起来说我一个,行行,是我不对。”   鱼怀瑾转回头去,她双手藏在袖子中,面色平静的看着前方的夜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雪幼则如小兽般轻眯着眼,嘴角微微扬起,在陌生人面前有些怯弱的少女唇间露出些调子,也不知在轻哼着什么。   路上,这三人的组合,颇为引人注意,并不是因为她们的相貌。   鱼怀瑾长相平平,萧红鱼则有一双红唇大嘴,笑容张扬惹眼,却也因为高大的身材于微胖的面容,够不上大多数男子的审美,特别是喜欢窈窕淑女、柔弱伊人的儒生,而唯一容貌亮眼些的,也只是邻家碧玉似的李雪幼,能勾起某些男子的保护之欲。   三人站在显眼是因为体型实在不搭。   鱼怀瑾身板小小,又矮又瘦。   李雪幼如小荷亭亭俏立,身姿如未抽条的柳絮,纤细苗条。   站在中间的萧红鱼则是像座小山,壮硕高大的,身旁两个同伴加起来再翻个倍,都抵不上她一个。   三人的组合颇为怪异。   此时,正渐渐临近她们居住的蒹葭学舍。   萧红鱼抬目眺望了眼远方灯火通明的院落小轩,她忽的瞥了眼鱼怀瑾。   身侧这个喜欢将那双出气好看的手藏在宽大袖子中的同伴,总是板着一张脸,除了微微皱眉与眨下眼睛外,萧红鱼几乎从未见过其它的神色。   而当与鱼怀瑾说话时,她也会很认真的看着对方的眼睛。   只是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认真的眼底其实是古井无波,不因为任何事情掀起波澜。   就像广阔的大海会不留余力的填满任何一处沟渠,却也不会对这处沟渠有片刻的停留。   其实,萧红鱼是有些怕鱼怀瑾的,不是因为她一板一眼和最古板固执的老夫子一般的严肃性格,而是因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通感。   二人从进入书院起,已经认识两个多月了,可是萧红鱼觉得与鱼怀瑾站在一起,二人明明很近,中间却似乎是隔着一层东西,她不清楚这是何物。   但是萧红鱼隐隐约约感觉到,这层隔膜似乎永远也跨越不了,不只是她,萧红鱼觉得所处的这个林麓书院的所有人,都不行……   “怀瑾,过几天休沐日,咱们一起去独幽东城那边玩玩吧,我家乡那边的山上集市可没有独幽城热闹,还没去过呢。”   萧红鱼忽转头对鱼怀瑾笑着道,她又继续开口:   “我和雪幼已经说好了,她正好也要回趟家看她爹,咱们也可以去她家府上坐坐,而且有她这半个本地人带路,我们要买什么玩什么,也不至于乱逛,听说东城有望阙洲最大的草堂铺子,父皇正好又给我一次寄来了半年的月例钱,嘻嘻。”   “嗯嗯。”李雪幼小鹿般点了两下头,眼睛亮亮的看着鱼怀瑾,声音细弱道:“怀瑾,一起去吧。”   鱼怀瑾没有犹豫的摇了摇头,“你们去吧,休沐日我还有些事。”   萧红鱼和李雪幼对视一眼。   不像眼神微微失落的李雪幼,萧红鱼也不恼,毕竟意料之中,她转而眼神狭促的看着鱼怀瑾,眨眼道:   “是不是修道堂的韩文复又找你‘请教’?”   鱼怀瑾摇头。   萧红鱼想了想,恍惚点头,“哦,对了,差点忘了范玉树这小子,没跟着晏先生溜出去前,你都在给他补课的。”   她嘀咕了几句,看了眼没有否认的鱼怀瑾,张了张嘴,本想劝些什么,不过瞧见鱼怀瑾一成不变的板起的脸,还是没有开口。   墨池学馆,率性、修道、正义、诚心、崇志、广业六学堂大多数学子,心中一直视为重中之重的头要之事,便是一年后的拜师大典。   一年之后,新学子们在林麓书院的去与留,皆看这个拜师大典能否被书院先生们收入门下,成为书院士子,继续在书院内读书。   而书院先生选择学子的条件与参考依据有很多,除了大典考核的定品外,往日里对学子的考察也很重要。   若是学子所处的学堂名列前茅,那么此学堂的学子们也很容易受到先生们的关注。   并且根据书院以往的惯例,同样的考核成绩,出身排名靠前学堂的学子,比出身吊车尾学堂的学子,整体评价更高。   这也是墨池学馆变相的鼓励学子之间的团结与学堂之间的竞争。   联系到如今儒家学派所处的百家争鸣的环境,也有提高儒家士子们相互团结、对外竞争意识的深意在其中。   ……   赵戎与范玉树一齐返回学舍。   汲泉亭旁的这片男子学舍,名曰南轩。   其中的一座座二人居的院落,小巧雅致,环境清幽宁静,皆被学子们称为小筑,只是前缀不同,各自取名。   赵戎停步,与范玉树挥手告别,后者是住在十几步外的一处名叫流云小筑的院子内。   这一回二人并不是同住,毕竟范玉树来得早,已经分配好了舍友。   至于贾腾鹰为何一直一个人住……   赵戎转身,准备敲门。   “对了,子瑜,你们的院子叫……菜圃小筑。”   后方,范玉树的笑话声远远飘来。   咚咚咚。   赵戎眨了眨眼,轻轻敲门。   “请进,门没锁。”贾腾鹰的声音传出。   赵戎推门而入,白天走的急,没仔细看,此时放眼望去,凑着贾腾鹰屋内的灯火,大致可以看见院内有两间占地不小的屋舍,南北相对。   此时,北屋内依旧黑灯瞎火,而南屋内的灯火已经被点亮,贾腾鹰的声音,也是从其中传来的。   赵戎目光一扫,只见院子内大部分未被灯光照亮的漆黑空地上,一横排一横排,有规则的铺满了黑蒙蒙的事物。   赵戎走近,垂目端详了下,发现全是山下农家种植的蔬菜,瞧着种类还不少。   赵戎环顾一圈,这儿分明就是一处菜园,难怪范玉树他们管这儿叫“菜圃小筑”,也算是名副其实。   吱呀——   这时,南屋的门被人推开,贾腾鹰走了出来,正好看见了月下的赵戎在低头打量菜地。   贾腾鹰低头,快步走到赵戎身前,双手捏着一枚小小的物件递出。   声音有些闷闷。   “赵兄,这是大门钥匙,你房屋的钥匙在屋内的桌上。”   赵戎看着贾腾鹰,只是贾腾鹰面对着他,背朝着南屋,南屋的灯光射来,赵戎也看不清贾腾鹰的表情。   他接过钥匙,垂目看了眼,刚准备开口,贾腾鹰就立马转身,快步走去门口,将院门锁上,随即脚步不停的返回屋内了。   一路上好像是低着头。   赵戎站在菜园之间,左右看了看,便也进了北屋。   屋内。   赵戎在书桌前点起烛火。   空旷暗室,一灯既明。   他环顾宽敞的屋内,想着回头要添些物件,显得有烟火味些。   这儿,就是赵戎今后一年要经常读书、睡觉、修炼的地方了。   他偏头,又看了眼窗外的菜园子,和对面亮着灯火的屋子。   赵戎收拾了一番后,来到书桌前,弯腰给油灯加足了油,旋即坐下,他轻吐了一口气,取出了一本厚厚的书籍,寻着折叶翻开,低头聚精会神的细读了起来,不复下午上乐艺学课时的懒散与敷衍。   这是一本名为《尔雅》的儒经,儒家十三经之一。   赵戎准备先将儒家十三经仔仔细细的啃个十遍再说。   今日暂不修行,因为目前赵戎在冲击扶摇境,只是体内经脉间每次聚集起来的那条赤色小蛇,在冲击一次堵塞的经脉,使其微微扩展了一点之后,气息便会衰弱不少,需要他静养几天,恢复些先天元气,再继续冲击。   目前赵戎定为三天冲击一次,不修行时的剩余时间,他便全部花在读书之上……   书桌上的灯盏,火焰默默的烧着。   夜也静悄悄的过,除了偶尔几道油灯火焰中噼里啪啦的声响外,只剩下有间隔的刷刷翻书声。   窗外的月亮慢慢爬上了顶端,又渐渐落下。   油灯的灯芯也燃尽了几次,被一只翻书的修长之手更换。   终于,当第五次灯芯燃尽之时,赵戎没在换了,因为从窗户落入书桌上的天光,已经明亮的可以依稀视物。   屋外,虫鸣声四起。   书座前,赵戎折起书角,合上儒经,后仰用力伸了个懒腰。   他一边哈着嘴,一边站起。   以赵戎目前能运行小周天的振衣期武夫修为,一两天不睡觉,也没太大道妨碍。   他清洗了把脸,又拿起未读完的《尔雅》,出门晨读去了。   此时时辰尚早,天才微微亮,南轩学舍内安静无声,只有赵戎吱呀的推门声,显得动静颇大。   他在经过院子内的菜地时,停步左右看了看,目光在院子东边的一丛四处生长的杂花上停了停。   随后,赵戎出门,在一处幽静湖畔,一边散步一边低头读书。   ……   赵戎晨读返回。   他推开院门,发现此刻院子内,贾腾鹰正蹲在一处菜地上,低头拨弄着什么,而此时,瞧见他回来,贾腾鹰低头不语的弄着菜地。   回屋的道路正好经过他身旁。   赵戎朝屋子走去。   贾腾鹰见状,赶紧将路上的摘的蔬菜挪了挪位移,生怕挡住赵戎的道路。   在他笨拙的清理好赵戎回屋路上的蔬菜,松了口气后。   忽然,余光之中,一双脚骤停。   赵戎在贾腾鹰身旁蹲下。   下一秒。   便伸手拿起那堆蔬菜间的一根绿油油的黄瓜。   他将黄瓜在衣袖上擦了擦,咔嚓咬了一口,一边咀嚼着,一边笑道:“腾鹰兄,咱们的院子到底叫什么名啊?该不会真的叫菜圃小筑吧。”   贾腾鹰愣愣看着赵戎,“没,没取名字,不过他们都叫这儿菜圃小筑。”   赵戎轻轻点头,旋即拿着水嫩多汁的黄瓜起身,走去东边那处有杂花生长的一角。   他低头看着花丛之中那些颇为养眼的鲜艳菊花,这是长满蔬菜瓜果的院子内,唯一的一抹亮色。   赵戎抬手,从须弥物中取出一些竹条,刚刚在回来的路上瞧见后顺手捡来的。   他将竹条沿着菊花丛插下,将菊花保护的围起。   插竹为篱。   插好之后,赵戎拍了拍手,拿起黄瓜又咬了口,低头看了眼篱笆下的菊花,他忽转头对贾腾鹰笑道:   “要不就叫……东篱小筑吧?”   正蹲在菜地上周围围着一堆蔬菜的贾腾鹰,怔怔出神的看着赵戎,此时他的视野中,赵戎身后正有一轮初阳升起,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这位新舍友手里拿着啃了一半的黄瓜,身旁是一丛绚丽菊花,笑容灿烂。 第二百二十二章 你也不准走   墨池学馆内的课程安排较为宽松。   每日一到两节艺学课不等,只是一节课一般会上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   听贾腾鹰说,有时候先生们心血来潮,夜间讲学也不是没有。   第二日,赵戎与贾腾鹰一起前往率性堂上课,在率性堂门外遇到了鱼怀瑾。   与赵戎昨日见她时一样,鱼怀瑾板着脸,一成不变的面无表情,她双手端在袖子之中,静立在门口大堂,目光审视着进入率性堂的学子们,纠正着他们的仪容。   鱼怀瑾瘦弱的身形与宽敞的门口形成鲜明对比,只是进入率性堂的学子们却无人敢漠视小觑她,皆在鱼怀瑾的三步之外弯腰行礼。   而她也不厌其烦的回着礼。   赵戎侧头看了眼这个古板守礼的无趣女子,和积极的贾腾鹰一起准备行礼入门。   “鱼学长早。”二人道。   鱼怀瑾视线从赵戎身上暂时挪开,她单独冲贾腾鹰行礼道:“贾兄,你先进去。”   言罢,鱼怀瑾便转过头来,平静的眼眸,凝视着赵戎和他身上那件常服,这件厚实秋衣虽不至于袖子不对称,却也整体制式并不如何规整。   但是看起来做工十分精细,盖因它被织衣之人一点一点的细心熨平,看上去像是一件不曾剪裁的衣裳,不见针线缝过的痕迹,浑然天成。   赵戎挑眉,面对鱼怀瑾这个大多数率性堂学子都有些惧怕的眼神,他并不退缩,而是与她对视。   一旁的贾腾鹰视线在赵戎与鱼怀瑾身上来回打转,黝黑的脸上有些急色,早上出门时他说提醒过赵戎的,可是后者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贾腾鹰牙齿一咬,没有像往日那般听从身前这个古板女子的吩咐离开,而是硬着头皮对她道:   “鱼学长,今日晨起,子瑜兄帮我整理菜圃,耽误了时间,我们匆匆出门,他便忘了穿学子服,学长,子瑜兄明日……”   “明日也不穿。”赵戎头不回的打断道,他保持着微笑与微微皱眉的鱼怀瑾对视。   “子瑜兄,哎,你你。”贾腾鹰着急的看着赵戎。   鱼怀瑾终于开口,她认真看着赵戎眼睛,一字一句道:“率性堂学子在学馆必须穿学子服,着装整齐。”   赵戎点头道:“后面一条我可以遵守,前面一条,不行。”   他的语气肯定。   鱼怀瑾的眼神隐隐带着些压迫力,抿起的嘴里吐出两个字。   “理由。”   让一侧旁观的贾腾鹰都看的害怕的鱼怀瑾的目光,对赵戎并没有任何作用,他笑容一敛,低头看了眼身上暖和的秋衣,脑海中又浮现出她的盈盈笑靥。   赵戎语气真诚道:“秋天就是要穿秋衣。”   哪怕已经是半个山上人。   没有为什么,因为,这是青君说的。   鱼怀瑾稍稍眯眼,端详着赵戎坚定的眉目,“你可以将秋装穿在里面。”   赵戎摇头,一口拒绝,“不是这个道理,本就是你强加在率性堂上的死板规矩,在下没有义务与情意要委屈自己去将就你。”   二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僵持了一会儿。   率性堂外的气氛有些凝固,像逐渐冻结的泉水,不复晨时空气的清新凉澈……反正贾腾鹰是这么觉得的。   只是“僵持”的二人却并不是如此感受。   至少赵戎没觉得有多压抑,毕竟都是书院读书人,还是要以理服人的,再怎么瞪眼也不至于卷起袖子动手打架吧?   赵戎眨了眨眼,上下打量着鱼怀瑾的平静表情,她的眼眸之中古井无波,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鱼怀瑾这副猜不透心思看不懂情绪的姿态,很多率性堂学子或许会觉得是深不可测,但是赵戎却不这么认为。   她瞧着也就十六七岁的黄毛丫头,就算性子深沉,能深沉到哪里去?现在这样子,说不得是不是在装大人呢。   赵戎不怕鱼怀瑾。   不过,若是万一中的一万,这个鱼怀瑾被他惹急了,忍不住朝他动手了,赵戎也不怕,虽然他从不打女人,但也不能被“打不还手”的欺负不是吗?   反手制服应该还是能做到的,但也要注意下手脚,可不能发生什么不小心的肢体接触,被她碰瓷赖上了,反剪双手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她这么矮,到时候一只手抓着她两个手腕,还可以往上提一提,就像拔萝卜一样,看她还能不能板着脸了……   想到这儿,赵戎又瞧了瞧眼前这个女子瘦弱的小身板,只觉得是稳操胜劵。   但是他也略微有些顾虑,担心会不会“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毕竟昨日鱼怀瑾从袖子中随意取出那张“普通古琴”之事还是让赵戎印象深刻。   其他率性堂学子不知道那张普通古琴的玄妙,可是赵戎却有剑灵的指点,虽然这剑灵毒舌傲娇了些,但阅历见识还是让人信服的。   不过,真若是发生了“打不过就叫人”的情况……   赵戎背着手,嘴角微微一歪,斜了眼一直默默看他的鱼怀瑾。   赵戎只觉得他身为一个手捧圣贤书、儒雅随和的读书人,到时候还是很有必要和她这个小女子讲讲什么叫做武德的。   最后,至于这个鱼怀瑾有没有可能是个修为比赵戎高上好几个境界的女子天骄,能一个指头制服他的那种。   赵戎撇了撇嘴,有可能吗?真有这种十六七岁就浩然境以上的妖孽天赋,直接去太清四府修行不好吗?就像青君一样。   作为女子,干嘛还要来吃力不讨好的学习儒道。   而若不是这些,只是登天境,甚至哪怕扶摇境的修为,赵戎觉得被他这个目前体魄稳打稳扎的纯粹武夫近身,只有束手就擒的份……最好还是别挣扎了,说不定还能给你捆绑时扎一个好看的蝴蝶结。   二人对视间,赵戎神游天外的想着。   他与鱼怀瑾在率性堂外的对峙,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引起了率性堂内学子们的注意,一些逐渐增大的嘈杂声传到了门外。   正在这时,一直面色平静盯着赵戎的鱼怀瑾,忽然转身,板着脸一言不发的步入了率性堂内,像是拿不穿学子服的赵戎束手无策,便默认并漠视了。   瞧着女子的背影,赵戎微微扬眉,心道一句果然,不过他也没有得瑟之意。   鱼怀瑾的道理确实也说的通,但是赵戎也有他的道理,便不将就。   随后,赵戎冲贾腾鹰笑了笑,后者松口气,抹了一把冷汗,只是他还是忍不住瞟了眼堂内的鱼怀瑾,心中微微一叹。   二人进入堂内,开始今日的艺学课……   时间匆匆而过。   那日早晨某对男女在率性堂门外对峙之事似已经过去了。   往后的两天,赵戎的学业在平静之中渡过。   白日上课,夜里挑灯钻研《尔雅》儒经,到日子了先天元气恢复了些就进行一次体内搪塞经脉的冲击,早晨顺手摘根黄瓜就去湖畔散步晨读,回来后再帮贾腾鹰搭把手,整理下菜园子……   赵戎又上了几节不同先生的艺学课,虽然还没将六门艺学全部上齐,但也见识到了几位艺学先生。   皆是风格各不相同。   比如让赵戎印象深刻的是,画艺先生是一个身材魁梧虎背熊腰的壮汉,身高九尺,可是却穿着温文尔雅的儒衫,手里抓着一只画笔,上课时喜欢带着他们进入一幅幅画卷之中去学画。   棋艺先生倒还是正常些,气质洒脱随性,喜欢坐在棋盘前轻捏一枚棋子,嘴角噙笑,注视着众学子,打趣道“别往下看了,看棋盘”。   因为他的棋盘设在云端。   这些两位艺学先生都是境界不低的儒家大修士,不同于身为凡人的乐艺思先生,可以带着率性堂学子们去往画卷小世界,或是大袖一卷,携众人遨游万垠云海之上。   至于诗赋先生、经义先生、礼艺先生,和那个赵戎有些头疼怕见到的书艺朱先生,暂时还没见着。   因为,休沐日已到,赵戎终于腾出了时间可以去趟独幽城逛逛了。   ……   休沐日,凌晨。   天色依旧蒙蒙,漆黑一片。   南轩学舍内,静谧无声。   刚刚更名为东篱小筑的院子外,一道黑影翻墙而入。   砰。   声音轻轻。   黑影动作轻盈的翻入院内,小心翼翼的落地,随后,鬼鬼祟祟的向尤然点着灯火的北屋摸去。   这道黑影偷偷摸摸来到亮起灯光的窗前,悄悄伸出一只手。   吱呀——!   北屋的大门突然被打开,赵戎无奈的声音传出。   “范玉树,你在干嘛?”   怎么和做贼一样?   赵戎无语。   鬼鬼祟祟的黑影猛地一颤,黑影,不,范玉树,连忙转身,他踮着脚走路,连忙上前把赵戎往屋内推。   “你做甚?”赵戎扭头。   “嘘,别出声,子瑜,小声点,小声点!”   二人进入屋内,范玉树随后转身,将房门轻轻的合拢,尽量不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看着范玉树因为小心翼翼关门而弯腰翘屁股的背影,赵戎嘴角一抽。   今日是每旬一次的休沐日,他昨日便又拜托范玉树给他在独幽城内带路,上回赵戎没有去成,这次应该是没其他事耽搁了。   而赵戎的这个要求,范玉树当然也是满嘴的答应,并且还反复嘱咐赵戎要在屋内等他来找,勿要随意出门。   赵戎不明所以,不过也应承了下来。   只是,让赵戎没想到的是,范玉树竟然来的这么早。   还偷偷摸摸的和个盗贼一样,若不是他熟悉并知道黑影是范玉树,估计会直接当贼处理动手了。   “你来这么早做什么?莫不是独幽城中,凌晨有什么热闹之事?”   赵戎好奇的瞧着同窗好友。   此时屋内,只有他们二人。   范玉树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你,本来功课的事情,鱼怀瑾已经不追究了,结果你又反手把我给卖了,今天休沐日,这老姑娘肯定要来给我补课,监督我读书,若是被她逮到了,今天就别想玩了。”   他拍了拍赵戎的肩膀,吐了口气,“为了给子瑜兄带路,我真的是牺牲了太多了,还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子瑜,回头我要是不小心被抓住了,你一定要帮我说话啊,别让鱼怀瑾把我给活宰了。”   赵戎把范玉树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随意拍下,你确定不是你自己想出去玩?   “玉树,你还信不过我吗?”   赵戎一边摇头说着一边走到书桌上,将《尔雅》合上,之前凌晨的前半夜他都在灯下读书,后来正好听到范玉树的轻微动静才走出来的。   范玉树轻轻点头,坐在桌前,倒了杯茶水。   赵戎又收拾了一些东西,便拍了拍手,转身道:   “我准备好了,你若没事,咱们就走吧。”   范玉树拿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明明是喝杯茶,愣是给他喝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慷慨悲壮,就像此行是去赶赴刑场一样。   范玉树擦了擦嘴,“走!”   豪气干云。   二人推开房门走出,依旧是范玉树抢着去开门关门,将声音控制的很小。   赵戎等着范玉树将门关好,他左右看了看院子内,黑漆漆的一片,   二人朝着院门走去。   “咱们小声些,静悄悄的走,出了书院,登上我早就约好的马车,咱们便可以溜之大吉了,哈哈,也不知道鱼怀瑾那老姑娘白天来找我,知道我走后,是什么反应!”   赵戎摇了摇头,没有接范玉树得瑟的话语。   正在此刻,他忽然发现院子大门的黑暗中,有某物在“蠕动”,即将穿破黑暗,化蛹为蝶。   “不准走,今日要补课。”   鱼怀瑾的嗓音响起。   她从黑暗中来,身形显现,双手端起,缓缓走到院门前,站定,挡住了赵戎二人的去路。   在鱼怀瑾的声音响起的一刻,范玉树整个人就顿时僵住了。   赵戎见状,轻咳一声,瞟了眼眼睛逐渐瞪大的范玉树,突然道:“鱼学长,玉树兄他太不像话了,又想偷偷溜出去玩,我怎么劝他,他都不听,还说再拦就与我绝交,呼,鱼学长,还好你现在及时出现,可千万别让他跑掉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向前走去,准备绕过鱼怀瑾,推门而出。   鱼怀瑾忽道:“你也不准走。”   赵戎身子一顿。 第二百二十三章 我打的过她吗?   凌晨,未到卯时。   南轩学舍,东篱小筑内,气氛短暂的陷入了沉默的泥潭。   北屋漆黑,而原本也是黑灯瞎火的南屋,突然被人点亮灯火,朦朦胧胧的灯光透过纱窗纸,依稀照亮了院内门前无言静立的三个率性堂学子。   一女,二男。   女学子弱不胜衣的小小身板,挡住了两个身材颀长男学子的去路。   此时,赵戎笑容依旧,只是脚步停了下来,同时头不动,眼眸向右微微一偏,去瞧右前方的鱼怀瑾。   只见此刻这个古板女子的行为很奇怪。   她是左手端着一只白瓷小碗,横放腹前,右手提着一个三层漆盒,从门前的阴影中走出来的。   白瓷小碗内里面似乎盛着清澈的液体,碗底有一轮暗淡的月亮。   漆盒则是黑蒙蒙的,看不清具体的颜色。   赵戎暂时没有再去看鱼怀瑾那双白的耀目的如玉小手,而是注意到了白瓷碗底不起一丝波澜的月亮。   他警惕的余光一转,发现这确实只是夜幕上正缓缓西落的九天寒宫,被倒映碗中,而不是其它什么古怪的东西……   只是你大半夜的这个造型跑到男子学舍来,是要做甚?   学堂学长给学子们做夜宵送温暖?   赵戎斜着眼,忍不住瞧了瞧鱼怀瑾的表情。   南屋纸窗透出的隐约光亮正好照亮了她面无表情的脸庞,还是和白天一样板着脸,此时并没有看他,而是目视着前方。   刚刚她也是如此,头不转的对想溜了的他出声。   看到这一幕,赵戎眼眸回正,继续抬脚,笑容不变的向前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身后女子纹丝不动。   他心里微微松口气,旋即豁然,大步向前,仿佛没听到刚刚鱼怀瑾的话语。   咯吱——   赵戎来到门前,推开院门。   鱼怀瑾依旧没有动作。   赵戎离去。   东篱小筑的院内。   范玉树原本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在鱼怀瑾直视的目光下,早已收敛,此刻正和焉了的茄子一样,肩膀下垮,耸拉着眼皮。   他微微抬眼,瞧见赵戎关上的院门,嘴角轻撇。   正在这时,鱼怀瑾终于动了。   她并没有转身去追某人,而是一手端碗,一手提盒慢悠悠的向前走去。   鱼怀瑾来到赵戎居住的北屋门前,将手中那碗她来时路上随手在墨池舀起的清水,轻轻搁置在地位最尊的院北的屋前台阶上。   旋即转身,打开三层漆盒,取出里面盛放其它液体的白瓷碗,继续在院子内闲庭散步。   鱼怀瑾将一碗带甜味的醴酒和一碗白色混浊的醆酒放置在院子内靠近门户的地方。   又将较清的浅红色的醍酒放在一会儿要行礼的院内中央。   最后,她将最清的澄酒稳稳搁放在院子东边,赵戎不久前才插下的篱笆前。   一个粗糙的儒家祭祀之礼,准备完毕。   鱼怀瑾走到院子中央,站在装有浅红色的醍酒的白瓷碗前,她面无表情的看了眼表情焉焉的范玉树,后者收到眼神后连忙小鸡琢米般的点头。   古板女子回过了头,伸手从宽大的袖子中取出一张样式普通的小小古琴。   轻轻一拋,古琴恢复了正常规格大小,浮于她身前的空中。   鱼怀瑾面朝北方,嘴里轻轻念某词。   “燧古之初,燔黍擘豚,汙樽抔饮,蒉桴土鼓,犹可以致敬鬼神……”   某一刻,她一板一眼,遵循古制,行了一礼。   旁边早已准备好的范玉树也连忙跟着鱼怀瑾行礼。   而二人身后不远处的南屋房门,不知何时起早已被打开,站在门槛外的贾腾鹰,同样弯腰行礼。   因为,这朝北所拜的是中洲文庙内的至圣先师。   礼毕,院内依旧静悄悄的,毫无变化。   鱼怀瑾起身,伸出一根食指,勾住古琴的一根琴弦。   轻弹一声。   铮——!   她身前那碗白瓷碗内,平静水面的正中央,像是有某物坠落其中了一般,骤生波澜。   一道浅红色的水波纹,呈圆形,由正中央向四面八方扩散。   碗内,圆形波纹的各处同时抵达圆形碗壁,下一刹那,无视壁面,透碗而出。   这道圆形波纹继续扩散,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学子服的衣角,蔬菜,篱笆,石阶,院壁……   扩散途中所有接触之物,宛如虚幻,皆被圆形波纹无视而过,抑或是,它就是虚物。   圆形波纹没有丝毫停滞,速度极快的离院而去。   鱼怀瑾眼眸低垂,端详着绽放过一道波澜的碗内水面,似乎在打量着什么,她刚刚勾琴的食指,并未收回,依旧指尖轻抵着琴弦。   晶莹指尖与龙筋琴弦,皆纹丝不动。   古板女子静静等待。   院子内静谧无声,不久前还此起彼伏的夜虫鸣声,不知从何时起,竟未再有丝毫传来。   范玉树瞧见这一幕,没有半点惊奇疑惑之色,而是叹息一声,仰头看天,眼睛呆滞无神的看着星辰明月都黯淡了些的夜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他又叹息一声,只恨自己为何怀着侥幸心理这么早来找子瑜兄,现在天还没亮就要开始读书了,而且还是在这个土的掉渣的菜园子里。   南屋门前的贾腾鹰,看着鱼怀瑾按琴静立的瘦弱身影,想了想,走到菜园子里,蹲下,低头整理起菜地。   正在这时。   铮——   琴弦第二次响起。   院子中央的鱼怀瑾,目光从白瓷碗中收回,与此同时,也收回了探出的那截白净食指。   她双手归拢袖中,转头看了眼动作骚包的范玉树,轻轻开口。   “今日,补上你去太清府前的功课,若是完成的早,可以早些回去休息。”   范玉树连忙收起斜角望天的悲怆表情,瞪眼看着鱼怀瑾,他直接忽视了前面那句“若是完成的早”的话,眼神希冀的巴巴看着她,“若是写不完呢?怎么办?”   鱼怀瑾想了想,点头认真道:“那就明天这个时候。”   范玉树:“……”   ……   赵戎关上了院门,大步离去。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远方一横排黑乎乎的山蛮,与夜幕相交之处,正有一粒天光即将破壳而出。   赵戎嘴角微扬,心湖中一会儿想着两个女子,一会儿想着当初与陈记车马行的车夫卢宛的联系方式,他思绪纷飞的走出了南轩学舍。   正当赵戎行至汲泉亭,即将路过之时,忽然身后一阵凉风袭来。   微冷。   赵戎紧了紧儒衫,旋即突然又感到有某物拂过他的脚腕。   他的头顶,拂晓前的夜色似乎更加漆黑了些。   赵戎微微皱眉,低头看去,裤脚被晨露沾的微湿,他左右张望了下,随后摇了摇头,继续赶路……   大约一刻钟后,赵戎第四次来到了汲泉亭。   他面色沉重,转头凝神看着旁边的亭子。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初阳渐渐升起,树叶上的露水正摇摇欲坠。   可是,四周却没有一丁点儿虫鸣鸟语的声响。   赵戎眼下的这个清晨,像静室一般死寂。   起初他还以为这是拂晓前万物的宁静,只是渐渐的,便不这么想了。   这一刻钟内,赵戎一直在笔直的往前走,可是他却一直宛若鬼打墙般走回到汲泉亭。   “你入阵了。”归的声音在心湖响起。   赵戎皱眉,“什么阵,谁布下的?”   归懒洋洋道:   “担心什么,在林麓书院内,有什么好怕的……什么阵嘛,我现在这状态也看不出来,不过竟然是在这儿,那就估计是你们儒家礼乐之道布置的阵法了,至于是谁布的,你想想最近有没有惹谁?”   赵戎抄着手,凝眉细思了会儿,眉头展开,袖子之中,他两只手捻着的那片赤红枫叶,又被收起。   赵戎转身,返回南轩学舍。   不多时,赵戎面无表情的推开了东篱小筑的院门。   他目光一扫,无视院内的三人,打量着院内,顿时发现了在东南西北等处摆放的白瓷小碗,还有正中央的那张古琴。   “是儒家五礼吉礼中的小祀,布置的简略,但很精巧,困住没有灵气修为的你,还是可以的。”归从眉心轮中瞥了眼,说道。   随后,似乎是洞察到了赵戎的心思,它接着开口:“阵眼表面上看是院子中间那只白瓷碗,但这只是障眼法的明眼,说不定还是个死门……暗眼是浮空的那张古琴,儒家祭祀,讲究礼乐相成,以儒礼布阵,亦是如此。”   赵戎一边听着归的话语,一边转头看去。   贾腾鹰正拿着一只菜篮子,在东北角的水井前低头,打水洗菜。   范玉树坐在院内的一处露天石桌旁,埋头在一堆书籍之中,只是看着看着,不时的肩膀忽垮,咬着笔杆,趴在石桌上,像咸鱼一般,只是下一秒,便又诈尸般直起上半身,继续奋笔疾书,因为有一直戒尺已经在他身侧轻晃。   鱼怀瑾站在石桌前,捏着一根戒尺,低头监督着范玉树。   此刻,她轻轻抬头,视线投来。   空气中,二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鱼怀瑾手中的戒尺停住,她眼神平静。   赵戎眉头一挑,嘴角一歪。   与此同时,在他的心湖之中。   “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归,我打的过她吗?”   剑灵想了想,语气真诚,“这边建议试试。”   赵戎暗暗点了点头。   旋即扭头就跑。   只是。   一炷香后,院内石桌前。   戒尺下,又多了一人。 第二百二十四章 你打不过我家娘子的   贾腾鹰提起一桶井水,将装有新采摘蔬菜的竹篮浸入沁凉的清水之中。   另一只手伸入其中,反复翻腾着,清澈井水渐渐浑浊,他便提出竹篮,将洗菜水拿去浇田,随后继续打水清洗菜果。   秋日早晨,清新的空气就像这井水,呼吸一口,是透彻心扉的静谧清凉,因此院子内赵戎等人的动静,一直都清晰的传到了东北角的水井这儿。   落入了埋头干活的贾腾鹰耳中。   “鱼怀瑾,汝要做甚?”子瑜兄的声音,听起来义正严辞。   鱼学长没有说话。   子瑜兄的语气有些惊喜,“玉树兄!好样的!哎哟……”   只是他的语气瞬间又变了,比变脸还快,“可恶,竟然不中计。”   “哎哟,别别别!鱼怀瑾,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快放开。”   鱼学长语气认真,“是你先动手的。”   她顿了顿,“偷袭在下,而且,在下的手也没动。”   赵戎:“……”   贾腾鹰一边听着这些在宁静清晨穿的很远的言语,一边手上动作不停的干活。   对于身后发生的事情,丝毫没有意外,因为墨池学馆刚开学初,范玉树也经历过,当时声音传的更远,他也听多了,此刻只是想着今日过后,劝一劝子瑜兄……   清洗几次菜果之后,井水不再浑浊,贾腾鹰便取出了竹篮,他低头伸手,在篮子中取出了一根水灵灵的嫩绿黄瓜。   贾腾鹰犹豫了会儿,将黄瓜放回,随后拎着篮子,转身跑回南屋。   路上,他看见了赵戎已经跟着鱼怀瑾返回了石桌前,只是赵戎并不是亦步亦趋的跟着鱼怀瑾的身后,而是背着手仰着头,走在刚刚制服了他的女子前方,一点都不像是被揍了的模样。   鱼怀瑾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矮身板,跟在身姿颀长的赵戎身后。   若是不明所以的外人第一眼初看去,还以为二人是乡下地主家的公子哥和他的丫鬟婢女呢,并且心里说不定还会暗暗敬佩下这个公子哥的杂食口味。   不过,赵戎背在身后的双手姿势,是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的腕部,颤颤巍巍的扭动着……   贾腾鹰回到屋内,拿出一张整洁的白布,他黝黑的脸上,浓眉大眼之中带着凝色,细细擦拭着这根想必一定可口的弯弯黄瓜。   贾腾鹰其实一直想与她说声谢谢,只是总是忘了开口,确切的说,是一与她说话就忘了词了。   鱼怀瑾是林麓书院墨池学馆这一届近三百多号新学子中,毋庸置疑的第一人。   不管是入学考核,还是六堂开学以来的两次月中大考,或是书院先生们闲聊这一届学子时口中谈论的次数。   她的七艺成绩在六堂学子之中皆是一骑绝尘,是不少艺学先生的助教。   除此之外,让人更仰慕的,抑或是让对手更绝望的,是鱼怀瑾的修为。   贾腾鹰对修行一事,不是很懂,并且在他的印象里,鱼学长平日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除了读书、回答他人提问、帮某些人补课外,从没见过她修行。   但是贾腾鹰曾经私下里听同窗们语气与有荣焉的说过,鱼学长的修行天赋即使是放在隔壁的太清府,都能跻身最顶端那一小撮人之中,说不定比肩那位名扬已久的逍遥府女子天骄也不难。   除了容貌性格与书院男子们默契中的仙子与才女佳人不搭外,鱼怀瑾似乎毫无短板,强大的可怕。   甚至有人笑言,鱼怀瑾是男子女子已经无所谓了。   她在墨池学馆外的书院士子之中,也是名气不小,等过了一年之后的那个拜师大典,晋升为书院士子,众人们几乎不用猜测,就可预料到,她能成为下一位山长钦定的读书种子。   这是书院士子之中凤毛麟角的存在,是林麓满院儒生的正衣镜,是望阙山下万千书生的标杆。   唯一让学子们又些津津乐道的,是她到底能排第几号。   贾腾鹰盯着黄瓜,一时之间有些出神。   两个月前,他刚从穷乡僻壤的小山村来到冠绝望阙、镇压天涯海角的望阙城,挤在天南海北赶来的万千书生之中,中规中矩的通过了林麓书院的考核。   贾腾鹰还没来得及兴奋便被分配到了率性堂,只是等来的并不是想象之中,那种一洲最高学堂人人皆醇醇君子、情高厚谊的气氛,抑或说其实有,但是这种气氛也将他排斥在了外面。   贾腾鹰感觉到了隐隐约约的隔膜。   整个率性堂,先不提其它那些背景显赫的学子,光是那个身材高大的萧红鱼,就让他不敢直视说话。   他们二人是来自南部山下同一个王朝。   只是她是一国公主,他是山村田舍郎。   而原本已经分配好的舍友也笑容礼貌的找借口更换了住处。   不过这一切,在鱼怀瑾被毫无争议的选为率性堂学长后,便开始好转了起来。   她对满堂学子一视同仁,订下的古板规矩虽然与学馆六堂外松内紧略微散漫的学风不符,使得率性堂成为六堂之中的特殊存在,受到其它五堂中一些学子的暗暗讥笑,外人看他们率性堂学子的眼神也多有古怪,但却也切切实实的增加了率性堂的凝聚力与集体荣誉感。   第一次月中大考,因为范玉树这块短板太短,使得在总评分上,率性堂与第一失之交臂,被修道堂夺去了。   但是不久前的第二次月中大考,他们以微弱之差赢了修道堂,如愿获得了六堂第一的名次,虽然可能也有范玉树缺考的“功劳”,但是鱼学长的管理绝对功不可没。   而这个第一的名次,是可以真真实实的惠及到整个率性堂学子,影响一年之后拜师大典的考核成绩。   这也让堂内的同窗们十分振奋,皆在摩拳擦掌的备战下一次的月中大考,也是秋季的最后一次大考。   整个率性堂的学风更加浓郁了,凝聚力与集体荣誉感增增日上,一切都向着好的地方发展。   这些都是贾腾鹰真实的感受,他感觉到他与学堂内其它同窗们的隔膜似乎消融了不少,虽然仍旧还有些,但是贾腾鹰已经渐渐融入了这个有鱼学长在的集体。   同窗们的一些集会秋游也会主动来叫上他了,也多了一些关系尚可的朋友,甚至萧红鱼也会时不时的主动来和他搭话了,只是她说话的风格语气让他还是有些不敢去接。   贾腾鹰觉得现在已经很好很好了。   不过,就在这个整个率性堂士气愈发上扬之时。   范玉树又回来了。   并且一齐回来的还有他的新舍友,让他感觉亲近的子瑜兄。   只是听说子瑜兄和范玉树一样,是某位德高望重的书院先生随手添进来的特长生。   并且,看子瑜兄这几天在艺学课上的表现,特别是乐艺课……   要知道,上次月中大考,他们率性堂只是险胜修道堂,二堂之间本就实力相近,总体成绩的高低在摇摆之间,而之前的范玉树就是那个不稳定的因素,而现在似乎又多了一个……   南屋之内,贾腾鹰站在床旁,盯着手上的黄瓜,微微皱眉。   他敏锐的感觉到了,在范玉树和赵戎回学堂后,堂内这几天气氛的变化。   虽然率性堂学子们的集体凝聚力不低,但是这也是针对不拖后腿、有志进步的学子而言,比如之前的他。   而对于范玉树这样的看上去不思进取的拖油瓶,双方的关系本就不怎么融洽。   贾腾鹰微微摇头的叹了口气,将手上的白布放下,旋即,他提起竹篮子,拿着擦了不知多少遍的黄瓜向屋外走去。   贾腾鹰迈过门槛,院子一角那个站在石桌旁手拿着戒尺监督的古板女子映入眼帘。   他眉头渐松。   对于范玉树,贾腾鹰不怎么关心,但是对于赵戎这位新来的舍友,贾腾鹰不想他被其它学子们排斥,因为那种感觉贾腾鹰体会过,真的很难受。   不过幸好有鱼学长在。   贾腾鹰嘴角轻轻扬起,当初他刚开学入堂时,上艺学课时也与赵戎一样,对于琴艺丝毫不通,从小到大唯一摸过的一把琴,还是家乡私塾中那个给他赐字的老先生珍藏的一张破旧古琴。   贾腾鹰也只是依依不舍的摸过一下而已,只觉得田间那些玩伴所绘声绘色的说过的捏女孩小手的感觉与之相比,也大概不过如此了。   之后开学第一次上艺学课,他连一张琴都没有,周围全是刚见面的新同窗,且人手一张让贾腾鹰应接不暇的各异古琴,就他一人两手空空。   当时新同窗们的视线投来,那窘境,贾腾鹰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只觉得比不久前的子瑜兄尴尬多了,因为子瑜兄是抬头不躲闪的环视一圈,笑脸相迎众人的目光,这让他不禁羡慕。   不过后来也与子瑜兄一样,是鱼怀瑾走了出来帮他。   贾腾鹰又看了眼远处的石桌。   那时鱼怀瑾不仅送了他一张古琴,还给他补过课,就像此时此刻的子瑜兄一样。   而他鼓足了一口气,很认真刻苦的去学,结果不到三天便熟练了古琴,不再需要她劳神补课了,可以开始自学进步。   只是,让贾腾鹰有些微微失落的是,短短三天,二人除了“你指点一句,我认真听着刻苦学”外,几乎没有任何其它的谈话,只是一板一眼的补课。   贾腾鹰微微一叹,不过旋即轻轻抬着下巴,浓浓的眉毛向中间聚拢起,眼睛之中闪过一点罕见的骄傲之色。   鱼学长应该对我很欣慰吧。   贾腾鹰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干净黄瓜,沉默片刻,眨了眨眼,将它放在竹篮之中一个顺手拿的位置,旋即,他抬头打量了下院子内情况,发现石桌前的三人都没在留神他。   贾腾鹰认真观察了下,石桌靠近东墙,也就是大门所在的那面墙,而鱼怀瑾正站在石桌与东墙之间,面朝着石桌,左手拿着戒尺,右手空着。   他现在位于石桌右侧,若是直接走去,隔着石桌不方便递东西,而若是沿着东墙经过她身后,她左手拿戒尺不方便接,还要拐个手,很别扭。   那就只能调整位置,从石桌左侧出发,选择经过她后方的路线,将黄瓜直接递给她空出的右手,接取轻松简单,他也方便递出。   石桌的左侧是院东角,一般很少去,不过此时正好有子瑜兄围起来的东篱,可以佯装去东篱给菊花浇水,然后返回,经过石桌。   贾腾鹰暗暗点头,不过没马上行动,而是又掉头去随手取了两个普通黄瓜,他随便一洗,就将其丢入竹篮里,与那根水嫩多汁的黄瓜区别放开。   做好准备后,贾腾鹰脚步一动,向前走去,悄悄沿着小路拐了一大圈。   他来到东篱,随手浇了下花,便直接向石桌走去,脚步尽量放稳……   此时此刻,石桌前。   赵戎一会儿低头看看身前琴台上的古琴,一会儿抬头看着双手规范的端着戒尺的鱼怀瑾。   她正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他。   “今日我们先练指法。”鱼怀瑾板着脸。   赵戎哪里愿意就这么束手就擒,他最烦别人强迫他做事了。   简而言之,赵戎不喜欢吃硬的,软的还可以考虑考虑。   想起刚刚二人明明就在三步之间,却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他直接道:   “鱼怀瑾,你什么修为?”   “浩然境圆满。”   这个让墨池学馆很多学子好奇猜测的问题,鱼怀瑾没有丝毫隐瞒,直接道出,并不是因为赵戎特殊,而是之前从来就没有同窗问过她。   这个修行之人一般都会谨慎对待的问题只要有人问,她就会说,因为鱼怀瑾并不在意修行,比如,之所以处在浩然境圆满,不是因为无法破镜。   而是因为老师和她说,浩然境对于儒生而言有大意思,身为儒家修士,可以尽量在此境多待一会儿,百益而无一害。   于是鱼怀瑾便无所谓的听从了,停在了此境半年,只是她也没见到什么此境有趣的风光,不过无所谓了,师长说的,她便去做,一直如此。   赵戎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表情不变,不过心中却微微讶然,视线上下瞧了瞧鱼怀瑾。   都快追上我家青君了……   不过,问题不大。   赵戎清了清嗓子,按照老规矩,执行双标原则……打不过就叫人。   他轻抬着下巴,语气骄傲,“鱼怀瑾,劝你赶紧放了本公子,你这点修为是打不过我家娘子的,她是浩然境瓶颈的修士,而且还是剑修,再加上我这个表面文弱其实非同一般的武夫,我们夫妻二人搭配,拿下你,还是轻而易举的,赶紧把阵撤去,否则,哼哼,好自为之!”   赵戎一边说着,一边斜眼看着她。   “哦。”   鱼怀瑾想了会儿,点了点头,便没有了下文。   赵戎观察着她的脸色等了会儿,见鱼怀瑾还是没有动静,看来搬出娘子来没用,他暗道一句难搞,不过不慌,还有一套备用方案……占据道德的制高点。   这个,儒生都擅长。   赵戎又轻咳一声,旋即表情严肃,大义凌然。   “鱼怀瑾,不经允许,你大半夜的翻墙私闯男子学舍,还有没有儒生礼仪,还把不把书院的规矩放在眼里了!”   鱼怀瑾面无表情,“我有钥匙。”   赵戎的气势陡然一坠,他表情微僵,缓缓转头看向某人。   正迎面走来的贾腾鹰连忙偏开目光。 第二百二十五章 你们是率性堂学子   发现他们中出了一个叛徒后,赵戎微微眯眼。   他回过头来,抬目瞧着鱼怀瑾。   鱼怀瑾轻轻抿嘴,眼神认真的看着赵戎,与他对视,似乎是在等着赵戎将所有问题都问完,她一一回复后,就让他赶紧埋头学琴。   二人的视线在石桌前的空气中僵持了会儿。   赵戎忽的垂目,拍了拍袖子,旋即双手撑在腿上,上半身如笔杆子般挺直,他身子微微前倾,正对着鱼怀瑾的脸庞上,一双剑眉向中间聚拢,眼中眸光凝起,一眨不眨的倒映着身前的古板女子,往下,是挺拔的鼻梁,与抿成一线的唇。   “这么做,不好。”赵戎一字一句,顿了顿,“也不对。”   鱼怀瑾双手端在袖子之中,感受到了面前男子带着些压迫性的视线,她盯着赵戎的眼睛,毫不避让,声音脆亮道:“我是率性堂学长。”   赵戎点了点头,轻笑道:“你这是公报私仇。”   鱼怀瑾语气认真,“我没有,学子服是一码事,学业是一码事,前者往后再谈,今日补课,是为了后者,半月之后的月中大考,关系到率性堂全体学子的利益,我们是集体,一个也不能拉下。”   赵戎微微挑眉,这个月中大考,他听贾腾鹰念叨过一些,大致知道些成绩计算的规则,除了学子个人的成绩外,其所在学堂的总体成绩也很重要。   而大半个月后,是第三次月中大考,也是今秋的最后一场,现如今率性堂瑜修道堂各自拿下一次第一,而第三场便决定了谁是这四分之一学年的六堂第一。   赵戎余光瞥了眼一旁埋首书堆的范玉树。   这几天他在率性堂上课,玉树兄在率性堂是什么个地位处境,赵戎也是心知肚明,毕竟光是他与范玉树走的近,都收到了不少人或皱眉或斜眼的目光。   而且再加上他同为特长生的身份,与第一次上琴艺课时的“捣乱”,估计学堂里不少同窗们应该已经做好了“废材分类”吧。   赵戎微微点头,目光从范玉树那边收回。   他注视着鱼怀瑾平静的眼眸,语气好奇地问道:“先不提集体的事,我们单独个人该不该强制出力……鱼学长你是说,全体率性堂学子?奇怪了,这又不包括我和玉树兄。”   赵戎的声音带着些疑惑。   他的话语刚落,鱼怀瑾眉目忽凝。   她仔细盯着赵戎脸上看起来很是疑惑的神情,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声音铿锵有力:   “你,赵子瑜。”   鱼怀瑾停住,转头看向书堆后的范玉树,“你,范玉树。”   她点头一字一句道:“你们,是率性堂学子,从踏进门的那一刻起就是,谁也变不了!”   赵戎前倾的身子忽的向后一仰,疑惑的脸色刹那收起,他转着头,一会儿看鱼怀瑾,一会儿看范玉树,声音诧异。   “那就奇了怪了,在下这几天在你们学堂待着,嗯,先不说在下吧,说说玉树兄,在下怎么觉得他在率性堂内就像是个外人一样,鱼学长,你确定玉树兄是率性堂学子?”   鱼怀瑾沉默了。   赵戎表情做思索状,他皱眉看着鱼怀瑾,“你确定其他人也把玉树兄当率性堂学子?”   这位身为率性堂学长的古板女子敛目不语,闻言后,没再抬眼去看赵戎。   石桌另一侧的范玉树正啃着笔杆,低头翻着一本比他脸大的多的大部头,他的眼神在书页密密麻麻的小楷之间迷了路,绕都绕不出来。   此刻,听到赵戎的反问言语,范玉树到两个眼珠子向上一抡,暂时脱离了苦海,他眼睛向上瞟着安静下来的二人,男子目光直直,女子沉默无言。   石桌下,范玉树伸出一只手,拉了拉赵戎的袖子,不过下一秒,他的手便被赵戎拍开。   赵戎依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鱼怀瑾,他此刻的视野之中。   鱼怀瑾正站立着初阳之下,穿着宽大学子服的大半边身子被淡黄色的晨曦铺盖,她扎成男子头冠的发丝,被阳光映射的有些泛黄,与此同时,还有她干净的侧脸上抿起的薄唇,带着似乎是干涸的微白。   至于那双让赵戎一直有些好奇的手,依旧藏在袖子之中,看不见。   鱼怀瑾端着手站在阳光之中,她忽抬头,对埋着脑袋装透明人的范玉树开口:“范兄,之前是我疏忽大意了,抱歉,这些事,我会去处理,这次先委屈你了。”   率性堂的女子学长退后三步,一丝不苟的行了一礼,她的语气真诚且歉意。   正在低头看书、咬笔杆尾端的范玉树,嘎吱一声,差点没把笔杆子咬断吞下去。   什么?鱼怀瑾道歉了!   范玉树呸呸两下,吐出了笔,旋即抬手伸指挖了挖耳朵,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鱼怀瑾。   她正弯腰行礼,微微抬头,抿着唇与其对视,目光带着询问。   范玉树一时之间忘了还礼和回复,他的眼睛逐渐睁大,下一秒,头向某个方向猛的一甩。   范玉树瞪大眼看着面如平湖的赵戎,目光犹然带着些不可思议之色。   率性堂招收新学子开堂两个多月以来,只要是范玉树在的时间里,他从未见过鱼怀瑾理亏吃瘪之事。   从来都是她板着脸,一板一眼的教训别人,说服别人,甚至连学馆内有些性格晒脱随性的先生,比如他们的诗赋先生,因为衣着或上课饮酒之事,也被鱼怀瑾站出来劝诫说教过。   她在墨池学馆六堂之中简直就是一个“小学正”,比起严厉死板的学馆学正也不遑多让。   毕竟鱼怀瑾确实是言论德行正直守礼,性格严谨板执,有古时夫子之风,因此学馆内的大多数学子们对她还是服气的,特别是率性堂学子。   于是鱼怀瑾平时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使是听的不耐烦,但心中其实还是默认她是对的。   可是现如今,却被子瑜……   范玉树怔怔出神的注视着赵戎,感慨的点着头。   与他同样反应的,还有院内的另一人。   贾腾鹰本来快走到石桌这儿了,正犹豫着怎么上前找机会递黄瓜,结果听到赵戎与鱼怀瑾的谈话后,他的脚步渐停,特别是看见心目中一直敬仰的鱼学长,突然朝范玉树行礼道歉,   贾腾鹰不禁转头去看赵戎,这位新来的同窗,他的表情愣神。   时间已经过了一小会儿,赵戎见玉树兄还是犯傻发呆,他微微撇嘴,抬眉对范玉树驶了个眼色。   “哦哦。”范玉树连忙反应过来,他立马转身,朝鱼怀瑾回礼。   “鱼学长请起,无妨,学堂内的同窗,反正我也与他们玩不到一起去,他们怎么看,我无所谓的,不过,确实也有些事情要麻烦鱼学长帮帮忙,就是萧红鱼这娘……娘……良师益友般的同窗。”   范玉树眨眼看着鱼怀瑾的眼睛,暗暗松了口气,顿了顿继续吐槽道:   “咳咳,红鱼兄有时候说着说着总是爱朝我动手,你知道,她也就看着比我高一点,壮一点,拳头大一点,我肯定不是打不过她的,哈哈,开什么玩笑,   只是红鱼兄是女子,这又是在书院之内,我拘于礼教与心中坚守的原则,对她一再忍让,但是红鱼兄却依旧不讲礼德,动不动就说要‘揍我’,实在是有辱斯文。鱼学长若是能帮我劝劝她就好了。”   一口气把状告完,范玉树重重吐了口气。   鱼怀瑾起身,此时闻言,她沉吟片刻,轻轻点头,“红鱼之事,我回去处理,其他的事我也会一起去管,范兄,你和我们一样,都是率性堂学子,这点永远也不会变。”   一直旁观的赵戎,没有说话。   偏见哪是那么容易消除的,即使你是让众学子们言听计从的鱼学长,但是涉及此事,你光只是与他们说什么,他们大概也只是嘴上答应,私下里还是不以为意,该有的隔膜还是在哪儿,不减分毫。   就像赵戎前世,师长天天强调的团结友爱的口号教诲谁不知道,天天在耳边听着,可是谁又放在了心里,惦记着去遵循?   而且根据赵戎的经历,每个集体之中总会有那么几个人会不讨喜,受到大多数人的排斥讨厌,有些人是真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是也有些“讨厌鬼”是被没有太多缘由的讨厌的,或者说,他们的“可恨之处”,不足以匹配那样的偏见,可是有些冷漠的群体暴力,一旦施加了,是没有尺度的。   若是不小心成为了这种倒霉蛋,就很难扭转印象了,就比如现在的范玉树。   率性堂中很多排斥笑话他的人,其实与他并没有恩怨交往,只是因为发现大家都在讨厌范玉树,于是便也跟风,害怕被波及……嗯,当然了,还有一个可能站得住脚的原因,是范玉树拖了率性堂全体学子的后腿。   只是范玉树成绩差已经是事实了,率性堂众人先不说帮他,确实没义务,但是众人因为范玉树拖后腿而一起排斥他,仿佛范玉树不是这个率性堂的一员一样,那么已经是差生的范玉树,在主观不想学的情况下,还有什么理由去为了率性堂的凝聚力和荣誉而努力学习呢?   这也是赵戎向鱼怀瑾表达的意思。   而鱼怀瑾的言语“你们都是率性堂学子”就是对他的回答。   而赵戎觉得更讽刺的是,有些凝聚力强的集体,正是通过这种大多数成员一起默契的排斥个别成员的潜在方式,让负面情绪有宣泄口,让众人可以“一致对外”,让失败挫折矛盾都有推托的借口,从而使集体的凝聚力更强,更加团结向上。   赵戎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属于“大多数成员”之一,但是他害怕,害怕以后他或他在乎的人,会成为那“个别成员”,所以赵戎反对。   就比如如今这样,赵戎已经察觉到率性堂学子们对他的这种苗头了。   赵戎微微摇了摇头。   不过,他看了眼表情认真的鱼怀瑾,心神微微一动,看来她也不像是之前想的那么无趣,没有人情味。   他心中默念。   只是成天到晚的板着脸面无表情,也怪不得外人觉得她没意思,也不知这个鱼怀瑾笑一笑会是什么模样……   范玉树见鱼怀瑾难得这么好说话,他轻咳一声,瞥了眼她,“鱼学长,我还有一事。”   “何事?”鱼怀瑾目光一凝,“都可与我说来。”   范玉树眉头皱起,面色沉重,“我前些日子回府,身子有些不舒服,便去看了看家族中的大夫,大夫告诉我,我身体有疾。”   赵戎眼皮微抬,瞧了眼一脸严肃的范玉树。   鱼怀瑾道:“何疾,若是严重,我可以去帮向祭酒请假,不过却也要告知你家人。”   范玉树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大碍,不用请假的,不过,唉……”   鱼怀瑾不说话,眼睛注视着表情悲痛的范玉树。   范玉树抬头,认真道:“我得了一看见密密麻麻的字就头晕的怪疾,鱼学长,我也很想努力,只是这恶疾实在是厉害,我还是被它打败了,现在一看书就头晕,要不,你让我缓两天?等我恢复了精力,看看能不能试着战胜它。”   鱼怀瑾:“……”   赵戎嘴角一抽,我看你是懒疾吧。   不过最后。   范玉树还是被一言不发的鱼怀瑾看守在了石桌前,在戒尺下继续老老实实的完成功课,不写完,他哪里也不准去。   见范玉树老实了下来,鱼怀瑾转过了头,看着赵戎。   她伸出一指,将那张“普通古琴”轻轻往前一推。   赵戎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眼古琴。   它通体髹紫漆,多处跦漆修补,样式普通。   他伸指轻轻一弹,琴音温劲松透。   赵戎忽道:“这古琴有名字吗?”   鱼怀瑾只安静了两息,便直接道:“九霄云佩。”   赵戎点了点头,“好名字。”   旋即他直接开门见山道:   “这次月中大考,我不会拖率性堂后腿,所以,你也不用给我补课,不仅浪费我的时间,也浪费你的精力,有这功夫……还不如监督玉树兄多抄几篇诗赋呢。”   赵戎之前从贾腾鹰那儿得知过一些月中大考的考核成绩规则,儒生七艺,他虽然有几项短板,但是在诗赋、经义等大艺上,还是有些自信的。   赵戎私下里保守的算了算,不拖率性堂总体成绩的后腿,不是难事。   又在文字迷宫里迷路的范玉树,听到好友又插了把刀子,他睁大眼睛,“子瑜,你!”   赵戎不理他,眼睛直直的盯着鱼怀瑾。   只是,后者沉默片刻,缓缓的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在石桌不远处,早已犹豫了老半天的贾腾鹰,终于鼓起了勇气,他提着竹篮子走了过来,路线正好要经过鱼怀瑾身后。   贾腾鹰抬头看了眼鱼怀瑾,随后,低头伸手去拿篮子中的那根洗了不知洗了多少遍的黄瓜,心中酝酿着遣词造句的话语,牙齿一咬,准备开口。   这时,突然一只大手旁若无人般的伸进了竹篮子里,刹那间,大手已经直接越过了贾腾鹰的手,将这根蔬果一抓。   “谢啦,腾鹰兄。”   赵戎余光瞧见贾腾鹰正好路过,他目光一扫,顺手一捞。   咔嚓一声。   赵戎鼓着腮帮,随口道了声谢。   贾腾鹰:“……” 第二百二十六章 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贾腾鹰愣愣低头,看了眼空了一半的竹篮,又抬头看了看吃的津津有味的赵戎。   他呆了三息,嘴唇紧抿,眼睛盯着这个截胡的新舍友。   本和没事人一样的赵戎,嘴里动作微微一停,眼睛一偏,瞧了眼贾腾鹰。   只见他铜铃大的眼睛里,闪着一点晶莹的多光亮,脸色也渐渐像是憋的有些红,只是藏在黝黑的皮肤下,倒也看不出来。   整个人一副有苦说不出的委屈小媳妇模样。   赵戎不易察觉的微微撇嘴,贾腾鹰是什么心思,赵戎哪里看不出来,之前就瞧见他在不远处扭扭捏捏的徘徊了。   只是,这小子放他的鱼学长进东篱小筑,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赵戎有些不爽。   咔嚓——   他又津津有味的咬了一截,旋即佯装察觉到贾腾鹰直愣愣目光的恍惚模样。   赵戎转头,满脸笑容的注视着贾腾鹰,重复道:“谢谢啊,腾鹰兄。”   石桌前,正在埋头疾书的范玉树和低头调琴的鱼怀瑾,被这第二声道谢吸引了注意力,皆抬目看来。   贾腾鹰见状急忙低头,语气闷闷的应了声,“不,不用谢。”   赵戎眨了眨眼,“腾鹰兄种的青瓜,清凉脆口,挺好吃的,在下能住进东篱小筑,真是口福不浅啊。”   “东篱小筑?”鱼怀瑾语气略微好奇。   赵戎抬手遥指院东一角,随意道:“插竹为篱,留一丛秋菊,故曰东篱小筑。”   鱼怀瑾循着他所指方向瞧了眼,轻轻点头,“善。”   听到赵戎的调侃声后,贾腾鹰的头埋的更低了,此刻见赵戎在和鱼怀瑾言语,无人理他,贾腾鹰改为双手提着竹篮,整个人有些手足无措。   “赵,赵兄喜欢就行,范兄,学……学长,你们继续,我先走了。”   略微急促的说完,贾腾鹰便像是火烧屁股一刻也呆不下去的要跑掉。   赵戎失笑,怎么搞的像个委委屈屈的小姑娘一样?   “等等。”他微微起身,立马拉住了要逃跑的贾腾鹰。   赵戎抓着他胳膊往回一拉,笑骂一声,“你小子跑这么快干嘛,我吃了,客人还没吃呢,你总不会是不欢迎玉树兄和鱼学长吧?”   贾腾鹰闻言,抬头一怔,连忙摇头。   赵戎伸手,大手一抓,将竹篮内的另外两根青瓜拿起。   一根拋给范玉树,一根递给鱼怀瑾。   “尝尝,我们东篱小筑种的,整座书院,独此一家,这种山下的美食,你们这些山上神仙客,应该是没吃过,哎,今日真是便宜你们了。”   范玉树咬着笔杆,空出一只手,抬起一接,口齿不清的道了声谢。   此刻,他听到赵戎言语,取下嘴里的狼毫,语气不屑道:   “切,不就是青瓜吗,子瑜说的像是谁没吃过似得。咱们山上仙家也得山下供应着,况且我们独幽城除了东城的少部分是修士,百姓还是占大头,这种瓜果,此季倒也常见,哎,山上仙家除了那种生来就是云端中的云端的存在外,谁没见过啊。”   范玉树摇了摇头。   鱼怀瑾端着手,站在石桌旁,没有第一时间接赵戎递来的奇怪之物,此刻,她微微侧头,看了眼范玉树。   赵戎递出的手,依旧悬在空中,他将手向前抬了抬,“鱼大学长尝尝,没毒的,而且还能美容,再说了,这是腾鹰兄种的,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甚是敬仰你的腾鹰兄吗?”   最后一句话中的“敬仰”二字,赵戎咬的颇重。   言罢,他嘴角噙笑的斜看了眼贾腾鹰。   贾腾鹰在发现赵戎原来是在帮他递东西给鱼怀瑾后,头顿时抬起,前一刻心中的那些委屈郁闷刹那间,荡然无存,他眼神带着感激之色的看着赵戎,只是,此时听到赵戎有些意味深长的语气,贾腾鹰的脸又有些涨红,欲言又止想要解释。   一旁的鱼怀瑾依旧是板着脸,似乎是没有察觉的赵戎言语中的咬字一般,她垂目端详了眼身前的青瓜,旋即转身,冲贾腾鹰行了一礼。   “多谢腾鹰兄。”   鱼怀瑾一套动作规规矩矩。   贾腾鹰连忙还礼,遵循礼无不答的礼仪。   赵戎无语的看着鱼怀瑾,“鱼怀瑾,你接个东西都这么麻烦?同为率性堂学子,这种虚文浮礼,有必要吗?”   鱼怀瑾起身,闻言后,沉默不言的想了想,最后,认真的点了点头。   赵戎顿时没话说了,注视着她,心中道了句“无趣”。   这么古板守礼,以后若是嫁人,是不是牵个手也得两人相互鞠躬行个一礼才牵?   那若想再做点其他更深入的事不得更麻烦,是不是还得磕个响头?   这种繁文缛节整的和山下王朝的帝皇和帝后一样,要做一国之表,一举一动都得遵守礼教,不可逾越分毫。   难不成你以后是要去当个成天活在别人眼皮子底下的皇后不成?   赵戎撇嘴,看了眼正接过青瓜的鱼怀瑾,她终于舍得伸出一点藏在袖子中很久的玉白小手了。   赵戎有些庆幸,幸亏自家的青君和小小不是这种无趣女子,甚至私下里有时候还会鼓气的啐他一口书呆子。   也不知道以后会是哪个倒霉蛋,娶这块“木头”。   不过按道理说,应该是没人要的,但是……   赵戎脑海里浮现出修道堂那位韩学长的俊脸,又转头瞧了眼,目光明亮的看着鱼怀瑾的贾腾鹰。   赵戎嘴角带着笑意,这块“木头”也有人竞争的?咳咳,韩兄,腾鹰兄,你们加油。   鱼怀瑾哪里会想到某人脑海中将她这么编排,不过,就算是知道了,她可能也依旧是面色平静,不发一言吧。   此刻,鱼怀瑾低头看了眼手上的青瓜,她白透了的手与翠绿欲滴的色彩形成鲜明的对比,那翠绿色似乎是摇摇欲坠的即将滴下来,染透鱼怀瑾的手一般。   她眼皮微抬,眼眸中凝着些新奇之色,近距离的又端详了会儿。   鱼怀瑾忽抬头道:“何为美容?”   这些天来,率性堂,赵戎嘴里偶尔会冒出些奇奇怪怪的词汇与短句,被她听到,而鱼怀瑾本就求知好学,专研学问,此刻又闻一个不常听之词,她便直接发问。   赵戎挑眉,“有美汝容颜之意,也可做容颜甚美者之称。”   说到此处,他看着眼前女子,眨了眨眼,语气认真,“在这儿,取它前意,可以让鱼学长更好看些。”   “哦。”鱼怀瑾平静道,她敛目,眼底原本蕴着的一些兴趣之色,尽数散去。   古板女子表情不变,眼眸深处古井无波,对于这有可能美容之物,不泛起一丝波澜。   鱼怀瑾有些意味阑珊。   低头,抬手,动作典雅的吃了一小口。   刹那。   齿唇间,伴随着脆嫩一响。   清雅凉沁的滋味在味蕾上绽放。   她的眼眸微微一亮,就像一池枯败的秋水映入了一朵花姿明艳的牡丹,满池枯水骤然点亮。   鱼怀瑾的唇角来回轻轻牵了牵,幅度很小,却也是忍不住咀嚼几口。   清清甜甜,薄薄淡淡,却又似乎带着秋日早晨的味道,透透凉凉。   这是她喜欢的口感滋味。   鱼怀瑾旋即又低头,轻轻启唇,吃了一小口,只是动作依旧遵循着礼数,并不露齿。   她轻眯着眼,缓缓的咀嚼了几下,细细的品着。   正在这时。   嘎嘣——   一点轻微的声响还是钻了出来。   鱼怀瑾牵动的唇角顿时一停,她已经很轻的在咬了,结果脆响声还是难以避免发出。   一向遵守礼教、毫不逾矩的古板女子,眉头微皱,犹豫片刻……她还是继续牵动唇角,只是动作更轻了,几乎微不可见。   似乎是察觉到周围几人的目光。   鱼怀瑾喉结微微起伏一下,随后抬头,手略微举起青瓜,道:“极好。”   她的表情认真,语气肯定,似乎品评一根青瓜,都是要认真对待的严肃之事。   一如既往的古板、肃颜。   不过此刻,鱼怀瑾明亮了些的眼眸,却也是与往日的平静无波大不相同,很是少见。   赵戎,贾腾鹰,范玉树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的眼睛都有些睁大,显然是没想到一根小小的山下青瓜,就引起了鱼怀瑾这种反应,让这位率性堂学长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咳咳。”赵戎轻咳一声,与另外二人交换了下眼色。   他看着鱼怀瑾,笑着开口,当然不是告诉她此物还能打开某些其他新世界的大门,并且赵戎很肯定他若是敢恶趣味的如实和鱼怀瑾说来,他肯定没法竖着离开东篱小筑了,说不得还要被鱼怀瑾以替天行道为由给铲奸除恶了。   “鱼学长若是喜欢咱们东篱小筑的青瓜,可以带些回去,其他东西没有,此物咱们东篱小筑还是多的是的,你说对不对,腾鹰兄?”   旁边,早就表情兴奋摩拳擦掌的贾腾鹰,点头如捣蒜,赵戎刚语落,他也不等鱼怀瑾反应,便一溜烟的跑走,去菜园摘青瓜去了。   赵戎嘴角微抽的看着贾腾鹰三步一跳的背影,心里一叹,愈发不看好他了。   赵戎摇摇头,回过神来,看着正在小口小口吃着青瓜的鱼怀瑾,见她吃个东西也是板着脸,表情认真,吃相斯文。   赵戎笑道:“鱼学长,吃青瓜该这么吃才对,你这样是体会不到口舌之欲的乐趣的。”   言罢,他拿起手中吃到一半的青瓜,大口一咬,鼓着腮帮的嚼着,吃的嘎嘣脆。   正在轻缓缓吃着这新奇之物的鱼怀瑾,表情微微一呆,只是这在赵戎等外人看来,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因为她一直都是板着一张脸,此刻微微一呆也和小脸板着一样,分不清二者了。   鱼怀瑾眯眼端详着吃相随意,笑容灿烂,牙齿白的耀眼的赵戎,抿了抿唇。   她安静了会儿,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去学赵戎,不过,在某人嘎嘣嘎嘣的声音带动下,唇角牵动的幅度倒也不知不觉大了些,也不怕再吃青瓜咀嚼出细微的脆响了。   赵戎一边吃着,一边瞟了眼鱼怀瑾,等了片刻,见时机差不多了,他笑容真诚的开口。   “鱼学长,此物不光是直接下口,其实还有其他更有味的吃法。”   赵戎眼睛炯炯有神,他话语一顿,卖着关子。   鱼怀瑾表情平静的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轻声询问道:“何种吃法?”   赵戎赵戎更灿烂了,露出了整齐的白牙,“比如凉拌,先把青瓜去皮拍裂,置于盆中,再加些适当的蒜沫、辣椒、盐巴,搅拌均匀,最后加入炸好的花生……再次搅拌均匀……放上香菜增香点缀……”   说了一大通话,赵戎自己都嘴馋了,他微微仰头,感慨道:“嘶……那滋味。”   赵戎斜了眼鱼怀瑾,咳嗽了两声。   只是鱼怀瑾认真听完他话语后,虽然眼眸更明亮了一些,但是却也只是专注的看着他,并不接话或是拜托他。   赵戎率先忍不住了,感觉现在时机差不多,便一脸诚恳的看着她。   “鱼学长,做凉拌青瓜的材料这儿没有,比较难找,不过学长你想吃,那我是一定要做出来的,这是我作为率性堂学子,义不容辞的责任,不能为学长的事情分忧,那就要为学长的肚子分忧,   所以,我先出趟门,采购些食材,马上就回来,咳咳,你先把这碍事的阵撤了,等我带回食材,就给你去做凉拌青瓜,你看怎么样?”   赵戎目光笑容真诚,目光坦荡。   鱼怀瑾盯着他看一会儿,没有做声,突然,她低头取出一方蓝白手帕,摊开在手掌,将那根吃了一小半的青瓜置于中央,旋即将手帕对折,仔细包起。   鱼怀瑾小手一翻,将其收入袖中,抬头。   她面无表情。   “不行。”   “……”赵戎。 第二百二十七章 千万别落到本公子手上   面对软硬不吃的鱼怀瑾,赵戎选择……暂时性的委曲求全。   此时,他也与鱼怀瑾一样,板着一张脸,坐在院子内的石桌前,默默看着身前名曰“九霄云佩”的古琴。   鱼怀瑾在拒绝了赵戎“青瓜的诱惑”后,听到了菜园子里贾腾鹰声音兴奋道呼喊,便去了一趟院子内的菜地。   鱼怀瑾收下了贾腾鹰摘给她的几根青瓜,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道谢,贾腾鹰连忙摆手还礼。   此刻,她抄着手,返回石桌。   鱼怀瑾看了眼赵戎的脸色,没有说什么,而是时刻余光留意着院内中央,地上的那只装有浅红色醍酒的白瓷小碗。   赵戎见她返回,撇了撇嘴,突然抬手,将古琴乱弹一气,声音很是嘈杂,而石桌又是贴近院门所在的东墙,杂音远远传出。   鱼怀瑾微微皱眉,忽的抬手阻止道:“稍等片刻,赵兄。”   赵戎手上的疯魔琴法一停,抬头笑道:“怎么,鱼兄是对在下的琴音来感觉了,想学?”   鱼怀瑾瞧了他眼,没有回话,她走上前去,来到琴旁,再次伸出一指,勾住琴弦。   铮——!   这是她今日的第三次弦响。   空气安静了片刻。   赵戎眼神略微好奇的乱瞟。   院子内外依旧很是安静,没有一丝他处的声响传来。   似乎毫无变化。   礼阵依旧存在。   鱼怀瑾轻声道:“赵兄,请继续。”   赵戎耸了耸肩,没再去管,低头,继续他的疯魔琴法。   只是,鱼怀瑾的心神略微轻松了些,不再关注院子中央的那只白瓷小碗。   刚刚她的第三声琴响,收缩了礼阵的范围,不再囊括大半个南轩学舍。   盖因此时清晨已经过半,初阳升上枝头,学舍内,其他小筑的学子们正相续外出,来往之人较多,礼阵虽然一直被鱼怀瑾心神控制,不影响其他无关学子,但也毕竟有些麻烦分神。   因此,现在她将礼阵收缩到东篱小筑这一院大小,倒也省事。   至于为何还不撤了阵去,除了赵戎故意找事捣乱,奏出的琴声太吵可能影响他处小筑内的学子外,鱼怀瑾等会还有些事准备外出一趟,于是还不到撤阵的时候。   如现在这般,倒也不错,外面没有声音传来,赵戎和范玉树可以在东篱小筑内安心读书练琴,而赵戎的琴声处也传不出墙头。   除非外面之人离东篱小筑很近,比如就在院门口准备敲门,抑或是紧挨着东墙,否则传不进声音,也听不到院子内的声响。   鱼怀瑾端起手,站在石桌前,垂目不语,心中想着一会儿去见老师之事,她已经有段时间忙碌的没有去了。   而且,下一次月中大考,老师的那门艺学比较关键,甚至可能是率性堂的制胜点。   学馆六堂,没有哪一堂在老师的这门艺学上能明显强于其他堂,拉开差距,上一次的月中大考,六堂在此门艺学的成绩一般,都是马马虎虎,甚至用老师的话说,就是写的让她看了眼花头疼,其中能正眼细看的卷子寥寥无几,老师已经是尽量给他们的分高些了,   鱼怀瑾记得老师当时还难得语气俏皮的调笑一句,说批完他们的卷子,她估计又老了十岁,这一年下来,十二场月中大考,便是要老去两个甲子。   鱼怀瑾微微皱眉,这门艺学,她也掌握的不怎么好……正在这时,赵戎乱弹一气的琴声在耳畔回荡,她轻轻侧头,眼眸古井无波。   “赵兄这一遍《猗兰操》弹的不错,比刚刚有些进步,如此看来,反复弹练的方法是有必要的。”   古琴曲的名字一般叫做某某畅、或者什么引、什么弄和某某操,流传较广的古琴曲有“五曲九引十二操”,《猗兰操》乃其中之一,传闻为儒家圣人所作,是九洲儒生的必练曲目。   听到鱼怀瑾认真的夸赞,赵戎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他已经很用心的在乱弹了,并且指尖力气极大,哪有什么轻重缓急,只恨不能把这张被作为礼阵阵眼的“九霄云佩”给弹坏,好破了阵去。   只可惜,这不知那个混蛋做的古琴,简直太结实了。   而明明关住了他的大阵的阵眼就在手上,他却无法破去,赵戎有点郁闷,此刻又听到鱼怀瑾的夸奖,这些话钻入在他的耳中,就好比是在问他“没吃饭吗,力气这么小?”、“大点声,没听到就是没听到”……   赵戎瞪了眼鱼怀瑾。   她表情平静。   赵戎深呼吸一口气,下一秒便继续低头,和这张九霄云佩较上了劲,本公子就不信了……   只是,过了不久,鱼怀瑾听了一会儿,她点了点头,语气认真道:   “赵兄精神不错,和之前腾鹰兄补课一样,只是,这指法方面还有所欠缺,不够灵活,这一点,你是要向腾鹰兄多多学习的。”   向腾鹰兄学习指法?   赵戎面无表情的抬头,就这么静静看着鱼怀瑾,不说话。   鱼怀瑾略微好奇的看了反应奇怪的赵戎一眼,她也没在意,转而上前几步,从范玉树那儿取来了纸与笔,将其放在赵戎的手旁。   鱼怀瑾轻声言语,“原本熟练琴曲后的这个阶段是要圈练的,将乐段中的高难度乐句,圈出来,进一步细练。”   她的话语顿了顿,看了眼赵戎,“不过,你这种辨音不全,难掌握轻重节奏的情况,还是反复练习全曲为好,弹多了,总能找到音感。”   鱼怀瑾伸手一指赵戎旁边的纸笔,随意道:“从现在起,你每弹一遍,就在上面画一划,画正字,嗯,今日就先画个一百个正字。”   一百个正字,五百遍琴曲。   赵戎触弦的手,微微颤抖。   他抬头看了看天,秋日的初阳才刚刚升起。   赵戎轻轻一笑,“好啊。”   鱼玄机鱼怀瑾,你给我记着,千万千万别落到本公子手上!   ……   林麓书院大门。   “独幽有材,于斯为盛”的对联悬挂两侧。   今日休沐日,又难得是秋高气爽的晴朗日子,大门处人来人往。   书院士子、墨池学子、千里迢迢而来拜访书院的大儒名士,熙熙攘攘,来往热闹。   此刻,正有一伙腰佩玉壁、气质儒雅的书院士子跨出大门槛,向外走去。   这伙士子,一行十数人,以三人为首,走在最前方,正有说有笑。   为首三人中的其中一人,乃是一个面如玉冠,有些长脸,但相貌周正的高大男子,正是晏先生门下的入室大弟子李锦书。   此刻,他正旁听着周围同年们的言语,笑容温润,只是眼底有些无奈之意。   李锦书身旁,与他一起为首的两个同伴,与他一样,是与晏先生熟识的两位书院先生门下的入室弟子,   今日他们三人带着各自的师弟们,准备去参加书院内某个诗社举办的秋日登高诗会。   本来依照李锦书的性子,是很少甚至是几乎不会主动参加的,以往的他只觉得这些应酬麻烦,休沐日还不如待在屋内研究经义,或去尊经阁读一天书,或是去老师身前服侍。   只是,让李锦书无奈的是,自从他们随着老师从太清府讲学回来后,老师对他的态度似乎怪了些,说是严格吧,却也没有,就像今日,他就是在老师的命令下,不得已出来放松,参加登高诗会的,老师说不准其成天闭门不出。   但是说是宽松吧,也不算,往日里为老师做的活计杂事还是很多,而且还多了不少新事情,比如收到老师的吩咐,要经常去墨池学馆看下小师弟的学业。   并且李锦书最近读书遇到一些疑惑去问老师,老师对他讲的更多更细致了,还会反复考察他好几遍,确定其没有不懂装懂才行,并且很多事情也严厉了不少。   李锦书微微一叹,有些困恼,只是不知为何,他心里隐隐觉得跟新来的小师弟有关。   李锦书对这位家乡来的小师弟,是挺亲切的,只是小师弟虽然看起来沉稳,但性子也有些跳脱,且偶尔锋芒太盛,这让李锦书有些担忧,不过,有先生照看着,他倒也不用太担心。   正在这时,与李锦书并排的一位瘦脸士子转头笑语。   “锦书,在发什么呆呢,是不是又在想那位太清逍遥府的佳人了?”   并排的另一位圆脸士子闻言,也转头接话,笑道:   “我听几位年兄说,前几天,那位叶仙子还来找锦书了,哈哈,好你个李锦书,平日里见你一天到晚都是正经模样,没想到原来是个假正经,去太清府一趟,竟然给咱们书院拐了个仙子回来,不错不错。”   李锦书回过神来,闻言一愣,急忙解释道:“程兄,许兄,你们别误会,我与叶仙子现在只是笔友关系,书信交往也只是探讨诗句文章的学问,不是你们想的那种男女之事,前几天她来寻我,也只不过是……”   被称为程兄的廋脸士子打断道:“知道的,我们都知道的,年兄不必这么费口舌的解释,咳咳。”   程姓士子转头与许姓士子对视一眼,二人眼里都有笑意。   许姓士子叹气一声,“唉,什么时候我家先生也能去一趟太清府讲学。”   程姓士子闻言一笑,瞧了眼胖墩墩的许姓士子,言语了几句,拆他的台。   一旁的李锦书见状,有些百口莫辩,他哭笑不得,安静片刻。心里酝酿了些言语,准备再解释解释,可不能坏了若溪姑娘的清白名声。   此刻,他们一行人正在经过大门,走下台阶,周围过客不少。   正在这时,转头说笑的程姓士子言语一顿,也不知是从何时起,眼睛直直的盯着许姓士子身后。   他的目光越过了李锦书等人,向大门左侧看去,那儿正是接待和登记客人的书院门房处。   程姓士子一时之间有些挪不开眼。   被一道风景所吸引。   许姓士子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同伴的异常,他转头看向另一侧,视线同样越过了李锦书。   “看什么呢,程兄,你这……”   下一秒,他的话语开始也渐渐停下,声音越来越小,目光被门房外站着的那道倩影给勾住。   二人的异常举动,很快便引起了李锦书和他们身后师弟们的注意。   李锦书见两位年兄的目光都直接无视的越过了他。   李锦书皱起眉头,回头望去。   只见,他身后不远处的门房外,正有一个女子如莲独立,她双手合在身前,提着一只锦盒,目视前方,在与书院看门之人说着些什么。   女子青丝高盘,露出白净修长的颈脖,如白天鹅般,她眼眸狭长,蕴着一汪秋水,正对着他们的这一面侧脸,眼下有一粒泪痣点缀,同时也点亮了整张花颜,令人第一眼惊艳,第二眼脱俗,第三眼难忘。   女子身姿高挑,风姿卓越,此刻正站在大门外一角,但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来往男子的视线不自觉的向她瞟去。   李锦书看清绝色女子的侧脸,微微一愣,“灵妃弟妹……” 第二百二十八章 住手,放开我夫君!   林麓书院的大门外,不知为何,原本杂闹的声音开始渐渐小了些,维持在一种不喧闹也不沉默的适宜程度。   气氛开始缓缓变得有些奇怪。   来来往往的书院士子与墨池学子们,开始步履稳健,动作轻盈,举止更加端庄儒雅起来。   而一些成群结队的人群在经过大门外的门房时,也大都默契的表情自若、轻声细语,不再大声喧哗和欢声笑语。   似乎是怕唐突的某处风景,或是让某位佳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此刻,李锦书等一行人就是如此,前一刻,出书院大门前的随意谈笑姿态,此时已经不在,人群之中甚至连空气都有了一时的沉默。   程姓士子眼睛直愣愣的看不远处的那个“在水一方”的如伊女子。   女子身穿岚媛月白琵琶衿上衣,下裳是软银轻罗百合裙,踏着双蝶恋花图案的淡粉色绣花鞋,小巧玲珑,似乎是为了抵这秋深之寒,她的高挑身姿上除了这一套上衣下裳的配搭之外,还披了件莲青色丝绸罩衣,精致优雅。   女子身上并无多余饰品,只是如娟的青丝被高高挽起,插着一根翡翠玉簪子,但是在周围如程姓士子这些有见识富贵男子看来,所谓“青丝配美簪”,她云鬓间的这根翡翠玉簪子看起来样式材质都很普通,是凡间俗物,似乎配不上她这一头乌黑秀丽的美发。   可是让悄悄打量的男子们觉得画龙点睛的是,翡翠玉簪子尾端,垂有紫色的流苏,顿时变成了一根优雅步摇,会随莲步动摇,栩栩如生。   而这搭配普通翡翠玉簪子的流苏也甚是奇特,竟散发着朦胧梦幻的紫色光晕,无风自动,飘逸仙气。   头戴玲珑紫色流苏玉发簪的她,宛若诗经之中漫步而来的窈窕淑女,讨人心醉,只是女子那双冷清的秋水长眸,又让她好似婀娜多姿、冰清玉洁的莲花一般,使人望而却步,心生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疏离感。   陌生男子若是被她的清冷眼眸扫一眼,估计没几个敢一直对视吧。   程姓士子望着那道倩影出神片刻,忽地回过神来,他连忙偏开目光,心里暗道着“非礼勿视”尽量不再去打量。   毕竟这位见之忘俗的绝色女子已经青丝盘起,如今又在这书院门房处询问静候,只要不是自欺之人就很显然能够看出她已为君妇,只是,不知道女子的夫君是书院内的哪位儒生,竟有如此的桃花艳福……   想起刚刚初见时的挪不开眼,程姓士子微微心虚,他瞟了两眼左右,赫然发现周围同伴似乎与他一样,注意力或多或少的被那女子吸引,没有人关注她,程姓士子稍微松了口气。   此时,即使他们眼神停留,但是一行人也正渐渐走远。   许姓士子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伸手摸了摸圆嘟嘟的脸,他转头冲程姓士子艳羡道:   “这位仙子身上有些藏不住的锋锐剑气,八成是位已有灵气修为的剑修,只是这么年轻的女子剑修,估计是太清逍遥府内的某位天骄无疑了,也不知是何芳名,哎,算了算了,已经名花有主了,估计又是一对才子佳人。”   许姓士子语气遗憾,他顿了顿,转而又道:“喂,李兄,程兄,你们认不认识这位仙子?咱们士子之中,已有婚配,且娘子是太清府女子的那些师兄师弟们,我都知道,这些年来也大致见过,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难不成是那几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读书种子?”   程姓士子摇了摇头,“不知道,等会儿可以去诗会上问问。”   李锦书忽然道:“程兄,许兄,我突然记起今日还有一件急事,要马上去处理,实在抱歉,只能先告辞了,咳咳,我带来的师弟们,就先麻烦两位年兄带去诗会,帮忙照看一下,在下改日定当登门拜谢。”   程姓士子有些为难,“李兄,晏先生反复叮嘱过我们,要带你去来参加登高诗会。”   李锦书轻咳一声,“没事,我的事确实要紧,回头我会去和老师解释,他不会责怪你们的,两位年兄告辞。”   言罢,他向身旁二人拱了拱手,又对身后带来的几位师弟们叮嘱了几句,便转身返回林麓书院。   他的身后,程姓士子与许姓士子面面相觑。   ……   赵灵妃今日特意没有穿戎儿哥喜欢的齐胸襦裙。   她知道他喜欢,因为赵灵妃经常看见戎儿哥的眼睛往某处偷瞟。   但是她还是决定穿些压在衣柜中很久的其他喜欢的衣裳来见他,说不定戎儿哥会更喜欢呢?   多年未再在一起生活,赵灵妃想把她所有最好的一面都展现给竹马夫君看,可不能让他腻了。   戎儿哥应该会喜欢,嗯,也必须喜欢。   赵灵妃浅浅一笑。   她特意打听清楚了,今日是林麓书院的休沐日,戎儿哥所在的墨池学馆会给学子们一日假期,赵灵妃便也特意在逍遥府请了一天假,前来找他。   赵灵妃很早便开始准备了,芊儿在外面历练不少时日了,还未回来,清涟轩中的厨房很久没开灶,她清理花了不少时间,之后又学习熬粥,熬了很多次才让她满意。   且今日赵灵妃凌晨便停止修行,认真熬了碗莲子糯米粥,之后又掐好了时间,梳妆打扮,精心准备好之后,在清晨破晓时出门,离开太清府。   此刻她赶到林麓书院,来到这门房处等待,正好是辰时二刻,初阳刚刚暖和大地,清晨即将离去之时,等一会儿去到戎儿哥的住处,见到他,应该大致是辰时四刻,书院学子不分节假日的晨读结束的时候,他们是空腹读书,这时的戎儿哥应该正好肚子饿了。   而现在又是秋寒,早晨凉意渗人。   赵灵妃轻轻眯眼,若是她突然出现,给戎儿哥一个惊喜,双手捧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糯米粥在他的面前,戎儿哥空腹喝下应该很暖和吧?   不管是身子还是心。   赵灵妃都想要填满他。   想到这儿,林麓书院门房前到这位冷清女子轻柔低头,唇角翘起,就像一片粉白的花瓣落在了一池如镜的春水上,弧度弯弯,荡漾波纹。   她挽起一头青丝的步摇美簪上,“清净”幻化的垂下的流苏,似乎是感应到了女主人的心境,也无风自动的晃动起来。   清净在赵灵妃的侧颜旁,荡着秋千,朦胧飘渺的紫色光晕将她脸颊上的淡淡红霞覆盖,衬的女子的容颜如梦如幻。   而赵灵妃这一低头的温柔,与若隐若现的花颜,恰好落到了周围来往、脚步缓慢且安静的书院儒生们的眼底。   不少男子甚至干脆停下了脚步,目光直直的投向那个隐约在千里之外遥不可及的梦幻仙子。   却也没有儒生,敢冒昧上前。   清晨,林麓书院的大门外,更宁静了一些,所以的声响与动作都“悄悄”了起来。   赵灵妃当然察觉到了四面八方数不清的视线,只是她与以往千百次一样早已习惯,毫不在意。   赵灵妃腾出一只手,去摸了摸一直提着的食盒侧面,一阵阵暖意透过木质的盒身,钻入她的手心。   赵灵妃嫣然一笑。   正在这时,书院门房处的一位接客之人来到她的身前,行礼道:“女士,时辰已到,可以进入书院了,请问尊姓大名,你是要找书院内的哪位公子?”   赵灵妃抬头,嗓音清脆,“妾身赵灵妃,太清逍遥府府生,来看望我的夫君赵子瑜,他是贵书院墨池学馆的率性堂学子,夫君的住处在哪,我暂且不知,你可否查明,带我前去。”   听到赵灵妃的自报身份,接客之人忍不住看了眼她,旋即点了点头,“请稍等。”   语落便准备转身去登记查人。   “阁下请等等,她是我的师弟妹,不叨扰阁下了,我带她前去。”   正在这时,李锦书的声音传来。   赵灵妃应声回头,瞧见来人正是那日暖溪雅集陪着戎儿哥一起行礼过的大师兄,她眼睛一亮,连忙行礼,“大师兄。”   李锦书笑容温润,“弟妹无须多礼,走,我带你去找子瑜。”   “谢谢大师兄。”   “都说了,弟妹勿要多礼。”李锦书语气无奈。   赵灵妃笑着摇了摇头,不说话。   随后,李锦书带着赵灵妃进入林麓书院,一路向着南轩学社走去。   路上。   赵灵妃慢一步,跟在李锦书身侧后方,她一边笑着向李锦书打听赵戎的事情,一边左右打量着书院内的景色,在路过墨池学舍之时,还特意认真看了几眼周围的建筑与道路,默记于心。   “这么说来,戎儿哥所在的率性堂,是墨池六堂中最好的一堂?”   李锦书话语一顿,想了想,点头道:   “目前来看确实如此,上一次月中大考,率性堂便是第一,并且,率性堂还有个鱼怀瑾,乃是新学子中的第一,同时也是率性堂的学长,将堂内管理的井条有序,依我看,这回再加上子瑜在率性堂,下次的月中大考,应该稳了。”   赵灵妃浅笑点头,没再多问。   李锦书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   “灵妃弟妹放心,咱们书院学风蔚然,书香四溢,格物致知,同窗子间友好和睦,关系纯朴。   子瑜在书院读书内也很刻苦认真的,前日傍晚还带着经义问题与读书疑问来找老师解惑,请教到了深夜才孤身返回。   我有时候有事早起外出办事,经过墨池时,也经常看见他在散步读书。   今日休沐日,想必他应当是呆在院子内埋头读书,潜心经义,咱们现在去找他,给他一个惊喜。”   “嗯。”   赵灵妃眯眼应声道,又伸手摸了摸食盒的外壁。   清净在她的左脸泪痣旁,荡着秋千。   不多时,二人一路有说有笑的进入了南轩学舍。   路上,赵灵妃吸引了不少书院士子学子们的目光,不过都是被礼法熏陶的儒生,又有李锦书带路,没有发生什么无礼之事,无人逾矩。   “那儿就是子瑜的住处,他的舍友叫贾腾鹰,同为率性堂学子,二人住在一起,关系和睦,这座院子叫东篱小筑,上次我来见子瑜时,他与我说的。”   李锦书指了指不远处的幽静院落道。   赵灵妃点头,投目看去,以她的耳聪目明,发现此时的院子内静悄悄的,没有声响传来。   刚刚钟声响起,戎儿哥这时应该刚晨读完吧,是不是还在安静读书,也不知有没有空腹……   赵灵妃细思着,突然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黛眉微蹙,朱唇轻咬。   即将见面,赵灵妃不知为何又些担心起赵戎会不喜欢她今日的装扮。   只是还没等赵灵妃担忧太久,不知她心中纠结的李锦书,已经脚步不停的带着她走到了东篱小筑的院门前。   此刻,二人离门很近很近,李锦书抬手,准备敲门。   正在这时,一些细微的话语声突然从门内传来,若隐若现。   “你能不能轻点,每回力气都这么大。”   一道陌生的女声,从这处男子学舍内传来。   李锦书一愣,动作一停。   赵灵妃握着食盒的手陡然紧攥,她狭长的眼眸眯起。   “我就是喜欢力气大些,你刚刚不是还夸我吗,怎么现在就改口了,是不是受不了了,这才几次,如果受不了了你就直说,咱们可以休息会儿。”   旋即便是赵戎的声音传出,他的声音即使隐隐约约,但门外二人仍旧辨别的出来。   此刻,赵戎似乎顿了顿,接着求饶道:“呼……几次了,算了,还是停一下吧,又不是你动,你肯定不累,本公子累死了。”   女声打断道:“不行,不能停,别起来,继续来,你要是动作轻些哪里会累。”   “还来?”   “你这次画正字了吗,赶紧画上来,说好的次数,今日一次也不能少……”   门外,李锦书有些尴尬,之前和灵妃弟妹说的“学风蔚然”、“关系纯朴”的话仿佛在打他脸。李锦书抬起的手敲门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他牙齿一咬,侧目悄悄看了眼身侧的赵灵妃。   只见她正脸色渐渐发白,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院门。   李锦书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赵灵妃突然抬头,一手前伸,用力将他推到一边。   她轻轻放下食盒,颤颤巍巍的探手,逐渐接近木制的院门,准备推开这扇阻隔内外、也分开他与她的大门。   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要亲口问问戎儿哥,这碗粥,他,还愿不愿意喝。   赵灵妃眼眶发红,嘴唇紧抿,宛若一条血线,又缓缓褪去血色,像一张白纸。   伸向木门的修长素手,渐渐五指合拢,即将握拳,门就在咫尺之间。   而正在这时,赵戎的嗓音再次传来,他的语气明显加重:   “鱼玄机鱼怀瑾,你别欺人太甚!二十一个正字,加三划,这破琴我都连续弹了一百零八遍了,还来,有完没完了!?”   赵灵妃杏目圆睁,娇躯一颤,她猛然惊醒,下一秒撞门而入。   刹那间。   院子内的全景映入她眼帘,   拍案而起的戎儿哥。   埋头书堆的范玉树。   蹲在田地里摘东西的黝黑男子。   还有……背对着她的一个矮小女子,穿着大号的学子服装,手上正拿着戒尺,与戎儿哥僵持。   与此同时,赵灵妃还转瞬察觉到了身前的礼阵,阻止了她更进一步。   赵灵妃从刚刚起就一直紧紧绷住的心弦,猛地一松。   鱼怀瑾板着脸,转身看来。   赵灵妃第一眼看向赵戎,见夫君无事,她顿时呼了口气。   旋即,赵灵妃骤然转头,冷眸与鱼怀瑾的平静眼眸撞在一起,她娇斥道:   “住手,放开我夫君!”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三步破阵   砰——!   在撞门声响起之时,赵戎还没来得及反应,耳畔,便是骤起青君熟悉的娇斥嗓音。   他蓦然转头,下意识出声。   “青君。”   只见此刻大门洞开,青君正提着一只红漆锦盒,亭亭玉立的站在门槛之内,她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可是在看见他转头惊呼之后,青君的胸脯剧烈起伏了一次,似乎是松了一大口气。   只是,她微红的眼眶,还是让赵戎的心脏有片刻的绞痛,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青君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便已经俏脸霎寒的转过头去,她一双秋水凤眸之中射出锋锐如冰锥般的眸光,直直刺向石桌旁的鱼怀瑾。   鱼怀瑾自从回头对上赵灵妃的冷眸后,便没有再分神看院子内其他人一眼,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这个夺门而入、锋芒毕露的绝色女子身上。   鱼怀瑾抓着戒尺的那只手背于身后,另一只手,小臂横放,端于腹前,原先一直被藏在宽大袖子中的小手,破天荒的露出了一小截,那是一只紧握的拳头,宛若耀目白玉。   此时此刻道东篱小筑之内。   两个奇女子。   一个高挑清冷,站于门前。   一个矮小瘦弱,立于庭中。   二人四目相对。   一双寒滟凌冽。   一双波澜渐起。   却是气势旗鼓相当,谁也不肯退让分毫。   东篱小筑内的气氛出现了短暂的凝固,就像寒冬腊月渐渐冻结的水池。   而其中最寒冷的那块坚冰,赵戎觉得,就是青君与鱼怀瑾风驰电掣般冲撞在一起让他猝不及防的视线。   院子内静悄悄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这两个针锋相对、剑拔虏张的女子身上。   赵戎张开的嘴渐渐合上,本想喊:“娘子救命,小心这妖女!”   可是转眼一想,不至于,不至于。   鱼怀瑾除了没有好喝的好吃的供着他,还吃了他一根青瓜不放他走外,好像也没怎么虐待他,额,要他一直画正字算不算?   但若是现在喊“娘子住手”,肯定更不合适,先不说会不会引起误会让青君乱想他是在包庇情人,青君现在是在为他出头,喊她退缩,会让娘子委屈寒心。   院子内的其他几人并没有赵戎这样的烦恼,不过却也不敢出声,反应各异。   贾腾鹰蹲在菜田里,一个糙汉子此刻却缩头缩脑的躲在一株白菜后,小心翼翼的看着门口那个陌生又好看女子,这应当是他目前为止在山上见到过的最好看的女子了。   贾腾鹰的眼神躲闪,不敢多看,只觉得这个不管是衣束还是相貌都让他自惭形秽的女子,就像一把即将出鞘的青锋三尺剑,如他曾经读过的诗句一般,下一刻便要气冲云霄,光寒九洲。   贾腾鹰眉头聚拢,表情着急的看向鱼怀瑾,见她的表情似乎依旧平静,他缓了口气,不知为何,也稍稍静了下来。   而另一边的范玉树却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他坐在石桌后,埋头在书堆里,露出两只亮亮的眼睛,津津有味的看着场上对视僵持的两个女子,若不是好友赵戎在旁边,范玉树还能喊出“打起来打起来”的拱火话语。   他转头,目露期待的看着赵灵妃,弟妹加油……   赵戎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话语,他转目,将视线投向站在门外的大师兄李锦书。   只是,还没等他们来得及交换眼神,身为全场中心的两个女子之中的一位,便已经开口了。   鱼怀瑾忽道:“你是太清逍遥府的赵灵妃?”   赵灵妃懒得回答她的话语,见她竟敢还不撤了这束缚戎儿哥的礼阵,赵灵妃直接一步踏出。   这一步便是异象很横生。   庭院中央,地上摆放的白瓷碗内,平静水面忽地自中央起荡生波澜,一圈又一圈,间隔相同。   圆形波纹透碗而出,旋即消散在空气之中。   与此同时,赵灵妃与石桌旁赵戎等人之间,原本空无一物的院内空间,空气突然变得稠密起来。   赵灵妃宛如一块糖浆中的人形冰块,这道人形轮廓在她身躯周围三指距离形成,荡起了一道道水波阻隔的皱纹。   赵灵妃感受到这道排斥她,并且试图不知不觉扭曲她笔直前进步伐的无形阻碍,她秋水长眸轻眯,体内灵气骤转,在宛如大江大河般宽阔的奇经八脉十二正经中往复奔腾,一瞬已经直泻千里。   体内小世界,“灵气大江”冲刷“经脉河道”,撞出的万千浪花,拍岸而起,直上青云。   穹顶心湖,莲池之中,青莲微微绽开,藏身其中的飞剑青梅,一声剑鸣,响彻体内小世界。   冲上云海的雪白浪花,是最精纯的灵气水滴,在剑鸣之中,每一粒浪花水滴内隐约诞生出一柄青梅虚影。   万千柄青梅不是随水滴云气降雨而下,竟是剑芒大放,刹那间直冲云霄,宛若大雨向苍天倒倾。   刺穿穹顶,透体而出。   东篱小筑门前,赵灵妃体内,转瞬间,暴射出雪白剑光,周身剑气大盛。   女子剑修,气冲斗牛。   原本在“稠密空气”中凸显出的三指距离轮廓,猛涨三尺,宛若巨人的身形扩大数倍一般,每一缕剑气便是一把青锋。   石桌旁,鱼怀瑾眉头微皱,欲言又止。   只是下一秒。   赵灵妃再次踏出一步,这一步不知为何,竟直接跨越了一大半距离,眼看便要到达石桌前。   庭院中央白瓷碗内,原本只生波澜的水面,陡然水滴跳跃腾翻,浅红色的醍酒宛若被烧开的热水,竟沸腾起来。   鱼怀瑾心中不喜,眉头一松,身形消失在石桌前,下一刻,倏地出现在庭院中央,原本置于地上的白瓷碗,已被她平稳的端在手上。   鱼怀瑾低头看着碗内水面,轻吐道: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言随法出。   白瓷碗上空,凭空出现一行诗句,正是她嘴中轻吟之句。   这行排列整齐的诗句,旋即,宛若被抽去线条的珍珠,一个字,一个字的散落,掉入碗中。   叮叮当当——   大珠小珠落玉盘。   前一秒还沸腾翻滚的水面,随着最后一粒“珍珠”浸入水面以下,顷刻间,平静下来。   碗中出现滟滟湖光,与一轮秋月。   听闻,儒家修士,可以于入品诗词,或文赋经义中,截取心欢的句子,只手摘出,温养于体内的浩然小天地之中。   鱼怀瑾端着碗,碗内装着一轮“秋月”,她抬头,面如平湖的望向赵灵妃。   只见,赵灵妃不知何时起,竟然缩地成寸的回到了院门前。   寸步未进。   宛若赵戎当初一般鬼打墙。   赵灵妃见状,唇角轻漾,她歪头,抬手,伸出芊芊葱指,轻轻敲了敲青丝间的步摇一端轻摇的流苏。   原本一直荡秋千的清净,猛然炸裂。   澎湃紫气霎那间充斥整座东篱小筑。   整个礼阵外部皆被紫气覆盖包围。   若此刻从天空俯视而下,会发现大地之上,南苑学舍的一角,出现一个半圆形的紫色球体。   紫气在保护东篱小筑的半圆形大阵上安静覆盖,毫无流动翻腾之意。   东篱小筑内,鱼怀瑾抬头,望见这遮天盖日、不露一缕阳光进入的深紫云雾,眼睛微微一睁,   她陡然转身,双手端碗,面朝北方,准备做礼一拜。   只是正在这时,在半圆屏障之上的某处,原本安静的紫气,于片刻间微微流转,产生了不易察觉的细小漩涡。   赵灵妃心神一动,眸光忽冷,无柄小剑一跳,骤现身旁。   又跳。   转瞬及至那处漏洞处。   再跳。   叮——!   一道奇异声响不知从何处传出。   就像一面无暇银镜被铁锥轻触。   这一道清脆声响之后。   东篱小筑内外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不多时,紫气渐渐散去。   赵灵妃看也没看,提着食盒,直接抬脚,踏出了今日入院以来的第三步。   已至赵戎身侧。   她云鬓之上插着的步摇,垂下的紫色流苏依旧,清净继续荡着秋千。   赵灵妃歪头看向鱼怀瑾。   只见,古板女子正低头凝视,白瓷碗已碎,她端手宛若掬水,一枚“秋月”落于手心。 第二百三十章 夫唱妇随   赵戎没有想到,这么快就结束战斗了。   他前一秒还担心着青君和鱼怀瑾会打出火气,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劝架的话语几乎都要脱口而出了:“住手,你们住手,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啦……”   结果。   眼都没眨几下,这就结束了?   青君身上茉莉味的沁香,钻入鼻中,赵戎缓缓扭头,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自家娘子。   似乎是察觉到了赵戎的疑惑,归的嗤笑声传来。   “你以为山上修士之间的斗法,和山下的泼皮无赖一样,你来我回,难舍难分,抑或是说,赵大公子心里巴不得这两个女子天骄为了你,像凡间泼妇一样,纠缠一起,扯衣服挠脸的,好让你大饱眼福,又虚荣心爆满?”   赵戎没好气道:“我没有,你别瞎说。”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鱼怀瑾有什么好看的,还是我娘子吃亏。”   归啧啧两声,语气慵懒,“不过这一架打的确实有些不尽兴,看得不过瘾,结束的有些快,不是说时间,而是这两人都没出全力,破了个阵,短暂的分了个高下就结束了,呵,毕竟是在书院,现在八成有几个先生在瞧着这边呢。”   赵戎想了想,还是语气疑惑地问道:“小归归,这一架是怎么结束的,我还是没看清,额,应该是青君赢了吧?”   “死赵戎,你再喊一遍?你真以为本座拿你没办法?”   “你能拿我咋滴?难道还能噬主不成?小归归,有种别隔着心湖叫唤,拿出点真本事来。”   归幽幽道:“本座能在梦里揍你。”   赵戎:“……”   赵戎眨了眨眼,认真道:“你别来,我怕看见你,做噩梦。”   归关于这一点也很赞同,“说的对,我也怕做噩梦。”   语落,二人之间,心湖之上,安静了片刻。   赵戎忍不住道:“你真能梦里见到我?要不,咱俩见见……”   “这一架结束的快,很正常,你现在要是能看懂那才叫出了鬼。”   归想都没想就打断了他的“面基”请求。   它顿了顿,接着刚刚赵戎的问题,出奇的有耐心的向他解释道:   “你家娘子和这鱼怀瑾刚刚只是在斗法,又不是分生死,要手段尽出,而且二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都是不简单的女子,相互之间是有默契的,她们在斗这个礼阵能不能破,几剑能破,是蛮力破,还是巧力破……”   赵戎有些咂舌,发出了废柴的感叹,“这就是天才的世界吗,打个架都讲究这么多道道,还默契……那是不是青君赢了?”   归见话头被带了回来,咳嗽了下,缓缓开口:   “是你娘子略占上风,她是剑修,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任你有万千精妙术法,法宝奇阵,我自一剑破之,而且你这娘子是个难得的会‘打架’的好苗子,精纯于剑,却也不拘泥于剑,懂得变通,   赵灵妃已经将你送给她的清净紫气炼化为本命物,刚刚瞬息之间便是巧用清净,寻到了这座礼阵,一处气机漏洞所在,要知道这个气机漏洞,是瞬息万变的,赵灵妃捕捉到了那一刹那,轻轻递了一剑,现在来看……”   归从赵戎眉心轮中,瞥了眼外面某个方向,那儿,正有一个古板女子面无表情的收起了手心中,由那句“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入品诗词残句所化的“秋月”。   黄澄澄的“秋月”似乎毫无变化,未发生阴晴圆缺的漏洞,而那只白瓷碗,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不过,归知道,这只普通白瓷碗只是恰到好处的碎成了粉末罢了。   它收回目光,语气有些调侃,“现在看来,这一剑的力度刚刚好,点到为止,赵大公子真有福气啊,受了委屈,娘女俩一起上阵给你讨回公道。”   “不过,鱼怀瑾也并不是简单之辈,这座礼阵,看样子是她进门之后,因地制宜,随手布来的,原意只是为了困住你和范玉树两个没有灵气修为之人,输的倒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不知鱼怀瑾还有没有其他手段未出,但只要不是有太稀罕的秘术奇物,或是修炼了品秩极高的功法,应该是打不过你家娘子的,虽然是年龄、修为境界皆相同的女子修士,但一个是道修,一个是剑修,后者还是甲等飞剑……”   说到这儿,归忍不住端详了眼站在赵戎身侧,靠前一步,将他护在身后的赵灵妃,它安静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语重心长道:“赵戎,要不你还是别祸害赵灵妃了吧,放过人家,她的大道,很远的,剑修本该逍遥,不该有拘束的。”   赵戎闻言,有些怀疑这是别人家的剑灵,他没好气道:“我不要青君,难不成日子跟你过啊?”   归:“……”   赵戎顿了顿,语气微微缓和,“当初在幽山下,是你骂醒的我,说若真是为了青君好,就不该自以为是的替她选择,现在我牵起青君的手,走到了一起,你又叫我为她好,放开手让青君走,归,合着话全被你说去了?”   剑灵沉默了会儿,微微一叹,这一叹,明明是赵戎熟悉的嗓音,可却让他感觉竟带着些来自久远岁月的沧桑。   这种感觉难以言表,若是要赵戎形容,那便是一个人在经历了无尽岁月后,心已苍老,坐在了火炉前翻看着书,突然看见了一件类似的熟悉的惋惜往事的重演,不忍翻页,哪怕心里其实知道,这并不是当初那个让它惋惜悔恨的故事,可终究是意难平。   “本座只是感到了一点可惜,随口说说罢了,这世上哪能什么事都完美的尽如人意……你别听,现在这样和赵灵妃在一起挺好的,她的剑心也有恢复的迹象。”   赵戎突然道:“我知道青君的大道很远,但她既然喊了我声良人,心身托付,那不管这大道有多远,我赵子瑜也陪她走下去。”   他顿了顿,又加了句,“还有小小,我要牵着她们一起走,一个也别想逃。”   归乐呵一声,“哟,这么硬气,之前不还是战战兢兢的怕王见王吗?”   赵戎大手一挥,豪气冲天,“都是我老赵家的人,咱赵家以儒治家,都得听我的,青君和小小,闹点小别扭可以,但若是敢做傻事,看我不来个家法伺候,让她们知道,家里谁说的算。”   剑灵啧啧称奇。   铁骨铮铮赵戎忽然语气一软,“咳咳,小归归,我瞧着鱼怀瑾手上的水碗没了,是不是青君碎的?这个布阵的水碗值钱吗?”   毕竟家庭不一样,谁知道人家随手拿出来的是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赵戎还是很持家的。   归叹息一声,认真道:“赵戎你摊上大事了,这只碗可值钱了,是古之大帝喝水用过的,这边建议你把青君赔给她,嗯,再加上个苏小小,算了,把你也添上吧,虽然不值钱,但凑个整整齐齐,一家人一起。”   “滚!”   赵戎骂娘。   在赵戎听归在心湖言语之时。   东篱小筑的院内,依旧保持着一时的寂静。   院门外,从赵灵妃与鱼怀瑾对视开始,就一直垂手凝神的李锦书,见庭中的两个女子并没有进一步出手的征兆,他轻轻松了口气。   李锦书偏头,表情无奈的看了眼赵戎,旋即转身,他面色一肃,面对着南轩学舍中暂时无人、空空如也的街道,朝某个方向,拱手弯腰行了一礼。   寂静的院内。   沉默的空气突然被打破。   赵灵妃从鱼怀瑾那儿收回目光,转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端详了眼戎儿哥,只见他听她话的穿了秋衣,面色红润,正懵懵的看着她,也不知是在发呆,还是……看她入了迷。   “呆子。”赵灵妃暗啐了口,不过狭长的眼眸还是不自觉的微眯了起来,被赵戎盯的忍不住垂头。   赵灵妃捏了捏衣角,旋即抬头,嘴角衔着浅笑,走到桌旁,她搁放下食盒,伸手打开,取着东西。   鱼怀瑾、李锦书、贾腾鹰等人的眼神下意识的跟着赵灵妃动。   只见她从盒子中取出一碗冒着热气的瓷碗,里面似乎是装着粥,她用勺子搅拌了几下,下巴微抬,粉唇轻嘟,吹了两下。   旋即,赵灵妃端着这碗热粥,莲步轻摇,走到发呆的赵戎身前,她微微仰头。双手端粥,捧到他的嘴前,言笑晏晏:   “夫君,吃粥。”   “咳咳。”李锦书轻咳两声,移开了目光。   贾腾鹰怔怔出神的看着眼下这个温柔女子,和刚刚那个气势凌人、锋芒毕露的冷眸女子判若两人。   鱼怀瑾目光微凝,她抿嘴,将白玉小手收回袖中,略微偏头看向赵戎。   ‘啊啊。“赵戎心神脱离出来,他目光向下一垂,顿时看见了眼前缭绕升起的热烟,和热烟后的如花笑靥。   一缕莲子的清香钻入鼻中,还混着她的熟悉气息。   赵戎目光一柔,抬手接过这碗莲子糯米粥,“辛苦了,青君。”   赵灵妃笑着摇头,看着戎儿哥舀起一勺,尝了口后,眼睛一亮的点头。   她的笑颜更灿烂了,眼睛清炯炯的看着赵戎。   而此时此刻,院内众人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与赵戎一样,似乎也吃饱了某物。   “咳咳!”   李锦书看不下去了,握拳在嘴旁重重咳嗽了两声。   赵戎反应过来,余光往院内一瞟,老脸微微一红,他将莲子粥递给青君,给她使了个眼色。   夫妻二人交换了下眼神。   赵灵妃眨了眨眼。   赵戎轻轻点头。   旋即,赵戎转身向鱼怀瑾走去。   赵灵妃将莲子粥放回食盒中,抬头对见过几次的夫君的好友范玉树礼貌一笑,之后提起食盒,默契的跟着赵戎,去往鱼怀瑾那儿。   赵戎带着青君,一起来到了鱼怀瑾身前三步外。   他看了眼鱼怀瑾的表情,只见她依旧是原来那副面无表情的古板模样。   除了醍酒浸湿一大片的衣袖,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仿佛刚刚那场与青君几息之间的斗法没有发生过一般,她也未落下风。   不过赵戎之前与归的一番交流,倒也知道了斗法的来龙去脉,对这些洞若观火。   此刻,他对上了鱼怀瑾平静的眼眸。   凝视片刻。   赵戎忽道:“鱼学长,对不起!”   他的话语,让院内众人一愣。   赵戎把脸一板,转头看着身后的赵灵妃,沉声道:   “还不快向鱼学长道歉?今日她来东篱小筑,是为了给我和玉树兄补课,我琴艺有些不熟,鱼学长担心率性堂大半个月后的月中大考成绩,所以特意前来帮忙,她连自己的假期都牺牲了。”   众人的眼里,只见赵灵妃浅勾的唇角缓缓放下,她低头敛目,盯着手上提着的食盒,声音轻轻。   “夫君,灵妃不道歉,我何错之有?她补课就补课,灵妃不会说什么,甚至还要谢她,可是她为何要用礼阵囚禁你和范公子,灵妃读书少,但也知道些浅显的道理,对我夫君布阵囚禁,就是欺负人,瞧不起人,这位鱼学长这么对你,我绝不答应。”   “你!”赵戎似乎是被赵灵妃的倔强话语气到了,“你个妇人懂什么道理,说了还不听,还敢顶嘴!”   对于他的呵斥,赵灵妃置若罔闻,她依旧自顾自的说着:   “还有,她给夫君补课可以,但是练琴,也不能让夫君累着了,这一点,我也不答应。”   “哎!”赵戎仿佛被呛到了一样,他没好气的长叹一声,转头对鱼怀瑾恨铁不成钢道:   “学长,是在下管家不严,她竟敢顶我嘴了,学长一片好心,拙荆却……”   鱼怀瑾突然转头,没有理他,而是凝视赵灵妃,认真开口:   “这个礼阵的本意并不是用来囚禁赵兄和范兄的,我就在东篱小筑待着,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的布阵,这是用来隔绝内外的声响,不想让外面的声音吵到了院子内。   另外,赵兄的琴声有些大,也会吵到南轩学舍内的其他学子。   而且我要求范兄和赵兄补课,也是与他们讲道理,说明了厉害关系的,并不是不讲道理的强求。”   赵戎瞥了眼青君。   赵灵妃双手合拢提着食盒,她低头沉默了会儿,突然抬目,盯着鱼怀瑾道:   “鱼学长,我就相信你说的,这次是我冲动了,误会了你,灵妃向你道歉,但是你以后再也不能用礼阵关着我夫君学习了,若是要隔音可以有别的法子,用礼阵,这很冒犯人,可好?”   鱼怀瑾看着她,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赵灵妃提着食盒,莞尔一笑,轻轻弯腰。   鱼怀瑾拱手行了一礼。   赵戎见状,心里估摸着应该没有什么别的后患了,他笑容灿烂,“这不就行了吗,说开了就好,刚刚都是误会,拙荆也是担心我,做法急切了些,鱼学长千万别放在心上。”   鱼怀瑾瞧了眼他,不说话。   赵戎轻咳一声,“对了,学长,你这个碗多少钱,要不要……”   “不用。”鱼怀瑾打断道。   “那就好,那就好。”   赵戎转头和赵灵妃对视一眼。   他在鱼怀瑾看不见的地方,冲青君眨了眨眼。   赵灵妃咬唇看着戎儿哥,嘴角微弯。   赵戎乘胜追击道:   “对了,还有,鱼学长,拙荆好不容易有时间来看我一次,我想带着她在书院内逛逛,顺便再仔细教她些道理,下次不能再这么莽撞了,这回是鱼学长你大度,要是下回得罪了别人,估计没好果子吃,咳咳,所以,要不今日的学琴就先到这里,改日继续?”   鱼怀瑾沉吟片刻,看了眼赵灵妃。   “可以,赵兄,但是不能改日,你与今正可以游玩一上午,下午一定要回来,一百个正字,也减一半,剩下的不能再少了,你我都是率性堂学子,要尽力为率性堂这个集体出一份力。”   赵戎急忙点头,果然,砍价还是要往多的报,他本就想着能有半日时间就够了,于是报了个“改日”,被鱼怀瑾砍了回来,恰好是半日的假期。   这估计也是鱼怀瑾看在了青君刚刚让步的份上,也后退了一步。   随后,赵戎看也不看眼巴巴的范玉树,他扭头带着青君离去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幽台望幽台   鱼怀瑾抄着手,站在院门外,看着赵戎与赵灵妃连玦离去的背影,沉默不语。   虽然她刚来望阙州独幽城不久,但因为某些原因,望阙太清四府的事情,鱼怀瑾是颇为熟悉的。   比如一个左眸下有泪痣、第七境逍遥不难、即使在四大洲太清府也可跻身前列的女子剑修。   视野之中,这个她很早就听某人念叨过名字的女子剑修,正一边手提着装粥的食盒,一边亦步亦趋的跟在那个不爱穿学子服的赵子瑜身后。   某一刻,女子螓首轻垂,悄悄探手,牵扯了下赵子瑜的衣角,似乎是在为他抚平衣角的皱褶,只是下一秒,她的手便被那个赵子瑜反手一抓,女子挣了两下,没有挣开,低头安静了几息,随后偷偷往前迈了一步,与他贴在了一起,二人十指相扣,携手远去。   鱼怀瑾的视线一直落在赵灵妃的背影上,直到她与赵戎的身影消失在林荫道路的拐角,鱼怀瑾才眼睑微垂,收回目光。   她低头看了眼湿漉漉的袖子,旋即转头,对着一起目送赵戎二人远去的李锦书行了一礼。   “李师兄。”   李锦书还礼,笑容温润,“灵妃弟妹与子瑜凤协鸾和、故剑情深,性情与大多数剑修一样,直来直去,心思纯粹,刚刚进门之时,误会了鱼师妹,才贸然出手,还望师妹勿要心生芥蒂。”   “李师兄多虑了,已解释清楚,自然不会。”鱼怀瑾声音平静。   李锦书瞧了眼她的表情,点了点头,又寒暄了几句,便转身离去了,今日借为灵妃弟妹带路一事,免去了参加那喧闹聚会的俗事,涉及小师弟,想必老师应该不会怪罪,又可以在屋内安静读书了……   鱼怀瑾回到院子里,看见了正在书堆后眼神鬼鬼祟祟的范玉树,她站在石桌前,注视着范玉树,想了想。   范玉树见状,腰杆一直,目露希冀之色。   鱼怀瑾盯着他,语气认真,“你有没有娘子来看望?”   “……”   范玉树受到了成吨的暴击,一脸的生无可恋。   这日子没法过了。   ……   一炷香后。   在给“为了率性堂之崛起而读书”的范玉树布置好后面的功课后,鱼怀瑾也手里提着一只食盒,离开了东篱小筑。   她离开南轩学舍,路过了汲泉亭,向林麓书院内的东南方向走去。   一路上,碰到了不少墨池学馆的学子,只是除了率性堂学子以外,几乎无人与鱼怀瑾打招呼,哪怕她是六堂学子皆认识之人。   而一般按照学院风气,同窗之间路上相遇,就算只是点头之交,都是会道声“年兄”的。   “怀瑾。”   一个大嗓门的女声传来。   正提着食盒静默行走的鱼怀瑾应声回头。   身材高大的萧红鱼拉着身姿苗条的李雪幼,三步一跃的蹦到了鱼怀瑾身前。   鱼怀瑾见状,后退一步,弯腰行礼。   萧红鱼和李雪幼,与鱼怀瑾相处了不少时日,对她走在路上打个招呼都要守礼的行为倒也熟悉,习惯后倒也有耐心。   二人也纷纷躬身行礼。   萧红鱼直起腰,她唇角向两侧扬起,张大嘴笑着,“怀瑾,你是要去哪,今日无事,不给范玉树那家伙补课了?走,咱们去城里玩去。”   鱼怀瑾微微皱眉,“红鱼,肃容!”   “哦。”萧红鱼连忙把嘴一捂,酝酿了下,又把手揭开。   她一张大嘴被嘟起,做“笑不露齿”的樱桃小嘴状。   萧红鱼努力做板脸状,结果表情显得非常奇怪别扭,她撅着嘴道:“怀瑾,你看这样行吗。”   “扑哧。”一直安安静静的李雪幼,见身旁同伴又作怪,忍俊不禁。   鱼怀瑾依旧板起的脸,只是有些凌厉的眸光下,刻板的眉眼不易察觉的微微柔和了些。   她抿唇,摇头道:“不是的,我是去找朱先生,等会儿还要回东篱小筑。”   萧红鱼微怔,“东篱小筑?”   “就是腾鹰兄与赵兄的学舍住所。”   “不就一菜园子吗……”萧红鱼小声嘟囔一句,察觉到鱼怀瑾投来的目光,连忙停住,转而道:“好像半旬没见着朱先生,不过明日就有她的课,可以好好玩……咳,学字了。”   李雪幼点头。   萧红鱼笑道:“那就不打扰怀瑾你了,我与雪幼先走一步,今日休沐,给他们补课归补课,你也别太累了,给自己放松下。”   鱼怀瑾目光微垂,点了点头,不过还是叮嘱了一句,“勿要玩的太晚,早些回来休息,明日课多,第一节课是在清晨。”   “知道啦。”萧红鱼与李雪幼笑应着。   鱼怀瑾目送二人离去。   她在原地静立片刻,忽然转身,略微偏离了去老师所居住的猗兰轩的最近路线。   鱼怀瑾提着食盒,一路向北,进入了一片竹叶枯黄的竹林,她步姿端庄,脚步不停,静静的走在,铺满狭长竹叶的僻静石阶道上,缓步上山。   秋风拂来,落叶漫天,女子登高,独上幽台。   鱼怀瑾来到一处半山腰处的废弃古台,似乎是常年无人清扫,且人迹罕见,古台破败幽静。   四周都是繁茂树林,古台正好是一处空出的飞地,其中的一半凸离了山体,悬于空中,视野开阔,风景独特。   鱼怀瑾登上了古台,她的肩膀微微一松,只是腰肢依旧笔直挺拔。   女子缓步走到古台的边缘,停步,脚下是被秋风染黄的茂林,她忽蹲下,将食盒放置一旁,坐在了台沿之上。   凉风咧咧,鱼怀瑾满袖山风,衣玦纷飞,她瘦弱矮小的身躯,似乎下一秒就要秋风携走了一般,乘风而起。   鱼怀瑾低头,从袖子中取出了一只对折的蓝白手帕,两指捏起,轻轻一抽。   里面包裹着的,正是她之前在东篱小筑,在赵戎面前吃了一小半的青瓜。   女子抿嘴,玉白小手抓着青瓜,喉结鼓动了下,她眼眸微眯,忽然转头侧目,左右看了看四周。   下一秒。   鱼怀瑾另一只手抬起,将之前包着青瓜的手帕随意向后一抛。   嗖的一声,蓝白手帕转瞬之间,已被烈风刮走,消失在了风中。   一切悄无动静,风声依旧,只是,若是此刻,有目力极好之人,于远处眺望这一处偏僻古台,所见之景,会是古台之上空无一人。   鱼怀瑾低头,小口吃了口青瓜,眼眸下意识的眯起。   就像只第一次偷吃鱼儿的幼猫。   她一口一口的尝着。   嘎嘣,嘎嘣……   咀嚼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到了最后,竟是与之前赵戎吃青瓜时,所示范的有些一样,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大口大口的品味着好吃的食物。   只是,女子终究还是控制着,未有露齿,没有完全学某个性格看起来有时沉稳、有时跳脱的男子。   但是即使如此,若有熟悉她之人,此刻就在这儿,看见这一幕,定是第一时间瞪大了眼睛,揉眼又揉眼。   鱼怀瑾“大胆”的品尝着这个季节山下常见的蔬果,呼啸的山风将嘎嘣嘎嘣的无礼声响淹没。   也将这一幕藏进了风里。   她并不是没有吃过好东西。   龙肝凤爪、稀世奇珍,鱼怀瑾都有尝过,好吃,但是她不喜也不厌。   而眼下,手上这个山下寻常的蔬果,不知为何,从咬下第一口起,她便无缘由的喜欢上了这清爽的口感。   是的,无缘由。   鱼怀瑾一边眯眼吃着青瓜,一边抬头打量着远方的风景。   她悬于空中的双脚不自觉的轻轻荡起。   似乎是被秋风推着一样。   这处幽台正面对着北海的方向,投目望去,海天一条蓝线与她之间,是独幽城此起彼伏、不计其数的建筑。   黑压压一片。   就像林麓书院正中央,最肃穆的那栋祭祀建筑屋顶的漆黑砖瓦一样。   鱼怀瑾张嘴又吃了口青瓜,没有顾忌的鼓起腮帮,她微微偏头,看了眼独幽城中最高的那座山峰。   只见,今日的幽山,一袭鲜艳欲滴的绿衣,与这橙黄苍凉的秋景格格不入。   鱼怀瑾微微仰头,轻咽了一口,她举目眺望着幽山上的望阙台,香腮一起一伏。   之前,鱼怀瑾听书院内的同窗们说起过,一个关于这座望阙台的传闻。   她觉得很是无聊,不管是编篡这个传闻之人,还是相信并传播这个传闻之人。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女子手中的青瓜也越来越短,哪怕她已经很慢很慢的在吃了。   但是总会吃完,就像这短暂的休息时光一样。   食盒中还有,但是鱼怀瑾没有再拿。   能在登山之时,有这片刻的歇脚宁静。   她觉得已经够了。   突然,不知为何。   鱼怀瑾脑海中又冒出了某个男子的消瘦脸庞,与所说的一大堆她没有听懂的话语,不过……他说的那个“凉拌青瓜”,是什么味道?   ……   林麓书院东南角有一处静谧院子,隐藏在葱葱郁郁的绿林之间。   院外是一带粉恒。   此时,正有一个古板女子,提着食盒,步履沉稳的沿着淡粉色院墙,行走到了院门之外。   门前。   鱼怀瑾抬手,准备敲门,突然她动作一顿,凝眉,瞧了眼门上的对联。   “福无双至今朝至,祸不单行昨夜行?”   鱼怀瑾抬眉轻念,感觉这副对联有些古怪,便又仔细看了会儿。   不多时。   她渐渐看出些门道来。   这副楹联上联与下联的前四个字,字体隽秀雅致,有淡淡的空灵之美,宛若兰花,遗世独立,清幽淡雅。   这是鱼怀瑾所熟悉的老师的楷书。   而这上联下联的各自后三个字就有讲究了。   这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书体,   初看去,草不草,楷不楷的,似乎不三不四。   但是鱼怀瑾一直跟着老师学习,耳熏目染之下,一些单纯的审美欣赏能力,还是有些的。   她目光微凝,这书体但却并不是不三不四,而是似乎自成了一派,从未见过的一派。   这不像是老师的字迹,应当不是老师钻研出来的新书体,而且这几个字看起来洒脱雄浑,应当是男子的笔锋。   只是,为何这张楹联会同时有老师和另外一个男子,两个人的字迹?   老师又为何将这副楹联张贴在门外?   鱼怀瑾凝神看了一会儿,没再看出些其他太多东西来。   毕竟,她虽然与朱先生关系极近,但是鱼怀瑾的书艺学的也并不太好,除了对于此艺学能否证道,她保留怀疑态度之外,鱼怀瑾最初跟着朱先生所学习的是经义儒道,只是后来老师她……   鱼怀瑾微微摇头,直接抬手敲门。   咚咚咚——   “来啦。”一道略微稚嫩的童声传出。   院门吱呀一声被从内打开。   门内,露出了一个身材矮小的蓝衣女童。   女童身穿书童装,发丝全都束在了帽内,小脸圆润润的。   “鱼姐姐。”女童语气惊喜。   鱼怀瑾感觉兰香扑鼻,放眼望去,只见院子内遍布奇花异草。   她收回目光来,注视着静姿,躬身行了一礼,轻声开口,“先生在吗?” 第二百三十二章 何人的字?   静姿见鱼怀瑾如此“多礼”,也不觉奇怪。   她连忙弯腰还礼,起身后,伸手扶了扶额头上滑下了些的书童帽。   “老师在的,不过,她正在花圃写字呢。”   鱼怀瑾轻轻点头,准备放下东西,先行告辞。   老师在很早很早以前,刚成为儒家第一等士那会儿,便做了她的“私塾先生”。   二人相处已久,鱼怀瑾知道,老师一旦兴起,去花圃写字,便定是又对书法生出痴意了,痴迷投神,写个一日,一日便是一天,且不准他人打扰,不再待客见人。   但是,如她这样的亲近之人,若是有急事,靠近倒也不太碍事。   只是依照鱼怀瑾尊师重道的性子,哪里会无故这么做。   这次她来寻朱先生,是想请教些书艺问题,与笔法的技巧。   对于这门新晋的陌生艺学,墨池学馆的六座学堂,上一次月中大考的成绩几乎都是马马虎虎,拉不开差距,甚至连单个学子之中都没有一骑绝尘者。   因此书艺一学,很可能成为下一次月中大考的决胜关键,指不定排在率性堂后面的那几个学堂,会不会借此超越,特别是本就相差毫厘的修道堂,所以,鱼怀瑾觉得万万不可松懈。   墨池学馆只有老师一个书艺先生,要教导六堂,难免分身乏术,而老师也一直没有助教帮忙,因此无法照顾到全部学子。   鱼怀瑾最近私下里一有闲暇,便苦练书法,这次来也是为了书艺之事,她想着多提升一些,好学了去,可以私下里教率性堂内的其他学子们。   毕竟,鱼怀瑾虽然书艺自觉不行,但也是学堂内的拔尖之辈,算是矮个子里挑高个子了。   不过,今日既然先生又在花圃练字,那还是不打扰她了。   只是,鱼怀瑾抿唇,觉得时机颇巧,她记得老师好像已经在书艺上遇到某座“大山”很久,很少像今日这样兴起练字了。   正在这时,静姿看了眼鱼怀瑾,表情欲言又止。   鱼怀瑾刚准备转身,忽的一顿,瞧了瞧蓝衣女童的脸色,想了想道:“静姿,是有何事?”   静姿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看着脚尖,犹豫道:   “先生……先生这些日子有些练字着迷,甚至废寝忘食,已经,已经很久很久没休息,每日上课,也是我提醒她,她才记得的。”   她顿了顿,看了眼鱼姐姐,见身前古板女子正聚精会神的倾听,便又道:   “先生一心扑在了书法上,今日也是,昨夜停下来喝了口水,又拿起……拿起那个字帖观摩,看到了凌晨,又早早的提起萤囊,带着纸墨笔砚,去花圃写字。虽然先生修为高,但是这样下去……鱼姐姐,要不你去劝劝先生吧,让她歇歇,先生还是很听你的话的。”   鱼怀瑾闻言,敛目沉默了会儿,忽转头,又看了眼敞开的院门上的那副奇异楹联。   静姿见状,咬唇低头看脚不语。   鱼怀瑾原本侧着的身子,正了回来,轻轻颔首,“我去看看老师。”   言罢,便提着食盒,率先向猗兰轩内走去。   “好嘞。”蓝衣女童一喜,蹦跳着跟上了她。   静姿走进门内,她看了看鱼怀瑾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门外,见门外空荡荡的,便把大门合上,转头好奇道:   “对了,鱼姐姐,碧芳姐姐呢,她这次没来?”   正走下楼梯的鱼怀瑾,眼眸微垂,脚步不停,轻声开口,“馋嘴,去外面,买零嘴吃去了。”   “哦。”静姿点头,她的印象中,鱼姐姐的贴身侍女碧芳姐姐,确实贪吃,每回见她时,都是随身带着零嘴,吃个不停。   “碧芳姐姐这么瘦,为何怎么吃都不胖,唔,和我一样……”蓝衣女童嘟囔着,最后低头看了看脚尖,唉声一叹。   正在这时,鱼怀瑾走下台阶进入了院子,突然余光一瞥,瞧见了什么。   她转头看去,只见院门旁不远处,那座用来接待客人的小亭子内,正有几道男子的身影。   身后的静姿察觉到了鱼怀瑾神情,她瞅了眼候客亭内正眼巴巴等待的男子们,随口道:   “哦,他们是学馆其他几堂的学长,鱼姐姐你应该认识,他们是来找先生请教书艺的,不过我和他们说了先生短时间内没空,回头再来,他们不听,偏要等在这里,等先生写完字……”   蓝衣女童看了眼鱼怀瑾,眼睛一亮,“对了,那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缠人精韩文复也在,鱼姐姐,你来了,那我去帮你把他赶走。”   说完,静姿摇着脑袋,兴致勃勃的准备去往候客亭赶人。   “静姿,回来,”鱼怀瑾皱眉道,叫住了这个顽皮的兰花精魅,“韩兄和我一样,是老师所教的学生,来这儿是请教问题的,怎能无故赶人走?还有,以后也不准乱给别人取外号。”   “哦。”静姿焉焉然道。   此刻,亭子内的几个,似乎察觉到了刚进入猗兰轩的鱼怀瑾。   其中一个面目俊朗的华服男子,快步离开亭子,迎面而来。   “怀瑾兄,好巧,你也在这里。”   来者正是韩文复,他笑容和曦,语气带着些惊喜。   “韩兄、陈兄、魏兄……”鱼怀瑾表情平静,对他与他身后的其他几堂学长行礼。   “鱼兄。”众人还礼。   韩文复笑道:“怀瑾兄,看来你也是找朱先生请教书艺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暗中小心翼翼打量着身前这个他日思夜想女子的神情。   鱼怀瑾表情平静,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有接话,而是直接抱手告辞:“抱歉,各位兄台,玄机还有事,先走了。”   语落,她转身,向着远处那处影影约约能见某个女子婀娜身姿的花圃走去。   韩文复与周围几位学堂学长相互看了看,对视几眼,也习以为常,不觉尴尬。   韩文复保持着温的笑容,目送着鱼怀瑾远去。   只见她消瘦矮小的身影越行越远,最后进入了那处他们眺望了一个上午的花圃。   他微微眯眼凝望。   只见花圃之中,各色样的兰花拥簇着一张狭长书案,而桌案旁正有一个如兰花般幽静的儒衫女子,正弯腰低头,捉袖提笔,泼墨疾书。   关于鱼怀瑾,与这位被不知多少儒书院生尊重倾慕的兰花先生的关系,墨池学馆内的学子大多知道一些。   鱼怀瑾并不是望阙洲人士,而是几个月前被朱先生一起带到林麓书院,连书院先生可以开的后门都没有走,直接参加书院的入学考核,最后以当之无愧的第一名成绩进入墨池学馆。   韩文复远远张望着,鱼怀瑾与朱先生这对女子师徒二人,在兰花丛中的身影,也没什么心生不满,毕竟,在他看来,整个林麓书院除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山长外,应当没有哪个男子能进入这个朱先生专门写字的幽美花圃了。   就算那些读书种子都不行。   因为,这个儒衫女子,是儒家第一等士子。   即使因为一意孤行,走这条万古长暗的书艺一道,已经被中洲文庙半放养半抛弃了,但她的身份、修为依旧还在,在礼法森严的儒家,没有那个书院儒生敢逾越半步。   韩文复赶忙管住眼睛,偏开了目光,不再去看那个如诗如画的如兰女子,因为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的,能配上她的,应该只要相同辈分的君子了吧?   韩文复暗暗思量,旋即眼神一心一意的盯着鱼怀瑾。   前几日,送落花品诗词未果,不仅被她当众退了回去,原本隐隐升华到的朋友关系,也倒退了回去,弄成现在这般,像个关系淡如水的普通同窗。   不过,韩文复这几天特意没有再去找鱼怀瑾“请教学问”,就是怕物极必反,如今冷却了几天,之前的余波应该退了,现在便要重新找机会。   他眯眼凝视着花圃那边。   鱼怀瑾确实难靠近,不过,韩文复认识她这么多天,经过了一些失败挫折,倒也渐渐摸索出了一些似乎能行之有效的方法。   鱼怀瑾虽然给人感觉呆板严肃,且老气沉沉,一板一眼遵守礼教,做事沉稳平静,平日里也对所有人一视同仁——这也是韩文复觉得难以跨越的地方——不过,她心里应当是极其高傲的。   这个女子的心里,应该并没有的俯视众人的念头,但是,她的天赋、能力与家室,还是不自觉的把众人俯视。   所以她对其他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看待,哪怕是没有修为的凡人和已经登山的修士,在鱼怀瑾眼里都是一样,因为,从山顶往下看去,地面上的人与半山腰上的人,其实没有差别,都在脚下。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韩文复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过旋即,他又嘴角轻轻一勾。   正是因为鱼怀瑾的这种性格,若是有人能在某个地方,最好是她在意的地方,将鱼怀瑾战胜,让她失败,那便有可能得到这个古板女子真正的尊重。   并且,因为她认真好学的性格,说不定还会反过来,主动来找他请教。   韩文复重重的排出胸中一口浊气,大半个月后的月中大考,就是他的机会。   韩文复清楚他自己的实力——他一直很有自知之明——韩文复有时候将它自衬为优点。   他的七艺成绩要想赢过鱼怀瑾,短时间内很难,哪怕是二人都一样的让朱先生不满意的书艺。   毕竟鱼怀瑾与朱先生亲近,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韩文复觉得超过她有些难。   但是,如果他能率领修道堂,在月中大考击败鱼怀瑾带领的率性堂,击溃她的骄傲,夺得这个四分之一学年的秋季第一。   那么,依照鱼怀瑾的性子,八成会主动来向他请教,他便也能在她眼里,不再属于“一视同仁”的那些人之一了,关系肯定能够更进一步,这就是突破口……   “喂喂,韩蛤……韩文复,你看够了没有!一直盯着鱼姐姐和我家先生看!”   一道不耐烦的娇呵声传来。   韩文复顿时回过神来,转头看去,发现朱先生的贴身女书童,正眉头倒竖的瞪着他。   这可是个喜欢记仇、小心眼的主,他眼皮一跳。   而周围几个比较熟悉的学堂学长们,同样也目光怪异的瞧着他。   韩文复握拳捂嘴,咳嗽了两声,低头不语。   ……   鱼怀瑾衣角拖着各异的兰香,提着食盒,缓缓步入到花圃之内。   视野之中,朱先生穿着一身简单儒衫,长发随意束起,此刻正在书案前,躬身低头,一手抓起袖子,露出一截浑圆纤细的藕臂,一手捏着雪白毫锥,凝神书写着什么。   没有回头看她。   不过鱼怀瑾倒也习惯了,不以为意。   她步履轻盈的走到了桌旁,隔着几步距离,在不打扰到儒衫女子的位置静立。   只是,刚鱼怀瑾到来不久,她的目光就被书案之上,一副被人摆在正中央的,工工整整框起来的楹联所吸引。   鱼怀瑾眼眸一扫,发现这楹联上的字迹不是老师的,但是第一眼看去却也颇为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又仔细瞧了几眼,眼皮微抬,之前门口那副老师与陌生男子共同所写的楹联上,那个男子的字迹,与这副楹联上的字迹有些相似,只是书体不同,眼下的这副才是她颇为熟练的楷书,只是这笔锋,略微懂行,便可看出,依旧是那雄浑齐伟的气势。   鱼怀瑾微微侧头,忍不住看了眼表情认真的老师。   她的眼神略微有些古怪。 第二百三十三章 老师,你累吗?   对于自家老师与那个陌生男子共写一副楹联之事,鱼怀瑾心里略微有些猜测。   类似的做法,在一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小说上很是常见。   并且不久前,韩文复巧还借她随口提过的残句,做了首落花品诗给她。   这类“雅事”的具体含义,就算是不读诗书之人,也能大致想明白。   鱼怀瑾洞若观火。   也是,老师她……终究也是女子。   即使是饱读圣贤书的儒家大修士,又如何,还是会有七情六欲。   更何况……   鱼怀瑾敛目,身形悄然一动,轻手轻脚的绕过了桌案,来到了正出神写字的朱葳蕤的对面。   桌子上有七尊墨砚,其中有一大半已是空空如也,想必是原先已经被装满了墨,但是又被老师用掉了。   她伸手端了只空空如也的墨砚来,取清水开始研墨。   鱼怀瑾姿势端庄,左手研磨,动作轻重有节,快慢适中,没有丝毫墨汁溅出。   她抬目看了眼朱葳蕤。   只见这个儒衫女子正站在阳光下,低头疾书,不时的稍稍抬头,看一眼那副框起来的楹联,写着写着,她唇角渐渐扬起,竟是不自觉的莞尔。   鱼怀瑾轻轻抿嘴。   她看这个陌生男子的字,只是觉得端庄雄伟、气势开张,具体也没看出什么太多门道。   或者说,在包括鱼怀瑾在内的很多人眼里,写的好的字感觉看起来都一样,只能道一句“好看”,与其他主观的审美感受。   至于写的丑,不好的字,那就有的说了……   但是,看老师这模样,想必这个男子的字藏着些更深的东西,让她着迷。   鱼怀瑾摇了摇头,没再想太多,毕竟这应当是老师这样的大儒们之间钻研的东西,她目前只是个书院学子,多想无益。   不过,鱼怀瑾心里仍旧微微一叹,依照老师的性子,喜欢以字观人,记得还时常对她说“字如其人”,所以,对字痴迷,那便……对人也很可能如此。   鱼怀瑾再次联想到猗兰轩门外二人共写的楹联,突然心里微微有些好奇,这个陌生男子……嗯,很可能会是以后的师公,到底是何人,是书院内的先生还是书院外的大儒士,抑或是某位君子?   时辰一点点的过去,原本倾斜的初阳,也渐渐的被扶直。   靠近院门的候客亭内的男学子们,也惋惜的离去。   兰花圃内,书案上,墨砚中漆黑如夜的墨汁渐渐减少,又被某只雪白小手,研磨填满。   桌上铺满了宣纸,重叠起来一层又一层。   终于。   某一刻,书案前的儒衫女子骤然停笔,盯着笔下的某个字,眨了眨眼,刹那间,又笑颜一绽,宛若一朵空谷的幽兰,无声烂漫。   下一秒。   朱葳蕤弯下的上半身,忽然直起,笑盈盈的将毛笔搁放桌上,娥首轻抬,瞧见鱼怀瑾,她眼睛一亮,只是旋即,却嗔了句,“怀瑾何时来的,怎么也不唤我一声?是不是等很久了。”   鱼怀瑾在朱葳蕤停笔时便已转头看去,只是,此时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老师的话,而是……目光被某处壮观的风景所吸引。   朱葳蕤刚刚直起身子的动作有点猛,导致现在,某处正在“地动山摇”,宛如地翻身,余震连连。   若是此刻,赵戎在场,瞟一眼后,定会诗兴大发,背着手仰头,一脸正气的吟一句“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当场入个南山品,想必都不在话下。   朱葳蕤察觉到了学生的视线,脸颊飞过一缕霞色,昨夜她兰汤沐浴时一时兴起,蓦然起身出浴,用灵气略微一蒸,瀑发随意一挽,简单套来一件儒衫,也未去束身,便提着萤囊与笔来了这儿写字,眨眼已然天明,学生在侧。   唔,这件儒衫已经是衣柜中最宽大的啦,怎么还是……这般贴身,不过,幸亏只是关系亲密的怀瑾。   “咳咳。”朱葳蕤咬唇,暗恼一句不知羞,抬手遮嘴轻咳,顺便用宽大的袖子挡住了某个地震频发之处。   鱼怀瑾瞧了几眼后,便面无表情的挪开视线,宛若无事发生般,她恭然行礼道:“老师,玄机也是刚来没多久,见老师入神,就没有打扰,反正也没什么事情。”   朱葳蕤也想回礼,不过此刻是大白天的,又正好是地震发生后的危险期,得谨防余震,还是巍然不动为妙。   她心中愈恼,左右看了看无人的四周,同时,伸手隔空虚抬,“怀瑾怎个还是这般多礼……欸,罢了。”   “静姿呢,奇怪,又跑哪儿去了。”   鱼怀瑾摇头,“玄机不知,刚刚还看见她在花圃浇水的,可能又开门去了吧,我记得静姿不是接了一个,看护书院偏门的活计吗,现在也快到午时了。”   朱葳蕤闻言,安静了片刻,她低头看着书案中央那副被框起来的楹联,轻轻开口,声线平静。   “现在不去了,这丫头性子顽劣,不知怎的,一点也没学会兰花的静雅,以后就带在身边看着,再也不让她在书院里乱跑了,上次竟顶撞了他……”   儒衫女子话语一顿,她蛾眉轻蹙,看着那人的字,微微一叹。   鱼怀瑾端着手,静立一旁,瞧见这一幕,垂目不语。   只是她的心里,有了些了然,看来这位有可能的“师公”,是书院内的先生……   朱葳蕤摇了摇头,转而道:“对了,怀瑾今日怎么想着来看我,是有何事?”   说着,她目光投向了鱼怀瑾所带的食盒。   鱼怀瑾打开食盒,“给老师带了些好吃的东西。”   语落,便从盒中取出青瓜,递了过去。   “好吃的?”朱葳蕤颇为好奇,毕竟是这位学生口中的好吃的,只是待细瞧清楚后,她轻咦一声,“原来是青瓜啊。”   朱葳蕤接过,看了几眼鱼怀瑾,莞尔一笑,“原来怀瑾喜欢吃这个,不过,在书院倒也少见。”   鱼怀瑾没有解释,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老师,等她尝了口后,鱼怀瑾这才又开口道:   “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只是来看望下老师,顺便还有些关于笔法的问题,想请教下您,对了,老师,明日上午你有我们的率性堂的课,勿要忘了。”   “呀,”朱葳蕤一怔,放下手中的青瓜,玉手轻拍光洁的额头,“明天!差点忘了。”   她的眼眸顿时炯炯有神,伸手拿起桌上那副临摹的十分满意的字,低头看了眼,嘴角翘起,呢喃自语着,“那倒是正好,可以见公子,还能给他看看,请教一番。”   鱼怀瑾微愣,看着眼前这个与平时有些不一样的老师。   心中的那个猜测愈发确定了,看来真的是要称“师公”了……   她端详着朱葳蕤,她正动作轻快、眉眼欢喜的整理着桌上稿纸,不时的挑出其中几张,低头凝视,螓首轻点,   鱼怀瑾想了想又提醒道:“老师,你可别忘了明日上午,我们铺率性堂的书艺课。”   朱葳蕤抬头,眼睛明亮道:“当然不会忘。”   鱼怀瑾颔首,老师别因为正好约了要去见那人,而忘了他们的课就行。   朱葳蕤将精心挑选了几份字收起,她细声细气道:   “怀瑾,我们进屋聊,为师……顺便换身衣衫,等会回来继续写字,正好可以写到明日,直接去给你们上课。”   随后,二人一齐转身,向屋舍走去。   朱葳蕤走在前面,看不见她的面容,但是轻柔的嗓音,突然细微传来:   “怀瑾,静姿不在,你帮我,帮我……束下。”   鱼怀瑾看了眼老师的倩影,此等私密之事她以前倒也做过不少,于是便应承道:   “好的,老师。”   不多时。   一间相比闺房更像是书房的屋子内。   在一张布满墨字的屏风后方,藏着两个女子。   屏风后方,此刻正风景独好。   鱼怀瑾面如平湖,目光平静的看着不远处的如瀑青丝,与巍峨雪山。   她牵着着手中的白布,轻轻的为老师卷着。   只是,对这美好事物,施加的动作再如何轻柔,这也终究是束缚与压迫。   不管是眼前晃人眼目的“雪景”,还是其它美好的事物。   某一刻,鱼怀瑾突然道:“老师,你累吗?”   朱葳蕤微微一愣,脸颊飞速泛起霞红。   只道学生是在羞她。   这个正在裹着白布的儒雅女子玉唇轻启,可是转瞬间,突然顿住,将嗔恼之语咽了下去。   她看看眼前古板女子的容颜,又偏目瞧了眼鱼怀瑾比白布还要白耀的小手。   “不累,”朱葳蕤凝视着这个似乎命运早已注定的学生,认真道:“只要是觉得值得,那便怎么也不累。”   “值得……值得……”   鱼怀瑾怔神看着朱葳蕤。   老师觉得不累,是因为以后的“师公”会喜欢?   那她呢。   “累吗……”   鱼怀瑾低语。   ……   这是个难得的晴朗日子,天气干爽,阳光暖和。   赵戎牵着赵灵妃,离开了南轩学舍,向北走去,赵戎准备去往一处湖畔,那是他清晨喜欢漫步读书的去处。   今日因为假日的缘故,书院内的大路、长廊和甬道上,来往的行人很多,有书院的士子,也有墨池学馆的学子。   不过赵戎没碰见什么熟人,毕竟他也才刚来不久,认识的人少,最熟悉的一个好友目前还在东篱小筑内刻苦学习。   赵灵妃为了见戎儿哥,凌晨离开清涟轩前,在梳妆镜前停留了很久,又将衣柜翻了又翻。   此刻,她一袭新妆,身姿如蝶,腰肢纤细,又有着一双柔美浑圆的修长玉腿,因此穿着修身的软银轻罗百合裙,便显得各外的高挑出众,袅袅婷婷。   路上,赵灵妃一手轻提食盒,一手挽着赵戎的胳膊,扣着他的五指,行走在这座“非礼勿视”的儒家书院内,却还是吸引了不少书院儒生的眼神。   赵戎感觉到了,自己成为了路上行人之中的焦点,不过这种给别人塞狗粮的行为,他早就在太清四府做过很多次了,可谓是业务娴熟,已经成功克服了最初的内疚感。   赵戎转头看了眼青君,二人四目以对,相视而笑。   一炷香后。   赵戎与赵灵妃在湖畔寻了一座无人的雅致亭子,在临水的一侧,成双落座。   “呼,终于逃出来了,这个鱼怀瑾,真难缠啊,青君,幸亏你今日来找我,否则我就要被她压着一日,关在院子里面画正字了。”   赵戎一边笑着开口,一边从赵灵妃手上接过食盒,“唉,饿死我了,青君,这糯米粥真香,咦,你放糖了?还是娘子懂我,知道我喜欢吃软的和甜的。”   他端起冒着热气的莲子糯米碗,闭眼嗅了口。   正在这时,一路上都温顺娴静的赵灵妃突然转头,笑吟吟:“夫君,你刚刚不是说,要好好教教妾身道理吗?”   低头正准备喝一口粥的赵戎,动作一僵。 第二百三十四章 青君的御夫术   “青君,啊~”   赵灵妃偏头看着亭外的湖水。   秋水潋滟,凉风和畅,她眺目远望,碧空如洗。   此刻,赵灵妃正端庄雍容的坐在湖畔的雅亭内,临水的一侧的栏座上,她闻言后,安静了会儿,才转头看向身前笑容灿烂的男子。   赵戎正站在赵灵妃面前,一手端着莲子糯米粥,一手拿着瓷勺子,舀了一勺热粥,用碗在下方凑着,小心翼翼的递到了赵灵妃的嘴旁。   赵戎啊的一声,微张着嘴,哄着她喝。   赵灵妃眸光扫了眼亭外,没有行人,旋即她端详着夫君的笑脸,长眸清明,言笑晏晏道:“夫君还未教我呢。”   赵戎皱眉,面色佯怒。   “青君这是什么话,我家娘子温柔贤惠,姿容绝世,乃是天上无双,地上仅有的世间第一等女子,知礼懂节,深明大义,在下能娶回家,简直耗尽了八辈子的福气,哪里还要夫君置喙,多此一举的教,娘子教我才差不多……”   他说着说着,轻咳一声,转而问了句:“额,这粥是不是还有些烫?这盒子保温还挺不错的。”   赵灵妃浅笑,注视着他,不语。   赵戎将勺子移到嘴旁,吹了吹,这才重新递回青君的唇畔,他瞟了眼娘子的朱唇,粉嫩湿漉,像春雨后娇艳的杜鹃花瓣,也不知青君今日抿了何味的胭脂……   赵灵妃看了眼略微出神的赵戎,又瞧了瞧被他小心吹过的莲粥,没有马上低头去吃,她歪头,轻咬唇瓣,惹得赵戎心中一荡。   赵灵妃轻轻道:“夫君真没有要教妾身的?没事,夫君可以说的,我又不是不讲理之人。”   你确实不是不讲理,你只是个醋罐子,没理没由。   赵戎捏着瓷勺的手一抖,心里吐槽了句,不过,仔细想想,青君刚刚确实是在人前给足了他面子,乖巧听话,为此甚至还不惜放低了些身段。   要知道,她本就是高傲到了骨子里的女子,太清逍遥府的天骄,刚刚在东篱小筑碎碗破阵又如何,想破这阵,便去破这阵,青君是心思纯粹,一往无前的剑修,又有出剑的理由,破了也就破了。   但是,为了迁就夫君的担忧,配合他的处理此事收尾方法,一语不发、没有犹豫的陪他去唱黑白脸,主动向其他女子退让一步道歉。   赵戎感受着手上碗壁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温度,心里微暖,青君现在私下里耍些小性子,呛了他两句又如何,哄哄便是了,女子就是要哄,特别是青君这样的女子,哄哄说不定什么都有了。   赵戎抬目,与歪头看他的赵灵妃对视,轻轻一笑,认真道:   “青君,你没有错,哪里需要夫君教,刚刚只是权宜之计,那个鱼怀瑾有些不简单,咱们还是给她点台阶下,能不留下芥蒂就不留下芥蒂,只是,你是为我出剑,最后又为我受了委屈,夫君实在过意不去,心中有愧。”   赵戎又低头吹了口粥,面色专注。   赵灵妃凝视着,喂她喝粥动作温柔的戎儿哥,眼敛微垂,“我没委屈。”   语落,赵灵妃微微张嘴,抬起下巴,吃了口赵戎送到唇边的莲子粥,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好甜。”   她看着赵戎,甜笑着唤了句。   赵戎一愣,旋即眉间聚起,“我尝着是正好的,青君不喜欢?”   他语气担忧,左右看了看四周,视线在右侧紧紧临湖的山林处略微停留,旋即目光一亮。   “我去给取些清泉来,加一点进去,冲淡些甜味。”   话语还未落,赵戎一手端碗,一手捏勺,扭身欲去采泉。   只是,下一刻,他动作一顿,因为已经有人拉住了他。   “别走,”赵灵妃双手牵着他的衣角,“我又没说不喜欢甜,呆子。”   她一边说,一边偏转视线,投向亭外,不去看他。   “哦哦。”赵戎点头,又笑着舀了勺热粥,递去青君的嘴旁。   正在这时,一直在赵灵妃云鬓步摇上荡秋千的清净,突然停止了晃荡,紫色的流苏,在霞气萦绕之间,恢复成了小女童的模样,两根小胳膊朝着赵戎前伸着,像是在划水,小女童嘴里竟还发出些咿咿呀呀的声响。   赵戎瞟了眼撒娇讨粥喝的清净,收回目光,没有理这“笨女儿”,继续伺候着她娘亲。   一道劳什子气,喝个屁粥……   不过,清净似乎早已经看透了这个“重男轻女”的爹爹,转而去找娘亲,亲昵的磨蹭着她的面颊,又伸出一双紫色小手,为赵灵妃梳理着云鬓垂下的几缕乌发。   赵灵妃眼皮微抬,瞧了眼赵戎。   赵戎咳嗽两声,又喂了她一勺粥后,转而舀了一小勺给好奇的清净尝口鲜。   清净小手托着勺子,埋脸吃了口,吧唧吧唧几下,旋即摇头晃脑的抱着赵戎的勺根,咿咿呀呀的,很是欢喜。   赵戎嘴角一抽,曲指去弹这个抱着勺子不松手的小家伙,一脸的嫌弃;清净左躲右闪的,小小的身子扭来扭去。   赵灵妃笑盈盈的看着这“父女”俩的打闹。   正在这时,雅亭不远处,有行人走来,看样子,是要路过亭子。   赵灵妃连忙起身,不由分说的接过赵戎手中的碗与勺子,又把他按在了座位上。   随后,她站在赵戎身前,像个贤惠的妻子,开始素手调粥,喂给他吃,动作轻柔优雅。   过往的行人,路过亭子,瞧见了这一幕纷纷不由加快了脚步,之后更有甚者,远远的看见亭子内夫妻恩爱的一幕后,也不从亭子前经过了,直接绕远路走。   赵戎眨了眨眼,看着身前这个突然画风转变的女子,忍俊不禁。   赵灵妃凶了眼他。   赵戎赶忙收起笑意。   随后,他享受了一会儿青君的服侍,转头看着外面的天色,突然道:“青君,要不你别走了,今日留下来住一夜吧。”   “不,”赵灵妃别过脸拒绝道,不过顿了片刻,她又斜眼看着赵戎,清脆道:“夫君小时候就知道的,我睡觉踢人,你……你难道不怕我踢你?”   赵戎精神一振,语气斩钉截铁,“不怕!”   赵灵妃正过头来,打量了会儿他,嫣然一笑,“戎儿哥,你这身板,我会一脚踢死你的。”   他瞥了眼娘子那双浑圆芊细的笔直大长腿,又忍不住看了眼她今日穿的秀气小巧的紫色绣花鞋,正色道:“青君,能死在你的这双腿下,咳咳,还有脚下……我觉得值得。”   赵灵妃笑颜一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粉唇微张,一双美目睁大,闪过些不可思议之色,而原本白里透着粉红的面颊,更是酿出了一摊酒红。   这在此时的赵戎眼中,是秋日最灿烂的花红。   赵灵妃缓过神来,她手里正端着碗勺,低头垂目,旋即气羞的转过身子,背对着赵戎,“浪……浪荡之徒,戎儿哥是浪荡之徒,全学坏了,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小时候的戎儿哥,二人一起在清泉处濯足时,她调皮伸脚丫子去踩他泉水中的脚,戎儿哥都会嫌弃的道一句“臭脚丫子别乱伸,快拿走”或是“谁家的小猪蹄,这么小一只,没几两肉,还想拿出来卖钱?都不够我啃”。   甚至到了后来,戎儿哥去私塾读书后,就再也不和赵灵妃一起去濯足或摸鱼了,总是板着脸说什么小姑娘家家的,露足成何体统。   而现在的戎儿哥,估计她只要敢把腿和脚伸过去,下一秒,就别想轻易逃出他的魔爪了,而且,不……不脱层皮,别想收回来了。   说不得戎儿哥还会做出哪些让她大羞的事情来。   肯定的,他,他现在的鬼点子这么多……   “呸。”赵灵妃螓首一偏,轻啐了口,旋即回过头来,板着脸瞪着赵戎,眼眸满是嗔意。   她语气认真道:   “戎儿哥,不准再想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准想。”   赵戎眨眼,“我娘子的都不行,又不是别人。”   “不行,不可以在脑子里乱……乱想我做奇……奇奇怪怪的事,不可以。”赵灵妃那双原本狭长的秋水长眸瞪大,气势很足,但是吐词却结结巴巴的。   “我就想想,又不真做,青君,你怎么连我想什么都要管?太没道理了。”   赵灵妃长长的睫毛刷了下清亮的眼眸,旋即,她语气凶巴巴的,难得娇横起来,“你是我的夫君,你是我的,全是我的,我说不能想,就不能想,夫君要听话,大白天的,别想……别想关于妾身的奇怪的事。”   赵戎眼睛一眨不眨的,仔细瞧着这个难得露出不讲理的一面的青君,心里有些新奇。   因为在他印象中的青君,小时候是柔弱娴静在他面前乖巧的,如今长大后,也因为没人保护,自强坚强起来,变得冷清与生人勿近,总体还是理性讲道理的。   只是,赵戎所不知道的是,再理性高冷的女子,一旦坠入爱河,依偎在恋人的怀中,都会变得“不讲理起来”,什么小女孩子脾气,都可能撒,但也只对一人撒。   对别人依旧礼貌且讲道理。   是的,就是如此不公平的区别对待。   可是,对某些女子而言,这一生,也只会对那么一个人“区别对待”了,是的,一个人,即是初恋。   而赵灵妃更甚,小小的芳心,早早的便塞满了一人。   此生此世,初恋即使终恋。   从总角到及笄,从青丝到白发。   有他即可,从一而终。   因此,在当初以为被负,以为赵戎不要了她后。   赵灵妃才会剑心崩碎,心死如灰。   而如今,千辛万苦,曲曲折折,离离分分之后,赵戎又重新住进了她的心,渐渐开始将这颗千疮百孔的心,修修补补。   宛如春风再次拂过荒凉的大地,勃发万物。   只是,这间原本摇摇欲坠,风雨飘零的“屋子”,赵戎进去后,再想从中出来,那便不再是碎半颗剑心的事情了,而是屋倒楼塌,玉石俱焚,甚至……只存一人。   此时此刻,在这座周围人少的湖畔小亭内,赵灵妃在从竹马终于变成了夫君的赵戎面前,由一个原先清冷高傲的白莲仙子,变成了蛮横无礼的娇蛮女孩。   她的柔顺娴静,她的娇憨可人,她的傲娇蛮横,都只会对他一个人。   “你心里也不准想,关于我的奇怪的事!”   赵灵妃微微鼓着嘴,红唇轻轻嘟起,盯着赵戎,想让夫君听话。   同时,她还神识一刻不停的留意着周围,见无人打扰,赵灵妃略微放下心来,在别人面前,要绝对以夫君为尊,维护夫君的面子,这是她自那次在暖溪雅集上的任性后,在心中定下的不能逾越的红线。   而此刻无人,和戎儿哥私下相处,那便可以偶尔“任性”些了,而且……是时候要练一练柳姨教她的“御夫之术”了。   当初,赵灵妃还待字闺中,柳姨也还在世,她刚刚与赵戎订婚,相比于自家的儿媳,柳姨更把她当做亲女儿看待,对她言传身教,并且一点也不担忧以后的儿子会不会夫纲不振,在她这个“亲女儿”的裙下遭殃。   那时候,在闺房之中,柳姨悄悄的教过她如何驾驭戎儿哥,那些言语让赵灵妃现在都记忆犹新,比如“男子不管年龄大小,其实都是个孩子,就像现在的戎儿,平时是要宠,但是适当时也要敲打敲打,特别是有一些奇怪的苗头要冒出来的时候,不过,敲打的手段,要刚柔并济,掌握一个合适的度……”   赵灵妃犹记得,小时候的戎儿哥,在她的面前是有恃无恐,但是在柳姨面前,那可是服服帖帖的。   因此,赵灵妃对柳姨的话不疑有它……   雅亭之内。   赵灵妃一双长眸微微眯起,眼眸宛若一汪秋水,潋滟的波光正倒映着眼下的戎儿哥,满是他熟悉入骨的面容,而她左眸下那粒可人的淡褐色泪痣,也随着眯眼的动作,轻轻上扬、画弧移动,脱离了原来的位置。   在赵戎眼中,此时的青君,更像……一只从洞穴缓缓冒头的雌虎,嗯,是白的,因为白虎好看。   白虎似乎饥渴难耐,正缓抬爪子绕圈而行,动作优雅,眼眸轻眯的盯着他,一眨不眨,空气宁静,但是下一秒,这只白虎便会霎那间由静转动,胸猛扑来,将他按倒在地,拍晕了拖回洞穴,以后别再想精力满满的出去找“好朋友”小狐狸了。   更别提把小狐狸带回母老虎的洞穴做客了,肯定是有来无回!   所以必须得施展御妇术,降伏这只想要骑在他身上的白虎,狠狠的调教一番!   到时候,白虎和小狐狸的洞穴,他都可以随意进出了,还是两个成双一起……   危!   赵戎警惕心大起……   “夫君,知道了吗?”   赵灵妃唇角稍稍翘起,轻抬着下巴,清眸暼了眼戎儿哥。   赵戎抿嘴不语。   “乖,张嘴。”   赵灵妃舀了勺热粥,翘唇轻吹一口,笑盈盈的将瓷勺递到了戎儿哥嘴旁,一语双关道。   赵戎低头不说话。   赵灵妃眉梢上扬,心里暗暗欣喜。   她玉唇轻启,准备接下来哄一哄他。   只是下一刻,让赵灵妃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她挥了个大棒后,给个甜枣,完美的施展出御夫第一式,戎儿哥就突然开口了。   “那好,”赵戎表情平静的点了点头,随后微微偏转视线,从赵灵妃的身上挪开,轻轻道:“那我想别人。”   别人!别的女子?   刹那间,赵灵妃杏目圆睁,瞪着赵戎,原本紧闭的朱唇,微微张开,露出了一小截粉红的舌尖。   只是此刻娘子这可人的表情与诱人的风景,赵戎没有去看。   他偏着头,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瞧着湖面上的风景,随口道:   “娘子不让我去想,那我想别人总行了吧,这种,娘子总管不着了吧。”   “不行!”   砰——   赵灵妃把碗用力往桌上一放,想也没想的直接拒绝。 第二百三十五章 是不是心湖里有别的女子?   赵戎像是没有察觉到赵灵妃发出的动静。   他还是没有正过头去瞧她。   赵戎一边扭头看着亭外,一边带着奇怪的口气说道:   “娘子,奇了怪了,我又不是想你,想别人为何还要经过你的同意?”   赵灵妃两手端起,横放于腹前,螓首高昂,显得颈脖如天鹅般修长,她又身姿高挑,腰肢纤细,肩背笔挺,此刻,正如一株玉立青莲般,站立在坐着的赵戎面前,俯视着他。   赵灵妃眼帘垂下,将冷清的眼眸遮掩一点,却仍旧溢出耀如星辰的眸光。   “不行,更不可以想别的女子。”   她声线脆冷,顿了顿,凝视着赵戎,咬字极重道:   “戎儿哥,你是我的,只是我的,不能去想别的女子……嗯,灵妃也是你的,是你娘子,除了戎儿哥你,心湖之中从来没有停留过除了师长以外的任何其他男子,我们都这样拥有着彼此,可好?”   原本的清冷女声,说到了后面,竟带着些细微的颤音,宛若此刻,赵灵妃因一眨不眨的凝视赵戎,而颤动不已的长睫。   赵灵妃此刻的姿态,宛若一座巍峨的冰山,耸立在赵戎身前。   她要他的承诺,她要他的承诺!   不过,赵戎并没有硬接她正面施加的压迫,他视线投向它处,眼眸某一刻闪烁了一下。   赵戎抿唇不语,他感受到了青君藏在这苛刻自私话语下的炽热情感,有些心疼,很想回应她,但是,青君依旧想占据着二人私下相处时的主导,她还没有松口,   那他便不能屈服,否则前功尽弃。   赵戎此刻心中出奇的警醒,根据他的斗争经验,此时的争执并不单单是二人之间“男强女弱”、“女弱男强”之争。   而是涉及到了他能否给小小归属一事。   此刻一旦退缩了,哪怕只是一步,青君就会占到二人之间情感的主动权,以后更加的强硬,步步蚕食,彻底霸占他,那么当初口口声声的“我全都要”,便会刹那化为一句空话。   关于接纳对方,依照青君目前的醋罐子属性来看,确实是万万不同意,甚至连乖巧听情郎话的小小,心里可能也有很大的抗拒。   但是,赵戎觉得,若是连扭转困境的勇气都没有,随波逐流,青君和小小说什么,他便应什么,迁就这,迁就那的,那还谈何“全都要”?   与人斗,其乐无穷,特别是人心中固执的观念与偏见。   赵戎要去改变青君小小,扭转青君小小,要去说服身边人,让她们接受他的观念。   今日,便是第一步。   赵戎眼神一凝。   此刻,赵灵妃见他一直不回她话,眸光一闪,忽的伸手,主动抓起赵戎的左手。   她一只修长素手与赵戎的这只手,十指扣着,另一只手轻轻覆盖他的手背,将赵戎的手夹在中间,用手心细细摩擦。   赵灵妃抬目看他,原本的冷眸,此刻已经为赵戎而融化,给他送着柔柔的眼波。   “你也可以想芊儿的,毕竟不少日子没见她了,想她也没事的,还有柳姨,肯定是可以的,但是,其他的女子,便不能再想了。”   赵戎只感觉左手陷入了一块暖软的温玉之中,她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从手心上渡去心头上。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正襟危坐,守住心神,随即偏了偏头,挪动了下视线,换了一出风景湖光“欣赏”,依旧不发一词。   赵灵妃歪了歪头,眼睛轻眨的瞧着忽然正经起来的戎儿哥,不过大棒后的甜枣,可不只是这些,只要他听话,什么都有的。   只见下一刻。   她双手捧起赵戎的手,低头,凑唇,粉唇微嘟。   “呼~”   赵灵妃在他手心轻轻吹了口热风,随后抓着赵戎颤颤抖抖的手贴近她的脸蛋。   赵灵妃将脸颊紧紧的贴在戎儿哥的手心上,只感觉脸上有些凉沁,不过她却芳心有些欢喜,因为这样,她便能暖和他了,将温度传去。   赵灵妃拉了拉赵戎手上垂下的袖子,眸光瞟了眼不远处,紧临湖畔的幽深山林,长眸眯起,小声悄悄道:   “好不好,戎儿哥应一声啊,只要一声,或者点个头也行,没什么难的,然后……然后我陪你去那边的山林走走,陪,陪你寻幽……”   赵灵妃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却一直瞅着赵戎,柔波盈盈。   赵戎有些受不了了,就在刚刚,青君前一刻还是高冷逼宫的蛮横仙女的模样,这一刻却突然变成了小鸟依人、懂得疼人的温柔娘子。   这顷刻之间的融化,所产生的反差感,差点让赵戎心防失守。   这招大棒与甜枣简直和以前小小变成冷艳苏狐仙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两丫头是都是吃准了他的弱点?   赵戎抿嘴,咬了咬舌尖,被痛觉刺的一醒,随即左手用力,从温柔乡中抽了出来。   赵灵妃一愣,注视着着戎儿哥抽离的右手,俏脸渐渐板起。   她忽然颤声道:“戎儿哥,是不是……是不是那个柳空依找过你了?”   赵戎眨了眨眼,实在没搞明白青君为何突然提到这个女子,想去瞧一眼她的神情,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他侧脸对着青君,眼睛看着湖水,摇了摇头。   赵灵妃刚刚忽想起,前些日子在太清府内遇见柳空依时,柳空依曾当着面笑着向她打听过戎儿哥为哪儿,说是什么“白拿一首落花无我的诗词歌,良心不安,要给一字之师端上一杯清茗,好好感谢一番”。   赵灵妃不喜欢柳空依的笑颜,更不喜欢听她嘴里说“赵公子”三个字,便少见的很无礼的没有理会柳空依,直接擦肩而过,离去了。   赵灵妃眯眼,所以说,她是来找过戎儿哥了?!   赵灵妃端腹前的素手上,五根纤细葱指骤然一握。   “娘子想多了,没有。”   赵戎见她沉默,安静了片刻,还是缓缓道。   赵灵妃俏脸面无表情,但是她的脸色却不知何时起已经煞白,“戎儿哥,我想看一眼你的心湖。”   赵戎果断摇头。   开什么玩笑,这能随便看吗。   赵灵妃咬唇,眼眸直直的盯着他,“我只是考验你一下,灵妃哪里是那种刁蛮的女子,违反妇纲,检查夫君心湖,这只是考验,结果,你想都不想的就直接拒绝了。”   她此时已经恢复了之前那副端手俏立的高傲冰冷模样,可是眼眶却微微泛红了起来。   “我……”赵戎无语。   “你肯定是在心里想着柳空依,还说不是。”赵灵妃吸了吸琼鼻。   “没有……那我让你看。”   “好。”   “你不是说不是违反妇纲的野蛮女子吗?”   “夫君让我看的,小女子不敢不从。”   赵戎摇头,“那我不给你看了。”   赵灵妃点头,“好,那不看,但是你要证明没有想她。”   “我……”赵戎一窒。   “你。”   赵灵妃一双秋水长眸全系在了赵戎身上,盯着他不放。   赵戎被呛住了,他连忙捋了捋刚刚的话语逻辑,一时之间还是没搞明白,为何怎么说青君都会有理,还这么的理直气壮。   果然,就是不能和恋爱的女子讲道理,特别是涉及别的女子,连青君原先这么通情达理、知礼明节的女子都不讲理起来了……   只是还没等赵戎想好怎么回话,赵灵妃便又开口了。   她突然扭过身子,不再去看赵戎。   赵灵妃目光直直,眼睛怔怔的看着外面,眼眸的秋水映着亭外的秋水,她尖巧的下巴倔强的抬起,语气冷漠,却又夹杂着些如弃妇般的哀怨。   “果然,戎儿哥的心湖里有别的女子。”   赵戎:“……”   归:“……” 第二百三十六章 降伏白虎   “归,能不能让她看我心湖。”   赵戎沉声。   “不行,本座不确定她有没有能够洞穿心湖看见本座的法子,按道理来说,她一个年纪轻轻的浩然境剑修,是没有这种罕见又特殊的手段的。”   归斩钉截铁的拒绝,并且语气冷静的给赵戎分析来一波,“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那柄甲等飞剑的神通还未知,保险起见,还是别给她看,防止本座暴露……”   “不是的,归。”赵戎打断它的话语,语气认真道:   “我是想问青君能不能看清我的所思所想,或是以心湖颜色与动静来测谎,至于你,一个话本小说里烂大街的随身老爷爷,有什么好隐瞒的,看到也就看到了,若不是青君没问,我早就告诉她了,说不得青君还会仰慕下戎儿哥我这疑似天命之子的身份呢。”   “???”   归很想问问赵戎这是人话吗,不过它还是没有开口去问,因为答案很显然,不是,这么狗的剑主,还是早些挂了,直接下一位吧。   归语气赞同的道了句“赵大公子所言是极,烂大街的随身老爷爷也不配和您说话”,言罢,它便不再理会赵戎,让这狗剑主自生自灭去吧,不伺候了。   赵戎暗暗摇了摇头,怎么感觉又是一个难伺候的主,就没一个省心的,看来除了迫在眉睫的御妇术之外,改日还得研习下“御剑术”了,好好治一治这剑灵。   话说,还是小小那受气包省心省力,哄了几句后,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有时候要是“思想滑坡”了,他家法伺候几下,便又重新软软绵绵,傻傻呼呼起来。   而且也并不知道是不是狐族的种族天赋加成,这个白日里的笨丫头,在不白日,而是另一种日的时候,还能举一反三,一个眼神,就知道自己动了。   不知怎的,赵戎心湖中又浮现了,阔别了将近两个月的小小,他赶忙驱散这些念头。   转瞬回过神来,坐在椅子上的赵戎,抬目看了眼身前的青君,她正别着脸看向雅亭外,似乎是在赌气,青君看起来,侧颜寒冰,散发着生人与夫君都勿近的冷漠气场。   赵戎暗道棘手。   不过还是不敢让她看一眼自己的心湖,他刚刚心猿意马一不小心没有束缚,就不自觉的思恋起了小小来——这也是赵戎最近觉得奇怪的,时常想起小小,不过他思索一番后,发现原因可能是这秋天干燥,又阔别已久,让人“上火”,而眼下的青君,目前又只是管杀不管埋——若是让青君瞧了一眼,她又正好的奇诡手段……   那就以后别想从白虎洞穴里出来去找小狐狸了。   赵戎白牙暗咬,下一刻,变眉头紧锁,大袖一挥。   “不可理喻,青君,你怎变得如此不可理喻。”他也别过头去,看向与赵灵妃视线相反的亭外方向,表情肃然,不再瞧身前女子一眼。   这座无人赋名的雅致亭子内。   有一对年轻男女,二人一站一坐。   站立女子,妆容精致,新妆清雅,正端手静立,却是俏目含冰。   危坐男子,面目端正,儒巾青衫,正肃目凝眸,已是平静无语。   这一对已经新婚大半年的夫妇,一时之间,无声僵持了起来。   气氛渐渐凝固,直到后来,就连吹皱了满池湖水的秋风,闯进这亭子内也惊不起一丝波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赵戎觉得很久很久。   起初他还能撑着,在这仿若置身冰山内冻结了的空气之中,只是,到了后来,随着时辰滴滴答答的过去,赵戎只觉得愈发的难以忍受,甚至还产生了隐约的幻听。   心湖之中竟传来了娘子温柔的嗓音,只道“此处无人,夫君只需主动先退一小步,我们就当无事发生,妾身也定会好好服侍补偿你”……   赵戎不动声色的捏了捏大腿上的肉,微痛,幻听消失。   他抿嘴皱眉,心里暗暗叫苦。   平日里二人在一起,他向青君礼让,有时候为她端茶倒水,例如刚刚躬身亲手给青君喂粥一样,这些都可以,倒是没什么,反正二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也有默契,不会因为对方的“屈身”和“谄媚”而轻贱对方。   只当是相互付出,而且这与举案齐眉、相知如宾的严肃相处比起来,更加的亲密有趣。   但是,此刻的这种情况却与平日里的“宠爱迁就”性质不同。   赵戎也不知道青君为何会突然出招,刚刚她已经露出了白虎锋利的獠牙,半假半真的要他“心湖之中再也不多想其他女子”,随后,一番交锋,就到了此时这僵持的一幕,已经是刺刀见红,二人必须要有一人退步了。   必须要暂时的决出,目前是谁更需要谁,谁更离不开谁,谁更害怕失去对方。   赵戎也不喜欢二人之间此刻的这种沉闷气氛,可是他害怕现在一旦主动退了一小步,那么以后,就会有很多很多小步、大步,等着他去退让。   直到最后,彻底被青君镇压住了,被她夺走了二人之间感情的主导权,以后就甭想翻身了。   赵戎原本平静的眉目,皱的愈发的紧了。   某一刻,他率先忍不住眼睛向右一瞟,赵戎不能转头,否则会被青君察觉,以为他是露了怯。   因此,现在受视野限制,赵戎只能余光瞟见青君的背影。   她身姿高挑,香背笔挺,颈脖高昂。   赵戎感觉此刻的青君就像一只高贵冷傲的凤鸟,捍卫着属于她的骄傲,似乎永远也不会率先主动的回头看他一眼。   青君要他臣服在她的裙下。   虽然是包吃包住包睡。   但是赵戎还是不甘心为奴。   青君现在在想什么?   赵戎余光瞥着赵灵妃的倩影,心中突然暗想。   渐渐的,他背对着赵灵妃的消瘦脸庞上,凝聚起一些犹豫之色……   在赵戎看不见的地方。   某一刻。   面无表情的赵灵妃,冷冷的眸光忽的一动,如秋水般的眼眸也开始如亭外的湖水一般,缓缓荡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只是旋即,她秋眸微眯,眼中那汪秋水转瞬间被抚平皱褶,顿时平静了下来。   日头渐渐升起,雅亭外已经路过了好几波的行人,而亭内依旧毫无动静。   正在这时。   赵戎抬目瞧了眼亭中央石桌上的那碗莲子糯米粥,又看了眼青君此时傲立的背影。   罢了,青君今日来找我,又是熬粥又是新衣裳又是出剑,就暂时迁就下她,嗯,只退一步,一小步,下次再也不退……   赵戎心中一叹,眉头随之舒展,犹豫之色尽去,他又看了眼桌上的莲子粥。   刚刚赵灵妃生气,将碗用力的敲在了桌子上,如今,他们二人都位于亭子内临湖水的一侧,亭中央的石桌就在他们与出口的正中间,此时,原本热腾腾的粥,已经不再有白气冒出,想必已经凉了不少。   他抿嘴。   忽然。   赵戎起身。   赵灵妃的背影一颤。   赵戎没有转身,所以并没有看见青君的反应,他准备去取了莲子粥来,再回身去哄青君,给她喂粥。   赵戎心里叹着气,准备好好舔一波娘子。   他抬脚迈步。   嗖——   “别走!”   只见下一秒,随着一道破空声骤响,赵灵妃转瞬出现在赵戎身侧后方,双手急忙抓住他的右手小臂,她神情慌张的拉住赵戎。   “你别走,我,我……我错了,你别走!”   赵灵妃语气惶恐。   此刻,她杏目微睁,眼眸中的那池秋水宛若被惊鸿炸起,波澜久久难以平息。   在赵灵妃的眼帘里,此时的戎儿哥正面无表情的看着门口方向,似乎是去意已决,他身体前倾产生的力道依旧留存于她紧紧聚拢的指间。   赵灵妃顿时急了,双手抓着赵戎小臂的力道更大了,仿佛是害怕他下一刻便会挣脱掉,抛下任性的她,独自离去,就和当初的噩梦一样。   赵灵妃一边死死牵着赵戎的手,一边眼巴巴的盯着他的侧脸。   赵戎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是其实……他是表情僵住了,   赵戎是真的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一时之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不过旋即,他心神一动,渐渐理清了头绪,恍惚了然起来,   与此同时,赵戎心中伴随着一阵苦笑。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情况啊。   刚刚,他原本准备去把粥取来,喂给青君喝,算是用行动退让一小步,给她服个软,结果,青君以为他是赌气要离开?嗯,应该是了,于是青君现在是来抢先服软了?   赵戎忍不住侧目,端详了眼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青君,刚刚她还是背身骄傲的昂头无视着他的模样,现在却可怜巴巴的拉住他的手,弱声挽留着他。   赵戎有些无言以对。   竟然是青君先退了一小步,原来,她其实也坚持不住了啊,刚刚的模样还挺像的,差点被虚晃了过去,以为她真的不在意……   不过想明白后,赵戎的心中却也没有什么得瑟之意,相反,看着青君现在的模样,他心里忽的一揪,有些……莫名的难受。   正在这时。   赵灵妃摇了摇发呆的赵戎的胳膊,软声道:“戎儿哥。”   她的眼角有些晶莹,但是却依旧不敢眨眼,因为害怕眨眼间,他便从眼前消失永不出现。   赵戎仍旧是不动声色,没有马上开口,只是他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赵灵妃又往上走了一步,贴近了他,她双手将赵戎的胳膊挽起,紧紧抱在怀里,仰头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他,“戎儿哥~”   赵戎顿时感觉手臂陷入了两片形状会随外力轻易变换的彩云之中。   他抿嘴。   下一秒,转头。   赵戎板着脸,“我给你看一眼心湖吧。”   赵灵妃埋首,摇头,云鬓之上的步摇也随之晃了晃,她声音很小,弱弱软软,“不,不用了,夫君……”   原先还要吃人的白虎俨然变成了一只粘人的小奶猫。   赵戎凝视着乖巧了下来的青君,心弦微颤。 第二百三十七章 钻小树林   赵戎发现,青君对他转身离去的动作,似乎有着特殊的恐惧,就如同刚刚的情况一般。   赵戎低头看着青君,她正双手抱着他的胳膊,螓首埋胸,半边脸蛋贴着他的胳膊,看不清表情。   赵戎沉默了一会儿,胳膊感觉到了那片柔软彩云之间,隐藏的一点坚硬。   那是她为他贴身守护的一枚墨玉,就如同守身一样。   不知想到了什么,赵戎眼帘微垂,又道:“你还是看一眼我的心湖吧。”   语气平静。   赵灵妃急忙抬首,睫毛颤颤,她用力摇头,云鬓步摇上的流苏却不再飘动了。   懵懵懂懂的清净似乎察觉到了爹娘之间的氛围,安静的坐在了步摇的一端,缩着袖珍的身子,一动不动。   “不了不了,戎儿哥,灵妃刚刚是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在山上,即使是最亲密的道侣,也不能给对方看心湖的,这是默契……你,你别说气话了。”   赵灵妃的这一番话语,起先是带着笑声说的,只是,讲着讲着,她最后几句话的嗓音却溢出了些哭腔。   赵戎眼睛微眯,仔仔细细的端详着前方桌子上冷去的莲子粥,没有低头去看青君,但是,他右手胳膊却又感受到了青君剧烈起伏的胸脯。   赵灵妃微微仰着头,目不转睛的看着赵戎的侧脸,眸光一闪一闪,琼鼻不时的吸一下,小巧鼻尖略微泛红。   赵戎察觉到了赵灵妃盼望的目光。   某一刻,他轻轻点了点头。   赵灵妃顿时松了口气,她什么都不怕,但就是怕戎儿哥的“平静语气”,第一次尝试“御夫”虽然失败,但以后终究还是有机会再试,可若是惹了戎儿哥对她生厌,那便是赵灵妃觉得最委屈难受之事,要是提前知道会如此,她宁肯不去尝试御夫。   柳姨说过,男子一旦对女子生厌,那便会日渐无情,只觉得这女子越来越看着碍眼,哪儿都是毛病,直至最后,视如敝屣。   不过,记得当时柳姨说到这儿时,瞧了她一眼,好像是发现了她的小脸紧张的绷着,便又笑着道了句若是戎儿以后敢厌你,视咱们的小青君如敝屣,那你就直接挽袖子捏拳头揍他,揍到他待你如初见为止……   想到柳姨,赵灵妃心中一暖,但是她哪里舍得揍戎儿哥,连柳姨都没打过他几次。   于是,当时在闺房内缩在被窝里听到床边的柳姨这一番言语后,赵灵妃立马摇头,系着的两只松散马尾一甩一甩,摇的和只拨浪鼓似的。   后来还被柳姨叹气的道了句“你这傻闺女将来若被我家这臭小子欺负死,那也是活该”,说罢又伸指戳了戳她的额头。   赵灵妃犹记得,当时她还小声倔强的顶了句“戎儿哥不会厌我的”……   赵灵妃收回思绪,抬目又悄悄看了眼赵戎的消瘦侧脸,她深呼吸一口气,准备再开口哄哄戎儿哥。   只是下一秒,还没等赵灵妃组织好语言,身前的竹马夫君就动了。   赵戎突然将赵灵妃的芊手一捞,牵起,直接带着她一齐走到了石桌前。   赵戎低头将莲子糯米粥再次收进漆红食盒中。   这也不知是今日第几次了,一碗粥还没喝完。   旋即一手提盒,一手拉着赵灵妃,离开亭子,向左一拐,直接朝这座偏僻湖畔一侧,人迹罕至的山林走去。   那儿秋叶尚未尽落,依旧茂盛幽深。   是一个寻幽探穴的好去处。   赵灵妃起先微愣,旋即俏脸刷的一下,骤然红透,像熟了的苹果,之前残余的青白顿时不见了踪影。   赵灵妃反应过来后,抬头看了眼前方拉着她大步向前,一刻不停笔直前进的戎儿哥,又神识敏锐的转头瞧了眼远处路过的行人。   其中有几个已经偏头看来,似乎是发现了他们这对即将要钻“小树林”的恋人。   赵灵妃脸更红了,羞怯埋首。   她被牵着的手微微用了点力,往回扯了一下。   只是赵戎并没有回头看她,依旧自顾自的往前走,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没有要等到没人时再钻的意思。   赵灵妃没再敢挣扎,她垂目咬着唇,秋眸直愣愣的瞧着地上,那儿是她与戎儿哥连在一起的影子。   他怎这般猴急要去寻幽,应当是消了不少气了吧,不过等会儿……还是得让他多寻些地方。   只是虽然如此想着,但是赵灵妃的心湖之中,刚刚赵戎似乎准备离去的背影依旧有些挥之不去。   她的眼眸还是微不可觉的悄悄一黯,敛目看着二人牵在一起的手。   我在戎儿哥心中,是不是并不重要……不奢求你像我在意你那般在意我,只需让我是你心中最特殊最重要的那个人即可。   亦或是,戎儿哥本就情薄……不是的!他写了那么多让人心颤的情书给我,说过我是他心中的明月的。   定是我想多了,我依旧是挂在戎儿哥心头的明月,只是,刚刚的任性让他有点厌了,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赵灵妃轻轻抿唇,秋眸中的光亮重新燃起,像夜空乌云散去后的星子,继续一眨不眨的看着赵戎的背影。   她主动又伸出空余的那只素手,将赵戎牵她的手,轻柔的盖着,贴在一起。   赵灵妃歪头看着他,浅笑依然。   赵戎一言不发的牵着赵灵妃,直接步入了山林之中。   秋叶铺满林间的小路,二人踏着枯黄的落叶,咔咔脆响,缓缓深入,将尘世的喧闹抛在脑后。   男子步伐坚定的前进。   女子心甘情愿的跟随。   不多时。   在穿过一片茂密林叶后,赵戎只觉得视野豁然开朗,一片明亮。   眼前是一处空地,有一座小院子,墙壁爬满绿萝,院内杂草丛生,落叶被秋风清扫,倒也还算干净。   赵戎左右瞧了几眼,见是处废弃无人之所,便牵着赵灵妃走入了门中。   转身又将院门一掩。   随后,来到了院内。   他忽的停步。   赵灵妃也跟着停下,她转头看了看无人的寂静院子,咬唇敛目。   赵戎转过身来。   赵灵妃双手依旧紧紧抓着他的右手。   赵戎将手一抽,向前一小步。   二人本就距离极近,此刻更近了,几乎能感到对方身子散发的温暖。   失去了他的手后,赵灵妃动作微微局促,一时之间,似乎是空出的两只手不知道放哪。   她微微低头,眼帘也柔柔的垂着,遮住了那双秋水长眸的潋滟清光,仿佛是不敢将某人映入其中,害怕又有惊鸿溅起秋水。   赵灵妃长长的睫毛在某人的目光下,不时的一颤,她抬手,两根葱指将一缕调皮垂落的乌发撩到了耳后。   赵戎抿嘴,看着眼前的盘发女子。   如画的眉目,狭长的眸角。   低垂的眼帘,翘起的长睫。   还有左眸下那粒他喜极了的“珍珠”。   此刻,她白皙圆润的鹅蛋脸,脸颊正铺满了大片的红晕,延伸到了宛若一滴纯白牛奶似的小巧耳珠。   氤氤氲氲的霞气缓缓蔓延。   这一幕就像清晨时为了初阳而灿烂的朝霞,甘愿被它的炽热烧红。   “抬头。”   赵戎的声音很轻,却在空旷的院内回荡。   安静了会儿。   赵灵妃唇角浅扬,“嗯。”   旋即,泪痣女子踮脚,闭目,抬高下巴。   赵灵妃仰头递上了她全部的温柔,让他寻幽。   只是……   寂静了片刻,身前的男子却还是没有动静。   戎儿哥不是要吃今日的胭脂吗?   “嗯~”   螓首轻抬的赵灵妃,闭目发出一道弱弱的鼻音。   “头低一点。”   “哦。”   戎儿哥应该是不喜欢这个角度。   赵灵妃尖巧的下巴,又向下低了低,下一秒,她便感觉两边脸颊被他温暖粗糙的大手捧住。   旋即便是……额头与某处轻碰。   赵灵妃蓦然睁眼,撞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乌黑眸子。   无人的废弃小院内。   一对年轻男女,并未贴上唇。   而是额头抵着额头,眼睛对着眼睛,鼻尖触着鼻尖。   二人的心湖,犹如传说中茫茫北海的两座浮游孤岛,再次相遇。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上)   赵灵妃眸光闪闪的凝视着赵戎的眼睛,怔怔无言。   他目光温柔,点漆般眼眸中,此时此刻全是她,别无他人。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北鲲鹏洲的九天鲲鹏图南而下,去往南逍遥洲的距离;不是死与生;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用一颗冷漠的心对爱你的人,所筑起的一道鸿沟。   如今。   这道天堑鸿沟被逾越了。   赵灵妃莲池心湖之中,莲花盛开,青梅长鸣,竹马欢腾。   他心湖中的活水似乎隔空倒倾而来,滋润着她的干涸心湖,缓缓洗涤着沉积的淤泥……   赵灵妃原本垂在身侧的手,缓缓举起,去抱他,紧紧的抱他。   情难自禁。   赵戎也将捧着她脸的手放下,将赵灵妃用力的抱入怀里。   秋风中,暖阳下,二人相拥,依旧抵额,静默无声,也不需要有声。   因为任何话语都没有行动来的憾然有力。   他们心贴着心,心湖就在对方的眼前,宛若一湖的彩虹,流淌着五彩斑斓的色彩,不时的冒出一些虚幻的气泡,表面浮现着流动的光影,或演绎着曾经某个特殊的回忆片段,或是某个深埋湖底的面孔,亦或是一些不曾为人道的离奇幻想。   这是他们日日夜夜的心心念念、期期盼盼、慕慕愿愿。   只要愿意,且有方法,便能看见他们想看见的。   不过,对于没有灵气修为,且剑灵也不知是赌气还是害怕被发现暂时隐蔽不言的赵戎来说,此刻,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受到额头传来的青君的温度,她清炯炯的秋眸,还有唇隙流淌出的茉莉味的香氛。   等于说,这次的袒露心湖,也只是单方面的,是赵灵妃能够投目去看。   赵戎静静的注视着眼前的秋眸,从未像现在这样仔细去看过青君。   她的秋水长眸真好看。   而现在。   她的眸子中有他的眸子。   他的眸子中又有她的眸子。   重重叠叠交映在一起,全是对方,又不分彼此。   关于青君是否有神通秘法能捕捉他的心湖念头,洞若观火。   赵戎不知道。   归是说可能性不大,但是赵灵妃竟然突然主动要看,那便有不小的可能是有某种特殊的法子。   具体如何,其实赵戎也不想知道,他只是单纯的想给这傻瓜看一看。   想给这个,在外人面前高傲冷清,但是在他面前总是笨拙软弱,好不容易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御夫一次,眼看着就要成功,翻身为“主”,最后却又傻里傻气的抢着低头服软,结果输的一败涂地的傻瓜看一看她夫君的心。   除了一个比青君还要傻的冒气泡的笨小小外,赵戎没什么不情愿让她知道,并且要刻意隐瞒青君的:   一个除了傲娇毒舌可以闲暇解闷外好像没啥大用只会阴阳、装逼的便宜剑灵。   新婚之夜的一场大梦——而这个古怪的梦也与她提过。   答应一位故人的约定,嗯,也可以说是他除儒生在作为副业的“快递业务”。   想要从霆霓紫金炉的炉底捞一轮明月放在她心湖上的惊喜。   对图南洲百家争鸣之景的好奇,与想要回一趟南逍遥洲归乡寻找父亲下落的念头。   对于“狗儿”林文若十八房美妾的一丁点儿羡慕。   近来的话,还有两个。   一个是,最近天冷气躁,喝蜂蜜水已经解不了渴了,保不了暖了,想要向青君好好请教下她织秋衣的针线女红,可否再素手丈量,织一件大小合适的暖和秋衣。   还有一个是,让鱼怀瑾这个一天到晚板着脸像是所有人都欠她一百块灵石似的无趣家伙,在他的教鞭之下画“正”字的畅快念头。   除此以外。   就是一身的浩然正气。   满腹的经纶地纬。   快要撑破胸口的诗书气华。   请问,这些有什么好隐瞒的?   特别是末尾几个,还要看心湖?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吗。   最前面的几个,都是青君只要问,他便会直接开口的“秘密”。   而中间的几个念头,则是赵戎现在巴不得让青君知道的,省得他开口。   至于,青君会不会在心湖看见某只小狐妖……   赵戎轻轻吐出一口气,似乎是怕打扰到抵着他额头发呆的赵灵妃。   后者正怔怔出神,不知在做何事。   赵戎抱着怀里的“温香软玉”,不知过了多久。   他眼睛一眯,忽然开口。   “傻瓜,看清楚了吗,我心里有没有那个……柳空依。”   赵戎嗓音磁沙,语气带着笑。   赵灵妃的眼眸清亮晶莹,依旧直直愣愣的盯着他的眼睛。   也不知是被这心上唯一之人的漆黑眸子吸引,沉迷了进去,还是……心神已然身处心上人的心上看心上人。   “大醋坛子。”赵戎上身微微前倾,鼻尖亲昵的顶了顶她的红红鼻尖。   赵灵妃睫毛一刷,眨了下眼睛,她吸了吸鼻子,没有回答赵戎的问题。   二人所隔极近,每一次换气吐息,都吹着对方的唇瓣。   空气之中,只要二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赵灵妃忽道:“戎儿哥。”   她鼻音娇憨。   “嗯。”   赵灵妃安静了片刻,又唤了声:“戎儿哥。”   赵戎紧了紧她,“在的。”   赵灵妃抽了下鼻子,道:“你钟意我吗?”   “钟意。”赵戎没有犹豫。   “有,有多钟意?”   他认真想了想。   “此生之最。”   话落,刹那间,赵戎被两只纤细的玉手紧抱。   二人抵在一起的额头分离,鼻尖一擦,赵灵妃扑进了他的怀里。   赵戎感觉青君仿佛要陷入他身体之内一样,她藏在软玉间的墨玉,硌的他生疼。   赵戎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清楚的感受到了青君的娇躯正在颤抖着,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正散发着炙热的温度。   似乎是要融化了他。   赵戎也用力抱着青君,他微微合眼,下巴搁在她的香肩上,看着她背后的破败院子,缓缓轻声道:“怎么了,青君。”   “没事。”赵灵妃笑着道,眼角有滴折光的珍珠滑落了下来,“戎儿哥,你,你真好。”   赵戎没有说话。   赵灵妃抬头,看着空空的院子,“戎儿哥,你会厌我吗?”   “会。”赵戎没有犹豫道,旋即他便走感觉到了怀中的娇躯又在颤抖着。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下)   赵戎没有让赵灵妃多想。   他紧接着便开口“威胁”道:   “你要是背着我做了傻事我就会厌。”   “做……做什么傻事。”赵灵妃原本清脆如今却略哑的嗓音,从怀中急切传来,她声音闷闷。   赵戎一只手搂着青君的细韧腰肢,一只手上移,轻轻抚摸安抚着她的肩背。   同时,他嘴里念念有词,一刻不停的列举道:   “任性自残自己,比如你又去随意想不开的崩碎剑心。”   “不认真修行,成为不了女子剑仙,让我没办法吃软饭。”   “所以你赶紧努力修炼,等成了第七境的逍遥剑修,夫君我带出去多有面子。”   “而且夫君我是自私自利的男子,我老了没关系,你若是老了,这副我喜欢极了的红颜逝去,那我便也厌你,所以你还是要认真修行,等步入了第七境甚至更高,便能容颜不老,一直这么好看下去,你说多好……”   赵戎怀中的温香软玉渐渐平静下,她安静的听着,这时突然开口,声音细弱蚊蝇,“不好。”   赵戎话语一顿,“哪里不好?”   赵灵妃认真道:“我也要你不老,我们要老就一起老,不老那便都不老,要一起的。”   “不行,驳回。”   赵戎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   赵灵妃埋着的头抬起,转而下巴搁在了他的厚实肩膀上,她眼眶微红,鼻尖也红,可却也没了哭音,此时被转移了注意力,蹙眉道:   “为什么,戎儿哥。”   赵戎嘴角微勾,不过旋即又放平,他轻咳一下,转而严厉道:“不行就是不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赵灵妃瘪嘴,倔强道:“你不讲理。”   赵戎忍俊不禁,轻抚她削肩的动作一停,双手将这落入虎口还不自知的小白兔一抱,得意地笑道:   “才发现啊,晚了,咱们家什么都讲,就是不讲道理,我说了算,听就完事了,傻瓜,你已经跑不掉了。”   “放开我,快放开我,戎儿哥你是混蛋,越来越不学好,就知道欺负我……”赵灵妃挣扎着,只是她这娇躯只是左扭右扭的,哪里像是要真的挣脱的模样。   赵戎哪里会真听赵灵妃嘴上说的话放开她,他表情一肃,面无表情,又继续立着“家规”。   “还想跑?青君我告诉你,以后若是敢不经过夫君商量和同意,擅自离开,那不管多远我都将你捉回来,家法处置!”   赵灵妃挣扎的动作一停,双手抬起,又搂回他,她眼睛轻眯,像只晒太阳的小猫,只觉得很暖很暖,已然心安,“行,那你也不准擅自离开我。”   “这还用说,离了你,我这小小赘婿吃谁软饭去?这不就相当于乞丐丢了饭碗,你说对不对,我的小饭碗。”   “扑哧,”赵灵妃嫣然一笑,嗔声埋怨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啊,净说些胡话,对了,戎儿哥,咱们的家法是什么?”   她语气疑惑。   赵戎皱眉,“你不知道?”   赵灵妃摇头。   “真不知道?”   赵灵妃想了想,“不知道,你快说。”   赵戎转头,在她耳畔,轻声道:“打屁股。”   赵灵妃:“……”   赵戎认真道:“娘子放心,不当众打,咱们去屋里打。”   赵灵妃耳根子又染上了胭脂,她埋头在赵戎怀里,粉拳锤他。   嘴里羞恼着,“你怎么净想些坏东西。”   赵戎低头看着娘子的难为情的害羞模样,顿觉有趣,便任由她锤骂。   渐渐的,赵灵妃见赵戎不反抗,便也停下了动作,安静了下来,就在赵戎以为赵灵妃准备和他与理据争这家法的时候,她的声音弱弱传来,带着些小好奇。   “是隔着衣衫打,还是不隔衣衫打?”   赵戎一愣,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赵戎眨了眨眼,又在把头埋在他怀中的青君耳朵边,吹了口气,“你是想穿上……还是脱了?”   赵灵妃用额头顶着赵戎的胸口,又开始粉拳拼命的锤他。   赵戎一笑,不再逗弄青君,他搂着她,轻轻的摇着,“傻瓜。”   “不傻,你才傻。”赵灵妃猛地抬首,咬唇倔了一句,随后,将脸贴着他的肩膀,蹭来蹭去。   “哎,你别把鼻涕蹭我衣服上了。”   “就要蹭!”赵灵妃埋着脸,云鬓扭着,步摇上的流苏一晃一晃,幅度更大了,到了最后,她还轻咬着赵戎的肩膀,语气恶狠狠的,却吐齿不清道:   “我有鼻涕,你是不是就嫌弃我了?”   赵戎点头,“本来就嫌弃死你了,你若是再把鼻涕抹在我衣服上,今日就把你扣下来,关在屋子里洗衣服。”   “哼。”赵灵妃俏脸一绷,声线清冷,“不怕你,你扣不下来我的。”   啪——!   “啊。”赵灵妃惊呼一声,“你……”   啪——!   又是一道声响,比刚刚更加清脆,在空旷的院子内回荡着。   赵戎收起执行了家法的手,板着脸道:“叫夫君。”   赵灵妃瞪着杏目,本还想出声反抗,可是撞上了赵戎面无表情的神色,又弱弱的咽了回去。   她语气委屈,却声线清脆,“夫,夫君。”   赵戎轻轻点头,“娘子真乖。”   赵灵妃微微鼓着嘴,双手背到了身后,捂着。   赵戎咳嗽两声,也感觉刚刚的力气有些大了,便向下探手,想要去帮青君揉一揉。   只是赵灵妃哪里愿意他得了便宜又要便宜的吃豆腐,赶紧把他那只魔爪抓住……   她深呼吸一口气,俏目含冰,瞪了他一眼:“夫君请自重!”   赵戎眨眼点头,抬手伸指挠了挠鼻尖,可是这只手……   “你!”   赵灵妃秋眸中的寒冰骤化,眉目间满是羞急,抬手又锤了他一拳。   如此这般。   赵戎与赵灵妃二人又打闹了一会儿,便在这废弃院子内,寻了个适合的干净位置,坐下喝粥了。   而之前的心湖之事。   赵戎没有去问青君是否有窥视心湖的秘术,能看见了什么,是能捕捉念头,还是类似搜魂,亦或只是辨别言语真假,例如她刚开始抵着额头问的两个问题。   再或者,青君根本就没看?   赵戎不知道。   而赵灵妃也只字未提,甚至连他问的“有无柳空依”的问题都没回答。   此时,二人都没有一人再提起过,就像从未发生。   ……   半个时辰后。   “娘子,我刚刚在亭子里,其实是准备去拿粥的,并不是要抛下你离开。”   “我……有猜到的。”   “那你为何不等等。”   “我不愿,不愿赌,不愿等,即使只是刹那一刻。”   “娘子。”   “嗯。”   “你真好。”   “呆子,你才知道啦。”   “早知道了。”   “有多早?”   “第一眼见你。”   “柳姨说,那时我们才一岁。”   赵戎一本正经道:“是啊,摇篮里,你老踢我。”   “你怎么连……”赵灵妃睁大眼,不过又话语一停,舀了勺粥,递去,见他吃下,才昂头道:   “好吧,谁让你亲我的,那么小都不老实,就要踢你。”   赵戎正低头卷着袖子,好奇抬头,“你说什么?”   赵灵妃清冷的眸子睨他。   “我说,让你亲我,哼,不踢你踢……唔唔……唔。”   她的傲娇话语说到一半,便被堵住了嘴,那人的眼睛近在咫尺。   滋滋——!   “唔……唔唔……”   半炷香后。   滋滋——!   啵——!   赵戎身子向后一仰,旋即伸指一抬,勾掉了连接两片花瓣的晶莹银丝,他转回身子,一边整理着儒衫,一边摇了摇头,“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   赵灵妃秋眸圆睁,嗔目盯着他,轻肿的粉唇下意识的轻轻张合,正在微微吐着香风。   她的唇色在阳光下有些深浅不一。   赵戎从赵灵妃手中抢过碗,也挖了一勺,送到已经被喝的干涸见底的水杯前。   赵灵妃银牙一咬,实在拿这没脸没皮的混蛋没办法,她别过了脸去,“凉了,不吃。”   赵戎摸了摸碗壁,点了点头,只是旋即眼睛微亮,“没事,我给你暖暖。”   慢慢的,这粥喂着喂着,就用不上勺子了……   头顶,太阳渐升,正午已至。 第二百四十章 谈心与送别   “青君,我有点难受。”   “呼……”赵灵妃微微张着檀口,喘着气。   “青君,真的。”   “哪,哪里难受?”赵灵妃低头,套在衣裳外面的莲青色丝绸罩衣,右肩已经滑落,她伸长藕臂,重新穿上了罗袂。   “哪里都难受。”赵戎一脸诚恳。   赵灵妃整理了会儿衣衫,想了想,抬头认真道:“秋凉了,那你多喝些热水。”   赵戎目不转睛的端详着赵灵妃盛开桃花的脸颊,点头赞同道:   “晚上我读书乏了,青君给我倒热水喝,不然我又忘了。”   赵灵妃歪头,伸手扶了扶盘发的云鬓,坐在她步摇美簪上的清净,将滑落到赵灵妃光洁额头的几缕散落青丝细心梳理起来。   此刻,赵灵妃闻言,小脸一绷,摇了摇头,“你就不怕我踢……不行。”   赵戎牵起她的手,正色道:“不做坏事,真的,你就夜里倒些热水给我喝,解解渴。”   赵灵妃哪里不懂这竹马夫君的“伎俩”,甚至连他这话中的陷阱都听的一清二楚,不是她心思不纯懂的多,而是在这坏人手上吃了太多亏了,对他这事前哄人、事后还能解释的振振有词的话术,已然熟悉。   赵灵妃接他的话,螓首轻抬,看了眼已经升至中空的太阳,起身直接拉着他的手,向破旧院子外面走去。   “时候已经不早了,咱们快些回去,我们答应了你学堂的那位鱼学长,下午她还要教你练琴了。”   二人一步不停,离开了这意外发现的废弃院子,他们继续踩着脆响的落叶,原路返回,步出了山林。   见青君不中计,还给他提那位板脸“讨债”的鱼怀瑾,赵戎撇了撇嘴,“你怎么也站在她那边,该不会是打了一场架,惺惺相惜了吧,好吧,我走,你与她过日子去。”   赵灵妃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和个小孩子似的,这也吃醋,还说她是大醋坛子。   “我哪里是站在她那边,戎儿哥,我何事不是为了你去想,就差没将这颗心剖出来,捧到你眼前了。”   赵灵妃哀怨的嗔视了赵戎一眼。   此时,行于秋叶之间,这个泪痣女子明眸皓齿,凝视着赵戎道:   “晨时,若不是忽见她用礼阵束你,灵妃心急,且怕你以后还会在书院里像这般被其他浅显之辈以为背后无人的轻视欺负,我一个妇人家也不会贸然在这礼法森严的书院里出手。”   她顿了顿,又道:“之前来时的路上,我就听大师兄说过,你所在的率性堂的这个鱼怀瑾,尽职尽责,虽然做事严厉古板了些,但也是算为了率性堂考虑,   既然戎儿哥你的乐艺本就是不精通,鱼怀瑾又正好想尽职尽责的教你,还不如趁此机会好好补一补,只要她手段别太严厉就行。”   赵戎感受到了青君紧紧扣他手的力道,他微微仰着头,透过叶隙看着蓝白的天空,漏下的阳光铺在二人身上。   赵戎轻轻开口:   “我对乐艺真无太大兴趣,先不说这音乐一道我从未听出过太多意思来,君子琴不离身,乐艺以琴为首,   可这琴艺的练习,我一眼望去,都是些枯燥的技艺,与单调的指法,板执繁琐,比起一板一眼的礼艺还要无趣,至少后者还能深究些天、地、人道的学问出来,可这乐艺有什么……”   说到这儿,赵戎摇了摇头,目光从叶隙外的天空收回。   赵灵妃似懂非懂,她虽然出身山下王朝的勋贵豪门,但是本就不是寻常的贵族仕女,走的是另一条登天的道路,还未豆蔻就已握剑登山,连女红、茶道都是后来为赵戎偷偷练习的,也不懂学过琴艺。   赵灵妃想了想道:“那经义学不也是枯燥无味吗,为何戎儿哥喜欢这个?”   赵戎眼睛炯炯有神,听到了感兴趣的话题,他转头看着赵灵妃,话也多了起来。   “这不一样,经义学,虽然要沉浸经海,可却能如沧海拾明珠般,领略先贤哲思,洞晓思维的魅力,钻研大道学问,过程哪里枯燥,我看有趣的很,怡然自得……”   “青君我与你说,昨日我又在《尔雅》上,一句晦涩论语中,揪出了些新的意思来,这我之前在别的经义注释上从未见过一样的,也不知是不是我第一个品出的,改日去找晏先生问问……”   赵戎越说越起劲,他一手扣着身旁女子的柔荑,一手滑下袖子,平端在腹前,轻抬着下巴,头冠上的儒巾在林间的秋风之中飘洒。   赵灵妃偏头,怔怔的看着此时的赵戎,竟一时之间有些出神了。   他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与她兴致勃勃的说着喜爱的事物与有趣之事,虽然赵灵妃大多数情况下听不太懂,但她喜欢倾听,也只愿戎儿哥只对她一人讲。   赵灵妃浅笑嫣然,觉得此刻的戎儿哥,儒雅飘逸,格外的俊朗,远胜过她见过的所有俊美男子,万般好看。   “对了,从晏先生那儿得来的几本孤本又读完了,回头还要再讨几本来”   “青君,哈哈,前次我去晏先生那个还书,先生还不相信我看的这么快,以为我只是草草略读,便打开书,抽了些句子考了我几回,青君,你猜怎么着?”   赵灵妃伸手给赵戎理了理衣领,想也没想的,檀口微张。   “戎儿哥肯定全答对了,晏先生他定是夸奖了戎儿哥,惊讶不已。”   “不是,我全错了。”   “……”赵灵妃。   赵戎眨了眨眼。   “我答的全是自己细读时领悟的含义,书上的那些死板答案,我全倒背如流,但有些不敢苟同,可能他们是对的,或许我错了,但是我就是觉得圣人说那些话时就是这些含义,后人钻研太多,反而把自己绕了进去,过度曲解了圣人先师们的话,无中生有,过犹不及。”   赵灵妃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好奇道:“那晏先生怎么说?”   赵戎一笑,“这个,青君你倒是说对了,先生虽然没对我说太多夸奖之词,却也是闻言之后,将书一合,转手抛去一旁,抚须大笑,连念了三声’善’。”   他顿了顿,看着赵灵妃。   “这经义学,不比乐艺有趣多了?我辈儒生,除非是喜欢,否则浪费时间精力,学那无趣的东西干嘛,儒生六艺,不提其他几门小艺,光是经义、诗赋两条康庄大道,就够我们走的了。”   赵戎忽的一停,微微皱眉。   “也不知书院在墨池学馆订规矩,偏要学子们六艺全要学习,并且考核,浪费精力是为何。因材施教,走各自感兴趣与擅长的艺学儒道不好吗,哎,还有晏先生,他也强制我要认真学好六门艺学,不可马虎。”   “青君,你说,这不和强制你们剑修,去学道修们的繁琐法门一样吗,用心不纯,如何专一。”   赵灵妃咬唇细思,有些理解戎儿哥的为难之处。   她从与戎儿哥青梅竹马,了解他的性子。   戎儿哥一旦对某个事物喜爱感兴趣,那便会专心致志、废寝忘食的去专研学习,半点也不马虎,就如同现在感兴趣的经义儒道一样。   赵灵妃觉得这样的戎儿哥挺适合修行的,特别是练剑,只可惜他的修行资质……   赵灵妃眸子轻眯。   而对于不喜欢、不感兴趣的事物,那便是万般的不喜欢与不愿意,而且这种印象很难扭转更改,比如现在眼下的乐艺。   再比如……曾经的她。   关于这一点,赵灵妃记忆犹新,甚至现在也委屈不已。   戎儿哥因为被迫无奈的订婚入赘,而厌恶她,只是这一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年幼的二人,都无法扭转,况且她又身负家族期盼不能外嫁。   结果便是二人,原本好好的一对竹马青梅,开始形同陌路,戎儿哥对她愈发冷漠误解,间隙越来越深,他冷漠的心挖出的那倒天埑鸿沟,仿佛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让她无法逾越。   不过,万幸这些已经成为了过眼云烟,戎儿哥在那个古怪的梦后,万里迢迢的将玉送来,牵起了她的手。   想到这,赵灵妃原本粉润的鹅蛋脸,依旧有些发白,她侧头看了眼身旁曾经心心念念的竹马夫君,深呼吸一口气,双手再次用力的将他胳膊挽起。   赵灵妃歪头,脸颊紧紧贴着赵戎的厚实肩膀,感受着他传来源源不断的温度,一刻芳心后怕不已,却也逐渐安息下来。   “怎么了?”赵戎发现了赵灵妃的一点异常,停下话语,转而语气关心的问道。   “没事。”赵灵妃摇了摇头,“戎儿哥,你继续说,我喜欢听。”   赵戎点头。   过了一会儿。   赵灵妃娥眉微蹙,语气带着些担忧道:   “若是乐艺弱势,会不会影响你的月中大考,和以后书院考核的成绩?听说这些成绩关系到一年后的拜师大典。”   赵戎失笑摇头,“不必担忧,月中考核不拖率性堂后腿还是不难的,这点我也与鱼怀瑾说过,但她估计是不信,至于之后的拜师大典,也没什么好争的,我已经决定要跟着晏先生一起学经义儒道了。”   他想了想,“嗯,书院内确实也有比晏先生厉害的经义先生,比如那个我没见过面的山长朱老夫子就是,不过,我觉得跟着晏先生挺不错的。”   说到这儿,赵戎话语顿停,冲赵灵妃眨了眨眼,语气掺杂着些玩笑的意味,叹气道:   “所以说,乐艺还是别学了,让他们一让,你夫君我这么厉害,若是不藏拙,那耀眼的光芒,估计会亮瞎书院所有先生的眼,嗯,估计一个乐艺不学还不够,再加几个小艺吧,低调些,否则到时候拜师大典,被慧眼识珠的先生们抢着要,晏先生就要为难了。”   “扑哧~”赵灵妃秋水长眸眯起,眼尾上翘,眉眼欢喜,她眼中全是赵戎的模样,“原来我家夫君这么厉害啊。”   赵戎斜了眼她,“才知道,给你做赘婿,我亏死了,不行,一个娘子不够,我得再找几个。”   语气依旧带着些玩笑。   赵灵妃将他肩膀一扯,“敢!?”   赵戎嘴角微勾着,没再聊这个话题,而是转而道:   “我送你出府。”   “嗯。”赵灵妃紧紧抱着他的胳膊,笑魇如花。   随后一路,二人如此这般的闲聊着,脚步有些放慢,大多数时候都是赵戎在说,赵灵妃在听。   不过,赵灵妃有时候也会小声说一些她在太清逍遥府的事情,有烦恼的人情交往,也有让她刹那欢喜的生活小事,前者,赵戎便也偶尔会笑着给她出谋划策。   在书院之内,过往的士子、学子和些许经过的先生们的眼里。   这便是,一个泪痣令人难忘的绝色女子,挽着一位眼神炯炯的年轻沉稳儒生的独特风景。   已经盘发的女子微微抬头,眼睛明亮的仰望着身旁的儒生,巧笑嫣然。   时间如白驹过隙,不多时,二人来到了林麓书院门口。   赵戎带着赵灵妃又在大门的门房处登记了下,这样下一次赵灵妃前来找他,便可直接进入,方便了很多。   完事之后,挽在一起的二人准备分开。   赵戎心里念着等会回东篱小筑之事,他挥手本欲告别。   正在这时,走出几步后的赵灵妃突然停步,回头看了眼抄着袖子目送她的赵戎。   赵灵妃伸手从须弥物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随即敛目埋首,走回赵戎身前,将小布包塞给进了他怀里。   “又织了几件秋衣,这些适合夜上沐浴后穿着读书,你……你夜里读书若是觉得冷,除了多喝热水外,也,也可以打开穿上的,可千万别弄丢了!”   言罢,也不等赵戎反应,便立即低着头扭身离去了。   赵戎一愣,看了看青君远去的背影,又瞧了瞧怀里的小布包,迟顿道:“好,好的。”   他随手把青君又织的秋衣收起,转而便目视着她的倩影消失在远方。   赵戎转身,步入书院。   今日还有五十个“正”字未画呢。 第二百四十一章 异象破脉与特殊秋衣   吱扭——   东篱小筑院门口,赵戎伸手推开木门,目光一扫,发现鱼怀瑾、范玉树、贾腾鹰三人皆在。   贾腾鹰正在院西的小厨内生火做饭,透过窗子可以看见他忙碌的身影,西厨屋顶冒着袅袅青烟,赵戎刚刚隔着老远都看到了。   林麓书院内,儒生之中,修士不少,但是未到浩然境拥有灵气修为的凡夫俗子和“半个山上人”还是占大多数,因此学院在学舍之内,每间小筑中都盖有厨房。   只是,像赵戎这样的每一届学子中,不少都是来历不俗之辈,或是山下权贵之家的读书郎;或是山上豪阀大族的嫡庶血脉;抑或是父母都为山上修士,从小锦衣玉食,前奴后婢。   因此小筑内的厨房倒也用得很少,不说那些辟谷灵物,若真要满足些口舌之欲,大可去书院外面吃饭,书院附近除了书肆、文玩店外,最多的就是酒楼餐馆。   况且书院内也允许士子学子们携带少量的伴读书童入院,若想要什么,皆可差遣着去办,赵戎刚刚在南轩学舍的门口,就看见了不少伴读书童,携带着食盒美酒,进进出出。   所有说像腾鹰兄这样自己种菜做饭,小筑内冒出曲曲折折的青烟的,在这南轩学舍内也很是稀少。   那咱们这东篱小筑在学舍内倒也辨识度挺高……   赵戎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点头,随后转身合上院门,扭头步入院中,向石桌旁的二人走去。   只见范玉树正和早上他离开时一样,埋头书海,艰苦奋斗着。   而鱼怀瑾则是背对着赵戎,手里捏着毛笔,垂目正在写着些什么,只是她个头矮小,站在石桌前写着东西,倒也不必躬身,只需如目前这样,微微低头即可。   赵戎眉毛一扬,走到石桌前。   鱼怀瑾和范玉树都没有抬头看他。   赵戎瞧了眼范玉树,他正一脸认真,左手不时的翻着一本大部头,右手奋笔疾书,一副沉迷学习不可自拔的模样。   赵戎眉头一聚,表情严肃,凝视着这位好友,长长的叹了口气,感慨道,“我辈楷模,在下羞愧,羞愧啊。”   语落,便是一脸悔恨追之不及的要将古琴搬来,准备赶紧大干一场,弥补之前那可耻的逃避学习的行为。   嘣——!   正低头苦战神情认真的范玉树再也忍不住了,他将笔往桌上一拍,猛转头,怒目而视。   赵戎假装皱起的眉头,顿时一松,他冲范玉树眨了眨眼,轻咳一声道:“玉树兄千万别被我这懒鬼影响到了,咳咳,别看了,你快看书,别看我了。”   正在这时,一直低头写着字的鱼怀瑾,头也不抬的严肃的咳了下。   准备起身和那不讲义气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好兄弟”拼命的范玉树,含恨低头,把桌上的笔狠狠抓起,继续奋笔疾书起来,只是那落笔的力道,简直要入木三分。   瞧见好友学习了一上午,依旧如此有精神的继续投入到战斗之中,赵戎嘘唏不已,若是玉树兄平时能有这精神气,还愁他拉率性堂后腿?第一都要……好吧,第二都要给他夺了去。   赵戎神色更加惭愧了,又长叹一声,便走到一旁,去搬琴桌,并取纸笔画“正”字。   不过,当他路过石桌另一侧的鱼怀瑾身边之时,略微好奇的斜目,瞥向她正在书写的宣纸。   下一秒,赵戎眉头一挑,这古板无趣的家伙是在……练书法?只是还没等他细瞧,那张宣纸便刹那间对折遮住了……   鱼怀瑾正一张小脸板起,表情专注无比的写字,她心里仔细回忆着上午老师教她都笔法动作,还有观察得来的老师的姿势动作。   鱼怀瑾一丝不苟的遵守并模仿着,每一次落笔都工工整整规规矩矩,可是此时似乎是感觉到了某个人偷瞄来的眼神,她眉头忽皱,玉白的小手倏忽一翻,将字遮住。   赵戎眨了眨眼。   鱼怀瑾没有抬眼看赵戎,她目光微垂的盯着桌上折起的宣纸,嘴里轻轻道:“勿要再偷闲,快去练琴。”   赵戎点头,从她身旁经过,去取东西,只是他随后又回头瞧了眼鱼怀瑾,她正重新将宣纸打开,姿势十分郑重,酝酿片刻,继续落笔,一板一眼的专注练着字。   赵戎回正头来,微微撇嘴,真有你的啊鱼怀瑾,写个字都这么死板,这字要是能被你这样给写“活”了,才有鬼。   他没有要好为人师,多管闲事,而是继续搬来练琴的物件,开始辛辛苦苦的画起了“正”字……   东篱小筑上的天空,高天上的秋阳渐渐西落。   南轩学舍大门,休沐放松了一天的士子、学子们徐徐归来,夜幕慢慢垂下。   时辰,如白驹般的飞逝,直到月儿从枝头,攀上了高空,夜色深沉。   赵戎右手的几根手指有些微微颤抖,他换了只手,面无表情的将写满“正”字的纸张递给了身前的古板女子。   鱼怀瑾接过微微皱眉的收起了范玉树完成的功课和五十个“正”字,旋即她抿嘴看了眼赵戎,想了想也没有再说什么。   鱼怀瑾转身将院子内布置下的新礼阵收起,这个只有隔音之能的新礼阵,是她下午在赵戎练琴时布下的,若不是有这礼阵将赵戎大起大落的“悠扬琴音”给拦住,估计其他小筑的学子们就要排着队热情洋溢的来东篱小筑登门拜访了。   而让鱼怀瑾感到最无奈的是,五十个“正”字,同一首琴曲,二百五十遍《猗兰操》,赵戎竟然每一遍都能弹出完全不同的曲调来,也可以说是二百五十种不同风格,嗯,其实就是没有风格,这可以说完全是在……   用下午范玉树一本正经的话说,子瑜兄指法甚妙,吾与腾鹰兄远不及也,如此高超技艺,估计得在七根琴弦上悬挂米粒,放一只很有精神的鸡上去才能堪堪办到。   院门前,鱼怀瑾端着手,准备离去,只是走了几步,步履一顿,又回头看了眼赵戎,欲言又止。   她沉默了片刻,随后,认真盯着他的眼睛,开口:   “赵兄不必气馁,刚刚那最后一遍已经……已经很有进步了,只要认真以对,坚持不懈,总会好起来的,赵兄勿要轻易放弃。”   旁边的范玉树点头应和着,“是啊,是啊,子瑜不要心急,慢慢练,咱们时间还很充裕,毕竟照目前的情况看来,还没有哪只鸡能够超越你。”   鱼怀瑾眉头一皱,背着身的范玉树头都没回,就求生欲很强的闭上了嘴。   赵戎表情平静,瞧了眼鱼怀瑾这张似乎永远板起不会笑的脸,轻轻点头,“好的,辛苦鱼学长了。”   鱼怀瑾摇了摇头,没有做声。   她后退一步,拍了几下袖子,行了一礼,“今日多有打扰,赵兄,范兄,腾鹰兄,告辞。”   四人在门外行礼,旋即各自散了去。   ……   赵戎回去了北屋,不过却没有立即开门。   他停下脚步,抄着手静立门前,身后传来南屋合上门的声音,赵戎依旧没动。   夜静悄悄的,小筑内,未知的虫鸣从菜田间传来,响彻院子。   赵戎突然抬手,垂目看了眼依旧在颤颤的手指,他眉头微聚,感受着体内从下午起便有些异动的先天元气。   赵戎闭目。   体内错综复杂的经脉之间,那条往日里都静悄悄的温顺“赤色小蛇”,今日暴躁了些,它“血光”大冒,在经脉之中横冲直撞,且有越演越烈之势,仿佛即将化为了一条大渎走江的桀骜血蛟,激流而上,势要粉碎所有沿途堵塞的经脉关卡。   想来,距离上一次他冲击经脉已经有四天时间了,按道理说,每冲击一次,便会虚弱几天的先天元气,确实是到了恢复好了的时候,可是,今日为何如此特殊,就像吃了药一样,比起当初的棋楠沉香效果还要猛烈不少。   现如今,赵戎位于登天境振衣期,体内的奇经八脉、十二正经之中,只有任、督二脉被打通,这也是赵戎可以运行小周天,进入振衣期的标志。   而他现在若是要从登天境破步入到扶摇境,便要成功运行大周天。   大周天是在小周天的基础上继续扩张一定范围的经脉,循环的范围更大了一些。   大周天如何运行?   奇经八脉和十二正经不必全部贯通彻底,这是扶摇境才要做的事……只要打通几条特定的经脉,组成大周天运行的通道即可。   赵戎听归说过,不同筑基功法所要求的,大周天要贯通的八脉和十二正经各不不同,因此打通大周天之后,先天元气所行走的经脉也不尽相同。   按照他所修炼的《蝼蚁登天决》的法门,则是需要赵戎打通全部的奇经八脉,而十二正经可以暂时不必理会。   只是目前,他还在冲击除了任督二脉以外的第三条奇脉,但却已经是被这条先天堵塞的经脉卡的够呛,这些日子,只能静下心来,耗费功夫慢慢的水磨。   然而此时,体内这赤色小蛇的沸腾之相,却是赵戎可以借助的破脉良机,只是……   赵戎眯眼,又安静体会了片刻,细心观察着体内的异象。   是青君的那碗瞧着普通,尝着更普通但是他还是由衷的夸好的莲子糯米粥?还是鱼怀瑾的那张他今日已经弹了接近四百遍的九霄云佩……   正在这时,赵戎身形一动,推门而入。   进了屋后,他没有立即着手冲脉,而是点起灯盏,走到了书桌前,开始铺纸研墨。   赵戎深呼吸一口气,提起的笔一落,笔走龙蛇却又力道万钧的写起了字来,不多时,心也渐渐静了下来,沉浸了进去。   一个时辰后,赵戎缓缓放笔,安静的盯着桌子上会让某个痴字的女子凝眉失神的字。   他在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体内异象后发现,这先天元气所化的赤色小蛇除了是被某种暂不知道的东西点燃了气血沸腾之外,确实是没有其他显而易见的古怪,应当真的是可以破镜的良机,只是还不知到底是何外物引起的,亦或其实只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赵戎轻轻吐了一口气,去打开了窗子,明月正当空,他缓缓走到了屋子中央的空地,开始走起了古朴的拳桩。   这是赵戎早已熟练无比练过千百遍的《负山帙》,也是他武夫体魄的根基。   与打通小周天时的打坐不同,打通大周天,其实适合配合走桩来修炼,特别是《负山帙》的拳势,可以辅助冲击经脉,这是三变兄当初临别前传授的私人经验,赵戎一直谨记于心。   此刻,他闭目内视,凝神引导着赤色小蛇按照《蝼蚁登天决》之中所记载的大周天功法运行,先天元气渐渐汇聚,赤色小蛇愈来愈壮,开始气势如虹的冲击经脉。   赵戎的拳桩一刻不停。   奇经八脉分别为督、任、冲、带、阴跷、阳跷、阴维、阳维脉。   如今他所冲击的这一脉,便是“阴跷脉”,选它,盖因此脉堵塞相对不严重,可对于细小脆弱的经脉而言,也是相当于河道中一座堵水的大坝。   屋内,赵戎一袭青衣,执拳走桩。   倒骑龙,扎剑炉,拈肘势,一霎步,懒扎衣……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体内,在赵戎的视野中,“阴跷脉”内,屹立着一座形状不一的大坝,而那些先天堵塞经脉的杂质,便是这座大坝的顽固基石。   赤色小蛇化身为凶猛的蛟龙,一次又一次的冲撞大坝,它身上“鲜血”四溅,这是精纯的先天元气,正在一点一点的消耗。   赤色小蛇的一次次撞击,仿佛已经杀红了眼的莽荒凶兽,可是大坝除了略微颤动外,依旧岿然屹立,阻挡着大多数的先天元气通过,例如此时撞坝的赤蛇,只准许它“溃不成军”的化为细流,缓慢溢过。   破脉的进度缓慢。   走桩中的赵戎,闭眼内视,心神一刻不停,此时见状,他布满汗水的脸庞并无多少慌色,而是默默计算。   某一刻,赵戎心中默念他所修炼的《蝼蚁登天决》之中,一段归添加上去的特殊法决。   赤色小蛇之前所溅出的元气“鲜血”,在大坝之下慢慢堆积着……正在这时,只见,这大坝脚底部这片不起眼的血红浪潮,开始发生异变!   竟……密密麻麻起来。   每一滴鲜血,皆破茧而出一只与大坝相比渺小无比的蝼蚁,一拥而上,开始啃噬起大坝。   与此同时,赤色小蛇继续不知疲倦的撞击着,只是身上红光慢慢减少,但也依旧耀目,且溅射出的鲜血又化为了不计其数的蝼蚁,向大坝扑去。   渐渐的。   这座原本稳固如山的大坝,变的千疮百孔起来,开始摇摇欲坠。   千里之提,毁于蚁穴,卑微蝼蚁,亦可登天。   某一刻,赤色小蛇身上红光大放。   再撞。   砰——!   轰隆——!   坝碎,阴跷脉已破。   赤色小蛇携带着翻江覆海之威,穿过的这条对原先的赵戎而言艰难无比的关卡。   房内中央腾出的空地,赵戎乍然睁眼,他仰头张嘴,无声大笑,旋即,安静了一会儿后,喘着气,笑容慢慢收敛。   赵戎低头看了看身上淋透了汗水的衣衫,想了想,转身去打水沐浴。   屏风后方,浴桶之内,烟雾缭绕之中。   赵戎闭目舒眉,深呼吸一口,排出了胸中的浊气,不多时,眉头又渐渐微皱。   他的内视视野之中,那天赤色小蛇依旧“暴躁”不已,暂时看不见安歇下来的征兆。   赵戎突然从浴桶内起身,准备借此机会,一鼓作气,冲击下另外几条经脉。   如今他已打通奇经八脉中的三条,而今夜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再破一到两条,离扶摇境更近一步!   赵戎随便披了件单薄的长袍,走出了沐浴用的屏风。   这时,一阵冷风从未关合的木窗闯入,微凉,他眉毛一扬,走向一旁,因为忽记起某事。   赵戎从须弥物中取出了一只青荷色的小布包,放在了衣箱上。   正是上午青君离别之时留下来的、为他再次织缝的秋衣。   赵戎打开布包,低头瞧了眼,里面整齐叠放着三件长袍,瞧着宽大厚实,确实适合沐浴后夜里读书披穿。   他大手一抓,随意抽出了中间颜色顺眼的那件,一抖,准备披上。   突然,余光之中,被长袍牵扯连带着,一小片薄薄的布料,顺滑的落了下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 悠悠我心   嗯?   赵戎眼疾手快,伸手一捞,在这片薄薄的布料落地之前,抓在了手上。   这是何物?   赵戎目露好奇,只感觉这布片轻盈削薄,入手的触感滑爽且丝柔。   他右手紧抓布料,也未第一时间去看,而是左手先将长衫披上,腾出手来后,右手拳头一松,将这块奇怪布片摊了开来,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只见,竟是一小块的丝绸薄片,呈菱形,绸面平整细洁,色彩为少见的乳白色,上面绣有一株亭亭玉立的青莲,青白交加颇为显目。   赵戎第一眼看去时,还颇为疑惑,然而当看见几条细细的带子在布片两侧垂下时,他微微一怔,旋即眼睛逐渐睁大。   屋内寂静无声,赵戎一人站在桌子前,在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手上青君送来的“秋衣”。   赵戎突然一叹,摇了摇头,“哎,青君怎么这么不小心,这私密东西都乱塞……”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了看空旷的屋内,窗外的月光冷清的洒落,偶尔几声院落内的虫声传来。   “咳咳。”   赵戎话语一停,目光同样停在了窗外的明月上,他的面色渐渐古怪起来,没有低头,只是三指却稍稍用力,细细的捻了捻赵灵妃的贴身小衣。   过了一小会儿。   赵戎忍不住低头再去偷瞧,他眨了眨眼,将肚兜又展开来看了看,仔细打量了下,突然,视线在某处一顿。   那是一行娟秀小字,是用彩色的丝线绣上的。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赵戎呢喃自语,沉默抿嘴。   他记得那天在太清四府的四季堂与她“第一次”见面,他正好便是一身学子青衿。   青青的是你的衣领,悠悠的是我的心境。   但对于赵戎而言,这句情诗,以“赋”之法,还有更深层的意味,一目了然。   他的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青君翘起的眉梢眼角,轻眯的秋水长眸。   她笑如花靥。   戎儿哥,你知道吗,自你离去,这些天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眼前总是浮现出你的影子。   一日不见,便已三秋。   赵戎敛目端详了下。   这一行字,正好是位于肚兜上方偏右的位置,他思绪一转,依照青君的如削身材,若是穿这件绣着清冷莲花的纯白肚兜,玉背系上细细的带子,再加上他们二人儿子的食堂大些,撑起某处的布料……这一行字正好是位于青君的心口的。   这与将他的名字绣上去,有何两样?   只是更羞涩些罢了。   “悠悠我心……”   赵戎忍不住又轻念了一次,随后,不由得又出起了神来。   他也想她。   白日里,青君问他,有多钟意她。   此生之最。   赵戎当时毫不犹豫。   不管青君那时是不是在看他的心湖测谎,他都会如此回答,因为这就是答案,问心无愧。   赵戎扪心自问过,青君与小小,他更钟意谁。   若是来独幽城寻青君的路上,特别是与小小在圆圆观情定终身后,赵戎依旧模糊乃至于犹豫。   可是,当在幽山下,他选择奋不顾身的跑去,牵起青君的手;当在四季堂中,他偷亲她,她红脸低头;当在清涟轩外,青君外冷内热拉住他,呐呐索吻,献上初唇。   赵戎觉得,已经问出了本心。   二人从两小无猜的竹马青梅,到执子之手的偕老白头,死生契阔。   她是九天之上的那轮明月,永驻心头。   小小那个笨丫头的情意不可辜负,而青君的情意更是让他难以消受。   青君的情意表面上是冷清的月光,可是实质却是炙热的烈阳伪装而成的!   就如同眼下,他手上捏着的这件绣字的贴身肚兜,另外,赵戎已经不经意间感受到的还有袖子不对称儒衫、绣有肥鸭子的白喜帕等等,而这些年来她默默为他去做的,他所不晓得的还不知有多少。   不知为何,赵戎突然好奇起了青君的闺房,也不知那儿还藏有多少寄给他的情意。   也因为如此炽烈的情意,上午在见到她慌慌张张的抢着服软讨好后,他“猴急”的拉着青君去钻小树林。   赵戎全都想要,但是面对这样的青君,他表面平静,心中却愈发愧疚,不想再瞒下去了,即使在赵戎看来,目前向她坦白的时机依旧不成熟,很有可能反应激烈,鸡飞蛋打……   但是他害怕下一秒自己便会后悔,于是就急匆匆的带青君钻了小树林,与她抵额对视。   让青君看一看他的心湖。   只是赵戎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看,又看到了什么……   不多时。   有一阵夜风闯入屋内,手中轻柔飘逸的布料与垂下的精致细带,随风飞舞。   赵戎回过了神来,他走去关上了窗户,旋即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这件,似乎是娘子为他精心准备的夜里御寒的特殊秋衣。   赵戎轻咳两声。   所以,如此看来,这应当不是青君不小心夹带进来的吧?   难不成在她的香闺之内,青君是把她的贴身衣物和给他织的衣衫叠放一起的?   咳咳,这倒也是个回头问她时,娘子可能的羞恼咬牙的借口答复。   赵戎逗趣的想着,有些期待起下回和青君见面时,问她此事,青君的反应了,想必她的表情应当很精彩吧?   同时,赵戎有些恍然起,上午青君离别前将布包塞给他时的叮嘱话语,让他切勿弄丢了,咳咳,这要是给弄丢了,血亏憋屈是小,他估计得被青君一剑要了狗命泄愤。   赵戎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莲花纯白肚兜,青君原来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莲花,想来也是,毕竟穿过一次嫁衣,很多洞房那夜的“专业知识”,应当都有公爵府上有经验的妇人告诉过她。   想到这儿,他眉头忽皱,话说这件肚兜,娘子会不会……   赵戎两只手捏着肚兜两侧展开,悄悄垂首,“检查”了一下,浅尝搁置,旋即立马抬头。   赵戎摇头失笑,同时暗骂了一句,嘟囔道:“真有你的赵子瑜,尽想些有的没的。”   他刚刚细嗅了一下,品了品香。   确实有些青君身上独带的茉莉花味,与那种特殊的处子幽香,可是都只有一缕罢了,更多的是类似沉香的沁人心肺的香氛。   想来也是,依照青君的性子,目前能主动送出这件特殊秋衣,给他夜里读书时御寒防冷,在他难受时,代替她一双素手亲自倒热水给他喝,能这样做已经不错了。   而且看样子,还是将这件精心挑出来的贴身小衣洗了又洗,又点香熏制,干干净净的,才羞着花容的安心的,不小心“放错”了位置。   赵戎微微点了点头,察觉到了娘子的暖心与体贴,不过他还是轻轻一叹,若是此时青君就在面前,赵戎想很认真的告诉她,不必这么麻烦的,脏不脏都无所谓,他都行的,不挑剔。   咳咳,其实原不原味都在其次,重要的是心疼青君这么辛苦的忙活,他其实可以帮忙代洗加熏香的,又不是多么困难的事,那么不相信夫君,她就是瞎操心太多了……   赵戎一边捏着肚兜惋惜叹气着,一边埋怨娘子有些贤惠过了头。   渐渐的,他感觉到小腹处似乎酝酿起了一团火,气血又有了更加沸腾之势……   赵戎下意识的侧目看了看左右,正是凌晨夜深之时,又是秋日,屋内外静悄悄的,是个做事的好时辰。   他的视线在莲花纯白肚兜上逗留了会儿,轻轻颔首,的确是到了该做事的时候了,已经等待酝酿了好几日了,不能再耽搁了,正好又有青君煞费苦心的贴心帮衬……   下一秒,赵戎拳头一握,抓紧了娘子的肚兜,向睡床走去……   九息过后。   赵戎从睡床处折返,回到了屋中央空地,继续握拳走桩,青君的肚兜已经被他小心藏好。   正好可以借助这八成是那碗莲子糯米粥所引起的赤色小蛇沸腾之异象,与刚刚小腹的气血燃烧之火势,静心冲击经脉。   鸡不可湿,湿不再来。   青君贤惠,不能让她的努力付之东流,今日夫君我定要再破两条奇经八脉!   一念至此,赵戎走桩不停,着手冲脉。   倒骑龙,扎剑炉,拈肘势,一霎步,懒扎衣……   《负山帙》五式拳桩循环往复。   得益于曾经无数个日日夜夜千万遍的拳桩,如今走桩已成为下意识的行为动作,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几乎不需要分去赵戎心神。   他闭目内视,心神全部沉浸在了体内的经脉之间,引导着赤色小蛇蓄力存势,撞击下一个大坝。   奇经八脉,下一个目标便是破去“阳跷脉”。   大约过了半炷香,闭目打拳的赵戎眉头微微聚拢。   他正在冲击阳跷脉,可不知为何,隐约有些心神不宁。   不是去亲密接触下青君贴身小衣的不对劲念头,每日夜读、早起、坚持读书练拳这么长时间,这点儿自制力,赵戎还是有的,不会因小湿大。   只要不是与青君和小小温存在一起时的情动,其他情况下,他都能够克制的住,这也是赵戎在前世大学后期觉悟时,养起的自律……   那究竟是何事在影响心神?   或者说是何事,让他“悠悠我心”? 第二百四十三章 本座赌你撑不过三息   赵戎又细细审视了一番,发现自己目前的主意识之中,并无其他杂念,他精神专注,只想着全力冲脉。   “是你的心湖之水。”   归突然开口。   赵戎眉头更皱,疑惑道:“心湖之水?与它何关?”   心湖之水他从未听过,但也大致理解,眉心轮中有心湖,那是意识的湖泊,那么心湖之水是与思绪有关?   归想了想,解释道:   “在玄黄修真界有一个特殊的修行理论,不过一般只有修士涉及到心湖术法的修炼,才会去了解一些,大概含义便是讲,主管修士思绪意识的心湖,可以粗浅的分为两部分。”   归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一个是湖面的潋滟波光与霁色,一个便是深不可测的心湖之水。   你平日里能够意识到的思绪念头便是湖面上的霁色波光,可以被你主动控制改变;而那些无法意识到、无法控制但却又真实存在,并且还在下意识思考的念头,便是心湖之水。”   赵戎突然插嘴道:“这不就是显意识和潜意识吗?”   归话语一顿,沉默片刻,“显意识?潜意识?倒是两个好名字,心湖之水与湖面波光便是它们的具现之景……”   它想起要说之事,又转而道:   “心湖之水,嗯,就是你说的潜意识,是一种深不可测、平时意识不到的存在,对我们修士而言,极其玄妙,这心湖之水中不知藏了多少奇异之物,心底的恶蛟、某些境界突破之时诞生的心魔,这些大道阻碍,皆与它有关。”   赵戎若有所思,“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我心神不宁的原因,是潜意识中正在思绪一个让我担忧的念头?”   归瞧了几眼,“本座不知道,毕竟也看不透你的心湖之水,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不过瞧你心神不宁的模样,想来应当是没错了。”   它转而又开口。   “本座劝你还是先停一停,别再修炼了,修行本就要排除万般杂念,心灵剔透如月湖之水,一心一意,不可马虎半点,否则哪怕是一点芥子般的杂念,都会放大万倍。   而你又是在冲击经脉的关键时刻,虽然目前只是个登天境的破脉阶段,连走火入魔、滋生心魔的资格都没有,但毕竟经脉脆弱,禁不起太多折腾,还是等一等吧。”   赵戎闻言,并未立即睁眼与停止拳桩,只是动作略微放慢了些,如今正是紧要关头,阳跷脉内的大坝眼看着已经危楼晃晃,即将倒塌。   成功在即,他还是有些犹豫,毕竟目前只是有些心神不宁罢了,也不怎么影响破脉之事。   似乎是察觉到了赵戎的犹豫,归想了想,决定好好劝一劝。   “赵戎。”它语气真诚,“本座是过来人,听本座的,你越是不想发生的事,它越是会发生,还是停一停吧,有什么好急的,反正都已经这么慢了,还能更废材不成?   本座之前是对你太严格了,有机会咱们就练,没机会咱们就等,你又不急一时,嗯,你是急万时,所以也不差这么一点,对不对?”   赵戎脸一黑,有你这么劝人的吗,不愧是过来人,怎么听都感觉是在关爱“废材人士”?   他心里吐槽,沉吟片刻,没有回话,继续走桩。   察觉到赵戎依旧动作不停,剑灵语气难得一软。   “别练了,赵戎,修士登山,是要成为万一,而不是求那万一,你快停下,勿要再赌了,本座知道你这次先天元气的沸腾异象难得,让它自然冷却确实可惜……要不,要不你把你娘子那片抹胸取出来……趁热?”   赵戎:“……”   “滚!”赵戎实在忍不住了,没好气道。   他语气认真。   “我不是在赌它不来,我是在等它来,我要看看这藏在心湖之水中的到底是何念头,能让我心神不宁。本公子要好好看看,它如何影响我冲脉!”   归闻言,继续过来人似的语气劝道:   “赵戎,你撑不住的,不是本座看不起你,而是正因为你撑不住,所以它藏在湖底才会让你心神不宁,你搞错前后关系了,并且念头本就万念一瞬,闪过极快,你不行的,真的,本座赌你撑不过三息,快点停下。”   赵戎眉头更皱,此时,体内“阳跷脉”内的大坝已经如风中之烛,摇摆欲灭。   瞬息之间,他便已斩断犹豫,心神坚定。   体内经脉之内,赤色小蛇在“任脉”、“督脉”、“阴跷脉”,三脉组成的类小周天中,流转蓄势,百转千回。   屋中央,赵戎一步右踏,曲肘斜倾,势大力轻。   拈肘势。   与此同时,体内经脉之中,速度攀升几乎经脉承担极致的赤色小蛇,宛若一直离弦之箭,瞬间息千里,直冲“阳跷脉”。   咚——   一道沉闷声响不知从何处出不来。   赵戎身姿早已骤停,保持着拈肘势的拳桩,纹丝不动。   那声奇异之响,他听到了,但是赵戎知道,这声音并未穿出,只有他一人听见了。   阳跷脉,破。   奇经八脉已贯穿一半,半步扶摇。   赵戎动作一松,重新站直,他静立闭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微微抬头,嘴角轻勾。   那道让他心神不宁之念,并未水落石出,浮现心头。   并且不知是不是错觉,赵戎感觉原先一直让他惶惶不安的不宁之感似乎……弱了些?   “咦,竟然无事,按本座经验,这玩意儿就喜欢关键时刻来捣乱。”   归惊咦一声,啧啧称奇。   赵戎扯了条毛巾,擦了擦后颈上的冷汗,又牵了牵嘴角,“不行?三息?抱歉,本公子现在也是过来人了。”   归咳嗽一声,准备解释一下《关于过来人偶尔也会有没过来过的事要过来一下毕竟过来人不是过来神这件事》,只是下一刻便突然一顿,“喂,你干嘛?”   “趁热。”赵戎向里屋的睡床走去。   “……”   归语气认真,商量道:“赵公子’做事’时,能戴个抹额吗?”   “不能,碍事。”赵戎随口一句,又顿了顿,摇头道:“又不是没见过……你自觉点,别再偷看了。”   归:“老……”   九息之后。   归的惊声从里屋传了出来,“喂,等等,赵戎,你,你还要来?”   “不是说了吗,趁热。”   归语气颇急:“你别冲了!今夜已经两次了,一夜冲太多,对身体不好。”   “……不行,再来一次。”赵戎微微皱眉,双手在腰间动作不停,他想了想道:“最后一次,还有余力。”   赵戎一边系着腰带,一边从里屋走出,走向屋内中央为走桩特意腾出来的空地。   系好腰带后,他抬手整理了下身上的干净衣裳的衣襟。   刚刚冲破“阳跷脉”后,浑身再次被汗水湿透,赵戎便入里屋又换了身衣裳,准备趁着体内赤色小蛇依旧有些“狂暴”,尚有余力,且心神不宁之感已消退不少之时,再着手冲一次。   归听到赵戎的回答后,沉默了会儿,最后,也没再开口。   赵戎见它不吭声,“放心,归,我自有分寸,这个迈入扶摇境的关卡,阻拦我太久了,奇经八脉,若是依照平常速度,每一次破脉,都要花费我太多时间。”   他深呼吸一口气,垂目看了看夜里走桩冲脉两次,依旧有些自然战栗的拳头。   “这一次机会千载难逢,现在看来,应当是青君在那碗莲子糯米粥中加了些东西,我说为何粥里添了那么多糖,甜腻之中还有一些奇怪的苦涩味,当时还心想着是不是她手艺不精或者加了某些补药给我补身子,现在看来,应当是某种不知何名的冲脉破镜的灵药无疑了。”   至于赵戎为何没怎么怀疑鱼怀瑾的那张九霄云佩古琴。   除了她只是不熟悉的外人,几乎没有动机会主动帮他外,那张九霄云佩虽然组成的材料不凡,但是他不久前问过归,其中并没有哪种材料是可以侧面辅助他点燃血气的。   所以答案显而易见,是赵灵妃在帮他。   原来青君虽然从来没有问过,仿佛忘了般不理不睬,但其实一直都在留意我的情行。   这次特意跳出休沐日跑来书院,不只是看望那么简单,之前不知做了多少准备,又是给我这个赘婿夫君送“软饭”——各种意义上的——又是送夜里御寒的特殊秋衣……   赵戎揉了揉脸,见归不说话,继续走起了古朴的拳桩,他感受着经脉中奔腾的先天元气化为的赤色小蛇,默默计算着,缓缓开始今夜的第三次冲脉。   这一次所冲击的奇经八脉是“带脉”。   它起于季胁,斜向下行到带脉穴,绕身一周,如同腰带,大致位于人身腰部。   只是正冲击着经脉,赵戎还是有些忍不住,不时的微微出神,心念神游到了百里之外太清府南辞精舍清涟轩的女主人身上。   她现在在干嘛?   是不是也在空荡的室内孤独的修炼,亦或是沐浴后悄悄推开了闺阁的西窗,抬首凝视天上的明月,怔怔思念着心上的明月。   青君会不会正在担忧着修炼中的夫君,不知我破脉是否顺利。   念头及此,赵戎桩步愈发沉稳,而拳势却愈发拳势激烈。   屋内中央,他五式拳桩动作大开大合,节奏越来越快。   而体内经脉之中,身形比起刚开始时已经缩小了几圈、但是精神气却愈来愈盛的赤色小蛇,在已破开的“任脉”、“督脉”、“阴跷脉”、“阴跷脉”四脉所组成的类小周天中,一息万转,气冲斗牛!   转瞬间,离开了类小周天。   轰隆隆——   仿若是一支赤红重甲凿阵的边关铁骑,舍生忘死,死战不退的撞击那屹立于“带脉”之中的巍峨雄关!   砰——   甲碎,尽死,鲜血聚集。   赤色小蛇退,返至四脉类小周天中,流转蓄力。   再来。   一次,两次,三次……   雄关脚下,鲜血渐渐堆积,血粒化为不计其数的蝼蚁,攀爬啃噬。   赤色小蛇血气愈弱,身形愈小,凶悍血光却愈盛愈强!   带脉内,阻断先天元气一泻千里的雄关,不知某一刻开始,缓缓摇摇欲倾。   东篱小筑外,万籁俱寂,北屋之内,赵戎脸色通红,身子摇晃,却走桩不停,拳桩力轻却势沉!   他眼前再次浮现青君的倩影,她双手端着粥碗,小心翼翼捧给他的巧笑。   赵戎眼眸微开。   其实想来,青君也是很关心甚至着急他的修为境界的,二人还很年轻,暂且不谈共同长生不老、大道不朽青君渴望他追上她脚步的期盼。   光是眼下,青君和他迟迟未完成的洞房周公之礼。   目前走武夫路子,位于登天期的他,一日不破境入扶摇,便一日不能与青君阴阳交泰,水乳相容,否则,阳气便不只是当初小小为他做针线活般轻泄那么简单,而是因为他本就平常的资质,武夫破戒后,永远无望扶摇。   这应当也是娘子迟迟不将属于他的墨色玉牌交还的原因吧?   嘀嗒……嘀嗒……   闭目走桩中的赵戎,汗水从脸颊滑落,顺着他咬牙鼓起的腮帮的弧度,在轮角分明的脸沿聚集。   低落。   赵戎忍不住想着她。   所以……青君便精心送来了这碗帮他破镜的软饭?   也不知道这灵药是她花了多少精力弄来的。   虽然青君是浩然境剑修,又是太清府天之骄女,并且除了逍遥府分配的资源以外,身后还有一座规模中等的山下王朝中的第一等权贵世家在供养,但是她目前本就是处于破镜之际,修炼需要更多的资源,且又是吃钱极多的剑修。   并且这辅助灵药虽只是个登天境突破到扶摇境的辅助之物,但是却在山上却十分稀缺。   盖因山上又不少豪门世家的子弟,或大能修士的后代血脉之中不乏与他一样,登山艰难之人。   而这类人又背靠大山,最不缺钱,这其实也是为何能够破扶摇境的落花品诗词在山上有市无价的原因。   这灵药,青君是花了多少钱争来的?   赵戎抿嘴,拳桩不停,汗水继续低下,脚下已是一片水渍。   赵戎心中有些无奈。   他并不缺钱的,先不提脑海中那些前世的诗词,几乎短时间内取之不尽——其中一些可能入了传说之中南山品的诗词,他未入林麓书院之前害怕树大招风一直避而不拿,如今进了书院,有了一层学子身份,倒也安全了不少——即使是落花品,他有时候来了灵感也能作几首,并且觉得不多难。   例如当初在终南国与文若夜谈后,乘兴而归,所作的那首《点绛唇》,再例如在大魏梁京外,装扮文若时,在一个文会上人前显圣所作的入品诗,送给了小小,后来她说要送给她的祖奶奶当做他这个晚辈的见面礼。   因此若是去趟独幽城内,赵戎倒也不必担心钱的问题,反而要烦恼怎样低调的出掉大量的市面上稀缺的入品诗词,而不被关注。   只是今日休沐日,中途杀出来个鱼怀瑾,彻底帮他解决了这些幸福的烦恼,短时间内别想跑进城里晃悠了,赵兄把琴艺学补好,还是先通过了这次的关键的月中大考再说吧……   因此,现在他只能老老实实的呆着,等青君来喂软饭?   嗯,还有夜里为君御寒、排忧解难的“秋衣”……   赵戎一边引导体内赤色小蛇冲击经脉,一边思绪有些分神。   想到鱼怀瑾,他便有些牙痒痒。   而想到青君与小小,赵戎便心中暖洋洋的。   “你在想什么?胆子比鲲鹏还肥!冲脉破镜还敢走神?!”一直沉默不语的归突然大声呵斥。   赵戎一惊,骤醒睁眼,连忙拘束心猿意马,斩断心湖潋滟波光上奇怪骤生的全部杂乱思绪。   心思渐渐澄清。   赵戎暗道好险,这修行之道,稍有不甚,便会出事,他这才只是登天境入扶摇境的初始阶段而已,就心猿意马难羁,那若是更高境界的湖中恶蛟与心魔……   下一秒,赵戎牙齿一撞,连这庆幸的杂念也斩去了。   心湖彻底风平浪静下来。   湖面无一丝皱褶。   他眼神平静,旋即慢慢合眼,全部的专注与心神沉入了内视的经脉河道之中。   此刻。   体内经脉,被杂质堵塞的“带脉”之中,巍峨雄关正到了眼看着即将大厦将倾之际,几息前,堪堪抵御住了一波赤色小蛇的“铁骑凿关”之势。   赤色小蛇拖着虚弱之身却凶性不改,缓缓倒退回了另外四脉构建而成的循环小周天之内。   赵戎屏气宁神,带脉位于环体的腰部。   他眉头一凝,身体微左旋,重心微落右脚,右手逆缠上膨,左手逆缠下按。   懒扎衣。   霎那间,赵戎右拳递出!   体内四脉小周天之中,赤色小蛇如满弓离弦之箭,急如星火的向带脉“雄关”,势如破竹!   轰——!   赵戎内视的视野之中,带脉内堵塞的雄关,轰然倒塌,那些曾经堆积的杂质尽数碎裂,正在被红光大冒的赤色小蛇冲去。   “呼~”   赵戎憋着的一口气陡然一松,即将睁眼……   正在这时!   死寂心湖之中,风平浪静的水面,一个细小气泡冒出,一道简单至极的简短念头倏地出现,宛若,有人在他耳畔轻语:   “青君看见小小了。”   平静,且肯定。   赵戎一僵,化为一尊呆立的石刻。   一息,两息,三……   膨——!   赵戎失守心神,体内正凶气滔滔即将穿过的赤色小蛇失去桎梏,彻底失控,无法维持形态,刹那间炸裂。   先天元气反噬。   砰!   赵戎腰部一扭,身子向后一倾,倒坐在冰冷的石板地上,他脸色煞白,大口大口喘息,旋即,一口鲜血冲到喉咙眼中,赵戎猛地咬牙,腮帮子一鼓,咽了下去!   他一手紧紧捂着胸口,一手撑着坚硬粗糙的地板,身子上下猛烈起伏,宛若破旧的风箱,抽着粗气。   归自从瞧见赵戎心湖炸响,便蓦的一惊,立马动用恢复有限的精力,启用神识扫视赵戎体内经脉。   片刻之后,它收回心神,微微松了口气,“还好……”   其他经脉都无事,但是这“带脉”之中确实是乱七八糟,杂质再次堵塞了他的带脉,不过,不幸的万幸,未伤及到经脉根基。   只是,原先好不容易恢复的先天元气,在刚刚的先天元气反噬之中,尽数散去了,估计要修养不少时日……   旋即,归回过神来,它沉默了一会儿,忽笑:   “本座就说你撑不过三息,怎么着,没虚晃你吧?”   赵戎不语。   他眼眸直直,静静盯着地板。 第二百四十四章 “做事”要节制一点   任何念头的产生都不是空穴来风,其中定有更深层的逻辑推衍与缘由。   事有反常必有蹊跷,而答案就藏在细节之中。   这些是赵戎前世记忆中,在一堂学修课上,一位大学教授随口说过的话。   有趣的是,这堂课到底讲的是什么内容,是个什么课,赵戎全忘了,反而是这句随口之言,让他印象深刻,如今又再次想起。   青君看见小小了?   这个刚刚冒出的念头,吸引了赵戎的全部心神,哪怕冲击“带脉”失败,经脉堵塞似乎更麻烦了些,他也没有心思去理会,更别提剑灵嘲笑他撑不过三秒的玩笑。   赵戎捂着胸口,又咽了口血水下去,仿佛吞了一团碾磨成粉的铁锈。   “归,昨日上午,你知不知道青君到底有没有看我心湖,她……是不是施展了洞察心湖的湖面潋滟波光与霁色的秘术?”   此时正是凌晨时分,门窗缝隙间溜进些蟋蟀的虫鸣,除此之外,空旷的屋内,还有着一阵阵逐渐放缓的喘粗气声,与之一样宁静无声的,还有赵戎的心湖。   安静了片刻,归直接道:“本座当时藏起来了,没有看见。”   赵戎不再言语。   他揉了揉脸,刚刚从心湖之上中“水落石出”的那个念头,只是念头,而不一定是事物真正的答案。   赵戎又揉了揉皱起的眉心,轻轻嘘了口气,安静细思。   这个念头的内在推衍逻辑在哪?   反常,细节……   他没有马上起身,而是干脆直接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双腿交叉,左手抱着右手的手肘,右手撑着下巴,凝眉不语。   屋内静悄悄的,归也没再出声打扰。   反常……细节……反常……细节……对了,肚兜,青君的肚兜。   某一刻,赵戎眼睛微微一睁,旋即一跳,起身,踉踉跄跄的朝里屋跑去,很快便再次来到了睡床前,取出了之前小心藏好的莲花纯白丝绸肚兜,他低头怔怔的盯着。   归忍不住了,“喂喂,你都已经冲成这样,早就凉透了,还要趁热呢?”   赵戎没有回答,他看了会儿后,忽然垂头,鼻尖再次埋进了薄柔的绸面。   暖香扑鼻。   赵戎仔细嗅了会儿,抬起头,眉头一锁,“穿过,还是没穿?青君昨日是不是穿着它的?”   归:“……”   赵戎没有理归,又抬手仔细嗅了几口,旋即沉思了起来。   他一时之间又些不确定这是不是原味了。   赵戎现在想知道,青君反常的将这件贴身小衣塞给他,到底是在太清府预先就准备好的,还是临时下了决定,直接从身上摘下来给他的?   弄清这个细节,可以解释现在的所有问题,包括她是否看了他的心湖,甚至于心湖之中看见了小小。   起先,赵戎先入为主的以为,青君是在昨日来找他以前,便做足了准备,比如那碗能沸腾赵戎体内先天元气的“莲子糯米粥”,比如这件给他深夜御寒排忧的莲花纯白肚兜。   赵戎本以为是娘子贴心,可现在看来,送肚兜一点也不贴心,因为青君既然准备了让他气血旺盛的莲子粥,并且能预计到他这两日便要没有杂念的专心冲脉破镜,那为何还要送这个让他可能分神分精力的东西?   并且,还羞人。   要知道,赵戎之前可是从未与她提过这个要求的,青君为何在太清府时突然准备送这个给他?   甚至依照青君冰清玉洁的性子,若他不暗示或索要,她甚至不会想到还能把贴身小衣送给夫君这种夫妻情趣之事。   青君又不是喜欢看乱七八糟才子佳人书籍的小小,有时候嘴里冒出来的一些莫名的词汇与奇怪的玩法,简直是虎狼之词,让赵戎都瞠目结舌,自愧不如,然后便将小小一按,家法处置几下,等她泪眼婆娑,委屈认错,他就严刑逼供道快说是从哪里学来的,你个笨丫头懂这么多,赵郎我很慌啊……   青君突然送肚兜就是反常,而如此想来,她应当是受他的直接影响才会送的,也就是说,并不是和那碗粥一样提前准备,而是昨日他们在一起寻幽时的临时决定。   想到这儿,赵戎又忍不住埋鼻,仔细嗅了口丝绸小衣上的香氛。   眉心轮中的归,瞧见这肆无忌惮的一幕,咬牙切齿道:“赵戎,本座确实低估了你的下限,本座向你道歉,不过你他娘的能不能带个抹额,自己一个人悄悄的干!别带本座一起。”   它实在是受不了了。   “你想多了,我……我在办正事。”   归不耐烦:“本座知道你在办正事,这种男子的正事,谁不知道?”   赵戎脸一黑:“我……”   归鄙视道:“你什么你?”   赵戎表情瞬间平静,他点了点头,认真道:“我觉得味道好极了,你呢?要不要也来闻一口,哦,抱歉,忘了你就是个魂,屁也闻不到一个。”   “???”   归转而冷笑:“谁稀罕这玩意儿,也就你们这些男子……中的龌龊之辈不嫌脏,把它当成个宝。”   赵戎嘴角一牵,没有再接话。   他继续凝眉细思。   按照刚刚的推衍,这件贴身小衣应当是青君昨日上午临时决定送的,可是光是推衍,还不足以完全证明,要下定论还需要从细节处寻找些线索佐证。   印象之中,昨日上午,青君脱下肚兜的行事时机是有的,而且……是两次。   一次是二人在山林间的破旧小院扔了勺子相互喂粥时,她突然说有些甜腻,当时的他想也没想便去给青君找清泉去了,主要是身上须弥物中携带的水,放了太久,哪里舍得让娘子喝。   还有一次,是二人起身返回,准备离开山林之时,赵戎记得当时正牵着她的手,漫步在林间,正好经过一片山楂树林,他看见了青君偏头看了好几次树上红彤彤的野山楂,便也不等她说,就去给她摘了,就像小时候二人在公爵府后山耍闹一样。   只是后面这一次……赵戎嘴角微抽,当时他背对着青君上树摘山楂,离得不远,中途只要回头,便能看见树下的她,若青君是这时候宽衣解带取下纯白肚兜的……   咳咳,这也太大胆些了吧,赵戎想想便觉得有点儿刺激,不过,她是浩然境修士,说不定有些其他术法手段。   例如障眼法之内的,倒是也没有什么风险。   赵戎轻轻点头。   青君没有出现在他视野中的这两次时机,都很有可能,现在想来,赵戎突然觉得,她若是想要暂时支开他,确实容易,只需眼巴巴的瞧着他,娇憨一句“甜”,或是目光在野山楂上逗留片刻,他便会想也没想,去为她取。   话说这个笨娘子怎么会御夫失败的,夫君我都这么听话了,她现在看起来也是很冰雪聪明的啊……   赵戎走神的思绪回转。   还有一个细节,可以判断青君是不是昨日上午临时决定送肚兜给他。   那便是确定这件莲花纯白肚兜是不是……被她昨日贴身穿过。   在这儿还有一个问题,那便是青君会不会是身上携带了几条备用的肚兜,这条纯白绣有莲花的便是其中之一。   赵戎想了想,很快便就较肯定的否认了这个可能。   他们身上都有须弥物,确实可以携带不少东西,但是这涉及到一个习惯。   青君就住在太清府内的清涟轩,按照行为习惯,像衣服这些日常用品,是不会装在须弥物中的,因为须弥物并没有太大空间,并且一般要放置一些如法宝、丹药之类的重要物品。   在住处固定的情况下,把法宝丹药和换洗衣物放在一起,随身携带,完全没有必要,还会添堵。   反正,依照赵戎的习惯是不会如此的,他的换洗衣物、纸墨笔砚都是放在东篱小筑内,而例如霆霓紫金炉等贵重物都是随身带着。   所以,只要青君是昨日临时下的决定,那这件莲花纯白丝绸肚兜定是贴身穿过的无疑了。   赵戎谨慎推断,想到这儿,他低头,埋鼻,认真“检查”了起来。   一阵香氛扑面。   淡淡的茉莉花香;   青君特有的好闻体香,他小时候就已经熟悉了,不过现在这体香也是轻轻淡淡的;   熏熏浓浓的沉香……   好几遍之后,赵戎皱眉抬头。   他感觉似乎更拿不准这肚兜到底是不是青君昨日所穿的了。   青君身上的体香很淡,这也是之前赵戎初次判断时,认为是娘子已经干净洗过的原因,但是现在想来,这想法有些偏颇。   首先是这沉香,味道太熏,容易留存并且盖过青君的体香。   其次,青君是昨日上午见他,想必前夜是沐浴更衣熏香之后才出门来找他的,到见到他时,也就过了几个时辰而已。   并且她是已经引灵气入体的浩然境修士,娇躯是真正意义上的冰清玉洁。   虽然还未到传说中的无垢琉璃之体,但也是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因此,赵戎有些拿不准。   “哎。”   他轻叹,之前哪里想到和青君见一次面,会有如此多的绕绕在里面。   若是昨日中午二人刚分别时,检查一下她塞来的这个小布包就好了,所不定还真能……趁热。   赵戎摇了摇头,将手上的肚兜重新收起,夜半三更的,拿着娘子的贴身衣物在手上,总感觉有些怪怪的,难怪归会反应那么大。   不过,如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想,这些杂碎念头很快便被驱散了。   虽然缺少关键性的证据,但是赵戎心里几乎已经认定了,这肚兜是赵灵妃昨日临时决定塞给他的。   而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这也应当就是之前心湖之水中,那个让他心神不宁的念头的起因。   赵戎抿唇。   潜意识已经如他刚刚那般推演并确定了青君看见了小小。   但是赵戎自己推衍到了这一步,却还是有些疑惑,不确定这个念头的正确性。   毕竟,它只是依照事物发展的线索而进行逻辑推衍的潜意识念头,而不是他真了了未卜先知的奇异神通。   赵戎昨日自从给赵灵妃看了心湖后,虽然面上平静,但心里其实也一直有些惶惶。   之后的相处,赵戎哪怕是在喂粥,都是一直仔细观察娘子的神色,可是她除了刚开始情绪有些奇怪的问了他几个问题外,并无其他异常,连之前一直怀疑赵戎有交往的柳空依的事,都没有再问了。   似乎……无事发生。   所以赵戎后来也就大致有了判断,青君应当并没有看他的心湖,或者说看了,但是只能大致看见心湖的颜色,用一些术法测验言语的谎,并没有看见他心里的那些“念头”,包括小小。   只是,不知为何,有些庆幸的同时,他又有些失落,很奇怪的情绪,似乎是希望赵灵妃能直接知道小小的事一样。   不过后来,赵戎也想着这样也好,等过些日子,在书院安顿下来,步入正轨,就去找到小小。   到时候给二人的“思想工作”应当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就安排着青君和小小,尽量与太大冲突的平缓的王见王……   只是,此时,事情好像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了。   赵戎拍了拍额头。   青君到底为何塞给他肚兜?   是昨日上午“喂粥”后,听到他说难受,又提了夜里读书想喝热水之事,才临时决定的。   还是……看见他的心湖所想,洞察了那些“念头”!   因为这这些包含了“小小之事”的念头之中,近来的两个心心念念的。   一个是给鱼怀瑾记账。   一个,便是喝蜂蜜水已经解不了太多渴了,想要向青君好好请教下她织秋衣的针线女红,想要青君像小小那样,为他素手丈量,织一件大小合适的暖和秋衣……   赵戎很像给自己一巴掌,净想些有的没的,结果现在好了,青君将给他御寒解渴的“秋衣”送来了,他又心神失守的连冲脉都出问题了,现在拿着“秋衣”干瞪眼。   青君这究竟是何意?   是洞察了那个包含了小小的念头,特意将肚兜送了来,隐隐给他的警告?   还是真的没想那么多的体贴行为?   突然,正在聚眉思索的赵戎,牙齿一咬,只觉得腰间有一阵钻心得疼痛袭来,下一秒便遍及全身。   与此同时,双腿麻木打摆,腰酸背痛之感一齐涌现身上。   这是刚刚冲击“带脉”失败,先天元气反噬的后遗症。   “嘶……”   赵戎倒吸一口凉气。   ……   第二日清晨,鸟声如洗。   东篱小筑,东角的竹栏篱笆处,贾腾鹰正弯着腰,手拿着瓢子,舀着水缸里储存的雨水,浇洒秋菊。   咚咚咚——   贾腾鹰放下瓢子,转身去打开了院门。   只见门外站着范玉树,他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手把玩着腰间的镂空玉葫芦。   范玉树回过头,视线越过贾腾鹰的肩膀,瞧了瞧院子内,轻咦一声,“贾兄,子瑜呢?他往日这个时候不是早就该起床了吗。”   贾腾鹰挠了挠头,“不知道,今日未见他早起,好像还在房内。”   正在这时。   吱呀——   北屋的房门被人从内推开。   范玉树和贾腾鹰一起回头,旋即一愣,只见赵戎就像挂着秋日早晨的白霜,一脸的苍白,他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房门,抬脚跨了出来。   赵戎微微喘着气道:“玉树兄,腾鹰兄,晨安。”   范玉树见状,眉头顿皱,他长叹一声,跺脚捶拳:   “子瑜啊子瑜,你这,你这,为兄我知道弟妹昨日来了,你有些控制不住,但是……但是做事要节制一点啊。”   赵戎:“……” 第二百四十五章 古亭有古井   林麓书院坐落于独幽东城外的离渎东岸,毗邻大江。   可是赵戎在书院待了将近一旬,却从未听过不远处那眺望便依旧肉眼可见的江畔传来任何滔滔江水之声。   甚是怪哉。   清晨,林麓书院内,以西的一处道路上。   赵戎与范玉树、贾腾鹰,各自背着一张古琴,一齐向着书院西边的江畔走去。   赵戎抄着袖子,走在两位同窗好友中间,眼皮子耸拉着,脸不时的低头捂嘴打个哈欠。   他因为昨夜先天元气反噬之事,不仅弄的体内的先天元气消散一空,可谓是自从产生气感以来的最虚弱之时。   因此体魄没了先天元气支撑,昨夜又冲的腰酸背痛,精力全无,结果就是弄的现在早晨起床,很是虚弱,精力不佳,这也算是赵戎开始修行登山以来,头一次体会了。   赵戎微微抬眼。   视野尽头,一片广辽的枫林像一条火红的缎带,摊开,横置江畔,而那离渎的江水隐藏在朦朦的晨雾之中,宛如披上了淡白色的幕布。   率性堂今日上午有两堂艺学课,一堂乐艺,一堂书艺。   其中的书艺课,老师是那位赵戎刚被大师兄带入书院时擦肩而过的名为朱葳蕤的女先生,她的课,他今日也是第一次上。   想到这儿,赵戎脑海里又闪过了朱葳蕤送来的诗笺,还有那估计是被她细细临摹过的神似书体。   他淡白的嘴唇轻抿。   第一堂课是思先生的乐艺课,是在清晨的卯时四刻,昨日他们被鱼怀瑾叮嘱,思先生今晨是在书院西侧江岸的红枫林中上课。   因此三人现在朝江畔赶去,说来,这也是赵戎入书院以来第一次去江畔的红枫林,之前听晏先生偶尔提起过。   赵戎收回眺望的目光,转头道:“玉树,江畔如此之近,为何我没有听见一点儿江涛之声,是不是被我们书院用术法屏蔽了?”   范玉树挑眉。   “我还以为子瑜早知道了。和你说的也差不多,不过传闻之中,这是书院历史上某位头衔比君子还要高的书院先生,刚来书院之时,在现在咱们前方那处讲经亭讲经授课,嫌弃这滔滔江水之声叨唠,便朝着江畔斥喝了一句‘噤声’,从此,我们书院这一侧的江水,再无涛声能传过讲经亭。”   他伸手指了指三人即将经过的那座古亭。   “喏,子瑜,就是这亭子,名曰讲经,咱们墨池学馆的几位经义先生,有时候也喜欢带咱们来这儿授课,另外,书院内的其他先生也经常在这儿讲学,时常可见那些士子师兄们在这里聚集围坐。”   赵戎轻轻点头,他抬手打了个哈欠,“原来如此。”   此时三人临近古亭。   “子瑜,等一等,先别走,那讲经亭内有一座古井,书院内士子师兄们都称它为正冠井,一般大伙经过之时都会去井旁边,借清亮如铜镜一般的井水照一照衣容,起肃容正冠之用。”   范玉树笑道:   “我之前听大师兄说,传闻之中,这井水若是汲取饮用,心术不正之人会上吐下泻,头痛不已,直至忏悔痛改。而正人君子则是饮毕无异,甚至还能尝到味寒而香烈之感,是个煮茗自饮的神物。”   一旁的闷声不语的贾腾鹰,接过范玉树的话头,朝彻耳倾听的赵戎道:   “正冠井,照之而正衣冠可以,但是汲取饮用,书院是明文禁止的,不管是学子、士子还是书院先生,全院估计也就山长能汲取这井水了。”   “哎。”范玉树一叹,又跺脚锤手,摇头道:“子瑜,贾兄,可惜啊,这个煮茶的绝品之物,我是无缘尝到了。”   赵戎和贾腾鹰都不禁侧眼看他,你确定你不是上吐下泻的那个,被教的重新做人?   范玉树不理二人的古怪目光,转身向讲经亭跑去,“子瑜,贾兄,我去正一正衣冠,你们要不要一起?”   贾腾鹰想了想,便也抬脚跟上,学着书院内那些士子师兄之间的习惯,也去照井水正衣冠了。   赵戎静立原地,沐浴着秋日早晨的阳光,又伸手打了个哈欠,没有动身,主要是感觉精神有些低迷,懒得跑。   不过他抄着手无事,目光打量了下不远处的那处古亭。   从外看去,只见古亭呈规则的八角状,亭子里有一座被围住的琉璃古制井,瞧着都很年代久远,隐藏在一片绿荫丛中,在清晨显得有些孤寂和幽然。   而此时贾腾鹰和范玉树正站在井旁低头照着井水,倒也显得一丝人烟气。   赵戎又左右望了望,眼皮一抬,这一亭一井的修建位置,倒是有些少见,左右是两座青山,相隔极近,而这亭井就建在这处山谷之中,背阴的一面。   他们三人从这儿经过,正是因为这处山谷是书院内去往西侧江畔的捷径,否则就要绕开青山而行了,颇为麻烦。   赵戎端详了眼这座位于山谷树荫之中、阳光永远也照不到的古亭、古井,便也没再多看。   不多时,远处的山林间传来撞钟之声,时候已经不早,范玉树和贾腾鹰一起返回,三人重新上路。   而在刚离开讲经亭、穿过山谷之时。   滔滔江浪之声,混着林叶的飒响,乘着离渎的江风,朝赵戎袭面而来。   ……   当赵戎三人来到江畔红枫林外的空地之时,率性堂的学子们大多已经到齐,而目盲的思先生,正背对着众人,抱琴站在江岸上,衣袂猎猎飘飘,也不知是来了多久了。   此时,空地上正横竖整齐摆放着一张张桌案,大多数学子们已经就坐,吹着江风,倾听江涛叶飒声,静等着上课。   他们身后的路口,一个瘦矮的板脸女子,正端着手站立,目视着姗姗来迟的赵戎三人。   “鱼学长。”   赵戎与范玉树和贾腾鹰一起行礼道。   鱼怀瑾端详了下他们,目光在赵戎身上停留了片刻,也躬身还礼,一板一眼,“赵兄,范兄,腾鹰兄,请起。”   门口的动静,吸引了不少率性性堂学子的注意力,纷纷投目看来,瞧见来人后,不少人撇了撇嘴。   其中正好包括之前与范玉树拌过嘴的吴佩良。   他原本正闭目听涛,微微摇晃着头,发冠上系着名士间流行的风流巾,随着拂面的江风随意纷飞,很是潇洒。   此时听到了门口几人的声音,吴佩良放下抚琴的手,转头看去,待清来者三人后,他撇着嘴摇了摇头。   鱼怀瑾没有理会身后的动静,她表情认真道:“来的有点晚了,下次尽量早一些,我们也好早点让先生上课,毕竟先生身子不好,又来的很早。”   赵戎三人闻言还没来得及点头,一道“小声嘟囔”的话语突然传来。   “就是,也不知道昨夜都干嘛去了,连个床都起不来,呵,月中大考拖累咱们率性堂也就算了,现在平日里连上个课都拖拖拉拉,没见思先生都等这么久了吗,真是浪费大家时间……”   语气不耐且很是不满。 第二百四十六章 区别对待   此时,空地上的众人本就在安静不语的等待,因此,这道似乎是小声自语的不屑声不仅传到了赵戎等人的耳中,还恰到好处的传进了所有率性堂学子耳中。   宁静的空地之上,江涛声与枫叶飒飒声似乎更大了些,无人开口。   赵戎眼睛轻眯,困意稍退,目光越过鱼怀瑾,投向她身后的空地,只见一个模样阴柔、头系风流巾的年轻学子,正低头轻抚着膝上的华贵古琴,周围有不少学子都在转头看他,应当就是刚刚嘟囔之人。   吴佩良感受到了他成为了此时空地上的中心,他嘴角一扯,再次叹了口气,摇头道:   “哎,书院现在真是越来越奇怪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里面放,连咱们六堂第一的率性堂,都放进了两个。”   吴佩良一番“自言自语”之后。   空地上,一时之间更安静了。   约莫有一半的学子们或嘴角带笑或面无表情的轻轻点着头,甚至还有些学子应和一句“没错”。   剩下的一些学子有的也抬头看热闹,没有什么表示,有的则是两耳不闻窗外的低头调制古琴,做着自己的事。   吴佩良话语刚落。   贾腾鹰脸顿时通红,连黝黑的皮肤都遮盖不住,他埋着头,感受到了一些同窗看过来的玩味目光,此刻恨不得立马找条细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赵戎抄着手,不语。   而范玉树则是眉头一皱,盯着吴佩良,吸了一口气道:   “吴,佩,娘,本公子要是没记错,思先生是卯时四刻上课吧,刚刚不久前卯时三刻的钟声才刚敲响,虽然来的早些,先生可以早些上课,但是我们也就今日晚了一点,而且还是没有迟到呢,先生都没说什么,怎么就你作怪?合着你比先生还大?”   “呵。”吴佩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理会范玉树,一副懒得和乱七八糟的东西争论的模样,其实主要还是他发现了鱼怀瑾依旧将平静的目光投来了。   范玉树脚步一抬准备向前,不过下一秒便被人拉住。   “玉树兄。”赵戎把范玉树拉了回来,对他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赵戎没有再去看吴佩良,而是出声打破了僵持,朝鱼怀瑾道:   “鱼学长,这次主要是怨我,今日起身晚了些,害的玉树和腾鹰兄等了我一会儿,路上他们迁就着我,又走的慢了些,让你和思先生久等了。”   鱼怀瑾轻皱着眉头看着低头不语的吴佩良,此时闻言,她先看了眼一直站在江畔背身,似乎并没有听到空地上众学子间矛盾的思先生,旋即转回头来,对赵戎轻轻开口:   “无事,也没上课,下次尽量来早些即可。”   鱼怀瑾话语顿了顿,又认真注视了眼赵戎的苍白脸色,“赵兄,你没事吧,昨夜……可是发生了什么麻烦之事?”   赵戎摇头,“暂时无事,多谢学长关心。”   鱼怀瑾颔首,没有多问,毕竟二人关系不熟。   只是,她还是忍不住看了眼赵戎身上的厚实秋衣。   他今日又未穿学子青衿。   不过,鱼怀瑾也没再说什么,因为昨日下午,赵戎弹琴画“正”之时,与她坦诚说过一次,说这秋衣是他娘子亲手所织。   那位太清逍遥府的女子天骄认真叮嘱过他,必须要穿在身上的,这是他们家的惯例习俗。   鱼怀瑾侧过身子,让开了路来,赵戎三人依次经过,进入席间,找这位置落坐。   她并没有一起返身入席,因为还有两人未来……   进入空地后,贾腾鹰背着琴,跑去了最前排找位置坐,而赵戎和范玉树那里是这种积极听课的好学子,便在中后方找了个离某个相看两厌之人的空位坐下。   赵戎身着一袭藏蓝色儒衫,在空地上的座位间行走,与场上所有学子们所穿的青衿格格不入,十分显眼,所过之处,不少人侧目以视。   很快,二人在右后方找了两个位置准备坐下。   可是正在这时,又有一道熟悉的“自言自语之声”悠悠传来。   “真是的,装什么大尾巴狼,不穿学子服,换了身好看点的衣服,就以为自己与众不同些了?还偏要特立独行,呵,好像谁没有似的。”   吴佩良顿了顿,曲指拉起一根弦,轻方,侧耳辨音的调着,他旋即又“小声”道:   “哎,这人该不会真以为咱们和贾腾鹰一样是山沟里出来的吧?要比家世?”   “呵呵。”吴佩良轻笑一声。   “咱们率性堂学子之中,什么层次的家世都有,父母是天涯剑阁之中高位紫衣剑修的,都能给你找出几个来,至于是独幽城豪阀或千年世家中的嫡系血脉的,更是不缺,咱们满堂学子都听鱼学长的,身穿学子服,结果就你矫情,难不成还是幽澜府城主家的少爷?那倒是赶紧亮出来让吴某开开眼界……”   不少学子忍俊不禁,席间顿时响起了一小阵低沉的笑声。   赵戎没有第一时间落座,而是先把背着的琴放下,随后站立不动,眼眸一边一眨不眨的看着江边的红枫,一边侧耳津津有味的倾听着。   他嘴角轻勾,好不容易才一字不漏的把吴佩良的话全部听完,只是还是觉得很不过瘾。   原本颇有期待想看赵戎出丑的归,也有些忍不住了,在他心湖之中语气鄙视的开口:   “本座还以为这家伙能说出什么威力巨大的阴阳怪气的话来,若是能让你急了,本座要好好学习学习的,结果就这?”   它微微叹气,“哎,就这,声音还这么小,是没有吃饭吗?”   赵戎也对他有些失望,不过也没说什么,毕竟目前为止能遇到的阴阳怪气的能让他气到的对手几乎没有,至于旗鼓相当的都少,颇有点高手寂寞的感觉。   不过赵戎觉得也可以谅解,毕竟现在在场的学子们,估计没有谁和他一样苏醒了前世的记忆,有着丰厚的“斗争经验”,曾经无数个日日夜夜、随时随地的隔着一块小小的琉璃镜,和无数未成谋面,但键法大成、臻至化境的“陆地剑仙”你来我往的过招。   至于某个名曰“祖安”的地方,那些儒雅随和的对手们的问候招呼更是让赵戎倍感亲切和想念。   只是,都不在了,只独留他一人,在这方世界。   赵戎有些嘘唏不已。   他揉了揉脸,旋即朝吴佩良的方向抱拳拱了拱,眼神失神,脸色有些落寞的坐了下来。   而从刚刚到现在,赵戎从始至终都没有去看吴佩良一眼,此时又是这番姿态。   早就用余光观察着那个看不顺眼的身影的吴佩良,见他不仅没跳脚生气,还一副走神甚至带着些可惜的表情,顿时呼吸一呛。   吴佩良有些阴柔气的脸刹那间板起,他薄薄的嘴唇一抿,冷笑着开口:“赵兄脸色这么白,是不是昨夜……”   “吴兄!”正在门口等人的鱼怀瑾转身呵斥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古板女子的声音难得的有些重。   吴佩良骤然停住话语,手指有些微颤,他白皙的脸有些憋红,旋即,朝赵戎轻哼一声,也没再说什么了。   场上的气氛也因为刚刚鱼怀瑾的断斥声,有些肃穆,一些看热闹的学子也赶紧收起表情,重新做着自己的事。   吴佩良低头看着身前价值不菲的古琴,只是余光一直小心注意着鱼怀瑾那边,见她眉头松开的重新转身面向门口,他心里顿时一松,只是随即,又扯着嘴角的斜了眼赵戎。   赵戎没有再理会场上的事,他有气无力的坐下,一边弯手撑着酸痛的腰,一边随意调着琴。   赵戎没有再借用鱼怀瑾的那张九霄云佩,一直用别人的,让他有些不好意思,昨日便出去添了张琴来,虽然材质普通,但他动作轻些,倒也耐用。   此时,路口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随后便响起了萧红鱼标志性的微沙的大嗓门。   “怀瑾,呼……不好意思,我们回来晚了,我和雪幼昨日在城内玩的有些晚,反应过来已经是半夜了,雪幼她爹又一直挽留,我们便在府上歇了一夜,早上才匆匆赶回来。”   萧红鱼搭着身旁李雪幼的娇小肩膀,一边喘着气,一边解释道。   李雪幼也红着脸,用手背擦了擦光洁额头上的细汗,一张小脸满是焦急之色,“对不起,对不起,怀瑾,我们是不是迟到了?思先生,对不起……”   这个小家碧玉似得女子,小手揪着衣角,语气自责,垂着首,不敢看同窗学子们投来的目光。   而萧红鱼则是红唇向两侧牵起,转头看着场上等待的学子们,迎着他们的目光,歉意道:“对不起,诸位年兄,这次抱歉,我和雪幼下次一定不会再迟到了。”   她笑颜诚恳。   率性堂学子们见状,纷纷点头。   “无事,无事,不必多礼。”   “雪幼兄和红鱼兄不必自责,毕竟离卯时四刻还差些时候,没有上课呢……”   “是的,不必太自责,在下看雪幼兄就是太腼腆了,都已经做同窗两个多月了,还是这么内向……”   率性堂学子们笑着众说纷纭,没有多少责怪之意。   范玉树见到这一幕,有些不忿,转头对赵戎抱怨道:“都是来晚了,为何咱们就和孙子一样?”   赵戎瞧了眼他,懒得回答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他继续低头有气无力的调琴,心里想着下节书艺课之事,没有说话。   萧红鱼歪头笑着,拍了拍胸道:“那就好,吓死我和雪幼了,一路跑着过来的,哎,先生怎么今日选这么远的地方授课啊……”   “红鱼兄,雪幼兄。”只是这时,她们身旁和她们一样扎着男子发馆的古板女子开口了。   鱼怀瑾板着脸,看着她们,微微聚着眉眼,“昨日早上我就叮嘱你们今日有课,结果还是差点儿迟到。”   萧红鱼赶忙收起笑容,肃颜,和身旁的李雪幼一样,低着头,认真受训。   鱼怀瑾见状,盯了她们好一会儿,才轻轻一叹,“我卯时一刻来时,思先生就已经在等着了,结果我们现在才踩着点到齐……罢了,下次不可再这么马虎。”   李雪幼和萧红鱼赶紧小鸡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鱼怀瑾侧身,二人连忙去空地的桌案后落座。   鱼怀瑾也返身跟着,一起回来。   随后,枫林旁的空地上,座位皆被坐满。   直到这时,思先生才悠悠转身,目光呆滞,却似乎是能看见众人似的,环视一圈率性堂学子们,他语气温润,“都到齐了,那便静声开课。” 第二百四十七章 女子雪幼、梦里听琴、金戈入梦   率性堂学子们上课的这片空地,身后是一片灿烂的红枫林,身前是一望无际、弥漫朦朦江雾的离渎。   赵戎坐在空地上右后方一角的案几后方,之所以选择这里,无他,唯眼熟尔。   根据他前世无数次在课堂占位子的经验,这个地方,右边紧贴着树林,是天然的屏障,不会有人来,比如万一心血来潮下来巡视的思先生。   座位的前方偏左的案几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学子,而正左侧又有范玉树把他夹在里面,这两个同窗构成的“铜墙铁壁”正好可以把赵戎遮挡,让他处于前方思先生看不见的视野死角之中。   这就很安全,无论心理上还是生理上。   不过,赵戎还没点头感慨多久,就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思先生是个盲人,而且还是凡人之躯,姑且不提他课上到一半会不会下来走动,毕竟坐久了也会腰酸背痛对腿脚不好要下来活动活动不是?就算思先生下来活动活动腿脚,他哪里看得见赵戎是在作甚……   赵戎揉了揉脸,所以说,思先生的琴艺课,坐哪儿都很安全?   哎,这该死的熟练。   不过,他又左右瞧了瞧,觉得这个求生欲很强、上课摸鱼必备的位子倒也不算白选,因为还有一个什么都要管的鱼怀瑾,虽然目前看起来是在闭目听涛,可是戒尺现在还在她手边不超过一尺的距离呢。   赵戎嘴角一抽。   有点奇怪为何会恰好遇到个这么优秀的老学长。   鱼怀瑾不仅是率性堂众学子中的七艺第一,还是好几门艺学课先生们的助教,不仅能辅助教学,有时候先生若是有事要忙,她还会代替老师授课,而且还不仅限于率性堂……   思先生的课,与以往一样,先是静默听涛,再是感而奏琴,琴声和鸣。   不过若是前面的“静默听涛”,赵戎觉得没什么难的,竖起耳朵,表情像更衣后的释然,装作陶醉其中听见了天地大美之音的顿悟状态就行了。   可是后面的感而奏琴和琴声和鸣……此时的赵戎,觉得就很离谱。   他抚琴的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有些举棋不定。   赵戎抬目看了看场上,只见最前方的思先生,面朝着众人,比女子还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那张似乎断过一次的古琴上轻轻舞动。   他不时的弹着一小段高低有落、舒缓有间的琴曲,之后便会骤然停下,抬头目视众学子,一语不发。   众学子在安静片刻后,会有人突然奏琴接上,似乎是有感而发,琴声和鸣。   这一幅画面,颇有高山流水的知音之感。   不过置身其中的赵戎就觉得很无语了,他看着前排的鱼怀瑾,只见她几乎每回都是第一个接上思先生琴音的,十分的优秀和积极。   赵戎眨了眨眼,低头瞧了瞧膝上的古琴,又抬头看了看前后左右表情认真的同窗们。   咱们这上的是同一节课?   你们到底悟到了什么,先生,你上课就全程不说话呗……感觉完全就插不进啊,局外人?   他摇了摇头,最后还是放下了犹豫不决的的手,没有触弦,因为赵戎害怕他一弹琴,会和优秀的鱼怀瑾一样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不过原因却是相反的。   岸边的江风有些大,特别是现在是早晨,又带着秋寒,江风像刀子一样迎面刮来。   赵戎捂着嘴轻咳了几声,不过用手尽量压住了声响,不惊扰到周围沉浸思先生琴声中的同窗们,嗯,还有正闭目在梦里倾听,入梦前还叫赵戎给他把风盯梢的范玉树。   赵戎偏头,目光向下一瞟,瞧了眼睡的正香,不对,是听的正入迷的好友。   突然,他余光之中,瞥见范玉树左边的那个座位,位上的一个穿着青衿、身材娇柔的学子似乎也微微侧头看来。   赵戎转头看去,眉头一扬。   发现是之前与萧红鱼一起姗姗来迟的名叫李雪幼的女学子。   只见她扎着疏散的高马尾,乌发与白色的发巾一起被江风吹的飘扬,此时正檀口轻张,微微侧目看着这边,视线停在了坐着都能闭眼睡着的范玉树身上,清秀的眼眸一眨一眨的,似乎是带着些好奇之色。   赵戎忍俊不禁,玉树兄这坐直了身子闭目瞌睡的模样,确实是有些让人分不清是在上课还是摸鱼,若不是他的身体在风中微微前后晃荡,赵戎也要被范玉树迷惑过去。   不愧是你啊玉树兄。   正在这时,似乎是察觉到了赵戎的目光,李雪幼机敏转头,像一只百灵鸟一般,只是下一秒,在看见赵戎勾起的嘴角后,霎那间,她又化为了一只小兔子,脑袋回正,身子往前猛的一倾,低首弹起了琴来,正对着赵戎的侧脸满是认真专注之色。   无事发生,你……什么都没看见。   赵戎哑然一笑,也收回了目光。   平日里,他很少见这个李雪幼说话,二人更是没什么交集,在赵戎的印象之中这姑娘文文静静的,经常跟在那个嘴巴很大、笑容张扬的萧红鱼身边,不怎么引人注意,像个小透明。   不过毕竟是率性堂唯二的两个女学子……好吧,唯三,那个鱼怀瑾赵戎压根就没把她当女的看。   因为是唯三的女学子之一,又面容清秀静雅,可以算是率性堂的堂花了,听范玉树说她的七艺成绩也是名列前几,刚刚在门口众学子又区别对待的亲切安慰,赵戎用脚想都能猜到这姑娘应该在率性堂内的男学子间挺受欢迎的,暗中关注的人不少。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摇了摇头。   又是一阵江风刮来。   赵戎紧了紧秋衣。   他微微皱眉,不用看,赵戎就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一定不好,暂时失去了赤色小蛇在经脉见流转维持体魄,他现在的身体除了坚韧外,体质至多比普通人强一点,结果又还带着昨夜先天元气反噬留下的暗伤,很是虚弱。   赵戎深呼吸一口,揉了揉眼,眼皮子艰难撑开的看了眼前方在红枫江风之中宁静抚琴的思先生,悠扬的琴声,搭着猎猎的东风入耳,他缓缓闭目,也去梦里听琴去了。   赵戎这堂课最后残余的意识便是……   思先生的课确实是个早晨补觉的好地方,不过……就是风大了点。   ……   李雪幼睁大眼睛,盯着平置在膝上的琴,小脸绷起,眸子中满是专注之色。   在又一次应和完思先生的琴声后,她眼睛悄悄向右一瞟,微睁,发现刚刚一直盯着她看的那人……好像也睡了。   李雪幼先是看了眼前方正低头奏琴、专心授课的思先生,随后她再次偏头看去。   赵戎闭目,脑袋歪着,一手撑着头,一手轻点在琴弦上,在秋风之中,他脸色像涂了霜般满是苍白,呼吸有些急促,身子不时的晃着,比坐直了的范玉树幅度还大,似乎,随时都要倒下。   李雪幼秀气的眉头轻皱,伸手抓了抓她自己飘摇的马尾,归拢后梳理在了左肩上,让它安分了些,旋即,她端详着置身在江风中的范玉树和赵戎,咬唇不语。   不多时,李雪幼银牙放过了下唇,她低头从袖子中掏了掏,取出一只精秀的荷包,将其打开。   只见,小小的荷包之中,有着不少袖珍之物,可是也瞧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估计也只有低头眯眼、伸出细细一根小拇指在里面轻挑着的李雪幼才知道。   她找了一会儿,捏出了两块小布片。   两块小布片刚刚离开荷包口,便规模骤然扩大,变为了两件带着天鹅绒的毯子,折叠整齐。   李雪幼低着头,将荷包小心收起。   她并没有什么灵气修为,连登天境都不是,这件凡人都能使用的稀有须弥物,是一个至亲之人寻了很久,才找到送给她的。   正在这时,李雪幼感觉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角。   “雪幼。”   身后,萧红鱼的压着嗓子的声音传来。   李雪幼一愣,回头看去,不仅看见了旁边座位的萧红鱼给她使眼色,还看见了……全场的目光。   只见琴声不知何时起已经停止,李雪幼刚刚取东西去了,倒也没注意。   而此时,原本在最前方授课的思先生,竟正在朝她这儿走来,不过,他偏头的方向,与全场越过她肩头的视线,似乎都是汇聚在了……赵戎与范玉树那儿。   萧红鱼拍了拍李雪幼的手,给她一个放心你又没事的眼神,随后嘴角一勾,目光投向了李雪幼身后。   赵戎正撑着头瞌睡,而范玉树也依旧在“闭目听课”,还沉浸在莫须有的琴声之中。   此时的江畔空地上,只有呼啸的风声与叶声,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思无邪脚步轻轻,缓缓向他们走来。   鱼怀瑾在思无邪突然起身走下来时,便离开了座位,此刻她端着手跟在思无邪的身后,嘴唇抿起,不时的看一看前方目盲男子的消瘦背影,又看一看正在一起打瞌睡的赵戎二人。   全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赵戎那儿。   众学子们在思无邪起身来到席间时就非常惊讶,因为印象中,这位先生很少上课时下台管理课堂。   而这一次……   他们的视线落在了赵戎和范玉树身上,目光各异,大多数都是看热闹的神色。   吴佩良轻哼一声,瞧着远处仍在梦中尤不自知的赵戎,目露期待。   思先生的脾气很好,这是整个墨池学馆所公认的,但是依照他的经验,脾气越好的人,一旦生起气来,就是真的很严重了。   而这个和范玉树一起来堂内吊车尾拉后腿的赵子瑜,呵,二人在思先生的课上瞌睡也就算了,竟然还被先生发现了,嗯,说不得是不是睡觉发出了不雅之声。   要知道,思先生是目盲乐者,失去了视力,更是听觉灵敏,辨音神准,你们肯定是发出了粗鄙至极的呼噜之声,玷污了高雅脱俗的琴音,怪不得先生要下台,估计是真的怒了。   说不得会不会让你们两个吊油瓶在也别来上课了,回学舍睡去……   吴佩良嘴角一扯,旋即又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不过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的关注着远处即将走到瞌睡二人桌前的思先生。   李雪幼瞧见思先生马上要走来,转头看了看赵戎二人,她小嘴一抿,在众人视野看不见的桌下,将脚探出。   萧红鱼眼睛下瞥,瞧见好友又爱心泛滥,也没说什么。   李雪幼离范玉树最近,踢了踢他的小腿。   范玉树挪了挪脚,咂巴了下嘴,还是闭着眼,似乎毫无影响,只是下一秒,他求生欲很强的猛的睁眼,旋即便看见此刻场上的寂静情景。   刹那间,范玉树表情一收,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表情严肃,紧皱着眉,眼睛直直的盯着古琴,一副认真的模样。   很快,范玉树余光瞟见面无表情的思先生……从他桌前的经过了,毫无停顿,与他一同的还有鱼怀瑾,只是后者皱眉看了他一眼。   范玉树没有在意,微微松口气,可是这口气还没松完,他忽的一怔,不是捉我的?   范玉树倏忽转头。   思无邪一路上脚步不停,也忽略了装正经的范玉树,他表情平静来到了赵戎的桌前,才缓缓停步。   思无邪的眼睛依旧空洞无神,却微垂着头,正对赵戎,似乎是在注视着他,面色看不出喜怒,一语不发。   课堂上的气氛因为这个目盲男子的沉默,更加宁静了。   跟来的鱼怀瑾仔细端详了眼依旧沉睡不醒的赵戎面色,她微微眯眼,突然开口,“先生,赵兄他往日从未睡过的,今日可能是昨夜劳……”   “我听到了。”思无邪终于开口,打断了鱼怀瑾的解释,只是话语有些莫名其妙。   他微微侧过头,偏着耳朵,似乎是在倾听着什么,可是此时的空地上,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叶声,就是众学子的轻微呼吸声。   众人并未听到其他任何声响。   思无邪依旧面无表情,静立了片刻,似乎在听着什么。   突然,他转身,走到了李雪幼身前,从她手上接过了一件天鹅绒毯子,又走回到赵戎身旁,双手一探,将毯子盖在了赵戎身上,还帮他牵了牵,防止掉落。   随后思无邪不再逗留,转身折返回讲课台,鱼怀瑾扭身跟着。   赵戎微垂着首,一只手握拳抵着额头,依旧熟睡,只是……更暖和了些。   全场一片寂静。   不少准备看热闹的学子们面面相觑。   随后便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继续上课。   吴佩良瞪大眼睛,看了看扯了扯毯子转而趴着睡睡的更舒服了些的赵戎,又转头看了看思先生的背影。   他深呼吸一口气,咬牙低头,继续弹琴。   思先生这哪里是脾气好?是压根就是没有脾气!   很快,清晨的琴艺课继续开始,刚刚的小插曲似乎已经过去。   思先生的琴声继续响起,众学子和弦响应着。   只是在一些辨音天生灵敏的学子耳中,思先生的琴声似乎有了点不一样,或是高昂或是低沉,而若要说与之前相比,具体是何种不一样,却又很难说出个理所然来。   空地最前排,鱼怀瑾听着思无邪的琴声,眼皮微抬。   ……   赵戎做了一个梦。   奇怪的梦,起初是一片黑暗中,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琴声。   旋即,在琴声之中黑暗散去,他看见了铁马金戈。   这是一个大争之世,数百王朝在这片大地上林立。   他从天空俯视而下,兵戈树立如海。   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缓缓撞击。   马蹄声骤起。   一场百国乱战,平地惊雷般炸现。   尸骸蔽野,血流成河……   而最初的那奇怪琴声,由开始的微不可听,到后来的低沉婉转,再到最后的慷慨高昂。   赵戎眼睛陡睁!   原本弯着的腰猛然直起。   毛毯从他肩头滑落,赵戎伸手一接。   他呼吸急促,缓了缓神,环视左右,发现自己正在江畔的空地上,睡前的记忆渐渐如潮水般涌来。   “子瑜,没事吧?”范玉树瞧了瞧赵戎的脸色,关切道。   赵戎摇头,他忽然伸手摸脸,只觉的脸颊滚烫无比。   “你现在的脸色红了不少,刚刚早上见你时,白的和鬼一样。”范玉树随口道了句,便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收拾起古琴。   赵戎缓缓换着气,感觉身子有些奇怪,只是一时之间还有些懵,他随口道:“现在什么时辰?我睡了多久?”   范玉树看了他眼,“乐艺课不久前下课了,思先生刚刚才走呢,哦,对了,刚刚鱼怀瑾说,咱们继续留在这里,不用再费神换地方了,等会朱先生会直接来这儿上课。”   赵戎凝眉,瞧了眼手上的毛毯,张了张嘴,只是下一刻,他身子一顿。   终于感受到是那里不同了。   赵戎眼睛一睁,内视经脉,只见原先消散的丝毫不剩的先天元气,此刻在经脉之中流转不息,自行运转着小周天。   他心神一转,运转《蝼蚁登天决》,先天元气骤急,体内宛若溪流河道的经脉之中,赤色小蛇再现,此刻的精气神竟是与之前未冲击“带脉”时一样,只是不再狂暴而已,却也恢复如初。   如今,他体内奇经八脉,已经有四条奇脉贯通,剩下四脉中,带脉因为灵气反噬的原因,依旧堵塞着,可却也没有最初那么严重。   赵戎惊讶的发现他的状态体魄奇异的恢复如初。   他微微皱眉,是不是刚刚那个夹杂古怪琴声的梦?   范玉树收起了古琴,取出了笔墨纸砚摆在桌上,随后转头,看见身旁好友捏着毯子皱眉发呆,他朝着一旁努了努嘴,“喏,是雪幼兄的毯子。”   赵戎回过神来,重重吐了口气,他点了点,先是低头拍了拍毯子上的灰,然后整整齐齐的折好,这才起身,走到了李雪幼的身旁。   “多谢李兄,在下在课上不慎睡着,献丑了。”   “嗯嗯。”李雪幼也正在桌案上铺着宣纸摆放砚台,垂着头没有第一时间看赵戎,她伸手接过赵戎递来的毯子,听到他开口道谢,连忙点头应着,不过旋即又赶紧摇头,“不丑的不丑的,困了就睡,很正常的……”   李雪幼顿了顿,抬头看了眼赵戎,唇角轻弯,语气认真道:“不过,赵兄下次要注意安排下时间,勿要再在思先生的课上瞌睡了。”   赵戎一笑,点头,“这是自然。”   瞧见他的诚恳笑容,李雪幼偏开了目光,继续做着手上的事。   赵戎见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又看了一眼李雪幼收起的毯子,欲言又止。   正在这时,李雪幼头不转的开口,轻柔的嗓音传来,“这是思先生给你盖上的。”   赵戎一怔,眉头忽松,转身看去。   空地后方的枫林小道上,思先生背着琴的背影隐隐约约,依稀可见,慢慢渐失渐无。   赵戎眺望了会儿,若有所思。   “喂,你是叫赵子瑜吧?”   身后一道大大咧咧的嗓门传来。   赵戎回神,眉头一挑,边回头边道:“是的,萧兄,在下赵戎,字子瑜。”   萧红鱼正在随手翻着一本字帖,她身前的书桌上还有堆成小山的数十本,皆是萧红鱼家乡王朝最顶尖的书法家所写的真迹字帖,是她父皇看见她在家书里提了一嘴后,不久前派人千里迢迢送到山上来的。   萧红鱼低头瞧着字帖,头不抬的随口道:“小雪幼给你送毯子避寒,你就光一声谢谢啊。”   赵戎听出了她的意思,转头看了看正在认真摆着笔架,准备写字的李雪幼。   李雪幼连忙摆手,“不用的不用的,红鱼是在开玩笑的,赵戎切勿当真。”   萧红鱼低头翻着页,没有解释。   赵戎想了想,对李雪幼诚恳道:“李兄,在下以前也学过一点书法,要不让我献一献丑?你写些字来,我给你看看,若是不赞同我说的拙见,大可不听,没关系的,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即可。”   萧红鱼一边听着赵戎的话语,一边翻着手上这本所谓冠绝一朝的字帖奇珍,撇了撇嘴,也不知是对这字帖还是对人。   她将手中在山下价值连城的字帖往桌上随意一丢,刚好落在了书堆上,抬首,刚要点头就被李雪幼一扯。   “红鱼,别闹。”   萧红鱼见状,耸了耸肩,“行吧,你开心就好。”   她冲赵戎抱了抱拳,只是并未弯腰,“赵兄,是小女子冒昧了。”   赵戎没有在意,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弯腰还了一礼,“萧兄多礼了。”   看见二人似乎和解的一幕,李雪幼朝赵戎笑了笑。   赵戎转而朝她抱拳,笑容灿烂。   随后,他便不再逗留,转身去找鱼怀瑾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赵戎,要不吃她的软饭吧!   赵戎先回了趟座位。   他并没有和周围的同窗们一样,取出纸墨笔砚为下节课准备,而是弯腰将古琴用素白裹布包好,收拾起了东西,随后转身便迈步要走。   赵戎的这番背道而驰的动作,吸引力了不少的目光。   范玉树好奇的开口,“子瑜,你要去哪?”   赵戎随口回道:“今日身体不舒服,去请假。”   一边说着,他也不等范玉树再问,便向远处的鱼怀瑾走去了。   率性堂今日上课所在的这处空地,是一处已经废弃的古渡口,有一个古韵的名字,兰舟。   传闻最早带着弟子们游学到这处望阙天涯海角的儒家圣人,便是从这处古渡口上岸,建立林麓书院的。   兰舟渡虽然已经弃而不用,但是岸上向江内延伸的摆渡木栈道,依旧存在。   此时正有很多率性堂学子排着队,走去木栈道上,舀离渎之水回去研墨。   而鱼怀瑾就站在木栈道入口处,旁边一张长条桌案的后方。   赵戎走近后,端详了眼。   鱼怀瑾表情平静,正在垂首研着墨。   她白雪似得小手,抓着漆黑的长条形墨碇,被衬的耀目,吸引了不少过往取水的学子的视线。   研好墨后,鱼怀瑾走到了桌子另一侧,手上继续动作不停的做着事,她小脸依旧板着,目光专注。   赵戎瞧了一会儿。   这张桌案正对着空地上学子们的座位,应当是一会儿那位朱先生用的桌子,鱼怀瑾是率性堂选出的学长,这些为先生们打杂的事,她其实是可以指派其他学子来做的,不过在赵戎印象中,如眼前这般,鱼怀瑾好像每次都是事必躬为的。   他眼睑微敛,直接走上前去。   行礼道:“鱼学长,在下身子有些不舒服,想要请一节课的假,还望学长应许。”   鱼怀瑾正在摆放一只笔洗,闻言动作稍稍一顿,旋即继续摆着东西,没有转头去看他并且还礼。   赵戎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侧脸。   二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   鱼怀瑾在将一直毫锥挂好后,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她的侧脸带着专注之色,继续整理着桌子,没有分出精力理会赵戎。   “多谢学长。”   赵戎瞧了鱼怀瑾的脸色,心里大致明白了些事,不过也没解释什么,他道了声谢,扭头便走,在率性堂同窗们的目送中,离开了兰舟渡。   背对着赵戎的鱼怀瑾,在将一支毫锥挂好后,不易察觉的摇了摇头。   正在排队取水的学子们目睹了刚刚这一幕,其中正包括萧红鱼,她回头看了眼赵戎一刻不停离去的背影,皱眉道:“怀瑾,别理这懒人,为他生气不值得。”   鱼怀瑾没有说话,抬头看了眼日头。   萧红鱼身后不远处的吴佩良,很早便在关注着这边,此时,他点头笑道:   “红鱼兄说的没错,范玉树那个吊车尾至少还听话,而这个赵子瑜,烂泥扶不上墙,学长,你还是别……”   “时候不早了,大伙动作快一些。”鱼怀瑾突然出声,打断了吴佩良的话语。   她目光平静的看了眼兰舟渡的入口处,“老师应该快来了。”   不多时,空地上的率性堂学子们在一阵忙碌后,安歇了下来,坐在位子上,静静等着某个儒衫女子的到来。   ……   赵戎本以为鱼怀瑾会阻拦他一番,结果就这么轻松的放行了。   他摇头失笑,“赵子瑜啊,真是臭不要脸。”   赵戎小声嘀咕的骂了自己一句。   旋即,他看了看日头。   时候还早,赵戎心里略微思量,便有了打算,准备上午去看望下晏先生,再讨几本书回去看。   不过,对于有些事,赵戎觉得还是要未雨绸缪的“臭不要脸”些。   比如那位擦肩而过见过一面的朱葳蕤。   率性堂上午接下来的课,便是这位女先生的书艺。   因为那张她临摹他书体的诗笺的缘故。   赵戎实在是有些怕她,各种意义上的。   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吧,不过让赵戎有些安心的是,到目前为止她还不认识他。   毕竟当初刚进书院时的那次擦肩而过,这位朱先生眼睛都没偏一下,就匆匆走远了,赵戎是被她气质吸引,好奇的问了问大师兄,才知道她的身份。   不过赵戎也有些头疼,难不成以后的书艺课都要找借口翘掉。   一次两次还好说,若是次数多了,每回都如此,估计尽职守责如鱼怀瑾,都要对他彻底失望放弃了吧?   而如果不翘课,估计麻烦更多……   赵戎眉头拧起,不过,片刻后便又舒展了开来。   管他呢,以后再想办法,现如今短时间内,可以避免与她见面,除非这位在书院听说很受男子儒生们欢迎的兰花先生,会亲自跑去南轩学舍指名道姓的找他,抑或是在率性堂其他先生上课时,在门口堵他……   不至于,不至于,她可是书院先生,本公子是学生,这太不合规矩了。   赵戎失笑,摇了摇头,驱散了这些纷飞的思绪,不再多想。   他看了几眼周围,路上行人不多,且几乎都是书院的士子师兄们,毕竟墨池学馆的大多数学子们还在上课。   今日晴天,上午的阳光铺在身上,暖洋洋的。   日头下,赵戎微微眯眼,抄着手,嘴里轻哼着调子,正在这时,前方拐角处,一道身影闯入了他的视野。   这是一道身着儒衫的婀娜倩影,正顺着阳光朝赵戎走来,带着兰花的幽香,脚步宁静轻盈。   一瞬间。   赵戎眼睛一睁,刹那间只来得及看清来人的身形,但却也与记忆中的那道如兰身影重叠。   他心里咯噔一声。   怎么是她?   不过旋即,赵戎眼皮一敛,嘴唇抿起,收起了神色,面色如常的正常向前走着。   他不动声色,脚步不乱,余光小心的瞟了眼右前方正越来越近的儒衫女子。   她的背后是正在初升的太阳,阳光从她身后投来,一时之间看不清这个儒衫女子的表情,可是赵戎已经能确定是她无疑了。   他微微偏头,瞧见视野的边缘,身旁还有几个其他的行人,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而在赵戎念头流转的这短暂时间内,他与儒衫女子已经靠近。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与之一起,是越来越浓的清幽兰香。   赵戎原本准备一直目视前方,不过,下一秒,他还是略微偏头,“悄悄”的看了一眼,因为这种气质出众的女子即使是身着男子儒衫,也极其吸引男子注意,正常路过的行人几乎不可能不看,不看的要不是守正君子,要不就是藏有其他心思,这都容易引起她的注意……   终于。   二人相遇。   赵戎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   下一秒。   便是擦肩而过,再一次。   赵戎的余光看见儒衫女子头不转的消失在了视野里,他微微松口气,怎么有一种逃课后碰见老师的即视感?   旋即,还没等赵戎多想,他便注意到了身旁几位和他去向相同的兄台,都脚步略缓的回头去看已经路过的儒衫女子。   赵戎见状颇为理解。   为了装的更像,他也停步,悠悠回头,但是瞬息间他呼吸一窒,因为儒衫女子正停在不远处,侧身,偏头看着他们!   赵戎与几位路人兄台:“……”   朱葳蕤静立。   此时此刻,这条林间岔路口上的气氛有些尴尬且古怪。   空气寂静了下来。   只有林叶的飒响。   朱葳蕤突然开口,声音清脆,“请问……”   赵戎右眼皮一跳。   她伸出一根修长手指,指了指他们走去的方向,语气疑惑,“兰舟渡是在这边吗?”   嗯?   赵戎一愣,随即脑海里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周围的环境,这条林间的小路,七拐八转的,岔口不少,之前赵戎要不是有熟悉路的贾腾鹰和范玉树带着走过一次,他也要两眼一抹黑。   而根据赵戎前世纵览某种小说的丰富经验,主角遇到的美丽女子,一般都是有些小毛病,而这些小毛病又使得他们相遇相知相爱?比如……   咳咳,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才貌双全的朱先生其实是个路痴?   赵戎眨了下眼,但心中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此时此刻,在朱葳蕤话语落下后,赵戎和身旁的几位兄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他们拨浪鼓般的摇头。   “不是的,不是的。”   “兰舟渡就在您刚刚要去的方向呢。”   “您走的这条路没错,不过后面还有些复杂的路要拐……”   众人纷纷开口。   朱葳蕤轻轻点头,凝视着他们,一时之间,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   赵戎见状,终于大致的放下了心来,随后,他微微抬眉。   心思一转。   而这时,赵戎身旁的几人之中,也有一两个人反应了过来,他们眼里浮现些许惊喜,似乎也是和赵戎一样经验丰富,洞察到了知性优雅的兰花先生其实是个迷糊路痴的可爱属性,那么这位朱先生现在是……不好意思开口求助?   只是,虽是颇为激动的想着,他们的脸上又浮现些迟疑之色,一时之间,还是没敢迈出一步。   然而下一刻,便有人帮他们迈了。   赵戎左右看了看,瞧见了周围人跃跃欲试的样子,他目光一凝,没有蒙混离去,而是不再犹豫,脚步骤抬,走上前去。   他的身后,原本举棋不定的几位兄台,面色一急,可是赵戎已经走到了朱葳蕤身前开口了,其他几位路人,瞧见这一幕,只好作罢,叹着气离开了,其中有些还不时的回头……   赵戎行了一礼,笑道:   “请问,阁下可是新来咱们书院的先生,朱葳蕤,朱先生?”   朱葳蕤细瞧了几眼身前笑容洋溢的男子,还了一礼道:“正是小女子。”   赵戎转头看了看左右山林,朗声道:“朱先生,兰舟渡在下知道在哪,要不我带你去吧。”   朱葳蕤缓缓点头,“那就劳烦公子了。公子,你……”   “哦,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了,瞧我这记性。”正准备抬脚的赵戎,拍了拍额头,他失笑摇头,旋即转头,朝朱葳蕤语气热情道:   “朱先生,在下林文若。是晏几道晏先生门下的弟子。”   赵戎有个一劳永逸的想法,想要试试。   朱葳蕤闻言后,一双清亮的柳叶眼微睁,仔细端详了眼他。   赵戎顿了顿,随后扭头,奇怪道:“朱先生怎么了,是有何事?”   朱葳蕤蛾眉轻轻挑起,她抿嘴一笑,螓首点了点,“原来,是晏先生呀。”   “朱先生与我家先生很熟?”   朱葳蕤想了想,认真道:“与晏先生算不上很熟,不过。”   “不过什么?”   赵戎一边随口问着,一边带朱葳蕤左拐,步入了一条路畔有花丛的小径,又笑道:“朱先生跟我来,走这处小路,会近一些。”   他颇为熟悉路,带着她抄近道原路返回,不过,却也是给人带路而已,并不是赵戎真准备回去上课,即使要翘的课的先生此刻就在身边。   “劳烦公子了。”   “没事,朱先生不必多礼。”   这条花径捷径是贾腾鹰之前赵戎走的,行人不多,人迹较少,此时虽是在秋日,却也有不少应季的花儿在小路两侧甚至路中央生长。   而朱葳蕤每次遇到挡路的花,都会主动让步,避免踩上,赵戎见状,也提起些精神,小心了起来。   在赵戎话落之后。   朱葳蕤微微歪头,看着他笑容自若的神态,她朱唇的唇角也跟着扬起,接着刚刚的话音,“……不过,晏先生的门下,有一位新收的弟子,让我神交已久。”   赵戎皱眉,“老师新收的弟子,能得朱先生青眼相加,您是在说何人?”   “赵子瑜。”   朱葳蕤正侧头看着小径上的花草,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笑颜温婉,轻轻的念着这个名字,“他叫,赵子瑜。”   “子瑜?”赵戎恍恍,“原来你是在说赵师弟啊。”   语落,他忍不住看了眼朱葳蕤。   后者又绕了几步避开了小径上的一丛秋菊,似乎是察觉到赵戎的目光,她回过头来,笑道:“怎么了,公子,你是不是与赵子瑜很熟?”   赵戎表情有些迟疑,想了想,摇头:   “熟倒是不太熟,但是,对于这位赵师弟,我也算是有些了解,毕竟……之前我们一起跟着老师在太清府住的比较久,经常能见到他,所以,看见的一些事比较多,哎。”   他微微一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给这个身上的兰香比花丛的香氛还馨人心肺的儒衫女子思索的时间。   赵戎侧目看了眼她,小声问道:“朱先生,你,真的倾慕……咳咳,与他神交已久?”   朱葳蕤抬目,对上了他的目光,女子的柳叶眼中蕴着的清亮眸子,一眨不眨。   她抿嘴一笑,却语气认真:“嗯,我见过他的字,赵公子定是一个伟男子。”   赵戎面色不变,心里道了句果然。   伟男子是吧?懂了。   他面色一变,倒吸了一口凉气,注视着朱葳蕤,有些欲言又止。   朱葳蕤善解人意,“公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赵戎点头,张了张嘴。   “等等别踩!”朱葳蕤突然脆声道。   只见赵戎的前方道路上正有一朵幽然独立的建兰,可是赵戎的脚却已经抬起,愣神间便落了下来……   赵戎和朱葳蕤都停了下来,静立不语。   二人间的气氛却有些奇怪。   赵戎瞪大眼睛,低头看着踩花的脚,不,应当说是……被花刺穿了的脚。   他的眼前,那朵本该被一脚践踏泥的秋日建兰,依旧完好无损。   它洞穿了赵戎的靴子,继续盛开着,在风中微微摇摆,花姿优雅,与被踩之前一般无二。   赵戎大奇,移动了下脚,发现无事,并未感觉到疼,旋即他便发现这兰花竟然和虚幻的投影一样,能被其他实物随意穿过。   “公子,可不可以将脚拿开,它不能遁虚太久,否则对以后的生长不好。”朱葳蕤嗓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些歉意。   “嗯,好的。”赵戎回过神来,挪开了脚。   朱葳蕤走到这朵野兰花前,蹲下,柳叶眼轻眯,细细检查了起来。   赵戎眨了眨眼,低头看了看护着兰花的女子,又看了看他自己的脚。   “这是化实为虚。”归忍不住道:“修士前七境,登天,扶摇,浩然,天志,金丹,半步元婴,元婴,名称各不同的第七境,本座与你说过,整体就是一个化实为虚,化虚为实的过程。”   它瞧了眼,蹲在地上的穿着简素儒衫的如兰女子,“啧啧,从她刚刚这一手看来,赵大公子的这位仰慕者,至少是个半步元婴的儒家大修士,瞧着她岁数估计没到甲子,可以的可以的。”   赵戎静静的听着。   归兴奋道:“赵戎,要不吃她的软饭吧!”   赵戎嘴角一抽,“你看我是这样的人吗?”   剑灵仔细回忆了一会儿,语气肯定道:“不用本座看,你本来就是。”   赵戎闻言,沉默片刻,瞧了眼准备起身的朱葳蕤,他轻轻点了点头,突然开口。   “朱先生。”   “嗯?”   “在下仔细想了想,有些真话,我还是决定要说,不能瞒着先生你。”   “公子请讲。”   “朱先生,赵师弟他……很喜欢吃软饭!”   赵戎大公无私,正气凛然。 第二百四十九章 赵公子,你不上课吗?   “……赵师弟他喜欢吃软饭!”   赵戎此言一出。   二人之间,一时无人说话,安静了下来。   朱葳蕤的眼睛微微睁大,怔怔的看着赵戎。   赵戎剑眉倒竖,眼睛一眨不眨的与她对视,一副要揭露某渣男面目义不容辞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朱葳蕤缓缓点了点头,一双柳叶眼,眼睑微垂,她抿嘴不语。   赵戎见状,决定加大力度。   “朱先生。”他皱眉道。   “嗯?”   赵戎语气诚恳:“虽然背后言人所恶,有些不妥,他又是我们新来的小师弟,老师教导我们要团结友爱,可是!小师弟他的一些伤风败德的行为,我林某必须要说,因为实在是,哎,林某要给朱先生你提个醒啊。”   朱葳蕤目光从兰花上移开,她看了眼他,没有接话。   赵戎一叹,“哎,也不知从何说起为好……小师弟他生的面如冠玉、剑眉入鬓、目如朗星、鼻若悬胆、唇若涂脂,又长身玉立,玉树临风,这些自不必我多说,既然是能吃软饭,这些也是很容易想的到的。”   赵戎顿了顿,瞥了眼朱葳蕤,见她聚精会神的盯着他,正应着他的话语,螓首轻点。   赵戎暗中颇为满意。   旋即,他神色一动,剑眉紧聚,握拳捶了捶手,摇头道:   “可恨就可恨在小师弟他太过风流倜傥了,对了,太清逍遥府,有位女子天骄,年纪轻轻便是即将天志境的剑修,芳名赵灵妃,不知朱先生你是否听过?”   朱葳蕤想了想,颔首,“有所耳闻,此女前途不可限量,怎么,她与赵公子是何关系。”   “小师弟与赵灵妃是结发夫妻,二人青梅竹马,郎才女貌,明媒正娶……只不过,被娶的人是小师弟。”   朱葳蕤咬唇,“等等,也就是说,赵公子……”   赵戎大手一挥,直接打断道:“他是个赘婿。”   朱葳蕤蛾眉蹙颦,她盯着赵戎,认真道:“赵公子为何要做这赘婿啊……”   听到身前女子的疑惑语气,赵戎心里一喜,果然,就没有坏不了的风评。   他瞧了眼朱葳蕤如画的眉眼,正凝聚着疑惑不解之意。   伟男子对吧?姐姐,我告诉你,这种第一印象很危险的,你之前那语气,对本公子又是期待又是好奇,很危险的,一不小心就会不对劲起来,不过没关系,谁叫姐姐你运气好遇到了我呢,本公子舌根都给你嚼烂了,就不信纠正不回来……   想到这儿,赵戎也跟着叹息一声,表情惋惜。   “唉,起初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后来见到小师弟和灵妃弟妹亲密无间,关系极好,我们这些师兄便也不再纠结,毕竟是他们过日子嘛,二人只要你情我愿,一生独一的白头偕老,赘不赘婿的无所谓,依旧是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嗯,毕竟相貌摆在那儿,站在一起都是人间谪仙,想不羡煞旁人都难……”   “咳咳,”突然感觉又跑题了,赵戎赶紧止住又要放飞的话头,转而继续道:“可是,在太清四府,当我们这些古道热肠的师兄与小师弟相处了久了些后,便不再这么想了!”   “哎。”赵戎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端在身前,低头又是一声长叹,他恨铁不成钢道:   “后来我们才发现,小师弟哪里是什么用情专一、为真情入赘的男子,他就是喜欢吃软饭,而且还不只是一碗,小师弟他是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啊,不对不对,是干脆连锅都端过去了。”   赵戎转过头来,抿唇看着朱葳蕤,只见她正在怔怔出神的看着他。   那双柳叶似的眉眼,愣愣的睁着,应当是还在消化着刚刚的那番半毁了她心中某个伟岸男子印象的话语。   赵戎清了清嗓子,乘胜追击道:   “小师弟刚去太清府不久,还没安分几天,就开始招蜂引蝶,他的相貌与才情有多厉害,自不必我再次赘述,朱先生应该能够想象的到,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每天都写很多情书,早中晚定时跑去南辞精舍送情书,   最多的一次,一天写了十八封情书,送去南辞精舍,十八封啊,起初我们还以为小师弟是写给灵妃弟妹一人的,是二人之间的闺中情事,后来,我与几位师兄才得知,小师弟他是一次性给太清府十几位和灵妃师妹一样的女子天骄们写情书!”   “什么,你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朱先生,我林某人是他的师兄,当然要时刻关注他的动静了,要防止小师弟误入歧途,结果后来我们一看,好家伙,这哪里是误入,他根本就是卯足了劲往这条歧途上走,吃定了女子们的软饭,十头牛拉都拉不回来。”   赵戎话音一停,背着手,微微仰头看天,嘘唏不已。   就好像是一位古道热肠、禅精竭力的大师兄突然有一天发现曾经言听鸡从、俯首贴耳的小师弟开始背道而驰换了一条道走了一样,不走康庄大道,偏要走那羊肠小路。   朱葳蕤看着他沧桑中带着些落寞的侧脸,沉默了会儿,“赵公子然后呢?”   赵戎微不可察的瞥了眼她。   “然后还能怎么样,在小师弟那日夜不停的攻势之下,这十几位仙子几乎全部沦陷了,都纷纷来找他,将软饭捧到了小师弟面前给他吃。”   他摇了摇头道:   “起初我们以为小师弟是在玩弄女子情感,并且相互瞒着,总有一天要被那些女子们发现苗头并吃到大苦头,特别是灵妃弟妹,二人之前感情那么好,背后定是一场狂风暴雨在酝酿,但是后来才发现,我们这些师兄还是见识浅薄了些。”   朱葳蕤话音颇为好奇,“此话怎讲?”   赵戎也不知是第几次了,长叹一声,似乎面对这个小师弟只剩下叹为观止的感慨了。   “我们随着先生在太清府待了一个月,小师弟他从月初起便是脚踩十几条船,到了我们快要离开之时,还是四平八稳,丝毫瞧不见有任何要翻船落水的苗头,   唉,如此想来,小师弟应当是个时辰管理的高手无疑了,要知道晏先生布置下来的功课也是很多的,小师弟白日里又都和我们一起去四季堂上课,从未缺席……也不知他是如何分配精力时辰在这十几位仙子身上的,还有灵妃弟妹这个正宫要每日都陪。”   朱葳蕤闻言,轻轻点头。   赵戎握拳捂嘴,咳嗽了两声,转而道:“最后,我们之中有一位师兄看不下去,便去找了赵灵妃,将此事全部向她告明,结果你猜怎么着?”   朱葳蕤咬唇想了想,旋即眉头一松,语气希冀道:“赵仙子与赵公子一番对峙争论后……赵公子浪子回头,改邪归正了?”   赵戎眼皮一跳,赶忙摇头否认。   “不是不是,小师弟没有改邪归正,还是喜欢吃软饭……因为灵妃弟妹听闻此事后,压根就没有责怪他,弟妹竟然宽容大度无比,毫无妒意,反而还支持小师弟多纳几房,给她添些姐妹……”   “事后,小师弟还牵着灵妃弟妹的手,得意洋洋的与我们说,他在山下还有十八房美妾呢,可惜不是像太清府这些优秀貌美的仙子一样家世、天赋顶尖,没有软饭让他吃,有些味同嚼蜡,不过现在好了,能纳十几位仙子入房,软饭够吃一些时日了。”   说到这儿,赵戎冷哼一声,偏头道:“朱先生,你看小师弟他像话吗?”   朱葳蕤瞧了眼他忿忿不平的表情,轻点螓首,“确实是不像话,赵公子不应该在人前炫耀的。”   赵戎一呛,还指望你跟着一起骂几句渣男,结果姐姐你这关注点跑哪去了?   赵戎面色一肃,冲着朱葳蕤义正言辞道:   “这是炫不炫耀的事吗?在咱们儒家,男子三妻四妾倒也无可厚非,但是小师弟明明是个七尺男儿,却吃着女子的软饭,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嘴里说着什么他只是想给这些女子们一个温暖的家,做避风的港湾,并且还沾沾自喜的准备以后再多给其他女子提供这个避风的港湾,哼,小师弟的这种言行,我林文若不耻!”   话落,他凝视着朱葳蕤,沉声问道:“所以说,小师弟他其实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种伟男子,朱先生,你是看了他的字吧,子瑜的字确实很好,我们这些师兄都很喜欢,但是以字识人,是很容易出差错的。”   赵戎端详着这双柳叶眼,语气认真,“朱先生,你觉得呢?我说的对不对?”   朱葳蕤转头,端详着赵戎的眼眸,在他的话音落下之后,她沉默了下来。   一时之间,空气无比宁静。   二人并肩,安静的走在花径之上,距离兰舟渡愈来愈近。   赵戎面色依旧严肃,心里却又有些揣揣,该不会还是没用吧,奇了怪了,本公子在你心里的伟岸背影就这么难被摧毁?   终于,正在赵戎心里吐槽之时,朱葳蕤微微点头,她轻轻开口道:   “公子所言极是。”   赵戎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总算把你给板回来了。   嗯,那么下次本公子只要再火上浇油的写几封情书给这位朱先生,越是深情越好,她定会觉得我是在冒犯,再加上刚刚埋下的这些偏见的种子,这位朱先生应该会对我避之不及吧?说不定以后的课也可以正常的去上了。   想到这,赵戎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旋即咳嗽了两声道:“其实说这些,只是想让先生你多了解一下子瑜,咳咳,毕竟他也是率性堂学子,是你以后的学生,多了解一下也方便师生相处。”   朱葳蕤抿嘴一笑,鼻音柔柔,“嗯。”   此时,二人离兰舟渡很近,赵戎微微抬目便可以看见前方的枫林与江水。   赵戎缓缓停步,偏头笑道:“朱先生,进入前方那片枫林,你笔直走约莫百二十步,就能看到出口,那儿有一块空地,便是兰舟渡了。时候已经不早,那么在下就先告辞了。”   言罢,他拱了拱手,轻轻一笑,便扭头离去。   背过身子后,赵戎表情松了松,抬手准备揉脸,正在这时,突然一道清音从他背后传来。   “赵公子,你不上课吗?”   赵戎脚步一顿,抬起的手又重新垂下,缓缓转头。   只见,儒衫女子正背手在身后,清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他,笑容嫣然。 第二百五十章 书艺课上的彩头   兰舟渡的枫林外,有一男一女,相隔十步,静立对视。   几息前,二人还是并肩而行,谈笑风生。   而此时,他们之间的气氛却有些古怪。   赵戎笑容消失,面无表情。   朱葳蕤背手玉立,唇角上翘,皓齿明眸,像一朵盛开的幽兰。   二人都没有开口。   安静的片刻后,赵戎轻轻点头,旋即两手抄进袖子里,转身向朱葳蕤走去。   朱葳蕤脸上写着笑意,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见到赵戎靠近,她嘴角弧度更甚。   这位束发儒衫女子红唇轻启,准备再言,只是旋即,赵戎便一步不停的路过了她的身旁,一语不发。   朱葳蕤转头,瞧见前方男子挺拔的背影,正直接朝兰舟渡的方向走去。   她眨了眨眼,声线清亮,“赵公子,等等小女子。”   赵戎脚步一停,想了想,转身,抱拳行礼,低垂眼帘,“朱先生请自重,你是老师,在下是学生,这声公子,在下担当不起。”   言罢,他回过身子,直接离去,步入枫林之中。   朱葳蕤将背在身后的手放下,她低头拍了拍袖子,随后也继续向兰舟渡走去。   此时。   赵戎行走于枫林之内,脚步略匆。   “哈哈哈哈哈哈——!”   他心湖之中全是某归姓剑灵的笑声。   赵戎表情平静,“笑够了没有。”   “哈哈哈……”归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等等等等,再让本座笑会儿,哈哈哈哈……”   “麻烦您声音小点,怪渗人的。”   归边笑边道:“赵戎,好气啊好气啊,是不是好气啊?以为人家朱葳蕤是花痴路痴,结果原来是赵大公子自己白痴,哈哈哈,你别憋着,气就说出来。”   “气?”赵戎别了别嘴,“就这?我不气,有猜到的,不过这样也好,横竖都是坏印象,别把本公子想成什么伟男子就行了,担待不起。”   归点了点头,“那行,那本座再笑会儿,哈哈哈……”   赵戎唇角一扯。   抬手,揉了揉脸。   ……   兰舟渡,空地上,数十张桌案整齐摆放着。   率性堂的学子们皆在静静等待,座位几乎全部坐满,不过右后方有一处座位却是空着的,周围的学子们都在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情,无人理会。   空地最前方,也有一条漆红长桌,上面摆放着整整齐齐的文房四宝、雅物珍玩,最多的还是那一叠叠的洁白纸张,从普通的书法宣纸到山上文士之间流行的奇香花帘纸,应有尽有,规整的码在桌案右上方随手易拿的地方,各类纸张皆不少于一刀。   此时这张精心准备的漆红长桌后,也是无人。   朱先生还未到来,空地上的学子们,各自安静的忙着事,或是提笔练字或是翻阅字帖,而就连赵戎印象里上课一向摸鱼且只是分为认真摸鱼和不认真摸鱼的范玉树,似乎都打足了精神在低头写字。   率性堂的学子们都在摩拳擦掌,有些跃跃欲试的气氛。   最前排,离漆红长桌最近的鱼怀瑾,环视一圈后方后,回过头来,轻轻颔首。   朱葳蕤的书艺课,整个率性堂内的学子都上的很认真。   除了她本就是男子扎堆的书院少有的才貌出众的女先生,优雅儒气,平易近人,而且所教授的书艺本就是新奇之物外,朱葳蕤还喜欢在书艺课上设一些小的考核与互动,添加些小彩头上去,而书艺一门也不像其他几门艺学,有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鱼怀瑾存在,在这门新艺学上众学子们谁都有机会。   因此朱葳蕤的书艺课很受墨池学馆内的新学子们欢迎,并不像是在书院先生和更高年级的书院士子们之间那样饱受争议。   只是,让墨池学子们颇为纠结的是,上课相处之时看起来和善可人的朱先生,一旦批改起功课或考核的答卷,那可是一点儿都不手软。   而让学子们更无奈的是,书法一门又没有什么固定的评判标准,看上去似乎都是凭着朱先生的主观看法改卷的。   对于他们而言,答卷发下来后,别人被批改的成绩好的字,好到底是好在哪里,成绩差的字,差又是差在哪里,看不出个理所然来。   你一笔一画认真写的端正字,可能还不如人家随手画的几笔呢。   不过,这些倒也没有怎么打击到率性堂学子们上课的积极性,毕竟左右看看,周围的大伙似乎都是水平差不多、鉴赏不来、交卷碰运气的门外汉,那就乐呵着尽力写,说不定就稀里糊涂的夺了个彩头呢。   这种事不是没有,而是很多。   和中奖一样,期待感满满。   时辰滴滴答答的过去,不久前远处山林传来了钟声,快要到了上课的巳时一刻。   鱼怀瑾看了眼前方暂时无人的长桌,回首望了望入口处。   而与她一起翘首以盼的,还有包括吴佩良在内的众多男学子。   期待着那道儒雅的幽兰身影。   噼里啪啦——   正在这时,枫林进入空地的入口处,突然传来细微的枯叶踩踏声。   率性堂的大多数学子们放下手上的活计,都回头望去。   只见入口,随即便出现了一道人影,是……赵子瑜?   包括鱼怀瑾在内的众人一愣。   眼睁睁的看着赵戎抄着袖子,表情平淡的越过后面的几排座位,走回来他原先离去后的空位子,一路上,他还偏过头朝着侧目打量的李雪幼笑了笑,惹得后者连忙躲开。   怎么回来了?   此时,还没等大伙来得及多想,枫林间的入口又有轻微的声响飘来,旋即,便是一道身着儒衫的优雅身影。   朱葳蕤从枫林走出,朝空地上环视了一圈,清亮的目光在赵戎的方向略微一停,随后,对着率性堂学子们嫣然一笑。   “抱歉,来晚了些,路上……耽搁了会儿。”   她轻扬着嘴角,迎着学子们的目光,穿过了席间座位,走到了漆红长桌后。   不少学子面面相觑,随后恍恍有些了然,这是半路遇到了朱先生,请假借口站不住脚,被她拒绝堵回来了?   吴佩良轻呵一声。   这时,见到朱葳蕤就位后,鱼怀瑾起身,率性堂学子们尾随其后,起身行礼,一齐朗声。   “朱先生,上午好。”   “诸位请坐。玄机,大伙是不是都到齐了?”   鱼怀瑾回头一扫,瞧了眼面无表情的赵戎,回过头来,“全部到齐,老师可以授业了。”   朱葳蕤轻轻点头。   突然一阵劲烈的江风刮来,空地上众人衣玦猎猎,有些桌案上学子忘了压镇纸的宣纸,漫天飞舞,不过幸好被桌后的学子及时按住。   江风喧躁。   朱葳蕤挽起袖子,玉手一探,随意抓起一只毛笔,在一张宣纸上疾写了片刻。   她放下笔,两根细指捏起纸张一角,手腕在风中抖了抖,只见竟抖落了十个墨字,江风再来,将墨字一吹,送入风中。   众人一瞧,半空中浮着一句五言:秋日兰舟渡,无风浪自翻。   五言诗句倏忽不见。   刹那间,兰舟渡空地上的学子们只觉得天地间的风声骤停,喧闹的涛声、枫叶声亦是消失。   天地为之一静。   只是投目江水与山林,浪涛与林涛依旧翻滚。   这时,朱葳蕤的清亮嗓音清晰传来。   “诸位,这浪涛林涛好不好看?”   众学子收回目光,以为这位女先生是在训诫,但是也相互熟悉性格,便都不惧,纷纷笑应着调笑。   “朱先生,很好看。”   “好看好看,甚是养眼。”   “在下觉得与先生一样好看。”   “巧了,在下也是这么觉得。”   众人应和着,颇为热闹。   朱葳蕤闻言,失笑的摇了摇头,“大伙别闹,我是认真的,这浪涛林涛,你们有没有看出什么来?”   没人应答,很多人摇头。   朱葳蕤目光偏了眼赵戎的方向,只见他正撑着头看着桌子发呆,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朱葳蕤咬了咬唇,不过很快便收回目光,笑道:“思先生上一堂课是不是带你们静默听声,那么这一堂课正好,我们不听声,只观涛,这林海、离渎之涛,先生我看见了笔势。”   她顿了顿,让众人消化了下,便继续道:“今日这堂课,我先讲笔势,近日先生我观摩字帖,关于笔势也有了些感悟。笔势是用笔的原理,结字的根据,指书法的意态和气势……”   说着,朱葳蕤便借用这江景、林景,深入浅出的讲起了书法的基本笔势,大多是她总结出来的一些经验。   众人听的津津有味……   台下。   范玉树看了眼赵戎,奇怪道:“子瑜,你不是请假吗,怎么又回来了?朱先生认识你?”   赵戎正在慢悠悠的摆着纸墨笔砚,闻言,特别是最后一句,他动作一停,旋即转头诚恳道:   “一想到将玉树你一个人丢在这儿,我就良心很疼,走到半路,实在是疼的受不了,便回来陪你了。”   范玉树闻言一愣,随后一叹,“没想到子瑜也有良心这种东西啊,之前是我错怪了子瑜,抱歉抱歉。”   说到这,他神色一变,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赵戎,希冀道:“那么子瑜,下次休沐日弟妹又来找你,可不可以带上为兄一起出去躲半日?”   “不行。”赵戎眨了眨眼,干脆利落道。   范玉树表情一收,板着脸回正了头,不再搭理这个关键时刻就卖队友的好兄弟,开始认真听起了朱葳蕤讲课。   赵戎见状,瞧了几眼他,一奇,“咦,你还真听课啊?这不像你。”   “怎么这不像我?哪里不像我了?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子瑜兄勿要打扰我学习,我和你不一样。”   范玉树一本正经道,一副要划清界限,从此改过自新的模样。   赵戎感慨的叹了口气,随后便感觉到闲着无聊,那位女先生讲的倒是有些趣味,只是这是对初学者而言,而他却是实在听不下去,赵戎觉得这节课得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他看着范玉树的侧脸,认真道:“玉树兄,咱们聊聊天吧,你给我说说独幽城。”   范玉树认真听课,不理这混子,不想和他做有意义的事情。   赵戎张了张嘴,还准备再说,可是看见周围不少学子已经皱眉看来,他嘴巴一合,也察觉到了不妥,歉意一笑,便不再出声。   周围的学子们摇了摇头,不再看他。   在讲课期间,朱葳蕤不时的瞧一眼某个方向,只见某人听了一会后,便看样子又是在走神,心思不在上面。   不过,她也不恼,反而某一刻,眼睛微亮。   上午的太阳渐升,很快,朱葳蕤的授业告一段落,她看着台下众人,突然道:   “今日笔势先讲到这儿,诸位休息一会儿,顺便我们按照老规矩,来一次课堂考核,很简单,一炷香时间,你们交上来一副写的最满意的墨宝,给我批改,选出一份写的最好的。”   不少学子闻言抬头,眼睛一亮。   朱葳蕤莞尔一笑,“知道你们又在馋这头名的彩头,不过没事,这次的彩头保证你们喜欢。”   言罢,她从袖子中取出一只翠绿的小竹筒,轻轻搁在来案头上。   朱葳蕤安静了片刻,环视一圈,察觉到了率性堂学子们投来的好奇目光,其中也包括抬头看来的赵戎。   她心里点来点头,展颜一笑:“这只竹筒内装着的,是正冠井的井水,最近我正好得来了一些,做这彩头如何?”   朱葳蕤的话还未说完,空地之上就顿时响起来一片惊异声。 第二百五十一章 少了一人的字   正冠井的井水!   朱葳蕤嘴里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在率性堂学子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学子们纷纷扭头看去。   鱼怀瑾表情微微一动,不禁侧目。   吴佩良眼睛一睁,猛抬头。   李雪幼小嘴微张,萧红鱼腰杆一直。   范玉树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   众学子的目光全部锁在了漆红长桌的桌头,那只翠绿小竹筒之上。   普普通通的竹筒,却是全场的焦点。   只不过,某个人似乎是例外。   赵戎原本在低头精读一本新的经义,在听到朱葳蕤说这个课堂练习有彩头时,他抬头眉毛一挑。   可是在看见她就掏出一只小竹筒说是什么井水后,赵戎转瞬低头,继续攻读起儒经来。   范玉树握拳捶掌。   “子瑜子瑜,竟然是正冠井的井水,这可是要成为书院先生或是读书种子才有机会喝到的水!我说我今早起来为何左眼皮一直跳,本以为是因为能看见你一副肾虚模样,昨日不讲义气罪有应得,结果没想到竟然是能有机会能在朱先生这儿喝!”   赵戎撇嘴,没有理会范玉树后面的话,而是头也不抬的随口道:   “那不还是水吗,之前路过那口井的时候,听你们说这井水也就是煮茶好喝些,难不成还有其他什么神异之处?”   他最后的语气带着些期待。   范玉树一怔,“额,神异之处,这我倒是没有听说过,也不知有没有,只是听他们说正冠井的井水味寒,有香烈之感,是煮茗自饮的神物。”   “哦。”赵戎应了声。   范玉树挺直了腰杆看着远处的那只全场关注的小竹筒,“子瑜,神不神异这不是关键,好不好喝也只是在其次,重要的是这正冠井井水的象征意义!”   “哎,怎么跟你说呢……”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此物,叹了一声。   “整个书院只有山长老夫子才能汲取正冠井的井水,而刚入书院的新来的先生才能得到一份不多的井水,我们这些学子、士子想要获得这井水,除了为书院作出天大的贡献被奖励一小份外,就只能是评定为书院的读书种子才行,读书种子啊,我现在都还没见过传闻中的那几位师兄师姐呢,名字都不知道几个,听说有个姓司马……”   正在低头粹读的赵戎食指一挑,翻了页书,他嘴里念了念,“读书种子……”   范玉树点了点头。   “这是咱们书院内学子、士子之中最高的荣誉,甚至可以与书院先生们平起平坐,在某些方面地位相当,他们都是咱们林麓书院重点培养的对象,所获得的资源与人脉不可想象,而且相当于山长候选人,未来的新山长就是在他们之中产生,只是,这个头衔获得的难度……”   “有时候连续几届学子也不会出一个,不过咱们这一届出了个鱼怀瑾,也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拿。”   赵戎轻轻点头,若有所思。   范玉树也跟着他一起点头,顺便还拍了拍赵戎的肩膀。   “好了,子瑜,读书种子这个身份有多厉害,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可以拿去做个美梦了,至于获得的条件就先不告诉你了,其实是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是别知道为好,会影响你美梦的带入感的,得不偿失,不过为兄只希望你在美梦里能带上我,我们一起成为林麓书院的读书种子。”   赵戎闻言,将书页折了一角,旋即书本一合,他转头看着范玉树,颔首抱拳,“真是多谢玉树兄了,只是,梦里若是梦到你也和我一样成了读书种子,会影响小弟美梦的,这个头衔顿时就没意思了。”   范玉树:“……”   他眨眼端详着赵戎的诚恳表情,有点手痒。   范玉树没好气道:   “不扯了,又被你带跑题了……子瑜,你只要知道,这正冠井的井水,在咱们书院内意义非凡,你若是今天能喝到一口这井水,第二天……不用第二天,下午就行,马上就能传遍整个墨池学馆,连外面的士子师兄们都能耳闻你的名字,对你很是艳羡。”   赵戎认真道:“那不还是一口水吗,只是个虚名。”   他一顿,想了想,“送到我嘴边我都不一定喝,毕竟这天气喝凉水,有些塞牙。”   话落,周围不少学子纷纷侧目。   范玉树感叹道:“子瑜果然高风亮节,是我们庸俗了,惭愧惭愧。”   赵戎眨了眨眼,冲他抱了抱拳回礼。   范玉树试探道:“那么子瑜,要不你和我都写一副字上去,我平日里看你字写的挺奇整的,说不定朱先生正好喜欢,有些合眼缘呢,咱俩一起碰碰,万一我没中,子瑜却中了,依照你高风亮节的性子,就让给我喝吧,让为兄庸俗一回?”   赵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旋即果断道:“不行。”   范玉树一呛,瞪了眼他,随后,赶忙低头开始认真写字,一炷香的时间并不算长。   赵戎脸上挂着些笑意,瞧了眼聚精会神的范玉树,头一回见这家伙态度这么端正,他失笑摇头,也不再耽搁想要夺彩头的好友。   赵戎微微抬目,瞧了眼前方那个嘴角写着笑意的儒衫女子,旋即低头,继续读书。   朱葳蕤正背手身后,站在漆红长桌后,下巴轻扬,唇角噙笑的看着台下学子们被挑起积极性后认真忙碌的模样,她余光左悄悄一偏,下一秒便看见了静坐不动、自顾自看书的赵戎。   “嗯?”   朱葳蕤鼻音很轻,她凝眸端详了会儿埋头读书的赵戎,他与忙的热火朝天的空地上的学子们格格不入,丝毫没有动笔的意思。   这个儒衫女子双眉轻蹙。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   期间并没有学子提前交卷,毕竟是选一副写的最好的字上去,尽量多写一些挑出一份最好的上交总不会有差。   学子们相续起身交卷。   范玉树眉头一松,吐了口气,放下笔后,小心的捏起一份墨水未干的花帘纸,吹了吹。   他转头一看,发现赵戎只字未动,在低头翻书。   范玉树也没再多看,拿起这张他最满意的字,兴致冲冲的上前交卷。   儒家极其重视尊师重道,书院先生们在课堂上道任何杂事,几乎都有学生代劳。   眼下兰舟渡上学子们的交卷便是如此。   一炷香的时间到后,早已提前写完的鱼怀瑾,拿着她的宣纸直接走到了漆红桌案前,收起了学子们的宣纸。   众学子们井然有序,静默无声的排着队,上交着宣纸。   吴佩良是最早起身去交卷子的。   他这段时日以来一直在苦练书法,一有闲暇便临摹家里收集来的山下名帖。   吴佩良七门艺学的成绩位列率性堂前茅,上一次月中大考的排名为率性堂第四,只是他自觉前面几位想要超越有些困难,而书艺一门,上次月中考核,众人的成绩都是相差不大。   这让吴佩良看见了机会,超越的机会,因此书艺是他必争的一门,为此吴佩良也是下足了功夫。   而眼下率性堂内在书艺上,唯一被他正视为对手的,便是鱼怀瑾。   上一次月中考核,她的书艺虽然也是率性堂第一,但是与后来者的差距却是极小,不像其他六门艺学那样,有几门甚至被先生们给予了满分,让率性堂学子们难以望其项背。   吴佩良上一回在书艺上的差距便离鱼怀瑾很近,并且他心里一直认为鱼怀瑾只是在这门新艺学上占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   毕竟之前众人都不熟悉书艺,而鱼怀瑾却是尾随着朱先生一起来林麓书院的,二人私下里的亲密师生关系,在墨池学馆内几乎是众所周知之事。   吴佩良手里拿着书法宣纸,特意快出一步,第一个上前去交卷,走在最前方。   他来到鱼怀瑾跟前,眼珠子下瞥,瞧了眼鱼怀瑾第一个率先放在桌子上的一副字。   吴佩良将手上的字递去,笑着行礼道:“有劳鱼学长了。”   鱼怀瑾轻轻点头,收起了他的字,叠在了她自己的字上,只是全程中,鱼怀瑾并没有低头去看吴佩良的字。   吴佩良转身离去,脑海里闪过刚刚映入眼帘的端正秀气的字。   他吸了口气,想了想,心中再与自己的这一副字对比了一下。   不多时,吴佩良便轻轻点头,嘴角微翘的走了,脚步轻快。   应当可以胜之。   至于后面那些同窗们交上去的字,他并没有多少担心,按照以往几次书艺课上考核的经验,其他同窗顶多夺过一次彩头,一看便是运气的成分比较大,而就数他和鱼怀瑾获得过好几次魁首,只是鱼怀瑾稍多一些。   而这一次吴佩良课后做足了准备……   率性堂学子们相续交着卷,鱼怀瑾一份份的收着,记录着姓名顺序,方便等会儿朱葳蕤批改。   萧红鱼和李雪幼正排着队。   李雪幼手上空空,因为被萧红鱼抢了去看。   萧红鱼咬唇看了看好友清秀平和的小楷,又看了看她自己的字。   萧红鱼肩膀一垮,将李雪幼的字递回,表情佯装哀怨道:   “哎,雪幼,你是不是背着我练过,写的这么好,估计都快追上怀瑾了,哼,你们两个也不教教我,以后不和你玩了,一起玩,却是我垫底。”   李雪幼抿唇一笑,知道好友在开玩笑,不过她还是两手拉着萧红鱼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颜。   萧红鱼憋不住了,噗嗤一笑,她看了看前方的鱼怀瑾,“雪幼,你说今日是谁能夺魁,得到井水?”   李雪幼想了想,摇了摇头。   萧红鱼一叹,“我觉得应该要不是怀瑾,要不就是吴兄,最近几次都是他们二人轮流胜出,最开先那种能靠运气夺魁的情况也越来越少了。”   她转头瞧了眼吴佩良的背影,有些感叹,“吴兄厉害啊,竟然能赶上怀瑾。”   “嗯嗯。”李雪幼也随着她目光看去,点了点头。   正说着,排到了她们,二人行礼交卷,便一起回了座位。   不一会儿,排队交卷的学子都已散去,已经无人上前。   鱼怀瑾低头数着卷子。   全场学子们都安静的看着她和朱葳蕤。   鱼怀瑾突然皱眉,盯着手上数目不对的一叠卷子,沉默了会儿,她抬头直接看向赵戎的方向,只见那人还在自顾自的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下一秒,她身形一动,端着手向赵戎走去,面无表情。   “玄机,回来。”朱葳蕤突然道。   鱼怀瑾停步,回身行礼道:“老师,还未收齐。”   “没事的,我知道。”   朱葳蕤抿嘴,拿起桌上的那一叠卷子,越过了鱼怀瑾,走向赵戎的位子。 第二百五十二章 冷水塞牙,那就喝热的。   课堂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   作为身处其中读书的学子,只是这个大集体的一小部分,但是,有时候你的一举一动,都悄悄落在了大多数同窗的眼中。   不管你做这个行为的本身是如何在想,那些旁观的同窗们心中自有一杆他们的秤。   衡量你在这个集体中的位置、在老师心中可能的位置、在集体里最漂亮的那个女子心中可能的位置。   将你度量。   然后便是或幸灾乐祸,或同情却又优越,或羡慕夹杂嫉妒。   就比如,此时此刻,兰舟渡空地上这节正在上着的书艺课。   鱼怀瑾刚刚说卷子未收齐,只是没有明说到底少了何人,但是在场所有的率性堂学子心里其实都知道是谁,心照不宣。   而这时,作为课堂上所有学子们几乎每时每刻目光焦点的朱葳蕤,将那一叠众人认真的交上去、只是独少一人的卷子,轻轻卷起,握在了手上,一双玉手又背在了身后束带的纤细腰肢上,她下巴微微扬起。   朱葳蕤和身后紧跟着的古板弟子一样,兰似的花容板着,若说前不久她笑容柔和、娴雅的和众学子们循序渐进的讲授笔势时,让台下的学子们望之如一朵春日的菲菲幽兰,那么此刻微微眯眼细瞧赵戎的朱葳蕤,在学子们的眼中转瞬间就便为了一朵凛冬的寒兰,带着冻人心肺的冷香。   她眼眸凝着赵戎,缓步下了台,向左侧的那一角走去。   鱼怀瑾为朱葳蕤端着一把两指阔的古旧戒尺,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鱼怀瑾眼神平静的看着前方的赵戎,也把脸板着。   或者说她是天生就这幅板脸的严肃表情,反正赵戎除了见鱼怀瑾第一次吃青瓜时面色有些精彩外,还真没见过她有太多其他神色,这是因为鱼怀瑾“生人勿近”没有解锁呢,还是说本来就是个面瘫?反正赵戎一直有些好奇这一点,想着哪天给她讲个笑话来着……   这一对先生与学生,一大一小的两个女子,都面色不善的盯着赵戎,向他走去。   全场的率性堂学子,都目光跟随在她们二人的身上,不时的转头看一眼大难临头才刚刚察觉并抬头的赵戎。   这是惹恼的咱们课堂上地位最高的两个女子?   学子们之中,有摇头轻笑者,如吴佩良。   有皱眉不语者,如范玉树。   还有眉目不忍者,如李雪幼。   当然,大多数还是无所谓的像看好戏与热闹之人,就如萧红鱼一样。   不管如何场上诸学子如何去想,空地之上彻底的安静了下来,只有朱葳蕤与鱼怀瑾的脚步声,和啪的一声书本关合声,是从某个赵姓学子那儿传来,在众人的各异目光中,他终于反应迟迟的察觉到了什么,正缓缓抬头。   赵戎面色如常,没有去看周围的学子们,而是正目注视着眼前来势汹汹的一对师徒。   他眼睛一眨不眨,表情依旧看不出有丝毫的改变,似乎是给……吓傻了一样,眼睛直愣愣的,场上不少学子暗笑。   吴佩良视线在赵戎脸上停了停,旋即嘴角轻撇的摇头,他表情慵懒,觉得有些无趣,目光一转,看向了朱葳蕤手里的卷子,表情更加不耐了。   耽搁个什么时间,还有朱先生和鱼学长也是,那混子不写就不写,何必搭理他去管他,白白耽误了时间,快些改卷,本公子有些渴了,也不知道这口读书种子才能得的井水到底是什么味道,不过,哎,回头又要浪费时间给学馆的同窗们回答了……   吴佩良的视线不知不觉又来粘在了那只小竹筒上,此刻,竹筒正静静的立在前方那张已经无人的漆红长桌的桌头,突然,赵戎那儿又有动静传来,吴佩良旋即转头看去,只见朱葳蕤已经带着鱼怀瑾与戒尺,来到了那个惹人厌的混子身前……   朱葳蕤背着手,昂首挺胸的向赵戎渡步而去。   她其实是并不喜欢这个走路姿势的,因为这将手背在身后,腰杆笔直,挺着胸脯的模样,会让朱葳蕤所穿的某件衣物的负担陡然大增,而力又是作用相互的,那件衣物束缚起来的沉甸甸的累赘,会强烈抗议并反抗,结果便是她受罪,勒的生疼,估计又有红印子了……   不过朱葳蕤依旧保持着这个走路姿势,玉颜上,面色不改。   有些事她早就习惯了,忍着即可。   而眼下这幅走路的姿态,朱葳蕤觉得加上她先生的身份,可以在讲堂上给予学生压迫感与威严感,这是朱葳蕤跟某个老人学的,不过,她并不会承认这一点。   朱葳蕤柳目微凝,对视上了抬头看来的赵戎,她板着脸,走到了他的桌案前,看着赵戎。   安静了一会儿。   赵戎眼睛微微上抬的瞧着她。   全场的率性堂学子,都看着这二人。   咚咚——   朱葳蕤下巴微微抬着,背在腰肢上的手,腾出了一只来,用卷起的那叠卷子轻轻敲了敲身前男子的桌头,嗓音清脆,“赵子瑜,你的字呢。”   赵戎闻言,垂目,重新打开了手上厚重的书,旋即伸手右探,案几上的右侧桌面安静的躺着几片红枫叶,是被之前的江风送来,他捻起一片红的恰好的枫叶,夹在了那一页的书里,合上。   无数道视线中,赵戎抬头,耸肩坦白道:“朱先生,诸位同窗珠玉在前,在下观之,只觉得下笔无味,不敢献丑,所以弃权。”   周围响起些笑声。   而一旁的范玉树皱眉一叹,只觉得是他给赵戎的压力太大,让好友连落笔的勇气都没了,范玉树眼神歉意的看着赵戎,   赵戎察觉到了范玉树的表情,他朝范玉树抿嘴摇头,让他勿要自责。   朱葳蕤看不下去了,赶忙侧身从鱼怀瑾手里接过戒尺,她玉容绷着,盯视赵戎,将竹板戒尺的一端轻压在他的手旁三厘处,声线脆亮。   “不可弃权。他人写他人的,你写你的……哪怕几个字也行。”   赵戎没有去看手旁洋洋示威的戒尺,抬目瞧了眼她明亮的眸子,嘴角微微一扯,就知道你是在套我的字。   他把头一摇,叹道:“实在抱歉,朱先生,鱼学长昨日给在下补课,画‘正’学琴,我两手操劳了一日,夜里也没怎么停歇,现在的手指可能连笔也拿不稳,望先生恕罪。”   朱葳蕤一双柳叶眼微睁。   赵戎挑眉,抬头和她对视。   二人四目以对,大眼瞪小眼,一时无言。   朱葳蕤算是知道了,他就是不想写,再说也没用,而赵戎也是知道了,她就是在“骗”字,便不写给朱葳蕤。   二人不知怎的,心有灵犀的产生了某种默契。   只是,慢慢的。   赵戎和朱葳蕤对视的时间越来越久,众学子们一直没等来期待中的朱葳蕤的反驳与呵斥,场上安静的气氛,像是被加入了某种东西,开始便的有些奇怪。   一直不耐烦等着的吴佩良渐渐皱眉。   原本津津有味旁观着的萧红鱼,转头和眨眼的李雪幼对视了下。   离赵戎和朱葳蕤最近的范玉树,不停的转着头,左看看赵戎,右瞧瞧朱葳蕤。   朱葳蕤身后,端着手的鱼怀瑾感觉尤为深刻,毕竟二人是曾经朝夕相伴,一路南下来到望阙州这处天涯海角处儒家书院的老师。   她看着老师的抿唇的好看侧脸和眼里倒映的某人的面容。   鱼怀瑾目光一转,认真注视着赵戎的表情。   此时,赵戎还在与朱葳蕤对视着,目光寸步不让,同时,他余光也察觉到了周围的缤纷视线,微微凝眉。   突然,就在这课堂气氛越来越诡异之时,朱葳蕤身子一转,同时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她转身看着鱼怀瑾,“玄机,子瑜说的可是真的?”   鱼怀瑾行礼,“老师,大致不差,只是光是学琴画正,不至于连几个字都不能写。”   朱葳蕤徐徐点头,斜了眼赵戎,旋即忽然转身,面朝空地上的众多学子们,吩咐道:“我要批改卷子,大伙先自习练字,尽量安静,等一会儿选出来字魁,再继续上课。”   场上学子们一怔,纷纷行礼应声,“好的,先生。”   语落后,他们动手忙起了自己的事,只是,朱葳蕤就在空地上的座位间逗留没走,诸学子们,特别是男子,那里有太多心思做事,况且书艺课对他们而言除了写写画画也没什么太多事可做的,而目前又是在等待卷子被先生批改的静不下心来的时候。   率性堂学子们的注意力依旧停留在这边,毕竟刚刚那场好戏感觉一点也不尽兴,不知还有没有后续……   朱葳蕤没再去管他们,只要安静不吵就行,书法一事最忌杂闹之音,而课堂纪律什么的她从来不必担心和亲自看管着,因为有个省心省力、面面俱到的鱼怀瑾。   朱葳蕤回过头来,看了眼赵戎。   他正伸手,动作随意的从旁边范玉树的笔架上取了一只毛纯质佳的紫毫小笔,打量把玩。   鱼怀瑾忽道:“老师,要不戒尺给我吧。”   让我来管。   赵戎猛的抓笔,他抬头瞪了眼这个古板女子,鱼怀瑾,本公子劝你做人留一线,否则我就……就叫人!你好自为之。   鱼怀瑾无视了他的丰富表情,她抬头注视身前的老师。   朱葳蕤看了眼弟子认真的表情,摇了摇头,“不用的。玄机,你去帮我将那只小竹筒取来,顺便再拿一张你们跪坐的这种蒲团。”   鱼怀瑾微怔,不过还是点头转身。   很快,她便一手端着竹筒,一手提着一张蒲团返回。   而这只装有正冠井水的竹筒也牵动着周围所有学子们的心。   朱葳蕤一一接过,她巧目盼了眼赵戎。   赵戎皱眉,表情狐疑。   朱葳蕤一笑,在全场的注视下,将蒲团搁放在了赵戎的对面,旋即衣袍一提,长腿一曲,跪坐了下来,与赵戎面对着面,只隔着一张不大的案几。   众人侧目。   朱葳蕤偏头对鱼怀瑾道:“玄机若有事,可以去忙。”   鱼怀瑾点了点,但是没走,依旧站在她的身后,只是却表情疑惑的看着赵戎,与其他学子们一样。   而赵戎此时也很无语。   朱葳蕤坐姿端正,她将那一叠卷子放在赵戎的桌上,又两指捏着翠绿竹筒,轻轻摇了摇,随后眸光一转,看着赵戎,翘唇,“子瑜不想尝尝这井水吗?”   赵戎眼神恢复平静,继续低头把玩起了那只在山下很受文人墨客追捧的精巧紫毫笔,“不想,凉水塞牙。”   范玉树嘴角一抽。   吴佩良嗤之以鼻。   “噗……”李雪幼连忙缩头捂住小嘴。   朱葳蕤也是微楞,续而失笑,她将小竹筒搁放在卷子旁边,似笑非笑的看着赵戎,点头道:“子瑜的口味却是与常人不同……”   若有所指,赵戎嘴角一抽。   朱葳蕤莞尔笑道:“那我们就喝热的。”   只是此时,语落,还没等众人来得及反应,朱葳蕤便玉手一翻,手上又倏忽出现了一只翠绿竹筒,只是眼下这一只竹筒比卷子旁的小竹筒大了好几圈,她晃了晃这只新竹筒,自言自语,“好像还有不少。”   率性堂的学子们纷纷瞪眼,这也是正冠井井水!?   朱葳蕤大袖一挥,赵戎的桌上顿时出现了一套紫檀木茶具,古奢、内敛。   在众人愣神间,她取出清水净了净手,随后,便是动作有条不紊的摆放着,将竹筒内的井水倒出一些,姿势优雅的煮茶烹茗起来。   袅袅的香气很快便弥漫了整个空地。   此时,朱葳蕤提着茶壶壶耳,皓腕上抬,正冠井水煮成的茶水倾入杯中,白烟上冲,她低头轻轻嗅了嗅,霎那被这茶雾覆盖了容颜,脸颊似乎是被腾起的热气染出了点红霞,朦胧的茶雾后,似乎有一张隐隐约约的笑靥。   只是很快白雾散去,众人回神,这时,朱葳蕤脸上的霞光渐散去,她将茶杯搁在桌面上,两指轻抵杯身,缓缓一推,将茶杯送到了赵戎的面前。   “子瑜尝尝,应该不塞牙的。”   赵戎:“……”   鱼怀瑾与率性堂的学子们:“???” 第二百五十三章 兰香美人与兰花清茶   若是有一天在课堂上,一位蕙质兰心、眉眼如画的女老师,不由分说的和你坐在了一起,用兰花、井水煎茶,素手添香,娴静优雅。   而在数不尽的同窗目光之中,她将茶杯轻轻递到你的面前,茶杯中浮晃著一抹淡碧,几缕轻烟散著温热,而在这氤氲茶雾里,她笑颜幽兰盛绽,脸颊泛着些清晨的霞色,明亮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你,朱唇皓齿微启,轻柔的道了一句“尝尝,应当不塞牙的”,温湿清沁心的茶雾里藏着些沁人心肺的兰馥香氛,扑面而来,让人一时间分不清,这缕幽香的来自这杯身前的兰茶,还是这位眼下的佳人。   兰香美人,兰花清茶。   映入眼帘,你会如何去做?   赵戎从前并不知道,只是如今这一幕却发生在了他身上,有些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而此时兰舟渡空地上的其他所有率性堂学子们,更没有想到过这一幕,他们也不知道若是遇到要如何去做,不过没关系,眼前正有一个家伙身处其中,不管众学子们目前的心情像打翻了的五味瓶般如何五味陈杂,他们皆是睁大了眼睛看着赵戎,很想知道他是如何去做的。   只是率性堂学子们复杂矛盾的想法并没有立即被满足,因为此时在他们的眼中,赵戎正抿着唇,垂头看了眼弥漫白雾的热茶,又眼睛微微上抬,瞧着嘴角翘起的朱先生,一时之间并没有任何动静。   此时此刻场上的空气像糖浆一般凝固。   众人表情大多维持在朱葳蕤递茶前的状态,眼巴巴的看着赵戎。   时间滴滴答答的过去。   他还是没动。   周围的学子们率先忍不住了。   鱼怀瑾深呼吸了一口气,端起的手被分开,自然的垂了下来,两只手揪着手旁宽大的衣袍,捏了捏,似乎是在擦拭手心的汗渍,过了一会儿,她的这双如玉小手重新端起。   鱼怀瑾眼睛渐渐轻眯,认真端详着此时一言不发的赵戎。   萧红鱼和李雪幼忍不住的对视一眼,又是在大眼对小眼。   萧红鱼再次缓缓转过头来,打量着赵戎,她突然感觉有些口干舌燥,可能是从刚刚起就一直吸着冷气的缘故,萧红鱼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继续仔仔细细的打量赵戎全身,似乎想要看出花来。   可惜某个赵姓学子没有。   而一旁的李雪幼瞪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赵戎的脸,突然,她心里突然想起了刚刚的事……   吴佩良瞠目挢舌的看着不远处桌前的二人,眼神反复在赵戎的脸和桌上用正冠井水煮的茶水之间来回移动,他呼吸急促,旋即忿忿不平的转头,看向空地前方那张漆红长桌上的小竹筒,更加坐不住了。   吴佩良双手握拳,压着桌子,很想大声质问他一向仰慕且尊重的朱先生,为何这混……这赵子瑜一个字都没写,就能喝到作为彩头大伙煞费苦心争夺的正冠井水,而且还是被朱先生你素手细调出的兰花香茶!   书院内谁不知道朱葳蕤的茶道,特别是兰茶,乃是一绝。   只是几乎无人能够喝到,传闻是说因为她有些洁癖,就算是书院内一些先生、士子师兄们要事前去拜访,她也几乎不会亲手煮茶待客,除非同为女子且自备茶具……   可是眼下这是怎么回事?   咱们还在巴望着能喝到那塞牙的冰凉井水就满足了呢,结果,你就直接连洁癖都没了二话不说的给这个赵子瑜用一看就是精心保存的茶具亲手倒了杯香热茶水?   这区别对待,吴佩良差点忍不住就要拍案而起,可是下一秒就猛的刹住了,因为……不敢。   他牙齿紧咬,腮帮子颤颤。   眼前这个待人温和、气质典雅的儒衫女子,是林麓书院郑重聘用的先生,是中洲文庙记录在册,公示天下的儒家第一等士,是至少半步元婴的儒家大修士。   这些头衔随随便便一个单独拎出来,吴佩良和他身后的家族都惹不起,也不想惹。   而且吴佩良本就是立志要走儒道一途,早前刚入林麓书院就被家族长辈悉心告诫了一个很浅显的道理。   能进儒家七十二书院学儒的学子,其中,男子里会有不少可能是苦读寒窗的草根,可是女子学儒,几乎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这其中,又可将其分出了两个特殊类的女子,一类是本身修行天赋很优秀的学儒女子,另一类是毫无修行资质,凡人之躯的学儒女子。   吴佩良记得家里长辈的告诫是,这两类都不能惹,有时侯甚至连刻意交好都不要去做。   至于为什么……他家中的长辈并没有说。   吴佩良叹了口气,侧目小心看了眼那个面对赵戎笑容嫣然的儒衫女子。   他现在也隐隐明白了一些长辈云里雾里的话。   比如眼前的这位朱先生,还未甲子,便是如此修为,这若是别的女子有这种修行资质,还学个锤子的儒道,直接出门右拐去太清四府随便挑一府修行岂不是更好,干嘛还要辛辛苦苦的读书。   可是,这位朱先生偏就是学了,而且还学的很好,一路过关斩将,成为了少有的女子儒家第一士。   吴佩良又咽了口唾沫,因为他心里清楚,就是这样一个在外人看来成就无比高的朱先生,还有不少可能在她的背后家族和长辈看来,目前只是一个堪堪的不侮家风与门第,至于光宗耀祖,很可能还远远不够……   不管吴佩良现在心中千四百转怎么想,此时此刻,他不敢放肆。   离赵戎和朱葳蕤最近的,大概就是范玉树了。   刚刚的那一幕,他看的更仔细些。   此时范玉树的表情很是奇怪,明明尤有些不敢相信的在揉着眼睛,但是在看见赵戎一动不动没去接那杯珍贵的茶水后,他又有些急切的在桌子下面伸手去拉赵戎的袖子。   你傻啊,赶紧喝啊,这可是正冠井的井水,万一惹朱先生生气了,她反悔收回了怎么办,有便宜就占,哎,好吧,知道子瑜你脸皮薄,是个守礼知节的正人君子,不随便喝人东西,咳咳,要是实在不好意思喝,我可以代劳的……   范玉树眨了眨眼,偷偷的去扯赵戎的袖子。   赵戎哪里不知道这好友在想什么,不过没空理他。   赵戎嫌弃的把范玉树的手给拍掉,侧目瞥了他一眼,你小子这样扯来扯去,会玷污本公子清白的,万一被人误会……   正在这时,朱葳蕤静静等了会儿后,眉头轻蹙的看了眼茶雾渐少的紫檀茶杯,她忽然再次上身前倾,伸出两指,将这只她珍藏已久、从未被别人触摸过的茶杯往赵戎那儿推了推,离他手旁更近了些。袅袅的白雾已经触摸到了赵戎的手背。   朱葳蕤有些无奈道:“子瑜快些喝啊,茶快凉了。”   此话一出,场上顿时响起一些桌子凳子轻轻磕响的声音。   率性堂不少学子坐不住了,愤愤不平的瞪着赵戎,似乎是在为今天行为怪异的朱先生感到不值,只是他们看向赵戎的眼神,却又是恨不得立刻推开他,自己取而代之……   赵戎也感受到了同窗们这些好想要吃人的目光,只是没有理会。   他低头看了看这杯很有心意的茶,茶面除了浮动茶叶外,一片清澈,甚至能倒映出一张赵戎觉得很是英俊的面孔,他原本凝起眉头一松。   赵戎目光平静起来,他伸手拿起了茶杯。   朱葳蕤嫣然一笑。   众学子们聚精会神的看着。   砰——   一声轻响,因为赵戎下一秒又将茶杯放下了。   场上又响起了一阵桌凳敲碰声。   正襟危坐的朱葳蕤,轻轻咬唇,凝视着他。   赵戎拿着七分满的茶杯,抬头与她对视。   他之所以不喝,是因为二人间有一种默契,赵戎知道,这杯茶目前对他来说重要的不是有没有正冠井的茶水,而是喝下去的意义。   之前还可以装作二人不熟、生人勿进、你礼貌些勿要来麻烦我、什么字?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可是现在喝下朱葳蕤亲手调的这杯“心意满满”的茶后,二人就算是认识了,问你话你就得答,可不能再遮遮掩掩的……赵戎知道这是身前女子的小算盘。   表面上是他在率性堂学子面前赚足了面子,只是天下哪有什么免费的晚餐,更何况是最难消受的美人恩,想想当初是怎么被某只笨的要命却又“精明”的很的小狐妖赖上的……虽然眼前这位朱先生应该不是那种意思,但是依旧是难以消受的“美人恩”啊。   赵戎微微牙痒,怎么感觉喝了是本公子吃亏啊。   在赵戎犹豫之间,朱葳蕤翘起的嘴角渐渐放平,眼神微微低垂下来,如星的亮眸中,似乎有种灵动的光彩渐渐暗淡,即将熄灭,可是正在这时,她身前的这个冷漠男子突然出声了。   “咳咳。”   赵戎轻咳了两声。   朱葳蕤一愣抬头。   赵戎偏目看了看左右,旋即眼神回正,注视着她,眨了下眼。   朱葳蕤怔了一息,眼帘顿时一抬,嘴角扬起,轻轻点头。   下一刻,她伸出一根葱指,沾了沾一旁净手的清水,旋即在赵戎桌面上笔走龙蛇的写着什么。   突然,朱葳蕤手指一收,停止了书写,转头看也不看周围的抬头,对赵戎笑道:   “子瑜,大伙听不见了,哎,叫他们认真练字,还是竖起耳朵偷听……不过现在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放心说了。”   赵戎看了眼她身后的鱼怀瑾,这个古板无趣的家伙,一直盯着他,让赵戎有些发毛。   朱葳蕤转头看了眼身后的亲密弟子,轻声道:“嗯,除了玄机,子瑜勿忧,她不碍事的。”   鱼怀瑾收回了打量赵戎的目光,她板着脸,端着手站在朱葳蕤身后,眼睑低垂,安静不语。   赵戎挑眉,看着突然乖巧起来的鱼怀瑾,他嘴角泛起些笑意,“行,如此甚好。”   此刻的空地上,率性堂学子们看了一会儿后,相续发现朱葳蕤和赵戎都是嘴唇微动,却没有声音传来,众人面面相觑,旋即陆续恍惚醒悟,学子们轻轻叹息,只是虽然听不见说什么,但不少人还是不时的侧目去看赵戎和朱葳蕤那儿,关键还是好奇那杯茶。   赵戎举起手上的茶杯,在搁在鼻旁,嗅了嗅,只是依旧没有喝,而是拿在手中旋转把玩着,他抬目,看着朱葳蕤,忽道:“朱先生,刚刚在路上,你看我是不是很像个傻子。”   “嗯?”朱葳蕤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不过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抿唇一笑,一双柳叶眼一眨不眨的看着赵戎,“哪里有,子瑜生的面如冠玉、剑眉入鬓、目如朗星、鼻若悬胆、唇若涂脂,又长身玉立,玉树临风,在我看来,还要加上一个赤诚相待,淳朴老实,哪里像傻子了。”   她眼神肯定的摇了摇头,表情认真。   赵戎转着茶杯的右手一顿,嘴角微抽,瞪了眼她。   “扑哧。”   朱葳蕤眼眸微眯,眉目欢喜。 第二百五十四章 朱先生   赵戎忍不住看了一眼朱葳蕤的笑颜。   漂亮秀雅的柳叶眼,如兰瓣上翘的嘴角,一种说不出的幽兰气质,只要稍微靠近她便会一直萦绕于你鼻尖的清馥兰香。   赵戎前世曾经很长时间坚定的认为男女没什么不同,什么“女子是水做的”他一直保留着怀疑的态度,觉得男子、女子都是“水泥”做的,总有或多或少不尽如人意的瑕疵,不管如何修饰。   只是,此时此刻的赵戎想说一句“真香”,各种意义上的。   眼前的这位朱先生,目前给他的观感真的像是水做的一样,柔美无缺,对了,还要加上一点兰花,嗯,就像是赵戎现在捏在手上的这杯兰花清茶,光是注视着、闻着便能望梅止渴般品出她恰到好处、不淡不浓的味道,兰茶清澈剔透,茶雾温湿沁甜,又很是暖手。   让人忍不住想要抿上一口。   与之相同给过赵戎一样感官的,还有心头上的青君和小小,还有他在太清府见过的一些山上仙子。   可能是因为修行的缘故,她们让人第一眼望去无垢无暇,就像水做的一般。   赵戎偏头,视线从朱葳蕤的脸上挪开,他将右手握着的紫檀茶杯换了只手拿,眼睑收敛的看向桌上刚刚朱葳蕤玉指沾水写着字。   只见八字小楷。   ‘方寸之字,自有天地。’   字体飘逸妩媚,是典型的帖派书风,也是,这方世界估计还未有碑派呢。   一时之间,赵戎目光停留了下来。   一直关注着他的朱葳蕤,瞧见这一幕,眼睛顿时清亮。   她抿唇凝视着赵戎的侧脸,与他目光所及的她刚刚写的字。   眸光来回移着,似乎有些小心翼翼。   朱葳蕤的腰肢与削肩挺得更端庄笔直了,她两只手攥着袖子,呼吸都放轻了些,安静不语。   一旁的鱼怀瑾此时正好抬目,与这方小天地之外那些只能看见画面却无法听声的学子们一起,看见了这一幕似成相识的景象。   鱼怀瑾微微张嘴,有些错愕,因为眼前的朱先生,此时就像是一个亲手交作业给老师后,就地等待他批改的学生一样,表情有些忐忑不安,可却又带着些能获得夸奖隐隐期待。   这一幕,鱼怀瑾和空地上的率性堂学子们很熟悉,不就是以前的他们吗……   朱葳蕤其实也没有察觉到她自己的变化,因为目前的全部心神都牵在了那人身上,动作与神态都是不由自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学无前后,达者为师。   而且书法一道,本就是极为式微,到了她的这个位置也几乎已经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极难找到他物可以借鉴,只能在茫茫长夜之中,孤身前进,一步一步的小心摸索,然而就是在这时,赵戎突然出现,就像深夜迷茫前进的旅人,突然看见远方比她走的更远的同路者,而且还是点着一只耀眼的灯盏,这让朱葳蕤如何不情难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在楹联上见到赵戎的字后,她反应这么大的原因。   等待了好一会儿后,朱葳蕤打量着赵戎的表情,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些许的柔怯。   “赵公子……小女子的这些字如何。”   她侧后方的鱼怀瑾闻言,眼皮一跳,忍不住看向老师,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赵戎盯着桌上娟秀的八个字,眉头忽皱。   朱葳蕤削肩微微抖了抖,她咬唇,没了声儿,只是好看的蛾眉已经紧紧的聚拢在一起。   儒衫女子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自己的字,表情严肃。   “字已经很好了。”赵戎皱眉看了眼她,“只是……”   朱葳蕤一愣,急切道:“公子,只是什么。”   赵戎无奈,“只是先生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称呼我了,在下是墨池学子,你是书院先生,‘公子’二字,我承受不起。”   鱼怀瑾早已合上了嘴,她看了眼赵戎。   朱葳蕤顿时松了口气,随后,她眨了一下眼,唇角又写上了笑意,轻轻点头,“好的,不过我们今日算是正式认识,要规定下称呼。”   赵戎两只胳膊撑在桌子上,继续拿起了那只紫毫笔,在手上转玩,略微思索,“可以,只要别再叫我公子就行。”   朱葳蕤眯眼道:“子瑜在书院外的名字是什么。”   “单字一个戎,投笔从戎的戎。”   朱葳蕤颔首,唇齿品着,“戎……赵戎,字子瑜,戎,兵戈,瑜,美玉,化干戈为玉帛,好名字。”   赵戎洒然一笑,“朱先生,你呢。”   朱葳蕤张了张嘴,突然又闭上,同样笑道:“子瑜,你猜猜。”   赵戎挑眉,沉吟片刻,“先生姓朱,字葳蕤,葳蕤二字,有草木茂盛,兰花繁盛下垂之意,长辈赐字,大多是名与字相反,那么先生你的名,含义很可能与‘葳蕤’相反,而这又是个适合女子的名,并且不可太繁琐,要通俗顺口……”   所到这儿,他顿了顿,旋即摇头失笑,“范围太大,要猜的一般无二太难,不过……在下观先生风姿,与兰花有缘,那就姑且猜一猜,先生的名中,有‘幽’或‘静’二字,或者其实就是‘静幽’或‘幽静’?”   语落,赵戎好奇的看着朱葳蕤,等待她的答案,只是后者却笑看着他不语,可是笑容似乎比刚刚更盛。   朱葳蕤轻轻点头又轻轻摇头。   赵戎停下手中把玩的笔,眼睛明亮的看着她,来了兴致,“朱先生勿要卖关子,到底对还是不对?”   朱葳蕤脸上写满了笑意,她双手端在腹前面,瞅了眼赵戎捏在手上,一直未喝出兰茶,里面冒出的白烟已经逐渐稀少。   赵戎了然,旋即举杯,低头抿了口。   舌尖微甜,口感清洌,刹那间,这温甜的茶水从舌尖沁到咽喉,像拉扯出了一条火焰,温暖喉胃。   他深呼吸一口,只觉得依旧齿颊留香。   赵戎忍不住再次仰头倾杯,一饮而尽,随后,不禁吐了一口气,感觉格外的舒爽。   朱葳蕤眯眼点头,伸手接过茶杯,提壶又倒了一杯白雾缭绕的清茶递去。   赵戎接过热茶,并未客气道谢,不知为何,他感觉刚刚一杯茶水下去,身子说不出的舒爽。   赵戎定睛看了眼手里的第二杯热茶,里面就是正冠井的井水。   此时,他虽然没有抬头去看,但也余光也感觉到了率性堂同窗们直直的眼神。   应该是心理作用,赵戎扯了扯嘴角。   一直安静垂目的鱼怀瑾在听到赵戎关于老师名字的一番推测后,不禁侧目去瞧他一眼,目光难言,而这种目光变化从刚刚朱葳蕤在这儿落座起便已经渐渐开始,就像是……重新认识了一番一样。   而在看见此刻赵戎与她家先生这么一番顺其自然、默契投意的谈笑相处后,鱼怀瑾的眼神更加复杂。   赵戎又喝了口茶水,抬头,“朱先生不喝吗?”   朱葳蕤摇了摇茶壶,想了想,也给她自己盛上了一杯。   这正冠井的井水自从她得来后,还一直未尝过,今天若不是想着要提高率性堂众人的积极性,特别是眼前这似乎无欲无求的家伙,朱葳蕤估计要把这井水忘在脑后了,只是目前来看,拿出这井水做彩头,还是没什么用,没有从赵戎这个“忽悠”出一个让她寤寐思服的字来,于是只好亲自出马,以身饲虎……   朱葳蕤一笑,又摇了摇茶壶,将已经倒尽的茶壶和倒完了的大竹筒一起收好。   “朱先生还未告诉在下答案呢。”   儒衫女子姿势优雅的端起茶杯,在氤氲茶雾之中,红唇浅浅的抿了一口,暖和的抬头,轻眯柳目,嗓音脆脆暖暖道:   “幽容,小女子姓朱,名幽容。”   赵戎呢喃,“幽容……朱幽容,字葳蕤,兰花茂然盛开,这是葳蕤,却又孤立空谷,雅姿寂寥无人目赏,这是幽容,好名字。”   朱葳蕤抿笑,低头。   瞧见这一幕,鱼怀瑾眉头皱起。   赵戎正品着这女子闺名,表情却突然一愣,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忍不住看了眼朱葳蕤和她……正在埋首的胸脯。   “那个咳咳……”   赵戎轻咳一声,赶紧非礼勿视的收回目光,低头喝了口茶,将想要问朱幽容有没有一个名唤轩然的姐妹的问题咽了下去。   朱葳蕤察觉到了什么,有些奇怪的看了眼赵戎,疑惑道:“子瑜,我的名字,幽容,可是有何不妥?”   赵戎拨浪鼓似的摇头,“没不妥没不妥,是个很贴合先生你的好名字,朱幽容,朱幽容,咳咳。”   朱葳蕤闻言,不好意思的一笑,“谢谢子瑜。”   赵戎点头,只是眼睛依旧有些管不住,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   他微微倒吸了口气,之前相处时还没发现,现在一看,却有些醒悟了,这位朱先生穿着宽大的鹅黄色儒衫,虽然赵戎现在一眼望去,远远没有壮阔景象,只是和此时离渎对岸远处青山一般的正常起伏,和小小那丫头的相差无几。   可是,要明白的一点是,现在的朱先生和鱼怀瑾、李雪幼、萧红鱼等女学子一样,都是束发戴冠穿着男子衣衫,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在书院内活动都是会紧紧束胸的。   所以……不过赵戎忍住了,没有去看,他眼睛盯着书桌上,朱葳蕤用普通清水写就,即将干涸的八个字,微微出神。   这么看来,朱先生这规模已经是他在书院里见过的女子之最了。   赵戎低头嘟囔了一句什么,举起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   朱葳蕤总觉得身前男子说话有些奇怪,可是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子瑜是钟意我的名字?   她摇了摇头驱散这些念头,转而凝眉道:“还有些事,子瑜,我们要提前确定一下。”   “何事?”赵戎放下杯子,垂首敛目没有去看她。   朱葳蕤娓娓道来,“若是在书院内的人前,我们依旧执师生之礼,我唤你子瑜,你叫我朱先生,而在人后,独处之时,我们平辈相交,你可以叫我朱幽容,我唤你赵戎或子瑜都行,如此可好?”   赵戎点了点头,“可以的,朱先生。”   “赵戎,你叫我什么?”   “幽容?”   听到这个直接忽略了姓氏的亲密昵称,朱葳蕤微微偏开目光,没有直视赵戎,她轻轻摇头,“不是,是朱幽容。”   赵戎转了转笔,“好的,朱先生。”   朱葳蕤正过头来,认真看着他,“赵戎,叫我朱幽容。”   赵戎抬头一笑,与她对视,收起了嘴角的玩味弧度,朗声:   “在下赵戎,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朱幽容莞尔,“小女子朱幽容,赵戎,请多多指教。”   鱼怀瑾安静的看着这一幕。   朱幽容娥首点了点,满意的翘唇,她端起茶杯准备抿一口。   正在这时,赵戎突然表情一怔,旋即他猛的低头,目光直直的看向儒衫女子胸前的位置,急道:“幽容,你这水多吗?”   朱幽容和鱼怀瑾:“……”   赵戎语气仓促的直接喊了儒衫女子的亲密昵称,只是现在顾不上这么多了,他表情认真的盯着她胸前端着的茶杯,目不转睛。   某个剑灵刚刚的惊异出声依旧回荡在心湖之中。 第二百五十五章 虽然操劳了一日,但“正”字还是会画的   桌案前,此时的气氛有些尴尬。   赵戎睁大了眼睛盯着朱幽容手里端着的紫檀木茶杯,只是这茶杯的位置有些讲究,就在某处羞人地方的前方。   朱幽容在赵戎刚刚惊问出声时,就娇躯一僵,端茶的手停住,似乎是因为万万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此刻,她表情微懵的看着赵戎,只见他的眼神下垂,盯着某处,目光直直,赤裸又热切。   “啊?”朱幽容檀口微张,脸颊顿时泛起些淡淡红晕,只是她皮肤白皙如瓷,又是光天化日之下,很是显眼。   “我是问这井水多吗。”   赵戎盯着茶杯急忙道,只是旋即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视线越过茶杯顿时撞到了某两处妩媚的青山。   赵戎赶紧抬头,瞪着朱幽容,没好气道:“不是别的,你勿要多想!”   “哦……”朱幽容张嘴下意识的应着,只是刚开口,就突然一闭。   她咬唇板脸,蛾眉微蹙,凝视着身前这个言行无忌的男子,语气略微认真,“什么别的,子瑜到底在说些什么?”   话语间,朱幽容端茶杯的手无声的动了动,挪了下位置,赵戎都视线也跟随着移动,她眼睑微垂,净收眼底,神色若无其事。   “嗯?”赵戎看见朱幽容的困惑表情,不禁皱眉,试探道:“你……真没多想?”   “什么多想?”朱幽容摇了摇头,“子瑜是说这泡茶的井水吗?”   她举了举抿过几口的茶杯示意。   赵戎正在盯着茶杯看,闻言忍不住又瞧了几眼朱幽容的面色,忽然捕捉到了她脸上尚未完全散去的红晕。   他眼皮一抬,随即动作直白的瞥了眼那两座云深不知处的妩媚青山,扯嘴道:“没多想,朱先生您脸红什么。”   听到他嘴里连敬词都冒出来了,还有那随意的眼神,转瞬间,朱幽容玉脸绷不住了,柳目圆瞪,刮了一眼赵戎,“你,你怎么这样乱说胡话!”   因为出身与教养,她以往接触过的男子大多都是儒生,几乎没有一个在朱幽容面前不是风度翩翩、知礼守节的谦谦君子模样,不过她也不是不知世事的小白花,毕竟都已经是修为半步元婴的大修士,又去过天下数州,往日像赵戎这样言行无忌的男子不是没有见过,只是都会离的很远,不会理睬,哪会给他们接触的机会,就算接触到了,这些男子哪里敢在朱幽容面前说胡话。   只是今日倒好,这月旬以来一直寤寐思服、心心念念的书法通圣的公子,刚见面就一脸认真的诓她说喜欢吃女子软饭,现在,突然净说一些引人误会的胡言乱语也就还算了,又还揪着她的羞处不放,要她承认着什么……   朱幽容抿唇嗔视赵戎,眉目间含着些羞恼之意。   正在打机锋的二人旁边,鱼怀瑾端着静立,有些疑惑的看着一向敬重的老师与赵子瑜,她凝眉细思一番刚刚二人的言语动作,还是没有搞懂现在他们在说什么。   鱼怀瑾瞧着眼前二人,摇了摇头。   赵兄怎么突然会问这茶水老师还有没有,而且老师听着话后,为何要瞪赵兄?   赵戎抬头看了朱幽容一眼,收到了这薄怒的女子眼波,他想了想,点头开口,“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多想,是我想多了。”   赵戎随口一言,之后便不再理朱幽容,锁眉看着她手里的茶水,敛目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朱幽容呼吸一促,明明是你乱说胡话,怎么还是这般谦让我似的模样,还有,你这副好像看透了我似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见赵戎这般轻佻随意,朱幽容有些牙痒痒,她贝齿轻磨,眯眼注视着他。   只是,儒衫女子不知道为何,心里也没有什么反感之意,往日里那些嬉皮笑脸、言语无忌的男子,她都是恶心远离的,眼下的赵戎虽然和那些男子不一样,但是也属于言语轻佻浪荡了,说话随意,不合朱幽容从小到大所接受过的认真严谨的话语礼数,可是她心中却没要丝毫厌恶之感,反而有些……挣脱了某物般的轻松?   就与每一日束胸外出在外人面前端庄守礼,可心底时常悄悄盼着的回到住处后,去往屏风后方,伸出两指捏着裹胸布的绳结,骤然一扯,刹那间挣脱了这勒的人喘不过去的束缚,她就轻眯眼喘息时的放松一样,有些类似的感觉。   只是这些无声的变化,此时的朱幽容并没有主观的意识到,她只是恼着身前这又是学生又是老师的男子,为何总是说些意料之外的奇怪话语,弄的二人间的气氛怪怪的,幸亏刚刚屏蔽了声音,外面对率性堂学子们光看画面应当很难看出什么猫腻,否则若是若是在众人面前说着这些话,让她作为师长的尊严形象如何维续?   想到这儿,朱幽容看向赵戎的眼波不自觉的泛起了些埋怨之意……   正在这时,她忽的侧目,瞧了眼身侧左后方的弟子,发现她似乎没有什么异色,反而面色疑惑。   朱幽容微微松了口气,幸亏玄机不懂,否则羞死人了……只是虽如此想着,她还是觉得脸颊又些发烫,她赶紧埋头,下意识的端杯又轻轻抿了一口。   “等等。”赵戎语气急切,不过见她已经又喝了一小口,他心疼道:“朱幽容,别喝了。”   朱幽容困惑抬首,“子瑜,这茶水到底怎么了。”   赵戎没有回答,而是指着她的茶杯认真道:“朱幽容,可不可以……把这茶给我?它对我很重要。”   朱幽容:“……”   鱼怀瑾:“……”   鱼怀瑾忍不住了,向前一步,“赵兄,就算是老师看重你,你也不能随意说些无礼的请求,请自重。”   她板脸看着赵戎,老师本就有很重的洁癖,能拿出这套珍藏的茶具给你倒茶喝已经是破天荒了,如今你向她讨要已经沾嘴喝过的茶水,老师哪里会同意,太没有礼数了……   鱼怀瑾看了眼朱幽容手上的茶杯,眉头紧锁,转而又对赵戎严肃道:“赵兄,你可以先说说为何要这茶水,但是老师手上的这一杯肯定是不能……”   “玄机,回来。”朱幽容突然道。   鱼怀瑾被打断话语,欲言又止,不过看见老师的表情后,她还是回到了朱幽容的身后。   赵戎看着这一幕,抿唇不语,他转头远远的看了眼漆红长桌上的小竹筒,又转而瞧了眼朱幽容手上的茶杯,面色也有些犹豫,只是归又在他心里催促。   赵戎闭目深呼吸一口气,感受着经脉中那只异象横生的赤色小蛇,他忽睁眼,语气诚恳道:   “朱幽容,你手里的这杯茶水真的对我很重要,实在抱歉说出这些无礼之言,你若是需要什么,可以与我说来,我若没有,一定尽力取来给你。”   朱幽容脸色微红,端详着赵戎认真的脸庞,同时也察觉到了他停在茶杯上的依依不舍的目光,似乎是在等着她的回答。   可是与此同时,她的余光与神识也洞察到了身侧弟子还有大多数听不见声音但看得见画面的率性堂学子们的视线全集中在这儿。   这个儒衫女子不知为何,眉眼之间有些暗恼之色,她嗔了眼赵戎,旋即左手袖袍一挥,桌案上的茶具悉数消失,朱幽容又抬目凝了眼赵戎,随后端茶的右手一翻,茶杯顿时不见,没有给赵戎,但是……她却也没有喝掉。   朱幽容垂目,若无其事的整了整袖子,她正襟危坐,摊开了书桌上哪一叠卷起的卷子,取出一只朱笔,瞧着模样,似乎是准备开始改卷。   鱼怀瑾见状微微松了口气,只是,对于老师收起茶杯,没有马上喝尽断了赵戎非分念想的行为,她还是有些担心。   鱼怀瑾侧目看了眼赵戎,有些想不通老师为何这么青睐于他,能让老师痴心在意的只有字,难不成……怎么可能,老师最近都在废寝忘食的钻研那位应当是也是书院先生的可能的“师公”。   念头及此,这个古板女子微微摇头,只是忽然,她表情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   鱼怀瑾猛的转头看着表情平静的赵戎,难道!   此时的赵戎没有去理会周围的事,而是在心湖中再三向归确认了一番,确实是因为这些正冠井井水的缘故,而不是泡茶的兰花什么的,得到了剑灵笃定的答复后,他用力吐了口气。   “龙气……”赵戎嘴唇微动。   他又看向朱幽容,张嘴欲开口。   突然,正蘸墨准备改卷的朱幽容,没有抬头,但却是洞察到了一样,又是腾出一只手,朝着桌上已经水渍所剩不多的八个字一挥。   ‘方寸之字,自有天地’八字消失无踪。   顿时,空地上一些轻微的嘈杂声如潮水般涌来,覆盖了前一秒还在小天地中独处的这桌前三人。   率性堂学子们纷纷侧目望来。   赵戎缓缓合上来嘴。   微微垂首的朱幽容,嘴角微勾,她一手拿着批改的朱笔,一手握拳在清晨花瓣似的唇畔捂着,清了清嗓子,   儒衫女子声音清脆,嫣然一笑,“还有人要交卷吗,先生我可要批改了,彩头是一份煮茗神异的正冠井井水。”   她一本正经,似乎是朝空地上的众人说的,可是那双柳目中,清亮的眸光一直往某人身上瞟。   赵戎嘴角一抽。   鱼怀瑾和众学子们朝他看来。   “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赵戎嘀咕道。   他悠悠起身,开始铺纸研墨,只是身前的桌案本来就有些儿小,只是供一个学子用的,结果现在是赵戎和朱幽容两人面对面的坐着一起用。   赵戎朝对面那个一来就毫不客气的占位置的儒衫女子,语气客气道:“麻烦您挪一挪,我要写字了。”   朱幽容垂睛,将卷子往后移了移,随后抬眸,神色疑惑道:“咦,子瑜,你不是说昨日操劳,现在还手抖吗?”   赵戎嘴角一扯,一边挽袖提笔,一边在众人的目光中悠悠道:“虽然昨日操劳了一昼一夜,但是‘正’字还是会画的,无他,唯手熟尔。”   “……”鱼怀瑾。   言罢,赵戎凝眸,毫不拖泥带水的落笔,写了一个‘正’字。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一个字你能压我?压住我!   赵戎确实只是写了一个字。   正。   从落笔到抬笔只有寥寥三息。   在全场的率性堂学子大都以为他是要大展身手之时,还没来得及定睛去看,他就结束了。   偌大的桌面,一张洁白的宣纸中央,一个远远看去方方正正的“正”字,像一间茫茫雪地上的简易屋子,孤零零的站立。   不少之前下意识往前靠近赵戎座位,想要第一时间睹目的学子,嘴角一抽。   你这也太短太快了吧?   萧红鱼就在其中,带着对赵戎的好奇,兴致勃勃的拉着李雪幼走近去看,结果还没走两步就没了。   她左右看了看周围,场上无声,因为都在或远或近的看那个字,一时之间没有第一个开口,但已经有一些古怪的眼神在交换了。   萧红鱼目光投向朱幽容和鱼怀瑾,只见朱先生已经不知何时走到了赵戎的身旁,轻轻弯腰,凝视着纸上的字,没有说话,鱼怀瑾在她身后,认真盯着字,也是不语。   她眼神瞟向赵戎,他正慢悠悠的搁下笔,面色平静的垂目放下袖子,抄起手,转头望向漆红长桌方向。   视线似乎是在那只小竹筒上打转。   桌前的这三人都迟迟未说话,渐渐的场上响起一些小小的声浪,众人交头接耳着。   萧红鱼本来已经停步不前了,突然李雪幼拉了拉她的手,带着她继续走到桌前不远处视野刚好的地方,二人一齐打量着那个字。   萧红鱼睁大眼睛端详着桌上的宣纸,只是上面依旧一个端正无奇的楷字,并没有再变出太多新的花样,就一个“正”,还笔画重复,只有横、竖两种笔画,这能看出个什么来?   她目光微微有些失望。   刚刚暗暗猜测与期待了那么久,萧红鱼本来以为这个她自认是之前看走了眼的赵子瑜,能潇潇洒洒、笔走龙蛇的写出一幅俊逸的书法来,就像她喜欢看的那些畅销书肆的演义小说里描绘的那样,在最关键的时刻,一直出丑的主角人前显圣,一番操作引起全场观众震惊吸气,反派们面色狰狞继而死灰一片。   萧红鱼仔细想了想,嗯,还要再加上她身旁雪幼这样类似的柔弱丫头,面色潮红的看着震惊全场的主角,心中之前的差印象全部推翻,光芒万丈的形象夹杂着误会后的愧疚,坚不可摧的屹立心中,芳心暗许……   对了,主角也得是之前毫不起眼,在显圣之时,比如拿起笔后,忽然气势浑变,在众人眼里,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书上是说,气势不同了,大概就是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的意思,萧红鱼暗暗想着。   她偏目偷瞄了眼身旁的女伴,打量了下,发现李雪幼也是睁大杏目瞧着那孤零零的一个字,眨巴着眼,不像是花痴了的呆样。   还有那个赵子瑜,也没见气势浑然一变,感觉还是……有点欠扁啊,不过也好在就算是欠扁也是风格统一,没有像书上所写的,人格分裂似的。   萧红鱼听着周围的吵杂声,她跟着一起,微微一叹,“这也太短了吧。”   李雪幼看了眼赵戎,点了点头。   萧红鱼遮嘴小声道:“雪幼,你书法好,你看出了什么来吗?”   李雪幼看了眼字,摇了摇头。   萧红鱼撇嘴,“我就知道,看来不只是我一个人……”   李雪幼突然小声打断道:“红鱼,不过,我爹也喜欢书法,我听他说,一些看似简单的字,往往还更加难写,特别是难以写好。”   萧红鱼一怔。   吴佩良原本很是紧张,毕竟之前朱先生当众对这个赵戎青睐有脚,众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其中必有原因,再联系到朱先生众所周知的书痴身份,能在意关注的,也只有书法了,不然总不会是师生子吧?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见到赵戎就简单应付写了一个字,吴佩良从赵戎落笔起就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了些,他放下手上抓有些汗渍的毫锥,嘴角一勾,准备走去离近些看,想瞧瞧这个‘正’字能写出个什么话来……不过也得防止朱先生偏袒,但是想想应该不会,痴字之人必然忠诚于字,除非真的是师生子。   吴佩良摇头失笑,   本公子精心准备了这么久,一个字?你能压我?你能压住我!你今天能一个字就把本公子给压住了,我当场……   吴佩良突然一愣,思绪骤断,因为他刚准备抬头起身,结果余光之中桌前就走过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赵戎盯着那只翠绿色竹筒看了会儿,回过神来后,发现朱幽容还在默默的低头看字,他眼睛下瞥,从赵戎这个角度看去,只见她抵着桌沿的手,修长的食指正在上下左右的横竖比划着些什么。   赵戎收回目光,想了想,轻声道:“朱先生,我去帮你把竹筒取来这里?好方便等会改完卷子直接给人?”   那一小只竹筒,如今在赵戎看来无比珍贵,事关他的往后的修行大事,现在就那么随随便便的摆在无人的长桌上,让赵戎有些心里不踏实。   这正冠井井水也不知道朱幽容还有多少,她刚刚也没明说,但是反正想要其他途径获得,听之前范玉树的描述,是极难极难的,估计朱幽容也是因为作为新来的书院先生才得到了这么一些。   赵戎话落后,朱幽容安静了会儿,突然一怔,反应落过来,她眼睛依依不舍的从字上移开,柳目微睁的看着他,檀口一张,似乎是想问些什么,不过最后还是欲言又止,迎着他示意竹筒的眼神,用力点了点头。   赵戎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中,抄着手,向着漆红长桌走去,不少交头接耳的学子们发现了这一幕后,场上的杂闹声顿时一减,都目光跟着行为奇怪的他。   吴佩良抬头后,表情懵懵的看着赵戎经过他的桌案,径直走到了漆红长桌边,抓起了小竹筒,塞进袖子就扭身返回。   吴佩良猛的皱眉,赵戎无视了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目光,直接经过了吴佩良桌案,回到了原位,将小竹筒放在了桌上,只是却离他的手很近很近。   吴佩良连忙跟上去,朝朱幽容不爽道:“先生,你管管赵兄,现在还胜负未分呢,就直接取彩头,况且他就写了一个字就……”   朱幽容又看了一会儿字后,微微启唇,换着一口气,胸口一阵起伏,她伸手想要按一按,缓一缓,只是手刚抬到半途,似乎是察觉到了某个之前讨水之人投来的视线,抬起的手往下一压,最后按在了只写有一个‘正’字的宣纸上,她现在没有心思去瞪赵戎,心神全在所痴之物上,朱幽容抬头打断道:   “没事的,放在他那儿,大伙先别管这个了,你们都靠近些,借着子瑜这个字,我们先继续上课,我要给你们好好讲讲,这个正字。”   原本不慢的众人顿时错愕,吴佩良话被憋了回去,憋的脸色通红,最后还是深呼吸的住嘴,锁眉恨恨的看着那个简单的‘正’字,仔仔细细,要看看到底是何花样。   率性堂学子们围在了赵戎的桌案前几步距离,有些拥挤,但是大致都能瞧见。   朱幽容认真道:“子瑜这个正字,确实只有简易的两个笔画,一横,一竖,只是单单说这两个简单至极的笔画,又有多少人敢说自己能写好,写出一个堂堂正正的‘正”字来?”   “你们往日写字,洋洋洒洒数十上百,借着整体的笔势与一起呵成的流畅,整体看去确实是还行,甚至有些看起来不错,但若是单单分开每个字,将一个字拆开来看,笔画不一、扭扭曲曲,让懂字之人观之如同嚼蜡,无味生厌,若是书信间的见字如面,那便是面目可憎了。”   很多本就性格温和听话的学子,例如表情肃穆的贾腾鹰,闻言后细思一番,都不由的低头。   只是仍旧有为数不多的学子不服,神色忿忿不平的盯着赵戎的字。   吴佩良又“习惯性的”嘀咕,“不就是一个字吗,五画,横竖横竖横,若是让在下认真写,也能工整的写好。”   朱幽容偏头看他,“真的?”   吴佩良抿唇,目光不移的看着她。   朱幽容突然伸手指着宣纸上正被无数道视线打量的字,凝眉认真道:   “你们真的以为写个正字,端端正正的构字,按部就班的落笔就行?大伙且再看,这一个正字,三道横画都是微微向右上倾斜的,这就是子瑜的高明之处,子瑜的书法,先不提那个神异的书体,光说楷书,我钻研多日,总结出了其中的一个特点,我细思了很久,概括一下便是’既知平正,但求险绝‘,简简单单三横画便让整个正字霎那间生动了。”   人群中,不少学子接连恍惚点头,吴佩良也似乎瞧出了某些东西,他眼皮子一颤,嘴唇紧紧抿着,死死盯着纸上,之前粗看时轻视的小小一个楷字。   朱幽容摇头道:“你们只见到了子瑜匆匆落笔的随意模样,注意力给错了地方,都不去看字,看他如何的小心落笔,你们可知子瑜是如何写这个字的?”   迎着她的目光,场上鸦雀无声,众学子纷纷挪开目光,没有正视,虽然刚刚赵戎结束的是太快了些,有些学子离的远也没看清楚什么,但是近些的很多学子确实是没有注意到赵戎的落笔讲究,或者说,有些学子压根就不知道还有这种观看书法的道道。   萧红鱼有些不好意思的低首,李雪幼也微微脸红,看了眼面色平静赵戎,突然想起刚刚他笑着提议答谢她之事,李雪幼小脸更红了。   鱼怀瑾默默听着老师推崇叹息这个正字,她忍不住又看了眼宣纸上的‘正’字,这字她十分熟悉的,盖因昨日见过的,而且不少,五十多个,都是这家伙弹完一遍琴后,有气无力的一笔一画加上去的,只是当时的鱼怀瑾在旁边认真练着她自己的字,偶尔瞟上一眼,哪里会在意到他写个正字都有这么多道道与讲究……   这个古板女子抿唇,移开目光,看向别处,没有说话。   朱幽容环视一圈后,徐徐开口:   “子瑜写横画,横为勒,如勒马之用缰,逆锋落纸,缓去急回,并不是如你们一般的按部就班顺锋平过,他当时的笔锋触纸向右下压,再横画而慢慢收起,作一横向笔画,并且横取上斜之势,如骑手紧勒马缰,力量内向直贯于弩……”   赵戎闻言挑眉,不禁抬头端详着面前,此时这个为众学子一本正经的喻之以理、发蒙解惑的书艺女先生,她板脸认真,一手握拳背在身后,一手稳稳按着桌上到字,眼睛炯炯有神,姿态神色端庄典雅,又严肃庄重,丝毫不见刚刚和他私下相处时候的娴静随和,和有些可人的俏态。   一涉及书法,儒衫女子仿若变了个人似的。   好一番言语后,朱幽容感叹道:   “如此这般,方才写就这三个出神入化的横画,而这三个横画又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略微不同,子瑜将这处横画的主笔稍稍右移,重心顿时就稳了,这是通过笔画调整结构的技法……于细微处,见笔势,只说这一点的细节,目前……我也不及也,也要好好向子瑜学一学。”   她神色很是认真,语落后不禁转头看向一旁垂目不语的赵戎,他好像还在盯着那只小竹筒看,这里面的井水对他这么重要?不过那亭那井确实有些古怪……   若说朱幽容之前在解析正字时的推崇只是荡起了场上众人心湖中的一圈一圈波澜,那么眼下她的这句“好学言语”,便是无声处的平地惊雷,率性堂学子们转瞬间,纷纷睁大眼睛,侧目看着赵戎,目露震色。   鱼怀瑾凝眸注视赵戎,不语,她已经很确定,这个昨日补了一天课的男子,正是之前疑惑的那两副楹联上字的主人,也是她误以为的师公……只是那一副赵戎和朱幽容共同写的楹联,还是让鱼怀瑾有些担忧。   朱幽容正襟危坐,玉容端庄,目光灼灼的看着眼下这个小小的正字,一眨不眨,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津津有味,她就像一个突然得了件心爱之物的小女孩,兴致勃勃的开口道:“我们再来讲讲这个剩下的两道竖画,子瑜藏在其中的讲究就更多了,你们要好好听着,以后写‘正’字,应该能让我顺眼些了……”   率性堂学子们纷纷行礼应声,赵戎见状也跟着行礼弯腰。   随后,在这张小小的案几旁,众人一层层的围挤着,凝神倾听着正中央这个典雅端庄的儒衫女子授课,只是他们还是会是不时的忍不住侧目去看赵戎平静的侧脸。   不知过了多久,空地外的呼啸江风似乎都歇了歇,与枫林的林涛达成了和解,朱幽容这才堪堪说完,嘴唇微翘的语落。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转头看向某处,表情认真道:“佩良,你现在还确定,只是单写一字,就能写出子瑜这样的正字吗?”   众人目光看去。   吴佩良无言,丧气垂头。 第二百五十七章 井水有龙气   课上的这一次考核,在朱幽容兴致冲冲的讲解完那个‘正’字后,还没有开始批改所有学子的卷子时,赵戎已经是场上默认的字魁了。   以一字压全场学子。   这种课前率性堂学子万万想不到的事情,竟然真发生了。   虽然彩头已经被赵戎夺取,后面朱幽容的改卷依旧很认真,以墨池学馆考核默认的“十分制”打分,仔细的写着评语,只是时不时的会出声征求着赵戎对这些字的看法。   赵戎本着不得罪人和出风头不要太盛的原则,在众人望来的目光中,只是象征性的瞧了几眼,随后大多数都是含糊其词的褒扬几句,没有知无不言的评点好坏,瞎说什么大实话,不过,他在瞥见某副字迹清秀娴雅的小楷时,还是皱眉凝神随后吸气点头再然后语气感叹的赞扬了一番,脸不红心不跳的说了些‘大实话’。   朱幽容瞧了眼赵戎后,也是嘴角轻翘的点了点头,朱笔一画,给这张女子字迹的卷子打了“柒”的高分,这是相对于除赵戎以外的整个率性堂而言的。   如此一幕,惹的不少学子转头去瞧某个身材娇小碧玉的女学子,李雪幼害羞的低头,躲在萧红鱼身后,过了一会儿,抬头瞟了眼并未向她看来的赵戎平静的侧脸。   最后,整个场课堂考核,除了没有评改、也无需评改的赵戎画的那一个‘正’字以外,全场学子只有鱼怀瑾、李雪幼、吴佩良三人获得了“柒”的高分。   兰舟渡的这节书艺课,在一片桌凳磕碰声与率性堂学子们起身行礼恭送声之中结束了。   此时,刀子般的呼啸江风再次刮来,在飞扬着红枫的秋风中,赵戎将手上珍贵的小竹筒小心翼翼的收好,他抬目看了眼四周收拾着东西,准备散去的同窗们,嘴角微抽。   刚刚考核的卷子批改后都被发放了下来,结果最后整个率性堂就他一人是两手空空,其他人都拿到卷子了。   某个认真尽责的儒衫女子刚刚下课前信誓旦旦的对赵戎说,这份只有一个字的卷子,批改起来工作量有些大,她要带回去好好批改,就便先不给他了,赵戎若是急着要,可以去猗兰轩找她的,全天都在的……   赵戎转头看了眼林间小路上,朱幽容渐渐远去的背影,她两只手抓着他的卷起的卷子,背手在身后,似乎又是在‘昂首挺胸‘的往前走,步履看起来还很是轻盈,也不知此时面上是何种神色。   赵戎失笑的摇了摇头,随后没有理会周围学子们或多或少的关注来的视线,他低头收拾好桌上的东西,扭头对范玉树道:   “玉树,我有急事,先走一步,就不和你们一起回南轩学舍了,你替我和藤鹰兄说一下。”   “行。”范玉树点了点头,只是又眼神幽怨的看了赵戎一眼。   刚刚课上朱先生批改他的试卷询问赵戎看法时,范玉树满目期待,结果再次见识到了这位好兄弟的刚正不阿,而最让他无语的是,之后的下一份卷子就是李雪幼的,好家伙,那变脸的速度,面部表情管理的精准与恰到好处的力度……不愧是‘两肋插刀子瑜兄’,范玉树心都寒了。   赵戎眨了眨眼,无视好友的哀怨目光,扭身,在众人的目光中离去了。   今日上午两堂课,发生的事情有些儿多,赵戎要好好消化消化……   正午,林麓书院西侧,座落着两座被秋色染黄的青山。   山下有谷,谷内有亭,亭中有井。   此时讲经亭外来往的行人稀稀,亭内有一个年轻儒生,不时的抬头打量天花板,或低头看着端详古井。   赵戎观察了好一会儿。   这是一座八角攒尖古亭,并不大,除了将古井遮住外,井旁至多堪堪站下两圈人,正对井口的亭子顶端中央,雕有一块圆形彩绘木质浮雕龙像,雕龙倒映井内,在眼下这晴天白日之中,随着井水的晃动,如龙飞舞,好似游龙戏水。   他站在井口,抵着井沿往下看去,井很深约莫二三十丈,只是井水清幽无比,水面宛如一面铜镜,这应当就是过往书院士子、先生们的正冠之镜。   赵戎细瞧着井水中倒映的面孔与他头顶的雕龙舞动之影,突然,目光瞥见古井的中段,井壁上嵌有一方石碑,只是赵戎这个角度看去,似乎是碑上无字。   他伸长脖子,俯着身子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看出理所然来,就差整个人跳到井里去了。   这一亭一井,虽然样式古朴,但是在书院内并不起眼,因为整个书院内的建筑大多是古制的,瞧着比亭井还古老的,一抓一大把。   只是,不久前朱幽容煮茶的井水,就是来自这方古井。   赵戎直起身子,轻吐一口气,忍不住在心湖中道:“归,你说……井水有龙气?”   “嗯。”   归沉默了一会儿,“你自己看你经脉中先天元气幻化的赤蛇。”   赵戎闻言,再次内视,只见体内经脉之中,这条在第一节乐艺课时梦中听见琴曲后莫名恢复如初的赤色小蛇,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变化,没有昨日喝了青君送来的莲子粥后的狂暴之态,但是……身躯却出现了一些异象。   赤色小蛇的身上,莫名的出现了些金色的斑点,这‘金色’有些扩散的迹象,而嘴旁更是衍生出了金黄的条纹,隐隐似乎要脱体而出,化为某种须状之物。   归沉声道:“这是要诞出龙鳞、龙须的迹象。这些都发生在你喝完那两杯茶水之后,本座亲眼目睹了此景。”   赵戎皱眉想了想,忍不住道:   “为什么是我?这正冠井井水,不只我一个人喝过,书院内的所有先生,嗯,还有那几位读书种子,应当都尝过,若是这种奇异发生在每一个饮用井水之人的身上,估计此事早就悄悄传开了,并且井水也要争的炙手可热,可是从目前的情况看,似乎并没有类似的事情出现和传出,玉树、藤鹰兄,还有朱幽容,他们也只是说这井水适合煮茶品茗而已。”   心湖之上,他话音顿了顿,“还是说,喝过井水的先生和读书种子们,都是心知肚明,但却都默契的瞒着?”   赵戎思考了会儿,摇着头,“可能性不大……为什么是我?”   归闻言,沉吟片刻,“具体如何,本座也不知道,无法给你解释。”   “本座现在太虚弱了,这井水的龙气,本座也并不是感知到的,就像目前这口幽井的井水,现在也看不出什么奇怪来,本座只是观察你体内异象,结合过往某些记忆中的秘闻,推测所知,应当是龙气无疑了,不过还是有一种可能的解释……”   赵戎垂首,盯着井壁布满青苔的幽深古井,凝眉,“什么解释。”   归想了想,徐徐道:   “纯血龙裔几乎天生就是第七境的存在,后天水裔要化龙,大多也得走江入海晋升第七境才脱胎换骨,不过现在大渎入海口处几乎都有斩龙剑威慑,天下水裔的这条路子几乎绝了……不管是哪一种方法成为的第七境真龙,它们的龙气,几乎是无法被吸收的,何况对象还是人族。”   它的语气有些不确定,“可是现在的情况是,你体内的先天元气竟然能吸收龙气发生化龙的迹象,只是血肉身躯却没有吸收龙气而变异……那只能说明,这龙气是天生亲近于你,应当是有着某种隐隐的渊源。”   听到这儿,赵戎眉头更皱了。   他揉了揉脸,自嘲道:“我果然是个天命之子。”   归赞同道:“是啊,这一点试问谁不知道,赵大公子要不现在跳进井里去看看,看看井里是不是藏着你的一个真龙老祖宗,比如被镇压封印了什么的,你要是把它放出来,说不定机缘更大了,嗯,说不定还是个雌的,赵大公子估计要狂喜了。”   赵戎:“……”   归笑了会儿,又细思一番后,开口叮嘱道:   “修士登山,遇到各种难以解释的现象很正常,修行本就是玄之又玄,宛若众妙之门,哪里能让你全部都细究清楚,古之大帝都有不解之事……所以先别管这么多了,不过赵戎,你心里还是留个心眼,福祸相依,被这未知龙气所亲近,眼下看来是好事,是天大的好事,可却也说不准,其中是不是藏着曲曲绕绕的凶险灾祸。”   赵戎点头,望着幽深井水之中他的面孔,和面孔之后赵戎头顶庄严雕龙的舞影,点了点头,“明白。”   旋即,剑灵轻笑道:“说回眼下,这赤蛇化龙之象,不管发生在哪儿,都是大机缘,是由凡入圣、脱胎换骨的寓意,意思极大,虽然可能还是不及你那娘子心湖有莲池,孕育两柄甲等飞剑,碎去一半都是第一等剑仙胚子那么夸张,但也绝对不小了。”   赵戎揉了揉脸。   “够了够了,本公子终于又撞大运了,本来还以为那只霆霓紫金炉和现在都没影的离姬剑丸,把我的运气全透支完了,再加上你这个乌鸦嘴……没想到能碰到这一口古怪的井。看来本公子现在不与你吵架,积了不少嘴德,还是有好处的。”   归:“……”   剑灵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吵了,它也积些嘴德,看能不能兑换出一个天雷劈死赵戎。   心湖之上,安静了会儿。   归忽然语气有些兴奋道:   “这赤蛇化龙的神异极多,本座依稀记得有一套年代很久的功法,与之有些契合,经脉……化龙……走江,先容本座睡一会儿好好想想,赵戎,你能否突破堵塞静脉和先天天赋限制,晋升浩然境的希望很可能就在上面了,你现在快去取多些井水来,不管是泡茶还是什么的,全都喝了,之前那两杯茶远远不够!”   赵戎起先也有些兴奋,只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无奈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也就给本公子画大饼,哪一次帮上过大忙了,每回不都还是我辛辛苦苦……这井水,我来想办法,不过这一口井……”   赵戎抬头,左右张望了下,此时,山下空谷幽静无声,周围也没有旁人,似乎他现在往井里跳,也不会有人知道。   只是赵戎怎么想都觉得他不是傻子,书院也不是傻子,都明文规定了,除了一院最大的山长外,学子、士子,哪怕是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都不可以擅自取用正冠井水,但是,书院还是把这口井随随便便的处置,无人看管,那肯定就是有缘由,傻子才会愣愣的下去取水……   赵戎微微一叹,低头依依不舍的看了眼满井明晃晃的井水,又摸了摸袖子里的小小竹筒。   他沉默了片刻,转身离去…… 第二百五十八章 异类妖族的体魄   这两日下了一场连绵不绝的小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只是赵戎并没有多少感受。   体内,象征着先天元气的赤色小蛇化龙的趋势,让他切实的感受到了体魄的变化。   从讲经亭回来后,当夜他就喝下了那一小竹筒的井水,变化果然又再次发生了。   赤色的蛇身之上,斑斑点点金色的鳞片,像红枫林中漏下的金色夕阳,璀璨吸睛。   气雾具现出的模模糊糊的蛇唇旁,金色的纹路延伸,愈来愈来长,几乎就要离体而出,化为飘逸长须。   用两天前书艺课上,朱幽容的茶杯丈量,那便是赵戎目前为止一共喝下了三杯正冠井水。   只是用归的话说,这些尚且不够。   鳞片的面积至多是约莫达到了十分之一,龙须尚未成形,且数目也不多。   但是即便如此,赵戎能感受到的变化也是切切实实的。   先天元气本就与修士的体魄挂钩,对于登天、扶摇二境走武夫路子的修士来说,更是无比重要。   不过一般它的修炼途径,是武夫强健体魄,来拉动先天元气,使其壮大提升。   因为体魄的强度,决定了体内先天元气的量的天花板。   一些点燃气血、辅助冲境之物,例如赵戎不久前喝的未知莲子粥,便是短暂的提升先天元气的量,使赤色小蛇狂暴,冲击经脉。   这种提升先天元气的方法并不能持久,甚至平日里也不易用太多。   可是目前,赵戎体内赤蛇化龙引发的状况是,先天元气发生了未知的变化,带动了他体魄的增强。   之前赵戎若是大半夜脱光衣服还会感觉到一点刺骨的深秋之寒,而如今,他觉得赤色小蛇变得炙热起来了,在经脉间游走,暖暖和和,不再感受到寒冷。   赵戎也不知道这种变化算不算大,有些好奇其他修士在这几境的修行变化,好和他自身做个对比,只是曾经那个带他入门修炼、算是半个师傅的柳三变已经离去了,什么,问另外半个师傅是谁?   当然是……某只笨狐妖了,虽然小小没有教过他修行,甚至还差点破了赵戎的戒,让他再也进不了扶摇境,可是这丫头一直是激励赵戎修行的主动力之一——他再也不想再被她把裤子给扯破了,力气还没她大,差点没反抗过来屈服于她,太羞耻了。   至于某个归姓剑灵,赵戎觉得压根就没它什么事,这算是哪门子师傅,这家伙只会给他画大饼和看见好东西就大呼小叫让他心神震颤,一点关于登天境的修行心得都没有。   你要说帮助,那一部它千思百想了半天才决定下来的《蝼蚁登天决》,书院门口的书肆就有的卖,前不久赵戎还看见腾鹰兄偷偷买回来了一本……至于前两日又给他画的‘依稀想起一部年代很久的绝世功法’的饼,谁知道是不是……蝼蚁扶摇决?   所以说,请教它有个屁用,问就是‘这一境过的太快了没留神你换个有深度点的问题吧比如元婴境如何孕养阳神身外身’,如果你硬要揪着‘登天境的小儿科问题’问它,这便宜剑灵八成会反过来阴阳你两句‘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连登天境都要问吧……’。   因此赵戎现在登天境的修行有些两眼一抹黑,三变兄走之前只留下了一些关键的破镜感悟,至于‘赤蛇化龙’,估计他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赵戎会撞到这种事情……   清晨时分,下了两天的小雨骤歇。   赵戎和往日一样,点灯读了一夜的儒经注释,伸了个懒腰,洗簌一番就推门而出,去湖畔散步晨读,回到东篱小筑后,看了眼篱笆后到菊花,便随手摘了根水嫩嫩的青瓜,和贾腾鹰、范玉树一起上课去了。   这几日夜里他都没有马上尝试冲脉,而是准备先把朱幽容拿走的那杯有些尴尬的茶水先想办法弄到手,等这第四杯井水下肚,再一鼓作气的冲一次脉,看看这个异变赤蛇有多厉害……   此时,三人走在去墨池学馆的路上。   一阵秋风拂过。   赵戎转头看了眼身子打颤的贾腾鹰,“没事吧,藤鹰兄。”   贾腾鹰摇了摇头,“等会到了学堂就好些了,谢谢子瑜兄。”   赵戎点了点头,这方世界,山下读书人秋冬读书确实难熬,除非是富贵人家。   他低头看了看手掌,此刻,只觉的整个人就像一个火炉一般。   赵戎记得柳三变说过,凡人修行就是要脱凡入圣,武夫的终极目标更是要步步登山,以九尺之躯,容纳万丈鲲鹏的浩瀚气血,成为鲲鹏武夫。   只是他目前这体魄变化,到哪一步了,赵戎隐约感觉,吸收三杯井水的龙气后,他目前这路子好像有些野,不像是登天振衣期的正常体魄。   也不知道青君的浩然境巅峰剑修的体魄是什么程度,之前抱着她的时候只顾着感受暖和软去了,也不知道青君若是和他一样,大半夜脱光衣服会不会感受到一点刺骨的深秋之寒,若是觉得冷,咳咳,没事的,赵戎不冷身子像只火炉可以让她抱着……   赵戎走在路上,下意识的一阵胡思乱想,随后连忙止住了念头。   他想了想,忍不住在心湖中出声道:“喂,归,你在登天、扶摇二境,不是走武夫路子的正常修士体魄,若是现在这样的秋冬之寒,会感觉到冷吗?”   “什么是冷?本座都忘了冷是什么感觉了,等等,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登山修行后会感觉到冷吧……”   赵戎:“……”   就知道不该问。   心湖之中,归习惯性的阴阳了一句,又安静了片刻,似乎是看出了赵戎这几日在心神不宁什么。   它沉吟道:“你这体魄却是变的有些奇怪……本座还是与你说说,到底要不要继续收集那些古井之水喝吸这龙气,赵戎,你自己决定。”   赵戎抬头看了眼前方不远处的学馆建筑,又转头瞧了瞧周围同样是来上课的学子同窗们,   他夹在这茫茫人流之中,毫不起眼。   “与我说说。”   归沉默片刻,“据我观察,你体内的先天元气并没增长分毫。”   “那为何体魄会增强?”   “你体魄的突然增强并不是先天元气的量变造成的,那些龙气是让你的先天元气……质变了。”   赵戎不语。   归忽道:“你应该知道异类妖族的体魄,是先天比我们人族强的。”   赵戎缓缓点头,因为想到了小小,那么小的身子,从未可以锻炼过体魄,却力气那么大,突然,他怔住了:   “等等,你是说……”   归接道:“没错,你体内的赤蛇吸取这亲近龙气而开始化龙后,是发生了质变,向着异类妖族的体魄转变了,同样的先天元气,异类妖族的体魄都比人族强,现在的你,也是同理,而且,莽荒种的蛟龙之属,更是妖类中体魄强横的佼佼者。”   赵戎舔了舔嘴唇,没有说话。   剑灵微微一叹,“所以万一你体内的赤蛇吸收足够的井水,化龙成功后,那么你便是这龙气所属的异类体魄,大差不差了。”   赵戎突然问道:“那我会不会也变成妖族?还是半人半妖?”   归思索片刻,“你会不会变成人妖……”   “你给我换个词!”赵戎打断道。   “……行吧,你会不会变成妖人,本座也不确定,但按道理说,应该只是体魄变化,毕竟只是被先天元气被龙气感染,又不是换了血脉。”   归跃跃欲试道:“本座还真没见过这情况,赵戎,要不咱们试试?”   赵戎:“……”   归怂恿道:“本座见过的龙裔都是挺俊美的,要不就试试吧,至于这种鳞类身体会长的鳞片、尾巴什么的,你藏好就没事了。”   赵戎脸一黑。   什么都敢让本公子试,你巴不得我凉!   剑灵笑了会儿,不再开玩笑,正色道:“按道理问题不大,有风险,但是和收益相比,啧啧,脆弱人身却是蛟龙体魄,与九尺之躯鲲鹏气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可以尝试。”   它的话音落下后,心湖之中,再次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   赵戎换了问题道:“这井水,我要收集多少,才够转换体魄?”   归悠悠道:“多多益善。”   赵戎:“……”   今日上午只有一门艺学课,是诗赋课。   赵戎抄着袖子,心里思量着某事,表情平静的走进了率性堂。   不少率性堂学子们侧目。   前几天那次却是出风头有些大,不过可能是因为他是插班新学子的原因,除了两个好友外,也就鱼怀瑾、李雪幼、萧红鱼三女会向见面赵戎打个招呼,其他这些同窗,似乎都还在观望他,并没有要马上接近的意思,一些率性堂的集会,也是没有主动来叫他。   不过,像是在书艺课之前,那种明面上的排斥,和吴佩良那样的出声嘲讽,倒是没有了,现在吴佩良不小心和赵戎的目光撞到一起时,都会率先逃开。   因此,目前这样,赵戎也乐得轻松,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正在这时,率性堂外,走进了一道身影。   赵戎抬头看去,是一个面目和蔼的中年男子,长长的胡须,黑发全部披在身后,穿着对襟宽衫,一根长带随意系着,脚上踩着木屐。   如名士般,装扮潇洒。   赵戎微愣,此人正好是之前他被拒在书院门外时,见过的那位买酒被书生们围着的谌先生。   他依旧是一手提着墨色酒壶,一手抓住一摞卷起的纸稿,模样似乎和当日没太大不同。   谌先生走到讲台上,将东西放好,环顾了一圈满堂的学子,他轻咳一声,提起酒壶,朝表情严肃的鱼怀瑾笑道:“就一口。”   鱼怀瑾板着脸,点了点头。   谌先生打开酒壶,抿了口,咂巴了下嘴,笑了笑,旋即酒壶向前一递,示意问道:“诸君要不要也来点?”   鱼怀瑾和率性堂学子们一起摇头。   后排,赵戎见状失笑,跟着摇头。   谌先生颔首,将酒壶搁在桌上,想了想,又重新拿起,搁在了离他得最远的地方,这才抽出一本书卷,慢条斯理道:“那就上课,今日继续讲这本来自南部小国的采风诗经。”   诗赋课正式开始。   很快,下午的时辰渐渐的过去……   诗赋课结束后,谌先生拿起墨色酒壶和书卷离去。   率性堂内,声音渐渐响起。   正在这时,最前排的鱼怀瑾突然起身,端着手,扭身向率性堂后排走来。   堂内大多数学子注意力被吸引,目光跟着她。   不多时,只见鱼怀瑾来到了赵戎的桌前,她板着脸,端详了他一会儿,突然道:“朱先生找你有事,她在猗兰轩。”   赵戎眨了眨眼。   他正好找她有事。 第二百五十九章 猗兰轩与六堂学长   墨池学馆,率性堂内。   赵戎看了眼一脸认真的鱼怀瑾,又瞧了瞧周围竖着耳朵听的众人,沉默了片刻,点头。   “好的,鱼学长,朱先生何时有时间?”   鱼怀瑾沉吟道:“明日上午吧,正好我们没课,而且……她也叫我去,可能是有要事要说,我们可以一起。”   赵戎颔首。   ……   翌日清晨。   赵戎又埋头书案,夜读了一晚的儒经,临近拂晓,他趴桌闭目休息了一刻钟,便起身出门。   天光破晓,赵戎去东篱看了眼菊花,又施了些缸内的雨水,便转身向院门走去。   经过菜圃之时,他脚步一停,弯腰摘了一根青瓜,准备离去,只是又顿了顿,多摘了几根,收好,抄着袖子,迈出东篱小筑,沐浴着微暖的晨曦,前往猗兰轩去了……   林麓书院东南角,一处带着粉恒的静谧院子。   紧闭的院门也关不住兰花的清香,芬芳四溢而出,引的一些早起路过的书院士子、学子,不少都脚步放缓或暂时的驻足轻嗅。   初阳下的这一幕,估计也只有书院内那位新来“兰花先生”的猗兰轩外,才会出现。   此时。   咚咚咚——   院门又响起一阵不大不小且礼貌有节奏的敲门声。   “来了来了。”   清脆的童声透着些有气无力。   猗兰轩的院门被打开,蓝衣女童一边揉着朦胧的睡眼,一边小脸绷起,看向门外笑脸相对的韩文复。   看清来人后,她有些没好气,“大清早的,怎么又来了……”   话音顿了顿,静姿张了张嘴,又合上,看了眼韩文复,也没有再说什么,她侧身让开了道。   韩文复笑容阳光的行礼道:“多谢静姿姑娘,姑娘晨安。”   边说着边走进了院内,扑鼻的清雅兰香让他忍不住多嗅了几口。   静姿伸手扶了扶又要遮住她眉毛的书童帽,打了个哈欠,板脸瞧着身前走过的这位连续来了好几天的修道堂学长,没有说什么,她转身关上了门。   韩文复进门后,就眼睛不自禁的往远方那处深秋依旧春暖花开的花圃瞟去,某个伏案埋首身着儒衫的婀娜身姿,再次映入他的眼帘。   韩文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微微感叹,旋即脚步也没有停下的向花圃走去。   只是这时。   “喂喂,韩文复你往哪走呢,老娘还没睡糊涂呢。”   静姿瞥着韩文复,懒洋洋道。   韩文复脚步一停,轻咳了一声,也不觉尴尬,轻车熟路的转身向着院门旁那座熟悉无比的候客亭走去。   他瞧了眼静姿的表情,套近乎道:   “先生这么早就在练字,该不会又是一夜没休息吧,唉,吾等不及也,还得向朱先生继续学习。”   二人来到了候客亭。   静姿没有搭理这些在她看来的废话,板着脸转身,准备再去回笼觉睡一睡。   只是正在这时。   咚咚咚——   又有敲门声传来。   静姿微微一叹,光是听敲门的节奏声与大小,她都知道来者何人了。   蓝衣女童扶了扶又滑歪了的书童帽,转身前去开门。   吱呀——   果然,门外站着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年轻学子,身上最大号的青衿被撑的厚厚实实,让静姿每回瞧见都怀疑这家伙会不会下一刻就爆衣而出,嗯,和她家先生沐浴后未束缚某处风景时有些类似,这是一种让旁人看了后感到捉急的岌岌可危之感。   门口这位年轻学子长相粗犷憨实,此时正笑容腼腆,挠着头,“晨安,静姿姑娘,额,先生在不在。”   静姿瞧了眼这位她印象颇深的正义堂学长,她记得好像名字是叫顾抑武。   静姿点了点头,侧过身子。   顾抑武见状,脚步灵活的跃过门槛,他瞧了眼花圃方向,也叹息的感慨了一番,便在蓝衣女童面无表情的注视下前往了候客亭等候。   “咦,韩兄,你来的这么早?”   顾抑武笑着行礼。   韩文复同样笑着回礼道:   “哪里哪里,顾兄也不晚啊,正义堂学子,能有顾兄这么尽职尽责的学长,真乃正义堂之福,难怪上一次的月中大考,顾兄带领的正义堂,进步这么大,依在下看啊,下一次的大考,怀瑾他们率性堂第一的位置估计悬了,要被顾兄的正义堂夺了去。”   顾抑武嘴角抿了抿,他身子高大,比韩文复高出一个头。   顾抑武垂目瞧了眼韩文复俊脸上的阳光笑容,旋即,也大笑开口。   “韩兄谦虚了,鱼兄的率性堂和你的修道堂向来是我们墨池六堂的楷模,第一第二每回都是你们,唉,韩兄你们可是有什么诀窍,要不教教小弟。”   韩文复摇头,“不敢当不敢当,顾兄说笑了……”   亭内,门口一侧,静姿继续打哈切,她一边耸拉着眼皮,观察着周围兰花的花况,一边无聊的听着亭内两位墨池学堂学长的客气话语。   静姿微微撇了撇嘴。   因为亲近的鱼姐姐的原因,墨池学馆六堂间的一些事情她也知道一点。   这个顾抑武所带的正义堂算是墨池学馆六堂之中的一匹黑马。   最初墨池学馆开馆之时,所分配的学子平均成绩最差的便是正义堂了,主要是堂内有太多走书院先生们关系进来的特长生,因此算是生源最差的学堂。   不说和率性堂、修道堂比,和其他几个学堂比,也是劣势很大。   可是,第一次月中大考,让人微微诧异的事情发生了,正义堂竟然不是吊车尾,而是在六堂中排名第四。   并且,之后正义堂还没有止步于此。   第二次月中大考,也就是最近的一次,正义堂夺了个六堂第三的名次,而且最让人哑然的,是它的综合成绩竟然把后面一名甩的很远,差点就追上位列第二的韩文复带领的修道堂。   若说上一次月中大考,第一名的率性堂是险胜第二名的修道堂,并且这两个学堂一直都是差距极小的话,那么正义堂目前算是加入了其中了,与修道堂,甚至率性堂的关系也是如此。   原先的两强对决,变成了三强争锋。   正义堂的跨越式进步,墨池学子们皆有目共睹。   而造成其中变化的关键人物,明眼人都知道是何人。   静姿打量了一会儿亭外的兰花,侧目瞥了眼身材魁梧的顾抑武,随后,又看了眼笑容灿烂的韩文复。   二人还在颇为热情的寒暄着。   静姿抓了抓额头,又打了个哈切,她没有回去睡觉,而且百无聊赖的看着门口方向。   果然,不一会儿,又有敲门声传来。   静姿慢悠悠的去开门。   门外六堂之中,某一堂的学长,笑着向她打招呼。   静姿放人进来。   随后,墨池六堂中,除了鱼怀瑾外的学长们相续到来。   聚集在离院门很近的候客亭翘首等待。   静姿站在亭外,也学着某个古板女子,端着手,小脸有些纠结的看着这些再次聚集的家伙。   之前几日,他们也是一有时间就跑来找自家先生,只是先生前段时日或是沉迷写字或是要去上课,两方人一直没有时间凑到一起。   不过,前天,先生还是事先约好了众人,见过了这些六堂学长们一面,当时鱼姐姐也在,他们交谈了约莫一个时辰,后来就散去了,昨日这些家伙也没有再来,静姿还以为已经清净下来了,结果……   正在这时,韩文复朝着静姿试探道:“静姿姑娘,今日,先生她要何时有空?”   静姿板着脸道:“先生前日不是才见过你们吗,有何事当时不说完,又来找我家先生?”   顾抑武摸了摸后脑勺,解释道:   “静姿姑娘,前日我们是请教了些先生关于书法的事情,她带着六个学堂的课,有些繁忙,我们便想着私下里多请教她一些,好回去后我们琢磨着教一教我们学堂的学子,也省了先生一些时间,今日除了又带了些问题前来外,先生前日也说了她会想办法处理下课程拥挤的事情,说是这两日给我们答复……”   “所以我们今日就来了,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到了静姿姑娘你。”   顾抑武看了看亭子内的另外几位年兄,旋即朝众人苦笑道:   “先生事忙,平日里又经常写字入迷,忘了上课,就说前日,我正义堂的书艺课,先生也给忘了没有去上,这已经是忘了的第三节了,马上就要下次月中大考了,唉。”   韩文复和周围几个学长一齐点头。   静姿见状,也点头,“哦,所以说这么多,是想说我家先生不对,劳烦了大伙在这儿等,我要好好欢迎。”   “不是不是。”   顾抑武、韩文复和几位学长连忙摆手摇头,哪里敢说半点那位在花圃写字的儒衫女子的不对。   静姿面无表情,“哦,不是说先生不对,那就是想说,都是静姿的不对,怪我没有及时提醒先生去上课,所以劳烦了大伙在这儿等,大清早的来,我要笑脸欢迎,那要不要再双手奉上一杯热茶给大伙暖暖身子?”   顾抑武:“……”   韩文复:“……”   几位学长:“……”   好家伙,朱先生这是在哪里找来的神仙书童?   亭内众人无语的看着亭门外站着的身板小小的蓝衣女童,只觉得很是头疼,不过,现在哪里敢得罪她,要她端茶赔礼?不让你给她端茶就够不错了还要这姑奶奶低头。   此时,候客亭内这些在墨池学馆都是一堂之长受学子们尊重的男子们,连忙赔笑,就差给这姑奶奶赔礼道歉了。   “静姿姑娘说笑了,我们哪里敢有这种想法。”   “静姿姑娘勿要折煞我们了。”   众人左一句右一句,其中一位学长诚恳道:“是啊,静姿姑娘,你现在还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要多睡觉,能大清早起来给我们开门……”   静姿:“???”   顾抑武和韩文复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一脸惊叹的看着那位敢说蓝衣女童‘小’的好汉。   静姿挺胸叉腰,只是旋即又收了收挺起的胸脯,她眯眼,深呼吸一口气……   不多时。   蓝衣女童狠狠的收拾了一番亭内这些“夹缝里看她”的男子们,没有一个逃的掉,就算是看戏的。   完事后,静姿背过身,站在亭子门口,她拍了拍手,斜眼瞧了瞧身后叫苦不迭的墨池学馆的学长们。   后者们连忙移开视线,不敢看这个挡在门口比他们半截都矮的小身板。   静姿正过头,背对众人,小脸朝花圃那儿,某一刻,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灵动的转了转,眉毛一扬。   其实,刚刚除撒起床气外,刁难身后这些家伙,是有些故意的成分在里面的。   因为他们其实都是鱼姐姐的对手。   在某种程度上。   据她对儒家书院体系的一些了解,作为新学子中的学堂学长,其实并不是完全大公无私的为学子们奉献的,而是有着某些隐藏的加分,在某个书院默默记录的名册之上。   而若是某个学堂能赢得月中大考的第一,乃至于多次之后成为了全学年的六堂第一,那么除了这一学堂的所有学子可以在一年后的拜师大典上考核加分并且更多的得到书院先生的青睐外,这个学堂的学长,也会在某个名册上更进一步,得到更多的加分,距离那个书院士子眼中最高的荣誉更进一步。   鱼姐姐却是足够优秀,但是单单优秀还不行,这个名为读书种子的称号获得太复杂了,还需要更多的加分和对书院的贡献度,排名第一的学堂学长的这一份加分,是很重要的……   所以,静姿其实很早就看出了身后这些学长们的隐藏野望,嗯,某个“韩”姓癞蛤蟆有些不一样,他的野望更大,是想要吃天鹅,静姿撇嘴。   当然了,其实众人这些其实不算什么不好的龌龊心思,明着说也无所谓,只是有些事说出口就没意思了……   突然,院子门又传来了一阵不重不清的敲门声。   板脸的静姿,顿时灿烂一笑,跑去开门。   听到这熟悉的敲门节奏,韩文复也是眼睛一亮,偏头。   亭内的几位学长见状,转头看去,只见静姿飞奔着跑到门前,将院门哐的一声拉开。   “鱼姐姐。”   她脆声声的叫了声,旋即弯腰行礼。   门外安静了片刻,忽的伸进来了一只羊脂美玉般皓白的小手,扶了扶静姿头上要往额头方向滑落的书童帽。   随后,众人的目光中,鱼怀瑾迈进了门内。   “先生又在写字?”   鱼怀瑾轻声问道。   “嗯嗯,”静姿笑着点头,往她身后看了眼,旋即关上了门,“碧芳姐姐还没回来……鱼姐姐,先生在前面花圃,你若是有事可以直接去找她。”   鱼怀瑾颔首,旋即,她眸光一扫,只是略过了候客亭内的几人,没有过多停留,而是仔细看了一圈院子,还有远处的花圃内,并没有某个人的影子。   静姿好奇道:“鱼姐姐,你在找什么?”   鱼怀瑾摇了摇头,目光平静,没有说什么,随后直接转身,先朝门旁的候客亭走去…… 第二百六十章 墨心朱果,山水画梦   韩文复自从那个古板女子进门后,就目光一刻不离。   此时见鱼怀瑾与往常一样向候客亭走来,他脸上笑容依旧,腰杆悄悄挺直了一些,眼睛向下,瞟了眼身上今日穿来的衣束。   韩文复卷了卷手腕处的衣袖,整了整衣衫,他穿着寻常的青衿学子服,只是身上的饰品颇多,腰带用一块挂钩系着,这块束衣的挂钩,材质白玉,模样雕刻成了镂空龙首。   韩文复收回目光,转头头看向亭子内的几位年兄,笑道:   “不知几位兄台是否口渴,看来咱们是喝不到茶水了,不过,在下正好带了些水果过来,可以给诸位解解渴。”   语落,他曲指轻轻磕了磕腰间的白宇镂空龙首挂钩。   下一秒,手中多出了一只锦盒,样式精致,通体是统一的暗沉枣红色,盒壁之上有着一副青山白鹤的山水雕刻图。   韩文复嘴角噙笑,打开锦盒盖子,一霎那,一股异香弥漫亭内,隐隐盖过了周围满园的兰芳。   他伸手入盒内,端出了一只小托盘,上面静静躺着六颗朱果,圆润小巧,撑着阏滚滚、水灵灵的身子反射光泽,红的娇艳,有些像光滑的梅子,让人一见就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再配合着清甜的异香,馋涎自然而然地流了出来。   亭内众人安静看着,一时没有出声。   顾抑武瞧了几眼,眼睛微亮,抬目打量了几眼笑吟吟的韩文复,又瞟了眼正在走来的鱼怀瑾,咧嘴无声一笑,没有说什么。   他旁边有一位穿着锦衣绣服的男子,乃是广业堂学长,名唤李文元,他盯着小托盘上这几枚颜色似乎有些不一的朱果,忽奇道:   “墨心朱果?”   韩文复将锦盒收好,背对着亭门方向,没有去看缓缓走来的鱼怀瑾,他笑应道:“李兄好见识,一些家中寄来的特产,大伙尝尝看。”   说着,韩文复状似随意的将盘中两枚形状大小、颜色几乎相同的朱果往里面挪了挪,离他最近,另外四枚离他最远,韩文复把小托盘向前方一递,示意亭内众人。   四位墨池学长相互对视几眼,李文元忍不住率先去拿,其余三位见状也跟着,很快,韩文复放在盘内最远的四枚朱果皆被取走,只余留两枚成对孤零零的躺在托盘内。   韩文复垂目瞥了眼,没有马上去取。   李文元轻轻捻着一粒朱果,于两指间左右微微滚动,放在眼前端详了几眼这枚红色的小果子,过了一会儿,颔首,朝一些投来好奇目光的其他学长道:   “此物叫墨心朱果,是咱们望阙洲的特有奇物,但是不服我们北望阙这边的水土,只有南望阙那儿的个别仙家,会有种植,但也很少,是个稀罕物了,山上流通的少,小弟之前只是听一个喜好品尝山上美食的老饕们提过,没想到今日有机会在韩兄这儿尝一尝鲜了,以后在外面倒是可以好好说道说道。”   韩文复摆了摆手,笑着摇头。   “是个好东西,韩兄大气啊。”顾抑武憨实一笑,小小的一颗果子,他抬头往一张大嘴里一扔,一口便吞下了,咂巴了下嘴,眼睛微亮,这个魁伟汉子一边说着一边又探手去拿。   韩文复眼角微抽,将托盘往后移了移,没有让这家伙得逞。   顾抑武收回手,看着他,咧嘴笑着。   韩文复移开目光,余光留神着后方渐近的脚步。   有一位学长没有马上下嘴,而是略微有些担忧道:   “此物除了滋味瞧着可口,可是还有其他神异之处?”   李文元想了想。   “我听闻此果在南望阙山上一些墨客隐士之间的私密小圈子里颇为流行,算是个私人聚会时的风雅之物,我们修行之人虽然很少休息,甚至不会做梦,可是食用了这枚墨心朱果后,听说可以让食用者在下一次入梦之时,进入一片山水墨画般的梦境。”   他顿了顿,又失笑摇头:   “听说这种水墨梦境妙处多多,很是神异,确实可以算是咱们山上读书人的文房清贡之物了,并且这墨心朱果之中好像还有一种更加特殊的成对奇果……哎,讲了这么多,具体是何妙用,小弟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家族中正好有个供奉是个山上老饕,关系不错,被他带去山下市井吃东西时猎奇的听过一些,不过,想必肯定没有韩兄你知道的多的,献丑了。”   韩文复背身站在亭门口,听到亭外那个古板女子的脚步已经停下了,估计应该是在等他们言语完毕。   他站姿其颀长,一手背着,一手端盘,超亭内众人微笑道:   “李兄已经说的大差不差了,吃了此墨果后,只是可以心神清晰的进入一个雅趣十足的山水梦境而已,可以在其中或静坐读书,或寒江垂钓,或高山流水,算是个无聊时的排忧消遣之物,在我家那儿颇为流行,家中寄了些过来,要我刻苦读书之余,多结识些诸君们这样的年轻俊杰们。”   韩文复眼眸微闪,话语顿了顿,接着笑道:“诸兄可以回去后,入梦探幽寻奇一番,若是觉得无趣,过个几天,这奇效也就没了,若是喜欢,在下还有一些。”   李文元笑着点头,吃了口墨心朱果。   顾抑武忽问道:“韩兄家乡何处?”   众人也好奇侧耳。   韩文复淡淡道:“青阳,一个南边的小地方。”   语落,他像是不想多说什么的样子,看了看亭外四周,旋即似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韩文复向后扭头,瞧见了亭外之人,他神色惊讶,笑道:“怀瑾兄。”   亭内其他四位学长也纷纷向亭外看去。   鱼怀瑾端着手,表情平静,之前没有打扰众人的聊天兴头,她在亭外静立了约莫十息,只是刚刚在听到‘青阳’二字飘出亭外后,这个古板女子看了韩文复门前的背影一眼,轻轻抿嘴。   此时,见他们都转头看来,她和往日一样,一板一眼的行礼道:“韩兄、顾兄、李兄……”   “鱼兄客气了,晨安。”   亭内男子们皆起身还礼。   顾抑武直起腰背后,思索了片刻,转而超韩文复继续穷追不舍道:   “青阳?是在南望阙?倒是没有听说过……唉,应当是在下孤陋寡闻了些,不过,光是看韩兄的教养,想必定是个隐世的儒门大族出身。”   韩文复嘴角微不可察的一扬,瞧了继续按他的心意接着话头的顾抑武一眼,随后,神色微变,摇头一叹道:   “哪里是什么世家大族,不过,祖上也曾阔过一会儿,只是我们这些子孙不肖,如今也就是个小门小户而已,呵,这种事其实在咱们望阙也很常见不值得多提,顾兄勿要问了……在下来书院读书,也是费了家里的好大精力,哎,长辈们的殷切叮嘱犹在耳旁,要在书院认真读书,多多结交结交诸位英才……”   韩文复眼中闪过一丝坚毅之色,他低头看了眼托盘内剩余的两枚果子,转头,将托盘递向了一直静静倾听他言语沉默不语的鱼怀瑾。   “鱼兄,诸位都尝了,你也来一颗吧,这算是我家乡的特产,这也是……家中长辈们寄来的心意。”   他认真的看着鱼怀瑾,表情诚恳。   鱼怀瑾端手敛目,此时瞧着身前的托盘,她安静了片刻,一时之间,眉目间掠过些微微的愧意,端在袖子里的手动了动,准备伸手去拿。   正在这时。   咚咚咚——   猗兰轩院门,今晨第七次传来了敲门之声。   院内的众人一愣。   这次的敲门声节奏和动静有些陌生。   院内的空气中安静了会儿,几息间无人说话。   咚咚咚——   刚刚给鱼怀瑾开门后,便没有马上跟来,而是蹲在一片兰花丛间疏土的蓝衣女童将铲子一丢,蹦起身子,小脸不耐烦的脆声道:“来啦来啦,别敲了,大清早的,赶集似得都来了,这门敲的老娘我脑阔儿疼。”   鱼怀瑾正准备拿墨心朱果的动作顿停住,手还是没有伸出袖子,她转头,皱眉看向静姿。   后者求生欲很强的余光瞥到了这一幕,蓝衣女童把嘴一捂,抖着肩膀咳嗽了两声,便装作无事发生的小跑着去开门。   韩文复见状有些无奈,怎么净出岔子,不过他还是往前递了递托盘,笑容阳光道:“怀瑾兄。”   鱼怀瑾回过头来,看了他的笑脸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间微凝,她没有去看托盘,而是应声似得点了点头,随后,装作没看见的重新回过头去,看向不远处正准备开门的静姿。   正是因为有些愧意,还是……尽量不给他幻想为好。   韩文复眉头紧皱。   门口,静姿小跑着到了门前,皱着脸看嘟囔道:“又是谁啊,一二三四五,加上鱼姐姐,六个学堂到学长都来了,怎么又冒一个出来,真是的……”   她板着脸。双手把门一拉。   刹那间。   早晨的初阳从门外斜射而来,还带着……某人的光影。   门外之人映入眼帘。   静姿一愣。   咔嚓——   “门外之人”咬了口青瓜,见到蓝衣女童后微讶,旋即,他笑着露出了白牙,“小妹妹,你好啊。”   静姿:“……”   下一秒,在候客亭众人被卡了视角看不见门外之人的视野之中,只见一向“嚣张跋扈”、说话叉腰还带着些辣椒火药味的蓝衣女童,小身板朝上一抖,两只细胳膊刹那间不知拿来的力,咯吱!把门猛的一合,扭头,二话不说就往院子里跑,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就像小兔子正在扒拉着土挖着萝卜吃,结果挖着挖着从土里挖出了一只大灰狼来一样,突然出现,你说可不可怕。   鱼怀瑾:“……”   韩文复、顾抑武和其他四位学长:“???”   吱呀一声。   某只挡住院门合上的脚被人收回,一只青色袖子的手将门轻推,赵戎慢悠悠的迈入门内,抬着下巴,举目瞧了眼小兔子早跑的没影了的远处,“跑什么?”   他左手拎着三根青瓜,右手握着一根半截的,腮帮子微鼓咀嚼着嘀咕了一句,耸了耸肩。   这时,察觉到了看来的视线,赵戎缓缓转头,看着候客亭正在微怔无言的众人,他灿烂一笑。   “晨安,诸位。” 第二百六十一章 你不是喜欢吃青瓜吗   赵戎是一路问着路上的士子师兄们,才找到猗兰轩的。   这处雅致院子修在偌大书院的这个幽静东南角,周围是一些零散的建筑,比如他一直感兴趣准备去找书看的尊经阁。   虽然这次是朱幽容主动找他来,但是毕竟赵戎也是要有求于人的,他又不是那种脸皮厚的人,不好意思空手上门,于是就顺手在藤鹰兄的田里摘了几根水嫩多汁的青瓜,都说礼轻情意重,再说了他们东篱小筑的青瓜也算是林麓书院的独一份了,女子应该都喜欢它……美容吧?   而且鱼怀瑾那古板固执的家伙都喜欢吃——其实赵戎觉得她要是一板着张臭脸吃再多青瓜都没用,回头他试试能不能用一个笑话拯救这迷途少女——所以朱幽容估计也不例外,应该也喜欢青瓜。   赵戎暗暗想着。   本着这种简单的推衍,他拎着情意很重的黄瓜来到了猗兰轩,至于,关于等会儿贾藤鹰起床出门傻愣愣的看着又少了五根黄瓜就跟贼过了似的光秃秃的瓜田这件事,赵戎觉得问题也不大,眼下,鱼怀瑾不是也来了吗,替藤鹰兄送一根青瓜给她,就算是藤鹰兄那个闷声不响的性子,估计也要涨红脸憋个谢谢出来给他吧。   赵戎站在猗兰轩的门内,抬手,又咬了口黄瓜,扬眉和侯客亭内的六人对视。   他的晨安问好,一时之间,没有收到回话,猗兰轩的门旁静悄悄的,无人率先打破僵局。   韩文复和顾抑武等几位男子直愣愣的看着门口的这位不速之客,还在消化着某个蓝衣女童像是羊见到了狼撒腿就跑的奇怪之事。   鱼怀瑾则是回过神来,目光在赵戎手上的黄瓜上停留了片刻,旋即默默移开。   赵戎想了想,腾出一只手,揉了揉脸,发现脸上好像没什么东西。   他摇了摇头,转身合上院门,只是关闭门之前,视线在木门楹联上停留了片刻。   赵戎朝着候客亭走去。   “鱼学长,早啊。”   他来到亭内,端详了几眼众人,先转头对鱼怀瑾打了个招呼。   “韩兄。”赵戎除了鱼怀瑾外,亭内也就韩文复见过几面,朝他喊了声。   韩文复紧锁起的眉头,在此刻众人目光投来之时,已经松开,看不出什么心思,他点了点头,注视着赵戎略微想了会儿,“抱歉,你是……哦,赵兄。”   其他几人好奇的看着。   鱼怀瑾转身朝他们介绍道:“这是我们率性堂新来的学子,赵子瑜赵兄,今日老师有事唤他,便一起过来了。”   赵戎与其他四堂学长笑着行礼,相互认识了下名字。   韩文复没有再去看赵戎,他有些心思重重,准备了这么久,还是被拒绝了。   韩文复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托盘,两枚墨心朱果孤零零的位于其上,只觉得已然无用。   他瞧见鱼怀瑾转头看向花圃那边,和往常一样准备先告辞离去的模样,暗暗的深呼吸一口气。   亭内一时之间有些沉默。   “请问,这是何物?”   忽然,一声疑问打破了有些凝固的空气。   韩文复又从腰间白玉镂空龙首挂钩中取出锦盒,准备收起这已经无用之物,此时动作微顿,随口道:“墨心朱果,给大伙解渴尝尝的。”   顿了顿,补充道:“一次只能吃一个,不可多吃,赵兄要不来一个。”   他话语说着,只是动作却在继续,将托盘往盒壁刻有山水画雕的锦盒中收,没有要等赵戎的意思,只是……某个‘脸皮薄的人‘的话音更快。   “额,我可以吗?”   有些不好意思。   韩文复动作一停,他垂着眼皮瞧了眼赵戎,心情本就不好,此时嘴角微撇,不过又低头看了看这估计用不上的朱果,颔首。   赵戎上前,捻起一粒,神色有些新奇的端详了眼。   “味道还不错,只是韩兄说不能多吃。”   顾抑武笑着冲赵戎道了句。   赵戎也朝他一笑点头,将小小的朱果搁在嘴旁,咬了口。   口感清爽,和他另一只手上的有的一拼,只是又是一番风味。   赵戎一边品着,一边点头,瞧了眼,发现这朱果外面说淡红色的光泽,而里面的果肉果汁却是漆黑如墨,但是口感清爽如水,丝毫不稠。   甚是奇异。   “韩兄,这果子叫墨心朱果?果然名副其实,是从何处得来的。”   最近这天气,赵戎觉得有些上火,身子如火炉一样,正在适应,有些调整不过来,他这几天就经常吃些清凉的果实,所以贾藤鹰田里的黄瓜都快要消失灭迹了……   韩文复看了眼赵戎一副眼睛一亮的神情,没有回话,权当作没有听见。   赵戎将无子的朱果一口吃光,见状,他也不恼,只是面色有些不好意思。   赵戎想了想,伸手,将手里的青瓜递了一根给韩文复。   后者嘴角微扯,没接。   赵戎眨了眨眼,也不觉得尴尬,握着青瓜的手带着弧度的一移,递给了另一个人,“兄台要不要尝尝,我们东篱小筑的特产。”   那位兄台笑着摆了摆手。   再递一人,这次是顾抑武,他注视了眼赵戎的笑脸,伸手接过了。   赵戎看了他一眼,又笑着取了一个青瓜递给其他学长。   只是再也无人接,都摆手歉意笑着婉拒。   最后,青瓜来到了鱼怀瑾面前。   “喏。”   赵戎伸着手,努了努嘴。   鱼怀瑾面无表情,端手摇头。   赵戎两道眉毛一挤,给了她一个眼神。   鱼怀瑾板着脸,不理他。   赵戎眉头一挑,真诚道:“有啥不好意思的,你不是喜欢吃青瓜吗,上回从我们东篱小筑揣了那么多根青瓜出去,别以为我不知道,特意数过了……害得我都不够吃了。现在这个赶紧接下!咱们田里的不多了。”   “……”鱼怀瑾。   此话一出,全场死一般寂静。   韩文复、顾抑武等人忍不住侧目看着某个古板女子。   目光古怪。   鱼怀瑾眼睛微睁的瞪着不讲话德的赵戎,如果她目光能化为实质的一柄剑的话,那么赵戎肯定能活的好好的,他一双坦然面对的大眼神和一副我没造谣啊都是大实话的表情,是比城墙还厚的脸皮支撑的,那里怕身前这个连瞪人、女子嗔视都不熟练没有杀伤力的古板女子。   在场上男子们看不到的地方,鱼怀瑾藏在袖子里的两只白玉小手,手心相对,紧紧绞在了一起。   她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盯了几眼赵戎,后者眨眼,手上的青瓜又往前递了递,示意了一下。   在不怕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他绝对是故意的。   鱼怀瑾认真的点了点头,手从袖子中抽出,把身前挥之不去的青瓜一抄,夺去。   旋即,她深呼吸一口气,表情平静下来,看了眼面色奇怪的众人,特别是瞪大眼睛看她的韩文复。   鱼怀瑾心里微叹,只是旋即又对某个没脸没皮之人有些恼意,突然,她向韩文复走去,两只捻起那只还未关上的锦盒中的墨心朱果,认真点头,“谢谢韩兄。”   语落,古板女子没有去谢某人的青瓜,而是板着脸,从某‘赵姓学子’身旁无视而过,离开了候客亭。   看着她的消瘦背影,亭内男子们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都汇集到了似乎是罪魁祸首的赵戎身上。   赵戎伸出一指,挠了挠鼻尖,咳嗽一声,“那个,朱先生找我的我先走了。”   语速极快,也不等其他人反应,便快步离开了候客亭。   留下了顾抑武和其他几位学长,怔怔无语。   至于韩文复,自从鱼怀瑾让他感到猝不及防的又接下了那枚精心准备的墨心朱果后,他便一张表情僵住了,而此刻,韩文复咬牙,眼睛直直的盯着吃了另一枚朱果的赵戎背影…… 第二百六十二章 我……都很喜欢   鱼怀瑾和赵戎相续离开后。   候客亭内的男子都躁动了起来,看着赵戎渐渐远去,进入花圃的背影,神色迟疑,想要跟上。   韩文复更是红了眼,用力攥着袖子,无指发白。   “额,韩兄,你没事吧?”   顾抑武侧目打量了几眼韩文复,语气‘关心’。   韩文复没有理他。   不行,一定要追回来!千万不能让怀瑾也吃下这枚朱果!   下一秒,他不敢再犹豫,身子前倾,大步向亭外走去。   韩文复突然心里很慌,有一种要被戴上某个很难摘下来的奇怪东西的感觉,而且好像还是他自己亲手戴上的……这就更慌了。   那是一对奇特的墨心朱果,本来鱼怀瑾无声婉拒后,韩文复准备做罢的,毕竟这对果子也保存不了多长时间了,后来那个叫赵子瑜的家伙要了颗尝尝,他想了想也就给了,不好拒绝,不过却也恶趣味的想着要不要回头将另一枚给一些有趣的东西吃,就当个乐子看……结果!怀瑾在接过那个什么青瓜后,竟然又回来接下了剩余这枚朱果!   韩文复欲哭无泪,脚步更促。   亭内的另外四位学长见状,对视几眼,也连忙跟上。   正在这时,路旁的花丛中忽然蹦出一个矮小的身影来,挡在了带头的韩文复的前方。   静姿有些后怕的回望了眼刚刚赵戎离去的方向,小手拍了拍很为朱幽容省布料的胸脯,还好之前闪的快……   蓝衣女童松了口气,回过头来,瞧见韩文复、顾抑武等人正迎面走来。   她眼睛一瞪。   要造反啊。   众人脚步蓦然刹住。   韩文复看见这姑奶奶又突然冒出来,叫苦不迭,他眉间带着急促之色的看着花圃的方向,“静姿姑娘,在下有急事……”   “回去,在候客亭等着,不能乱跑。”静姿绷起小脸。   “可是……不对……那个赵子瑜,你看……”韩文复言语急切。   “什么赵,什么瑜,本姑娘怎么没看见,没看见就是没看见,你们赶紧回去。”   静姿小手一挥。   “静姿姑娘。”   静姿双手叉腰,“嗯?”   “……”   不多时,‘造反’又被某个蓝衣女童镇压了下来,众人悻悻然重新回到亭内。   静姿扶了扶又调皮滑下了书童帽,环视了一圈亭内男子们,眼神凶巴巴的,如小野猫面对侵犯领土的家伙一样,带着些警示的意味,随后,她背过身子,背手看着亭外。   只是,刚转过头去,她的小脸就一垮。   静姿又想起了刚刚先生百般叮嘱她的事,眼睛里闪着些晶莹,嘴唇瘪起。   ……   当鱼怀瑾板着脸走进花香四溢的兰花圃时,提着萤囊写了一夜字的朱幽容,刚刚停笔不久。   花圃内。   一张小小的精雅案几上,一壶混着朝露和幽兰的兰茶正在烹煮,案上除了几只茶杯,还独独摆着某个人随手写的‘正’字。   在小案几旁边的一丛兰花前,一个身姿婀娜修长的儒衫女子,正弯着腰肢,提瓢浇水,侧颜写满了专注。   “先生,晨安。”   鱼怀瑾行礼。   朱幽容缓缓放下手中伙计,眨眼回头,瞧了眼弟子面无表情的神色。   她言笑晏晏:“唔,我家玄机竟然生气了。”   鱼怀瑾垂目,“没有,先生说笑了。”   朱幽容噙笑回过头去,自家这弟子,就算是一天到晚板着脸,但是生气和不生气时也是有区别的,特别是在她这样熟悉之人眼里,只是生气却也是很少很少的事了,有些稀罕。   朱幽容将木瓢内剩余的朝露浇在了另一只芊芊玉手上,净了净,又取出一片海蓝色绸巾擦拭着五根葱指,宁静了一会儿,忽笑道:“是不是赵公子?”   鱼怀瑾没有说话,敛目看了眼手上的青瓜。   朱幽容净手之后,走回桌案,跪坐下来,腰肩笔挺,姿势优雅,她伸手示意了一下案几对面的空位,“玄机,坐。”   鱼怀瑾行了一礼,端坐下来,没有说话。   朱幽容提起茶壶,轻轻摇了摇,随后,偏头看了眼正在凝视她的弟子。   “玄机是想说,为师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   鱼怀瑾收回目光,抿嘴,将手上的青瓜和那只不好意思不收的小小朱果一起搁在了案几上。   她眼眸偏着右下方,瞧着红木桌面上那个被框起来的‘正’字,没有言语。   儒衫女子见状,忍俊不禁,“我只是觉得着书院之内,除了性子跳脱率性与玄机你八字不合的赵公子,应该没人能惹你生气了,大清早的就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她提壶为这位亲密的弟子,倒了一杯满是清晨味道的兰茶,沐浴拂晓天光的朝露,被秋霜洗涤的兰瓣,壁上凝着清晨寒意的茶杯,还有坐在清晨初阳之下品茗的雅人。   二女,一对师徒,相对而坐,遵着茶道礼仪,端杯抿茶。   鱼怀瑾端起茶杯,盯着兰瓣飘荡道茶面,随后又不禁偏头,看了眼那人写的让她不得不叹的‘正’字,沉默片刻。   “他一点也不像个正人君子,一点也不正,我……不喜欢他。”   她说。   朱幽容举起茶杯的手微微一停,旋即又继续,没有去看弟子,“哦,那就以后不理赵公子,少与他说话。”   鱼怀瑾抬头,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敬重的先生,也是领着她进入儒门的传道人,唇齿一启,“先生呢?”   “我?”朱幽容抿了一口清茶,“我觉得赵公子挺好的……”   她放下茶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蓦然一笑,抬头迎着对面古板弟子的眸光,笑言:“我觉得,是我觉得,赵公子很有趣的,人与字一样有趣,我……都很喜欢。”   鱼怀瑾微怔,随后沉默不语。   她们刚刚嘴里的喜欢,都是说的同一个意思,二人默契,不是那种男女间的钟意。   只是,就算如此。   鱼怀瑾点头:“行的,先生是先生,学生是学生。”   朱幽容一笑。   只是,鱼怀瑾顿了顿,再次强调道:“但是,先生也必须是先生,学生也必须是学生。”   朱幽容默然。   两句话不同的意思。   古板女子一板一眼认真道:“我与赵子瑜,都是先生的学生。”   桌前,一时之间沉默下来,只有袅袅的茶烟依旧如故。   约莫安静了三息,儒衫女子垂首敛目,轻点螓首,“这是当然。”   鱼怀瑾握紧茶杯手微松。   随后,席间继续安静下来,一时无人再说话,各自举杯品茶,或偏头赏兰。   二人太熟悉。   熟悉到无话可说。 第二百六十三章 赵先生?   被晨曦铺洒的花圃内。   朱幽容看着对面依旧闷声不语的弟子,放下茶杯的手轻轻一抬,只是又放下了,她忍不住想去揉一揉鱼怀瑾扎着男子发鬓的脑袋,只是知道弟子定会生气的。   朱幽容微微恍神,旋而,哑然一笑。   记得当初第一次被那些人带到那个不可知之地,第一眼见到“小鱼玄机”时,她就觉得很是亲切。   有由来的亲切。   小小的年纪,矮矮的个头,穿着那些考究复杂、饰品繁琐的盛妆衣束,连大半张脸都见不着,就差把眼眸也遮住了,但却又腰杆挺得笔直,露出眼眸中写满了一本正经,认真的注视着朱幽容的眼睛,一板一眼的给她行礼。   朱幽容第一眼见到,便决定要将她带出去,哪怕朱幽容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选择的资格,而是被选择。   但是她就是这么想的,不是对这个一言不发、遵守古制礼教到了古板无趣程度的小女孩的怜悯与同情,只是亲切与喜欢,想要带着她一起出去看看外面的天地,而不是一直都待在那个光是一块屋顶瓦片积累的历史尘埃都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气的地方。   在那些大人们暂时离开给她们二人独处之时,朱幽容犹记得,这个明明不是那不可知之地的第一继承人可是却被那儿所有人都视为掌上明珠甚至比第一继承人还要受重视重视到像一个‘外人’的古板小女孩,之前一直沉默不语,在大人们都暂退之后,当万籁俱寂之时,她突然出声了,朱幽容觉得应该是她的声音,因为周围不可能有二人。   小鱼玄机的嗓音有些小女孩独有脆声声,却也有些沙哑空旷,再夹杂一些纱帘覆盖发音唇齿的闷闷感,很矛盾也很复杂,和现在完全不同,之所以记得这么多,是因为初遇时的记忆犹新。   “先生也可以当先生吗?”她问。   那时,朱幽容记得听到这句有点绕耳话时,是抿嘴笑着点头,忍不住,突然探手,去揉了揉小鱼玄机的发鬓。   估计如此大逆不道的做法,也惊住了这个古板小女孩了,记得她当时涨红了脸,先是呐呐了几声,然后板脸肃穆的憋出一句“先生请自重”。   义正言辞。   朱幽容忍俊不禁。   后来便是茶凉后相顾无言的宁静,再后来大人们也回来了。   再再后来,她就成了小鱼玄机的先生,传道授业的先生。   二人身后,文庙和那些人,双方都很满意这桩香火情。   朱幽容不出意料的得到了如虎添翼、更加光明的前程,若她不是选择一条羊肠小道自毁了前程的话,而且即使是如此,鱼玄机也没有离去,朱幽容依旧没有被文庙在儒家第一等士名册上除名。   只是朱幽容不在意这些,而是开心终于如愿的带她去了外面,一路见识到了这个名字在她们看来一致觉得有些土气的玄黄九洲。   古鲲鹏走过的路,她们走过。   北鲲鹏洲的武夫与冰原。   西扶摇洲昆都的剑气与妖气。   图南洲的诸子与公室。   云梦洲的女修与大泽。   南逍遥洲的剑客与侠气。   最后,便是到了这处小小望阙洲。   若是要说这个小三洲之中最偏僻一洲的特点,按照她们师徒的惯例,一人一句。   玄机的话是说,离渎有剑气。   朱幽容眼里是,过的很慢很慢的日子。   于是,再因为某些事某些人,二人最后停步,留在了这里,现在坐在了这个独幽一处的海角天涯,修士之城外,一座儒家书院内的僻静院子里的兰花圃中。   朱幽容端起茶杯,微晃,轻抿,垂眸,最后还是没有伸手去揉弟子的脑袋。   除了一些亲昵的动作无法时常去做外,其实她也没觉得弟子古板严肃些有什么不好的。   朱幽容也从未想过要去改变鱼玄机什么,从第一次被她恭敬认真的喊先生后便是如此,品茗回顾着这走来的一路,她都只是传道授业解惑,并未要去教鱼玄机任何做人的道理、做女子的道理,没有要让她活泼着、幽默些、爱笑些,乃至于叛逆些。   这些都没有。   哪怕朱幽容知道,这个弟子是最听长辈、先生话的,就算可能是错的。   不乱说话教授什么大道理,或许这也是弟子家那些“大人们”,默许鱼玄机跟在她身边的原因吧。   只是朱幽容本意其实并不是因为这个原由。   儒衫女子知道,鱼玄机一直是在默默看着她的。   看着她束发裹胸,经义儒道胜过儒家同辈万千男儿,敢叫某位年轻君子躬腰低头;看着她风头无二之时,不知天高地厚,改弦更张,去撞南墙,叛逆乃至不孝,跌入谷底;看着她痴字入迷,却头破血流,有舍无得,但怡然自在,一路南下甘居海角天涯,写字教书养花。   朱幽容知道,这个弟子心中有很多话没有问出来,只是偶尔才会突然冒出一句,就像不久前问她累吗。   她笑着给回答。   朱幽容觉得这样就够了。   古板、固执、守礼、无趣,偶尔冒出一些奇怪但有趣的话语,谁说她的小玄机,不是天下第一等的奇女子?   花圃案几旁,朱幽容嫣然一笑,放下茶杯,伸手……去揉了揉。   鱼怀瑾身子一僵,被某只‘师爱如山’的魔爪,压的微微垂头。   她视线垂下,盯着桌子,语气认真,“先生,请自重。”   朱幽容开心的笑着,收回揉她脑袋的手。   一缕青丝滑落到了古板女子的右侧腮畔。   鱼怀瑾抿了抿唇,板脸抬手,将青丝撩到了右耳之后。   朱幽容轻眯眼眸笑着点头。   鱼怀瑾抬睛看来。   朱幽容连忙收起表情,嘴角恢复原状,她目光偏开,瞧了瞧左右,突然像是发现了某物,指着鱼怀瑾搁在一起放在桌上的青瓜和墨心朱果,好奇道:   “这是何物?”   鱼怀瑾循着视线看去……   赵戎在猗兰轩内瞎逛了会儿,并不是不知道花圃的路,而是之前一直跟在鱼怀瑾身后,瞧了见她脚步匆匆的样子,估计还在气头上,想了想,就没有马上跟过去。   于是就在周围瞧了瞧花花草草,结果发现这儿的兰花品种出乎意料的多,不少兰花,他这个走南闯北徒步横穿半洲自认见识不低之人,也叫不出名字。   赵戎目露好奇的赏了会儿兰花,然后看了看日头,估摸着某个无趣的家伙就算是嚼舌根也应该嚼的差不多了,便提着一根余下的青瓜,向花圃走去……   不多时,花圃之中。   “喏。”赵戎双手将青瓜端着,郑重搁在案几上,“一点心意,幽容兄,请务必收下,切勿推脱。”   语落,他自来熟的坐在案几前的一个空位上,两指捏起一只小茶杯,眼睛明亮的看着嘴角上扬的朱幽容……和她手上的茶壶。   无视了旁边座位上鱼怀瑾面无表情投来的视线。   朱幽容笑着点了点头,为赵戎剩上一杯兰茶,“子瑜客气了。”   按照二人之前约定,私下里可以平辈称呼,这也符合朱幽容方便请教赵戎书法的心思,此时,有求于人的赵戎也不无不可。   只是某个古板女子在旁边盯着二人的目光,也时刻提醒的他们,称呼可以,逾矩不行。   不过,赵戎和朱幽容都有默契。   赵戎低头看了眼手上这杯兰茶,心思想到了另一杯未被某人喝完的兰茶上面去了。   他盯着茶面,忽道:“幽容兄,其实我一直有些好奇,那一日在路口遇到,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还是说,是我途中的言语露馅了。”   朱幽容翘唇,忍着笑,握拳捂嘴咳嗽一声,“子瑜,我们很早之前见过的,你忘了吗?”   赵戎一愣,放下茶杯,语气试探,“你是说……当初我被李锦书师兄带入书院时,和你的那次擦肩而过?”   朱幽容点了点头,似乎是看出了赵戎的疑惑,接着轻笑解释。   “虽然当时没有转头看子瑜,但是……你知道的,我修为马马虎虎,周围的一些动静还是能被神识瞧见的,当时虽然没有想到那……气质不俗的公子就是子瑜你,就是我要寻找的添字之人。”   “但是到了书院侧门之后,我从静姿这顽劣丫头和外面一些书生那儿,得知了子瑜不久前是被晏先生的大弟子李锦书带走了,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和子瑜见过一面了。”   赵戎嘴角一抽。   朱幽容又笑道:“那天路口相见,见子瑜你朝兰舟渡相反的方向走,本还以为是我走错了路,就问了句,结果……咳,没想到子瑜这么风趣,不过,逃课是不对的,下次不许。”   看见她脸上的笑意,和鱼怀瑾好奇探究的视线,赵戎赶紧低头喝茶,心里大窘,他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   “那个,朱先生,今日你叫我来是有何事?”   朱幽容眯眼瞧了几眼赵戎,随后,脸上笑意收敛起来,想了想,轻声说起了今天请人来的正事……   听着听着,赵戎表情渐怔,而比他反应更大的,是鱼怀瑾。   她语气严肃:“老师,请三思!”   赵戎伸手指了指他自己,“朱幽容,你是说,让我帮你带三个学堂的书艺课,当你的……助教?”   儒衫女子笑着点头,转睛看着皱眉的鱼怀瑾,抬掌,在空中虚按了下。   鱼怀瑾欲言又止。   赵戎也有些吃惊,没想到朱幽容竟然会给他个这种活计,书艺课的代理先生……赵先生?   不过好家伙,一共就六个学堂,给他带三个,都占一半了,而且听她的意思,还是全权负责的那种?   朱幽容又道:“子瑜,助教替先生授课并不太稀奇,玄机有时候也会给一些艺学先生代课,嗯,当然了,这个替我全权处理三个学堂的事物可能在助教里有些少见,不过,我相信子瑜你的能力,三个学堂绰绰有余。”   赵戎眼角抽搐了下,别,千万别,别这么捧我,怎么感觉你就是想要偷懒写字,忽悠本公子当苦力?   鱼怀瑾忍不住道:“先生,这哪里是少见,根本就是没有,先不说赵兄到底能不能胜任此职,光是教三个学堂的学业,就要消耗他很多时间精力,马上就要月中大考了,他还有一些薄弱科目要我补习,那里有这么多时间分神……你说是不是,赵兄。”   她转头,认真注视着赵戎。   赵戎瞧了眼她,没有马上开口,其实他心里也有抗拒,毕竟是个麻烦事,只是……这事朱幽容总不会要他免费做苦力吧,咳咳,万一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呢。   赵戎侧目看了看嘴角轻翘的朱幽容,一时之间没有给出肯定的回话。   见他好像也要跟着也一起胡闹,鱼怀瑾眉头更皱,转头看向儒衫女子,沉声:   “老师!”   朱幽容静了静,笑意收敛,缓缓开口:   “我实在是时间不太够,时常写着写着就忘了上课,玄机,你与其他五堂学长上回来时与我反应一次之后,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个法子很是合适,我相信子瑜的能力……”   她顿了顿,“不过,三个学堂确实是有些多了,那就两个学堂,不能再少了,嗯,那就这么定了,另外至于期限问题,我们先定在今日起到下一次月中大考结束,试试成效,子瑜,你觉得怎么样。”   朱幽容语气有些不容置疑,鱼怀瑾话语被咽了下去,她拧眉,一时之间没有开口。   师徒二女一齐望向赵戎。   赵戎垂目盯着茶杯,感受到空气中的宁静,轻轻咳嗽了一声,施施然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朱先生,这茶水不错。”   他一脸认真的看着朱幽容。   后者见状,抿嘴一笑,“子瑜,这茶水也就一般般,那正冠井井水烹茶煮茗才叫好喝呢,上回你也尝过的,现如今,我这儿的……几乎全给你了,不过,为了犒劳子瑜的辛苦授课,此物虽然难取,但是我也有一些特殊方法可以再取一些来,为子瑜泡杯热茶,秋日驱寒。”   赵戎偏头,望向一旁的花丛,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善。”   他嘴角微扬。 第二百六十四章 你叫我什么?   既然商量好了任务与报酬,赵戎又和朱幽容谈论论一番细节问题。   只是赵戎一直要求的确定奖励泡茶井水的杯数,朱幽容略微犹豫,说是尽力争取此物,具体能有多少,没个定数,无法给他保证。   赵戎想了想,也没再强求,便应许了。   此时,花圃内,他又查漏补缺的思索了一会儿后,徐徐道:   “还有一点,我教是可以教,并且保证不敷衍,只是下面的学子不服管怎么办,他们年纪有不少都比我大,难免如此,更有甚者直接明目张胆的敷衍,又该如何。”   朱幽容颔首,轻笑道:   “若真有情节严重者,你可以直接来猗兰轩与我说,不过,为了方便你授课,我会让你所教学堂的学长配合你,协助你上课。”   语落,朱幽容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鱼怀瑾。   “玄机,其他五堂学长现在有未到齐,是不是在候客亭?”   鱼怀瑾在儒衫女子女子的目光中静了会儿,才抬头恭敬道:“是的,老师,韩兄、顾兄他们清晨就来了,正在亭内等候。”   一旁,赵戎缓缓点头。   朱幽容起身笑道:“子瑜,玄机,走,我们一起去见见,想必他们定能满意这次安排,可以解决之前的问题……”   大约一炷香后,猗兰轩院门旁,候客亭内。   朱幽容、赵戎、鱼怀瑾和其他五堂学长皆在。   只是某个蓝衣女童在不久前遥遥望见赵戎的身影后,就有一溜烟的跑掉了,用她的话说,是战术规避。   不过此时,亭内众人并没有在意她的缺席,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   顾抑武正偏着头,愣愣的看着那个名叫赵子瑜的学子,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就像才认识一样。   刚刚朱先生当着他们的面,又介绍了一遍此人,只是这一次,和刚刚鱼怀瑾随口介绍时不同,除了朱先生听起来亲近的语气外,随即所说之事,让他们五位学长目露震惊之色。   他是朱先生书艺课的新助教?往后全权负责两个学堂?   顾抑武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左右看了看周围同年们的表情,发现好像不止是他一人有点怀疑。   “此事,诸位觉得如何,有无异议?”女子嗓音清婉。   朱幽容环顾一圈周围。   亭内,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六位墨池学长,皆是默然不语。   不少人面面相觑,旋即不由自主的都将目光投在了鱼怀瑾身上,带着些难明的意味。   一般这种听起来有些不合适的事,应该是这位主第一个站出来,义正言辞的反对,然后他们再纷纷跟上,只是这一次……   过了好一会儿后,其他几个学长并未等来期待中的鱼怀瑾带头站出,   亭内依旧鸦雀无声,朱幽容的含笑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转着。   鱼怀瑾端着手,敛目不语,宛若一尊屹立山崖的神女石像。   几位学长们渐渐收回目光,除了韩文复,因为比起这个叫赵子瑜的家伙突然成为助教,他现在更关心鱼怀瑾到底有没有吃下那枚朱果。   韩文复暗暗大急,心里开始有些巴不得鱼怀瑾对他很是讨厌,然后之前能将那朱果半路丢掉……千万不能吃啊!   朱幽容见包括顾抑武在内的几位学长没有接她的话,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的样子。   朱幽容轻轻点头。   “既然没有异议,那就这么说定了,从今天起,子瑜就是书艺课的助教,负责两堂学业,被分配学堂的学长要尽力辅助他教学,在课堂上,见到子瑜,就像见到先生我一样。”   儒衫女子语气认真,旋即,转头朝赵戎笑道:“子瑜,辛苦了。”   赵戎摇了摇头,表情平静。   顾抑武等人忍不住侧目打量着这个年轻学子,他抄着袖子,垂目抿唇,无喜无怒的模样,和鱼怀瑾一样站在朱幽容左右,不知为何,亭内不少人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除了赵戎修长的身躯和鱼怀瑾矮矮的个子不搭外,其他方面,这二人似乎出奇的搭配。   该不会是第二个鱼怀瑾吧……不过刚刚清晨见面时,看起来又有些不像,不过竟然敢摸鱼怀瑾的虎须,言语调侃她,此人肯定不是个简单之辈。   顾抑武面色如常,心道一声。   正在这时,朱幽容抬手,用食指轻敲皓白的洁额,想了想,莞尔一笑,“要不,就将率性堂和修道堂交给子瑜带吧。”   赵戎闻言,眉头微扬,这是六堂之中,最好的两个学堂,只要学长配合,应当也是很方便去带的。   鱼怀瑾抿嘴,垂目不语。   韩文复眼皮子一跳,斜目瞟了眼赵戎,心里又闪过了刚刚赵戎旁若无人的递青瓜给鱼怀瑾,后者接下了的画面,之后便就是那枚让他动肝火的朱果,也被她一齐接去了,韩文复觉得,就像……照顾他面子附带收下的一样!   朱幽容正容道:“我相信子瑜能带好的。玄机,韩文复,你们意下如何,还有子瑜,你呢?”   赵戎轻声,“朱先生,在下都行,你安排即可。”   如同石像般的鱼怀瑾,终于有了些动静,微微偏头,看了眼赵戎,片刻后,她轻轻点头。   朱幽容见状,唇角一翘,只是这时!   “先生,要不……还是换一个吧”韩文复忽道。   他转头,笑容灿烂的注视着赵戎,语气真诚道:   “我这修道堂内,全是些顽劣的学子,在下也很无奈,都不听我的管教,也只有上课时,在书院先生们的眼皮子底下,才静的住,能乖巧些,书艺课也是如此,所以,为兄怕赵老弟受那些家伙的气,影响教学,所以朱先生还是换一个吧,赵老弟,实在抱歉。”   韩文复朝赵戎歉意一笑。   赵戎抬目,瞧了眼他,随后,同样笑着点了点头,“不碍事的。”   众人的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打转。   顾抑武微微撇嘴,你修道堂学子被你管的服服帖帖的,糊弄谁呢……不过,鱼兄竟然没拒绝这个听起来就不靠谱之事,她不是一向重视月中大考成绩的吗?难道不争了?   怎么可能……顾抑武不易察觉的摇了摇头,随后,忍不住看了眼那个自从来后就沉默寡言的古板女子。   “这样吗。”朱幽容端详了眼韩文复,后者笑容无奈中带着诚恳。   她缓缓颔首。   “那就换一个,率性堂先确定下来了,算一个,剩下的,让我看看……”   朱幽容环视一圈亭内的其他四位学长。   后者之中,不少人连忙偏开目光,或者低头盯着地面,避开她的视线。   朱幽容想了想,“广业堂?”   李文元嘴角一抽,赶紧摆手,然后冲朱幽容和赵戎歉意的又解释了一番,大致和刚刚韩文复的借口类似。   朱幽容微微皱眉,“诚心堂?”   一位正在盯着脚尖,似乎要细瞧出一朵花来的学长,肩膀一颤,咳嗽几声,同样叹息着拒绝,也想解释几句,只是朱幽容朝他摇了摇头,“无事。”   随后,她移开目光,看向下一个崇志堂的学长去了。   韩文复见其他人都拒绝,侧目看了眼赵戎。   顾抑武突然出声:“先生,要不就我正义堂吧。”   周围众人一愣,还有凑上来的?   一直无聊等待的赵戎,也有些没有想到,抬头看向顾抑武,眨了眨眼。   朱幽容也是微怔,她放过了那位已经摆头拒绝准备解释的崇志堂学长,朝顾抑武笑道:“正义堂?嗯。如此甚好。”   其他几位学长忍不住侧目瞧着顾抑武,有点像……是在看傻子。   顾抑武抬手摸着后脑勺,迎着他们目光,咧嘴一笑,没有说什么。   朱幽容背手身后,朝顾抑武一笑,轻轻点头,颇为满意。   “那就这么确定了,一个率性堂,一个正义堂,从今日到月中大考结束时起,二堂由子瑜助教代理授课,其余四堂,依旧先生我来带,唔,想必这样时间应当充裕些了。”她眨眼,嘴角噙笑,“只是,麻烦子瑜了。”   赵戎抱拳,诚恳道:“朱先生客气了,为先生分忧,为诸位学子服务,在下义不容辞!”   鱼怀瑾不禁转头,瞧着这唱起戏来的二人,颇为无语。   你们为什么这么默契?   亭内其他人不明所以,以为还真是如此,看向赵戎的目光也变了变,带上了些许崇意。   随后,朱幽容又与赵戎、诸位学长们聊了聊具体的安排事宜。   不多时,结束后,亭内众人准备散去,   赵戎见无事,也抬脚欲走。   此时,朱幽容看了看亭内外周围,没看见某个野丫头的身影,她娥眉微蹙,面朝亭外,轻声呵斥,“野丫头,还不出来?”   原本要离去了的众人脚步顿是一停,好奇四顾。   候客亭内外,安静了片刻,突然,只见亭子右侧方一个茂密花丛之中,慢慢拖着步,走出一个蓝衣女童,定睛一瞧,不是静姿是谁。   不过,此时大伙的视线里,这个往日刁蛮的姑奶奶,有些不一样。   静姿两手端着一杯热茶,垂头垮肩的走到亭内。   在韩文复、顾抑武等人神色错愕之时。   她笔直朝某处走去,众人赶忙侧身让路。   静姿垂着头从他们身前经过,似乎是无视这些家伙,只是耳根子还是红透了,她双手捧茶,来到赵戎身前,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在朱幽容的严肃目光中,毕恭毕敬的双手递茶。   静姿小声道:“赵……赵公子请用茶,之前是静姿的不对,静姿赔个不是,希……希望公子原谅静姿,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亭内空气一时之间沉默下来。   顾抑武、韩文复等人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那个正在软声道歉的蓝衣女童,这真的是早上没好气的给他们开门的那个?   赵戎表情无奈的看了眼朱幽容,微微摇头,眼神示意了一下。   只是朱幽容也摇头,抿嘴不语,视线一直停留在那杯茶上。   赵戎微怔,视线也在眼前那杯茶上停留片刻。   是一杯兰花清茶,不过这茶杯……又是紫檀木的。   赵戎刹那了然,立马不再犹豫拒绝,伸出双手,直接接过茶杯,仰头一饮而尽,之后放下茶杯,长吐一口气,下一秒,他眼睛一亮。   第四杯正冠井水!   在周围学长们的视线中,静姿小心翼翼的接过了空茶杯,随后眼巴巴的仰头望着赵戎。   赵戎从内视之中缓过神来,低头瞧见这一幕,摇头失笑。   “都过去了,我早就忘了,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静姿松了口气,眼神复杂的看了眼赵戎,用力点着小脑袋。   赵戎忍不住去看了眼朱幽容。   儒衫女子花容宁静,只是似乎外面有东西吸引她似的,没有和看来的赵戎对视,挪开了视线,端详外面,不过,耳珠子却与之前的静姿一样,染上了些烂漫的红胭脂。   一直默默关注着自家先生、严防死守赵戎的鱼怀瑾,眉眼微凝,浮现些许疑惑色,她眼神左右来回移着,仔细瞧着这师生两人。   这又是什么默契?   古板女子皱起的眉头久久未松。   ……   很快,当静姿奉茶道歉赵戎接受之后,今日前来之人纷纷离开了猗兰轩。   一伙人刚走出院门,开始四散离去,顾抑武突然转向,超赵戎走来,抱拳行礼,“往后,就辛苦赵兄了。”   赵戎停步还礼,摆了摆手,“无事,是我多谢顾兄才对。”   二人相视一笑。   这时,不远处的鱼怀瑾离去的脚步骤停,她静立了会儿,同样转身走了过来,行礼后,目视赵戎,板脸道:“以后就劳烦赵兄了。”   赵戎忽然转头,“等等,你叫我什么?”   鱼怀瑾皱眉,“赵兄?”   “不是,咳。”   “子……瑜兄?”   “非也。”   鱼怀瑾想了想,“赵戎?”   赵戎闻言,也把脸一板,随后,他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握拳横放腹前,微微扬头,某一刻,瞥了眼身旁的古板女子,面无表情,很是严肃。   鱼怀瑾:“……”   顾抑武:“……”   鱼怀瑾懂了,她深呼吸一口气,之后,又深呼吸一口气,旋即躬身行礼,一字一句道:“那就……辛苦赵先生了!”   “玄机啊玄机,说了多少次,不要多礼。”‘赵先生’面色一变,伸手虚扶,笑着摇头叹息,“这孩子,真是的。”   鱼怀瑾:“???”   旁观目睹这一幕和谐师生情的顾抑武忍俊不禁,看向某个古板女子的眼神,带着稀奇之色。 第二百六十五章 赵先生,请自重!   三更夜半,东篱小筑。   北屋灯火未熄。   屋内,山水画屏风后方,白雾缭绕,一只浴桶的轮廓隐隐约约,还有一道人影。   赵戎头发湿漉漉的,双手搭在桶沿上,脑袋后倾,一条白毛巾折叠整齐的敷在额头上,遮住了半边的脸。   朦胧白烟中,他嘴角的弧线写满了轻松。   某一刻,屋外传来一些微弱钟声。   铛——   哗啦——   赵戎打了个激灵,上半身往前猛的一倾,水声溅起,白毛巾掉下,被一只手下意识的接住。   他转头看了看左右,旋即另一只手揉了揉眉心。   “怎么又差点睡过去了……刚刚冲击带脉也这样。”   赵戎嘟囔一句,眉头皱起,不过下一秒便又舒展。   刚刚夜里,他乘着白日喝下了第四杯正冠井水的势头,一鼓作气冲击力体内奇经八脉的第五脉,带脉,冲脉成功,微微有些疲惫,便泡了个澡,只是没想到又差点睡着。   感觉有点细细微微的睡意缭绕,是怎么回事……赵戎已经是即将扶摇境的赳赳武夫,如今又有向着异类妖族强悍体魄转化的趋势,以往连续半旬不睡都是常事,只要每日按时打坐修练即可,更别提现在。   可能是最近事多,精力消耗的有点多?   赵戎摇了摇头,从浴桶内起身,经脉间赤蛇……不对,应当可以说是’火蛟‘了,火蛟急转,一瞬千里。   周天运转之间体内传出惊人的热力,屏风后雾气更甚,不多时便蒸去了他体表的水渍,免了擦拭。   赵戎抬手随意束发,披起一件青君素手一针一线织就的秋衣,夜读去了。   顺便还要……琢磨琢磨明日怎么做个赵先生。   ……   斗转星移,大日旭升。   上午,墨池学馆,率性堂内。   满堂学子皆在。   此时,率性堂内,有些安静,只是前不久的第一堂课是画艺课,而几息前,那个身材魁梧、苍髯如戟的书艺先生才刚走,现在本已是课间,但堂内却出奇的安静,和堂外其他学堂学子路过时的杂闹声,形成鲜明对比。   不少率性堂学子不禁向后方看去,看向左后方范玉树旁边的那个位置上的所坐之人。   吴佩良面沉如水,收拾书桌上绘画物件的动作,停停顿顿才终于做完,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和周围同窗们一样转头看去。   刚刚清晨的晨读之后,鱼怀瑾上台通知了众人一件事情。   此刻,一大伙学子们的视野之中,范玉树旁边的那个日常不穿学子青衿很是显眼的年轻学子,正低头泼墨,神色专注,仿若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已经成了全堂的焦点,依旧自己做着自己的事情。   时间悄悄的过去。   远方已经泛着秋色的山林之中又传来了古钟的沉闷声响。   时辰已到。   正垂目挥墨的赵戎,施施然放下手里的画笔,认真端详了几眼长桌上的卷轴画。   与感觉枯燥乏味的乐艺学不同,画艺虽然在进书院前,也一样并不精通,但是他学了些日子后,却是挺感兴趣的,人物、山水、花鸟,这三大类之中,特别是画人物。   赵戎看着桌面上的‘伊人青君图’,安静了会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感觉还是没有他眼里心上的青君十分之一的美。   某一刻,赵戎忽又抬笔,挽袖,沾墨,在画卷上这个可人儿的某处轻点,为青君点了点朱唇。   他微微点头,重新将笔放下。   赵戎瞥了眼旁边和众人一起侧目偷瞧来的范玉树,也没说什么,等到墨迹已干,他动作轻柔的收起娘子的画卷,随后起身,在满堂学子们的目视下,缓步走上了高出堂内地面三阶的讲台。   赵戎蓦然转身。   台下是一双双目视而来眼睛。   他面朝率性堂学子们,眼神平静,环视堂内一圈。   赵戎抬手,理了理袖子,双手背在身后,目光下移,向着前排某处坐着的古板女子看去。   鱼怀瑾起身,和其他每堂艺学课一样,照例行礼,汇报道:“禀……赵先生,率性堂学子,已全部到齐,随时可以上课。”   赵戎颔首,只是……依旧丝毫没有动静。   率性堂内,气氛宁静起来。   鱼怀瑾微微皱眉,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学子们,并无异常,回头又看着赵戎,眼神带着探询之色。   赵戎背着手,不动声色,只是……某一秒眼神向下瞥了眼桌案上的茶杯,那是每堂艺学课,为艺学先生备上的解渴茶水。   至于一般是谁来做。   晃铛——   一点轻微的桌椅磕碰声,在安静的率性堂内,显得很大很大。   满堂学子们的视野之中。   鱼怀瑾已经起身,腰杆挺直,端着手走上台去。   面无表情。   台下,最后排的范玉树,悄悄朝赵戎竖了个大拇指。   萧红鱼和李雪幼,对视一眼。   鱼怀瑾上台,走到属于先生们的讲桌前,抬目看了眼赵戎,然后微微垂首,一双白玉小手捏起白瓷茶具,清洗一番后,倒起了热茶来。   赵戎端详了几眼身前这个前不久还压着他弹琴画正的古板女子,只见她手上的动作一丝不苟。   这手是真的白啊,特别是和白瓷茶具放在一起。   他眉头微挑。   不过,拿着戒尺打本公子也是真的疼。   想到这儿,下一秒,赵戎背在身后的手突然前伸,抓起了桌案上的那只两指阔的竹板戒尺。   正在倒茶的鱼怀瑾,动作微停,旋即又继续,没有抬头。   赵戎一边举起戒尺在正在恭敬倒茶的古板女子眼前打量着,一边瞟着她,不时的点头,似乎是在肯定这就是前几天打他的罪魁祸首,只是不知想的是戒尺呢,还是鱼怀瑾呢。   鱼怀瑾眼皮微敛。   “赵先生,请用茶。”   终于,这杯热茶还是倒完了,鱼怀瑾板着脸,毕恭毕敬的将茶搁在赵戎身前的桌案上,随后,抬目看着他,不语。   赵戎瞧了会儿她,不多时,忽的将抓着戒尺的手放下,轻轻点头,笑容阳光道:“辛苦玄机了。”   鱼怀瑾垂目道:“赵先生还有别的事吗?”   赵戎端起茶杯抿了口,微微摇头。   鱼怀瑾没有动,还是站在桌前。   “有点涩啊……”赵戎嘀咕一句,旋即慢悠悠放下茶杯,又点了点头。   “有。”   他轻轻一笑,“玄机,你能给先生我笑一个吗,女子成天板着脸,一点都不可人,容易提前变老。”   鱼怀瑾面无表情。   赵戎想了想,补充道:“你这样……那就更嫁不出去了。”   鱼怀瑾被宽大袖子遮住的小手猛的一攥。   她深呼吸一口,盯着眼前这个为了学生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的男子的真诚笑容,静了静,一字一句道:“赵先生,请自重。”   赵戎笑容霎那间收起,手上的戒尺不由分说的朝鱼怀瑾方向一伸。   他表情平静的看着她。   鱼怀瑾骤然眯眼。   二人对视。   满堂学子直愣愣的看着这急转直下的一幕。   台下,范玉树倒吸一口凉气,刚刚看见台上好友的那一番公报私仇的操作,他解气之余,不免为尺度之大暗暗震惊,都快把大堂内的凉气都倒吸完了。   与范玉树差不多的,还有萧红鱼、李雪幼、吴佩良等人。   正在这时。   鱼怀瑾忽的看了眼身前的戒尺,下一刻,右手骤递,默然不言的……伸出了手板心。   全体率性堂学子,目露震惊的看着台上这一幕。   鱼学长要被体罚打手了?还有,她真的让他打?他也真的敢打?   不少人在错愕之时,脑海里转瞬间闪过无数问题。   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递板子的赵戎身上。   与此同时,鱼怀瑾微微垂首,但是往日里似乎永远平静的眼眸用力上抬,盯着比她高差不多两个头的赵戎,死死抿唇,抿的唇瓣血色尽失,成了一条细线。   赵戎眼神平静的看着身前这个眼睛溢出些倔气却依旧还是顺从伸手的古板女子身上。   所以,这是身子服心不服,是‘你可以得到我的身子,但永远得不到我的心’咯?   不过本公子要你的心干嘛?   嗯,这瘦杆子似的身子本公子也不要,但是这无趣家伙终于换了个新表情,倒是挺少见的。   在无数投来的视线中,赵戎轻轻点了点头,手上的戒尺上下晃了晃,在鱼怀瑾身前,手的上方。   此刻,大堂内的空气死一般的沉默,众人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而讲台之上,鱼怀瑾一只手垂在身侧,宽大袖子被风吹的摆动飞舞,另一只手笔直伸出,摊开,露出了洁洁净净、白皙的晃眼的手板心,而它的上方就是青黑色的粗、长戒尺。   二者只有咫尺之遥。   板子下一秒便可能啪的一声脆响落下……   而下一秒,戒尺也确实落下了,并且啪的一声,只是……不是重重的脆响,是微微的轻响。   某只抓着戒尺的手一松,横置的戒尺自由落下,角度微斜的‘打’在了某个古板女子的手掌心。   鱼怀瑾表情一怔,接住了落下的戒尺,她的脸上原先的罕见怒色顿时土崩瓦解消散不见,嘴唇微张的看着赵戎,唇瓣还带着些白痕。   讲台下的众人同样始料不及,愕然看向台上那个表情平静的男子。   赵戎丢下戒尺后,收回手,两手重新背在身后。   他面色奇怪的看着发呆的鱼怀瑾,“傻愣着干嘛,让你接个尺子,伸了个手就一直不动,还要先生我亲自递到你手上?”   ‘赵先生’摇了摇头,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这一届学生不行”,什么“这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之类。   鱼怀瑾和率性堂学子们:“……”   听到赵戎话语后,他们依旧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赵戎眨了眨眼,依旧表情严肃,但是却又忍不住悄悄瞧了眼鱼怀瑾带着白痕的嘴唇微张的呆愣模样,突然,他觉得这个无趣古板的家伙,虽然一天到晚板着脸,一本正经,但是现在这样微呆的时候……似乎有点可爱啊。   错觉错觉,肯定是错觉,要是论傻论可爱,家里的小小甩她十条街。   赵戎摇了摇头。   鱼怀瑾轻轻吸了口气,回过神来,她低头看了眼手上抓着的戒尺,上面犹有某人残余在上面的温热,鱼怀瑾的目光在上面顿了顿,抬头凝视赵戎,轻声开口:   “你……赵先生这是?”   赵戎背着手,瞧了眼她,随后侧过身子,目视台下满堂学子,撇嘴道:“把这戒尺拿远点,最好是去外面挖个洞埋了,先生我不想看见它,我的课……”   “……是快乐教育。”   他一脸真诚。   鱼怀瑾:“……”   她端详了眼‘快乐教育赵先生’的脸色,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赵先生还有事吗?”   赵戎朝她轻轻抬了抬下巴。   鱼怀瑾横端戒尺,转身离去,不过并不是真的要带出去挖坑埋了,而是回到了她前排的位置上,将戒尺暂时收进了桌子里。   “上课。”赵戎眯眼道。   随后,鱼怀瑾起身,带领率性堂学子们向赵戎行礼。   赵戎拱手回了一礼,随后,他轻眯着眼注视众人,语气认真,“你们能上我的课,是你们的荣幸。”   率性堂学子们:“???”   赵戎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喝了口,放下杯子,瞧了眼他们。   “当然,也是我的荣幸。”   众学子嘴角一抽,皮一下你很开心? 第二百六十六章 我何德何能可以教你们啊!   林麓书院背负灵麓,前带离渎,左拥林麓,右揽独幽。   苍山碧水相映,茂木清泉交织,又弦歌千年,是望阙北半洲的读书圣地。   也只有此处才能以一院之地,容纳如此多的名胜绝景。   若说书院西侧的江水红枫之景,是林麓书院的秋景一绝,那么东侧林麓山下的幽谷银杏,便又是一绝秋景。   而据赵戎所知,像这样的独秀之处,也才只是书院秋日八景之二而已,除此之外,还有‘山市晴岚’、‘烟雨晚钟’、‘林麓秋月’等绝色。   此时,午后时分。   林麓山下,琤琮谷内。   一大伙整齐身着青衿的墨池学子,正安静行走在谷内,而带头之人,是其中唯一一个未穿学子服的年轻学子,正抄着袖子,腰杆笔挺,走在前面,不时的左右张望,他眼神清澈,倒映着谷内黄灿灿的银杏林。   而这个年轻学子身后的一众学子们,却和他相隔颇远,又并不偏离,远远的缀在后面,像只牵线的风筝,随时可能被风刮走。   不过也有两人例外。   一个是腰间系着只白玉缕空玉葫芦的学子,他离带头的年轻学子很近,亦步亦趋的跟着,抬目看着后者的背影,一张敷粉的俊脸上是欲言又止的神色。   一个是身板矮小,学子服穿的显大的板脸女学子,站在带头的年轻学子和身后一大伙衣着整齐的学子们,二者之间,她不时的皱眉看一眼前方的‘新先生’,再回头看一眼身后表情各异的同窗们。   这一套奇怪的搭配组合,一路走来,吸引了不少路人侧目。   也算是一条……别致的风景线?   带头的年轻学子似乎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抄着手悠哉悠哉的散步,欣赏沿途风景,身后的同窗们……或者说学生们,静静的跟着,倒也无事,只是后者之中已经有不少人面色写上了些不解、不快、不满之意……   幽谷杏成阴,悬流漱石清。   午后的阳光正好。   阳光下,泛黄落金的高大银杏树,在摇曳的轻盈温和的秋色中闪闪莹莹,铺成了一条长长的金黄色林荫小道。   赵戎拾步向前,这一副金湛湛的画卷在眼前展开,满目皆是温暖的色彩。   午时的秋风正暖。   杏林间,泉水畔,青石上,不时的能看见僻幽处静坐读书的士子师兄、师姐们。   因此众人的脚步也自发的轻盈。   只是幽谷内还是回荡着一些奇异的声响。   琤琮——!   不知何处来的声响回荡谷内,但是并不喧闹,不妨士子们读书,并且细听倒也还带着些静心凝神之韵。   赵戎打量了一会谷内的环境,有些了然这琤琮谷名的由来,嘴角一勾,感觉发现了一处静坐读书的好去处。   是一种突然发现新事物的惊喜、欲试之意。   不过,这满谷的温暖秋色,却也让他有些恍惚。   赵戎记得,年初刚刚在大楚龙泉渡出发之时,是春雷惊蛰、雨打芭蕉,如今一转眼,已经是秋色正浓,秋衣正厚,不久就是祭月节了。   他也已经从刚苏醒记忆时的一个山下手无寸铁的书生,一步一步成长为了一个即将扶摇镜赤蛟欲化龙的儒家书院学子,嗯,大半个山上人了,现在还算是半个书艺课先生,带着一众面服心不服的墨池学子。   想到这,赵戎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学子们,灿烂一笑。   后者们微微一惊,相互对视,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也有学子面色有些不安起来,毕竟要不是现在是大白天,那就……笑的挺瘆人的,忽然来这么一下。   赵戎背着手,满脸笑意的回过头去。   本公子要你们的心干嘛,身子服就行了。   答应了朱幽容,要尽心尽力、不藏私的教——估计这也是鱼怀瑾这家伙默许他带率性堂的原因——但是听不听就看你们的了。   不是爱学不学的傲慢,而是相互理解的尊重。   因为赵戎也是个‘老学子’了,很理解身后一些同窗的感受,比如乐艺,他毫无兴趣,但不还是得被鱼怀瑾压着补课画正,在她面前一脸认真,但其实心里是在想着:晚饭要吃什么、你给我等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哎终于要弹完了……之类的。   要得到‘心’,何其难也,况且他对男人的心也不感兴趣。   想到这儿,赵戎摇了摇头。   同时,似乎是被这丰收的秋色勾起了思绪,他回首张望。   这大半年里,一路走来,白捡了一个笨傻小狐娘,认识了一位豪阀子弟的挚友,辩赢了一位道家君子,设计炸死了一个金丹儒士,又在青山下埋了一位亦师亦友的故人,还答应他以后去见另一位‘青山‘……最后,赵戎还是完成了启程时的目的,将玉还给了青梅,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牵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回了怀里。   所以说,这大半年的时间过的其实还挺紧凑充实的?   赵戎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只是不知为何,他突然又想起了留在山下大楚王朝的方先生,先生他应当还在乾京国子监教书……   此时,赵戎脚步一停,身子骤转,偏离了杏叶铺就的小道,在路旁一颗银杏树前停步,伸手摘了一片银杏叶,小心翼翼的收入袖中。   后方跟着的率性堂学子们面面相觑。   他面色如常,没有看众人,重新走回了正道,大步向前。   犹记得,当初刚决定离开乾京之时,方先生临别赠了句’明年春色至,莫作未归人‘。   现在看来,明年春色至时,赵戎大概是回不去了,不过’未归人‘,他也算不上,因为方先生也是希望他去找青君的,而且吾心安处是吾乡,赵戎觉得青君和小小在哪,家就在哪。   至于方先生那儿……就递一片杏叶回去,捎上些字语,见字如面,看望先生,只是不知现在寄出,能不能与明年的春色一起将至。   年轻儒生思绪与身侧落叶一般纷飞。   其实赵戎觉得,现如今,在书院里慢悠悠的求学、修炼,旁边就是青君静心修行的太清府,二人虽然都忙着他们自己的事业,但是只要想念对方了,走几步路就能见面了,这样的日子……似乎也挺不错的,以后可以再生个娃,白白胖胖的……   咳咳,好像想的太远了些。   那就近些,往后面瞧瞧。   目前就是带一带两堂学子的书艺课,不久后还有一场月中大考,再然后就是祭月节了,也就是山下人家团圆的中秋节,肯定是要与娘子一起过的,赵戎还想着准备些惊喜给青君呢,不过当务之急是先进入扶摇境,尽力修行,万一练着练着,体魄力气就比青君大了呢,到时候把她两只手腕一捉,两只素手反剪身后,娘子反抗失败,就……就从了他呢?   到时候那枚藏在儿子食堂里的软玉,还是不是随随便便、大大方方、坦坦白白的任他拿捏?   感觉大有可为啊。   某赵姓学子美美的想着,做着些白日才能做的事。   他的身后,一直近身跟着的范玉树,感觉好友有些不对劲。   范玉树瞧了眼赵戎脸上奇怪的笑容,悄悄伸手拉了拉他,小声道:“喂,子瑜。”   赵戎一愣,回过神来,“咳咳,何事……等等,你叫我什么?”   他把脸一板,背手身后,瞅了眼范玉树。   范玉树锤了赵戎一拳,“得了吧,子瑜别装了,咱俩谁跟谁,我还不知道你。”   赵戎抬了抬眉,朝身后的率性堂学子们看去,只见都在瞧着他们俩说悄悄话,似乎都在竖着耳朵听,幽谷静悄悄的,二人说话倒也很难瞒住。   他回头,皱眉道:“作甚。”   范玉树看了眼好友脸色,犹豫片刻,“子瑜,这是快乐教育?这不就是玩吗?一直带我们在外面闲逛。”   赵戎皱着眉头,倒吸一口凉气,上下打量了一遍范玉树,目露震意:“果然,以你聪明才智,还是瞒不过你!”   范玉树:“……”   赵戎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了眼不远处的率性堂学子们,摇着头,语气感慨,“我何德何能可以教你们啊!”   鱼怀瑾和众学子:“……”   范玉树面无表情。   你特么就是个魔教中人! 第二百六十七章 你在教我做事啊?   距离赵戎上第一堂书艺课到现在,已有数日,这是第三节课。   而率性堂学子们觉得,若无意外,加上这堂课在内,三节书艺课,赵戎除了刚开始被几个学子主动问时,指点了简单的指点了几句外,其他时间,都是带着他们在林麓书院内‘闲逛’。   美其名曰快乐教育。   和着你是怎么开心怎么来对吧?   不少学子不忿,滋生介怀。   而且赵戎在带着众人闲逛一节课后,下课前还会布置一大堆功课,不外乎是临摹一些他挑选的字帖,并且功课的规模量……   说真的,有点狠。   不愧是‘老学子’出身,知道如何将大伙的业余时间压榨的一滴不剩,只是,赵先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墨池学馆的氛围本就是外松内紧,一些艺学课,压根连功课都没有,主要是充分利用讲堂上的时间,进行启发式授业。   至于课后,都是靠学子们自发学习钻研。   虽然宽松,但也自由度很大,能通过考核进入林麓书院的,大多自制力不差,课后倒也努力认真,毕竟有‘学长’和‘月中大考’两个事物在鞭策前进。   只是,若是这时突然出现一个赵戎这样,上课时带你闲逛,啥也不讲,下课后,拼命安排功课,大多是要学子们一遍又一遍的枯燥临摹字帖,还强制要求上交检查,你气不气?   反正率性堂学子们觉得叔可忍,婶不可忍,除非……没有除非,婶不可忍!   快乐教育对吧,我看你是快乐教学,带头划水。   一些学子目露不满。   琤琮——   此刻,琤琮谷内,秋阳正好,清音依旧。   ‘赵先生’和他的一众学生们,正在大眼瞪小眼,一时无声,谁也没有开口,后者估计是被不久前,赵戎的话语呛到了。   赵戎环视了一圈率性堂学子,包括鱼怀瑾、范玉树在内,目光还在某些学子脸上停留片刻,打量了一圈。   他微微撇嘴。   感觉还是前几天第一堂课时,拿鱼怀瑾这个他们都尊重的老学长开刀立威的效果还不够。   没过几天呢,就有群起攻之的质疑苗头了?   是鱼怀瑾这个率性堂学长其实并没有赵戎想象中那么受率性堂学子们敬怕,立威的效果不佳,还是某种叫‘偏见’的种子,一开始就在这些他的同窗兼学生的人心里埋的很深已经生根发芽?   赵戎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口服就完事了。   此时,在全场的寂静无声之中,赵戎突然点了点头,垂目拍了拍两手的袖子,眼不抬的道:“老规矩,大伙自由活动,别吵到了那些师兄师姐们读书即可。”   语落,便重新背着手,向一处水畔的杏林亭榭走去。   众人无声,没有动静。   “赵先生。”   正在这时,果然有人第一个开口了,不出某个赵姓先生所料。   赵戎不理,继续往前走。   “赵先生请留步,学生不服!”   赵戎挑眉,脚步一顿,侧身斜目瞧去,某个出声的阴柔学子的身影闯入余光之中。   他暗暗点头。   不愧是你啊佩良,在让我失望这件事上你从来没让我失望过,连口都不服了。   “学生不服。”   此时此刻的人群之中,吴佩良缓缓走出,语气认真,在众人的视野里,他抿嘴凝眉,挺胸抬头,步伐颇有一种不畏淫威的凛然大气,再夹杂着一些慷慨赴死、丹心照汗青、我倒下了但是身后还有千千万的毅然决然。   赵戎目露欣赏的端详了吴佩良一眼。   论出风头,当出头鸟就属佩良兄你最积极,每回都是抢着来,虽然其实八成没人和你抢这事,但是假想一个,出风头站出来也果断些了不是,并且还越挫越勇,不错不错。   他微微一叹,又生出了些‘我何德何能可以教他’的感慨。   吴佩良表情凝重,沉声。   “赵先生,在下并没有冒犯之意,只是有一说一,在匡正你的错误,虽然课堂上是先生最大,但是学馆的祭酒老先生也说过,先生不一定代表着全对,有错误我们这些学子也要不畏权威的及时指正,相互促进,而不只是言听计从。”   他顿了顿。   赵戎闻言,没有言语,瞧了瞧眼前这个发扬墨池学馆优良传统的吴佩良一眼,点了点头。   吴佩良见状,心里哂笑,他微抬下巴,看了眼赵戎后,环视周围同窗们,继续朗声道:   “当然了,我们都是读书人,要讲道理,凡事摊开了说,赵先生每节课带我们闲逛,应当也有你自己的道理,不妨说说,让大伙听听,而不是一直一言堂,压着大伙,让我们没头没脑的跟着做。”   话音一落,率性堂学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旋即有不少人在人群中应声支持。   赵戎挑眉,转目看去,人群中的声音顿时没有了,只是那些学子们的神色还是能看出些不忿之意,他忽的去看鱼怀瑾,只见她还是老样子,端手垂目静立一旁,赵戎微微点头,除非他做什么罔顾书院规矩和常纲礼教之事,否则这位鱼学长在课堂上应该皆是言听计从。   赵戎眯眼,没有去看吴佩良,而是端详着那些率性堂学子们,却也终于出声。   “第一堂课带你们出门之前,我已说过一次缘由,现在再说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轻声道:   “学习书法,一要‘工学’,即勤学苦练;二要‘领悟’,即从自然万象中接受启发。让你们回去临摹优秀字帖,就是工学,现在课堂之上,先生我亲自带你们游山玩水,就是为了求一个阅尽千帆后的悟字,总而言之,书法一道,横竖点撇捺的枯燥苦练,和蓦然回首的一点灵犀,皆缺一不可,前者是骨骼血肉,后者是精气神灵,如此,字才能活,否则失了哪一个都无用,这才是先生我眼中练习书法的正途。”   赵戎看了眼沉默不语的众人,摇了摇头。   “哎,我在隔壁正义堂上的几节课,连一次解释都没有,可也没见到正义堂的学子有多少意见,都听话的跟着,还有一些正义堂学子主动给我推荐有趣的去处,比如这处琤琮谷,可是到了咱们率性堂……”   他顿了顿,还是没再说下去,毕竟以前赵戎也挺讨厌‘别人家的孩子的’,不过现在……真香。   “其实就是和思先生带我们静听天地大美之音一样,很简单的道理,为何其他先生做得,我做不得?难不成,是因为诸位对先生我有意见?”   场上顿时安静下来,不少学子闻言不以为意,只是却也没人敢和赵戎对视。   吴佩良眉头微皱,乐艺先生、画艺先生们带大伙出去游学,那是因为所授艺学使然,你一个写字的,还要去外面采风?   书法至今连道都没个影,还能来个天地感悟不成?那就别学人家了,画虎不成反类犬。   他忽然一笑,上前一步,施礼诚恳道:“赵先生说的‘工学’,‘领悟’,这些道理我们都知道了,只是现在月中大考在即,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老师行笔落墨的绝技秘方,请老师勿要藏私,多多指教。”   赵戎眼皮微抬,觉得刚刚是白费口舌了,说好了只要身子的,口服就行,只不过还是因为是同堂学子,忍不住话多了些……   吴佩良见赵戎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心里颇为满意,想必是傻愣住哑口无言了,他心里摇了摇头,看了眼赵戎,那就赶快教些有用的东西,别在给上课偷懒找借口了,还是说,你其实压根就不会教,就是在拖着?那还要你何用,自学算了。   众人纷纷投目望向‘赵先生’。   赵戎转头看向吴佩良,他想了想,忽道:“你是在教我做事啊?”   吴佩良:“……”   他深呼吸一口气,随后一笑,施礼道:“不敢,请先生不要偏开话题,答应佩良和诸位同窗们,勿要再藏私了。”   一众不满的率性堂学子一齐盯着某位‘赵先生’。   赵戎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抬首眺了眼日头,突然,偏头看向一旁默然不语的鱼怀瑾。   场上,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众人见状疑惑,也寻着他目光一起好奇看去。   只见一直静立端手的古板女子,沉默了片刻,忽动,她双手从袖子中缓缓伸出,顺带抽出了一根……戒尺,两指阔的粗长戒尺,鱼怀瑾捏在手里,她板着脸,看了眼吴佩良。   “???”吴佩良。   全场顿时噤若寒蝉。 第二百六十八章 书山书楼   赵戎目露赞赏的看了眼手执戒尺的鱼怀瑾。   真是先生们的贴身小棉袄,难怪虽然刻板守礼算不得老师的狗腿子,但先生们还是很喜欢这家伙。   首先是大多数时候乖巧听话,不带头捣乱。   其次是会办事啊,效率高,能抓住冲突的主要矛盾与本源问题,一次就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赵戎点头,双手背在身后,转身继续前进。   在他看来,很显然,这次冲突的的主要矛盾只有一个,是他这个新先生的亲切近人、面善和蔼和某吴姓学子日益增长的皮痒之间的矛盾。   很尖锐啊。   背身离去的赵戎轻轻一叹,又瞧了眼日头,向琤琮谷的出口方向走去。   不过,你真当本公子的课没课堂纪律了?   关门,放……请鱼学长给你们‘补补课’。   此时,戒尺一出,全场噤声。   当然,是配合在特定的人手中,比如现在,板着脸的鱼怀瑾。   吴佩良看了眼这根戒尺,通体青黑色都磨出了包浆,也不知道在率性堂之中传了多少年,是根老戒尺了,估计比场上所有人年龄都大,也不知亲密接触过多少位率性堂的前辈学子,不过这些前辈们和它相处的肯定都不怎么愉快。   你问吴佩良怎么知道的?这戒尺上的坑洼磨痕肯定不全都是岁月给它留下的……   他舔了舔嘴唇,连忙挪开目光,转头看了眼不讲师德的赵戎的背影,张了张嘴,只是旋即,便又在鱼怀瑾面无表情的目光下闭上了。   “跟上,要大伙儿自由活动,却还这么吵,咱们先出谷,别打扰别人读书了。”赵戎的声音远远传来。   鱼怀瑾执尺,目光平静,环视一圈率性堂学子们。   众人或垂目,或偏头,或亲近无害的一笑。   最后,她的目光停在了吴佩良身上,后者耸拉着眼,垂头丧气的模样。   大伙虽然很想问赵先生,这一根本来说好不出现在你快乐教育课堂上的戒尺,怎么又出现了,但是眼下这阵势谁敢啊,果然,老师们的话只能信一半,什么再讲亿点点、讲完就下课之类的……   见场上无人再有话说,鱼怀瑾忽的将戒尺重新收入袖中,端起手,扭身跟上赵戎,一直看戏的范玉树悠哉悠哉的尾随其后。   率性堂学子们站在原地,视线交错一番,最后不少人微微叹气,表情无奈,相续跟上了。   不多时,学子们跟着赵戎出谷。   刚刚那场插曲般的小风波似乎已经过去了,只是一次简单的关于吴佩良提出取消赵戎一言堂的提议被赵戎一言堂的否决了的事情,之后就像是无事发生。   只是,背对率性堂学子们的赵戎,原本轻松的表情上,眉头一皱,不过很快便又消散不见了。   出了琤琮谷后,赵戎带着率性堂众人横穿清风峡,路过石濑,此处泉流触石,亦是有琤琮之声。   石濑下,有一处兰涧,芳清可鉴,直泻而下,入琤琮谷,一伙人此时逆流而上。   行走了约莫一炷香后,路上行人渐多,赵戎等人来到了林麓山脚下,一座匾名‘自卑’的古亭外。   林麓书院虽大,大多数地方行人稀少稍显僻静,但是也有些人流极多的热闹去处,例如眼下这林麓山脚的自卑亭,人流几乎可以与书院内的圣庙、六君子堂、墨池学馆等处媲美。   盖因不远处就是林麓山登山大道的入口。   整座林麓书院就是依着林麓山而四射阔建,这儿几乎处于整座书院的中心位置。   而这整座林麓山,除了供人登山,从山脚修到山顶的的回廊、爬山廊等登山长廊外,山上只有一座建筑,山脚也只有一座建筑。   后者,便是赵戎眼下的这座自卑亭。   他也是第一次来这儿,离时常活动的墨池学馆和南轩学舍都有些远了。   此刻,当赵戎等人入亭之时,亭内已经有不少士子、儒生在停脚歇息,不少人投目看来,好奇的打量着他们这些有些唐突的墨池学子。   赵戎抬头瞧了瞧这座古亭,名字倒是颇有意味,自卑。   不过应当不是那种含义,他记得有一句圣人言语。   ‘君子之道,譬如远行,必自迩;譬如登高,必自卑。’   所以是自卑处登高?   赵戎一笑,举目眺望林麓山顶,只见那个最高之处,挺拔着一座孤立的危楼,楼高九层,当是整座书院最高处所在,只是不知和独幽城内的那座紫衣幽山比,何者更高。   而这儿颇为热闹的人流,应当皆是为了这座九层危楼所来。   可是,赵戎此时看去,山脚下这些人流之中,除了书院士子、墨池学子和一些先生外,还有不少‘外人’,其中有一些像是书院外来的儒生,穿着各异儒衫,除此之外,最吸引人目光的……是一位位肩挑重物上山的担夫,皆是普通的凡夫俗子,并且山脚下还停着很多车轿。   “那是书楼。”   正在赵戎面色好奇的打量之时,范玉树走到他的身旁,眯眼一起看了看,轻声介绍道。   赵戎侧目看了眼好友,“哦,图书馆……也就是藏书楼?此楼何名?”   范玉树晃着脑袋,“书楼,就是叫书楼。”   赵戎哑然一笑,好吧,在海角天涯建立这座书院的前辈们,连名字都懒得取了,不过,口气也是真大,但却也当的起,毕竟整座林麓书院,聚集了半洲之地的文华精粹。   范玉树有些感叹道:   “可以说,只要是望阙洲有过的书,几乎在咱们院的这个书楼都能找到,额……也不全对,因为经义类的书,书楼没有,全都放在了书院东南角的尊经阁了,   但是除此之外的其他所有类别的书,不管是其他六艺,还是禁书、闲书、野籍,全都在这儿了,不过尊经阁那边去的人少,还没这儿十分之一的热闹……书楼里面是真的书山书海啊。”   赵戎徐徐点头,中洲文庙在天下九州建立的七十二座儒家书院,大致都承担着三种基本职能。   教化,藏书,祭祀。   范玉树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周围,见同窗们都在成群聊天或做别的事,没人关注这儿,连鱼怀瑾都在与萧红鱼和李雪幼一起说悄悄话,他遮嘴凑到赵戎耳边,挤着嗓子道:   “嘿嘿,子瑜,我告诉你,望阙洲山下千年以来,无数王朝国家的宫廷秘藏春宫图,书楼第七层的某几排书架上全都有……怎么样,是不是很心动。”   “……”   赵戎瞥了眼挤眉弄眼的范玉树,点了点头,“确实心动了,那么玉树兄你知道的这么多,心动怎么不自己行动?”   范玉树握拳锤掌,“我也是听一个好友说的,并没有去过书楼,第一次进书楼,有一个小门槛,我一直嫌麻烦没去做……额,而这个好友也是和我一样,听他的好友说的,而我好友的好友也是听好友……”   赵戎转头无语的打断道:“我觉得你的这个好友还有很多好友……这事就是个传闻吧,估计传的书院里没人不知道了,还以为你会给本公子说些什么独家秘辛呢。”   “额,好像也是。”范玉树点了点头,“在学馆,大伙私下里平常谈论这事都很小声,不过这些数不清的春宫精品套图到底存不存在,也不太确定,毕竟这个书楼第七层……咱们几乎是去不成。”   他挠了挠头。   赵戎挑眉,来了些兴趣,只是还没等他再问,范玉树就又开口了。   “不过前不久幽澜府的那位城主还来了咱们书院书楼一趟,原因是幽澜府准备整理编册本洲三千年以来山下数百王朝换代更迭的史书资料,这事他们幽澜府的那帮官吏哪里有头绪做,主要是由咱们书院负责,院内有几位先生在做此事,不过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听人说,那位新城主好像去的就是第七层。”   范玉树的语气冷静沉着,“所以这说明,书院收集的关于山下诸多王朝历代以来的史料典籍,全藏在了书楼第七层,而这一线索再联系到传闻中的那些宫廷秘藏春宫图……八成是真的存在了,不是空穴来风之事!”   一涉及这种事,他倍感精神,分析的头头是道。   赵戎缓缓点头,瞧了眼智珠在握、目露精光的范玉树,也有些信服。   “好家伙,以前看走了眼,没想到玉树兄真是……”赵戎眼神赞叹,只是下一秒,他神色一收,面无表情道:“真是无聊至极,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看本公子像是需要这种低俗之物的人吗?”   范玉树一叹,“为兄知道子瑜已经有了美若天仙的弟妹,大致不需要这些排忧解难之物了,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看,需求还是存在一些的吗,你说是不是,比如……你可以用来和弟妹一起多学习学习,不再拘谨,涨些姿势总是好的。”   赵戎越听越不对劲,他伸手,将靠的极近的范玉树往外推了点,嘴角一扯,“抱歉,不需要,没需求,还有,你突然说这个,到底是要作甚?”   范玉树轻咳一声,又兜了兜圈子,“子瑜可知,这书楼九层,是有着层次分明的界限的,不到书院内一定的地位,是去不了某些楼层的。”   赵戎眼皮一抬,来了些兴致,想了想,“所以说,第七层咱们这些学子去不了,甚至士子师兄也不能去?”   范玉树点了点头。   “任何人要进书楼,首先得达成一个小条件,子瑜,你看见那些担夫了吗?”   他指了指不远处上山路口处的那些忙碌背影。   赵戎颔首。   “咱们书院是望阙洲的读书圣地,走出去不知道多少儒修名士,又有教化之功,惠泽大半个望阙洲,香火之情不知多少,大多数尊崇儒道的王朝,或是皇室豪阀、或是文官权臣、或是名人大儒每年都会遣人送来不计其数的新书古籍、孤籍善本,入书楼,这也是文坛的佳话传统了。”   范玉树打量着远处那些千里迢迢送书至此的儒生和马车。   “不过,这些书需要检查后才能分门别类的收录书楼,而书又太多了,在此之前都是堆放在这些上山长廊的两侧,所以这些长廊修的格外的曲折绵长,就是为了摆放书籍,只是工作量依旧太大了,特别是现在,他们都是秋季送书来,于是一些先生和士子们一有闲暇便来此帮助书楼,审读古书,这也是书院鼓励的行为。”   “于是后来,书楼规定,若新人想进入书楼,首先得取一本长廊上的古籍去细读,然后写一份书籍概况、心得之类的,好将书确定好分类详情,再交给书楼,确认后收入楼中,现在书楼内的那些书海,都是这么来的。”   赵戎轻轻道:“每本书入楼,都有一位不知名同门的辛苦,这又是一个一直传承、进行下去的事情……有意思。”   范玉树瞧了他眼,徐徐道:“完成后便能进入书楼了,书楼九层,前三层任何人,不管是书院儒生还是慕名而来之人,就算是独幽城西的夜半打更人都可以进去读书。其实这前三层的书就已经可以用书山书海形容了,多到凡夫俗子一辈子也读不完。”   “从第四层起,就有了些讲究,我们墨池学子止步第四层,书院普通士子止步第五层,至于第六层……”   范玉树笑道:“这是整个望阙洲山上所有天志境以下,甚至天志境也包括在内,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的去处,而且可以再加一个’最‘字。”   赵戎沉吟,忽道:“入品诗词。”   范玉树赞叹的看了眼赵戎,“子瑜果然聪明,林麓书院千年以来的所有入品诗词,皆在书楼第六层,想一想,入目处皆是琳琅满目的入品诗词,登楼、落花,甚至传说中的南山都可能看见,只要不是不识字,从扶摇境圆满,到天志境初期,几乎就是呼吸之间的事。”   他感慨的摇了摇头,“不过连咱们书院内能进的都不多,外人更是没几个,进去的条件是什么,都几乎没人知道,我只听过前些年有个师兄为书院做出了不小的贡献,才得了一次进入的资格。”   “不说了。书院先生可以进入第七层,至于第八层……那是读书种子才有资格去的地方,最后的第九层……”   范玉树想了会儿,“估计只有山长能去吧,为兄也不知道,这后三层分别有什么书,我不清楚,咳,也不对,咱们刚刚说的望阙洲所有宫廷秘藏春宫图,八成在第七层。”   话语一落,赵戎和范玉树之间安静了会儿。   赵戎面色沉思之色,轻轻点头,“第六层……呼吸之间晋升天志……第八层……第九层……”   他轻轻呢喃。   范玉树看了眼赵戎,“子瑜,这第七层,咳咳。”   赵戎回过神来,端详了眼范玉树,没有问他嗓子怎么了,而是又点了点头,“我懂了,玉树是看见了在下的潜力,要我努力一把,以后有资格去了第八层就顺便路过第七层帮你取……”   “不是,”范玉树打断他的话语,语气认真,“你不是和朱先生很熟吗,她和子瑜你关系这么好,咳咳,那个……你可以拜托朱先生帮忙取来,等秘传春宫图到手后,咱俩一起……”   赵戎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不想搭理这家伙。   让朱幽容去取这玩意儿?论一个女先生的奇怪用处?   赵戎面无表情。 第二百六十九章 书艺课日常   范玉树还欲再说。   赵戎肃着脸:“范学子,上课不要交头接耳!”   范玉树一愣,你也知道是在上课啊,带我们出来游山玩水的……只是赵戎没再给他说话的好机会儿,别过头去了。   今日的林麓山下,似乎格外的热闹,秋日的送书客陆续赶到,自卑亭外,车马如流。   不多时,远处又来了一支车队,数辆马车载着沉沉的书箱,后方跟着数十位担夫,大多是年老的担夫,黑瘦的脸上,有着一条条车辙似的沟壑,不过此时这些沟壑都纵横交错的挤在了一起,应当是面上写着些笑意。   赵戎站在亭门前,侧目瞧了几眼。   这支车马的领头之人,是最前方马匹上骑着的一个中年儒生,方巾阔服,神色有些疲倦却也和其他千里迢迢来送书之人一样,精神抖擞的四处张望。   很快,马车在登山长廊的入口停下,头戴方巾的中年儒士在队伍中吩咐了一番,担夫们开始有条不紊的卸下书箱,挑书上山,方巾儒生拍了拍下袍,左右看了看,向自卑亭走来,寻位歇脚,就坐在离赵戎不远处。   赵戎想了想,看了眼身后大多在聊天放松的率性堂学子们,重新转头,他上前几步,一笑,和方巾儒士搭话起了话来。   赵戎问了问才有些惊讶的发现,后者竟然也姓赵,是个本家,只不过出自望阙洲山下一个叫南康的偏远小国,与大楚赵氏隔得很远,倒也相互都没听说过。   不过天下赵氏皆是一家,又有团结互助的祖训,二人也算是远方亲戚了,聊了几句后,不由的熟络了些。   方巾儒士一叹。   “家父在世时,一直念叨着想要回书院看一看,不知曾经的先生是否还在望阙,南轩的那扇寒窗是否还有后来的学子夜半点灯,江畔兰舟渡旁枫林里经霜的枫叶是否还是比二月的鲜花还要红火,墨池还有无冬日冷水洗面的规矩,只是……   后来家父身居朝堂要职,被陛下倚重,之后又沐浴皇恩,担任顾命大臣辅佐新皇,好不容易等杂事尽去、全身而退,可致仕还乡后,身子有一天不如一天,彻底没了精神气,哎。”   赵戎仔细倾听,此时跟着一叹,“赵大哥节哀,老前辈虽走了,你不是替他来了吗?”   方巾儒士眉间的惆怅顿时一扫,点头振奋道:“这一趟路走了大半年,总算是到了书院,之前我是坐着山上那些在云海驶行的渡船,只是半路听说是山上出了大事,只好下船徒步,之后又听说离渎的龙船依旧……”   似乎是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一路艰辛,他此时言语颇多。   赵戎在一旁细听着,偶尔,方巾儒士也会问及他的一些事,赵戎只是笑着随意几句,没有多说,某一刻,他瞥了眼方巾儒士左手大拇指上套着的一枚正在摩挲把玩的玉扳指,又眺望了眼远处上山入口处,挑书的担夫,忽道:   “赵大哥,我见你应当也是修士,一路也是一人前来,为何不用须弥之物装书上山,请这些担夫做什么。”   方巾儒士微愣,想了想,轻声道。   “我是曾经听家父如此吩咐的,他连雇担夫挑一担书应该多少银钱都与我算好了,于是为兄就在书院外的集市雇了这些担夫挑书,不过,若是用须弥物直接带书上山确实省时省力些,平日里很多事用山上手段,都是异常快捷……   其实这事我以前也好奇的问过家父,记得当时为兄还有些兴奋的建议他干脆在南康引入这些山上的奇异手段,代替人力,定可提高朝廷的效率,只是当时伏案批文的家父听完后,看也没看我,只是连续反问三句。”   “有的术法可以让你光是摸书就通晓全篇,那么普及下去,以后咱们儒生是不是连书都不用翻了,先生也不用教了?”   “我们儒生到底是要做那山上人还是做这山下人?”   “若是现在所有山下事全被山上术做了,那还要这些山下人做什么?”   方巾儒士目露回忆之色,“我当时道了句不知,问家父答案,家父却说他也不知,也想知道答案。”   赵戎闻言,轻轻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眯眼,又端详了会不远处挑书的担夫们,和那条上山的绵延长廊。   长廊修建的宽阔,只是如今两侧堆满了书籍,又稍显拥挤,而且长廊从山脚到山顶书楼,无一处落座之地,而依旧有不少人站在长廊两旁的书堆中读书,应当是在为书楼审核书籍入楼,而长廊中间来往的人群,不管是墨池学子、书院士子还是先生,都侧身为挑书的担夫让道,人流极多,却有条不紊。   赵戎一笑,转头,朝一直看着他的方巾儒士行礼告辞,只是后者忽道:“赵老弟请稍等,为兄一直好奇家父嘴中一些书院内的有趣去处,只是偌大书院,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请问……你可知讲经亭如何走?”   赵戎想了想,“赵大哥,稍等片刻,我先安排一些事。”   语落,他向一旁扎堆的率性堂学子们走去,众人目光看来。   赵戎抄着手朗声问道:“书楼的入楼资格,你们有多少人完成了?”   率性堂学子们面面相觑,不多时,鱼怀瑾、李雪幼等零星一些人举了举手。   赵戎颔首,“不多,那正好。”   他伸手一指担夫们登山的路口,“率性堂学子,每人去长廊上取一本书来,带回去翻阅,课后写一份读书的详细心得,用你们最好的书法写就,建议多打些草稿……作为书艺课功课,下堂课交给我,我批阅后,再送去书楼,帮助这些书归纳入档,顺便为你们开通入楼资格。”   鱼怀瑾点头行礼,“遵先生话。”   一众学子沉默片刻,尽管有些学子苦着脸,却也陆续跟上,“遵先生话。”   随后,赵戎带着率性堂学子们在登山长廊路口排队,一炷香后,众人上山,在某段长廊上各自挑了本书,带下山去。   不多时,赵戎宣布了下课,率性堂学子们相续散去。   赵戎低头翻着手上这本似乎是某个山下朝代的野史,走回自卑亭。   方巾儒生笑着迎来,惊叹出声,“没想到,阁下竟是个书院先生。”   赵戎抬头,摆了摆手,“助教而已,赵老哥,咱们走吧。”   语落,他也没多说什么,带着方巾儒生去往了江畔方向的讲经亭。   依旧是那两座挨到极近的青山间的山谷之中,赵戎将方巾儒生送到了亭内,他在亭外停步,行礼告辞了,下午还有一堂正义堂的书艺课,等着他回去上,没有时间过多停留。   八角古亭内,幽深古井前,方巾儒生手里把玩一枚玉扳指,微笑目送那个姓赵的学子离去。   ……   正义堂的书艺课,整体感觉比率性堂的轻松多了。   至少赵戎是这么觉得的。   他和刚刚那一堂课一样,带着顾抑武和正义堂学子们,来到了林麓山旁的琤琮谷,众人寸步不离的恭敬跟着他。   此时,走在前面的赵戎,手里捏着卷起的从长廊带下来的某朝野史,回头看了眼安静的正义堂众人,微微挑眉。   顾抑武朝他咧嘴一笑。   赵戎回以笑容。   这正义堂并不是没有桀骜顽劣之辈,以赵戎看人的目光,光是从眼神、小动作这些地方就可以看出来,毕竟正义堂在墨池六学堂组建之时,就是生源最差的,有不少和他、范玉树一样的‘特长生’,但是,却也无人挑衅赵戎的权威。   他说往东就往东,说往西就往西。   虽然赵戎知道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大威严,因为他第一堂课到现在都没有立过什么威,赵戎知道其实,这一切大多都要归功于这个他觉得颇为投缘的顾抑武。   至于顾抑武的管理正义堂的方式,赵戎上课途中顺带观察了几天,发现与鱼怀瑾那家伙的完全不一样,大致总结下就是老大哥风格……那种和学子们打成一片称兄道弟的方式。   颇有意思,不过二者孰优孰劣,没有定数,只能说合适他们的就是最好的。   琤琮谷内,赵戎笑了笑,停步转身,吩咐一句:“大伙自由活动。”   连‘静声’、‘勿要喧哗’之类的命令都没有说,因为自有人管,语落,他便一边翻着书,一走去一旁。   正义堂学子们目视‘赵先生’的背影,也纷纷四散,安静休息,只是都控制在一定的活动范围内,此时,顾抑武瞧了眼正坐在一处青石上赏风景的赵戎,想了想,取出一些茶具,倒了几杯热茶,端起一杯,剩下的分给了旁边静坐的同窗们。   只是,顾抑武并没有马上端上去,他环顾一圈,盯了会儿正义堂学子们,不多时,忽然看见某个不安分的学子正脱离群众往某个幽静处轻手轻脚的溜去,顾抑武眉头一聚,放下茶杯,无声无息的走去,探臂将那个不安分的学子脖子一勒,来了个‘锁喉’。   “好你个小猴子,又要去骚扰别的师姐读书。”顾抑武瞧了眼前方不远处,林间木墩上正在安静翻书的某位士子师姐,低头没好气道。   被‘锁喉’的侯姓学子,讪笑,“老大,我就是去看看风景,哪里是要骚扰师姐,你勿要污我清白。”   顾抑武身材魁伟,将瘦弱的侯姓学子一覆,就像饿虎扑猴,顾抑武瞪了他眼,压着声音道:“上赵先生的课,你别乱搞,给老子安分点,而且,你还有清白?以后万一又有哪个书院士子师姐跑去学正哪里告咱们正义堂的状,害得我被学正叫去给她当孙子训,看我不回来把你小子裤子给扒了,再……”   侯姓学子档下一凉,顿时噤声。   周围的正义堂学子之间响起一阵轻笑。   半炷香后,见大伙都安分下来,没有什么不好的苗头冒出,顾抑武重新端起茶杯,去往赵戎那儿,递上,“赵先生解解渴。”   赵戎转头,“顾兄喊我赵兄就行了,私下里不用这么拘谨。”   顾抑武咧笑着摇头。   赵戎接过茶杯,喝了口,突然放下茶杯,“顾兄,其实我一直有些好奇,那一次在猗兰轩,其他兄台都避之不及,你为何主动选我。”   顾抑武看了眼赵戎,嘴角渐渐放下,沉默了会儿。 第二百七十章 打小就看出这孩子有出息   琤琮谷内,某处蜿蜒曲曲的泉涧两侧,散布着不少歇息的墨池学子。   靠近杏林的一块青石板处,有两位学子,一坐一站,二人间的气氛有些沉默。   赵戎等了片刻,感觉氛围有些严肃,他浓眉一扬,下一秒便从铺满秋黄杏叶的青石上跳下。   赵戎拍了拍袍子,抖了些叶子下来,然后嗖的一声,蹲在了地上,歪头看着表情微愣的顾抑武,勾了勾手。   顾抑武左右看了看周围,见周围大多数学子都在打量着这边,面色有些踌躇。   赵戎轻垫着脚尖,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感觉这个姿势舒服多了,要是再端碗饭……   “咳咳。”   他咳嗽两声,不过手也没闲着,折了根颗粒饱满的狗尾草,拔出青嫩的根茎,咬在白牙间,叼着。   在站着的顾抑武还在犹豫之时,蹲着完全没有先生样叼赵戎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些儿时的画面,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叼着狗尾草,青君和芊儿提着裙摆紧紧的跟在后面,唇齿间也咬着赵戎给她们摘的狗尾草,那是在乾京城外公爵府的农庄里,田间全是比他们还高的稻橞。   赵戎喜欢摘这些颗粒饱满的狗尾巴草,去掉根部,悄悄塞进青君和芊儿的荷包里,之后她们伸手进去抓东西,便会立马小手一缩,脸蛋煞白,娇呼一声,以为是什么毛毛虫,每到此时,也是他笑的最开心的时候。   不过随后,也当然是免不了被两个短腿小萝莉追着‘喂’粉锤吃……   记得那时候,他太顽皮,裤子膝盖处的布料经常不知不觉就会磨破,等会了府后,又是一顿来自娘亲的‘毒打’,所以那时,记得每回带青君出去玩时,她跟在屁股后面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也是赵戎至今耳熟能详的是:   “戎……戎儿哥……慢点,呼呼,轻些……轻些,戎儿哥你动作轻些……不然又磨破了。”   小青君的稚嫩童音依旧回荡耳畔。   赵戎眯又低头看了看膝盖,忽怔,他伸手摸了摸里裤的膝盖处,发现这两个膝盖处的布料,比其他处的厚上不少。   全身上下的秋衣都是青君织的,难不成娘子是怕他又在地上爬了爬去的玩乐给磨破了?只是现在了没了娘亲,就是她来操心这些了……   赵戎眼角抽搐了一下,咬着狗尾巴草,吸着气。   就在他心里思量着下次见青君,要不要让她也好好尝尝膝盖被磨破的滋味时,顾抑武咬了咬牙,掀起衣袍,也蹲了下来。   于是,一个书艺课代理先生,一个学堂的一堂之长,两个汉子蹲在了一起,背身众人,似乎是凑着耳朵说悄悄话,一时之间,这一幕吸引了所有正义堂学子们的视线,渐渐的,看向二人的眼神也变的古怪了些。   莫非……顾老大和赵小先生有一腿?   “喏。”青石旁,赵戎递了根狗尾草过去。   顾抑武接过,犹豫片刻,也咬在了嘴里。   赵戎瞅了他眼。   顾抑武感觉这蹲下来聊天的姿势虽然刚开始有些羞耻,但是放开后,感觉却是出奇的好,气氛轻松多了,像是距离近了些。   他想了想,小声回答道:“其实也没想太多,虽然之前我没见过赵兄你,但是你作为率性堂学子,最了解你的应该是本堂之人,而一向注重率性堂学子学业的鱼学长又没有反对……”   顾抑武顿了顿,看了眼赵戎,后者轻轻点头,表情平静。   顾抑武忽开口,“而且,在下虽然是个粗人,但是看人一向很准,当时第一次见面,我一眼就看出赵兄不是寻常之辈。”   他眉头聚拢,定睛扫视一番侧目看来的赵戎,语气认真,“赵兄骨骼轻奇非俗流,风轻云淡之像,定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至于气质一说,不管赵兄信不信,在下自有一套看人的标准,赵兄的气质……”   顾抑武面色严肃,凝视赵戎,缓缓点头,没有多说,给了他一个眼神。   都在不言之中。   赵戎嘴里叼着的狗尾草一歪,眼神怔怔的看了一会儿身前这个浓眉大眼的实诚汉子,他抿嘴轻呛了几声,伸手摘下狗尾草,舔了舔嘴唇。   蹲在地上的赵戎身子后挪了挪,偏开了会儿目光,随后他重新叼起狗尾草,抬头看向顾抑武,目露感慨之色。   打小就看出这孩子长大有出息,果不其然。   二人对视一会儿。   顾抑武见赵戎没反应,继续开口,“现在看来,在下的判断没错,赵兄确实非同寻常,教字的方法有些……有些让人出乎意料,不过……”   他看了看左右琤琮谷内的风景,点头道:“像赵兄说的,除了了‘工学’之外,就是‘领悟’,将书法的道于天地万象联系在一起,通过出来多看多想来领悟,这想法在下之前闻所未闻,我觉得赵兄此法定是极妙的。”   赵戎盯着他,跟着点头,在等待某个转折,这是他的经验。   果然,下一刻,顾抑武突然挠头憨笑道:   “但是,咳,想必是赵兄的想法太过超前,咱们这些学子本就比别的学堂学子笨些,特别是鱼学长的率性堂,所以要不赵兄给咱们再点悟几句,领咱们进进门,就不要和率性堂一样的高标准来,赵兄觉得如何。”   赵戎黑亮的眼眸端详着他,安静不语。   顾抑武被盯的有些发毛,他摸了摸后脑勺,感觉赵戎应该是不同意的,顾抑武微微一叹,张嘴准备在圆回去,就此揭过,不再谈这个开小灶的事了。   “哈哈,赵兄,在下只是些建议……”   “没事的,顾兄。”赵戎忽道。   他端起那只茶杯,捂在手里,感觉到杯壁上传来道源源不断的温热,笑着对愣住的顾抑武道:   “可以说说我的经验的,之前只是怕在下的主观感受会影响你们的领悟,就闭口不言,现在听你一讲,什么都不说就让你们自己摸索,虽然自由但是却太过苛责,我还是讲几句吧,不过,并不是因为正义堂比率性堂差,率性堂的学子们可能还没你们领悟的多些呢,顾兄不必妄自菲薄,而且这些讲过后,我改日也会讲给率性堂听。”   蹲着的魁梧汉子,诚恳的拱了拱手。   “那就多些赵兄,赵先生了。”   “说了不用见外。”   赵戎笑着摇了摇头,随后起身,看向正义堂学子们,轻眯眼,“诸位请随我来。”   正义堂学子们静了片刻后,纷纷颇为兴奋的跟上赵戎。   赵戎带领顾抑武和正义堂学子们。   穿杏林,出幽谷,跃兰涧,攀石濑,过自卑亭,及至林麓山脚,观担夫挑书,士子让路之景,危危高楼,山巅屹立之势,与万里晴空,云卷云舒之意。   “我知道,大伙想要听我传授行笔落墨的秘法,但是此时没有捷径,除了苦练就是细心观察自然,没有诀窍捷径。”   一路,赵戎走走停停,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挥袖,仿若泼墨,轻描淡写,又挥斥方遒:   “我见杏叶纷飞,林涛滚滚,而知澎湃笔势。”   “我见兰涧清泉直泻而下,急流处奔腾激荡,撞得谷内琤琮声不断,而得落笔神韵。”   “我见士子与担夫争路,而察笔法之意。”   “我见……”   赵戎嗓音清亮郎朗,从琤琮谷到自卑亭,再到林麓山下,登山长廊前面,清澈回荡于正义堂学子们耳旁。   甚至引得书院士子们纷纷侧目。   引得路过先生停步静听。   引得外来儒生渐渐噤声凝视。   赵戎没有理会这些,他正讲至兴处,黑色的眸子明亮透彻,下意识的卷起右手袖子,露出修长小臂,探出食指,以指代笔,无纸无墨,凌空勾勒。   “吾观这九层危楼,高耸入云,如立云海,而那自卑古亭,低至泥地,惹满尘埃,这一高一低,妙然而得纸上墨笔的一横一竖二法。”   “横,行笔时要意有所顾,逆势涩进,有愈收愈紧之意,使其画势上平而下呈拱状,就象自卑古亭之样。”   “竖,要曲势中求挺拔,努之为法,用弯行曲扭,如挺九层危楼千斤之重……”   渐渐的,周围安静下来,唯有一人的声响,依旧回荡。   顾抑武表情怔怔,出神的看着场上那个极具感染力的身影,某一刻,他的脑袋缓缓轻点。   慢慢的,正义堂学子之中,有不少人开始面露若有所思之色,甚至还有一些学子突然神色恍惚,四处张望,如同拨云见日一般,在某人言语的渲染中,重新去看、去认识那些曾经忽略的景色。   但是不管如何,众学子望向中央那道身影的目光,都渐渐不自觉的带上了某种光彩,这是……真正的敬意,而不是身份带来的光环,甚至某些艺学先生都不曾让他们发至内心的投去过这种目光。   二者相近,却是天壤之别。   不多时,赵戎被正义堂学子们,被四周或路过或也等待排队上山的人群渐渐包围,而这一幕又远远不断的吸引着一些好奇的新路人加入。   有书院士子听到那个‘年轻先生’的言语慷慨激昂之处,长呼一口气,轻念一声‘善’。   有千里迢迢,同行前来书院送书的一对外来儒生,忍不住相互对视一眼,目露惊叹。   也有前来书楼‘窃书’的书院先生,听到当浮一大白之处时,会心一笑,不拖泥带水的转身就走,乘兴而归。   而这一切,都在默默上演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麓山脚下,长廊入口右前方的一大片区域,十分安静,只有一人除外。   于是在外人远远看来,这儿就像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一个年轻儒生卷起袖子凌空手舞,嘴角上扬,兴致勃勃的言语着,周围之人皆是一动不动的静立倾听,宛若……被他挥指捏决施加了定身咒一般。   有一种特殊的魔力。   于是,外人或好奇靠近,或远远瞧几眼便就离去。   这一角的奇异风光荡起的波澜渐渐的扩散,但是却也并未再引起更大的动静。   毕竟这偌大的书院,最不缺的就是非比寻常之人,每日都有人经纶辩论,都有博观古今的先生露天授课言语精彩,都有外来的其他学派之人坐而论道,新鲜事极多。   况且书法一道感兴趣或愿意旁听之人本就不多,受众很少,而且大多只是略微好奇,而且这份好奇一大半还在那个传闻中字痴、兰痴皆为书院两绝的新来女先生身上。   然而此时身处这一处风景中之人,却也有些其他感受。   顾抑武渐渐回过神来,他轻吐一口气,乌黑的浓眉凝起,端详了眼赵戎的身影,又看了看周围正听的入迷和刚刚的他一样出神的同窗、外人们,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眼前,今日的这道身影,明日有没有可能站在书院万千儒生们的面前,到那时,和今日的顾抑武他们一般,围住并凝视倾听他的,是千百位士子,是全院的先生,是很少出现的那几位正副山长,这道身影也一如现在的模样肆意的挥洒着他的感染力……   下一秒,顾抑武晃了晃头,又瞧了眼前方那个嘴角扬起的儒生。   魁梧汉子伸手揉脸,咧嘴一笑   驱散了某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 第二百七十一章 还是撞见了奇怪的风景   翌日。   天边正泛起鱼肚白。   南轩学舍,东篱小筑,北屋。   赵戎吹灭了又点燃一夜的灯盏,伸手打了个哈欠。   昨天下午上了两堂书艺课,最后那一堂正义堂的课,在一阵整齐划一的‘受先生教’声响之中结束。   他在给正义堂学子们布置了和率性堂一样写读书心得的功课后,便从林麓山下返回,夜里本想歇息歇息,不过又想到了那本带回来的野史,忍不住翻了一夜的书。   让赵戎觉得颇巧的是,这本稗官野史,正好来自那个方巾儒士所在的山下王朝,国名南康,它是私人编撰的前朝史书,根据这个本家的赵大哥说法,是一个偏远小国。   不过赵戎兴致不减的翻了一夜,从中窥见的南康风貌与朝代更替的过程,倒是颇为曲折复杂的。   所以说,这应该正好是方巾儒士送来的那批书之一。   北屋内的窗旁书桌前,赵戎将翻到了最后一页的书合上,长吐一口气,看了眼天边的鱼肚白。   这种山下民间稗官撰写的一家之言,让人手不释卷,野史大多为编撰之人耳闻目睹或者道听途说的逸闻趣事,虽然可能存在捕风捉影的传闻,但肯定是比乏味可陈的‘帝王将相家史’有趣多了。   而且根据他前一世学习古代文学的经验,野史中存在的细节,是惜字如金言简意赅的正史所不具有的,自有其不菲的价值。   赵戎笑着摇了摇头,沉吟片刻,挽起袖子,在桌上一份写满密密麻麻的行幅飘逸小楷的纸卷最后方,力透纸背的又添了句:   ‘正史未必皆可据,野史未必皆无凭,在高鉴择之……鄙认为,此篇野史于南康一国编史有益,建议书楼归纳于南康史料之中,一点拙见,仅供参考——墨池学子,率性堂赵子瑜。’   盖板定论。   收笔。   他活动了下五指,点了点头,神色满意。   “啧,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多修炼一下,成天浪费些精力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   心湖之中,归没好气道。   赵戎眼皮一抬。   昨夜里,归似乎是又觉得无聊了,主动找他搭话聊天,只是那时,赵戎正读史读到兴处,随口应付了几句,就没有再理它。   自从回了书院后,这些时日都是如此,一个个漫漫长夜,他挑灯夜读。   没办法,要学习的东西太多,儒家十三经要细读,一些从前不注重的艺学要补,偶尔忍不住还会翻几本喜欢的闲书和话本小说,有时候想青君和小小了,还会坐在西窗前,凑着烛火与明月写诗。   不过这样的生活,赵戎觉得挺好的。   聊天之类的,前世已经成天都在消息中徘徊,感觉把两辈子的天都聊完了,这种在书院内安静下来做他自己事的感觉,就像寒日窝在屋子里,轻抿一口温热的酒,身子暖暖。   况且,赵戎一直觉得,好兄弟之间,哪里要一天到晚粘在一起,不都是大多数时候过着自己的生活,偶尔想念时,再去找对方,叙一些不足为人道的心事。   所以,像归这样,喜欢每晚都找他聊天的习惯,让赵戎觉得很不对劲,所以他要对劲起来。   书桌前,赵戎想了想道:   “归,读书人的事……确实和你没得聊。”   剑灵:“……”   安静了会儿,它忽笑,诚恳道:   “别,千万别,就算有得聊,赵大公子也千万千万别跟我聊,和你的书聊去吧,以后有什么事,也去问它。”   赵戎伸手揉了揉眉心。   怎么有种越来越不对劲的感觉了,竟然还能跟书较上了劲……   “那个……”他开口欲言。   归打断道:“行了,本座也不打扰你了,这几天睡一觉,你别来吵本座……不过,若是快要被人打死了,望告知一声,让本座出来看看是哪位好汉,做了本座一直想做的事。”   赵戎语气犹豫,“这……这不好吧,还是别睡了。”   归冷战,“怎么?舍不得,呦,刚刚不还是沉迷学习的读书人吗?”   “不是。”赵戎摇了摇头,面色担忧道:“你之前说的那个年代很久了的功法的事……”   “……”   归没好气道:“你急个屁,等到了扶摇再来找我要。”   赵戎释然,喜笑颜开,“好嘞。”   “你,哼。”   归深呼吸一口气,冷哼了一声。   赵戎等片刻,唤了它一句,只是再也没声了,估计是睡去了。   他摇了摇头,随后,整理了一番桌子,将那份读书心得兼书籍的详情摘要,随意塞进了野史书中。   赵戎看了下外面的天色,准备出门,今日上午无课,又正好是与某个如兰般的女子有约定。   他要去一趟猗兰轩,喝一杯清晨的兰花热茶,特殊的兰茶,若是不出意外,这两天再冲一次脉,之前冲击带脉后,修养了这么多天,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再加上第五杯正冠井井水的加成……   赵戎起身,微微一顿,想了想,将这本看完的野史卷起,握在手上,一并带走。   反正已经读完了,去猗兰轩时又正好顺路,就先归还给书楼,顺便再换一本书回来。   清晨,赵戎心情不错,觉得万事顺心,除了忙了这么多时日,又能喝到一杯井水着手冲脉,离‘镇压’娘子的扶摇境更进一步外。   还有一个原因。   那便是每旬的休沐日又要到来了。   赵戎脚步轻快的出门,乘着腾鹰兄还没早起,又‘偷’了些新鲜的蔬果,掺杂着朝露与晨曦,细细品尝,一路前往猗兰轩……   秋天的日子有些短,赵戎出门前天光才蒙蒙亮,此刻他抵达猗兰轩外时,太阳已经快爬上中天,点亮了人间。   赵戎扫了眼院门上整整齐齐贴着的这一副熟悉楹联,安静了会儿。   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摇了摇头。   他抬手。   咚咚咚——   敲门声打破了这座兰花最胜处的幽静院子清晨的宁静。   随后便是静悄悄的。   再然后,就是由远及近渐渐增大的脚步声,由缓至急,最后,脚步声似乎在一板之隔的极近处骤停。   吱呀——   “谁呀?”   与门开声一起随之而来的,是有些熟悉的女童脆声。   赵戎双手藏在袖子里,目光下移。   只见院门已经朝内被拉开,露出一个戴着蓝色书童帽的小脑袋,不过此刻,蓝衣女童的造型颇有些奇怪,和小脑袋比有些宽大的帽子歪歪的斜在一边,一手抓着右边门把手,一手抓着一只小铁铲,上面还沾有湿黑的泥土。   若是再来一个凶神恶煞的表情,配合上这副造型,那八成就是要打劫的绿林好汉了……   “……呀……”   此刻,似乎是看清了他这个清晨到访的来客,她小嘴保持着微张,动作顿住,唇间冒出的话语声也渐渐变小。   “你,你找谁。”   静姿眼睛微睁,下意识的后腿一步,她循着赵戎目光看了看她自己抓着的花铲,嗖的一下,连忙将铲子藏在背后,眨巴着眼看他。   赵戎嘴角微扯。   找谁?   肯定是你家先生了,难不成是找你这个毛丫头。   他轻声,“姑娘晨安,请问朱先生在吗,前些日子与她约好了,今日前来拜访。”   “哦哦,在的。”静姿表情一征,捣蒜似的点头,“公……公子请随我来。”   她的心情和表情一样,有些局促,也没多想什么,就直接侧身让开一条道,等赵戎跨进门后,又关上了房门,背手藏着小花铲,小跑到赵戎前面,带路。   二人一路向院深处走去。   花香愈浓。   只是身姿矮矮的蓝衣女童和身材修长的年轻儒生,一前一后的走着,两人之间,一时安静无话。   所以气氛有点稍显尴尬。   不过也是,若不是当初书院门外的那次冲突,二人也没什么好聊的,估计也打不上交道,所以说是不打不相识?   毕竟人族男子的英俊,她一个精怪小丫头哪里欣赏的了……   在赵戎思绪乱想之际,跟着静姿径直路过了那个上回赵戎见朱葳蕤时她在写字的花圃。   二人拐到了一处花径上。   赵戎好奇的四望一圈,花径幽幽,泉水叮咚,远方几栋雕梁画栋的精巧建筑在林叶间露出一角。   可能是察觉到了他的疑惑,也可能是觉得气氛却是有点尴尬。   静姿一边偏头打量着花径两旁的各丛兰花,一边随口小声道:“先生是在书房写字,就在前面不远。”   赵戎笑应一声,“原来如此。”   不多时,二人走到了花径的末段,静姿眉毛忽揪,顿时停步,脱离花径,走到了路旁一小丛兰花间。   赵戎同样停步,转头看去。   蓝衣女童走到了几株花姿怏怏的兰花前,蹲下,手里抓着花铲,小心翼翼的没入土里,轻搅着,松了松土,她盯着兰花下的土壤,咬着唇不语。   不一会儿,静姿轻轻吐口气,收起花铲,起身回到花径上,她也没看赵戎,微微垂着头,继续往前走,“抱歉久等了,公子随我来。”   赵戎瞧了她眼,又看了看几株兰花,“没事。”   二人继续前进,不过,之后又路过了几处有花瓣萎缩幽花的花丛,静姿的脚步都会微微一缓,不过还是没再去了,而是加快了些脚步专心给赵戎带路,只是小女童的眉头一直微皱着,左右四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戎一直在后面瞧着这一幕,在又一次路过某丛生长不佳的兰花丛时,他想了想,忽朝着前面带路的小身板开口。   “这些兰蕙是气生根……嗯,也就是需要透气的根,要多于空气接触才好。”   静姿身子微顿,不过却没有转身,她点了点头,背在身后的手,摆了摆手上的花铲。   赵戎左右看了看,“我觉得这样劳心劳力的去给它们一个个松土,也不是个事,问题还是要从根子入手。”   静姿安静了会儿,回头看来,黑溜溜的大眼睛瞧着赵戎的神色,她微微歪头。   赵戎一笑,“只是一点拙见,你们这猗兰轩的土壤却是优质,肥力很足,养些山上的灵花异草都是绰绰有余,不过这透气性不太行,若是其他季节尚可养着,倒也无事,只是这干爽秋季,这泥土……太闷了。”   静姿低头看了眼铲子上的湿黑泥土,伸手挠了挠额头。   “我知道的,小兰们需要多透气……那闷在土里的感觉我知道的,特别难受,唔,可是现在院子里的都是我们能找到最好的土壤了。”   赵戎轻轻点头,又轻轻摇头。   静姿脸上写着疑惑,咬咬唇犹豫了会儿,转身施了一礼   “无需多礼。”赵戎摆了摆手,直接道:   “是过犹不及了,这幽幽兰草本就是连空谷险处都能生长的花之君子,哪里需要这么好的肥料,差不多的土都行,当然,这个差不多的土也有讲究……何不试试竹根泥呢?此土疏松透气,又能排水,虽然肥性不高,但却是很适合这兰花安居的。”   静姿轻咦一声,她伸指敲了敲小巴,眼睛渐亮,“你是说……竹下那些沙质的土壤?公子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公子也养过兰?”   “一些杂书上看过一些。”赵戎一笑,心里却想起了前世一个喜欢折腾花花草草的朋友,犹记得那小子说城市太闷,就像被埋进这种满是肥料的土里一样,就自己进了大山里支教,最后一次联系,听说还折腾了一个园子……   赵戎回神又道:“刚刚我路过尊经阁,看见右侧面就有一片竹林。”   “公子是不是什么都会,厉害的厉害的。”静姿眼睛亮晶晶,神色有些跃跃欲试,下一秒,小女童蹦跶转身,指着前方不远处几座林间建筑中,最中央的一间挂匾的屋舍。”   “那就是兰轩书房,先生就在里面,公子进门前记得敲门就行了,不过先生也可能写字入迷,你就等一等,我……我去采泥了,竹根泥,竹根泥,那沙沙的土肯定透气,下面又有竹叶堆积成肥,应当够用,哎,我怎么之前没想到,真笨……”   静姿嘱咐一句后,嘴里念念叨叨的。   赵戎微愣,点头。   蓝衣女童风风火火的跑了,蹦蹦跳跳的消失在来时的花径上,去给她的姐妹们寻‘新家’去了。   赵戎回头瞧了眼,哑然一笑。   随后,他扭身,沿着花径,继续向静姿刚刚所指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抵达了兰轩书房的门外,赵戎整了整衣衫,抬手敲门。   过了片刻,无人应答。   他看了眼房门,想了想,为了避免撞见什么出浴、更衣啥的尴尬狗血画面,又抬手略重的敲了敲门。   咚咚咚——   过了一会,还是没人。   这是在入迷写字,沉浸进去了?   赵戎保险起见,拐了个弯,去到了书房一侧的西窗前。   只见西窗是敞开的,而一般书房的窗户旁都有书桌,这是普遍的布置。   赵戎便也没多少顾虑,直接透过支起的窗扉,朝房内看去。   果不其然,近在咫尺的一张书桌前,正有一个儒衫女子,在侧对着赵戎方向,在弯腰写字,上半身贴着桌案,脸上写满了专注,眼睛直直的盯着桌上的字帖,那只抓毛笔的芊细素手笔走龙蛇。   可是……这一幕画面,赵戎初看几眼,总是感觉又些不对劲,画面有些不协调。   咦,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哪里不协调,哪里出了问题?   赵戎凝眉细看一眼……下一秒,他大彻大悟,但是已经挪不开眼了,眼睛被朱幽容弯腰的上半身和书桌相‘贴’的地方吸引住,这哪里是‘贴’啊,这分明就是‘压’!泰山压顶的压。   朱先生,你怎么多出了些东西?   只见那一处之前赵戎从未看见过、顶多只存在于猜测之中的壮阔景色,没有一丝丝防备的出现在眼前,光是看着就感觉沉甸甸的压在书桌上。   这是真的‘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你就这样出现……’   还是撞见了奇怪的风景。   一时间,赵戎眼神直愣愣的,可是直觉告诉他,赶紧当作无事发生、什么也没看见的溜走为好,他也是这么做的,窗沿下的脚步一动,身子轻轻往左移动,心里祈祷着‘不至于不至于,不至于那么巧的’。   而正在这时,老天像是和他作对,怕什么就来什么,书桌前,似乎是感觉到了某人的目光,又或者是被某人遮挡光线和晃动的影子吸引,朱幽容蛾眉一皱,突然偏头。   刹那间,西窗内外,二人之间的空气宁静了下来。   “……”赵戎。   “!!!”朱幽容。 第二百七十二章 这太阳又圆又……又方   书房本就在兰花丛中的幽深处,西窗这儿又脱离正路,更是偏僻了。   要从书房门口绕一大圈,一般不会有人来。   西窗外原本正对几株幽幽兰蕙,是朱幽容练字闲暇之时,托腮发呆、或养眼的私密风景。   只是如今,有个万万没想到的家伙没有一丝防备的突然冒出,透过西窗,看见了她的私密风景了……   明媚阳光透过叶隙,斜斜的打在兰轩书房的西窗处。   也斜铺在了西窗内外的男女二人身上。   只是却并没有融化这凝固、尴尬的空气,赵戎反而觉得更加无处遁形了,一切都照的明明白白。   要是没意外的话,他是被某人当场逮住了。   话说,如果本公子说刚来,什么都没看到,你信吗?   此时,二人四目相对。   赵戎被儒衫女子那双瞪起的柳目,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他表情僵硬,前一刻还悄悄抬起,准备往一旁探去偷溜了的右脚,感觉无处安放。   落下也不是,继续无事发生的溜走也不是。   赵戎突然想抬手摸摸鼻子,缓解下尴尬,不过连忙警醒,打消了这个动作。   咳咳,你又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反正我没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我摸个屁的鼻子……   赵戎胡思乱想之际,西窗内,书桌前伏案……不对……确切的说是压案,压案的朱幽容正侧着头,原本瞪圆的眼眸,缓缓恢复,弧度好看的眼梢狭长如两片初春的柳叶。   儒衫女子柳目轻眯,细细打量这窗外这混蛋的表情,一丝一毫的迹象都不放过。   而在朱幽容逐渐变得有些让人发毛的目光下,赵戎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那就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的打个招呼?嗯,这个不错,她总不会逼着问本公子为什么眼睛瞎了吧?   肯定是将信将疑的先找个借口,动作轻盈的赶紧跑回屋内束胸,将这处多出来的事物藏起来后,再出来旁敲侧击的试探他,不过……本公子打死也不承认就行了,朱幽容总不能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吧?她是女子又是名义的先生,肯定也不好意思明说,那没事了……   只是打招呼得自然些,问题不大,这个本公子在行。   赵戎感觉他的思路从未如此清晰过,暗暗给他自己这个机智的脑袋点了个赞。   西窗前,年轻儒生忽笑道:   “咦,这么巧,朱幽容,你也在?”   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寻常。   儒衫女子盯着他的笑脸,安静了会儿,微微的点了点头。   年轻儒生左右看了看,语气有些讶意,“没想到这一条路是到这儿的,刚刚敲你门见你没应,我就绕了绕……”   儒衫女子不动声色,只是盯着赵戎的目光没有那么压迫了。   赵戎顿时感觉压力大减,他笑容灿烂,“哈哈,这儿的阳光真大啊。”   朱幽容脸色忽变。   赵戎眼角抽搐一下,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说天上的太阳,比前几天都要明媚,又大又,又,又……又方……”   声音越来越小。   朱幽容:“……”   赵戎嘴巴紧闭。   朱幽容深呼吸一口气,胸脯处一阵剧烈起伏,赵戎眼皮一跳。   下一秒,她放下手上墨都快滴干了的毛笔,上半身挺直,与此同时背过身去,倒也没让某人看见太多又圆又方的太阳。   不过,赵戎从后方还是能看出朱幽容身上的儒衫明显比往日紧凑了些,一些地方被撑起,只是这突然变得紧凑的儒衫也越发显得她腰肢的细韧,香肩的圆润,与秀背的如削。   朱幽容一手扶着桌案边沿,一手紧攥着袖子,背对赵戎,看不见面容,安静了会儿。   也不知道那如画的眉眼是不是轻轻蹙起,或吐气的唇瓣被咬出白痕?   忽然一道婉转清澈的声线从窗内传到了窗外。   “晨……安,赵子瑜,下次不准再随便乱跑。”   赵戎无处安放的右脚终于落在了实地上,他连忙点头,发现她正在背身好像看不见,嗓音认真,难得的语气恭敬道:“朱先生,这次是我失礼了,下次再也不敢,哪怕这太阳……”   赵戎赶紧打住,想狠狠的拍几下自己的嘴,怎么又忍不住扯到这太阳上去了,想啥呢?想太阳?想……   朱幽容忍住了关窗子的冲动,她抬手按了按胸口,垂目默然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窗外,赵戎也沉默了会儿,忽的灿烂一笑,“朱幽容,你案上的字是不是还没写完?不急,先别管我,你继续写,我四处逛逛,赏一赏兰花。”   语落,他便抬步扭身,准备先消失一会儿,给屋内的女子些‘周璇’的时间,比如……关上西窗,将太阳关住……   赵戎走了几步,左右看了看这满地兰花的雅处,侧身拐上一处小径。   “等等。”   突然他身后西窗内又有一道声音传来。   赵戎停步,一边好奇回头,一边嘴上道:“朱先生何事?额……”   刹那间,他的话语顿住,只因为眼前之景。   雅致窗扉,眉眼如画的儒衫女子,窗外数朵幽姿独秀的兰草,还有淡金色的晨曦,给这幅画面带上了些暖意,当然,这小风景之中亦有‘大’风景。   只见,不远处的西窗之内,原先躲避他视线的朱幽容,已然回过身来,正对着赵戎,眼神复杂的注视着他。   赵戎咳嗽一声,准备再回过身子非礼勿视,只是,下一秒西窗内的儒衫女子忽道:“字等会再写,子瑜先进来吧。”   赵戎一怔,瞧了眼她的脸色。   朱幽容表情已经恢复平静,面色如常的迎着他的目光。   赵戎隐晦道:“没事的,我可以再等等,正好赏赏幽兰,陶冶情操。”   朱幽容没有说话,但是此时,她目光坦荡,腰肢与肩背笔直,亭亭玉立,风景正好的某个蔚然壮观之处,毫不避讳的暴露在来清晨的初阳下,倒映在了赵戎的明亮眸光里。   赵戎抿唇,点了点头。   随后,朱幽容去往门口开门,表情平静的带着赵戎进入书房。   期间,赵戎一直目光有些欣赏的看着这个没有扭扭捏捏的女子,不过跟在她身后进屋时,朱幽容洁白颈脖处,被朝霞侵染的耳根子,还是让他知道了身前女子可能并没有现在表面看上去的那么落落大方与无所谓。   二人来到书桌前。   赵戎直接开口,“朱幽容,今天冒昧登门,是半旬前那件事,按照那日咱们的约定,半旬可以来你这儿饮一杯热茶,现在时间到了……你准备的如何?”   在他有些希冀的目光中,朱幽容安静不语了片刻,随后螓首轻点。   赵戎嘴角一弯,还欲开口,身前这个某处让他有些难挪眼的女子抬了抬手,“井水我已经取到了,不过……子瑜莫急。”   朱幽容眯眼一笑,徐徐转身,走到了书桌前,抬头冲他眨眼,语气调笑:   “赵先生帮幽容带两个学堂,却是辛苦,不过,是不是还漏了一个学生?”   赵戎目露惑意,“何人?每次上课,鱼怀瑾和顾抑武都说人到齐了,而且我每堂课上也数过一遍了,无人缺席……”   只是,在朱幽容有些玩味的目光下,赵戎的嗓音渐渐低沉下来。   他有些无语的瞧了眼桌前这个娴静优雅的女子,拱手道:“朱先生说笑了,不敢当,还有,叫我子瑜就行,‘先生’二字承担不起。”   朱幽容摇头,她垂目没去看赵戎,而是凝视着桌案上墨迹未干的字。   “子瑜勿要谦虚了,我们已经认识了不少时日,若是再加上神交的日子,已经是很熟悉了,子瑜不要再如同外人那般客气,你知道的,放眼四望,书法一道本就式微,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同道之人又寥寥无几,而能在这天涯海角的书院之中,遇到子瑜……幽容……很欢喜,所以,勿要再多礼和推脱了。”   朱幽容垂目,肯定似得重重点着娥首。   赵戎同样眼睑下敛,瞧着桌案上的字,不出声。   朱幽容抬头嫣然一笑,打破可能又要到来的沉默,“子瑜,过来帮我看看这个‘正’字,有没有写出你的神韵。”   赵戎想了想,走到桌前,却也不再扭扭捏捏,刻板守礼,凑在那张字贴前,二人靠的很近,一起打量着纸上的字。   刚刚那番言语,朱幽容的意思很简单,那就是定义二人现在只是同道之人的关系,相处时,当作‘道友’即可。   千金易得,知己难寻。   现在私下里,她一个女子、一个受人崇敬,清贵无比的书院女先生、儒家第一等士,若归说的没错,还是个半步元婴修士,她都不再守着那些外人面前的礼教,而是把赵戎当作同道知音,坦诚相待。   赵戎这个大男人要是还不好意思这,不好意思那的,以为对方是那种心思,未免也太小家子气和自恋了些,再说了,赵戎自身也没有朝那方面去发展的想法,所以这样以诚相待的教她书法笔法,也是问心无愧。   此时,赵戎认真端详了一会儿朱幽容的字,轻轻点头,忍不住道:“善,你……这是写了多久?”   他抬目一瞧桌案它处,伸手翻了翻桌边整齐堆积如小山般的练字花帘纸,只见光是一个学自他的‘正’字,就写了约莫不下千张。   每张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墨色小楷,能让密集恐惧者,头皮发麻,不过,朱幽容这一手女子书法独有的娟秀典雅,倒也能微微缓解单调,反正在赵戎眼里,是赏心悦目的,虽然全是正字,有点诡异……   赵戎看向朱幽容的侧颜,她正在专注盯着字,咬着唇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语气不在意道:   “未去数,只是一直写一直写,写到了我满意为止……对了,子瑜,你再帮我看看这个字,我一直觉得处理的不太好,特别是它的点法,我觉得过于秀气,破坏了整句的笔势。还有这个字,它的长撇……”   朱幽容将几张芳香四溢的花帘纸摆在赵戎眼前,挽起袖子,指指点点几处。   一说到书法,她便就很难停下来,其他事情和话题全都抛之脑后了。   赵戎循目看去,她指出的字中,有简单但难写好的‘之’字,有复杂的‘谦’字,等等皆有。   赵戎讲解了一番,中途还会提笔示范一下,只是这一个字一个字的讲下去,还是有些繁琐了,而且朱幽容的问题太杂了。   他眼神微凝……   两炷香后。   “子瑜,这个‘静’字的数道横笔又如何处理为好,用何笔法?我的想法是平中带险,却又整齐划一,数个横画下去,如威武严整的军阵,气势恢弘磅礴,这是学了你的‘正’字,略有所悟,只是……”   书桌前,朱幽容秀眉轻聚,修长葱指又按着纸上的一个字,因为与赵戎此时贴的近,她细声细语的询问。   “只是我试了一夜,落笔后都觉得差了些意思,更别说成字了,废稿无数……这字我也没见你写过,我的笔法处理不了,只能试着模仿你的笔法神意,慢慢尝试探索,但手终究还是不得那种豁然开朗的真意。”   她歪头,眼神带着小期盼的看着身侧的赵戎,之前的落落大方与优雅娴静转而一变。   就像变成了个期盼着大人带去外面见新奇事物的小女孩,拉着大人的手向前跑,眼里满是急切,一双眸子宛若夏日星子,亮晶闪烁。   “子瑜快教我。” 第二百七十三章 只是喜欢,仅此而已   赵戎没想到朱幽容会如此热情。   哪怕之前就知道她应该是个字痴,可是当真正接触之后,还是不免被身旁女子所散发的某种名为热情的火焰烫到。   盖因扪心自问,即使眼下看来,书法一事,他可以做朱幽容的老师,可是某些方面,他不及也。   此刻,兰轩书房内,桌案前,面对朱幽容这双如星辰般璀璨晶莹的眼眸,赵戎沉默了。   他突然放下了笔,没有去为她刚刚的问题解惑。   朱幽容见状,眼眸微暗,不过旋即神色又振奋起来,她抿着红唇,端详了赵戎一眼。   下一刻,儒衫女子探手,默默取来旁边的一方墨砚,又倒了些清水,她垂眸,洁白素手,皓腕纤细,为赵戎开始轻轻研磨着漆黑如夜的墨。   安静不语。   二人都未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   赵戎忽道:“朱幽容,你真的觉得书法能入道吗。”   终于等到了身旁男子问出了这句话,只是朱幽容依旧动作不停,似乎是专心在磨墨上,她玉唇轻启。   “子瑜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赵戎毫不犹豫。   朱幽容抬头看着他,抿嘴一笑,像一朵空谷独绽的幽兰,她笑了会儿,轻声道:“我……不知道。”   赵戎皱眉。   朱幽容忽然伸出一根圆润纤细的葱指,轻点赵戎聚拢的眉头。   赵戎微愣,旋即眉头更皱,身子后倾,欲要躲开。   “不准动。”   朱幽容板了下脸,语气不容置疑。   赵戎表情一僵,动作随之停住。   眉心与她的食指轻触。   朱幽容的指尖揉了揉身前男子的眉心,动作慢慢,抚平上面的皱褶。   儒衫女子言笑晏晏。   继续道:   “或许吧,或许可以入道,有一线暮光,或许不可以入道,它本就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她端详着赵戎,语气悠然,不急不缓,“不过,都不重要……子瑜,你呢,你觉得能入道吗?”   赵戎感受着眉心处,那根食指的指肚源源不断传来的微微泌凉,柔软的指肚,肌理细腻,有一种难言的触感。   在朱幽容的轻揉慢捻下,他的眉头渐渐舒展。   只是此刻,赵戎没有在意这些,而是面色有些犹豫,实话实说道:“我……我对此很悲观。”   朱幽容面色如常。   她收回葱指,想了想,“没事,很正常。”   赵戎盯着身前女子的眼睛。   “那你为何要放弃经义儒道,选择这条路,我听他们说……你是儒家第一等士,我也不知道这是多厉害的头衔,不过听他们说几乎就是候补的君子了,可你选了这条路后……”   他话语顿住,没有再说下去了。   朱幽容认真倾听完,轻轻点头,“他们说的没错,确实是候补的君子,而且我走之前,有人对我说,文庙里的夫子们,已经为我做好了一枚玉玦,听说是一块采自昆仑的新玉。”   “嗯,确实可惜。”   她笑。   赵戎抿唇。   道家君子携紫气,儒家君子配玉玦。   玦,通‘决’。   儒者授佩玦者,君子也,事至而断。   赵戎张了张嘴,想问那块玉玦在哪,不过最后还是咽回去了,没有开口。   因为答案很明显。   下一秒,他的目光投向朱幽容的腰间,依旧只是系着一个纯白玉璧,虽然瞧着不俗,可是依旧……不是玉玦,少了那一道小小、细窄的缺口。   儒家门生皆配玉,儒生无故,玉不去身。   除了是用作等级森严的儒家内,区分身份高低的信物外,更多的是道德品格放面的寓意,暂且不谈那些长篇大论的玉之十一德。   光是说儒生随身佩戴玉佩,进退往来必有声响,而且只有在适宜的步伐下,玉佩才能发出悦耳的、和谐的声音,因此也约束了儒生的行为,要举止得体,行动光明磊落。   因此,若不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不得体的事,必定是玉不离身的。   赵戎目前只是墨池学子,对于所佩美玉的样式并没有讲究,但是等他成为了儒家士子,那便多了很多规矩,要时刻在人前佩戴玉壁。   至于君子,则是随身佩戴更加高贵讲究的玉玦,这是身份象征,并且与道家君子的道经紫气一样,每一块君子玉玦皆是来历不俗,小小的一枚,却是中洲文庙精挑细琢的儒之重器。   其上皆刻着一句独一无二的儒经箴言。   但是玄黄界儒家历史悠久,现如今大多数君子被授予的都是传承有序的旧时古玉,被一位位古之君子贴身携带过,代代传承。   崭新玉玦则是已经极少了。   不过一位万年难得的儒家女君子,倒也是配得上一块新玉与一句新的箴言,意义不小。   只是这新玉与古玉相比也是有利有弊,   古玉传承万年,被一位位古之君子作为本命物温养过,甚至其中是不乏第七境儒士的。   其上被添加的符文禁制极多,被温养出的古玉沁色,更是神秘莫测,变化非凡,是真正的传承重器,被授予者都是玄黄儒家学派的中流砥柱。   而新玉虽然少了这份悠久传承与前辈香火,但是崭新铸就毫无痕迹,便意味着全新的可能,与更大的潜力,并且还会少去曾经一代代玉玦主人冥冥之中留下的因果牵连。   因为美玉通灵,人在养玉,玉亦是在养人,古玉影响更甚,谁知它曾经的主人们经历过什么,福祸因果,沾染更多。   这些关于儒家君子玉玦的不少讲究,赵戎大多是听闻归所说,在那日暖溪雅集得知‘清净’、‘无为’两道紫气乃是道家君子象征之物后。   据归所说,传闻之中还存在几块玉体浮现诡异血沁的君子玉玦,沾染了邪异的因果,或是牵扯极大,或是至今未知原由,曾经的主人要不是离奇暴毙,要不是吞玉自尽……被儒家不得不封存在文庙内部,不再使用。   原本这些,赵戎听过后,也只是当做解解闷,觉得目前距离他很远很远,他现在时常关心的。   要不是突破到扶摇境还有多久、要不是青君的浩然境体魄到底如何,夜里怕不怕冷、再近些就是,今夜的晚饭到底吃什么,腾鹰兄的田里是不是没瓜了,玉树这家伙又来把本公子功课借去抄了,拜托了这次不要抄的一字不拉……   结果,平淡无奇的生活中,突然,一个曾经对那些君子玉玦唾手可得的儒衫女子,如今就安安静静的站在赵戎面前。   而且听到他提起那些东西时,像是想了想,轻轻应了句‘哦,你说这东西啊,当时确实有些可惜’,只是话虽如此,却依旧面色如常,反应平淡,你从她的脸上看不见丝毫悔惜之色。   身前这个名朱幽容,字葳蕤的女子,似乎也并不觉得放弃将‘完璧’开出一条‘缝’来,是一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这种人,这种事,据赵戎两世记忆外加一路走来的经验。   要不是因为暗藏的欲望更大更贪,抑或说好听些,是目光高远,不在乎眼前的蝇头小利,所求更大更多,所以才暂时放弃君子头衔。   要不就是……   “宏愿,或者说是求道的信念?”   赵戎忽问。   有些事,他想弄清楚,就像当初在终南国一样。   书桌前,安静磨墨的朱幽容闻言抬首,看了眼赵戎,而后又重新低头磨墨。   西窗外闯入的初阳带着浮动的尘埃,染黄了她的半边身子,和在墨砚上画圈磨动的素手。   儒衫女子站在桌前,右脚尖轻踮,身子微微前倾,紧抵着书桌边沿,她左手向下按住砚台,使之固定,同时也撑住前倾的身子,右手抓着漆黑墨块,在稠密的墨汁中转动画圈,仔细研磨。   朱幽容就这样,在晨曦之中安静了会儿,手上动作不停,认真忙活着事,就在赵戎以为她快忘了他刚刚的问题时。   这个垂目的儒衫女子,睫毛微抬,轻声道:“不是。”   赵戎表情略微意外。   只是这次还没再等他追问,朱幽容手上磨墨的熟练动作不知为何的突然加快了起来,也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或只是没由来的心情,刹那间,她唇角忽翘,脸上绽开出烂漫的笑颜,像赵戎清晨梦醒时抬头瞧见的破开拂晓也破窗而入的第一束天光。   晨曦下,她如画的眉眼,明媚无双。   “不是的。这些或崇高,或无私,或大气的念头,我也曾想过,什么为后人开辟一条大道,什么立功、立德、立言,什么女子不弱于你们男子,自有开宗立派的大风流……这些念头确实很好,真的很好,也是很多人问我时,他们眼睛明亮想要听到的答案……”   朱幽容眼睛轻眯,声线轻缓。   “最初,那些朋友们,还有……亲人们劝我时,我也是这么回答的,这些很好很高尚的念头不仅成为了堵住他们劝解的理由,也成了我放手一切的借口,那段时间,连我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只是……”   说到这,她磨墨的动作顿了顿,又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磨着这些朱幽容沾到过衣服上、沾到过手里、甚至唇齿间的墨。   “只是在离开他们以后,一路走来望阙洲,来到外面人都说是海角天涯的这里,这儿的日子过的真的很慢,但是我觉的再慢些也是无事的,在我也没去数的很多很多个日日夜夜,我磨墨,写字,磨墨,写字,一直写,一直写,我心里越来越静,也是写着写着才后知后觉的恍恍,曾经的那些念头都只是用来安慰他们,甚至是安慰我自己的借口。”   女子咬唇,表情微呆,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唇瓣上的贝齿,就像几颗碎玉,在阳光下有些白的耀眼。   赵戎无言的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朱幽容凝视着墨砚,发了会儿呆后,她点了点头,眼神是赵戎见过的前所未有的认真。   “是我用来自我感动,也感动别人的借口,我其实并不无私的,没有什么崇高的想法。”   朱幽容螓首忽抬,直面赵戎的目光,她粲然一笑,眉目间满是欢喜。   “我只是很喜欢很喜欢写字而已,仅此而已,喜欢,便去做了,哪有那么多理由。”   朱幽容语气欢快,表情兴奋。   就像,匆匆旅人,深夜埋头赶路,不知去往何处,不知去寻何物,但却就是匆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仿若一切答案都在匆匆要去的远方,却忽的一阵风起,天地间明亮几分,埋头匆匆的她,蓦然抬首。   把那暴雨般的星光看见。   疲倦的眸子刺痛。   匆匆的脚步骤停。   沉重的行囊落下。   她仰头张嘴,踮脚举手,想要捏一捏近在咫尺的星辰。   …… 第二百七十四章 浪费你家布料啦,说我难养?   今日的猗兰轩,格外的静。   院子里的花圃内,少了个伏案练字的幽姿。   罔顾季节的茂盛花丛之中,也缺了个往日里风风火火、提着花铲跑来跑去松土的蓝衣女童。   而院门旁的候客亭,自从某人成为助教后,也没有了前来请教的墨池学子。   其实这并不是代表墨池学子们没了要请教朱先生的问题,而是无人会傻的没太大事跑过来给某个‘姑奶奶’当孙子。   而这个名为静姿,结果一点也静不下来的‘姑奶奶’正缩头缩脑的蹲在离猗兰轩不太远处的尊经阁旁的竹林之中,正在悄悄却卖力的抄起小铲子‘窃’土,只是却是争分夺秒的模样。   蓝衣女童手里铲着竹根泥,小脑袋不时抬起,东张西望,就像一只偷偷跑去河旁喝水的小鹿一般,不时的警觉张望。   她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更多的还是瞥向旁边,那栋遮住了阳光的匾名‘尊经’的阁楼。   阁楼静悄悄的,大清早的,无人进入,也无人走出。   静姿悄悄松了口气。   要知道,往日里若无必要,她一般是不会靠近这儿的,除非被先生带着一起,不得不随先生来,就像前几天……   不过今日,为了猗兰轩中正在受苦受难的姐妹们,静姿抹了把汗,绷着小脸,拼了……   此时,静谧的猗兰轩中,一座隐藏在兰花与林叶间的雅致书房内。   某个女子婉转清澈的声线正在回荡。   “……不过,除此之外,若是要说完全不做他想,只是成天想着做喜欢的事,写自己的字,倒也不全是。”   “就说这书法入道一事,若是在我开心的写字之余,能够万幸的走通这条道路,当然是最好的,幽容也不是什么无欲无求之人,使所喜欢的事物变为康庄大道,让之后的爱字之人可以更加无阻的走这条道路,这种事,我也会感到骄傲与满足,心里有成就感,其实这也是我来林麓书院,一边写字,一边教授‘第七艺’的原由之一。”   “除此之外,让曾经的反对者们哑然,让亲人友人们欣慰自豪……这些若是能有,被我办到,当然是最好的。”   “不过,就算没有也是不打紧的,它们都是沿途的风景,而不是我做这些事情的目的本身,它们……只是点缀。”   “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她犹自说着,最后渐渐无声,却语气愈发肯定。   此刻,屋内,书桌前,一个很浪费衣料的儒衫女子,正两只玉足踮起,整个身子前倾,重心向前靠着桌沿,她一只手按在墨砚旁的桌上,另一手不知何时起已经伸到了头顶,五指微张,高高举起,似乎要去抓住头顶天上的某物,将它牢牢握在手里。   一旁的年轻儒生,抄着袖子,看着身前这个本来娴静优雅如兰的女子破天荒的做出了这个有些傻气、有些‘中二’的动作,他嘴角忍不住微扯。   本有些好笑,可是又不知为何,笑不出来。   赵戎轻眯着眼,看着这一幕,这样的一个朱幽容,嘴角不自觉的扬起。   原来,想象中的前两种她皆不是,只是个单纯爱写字的……二愣子啊。   赵戎轻轻点头,看了几眼朱幽容的认真侧颜。   所以说,是有趣的人,外加有趣的事?   忽然,赵戎下意识的又瞥了一眼,就一眼,身前这个有趣的人身上‘有大趣的风景’。   这处的风景若是不藏起来,本就让人难以忽视,特别是此时她还是踮起脚,挺胸抬头,举手向上的动作。   其实,某种角度看,也不怪归在见到朱幽容第一眼后,就嚷嚷的怂恿赵戎去软饭。   这软饭何止是赵戎一个人吃,全家估计都能吃饱了……   此时此刻,朱幽容这副天真烂漫的姿势,却也意外带来了别样的观感。   更加凸显了儒衫的贴身紧凑,除了最显眼的那一对让赵戎暗暗担心会不会某一刻突然破云而出、让空气全部凝固了的又大又“方”的太阳外。   还勾勒出了她丰满婀娜的体态上,其他那些美好圆润的弧线。   这是此前一直隐藏在宽大儒衫后面被人忽略的景色。   如今只因一个有些童趣的动作,在赵戎面前展露无遗……如此看来,整体相搭之下,那一处海纳百川的风景便也不显得多么唐突了。   因为以赵戎善于发现美与欣赏美的挑剔眼神来看,也不得不承认,朱幽容的身姿曲线确实很好,甚至到了只能用粗鄙的语言才能直白形容的地步。   此刻,哪怕已经不是第一眼看了,赵戎还是不免有些暗暗咂舌。   有些替朱幽容担心会不会把这身儒衫撑破,在某一刻,杀他个措手不及,人仰马翻……   随即又突然有些疑惑,她之前是怎么裹布束胸的藏起来的,这得勒的多难受。   若是青君如此,那赵戎肯定是要心疼死了,之前看自家宝贝娘子的两只玉足小而精致,赵戎还皱眉担心过她是不是偷偷裹过,不过后来,青君似乎是见他皱眉,竟还反过来担心赵戎是不是嫌大了些,不喜欢,心中嫌弃了,惶惶的询问着,她要不要去试试裹一裹,不过却被赵戎连忙制止并解释了,他哪里舍得……   不过此刻端详着这个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朱幽容,赵戎只是暗骂他自己一句瞎操心的同时,目光带着欣赏之色。   思,无邪。   因为此时的朱幽容,在他眼里,确实是大不相同,最重要的,是那股由内而发的气质与自信。   这才是真正光彩夺目的,而不是单纯的以色娱人。   赵戎现在私以为,这才是女子真正的美……所以说,前世那些励志的鼓励高级美、批判低级美的鸡汤文,诚不欺我?   只不过若是女子这些都不缺,那当然是极好的。   赵戎表情严肃,微微点头,如此想着,他的眼神又向着某个低级美的地方瞧去,带着些批判的目光……   就在某人的眼睛不老实,片刻的走神之时。   姿势有些放飞自我的朱幽容,眼睛微敛,余光一瞟,旋即眼睛顿时睁大。   下一秒,她挺胸抬头的姿势一垮,动作骤变,抓起手旁的一叠纸稿,两手一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这家伙头上一拍。   啪——!   “你在看什么?”   朱幽容语气凶巴巴的。   当场抓获。   赵戎:“……”   朱幽容凶起脸,柳目瞪着赵戎,手里的那卷纸稿示威似得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刚刚又在乱看!”   “???”   赵戎满脸黑线,为什么要用个’又‘?   啪——!   见他一脸不服,张嘴似乎是欲要狡辩,朱幽容又抬手,重重拿起,轻轻放下的敲了下赵戎脑壳,一张秀美花容之上,表情恨铁不成钢。   “好不容易谈一次心,有了些气氛,结果又被你全给搅和了,你呀你,成天脑袋里都净想着些什么。”   她一对清澈潋滟的眸子倒映着赵戎的面容,口齿伶俐,轻声脆语,   “本以为你与其他男子们不一样,虽然像你极力摆脱的,不是个伟男子,倒也应当是个奇男子的,结果,现在看来……”   朱幽容抿唇,盯着赵戎,安静不语。   这一道水汪汪的眼波,看的饶是厚脸皮的赵戎都有些愧疚之感了,仿佛真的偷偷做了什么千不该万不该的龌蹉猥琐之事,让她给抓到了,惹得眼前佳人默哀心死,罪不可赦,赶紧洗干净脖子,自行了断吧,说不定还能博几滴眼前女子悔恨的眼泪。   不过赵戎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若是苏小小在场,肯定会蹦起来抢答。   赵郎是坏人。   然后就在赵戎笑而不语的欣慰目光之中,小狐妖肯定会赶紧呸呸几下,改口,拍着胸脯言之凿凿道:   ‘读书人,小小的赵郎是胸有浩然的读书人。   绝对不会做什么夜里在被窝里,捏小小,揉小小,压小小,咬小小……还有,还有摸,捧,拉,牵,握,伸,拱,出,入,抖,拍……弹小小,唔,好像没了,唔唔,不会做欺负小小的这些不那么读书人的事情,你说对不对,赵郎?’(赵戎:……)   此时,书案旁。   赵戎身子往后倾了倾,琢磨着应该是脱离了身前这个胸狠女子的打击范围。   他抬目看了眼朱幽容,其实很想语气诚恳的告诉她。   真的是一点也没错,您是对的,我真的不是什么奇男子,就是个小小赘婿,朱先生您千万别再高看在下了,千万别。什么?对没错,我就是在不识抬举……   不过,此刻,朱幽容与之一起甩来的,还有一口名为龌龊猥琐、心思不纯的黑锅,怀疑他在想些不对劲的东西,这赵戎就不能忍了。   他一本正经道:   “我没有乱看,更别加个‘又’字,污我清白,我只是在用欣赏的目光,正大光明的打量。”   朱幽容手里握着一卷纸稿,挡在酥胸前,颦眉蹙頞。   “好呀,赵子瑜,都承认是在看了,还另辟蹊径的粉饰,用些歪理邪说狡辩,我且问你,你知道在看何处吗,至圣先师有没有教过你要非礼勿视?”   赵戎想也没想的直接道:“当然知道,刚刚什么碍眼,我就在看什么,至于至圣先师,他老人家教我的可多了,还说你很难养,现在看来确实没错。”   朱幽容点了点头,所以说都怪我咯,怪我……没有束胸,让你走神?再说了,难道吃你家大米了,还是浪费你家布料了,你说难养……   啪——!   “……”   赵戎大意了,又没有闪掉,不过……好强啊,这就是半步元婴吗,感觉完全躲不掉……可恶。   朱幽容轻轻抬着下巴,轻哼一声,斜了眼他。   “子瑜在说什么,能否再说一遍,我这个先师嘴里的小女子刚刚没有听清。”   她一边斜着赵戎,一边唇角翘起,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第二百七十五章 老师我哪里大了?我还小的很!   危!   赵戎心里大警,不过此时哪里肯束手就擒,落朱幽容下风。   他抬手捂头,腰用力后倾,眼神警惕的瞧着她,义正言辞。   “朱幽容,看你年龄大些,又是个女子,我尊老守礼,刚刚也就让一下了,结果你还洋洋得意了不是,打上瘾了?”   赵戎挽了挽袖子,端起右手在腹前,“而且君子动口不动手,你……”   他话语忽顿,看了眼身前儒衫女子似笑非笑的目光,和她素手上抓着的摇摇晃晃的卷子,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只是赵戎依旧神色不忿。   “好啊,我算是明白了,您抛弃君子头衔,就是为了今日埋伏在下这一手啊,我他娘的何德何能?”   朱幽容倚着桌案,偏头看着赵戎,见他此时吃瘪,她柳目微睁,眼梢欲要翘起,凶起的脸,和夹杂着一些失望之色的复杂表情差点就要崩掉。   朱幽容端详着赵戎,心里轻轻点头。   还以为他一直都是风轻云淡的沉稳模样,即便是偶尔跳脱之时,也是举止淡定。   原来他也会急呀……这倒是……可爱了些。   赵戎哪里知道他会被身前这个‘不是君子,动手动口’的女子贴上这些羞耻的奇怪标签。   他此时愤愤不平,语气不服的是控诉着朱幽容的罪状。   “朱幽容,本公子算是知道了,我从进书院到现在,吃过的所有苦头都有您的一份功劳在里面啊,你家小书童喜欢动手,你家宝贝弟子也喜欢动手,合着全是从您这里传来的优良传统,都搁我这儿发扬光大了?”   朱幽容微怔,听到这个说法,她咬着银牙,吸气思索了一番,旋即,瞧了眼赵戎脸色。   儒衫女子语气试探道:“多谢夸奖?”   “……”赵戎放下手,直起腰杆,“你……”   只是刹那间,他话还没说出口,纸稿卷成的轻巧板子就落了下来。   啪——!   赵戎赶忙重又捂住脑门,目光有些匪夷所思的看着她,“朱幽容!”   咬着牙,一字一句。   “叫我老师,没大没小的。”朱幽容板着脸,伸出一根修长葱指,戳了戳赵戎的额头,不过并不重,而且避开了刚刚拍的微红的地方。   只是赵戎哪里注意到这么多,他拧眉,“不是说咱们私底下平辈相交吗?”   朱幽容舞了舞手上的板子,“你也知道平辈相交啊,再这么下去,你都要骑在老师我头上了。”   赵戎欲言又止。   啪——!   朱幽容又拍了下他的额头,随后抬起素手,张开,竖起了五指。   然后,她微微歪头想了想,又放下了拇指。   竖起了四指。   “刚刚那一下,是你阴阳怪气老师我。”此时,朱幽容板下一根玉指,算起了帐来。   赵戎愣愣盯着还剩下的三根纤细玉指,“……”   下一秒,他身子骤动,往后一闪,可是。   啪——!   很快的,依旧精准命中。   “这一下,是打,子瑜你目无尊长,不把老师我当师长……眼睛乱瞄。”   一根玉指被她扳下,还剩两根俏立。   赵戎梗着脖子,毫不屈服,铁骨铮铮,“朱幽容,我还怀疑你在乱瞄我呢,你不乱瞄学生我,怎么知道我在乱瞄老师你?”   “唔,有点道理。”看着眼前这条好汉,朱幽容缓缓点头。   啪——!   “却是在胡说八道,和刚刚一样是歪理邪说,子瑜又在讨打。嗯,这一下不算,是你顶嘴白给的。”   赵戎眼前,依旧还竖着两根玉指。   “???”   赵戎悲催的发现,怎么也躲不过她的板子,不管他躲到屋内哪里,朱幽容都能下一秒缩地成寸的出现在他身边,姿势优雅的递板子。   啪——!   朱幽容慢悠悠道:   “这一下,是打你曲解了至圣先师话语的意思,他说女子难养也,后面还有句’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你明明知道,还断章取义。这里的女子,指的是‘人主’身旁的妻妾……我是你老师。”   两根芊芊玉指,缓缓放下了一根,结果,下一秒,那一根又慢慢抬起复原。   “不行,这下也不算,得再加一下。”   啪的一声,额头又和纸卷亲密接触了一下,赵戎睁大眼睛,瞪着朱幽容。   “嗯?”她柳目轻眯。   赵戎恨恨的偏开目光。   “嗯。”朱幽容满意的点了点头,一根玉指被扳下,还剩下最后一根,朱幽容放在偏头不去看她的赵戎眼前摆了摆。   模样有点小得瑟。   赵戎咬牙切齿,“要杀要剐赶紧的,我要是皱一下眉头,眨一下眼睛,吞一下口水,我就不是赵子瑜!”   朱幽容凝视着眼前这个不向凶恶势力低头的汉子,不禁颔首。   啪——!   于是下手更果断了,给好汉一个痛快。   最后一根立着的修长食指,终于也放下了。   朱幽容手里握着卷子,双手背在身后,挺胸抬头,俏立桌边,柳目剐一眼赵戎,轻哼一声,解释:   “这一下,哼,子瑜,你竟然说老师大,我哪里大了?我还小的很!”   “嗯???”赵戎闻言一怔,正过头来,目不转睛的盯着一副师长模样的儒衫女子的酥胸。   越看,他眉头越是紧皱,最后忍不住嘀咕:“这还小?”   人言否?   正摆着架子,背手看向别处的朱幽容,听到赵戎反驳,柳眉倒竖。   她回过头来,嗔视赵戎,“才刚刚过半甲子的生辰没多久呢,老师绝对不大,你可不要乱说,我还小的很!”   “啊?”赵戎半信半疑,他想了想,“半甲子……也不小了,这……”   “嗯?”朱幽容上半身前倾,眯眼盯着赵戎,磨了磨银牙。   这贝齿间的咯吱咯吱声,赵戎隔得老远都清晰可闻。   她气势汹汹,也表情凶凶,若是再抬起两只爪子,都可以凑个‘张牙舞爪’了。   瞧见眼前下像是炸了毛的朱老师,赵戎毫不怀疑只要他敢再摇头,下一秒,她就要扑上来,给他某个好下嘴的地方,来个一口。   ‘好汉’赵戎眨了眨眼,赶紧点头,跟捣蒜似的。   “不大不大,绝对不大……”   儒衫女子挺着胸脯,一双明眸,瞧着屈服了的赵戎,满意的点头,在这个年龄问题上,她是以理据争,毫不退步的。   赵戎敛目,盯着那两座朱幽容嘴里一点也不大、小的很的未来某个让人羡慕的混蛋的食堂,吞了吞口水,脑海里对他以往的某些常识产生了些许的动摇。   朱老师,你确定没有违规超建,半个甲子,这个规模,真的一点也不大?   在下读书少,千万别骗我……   “就算不大,看起来也很累……”赵戎忍不住小声辩道。   朱幽容一怔:“???!!!”   她柳目圆睁,猛的转头瞪去。   赵戎见状,眼皮一跳,忽的一醒……反应了过来。   此时,二人对视。   你看我,我看你。   大眼瞪小眼。   时间滴滴答答的过去。   而书桌前的空气,一度陷入了极致的死寂。   饶是脸皮锻炼的极厚的赵戎,也觉得从未如此尴尬过。   咳咳,咱俩说的,应该,大概,可能,或许……不对!是百分百,同一个东西……吧?   这要是对不上嘴,赵戎毫不怀疑,今天不仅要吃不了兜着走,连正冠井水都不要想了,别说让朱幽容泡茶了,估计八成要泡汤。   下一刻。   赵戎眉头猛的舒展,他脸色恍然大悟,眼神诚恳的凝视朱幽容,语气认真道:   “是我刚刚想岔了,幽容,你才刚过半甲子,就已经是半步元婴的修为,这年龄与之相比确实是不大的,一点也不大,幽容妹妹,还小的很!”   赵戎嗓音温柔,点头肯定。   朱幽容面无表情。   此时,她不再是背手身后,而是双手抱胸,静静听着,也不说话,柳目仔仔细细的打量赵戎的表情。   似乎是在找寻着什么。   只是后者表情十分真诚。   “子瑜,你,真的这么觉得?”   朱幽容嗓音平静。   嘴里之前还囔囔着‘皱一下眉就不是赵子瑜’的铁骨铮铮的汉子,不禁皱眉道:“这难道不是山上很简单的常识吗?”   朱幽容安静了好一会儿,目光这才从他身上移开,   她轻抬着下巴,柳目轻眯,望向阳光明媚的窗外,忽道:“对了,子瑜刚刚叫我什么?”   赵戎果断出声,“朱老师。”   没有一丝犹豫。   之前铁骨铮铮的好汉,最终还是向眼前的胸恶势力低头了。   桌前,儒衫女子,突然伸手,摸了摸赵戎的头,眼梢弯弯,朱唇轻翘,满意点头,“在的,子瑜。”   与此同时,她手心微凉的肌肤,轻轻揉着他被拍的微红的宽阔额头。   被突然摸头杀,赵戎眼角忍不住抽搐一下。   他忍着某种冲动,准备身子后倾,挣脱这羞耻的姿势……   吱扭——!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与之相伴的是一道惊诧的声音传来。   “先生,你……你们在干嘛?”   朱幽容:“……”   赵戎:“……” 第二百七十六章 进击的丫头   赵戎就知道,每回这种尴尬场面,总会没好事。   要不是更尴尬,要不是被人撞到顿时社死。   就比如现在,赵戎很想问问门外那人,你是踩着点进来的吧?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那人推门进来的晚一些,说不定可能会撞到更尴尬的事……   这么一想,赵戎心里舒服多了,不过旋即一怔,本公子还要和这个‘难养的朱小女子’发生些啥更尴尬的事,难道现在被她摸头还不够尴尬吗?   此刻,匾名‘猗兰幽姿’的兰轩书房内。   在房门被某人推开,伴随着一道惊呼女声,屋内空气安静了约莫三息后。   一脸无语的赵戎,转瞬间,身子向后一缩,躲开朱幽容的魔爪。   而朱幽容似乎也是念头一瞬万息,伸出去的素手从不该放的男子的额头上,猛的缩回,就像碰到了通红的烙铁。   书桌前,男女二人的闪避动作几乎同时默契发生,随后,二人也几乎是同时转头,看向房门方向。   只见,是一个书童帽歪歪戴在小脑袋上的蓝衣女童,左边脸颊上沾了一点灰黑的污迹,此刻嘴巴微张,一双往日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圆睁,眸光凝固的看着书桌前的二人。   一个是她敬爱的先生,一个是先生很喜欢其的字并且似乎没那么讨厌了的家伙。   可是现在……你们在干嘛?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静姿一只脚迈了门槛,一只脚还留在门外,怀里捧着一只准备送进书房的竹筒茶罐,可是此时撞见的这一幕,让她脑子有些乱,就是感觉视野里周围的所有景物都乱了套:   这是哪,是书房吗,我来干什么,那个是我家先生,先生你的手放在哪的,呜呜,这晃来晃去的是啥……你怎么胸都没有束,有男子在房里啊,你还靠的这么近,笑着摸他的大头……   蓝衣女童脑袋里全是小问号,随后,她便看见书桌前那两人似乎是被撞破了‘奸情’似的同时默契的缩头、缩手,然后一副刚刚无事发生的模样。   朱幽容还捋了捋儒衫,只是这整理衣服的拉扯动作,又牵连着某个被静姿视为专属食堂、可是目前看来很可能会被某个家伙侵犯主权、让她地位不保岌岌可危的领土,一时间,‘波涛如怒’了起来。   此时此刻,书桌前,赵戎和朱幽容看见门外往日里风风火火的小丫头,这副呆楞的表情,都不由的皱眉,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随后都重新转过头去。   朱幽容清咳了一声,张嘴欲言。   赵戎却是没有扭捏犹豫,直接主动上前一步,凝眉朗声道:“静姿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   砰——!   他的话被打断,书房内重新陷入宁静,因为阳光与某个蓝衣女童的身影都被关在了外面……   门外。   静姿在两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门把手,将房门一合后,转身撒腿就跑。   她也不知道要跑去哪,反正跑就完事了。   阳光下,花径上,抱着茶罐奔跑的静姿,眼角有些闪动的晶莹。   我才不听你们狡辩呢,哼,我也不打扰你们,我懂,我走,省的你们又心里嫌弃静姿碍事,说我烦人鬼,呜呜呜……   静姿怀里的茶罐,装着刚摘的新鲜兰花茶叶。   她之前冒着生命危险挥着小铲子挖尊经阁旁边竹林的竹根泥,装满了须弥物后就撒腿跑了回来,这些竹根泥静姿仔细研究过一番,发现果然是很适合养兰花的,是个上等的养兰之物。   后来,她忽然又想到给她提建议的赵子瑜,感觉这家伙……似乎人也挺不错,之前好像、似乎、可能是她脾气差了些,误会了他,后来被先生压着奉茶道歉,他好像也挺大度的,没有难为人……   静姿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便跑去小茶园,亲手去摘了这些还沾着朝露茶叶回来,因为知道赵戎这次来猗兰轩找先生,八成是来蹭茶的。   于是,她便抱着这只茶罐,来到兰轩书房,轻车熟路的推门进去了,然后便是撞见了刚刚那一幕……   静姿真的是万万没想到,这个赵子瑜哪里是来蹭茶,他是来蹭她家先生的!   好深的套路,现在的书院学子都这么不老实的吗,套路这么深,连师长先生都不放过。   呜呜呜,她大意了啊,不该闪的,就应该和他一起进兰轩书房,把这危险的小火苗掐灭在摇篮里,结果现在……   静姿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似乎是眼里进了沙子,她吸了吸鼻子,回头看了眼远处林间的兰轩书房。   静姿瘪嘴,呢喃自语。   “呜呜,先生,你这也太快了吧。”   除去你嘴里和这个赵子瑜神交的时间,从见面认识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月。   “怎么……怎么这么快就和他好上了?”   这小火苗也烧的太快了些!   静姿记得,以前她和先生在外面,还没来到这个小地方时。   因为先生声名远扬,那些儒门内的正人君子、谦谦儒生、名士大儒,甚至大能修士来找先生,有时候大半年都不一定能见一次面,先生太忙,都是静姿在待客和安排见面,而那些儒雅守礼的男子之中就算有和先生认识很久的,除了曾经求学时关系不错的同窗外,也都只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先生有很重的洁癖,连待客的茶具都不会共用,哪里会对男子……伸手摸头啊!?   在之前的静姿看来,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先生摸她的头都很少,除非……夜里说‘悄悄话’时,她拱的太用力。   所以先生为什么要摸他头?   静姿越想脸越红。   “难道……这就是书上写的干柴烈火吗?”   蓝衣女童小脑袋里又闪过某个静静的夜里,她避开先生躲在被窝里借着萤囊的朦胧光亮偷看的带插图的小人书里,提过的字句,与之相伴的还有相应的让她小脸通红的配图……   静姿觉得这些书上写的‘成长秘方’没什么屁用,但是配套的小故事倒是挺有趣的,就是有点儿短。   不过目前,这些都不重要了,静姿觉得有件更加迫在眉睫的问题,等着她去面对。   猗兰轩内的花径上,小短腿的蓝衣女童,脚步骤停,她猛的用力把怀中的茶罐一抱,只可惜书童装太薄,又没有某种柔软之物的缓冲,硌的静姿生疼,不过眼下她也没功夫在意这个了,和某人宣战的气势更重要。   上午的安静阳光下,小丫头缓缓转身,眉毛倒竖聚拢,瘪着嘴,盯着兰轩书房的方向,用力点了点头,宽大的书童帽往前一跌,滑过她的额头、眉毛、眼睛,被尖翘的鼻子挡住。   被遮住了半边脸……   “哎呀!”   静姿没好气的扶正帽子,瞪着兰轩书房方向,重新振作起来,眼里冒着战斗的小火苗。   那儿,她曾经的领土上,被她引狼入室的某赵姓学子,正在借助他人畜无害的外表、学子身份的掩饰、一手奇怪的书法,利用先生遇到同道中人的欢喜、以字识人的爱屋及乌、痴字痴兰的天真无邪,对她,猗兰轩满院全体兰花的老大姐,修为虽只有百年却被某第七境大妖很是看好,感叹有妖族大圣潜力的兰花仙子的食堂,虎视眈眈,甚至很可能已经悄悄伸出了罪恶的魔爪,而先生还犹不自知,像只白白嫩嫩的羊羔,对披着羊皮的大灰狼言笑晏晏……   静姿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在这义不容辞的责任下,她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从来没有哪一刻,成长的滋味让静姿体会这么深过。   其实……若只是多出一个和她抢香喷喷的先生,抢食堂软饭吃的‘师公’,静姿也不会反应这么大,大不了以后各凭本事大争风吃醋罢了。   而且说不定都不用食堂排队争饭,以先生的资本,就算是包吃包住,多一个吃软饭的赵子瑜,也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先生是先生,学生是学生啊,在这师生礼教森严的儒家书院,有一点苗头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更别提成功的走到一起了,只要辈分对不上,什么都白搭。   先生本就放弃了很多,若是此事再发生,并且让书院或文庙知道,那么儒家第一等士的位置……   况且,在这书院之内,某人的那一关,静姿都觉得百分百过不去。   此时,她深呼吸一口气,看向兰轩书房的眼神,更加坚定。   蓝衣女童目光一凝,身子骤动,迈开小短腿,大步向前……下一秒,她身子一扭,原地拐弯,背对兰轩书房,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了。   那儿,是猗兰轩的院门。   ……   赵戎这一世,除了被娘亲和方先生打过外,朱幽容朱老师,是第一个让他吃板子的。   以往接触的女子中,出现这种画风突变情况的,还是小小和青君。   一个是变成高傲的苏狐仙,一个是化为冷清的赵仙子。   二人都是想要气势压服情郎与夫君,让他乖乖听话,只是哪里有像眼下这样直接打板子动手的。   此刻,兰轩书房内。   赵戎看着哐啷一声被关上的房门,把那句‘听我解释’给咽了回去。   听着门外急促远去的脚步,他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来,盯着朱幽容。   后者整了整儒衫后,正咬唇看着房门方向,此时迎着赵戎的平静目光,她柳目轻眨,模样有些无辜之色。   合着……你是一点也不在意对吧?   赵戎抿嘴无语。   此后,屋内有些安静,二人视线交错,一时间无人说话。   赵戎突然抬手,用手掌揉着微红的额头,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朱老师’,像是在确定什么似的,缓缓点头。   朱幽容又眨了眨眼,身下的腿旁,她右手上还抓着的板子,悄悄的往后藏了藏,背手放在腰肢后面。   随后,似乎是被赵戎的平静视线看的有些不自在,朱幽容腾出一只手来,往前抬了抬,又要来个摸头杀。   不过在她看来,可能只是温柔文雅的朱老师对学生赵子瑜的体贴关爱。   赵戎躲过这只让他牙痒痒的手,凝了眼朱幽容,旋即越过她,走去书桌一侧,自顾自的挽起袖子,提笔沾墨,低头皱眉注视桌案。   朱幽容见状,悻悻然的收回要关爱学生的素手。   “喂,这字,朱老师还要不要学?”   赵戎的嗓音从书桌旁传来,朱幽容偏头看去,他正一边提袖抓着毛笔,一边凝视着桌案上的事物,手上的毛笔被赵戎按在墨砚的漆黑墨汁中,来回旋转蘸墨,眼睛看也没看,动作熟练。   朱幽容点漆般的眼眸转了转。   子瑜这是……生气了?   “哦哦。”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又翘唇清音道:   “学,当然学,刚刚那不是让子瑜放松一下吗,你还没教我怎么写那些字呢。”   话音未落,朱幽容便小跑着,去到了桌前。   赵戎眼皮一跳,忍住了没有抬头去看她,因为害怕‘又’不小心看见什么朱老师准它碍眼、但不准他看的东西,被钓鱼执法。   另外……放松一下就是拍本公子的额头玩,对吧?   好,记住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朱老师,你又在偷看我!   兰轩书房内,二人终于想起了今日的正事。   重新‘挤’在了桌前。   此时,朱幽容正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抓着卷子,轻抵着尖巧的下巴,柳目一眨不眨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赵戎的侧脸。   他手上的毛笔蘸满了她之前磨的上好墨汁,只是皱起浓眉依旧。   占满了朱幽容窄窄视野的年轻学子,正盯着纸面,侧脸上写满了专注与认真,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不时的抿抿唇。   一时间,没有说话。   朱幽容看见这一幕,也不急着催促,连呼吸都放轻了的,等待了起来,眸光落在身旁男子专注的侧脸上,带了些新奇之色。   在以往,都是别人在等她思索,等她开口。   因为朱幽容是先生,而像现在这样,她轻手轻脚的站在‘先生’身旁,小心翼翼的等待,已经很少很少了。   更何况还是一个比她年龄小的……弟弟,嗯,朱幽容觉得半甲子不算大,她当赵戎的姐姐绰绰有余,一般按道理是要同龄人相交的,赵戎十七……喊她声姐姐不过分吧?   一想到赵戎憋屈的喊她大姐姐的画面,儒衫女子忍俊不禁,不过还是紧抿着唇没有出声,怕打扰到了他的正事。   而且朱幽容觉得,刚刚一通板子下去的威逼,外加二人都没明说的正冠井水的礼诱,让赵戎咬着牙喊了声‘朱老师’,八成已经是极限了,摸头杀这个属实有点在某个边缘疯狂试探,没看见现在子瑜都不怎么理她了吗,估计心里还藏着气呢……   朱幽容柳目又习惯性的轻眯,打量赵戎的表情。   先生老师什么的,还是老了,应该唤句‘姐姐’才合适的,不过……不急。   她臻首轻点。   其实,朱幽容并不觉得刚刚二人在闲暇时的一番放松打闹有什么不对。   她喜欢有趣的事物,有趣的人,有趣的故事,有趣的字,甚至连能写出有趣字的墨水,她都喜欢,会……偶尔尝尝。   早在当初决定放弃几乎所有一切,只求一个‘我欢喜’起,朱幽容就认定了,这一世,要去体会有趣的事物。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完全放弃了矜持,何事都不再克己复礼,完全沉迷享乐去了。   朱幽容自有一套内心的衡量尺度,这尺度不是设立的底线,而是很高很高的眼界标准。   就比如交友的尺度,她也很憧憬‘一壶清茶,三两知己,浮生偷闲’的人生足已。   只是半甲子修道,到如今,连鸿雁传书、算是谈的来而不是净问些无聊问题的友人,都没有几个。   更何况推心置腹,志趣相投的知音?   不是因为见过的人少,视线太窄。   她家中的长辈觉得女子应当视野开阔、扩张眼界才不会被男子忽悠,所以朱幽容很早就游学诸洲,所见,上至各地英才,下至世井百样。   她是见过的太多,才发现,刨除一切外在的光环,光是一个‘能聊的来’就有多难。   更别提志趣相投和言行默契了。   至于那些同门中那些正人君子、谦谦儒生们,朱幽容觉得相处不宜太近,淡交如水即可,距离刚刚好。   不是因为觉得他们伪善刻板,相反,朱幽容其实很是尊敬这些同门。   而是因为……不够有趣。   若是硬要问朱幽容,何为她眼中的有趣。   其实这个问题,也有很多人明里暗里的问过她,当然,是换一种说法。   就比如她曾与一位在闻名遐迩数洲之地的儒门君子,煮茶论道,在朱幽容准备起身告辞之时,这位脾气是出的名的好的君子忽然道:   ‘葳蕤兄,为何乐山,而不乐水’。   朱幽容知道,这些问题本质上是一样的。   若是恰逢云淡风轻,视野开阔处,风景正好,她喜欢指着远处的一横排青山,笑言:   这参差不齐就是有趣,这青山高低不一就是妩媚,而若整齐划一,即使青山再险峻奇伟,也是呆板无趣,让她无登临意。   而若是兴致阑珊,朱幽容也会提笔在纸上‘画’几个字来,随后便能眉眼欢喜的指着这些方寸大小却差别极大的字,认真道一句。   ‘这就是有趣’。   不过,虽然朱幽容对儒雅君子无感,但是自家喜欢板脸的弟子,似乎挺喜欢和正人君子们一板一眼的交往的,反而是对如今做了她的临时先生、叫她去挖个坑埋戒尺的眼前男子,不喜。   想到这儿,朱幽容莞尔一笑。   也没觉得有何不对,她家玄机其实还是很可爱的。   至于朱幽容这个会让赵戎一头黑线的感官的原因,当然是因为……   这是她家的弟子啊,不管怎么样,她都觉得好,这种双标,朱幽容理直气壮。   估计赵戎若是听到后,也会点头真诚的赞同一句‘你大你说的算’。   所有,说一千,道一万。   对朱幽容而言,最重要的,还是要落在一个‘趣’字上。   就比如,此刻的她,觉得书法就是天下第一等趣事。   在写字之余,传道授业也是一趣。   而像刚刚那样,打赵子瑜板子,听他咬牙切齿口是心非的喊一声‘老师’,更是新得的一大趣。   所以。   一个多月前,在那个正午的初阳下,第一次看见赵戎字时。   心弦的颤栗。   半个月前,在去往兰舟渡上课时的一个无名路口,路遇自称‘林文若’的赵戎,在他模样一本正经、自以天衣无缝的自黑喜欢吃软饭时。   她努力的憋笑与绷脸。   还有,朱幽容至今为止一次次想起当时赵戎被她猝不及防拆穿后的面无表情,与慌张脚步时。   不管她手头是在做何事,都会蓦然一笑,或是嘀咕几句,含笑继续做事;   或是停下动作,撑着下巴,发一小会儿呆,唇翘的更弯。   乃至于不久前,朱幽容西窗旁写字,察觉到晃动的光影蹙眉抬头,然后他沐浴晨曦的面容闯入眼帘时。   平淡生活乍然绽放的惊喜与……女子隐私被他尽收眼底的小慌恼。   所有的这些,在这个爱穿儒衫里面却只着一件肚兜小衣而不是裹布束胸的女子,芳心中的那一番滋味,和回味时的又一番滋味,她觉得,永远也不足与外人道。   因此,这些朱幽容眼里平常日子中的‘趣’,静姿她们也犹不知道,反而觉得……先生太快了。   而这些日子,朱幽容和赵戎相处一番时。   没由来的一些奇怪默契。   或是众人在场,他与她在人群中福至心灵的看向对方,抬头一眼,四目以对。   或是彼此的一些小动作、小细节,唯独被对方一眼就看破洞穿,她红了耳根,他抿了薄唇,而其他人还是疑惑不解,甚至压根就没有察觉。   或是刚刚静姿关门逃跑之后那样,二人相顾无言,却无声胜有声,她知道他生了气,而且还大致的知道是何种气,不是气被打了板子,而是气她没有出声向小丫头解释误会。   朱幽容都知道,她也知道子瑜也都知道,二人就像是心湖连在了一起般,湖水倾倒,高低一致,湖面潋滟,平铺着同一道波光,流转着同一抹霁色。   未语已知心。   西窗旁的书桌前,儒衫女子恍恍惚惚。   原来这就是有默契的知音啊,只要我咬唇递出一眼,只要我挽袖写下一字,只要我低眉不发一言,他就能看出我心头的晴朗,只是……   此时,朱幽容正弯着腰,垂首敛目,面朝桌案,似乎是在认真看桌上赵戎正在写的字。   可是某一刻,她花容上,却又眨了下眼,像是略微回神,一双柳目,忍住不住瞥了一眼身旁男子的专注表情。   只是这家伙,好像和我曾经想象之中的有些不一样啊,有时候一点儿也不正经,喜欢偷瞟那儿;有时候又正经的要命,就像现在,看也不看老师我一眼……比书上说的知音还要奇怪些,但是似乎也……更有趣。   扑哧,他好傻啊。   可是字是真的好看……   正在某个儒衫女子因为寻到知音而神游天外之时,桌子另一边,一只消瘦的手掌安静的探出,抓住了一本之前被手掌主人进门后随意放在桌案上的野史古籍。   手掌里的书被卷了卷。   随后,一抬,一落。   砰——!   “哎哟!”   书卷落在了朱幽容光洁额头上。   被轻敲一下,在一片白皙的皮肤上,某处微微泛起红霞。   前一秒女子还在暗暗偷笑赵戎,这一秒已经双手捂着额头,向后仰去。   她睁大了眼睛,嗔视低头写字的赵戎,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柳目瞪的更大了。   知音这么厉害?心有灵犀到看也不看老师我,都能知道在偷笑!   赵戎头也不抬,嗓音轻轻,“朱老师,你又在偷看我!”   我‘又’你个大头鬼!   朱幽容心里松了口气,看着赵戎,银牙有点痒痒,不过随后,便是别过头去,表情有些微窘,刚刚还在说人家偷看她,结果现在……   赵戎还是没有抬头,盯着笔下的字,落笔的动作不停,却是神色认真似的点了点头。   “喂,我好看吗?”   朱幽容:“……” 第二百七十八章 知己二人   突然。   赵戎手上握着的书卷,再抬,在朱幽容愣神之间又是一落。   砰——!   有些沉闷的声响,来自厚实的书卷,与她云鬓高束而露出的皎洁额头,亲密接触。   又被偷袭了一下。   儒衫女子柳目一眯,下一刻,抄手将赵戎手上的书卷一夺。   侧脸对她的赵戎,嘴角一扬,也没有用力,让她取了书去。   朱幽容抓着书卷,示威似的在赵戎额头一尺高处,晃了晃。   后者没有躲闪。   不过最后,书卷还是没有敲下来报仇。   因为,他在写字。   朱幽容放下书卷,撑着下巴,猫似的,安静看着他。   察觉到身旁女子没有了下文,赵戎表情略微意外的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   “你的笔法没有问题,笔势、笔锋都在水准之上,可是这个别字写不好的问题,仍旧存在,这很可能是个系统性的问题……”   在听到她以往一直颇为自豪的笔势、笔峰的功底被赵戎评了个及格线上,大致意思就是马马虎虎后。   朱幽容轻怔,眨眼注视着赵戎,似乎他脸上有花似的。   赵戎见状,眉毛一聚,“怎么了?”   朱幽容连忙摇了摇头,只是她的眼眸,像是骤然被某人点亮,明炯炯的盯着赵戎。   这个儒衫女子并不沮丧于赵戎给她的中等评价,让她从自我感觉良好的云端落下。   正相反,朱幽容很欢喜。   原因很简单。   她不怕路太远,甚至不怕走歪路。   朱幽容只怕前方没有路,是绝路,只能原地踏步,井底观天。   现在眼前的这个名义上是她学生的男子,直白无误的告诉她,同时他的存在也说明了这一点——远处风景独好。   这就够了,有趣的人,有趣的景,是朱幽容要找的。   正在这时,她忽的皱眉,眸底带着些不解之色,“唔,子瑜,什么是系……系统性啊?”   赵戎有时候嘴里随口冒出的一些词汇,让她有些费解,听着有些像某地的方言。   难道是我读书太少?   赵戎想了想,“就是整体的意思,你这个别字写不好的现象,应该是某个环节出了岔子,是同一类,等我找到后,给你针对的练习,尽量一次性解决。”   他顿了顿,又循循善诱道:“就像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渔一样。”   朱幽容若有所思的点头,正色道:“受教了,子瑜。”   旋即,她嫣然一笑,一只素手握着书卷按在胸前,一只素手支着下巴,袖子滑落,露出纤细的皓腕,儒衫女子伸出一根食指,一下一下的轻点着脸颊的酒窝处。   她轻眯柳目,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赵戎,眸底有些明亮的光彩,“子瑜,你懂得真多,都是从哪看的啊?”   低头的赵戎,随口一句,“年初做了个梦,梦里什么都有,那儿学的。”   朱幽容抿嘴一笑,安静了会儿,玉唇轻启:“那子瑜回头与我仔细讲讲这个梦?”   赵戎动作稍稍一顿,旋即笑若春风,“当然可以,只是,我有故事,你有水吗?”   朱幽容一怔,随后回过味来,摇了摇头,俏面上写着一些小埋怨,“今日只有一杯热茶的量,这种水……你也不知我有多辛苦。”   赵戎闻言,张了张嘴,不过还是把想问的话咽了下去,“那……辛苦朱老师了,替我取来。”   朱幽容唇角一翘,“不辛苦,对了,叫我朱幽容就行了,老师什么的太生分了,子瑜和我讲讲那个梦吧。”   赵戎嘴角轻扯,您也知道生分啊,打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套近乎?   他瞧了她一眼,偏开了话题。   “再稍等下,你之前问的那些字,我再想想,怎么给你扳开了揉碎了,深入浅出的仔细讲。”   “嗯。”   朱幽容发出好听的轻闷鼻音,见状,也没再追问。   随后,她瞧了眼手上,赵戎带来的书卷。   随意的捧起,竖指在页间,轻轻翻了翻,又两指一捏,从书中抽出了一份不薄的纸稿。   入目处,是朱幽容所熟悉的,密密麻麻的清逸小楷。   “这是……山下送来的,准备入书楼的书?”她翻开,语气好奇。   “嗯。”赵戎随意应了声,等会还要去还给书楼。   朱幽容垂眸这篇应当是读书心得兼入楼建议的纸稿,只觉得光是目光触及这些小楷,都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赏心悦目。   “子瑜,笔清劲腴润,结体匀稳谨严……”   她点头一笑,感慨轻念了几句,随后声音渐小,入神默读起了内容。   只是,半炷香后。   她花容上的轻松之色渐渐褪去,微微睁眼盯着纸上,眼底带着些沉思。   “正史未必皆可据,野史未必皆无凭……”   朱幽容唇瓣呢喃,她缓缓放下精读完了的纸稿,忍不住抬目去看赵戎。   其实为这些外来书籍写入楼建议不用如此细致的。   不是说去随便应付,而是书楼的要求,也只是将书籍的大概情况有详有略的写下就行了,填写些条目,让书楼那儿的接收之人一目了然,确保没有什么违禁内容,例如反儒或邪异言论,即可。   其他一些内容,即使是歪理邪说,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逆主流言论,都是可以批判性的看待,收入书楼之中,供后人翻阅。   所以此事,大多可以简单的完成,通读翻阅一边就行了。   朱幽容之前也闲暇时写过几次,主要是为了入楼的资格,因为先生和学子、士子一视同仁。   只是朱幽容以前哪里见过像赵戎这样,一字一句的审批,写出个长篇大论来的。   而且结尾处还盖棺论定的提出个‘野史也可作为修史取证资料’的新奇言论。   只是一件小事,交到他手中,便这般认真对待……   朱幽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捧起赵戎洋洋洒洒写了十数页的纸稿,视线在手上纸稿和专心写字的赵戎侧颜上,来回打转着。   她安静了一会儿,素手紧了紧手中有些爱不释手的纸稿,歪头道:   “子瑜喜欢读山下的史书?”   赵戎微微回神,“啊,什么。”   朱幽容又清脆复述一遍,语气依旧好奇。   赵戎一笑,“还行吧,闲暇时看看。”   他一顿,补充句,“其实,很有意思的,你要是写字累了,也可以看看此类书,读史明智,鉴往知来……”   年轻儒生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朱幽容好奇追问:   “这野史也可以编入正册吗?前些日子,幽澜府让我们书院帮忙整理编册,洲内三千年以来山下数百王朝更迭的史料,我也差点被抓了壮丁去,不过还是推脱掉了,最后是其他几个先生和读书种子负责此事,与幽澜府内的史馆对接。”   她面露思索之色,“不过,我见他们修史,大多是只翻各地正史的,独重实录,子瑜……”   赵戎没有解释,而是忽问道:“幽澜府那位新城主,要修史做什么?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怎么往这儿烧?”   “谁知道呢。”朱幽容没再纠结,闻言,随口一句,“独幽是望阙洲最大的修士之城,又是在玄黄的海角天涯,这个意义不俗的地方,所以独幽城主这个位子……”   她话音落下,顿了顿。   “若是在其他几个大洲,有人族太宗在,有选帝侯在,这位子也就是个受气的小媳妇,可是在目前的望阙洲……   我之前一路走来,观那天涯剑阁,很少插手山下事务,望阙洲北部这边倒还好些,剑阁就在北海坐落,又有两个大宗门帮忙维持些秩序,而那望阙洲南部,却没一个有话语权的大势力,山下王朝又多,乱象颇显。”   朱幽容摇头,又看了眼听的津津有味的赵戎,她垂首继续翻着手上纸稿,却也继续说着,只是口气稍显随意。   “虽然这儿只是小三洲之一,还是交通上最偏远中洲之处,但毕竟是至高法典《玄帝律》上一字一句写着的,归属于玄黄人族永不可分的领土,就算再偏远,再鞭长莫及,也是要管的,否则中洲那边说不过去,   所以,独幽城幽澜府的城主,这个位子就挺有意思了,不高但也绝对不低,在天涯剑阁被人族律法约束的情况下,它就是人族官方在望阙洲山上、山下,法理上最高的位子。”   儒衫女子轻笑一声,抬头与赵戎对视,悠然开口:   “所以中洲那边的大人物们,委派来的这位新城主,若不是什么斗争倾扎中落败,流放来的失意人,也不是什么过来镀金或养老的世家子,那就八成是要‘做些事’的了,不过……编撰整理山下王朝三千年内的史书?之前我还以为最后一种可能性最大,现在看来,可能是前两者了。”   朱幽容本就家学渊源,又早早的游历诸洲,见识不俗,见过的君子贤人更不知有多少,往日里,在这猗兰轩怡然自得的写字养兰,对外面事情大多置之不理,毕竟再大的事,也波及不到她一个早早就抛弃一切的‘倔强’小女子身上。   只是现在,看见身前男子面露好奇的想听,她便也是知无不言,好不嫌烦的耐心道来给他听。   赵戎眼界不低,但是毕竟没离开过望阙洲,对外面知道的少,而这恰好又是朱幽容懂的。   看着他耐心倾听、颇感兴趣的表情,她眉眼欢快。   此时,朱幽容话语一落,瞧见赵戎敛目不语,她唇角轻翘,又似笑非笑,后面的话没有再说。   赵戎抬眸看了她眼,轻轻点头,然后继续挽着宽袖,低头写字。   二人默契,有些话不用全部说出口,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戎眼皮微抬。   新来的这位城主,是个什么成分,大致应该无差了,而且听说还是个寿元不会超过两甲子的普通凡人。   所以,很大可能和赵戎上乐艺课时一样……混呗。   但也不能什么也不做吧,赵戎上书艺课上,都会手里拿一张张琴随便弹弹,虽然估计牛都不愿意听。   而这个听说是姓李的新城主,派人修史,和他拿一把琴乱弹,性质估摸着应该差不多了。   所以,上面的人族大人物们,以后也不能说这位李城主什么事情也没干,他也是做了些事情的。   更何况,名义上,给山下诸多王朝统一进行修史的名号,也挺好听的,即可交好比如林麓书院、墨家学馆等百家组织,又可给独幽城乃至整个望阙洲山上仙家豪阀、山下王朝皇室等地方势力,放出一些友善的信号。   上面新派来的独幽城主,原本全洲都在盯着,结果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修史,而且只是管管山下那些王朝的事……那就没事了,大伙都知道该怎么办了。   什么?你敢说幽澜府修史是闲的慌?放你娘的屁。   这明明就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真是一点觉悟都没有……所以,大伙都会配合着李城主干。   桌前,赵戎轻撇了下嘴,没有再当什么好奇宝宝。   朱幽容也将此事抛之脑后,她低头凝视着赵戎认认真真写的小楷,娥眉微蹙。   正在这时,某人突然开口:   “下次吧,下次我专门写一份送给你,这次这份纸稿,我要交去书楼,取来一个入前四楼读书的通行证。”   朱幽容脸色有些肉疼的神色,不过,还是乖巧颔首。   这时,某人忽清了清嗓子,“嗯,那个,朱老师,你说,本公子字写的这么好,会不会有一天,起床写完一个字后,嗖的一下,立地成圣,白日飞升啊?”   朱幽容表情一愣,看着语气有些骄傲臭屁的赵戎。   她歪头,嫣然笑道:   “当然了当然了,还望到时候,子瑜带小女子一起飞升,让我看看你这口气吹的有多大,不用术法,都能把咱们给吹飞了。”   赵戎面露难色,语气迟疑,“朱老师这一副虎躯,要想在下吹飞起来,目测难度不小。”   “……”   朱幽容银牙一咬,“你讨打!”   二人笑着言语调笑几句,便又安静了下来。   只是,不多时,朱幽容又看了眼赵戎,轻声道:   “除了得天独厚的诗词一道,在那几处证道之地外,直接被天地法则承认,立地成道,几乎是不可能……子瑜,回头你取一副写的最好的字给我,我们俩各准备一份,放在一起,   我争取一下,交由书院定期前去稷下学宫送文章学论的同门,一齐带去稷下试试,看能否……被天地感应证道。”   儒衫女子侧头西望,凝视天边,目露希冀之色。   赵戎见她发呆,也没有打扰,虽然朱幽容是说为了单纯的喜欢而写字,但是谁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事物,更有意义些……   他瞧了眼远处天边,有白云,与归来的鸿雁。   那儿是天下百家读书人的圣地,稷下学宫。   赵戎略微沉思,又想起了曾经文若与他说过的事情,表情有些了然之色。   稷下学宫是天下最有名的证道之处,因此天下各地读书人、百家修士,都会尝试着将他们自己的文章学说、大道言论,带去稷下学宫,憧憬着能被那方天地承认。   若是与那方天地产生共鸣。   那么不仅仅是声名远扬,还能得到大道馈赠。   就像赵戎之前在终南国儒道之辨中提出的那个‘体用一源说’,按照林文若和晏先生的说法,将它书写下来后,送去稷下学宫,是能在那儿的一份大道馈赠的。   只是归并不建议他马上这么做,先不说赵戎这个‘小瓶子’接不接得下汹涌而来的灵气,就算撑下来了,目前的他也接不下多少,都是浪费。   不过,倒是可以先将学论文章寄去。   听归所说,能得到天地响应的文章学落被鸿雁寄到之时,稷下学宫的云海之上,会诞生出一团,无主但也只认世上一人为主的绚丽鸿光,巡游九天,等待第一个提出者,前去感应接收……   绚丽鸿光有大有小,各色各异,而古往今来,积累在稷下学宫九天之上,无人认取的鸿光也不在少数。   于是白虹贯日的奇观、七彩祥云的瑞相,也是稷下学宫的一景了,特别是前者,也不知是何人连这份贯日白虹的天大法则馈赠,都遗弃了,不去取,留得后人瞻仰感慨……   一提起稷下学宫,兰轩书房内的二个儒门之人,都安静了来,各有各的憧憬。   因为那儿光是一些传闻传出,便成为了外面读书人心中的,天下第一等风流。   只是,不一会儿,沉默又被人打破了。   赵戎摇了摇头,晃去了这些杂念。   往稷下学宫送学论文章的事暂且不急,不止是归,连晏先生也叫他等等,暂时不要木秀于林。   赵戎看了眼朱幽容,她俏立窗旁,弧度好看的侧颜西望。   “朱幽容,你觉得,我现在的字行吗?”   儒衫女子眯眼,又再次来了句:“子瑜是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赵戎想了想,“假话。”   朱幽容点头,“可以入道了。”   赵戎了然,微微一叹。   并不是对他自己,因为之前赵戎就明确说过的,对这所谓的书法入道,是持悲观态度。   原因很简单。   他不相信这方有着数万年历史的世界,前人全是无能之辈。   他们都走不通的路,哪里这么容易走。   赵戎擅长‘梦中前世’的书法,但是并不意味着在这方世界拿出来,便是立马入道成圣的存在。   只能说不管是前世的书法还是诗词文章,都是胜在两方世界存在的文化差异上,两个世界,孰优孰劣,是不一定的。   所以此事赵戎本就不抱太大希望,这一叹,是为了身前这个女子的。   “其实,”赵戎忽然开口,“我并不理解……你来书院前的那些做法。”   朱幽容呼吸微窒,低眉,不敢看眼前男子,眸光微微暗淡。   旋即,刹那,她唇角牵了牵,想努力拼凑出一个笑颜。   赵戎却是顿了顿,凝视她的眼睛,神色严肃的一字一句道:“但是……朱幽容,我支持你。”   “你,不要放弃。”他眼神偏开,看向了别处,只是嗓音又传出,“若是有要帮忙的地方,可以与我说的。”   朱幽容表情怔怔。   看着赵戎。   忽然,她也转头,移开目光,投向窗外风景。   乍然起风,她梳拢成鬓,高盘瑧首的黑发,被吹落几缕。   女子颈脖修长,低头垂眸。   “嗯。”   兰轩书房,风起西窗,阳光正好。 第二百七十九章 喂朱幽容,你压到我了   “喂,朱幽容。”   某个家伙的声音忽打破沉默。   “嗯,何事?”   窗前,女子回过了头来。   “额,其实我是觉得……你不该走这么早的。”赵戎轻叹摇头,“等文庙把玉玦发下,和君子头衔一起,你拿到了手,再甩袖子走人,不好吗?”   朱幽容一愣,从小到大都是好学生的她,当时哪里想到这种鸡贼心思。   她想了想,“这,这样不好吧。”   赵戎大手一挥,继续传授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经验。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瞧着挺大的……咳咳瞧着还很小,小姑娘家家的,脸皮子太薄,要是换我来,老老实实的再当几天好学生,等玉玦和名冠天下的君子头衔到了手,再随便怎么浪……”   他语速有些快,开头几句说漏了嘴,不过在某个儒衫女子嗔视前,又若无其事的拐了回来,随后便是一本正经的教着眼前这个曾经各种意义上的乖乖女‘不学好’。   朱幽容蹙眉做沉凝状,思了思,轻轻摇头,“子瑜,我……不想欠他们太多。”   “哎。”   赵戎轻轻的一叹,放下毛笔,伸手,把朱幽容手里捧着的,他昨夜通宵写就的读书心得抢来。   卷成柱状,敲了敲她的小脑门。   “真笨啊……笨蛋,我告诉你,这事还真可能是你摊牌摊的太早了,时机不恰当,朱幽容,你想想……”   他话音微停,旋而认真道:   “等你接过了玉玦,君子之名被广而告之,名传山上,那时,你再甩袖子不干,放下儒门内的一切,去游历写字,你说文庙里那帮老头们是什么个反应,嗯,当然,吃了只苍蝇样难受,肯定是少不了的,但也只能捏鼻子认啦,难不成还一拥而上,吹胡子瞪眼的把你捉回来?”   赵戎又用抬手,轻敲了下身前这个,说走就走的败家娘们的脑壳,无语的摇了摇头。   “你一没大逆不道背叛儒门,只是走个羊肠小道,二也没偷没抢没骗,只是……突然任性不想干了,他们也拿你没办法,顶多私下里呵斥句小丫头不可教也。”   “而且,说不定因为你已经是君子的既定事实,还是个万年难遇的女君子,是被推出来的典型,说明咱们儒家的有教无类,女子亦可学儒等,所以,为了避免某种前后不一的尴尬……”   朱幽容一直安静的倾听着,此时,她看了眼赵戎。   在他的目光下,轻轻点头。   赵戎嘴角一扯,有些无语道:   “说不定就直接默认了,甚至反过来帮你站台说话,什么与至圣先师一样,虽千万人亦往矣,到时候,就又是典型中的典型了,随便怎么浪……结果现在倒好。”   他左右看了几眼宁静的书房,诚恳道:“朱幽容,真笨啊。”   赵戎又有些按耐不住他自己的手,若是自家的青君和小小敢这么干,做傻事,他就不止是用卷子敲脑壳了……   朱幽容没有去躲闪赵戎探来的手,洁净的额头吃了两记板子。   此时,她明眸微睐,轻轻仰头,端详着赵戎。   对于他有些多的稍显啰嗦的话语,一张娴静优雅的花容上,毫无烦恼之色。   朱幽容静静倾听,静静的看他,见他语落无言,便静静的启齿。   “唔,好像确实可惜。”   只是话虽如此,她却神色平静。   这一幕落在赵戎眼里,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张嘴准备开口,可是又被眼前的儒衫女子忽然打断了。   “……要是能早些碰到子瑜就好了。”   朱幽容的嗓音,声调似乎上扬了些,柳目一眨不眨的看着赵戎,这一副模样似乎带着些……小讨好?   赵戎瞧了她几眼,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朱幽容凝视着他,眉目间带着些认真色,道:“其实,我是一点儿也不想在那些视线下待着了,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吗,而且还遇见了子瑜。”   “而且,明明是不喜欢的事,却要为了某些好处忍耐的去做。”   她摇了摇头,“我不要。”   赵戎眉毛一挑,若是这么说,那他就很理解眼前女子的感受了。   因为有代入感,来自被书艺课支配的’恐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很理解你了。”   赵戎用力点头。   朱幽容眨巴眼看他   二人四目以对。   不在言中。   不多时,赵戎和朱幽容重新回到了桌前,重新上起了’书法课‘。   “朱幽容,你靠近些,我与你讲讲,等会注意我的笔法。”   赵戎准备完毕,冲朱幽容道。   后者轻轻点头,上前。   二人刚刚那番聊天,关系似乎更近了些,朱幽容便也没有什么太大拘谨。   赵戎也没太大避讳,和她的凑到一起,专心笔上、纸上。   只是呼吸间,皆是对方的气息。   赵戎讲解了一番刚刚朱幽容询问过的字,将它们仔细拆解,揉碎了细讲。   后者不时的点头,若是眉目间还有疑惑,都会探指点出。   终于,之前的问题讲解完毕。   二人之间安静了下来,赵戎眼皮不抬,忽道:   “朱幽容,我知道你对我写的另一种字体很感兴趣,不过,既然你之前一直在写楷书的,那我还是先教你写好楷书。”   “嗯。”   “你且看这个字。”   赵戎突然落笔,在纸上行云流水的勾勒,最后一笔,他是手腕朝右,如云卷云舒般洒逸的一笔带去。   总共五画,组成花帘纸上的一字。   朱幽容歪着头,好奇看去。   “这是……永?”   赵戎将毛笔放下,用绸巾擦了擦手,闻言没有说话,而是偏着头,看着她。   朱幽容打量着纸上的字,蛾眉微聚,安静了下来。   赵戎依旧不语。   突然。   “咦。”   她盯着‘永’字,讶异一声,抬目看向赵戎。   后者轻轻点头。   朱幽容灿烂一笑。   伸出素手,一根食指在墨迹未干的‘永’字上方,轻拂,小心翼翼。   她眼梢弯起,眸底满是欣喜与感兴趣之色。   喃喃轻语,“横竖勾,点撇捺……楷书的笔画和构字架子的诀窍,竟然全都在这个小小‘永’字上……”   朱幽容蓦然抬头,“子瑜,真是好笔决!”   赵戎表情平静,垂目纸上,没有接她的话语,直接一笔带过,抬了抬下巴,示意纸上道:   “是那个梦里学来的,楷书的八法,都在这个字上了,你无事时就写写,只要下功夫写好它,应该能解决之前我说的系统性问题,好好练。”   再好的笔决,也只是方法,书法最重要的还是勤奋练习,这才是一切的基础。   “嗯!”   朱幽容点用力点头,她星眸轻睐的凝视赵戎,眼底流淌着慕意,   赵戎也没有在意,而是看着字想了想,又伏身桌案,唤她靠近些细看,给朱幽容示范着,书写‘永’字。   日子似乎过的慢悠悠的秋日上午,僻静的猗兰轩内。   兰轩书房静悄悄的,桌案前,一男一女,挨的极近,半边身子叠在了一起,西窗外闯入的初阳,斜铺在他们身上,给冷清的屋内添了一抹暖色。   二人,四目,皆是看着男子手中捏着的毛笔,书写的笔法轨迹。   赵戎弯着腰,捉着笔杆的手腕,四平八稳,见朱幽容不出声,便一遍又一遍的示范着‘永字八法’。   窗外,又是一整秋风吹入屋内,抚过神色认真的儒衫女子的鹅蛋脸。   也拂起了几缕乌丝。   朱幽容正侧脸对着赵戎,她抬起玉手,将调皮的黑发撩至耳后。   某一刻。   朱幽容的眼睛,突然向右悄悄一瞟,刹那的余光中,只见身旁男子似乎仍在专心写字,没有注意到她。   女子有了片刻的走神,她忍不住又再次侧目,头不转的偷偷看去,这次没有马上移开。   视野之中。   阳光下,身旁男子的消瘦脸颊上,写满专注之色,薄唇紧抿,明亮的眼睛中,倒映着桌上俊逸的字,他抓笔的右手修长,手指关节处捏的发白,端是写的入木三分……   距离的近,五感灵敏的朱幽容,早就闻到了他身上的男子气息。   她巧鼻皱了皱,悄悄的嗅着,觉得是陈旧书卷、木笔石墨的混杂清香,朱幽容熟悉这些,另外,其中还夹杂着一点清晨的好闻味道。   具体是何,她其实也不知,但就是没由来的觉得是清晨的味道。   一如这个姓赵字子瑜的男子,时常露出的温润目光,就像此时照在他们身上的清晨辰时四刻的阳光。   是他的味道了。   见赵戎似乎是没有发现。   儒衫女子便又大胆了些,偏头打量着身旁这个,被她敲脑袋时像个弟弟教她写字时有些成熟的家伙。   看着赵戎的侧脸,朱幽容突然觉得,他专心写字时,很近,交谈看着她时,却有些远。   只是下一秒,‘很近’的他的话语,陡然从‘很远’处传来。   “喂朱幽容,你压到我了。”   朱幽容:“……”   此时,因为二人不知不觉间靠的太近,又或走神或专注,之前没有注意,结果……某人按在纸上的左手小臂,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沉甸甸的压力,泰山压顶,还是两份。   下一刻。   似有默契般。   儒衫女子轻咳起身,直起腰肢,别过脸去。   年轻儒生左手一挪,重新去挽右手袖子,继续写字。   就此分开。   气氛有些尴尬。   赵戎手上的动作渐停,沉吟了会儿,抬头张嘴。   咚咚——   正在这时,敲门声回荡屋内。   尴尬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赵戎与朱幽容刚对视一眼,只是霎那间,突然,吱扭一声,兰轩书房的房门被人从外推开,门外有一道人影。   距离敲门声结束才不到两息,这人便不等回应直接推门了。   书房内的二人微怔,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古板女子正站在门外行礼。   “老师,晨安,赵兄……晨安。”   鱼怀瑾表情严肃的看着屋内二人。   她的身后,突然又冒出一个小脑袋,头上戴着一顶歪歪的书童帽,乌溜溜的眼睛,小狐狸似的,瞅着屋内,目光狐疑的在赵戎和她家先生身上打转。   鱼怀瑾面无表情,迈入门内。   ……   大约一刻钟后,赵戎的衣摆间捎带几缕兰香,离开了猗兰轩。   刚刚在鱼怀瑾忽然到来后,书房内的气氛正常了起来。   也严肃了起来。   赵戎又给朱幽容示范了几个‘永’字后。   他眼神暗示了下某事。   然后,在鱼怀瑾与静姿二女的旁观下,朱幽容又为赵戎泡了一杯味道极好的兰花热茶。   他一饮而尽,完成了此行目的,随后瞧了瞧旁边,一直盯着他看的鱼怀瑾,和防贼似悄悄瞄他的静姿,微微耸肩,便主动告辞离去了。   猗兰轩外,一处静雅甬道上,赵戎握着书卷行走,某刻,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他倏忽失笑,摇了摇头。   赵戎去了趟林麓山,沿着曲折长廊而上,在山顶九层危楼前,他将那本南康野史夹带着一叠读书心得的纸稿,递给了书楼外的一位管事之人。   在翻阅厚厚纸稿的管事之人,面色诧异之时,赵戎在楼外又取了本尚未入楼的闲书。   随后。   他抄起袖子,携着新书与新得的入楼令牌一起,返回东篱小筑。 第二百八十章 书楼偶遇   翌日,下午。   又是率性堂的书艺课。   赵戎与前几节课一样,又带着率性堂学子们,离开讲堂,外出讲学,‘快乐教育’。   不过,这一次有些不一样,众学子在赵戎的带领下,一路毫无逗留的前往上次来过的林麓山。   来到山脚下后,一行人在自卑亭歇了歇,便又跟着赵戎拾级而上,步入长廊登山。   蜿蜒长廊之上,赵戎正一边拿着一大叠不久前收上来的读书心得,低头简单的翻阅,一边在前面带路。   他的视线飞速的扫过手上这些卷子,不时的回翻几页,瞧一眼首页上学子的落款。   渐渐的,眉头皱起。   不多时,赵戎用力放下手里纸稿,忽回首,看向身后的同窗们。   凝眉环视了一圈,他嘴唇轻张,只是顿了顿,便又合上。   赵戎眉头松开,表情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和投目而来、眼神探寻的鱼怀瑾对视一眼。   他轻轻摇头,没有说话,转回头去。   手头上,前几日给率性堂学子们布置的、叫他们回去认真书写读书心得的功课。   赵戎并不满意。   除了一些个别人外,整体给他一种敷衍的应付之感。   其实如果只是写的不好,也就罢了,没有教好字,也算是有他这个‘赵先生’一份责任在里面。   只是有些人……真以为本公子不认识你们的字迹啊。   赵戎摇了摇头。   凡是他见过一次的字,几乎都能长存脑海,此后一眼辨识。   所以对不对的上号,一目了然。   此时,赵戎抬目,略过周围的人流与书堆,仰头看向高处的山顶,那座高耸入云的九层危楼。   不久前的上午,那一堂正义堂的书艺课,他也带着顾抑武和正义堂学子们来了趟这儿,交读书心得。   只是现如今一比起来。   自家这个率性堂的书艺课进度,和正义堂……已经有差距了。   其实,某人最看重的,其实还是态度上。   赵戎眯眼思索一番,收回目光,继续赶路。   一炷香后。   一众墨池学子们,来到了林麓山顶的书楼前。   书楼虽然极高,但是从外面看去,占地并不太大。   可是从此时书楼门口,井然有序却也几乎络绎不绝的进出人流来看,内部的面积定是不止这么小的。   赵戎不用想都知道,内有乾坤。   不过现在,他和身后的学子们,都在上课,只是来交些东西,一时半会儿倒也不进去,具体便也不得知晓。   赵戎转头,朝尾随的鱼怀瑾等人道:   “原地休息下,保持安静。玄机,过来帮忙。”   语落,他朝前走去。   前方,书楼外,一小片铺着光滑白玉地石的空地上,正有几位书楼管事之人,在几张宽大桌案后忙碌,桌上的书籍、稿卷堆积如山,几人不时的进出书楼。   鱼怀瑾安排了下学子们,之后快步上前。   她端着手,跟上赵戎的脚步,亦步亦趋的走在他右侧方,慢一个身位的位置。   鱼怀瑾忽道:“赵先生能不能不要喊我的小名。”   前方的赵戎微顿,笑着回头,瞅了眼身后女子好似八百年不变的板起的小脸。   她刚刚的语气严肃。   “那叫你什么?怀瑾什么的太寻常了,体现不了咱们的师生和睦,那叫……小鱼儿?”   鱼怀瑾:“???”   赵戎看了眼,垂目抿嘴不再说话的鱼怀瑾,一笑,随手将几叠书籍递了过去,继续向前走去。   后者接过端在手里,跟上。   二人来到空地长桌处。   赵戎朝面色好奇的书楼管事们言语了几句,道明来意。   随后,二人还书,上交心得纸稿,与书楼管事对接着,办理率性堂学子们的入楼通行令牌。   今日万里无云,秋阳高照。   午后,山顶的阳光宁静,书楼前,来往的人流不吵,安静的进出。   赵戎一边在桌前等待着手续的办理,一边眺目远望四处的风景。   明日就是期盼已久的休沐日,他心情颇好,只是过完休沐日不久后,就要月中大考了,又让赵戎觉得稍微显时间急促,主要是因为目前书艺课的进度。   话说,他前几日去找朱幽容,其实还和她打了个小赌,关于这次的书艺课成绩一事。   赵戎感觉,要是输给朱老师了,以后在她面前估计有点抬不起头来啊。   说话都要小声点了,不能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了,否则,被朱幽容抓着了话柄,直接当场回一句,赵老师就这啊?两堂学子还没有我四堂教的好,之类的。   赵戎用好友范玉树的脑子想,都知道到时候,某个儒衫女子的表情肯定很欠打。   他轻笑着摇头。   旁边,如今防火防盗防赵戎的鱼怀瑾,眉头忽聚,极其警觉的转头,狐疑看着身旁男子面上的奇怪笑容。   下一秒,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她语气认真:“赵先生,请自重。”   赵戎:“……”   是我不对劲,还是你不对劲?   就在赵戎吐槽之时,突然,书楼外来去不息的人流,似乎是顿了顿。   下一刻,拥挤人群便是向两侧微微分岔,肉眼可见的让出了一条两人宽的道来。   与此同时,不少进出的书楼的士子们停步,纷纷偏头,向门内同一个方向看去。   “司马师兄。”   “师兄。”   “独一师兄。”   人群之中,一声声招呼,此起彼伏。   门口忽然发生的这些动静,顿时吸引了书楼外众人的注意。   赵戎好奇抬头,从他这个方向看去,书楼门口,不少士子师兄们,正在朝门内躬身拱手,神色恭敬的行礼。   “咦,是司马师兄!”   正在这时,赵戎身后不远处,正在就地休息的率性堂学子们中间,有人惊讶开口。   “真的,假的,有些日子没见到司马师兄了,也没见他来找……”   率性堂学子之间,顿时响起嘈杂声,原本就地休息的众人纷纷站起,其中有人在恍惚开口后,话音渐低。   “哈哈,是啊,确实是好久没来了。”   有几位学子响应道,随后,不少男学子们,都眼神偏向人群中某个方向。   赵戎转头瞧着身后学子们的动静,听到一些让他不明所以的话,眉头一挑。   只是此时!还没等赵戎弄清楚同窗们在谈论什么,他的余光之中,书楼大门内,缓缓走出了一道修长身影。   赵戎刹那间被吸引注意力,回头看去。   只见,是一个风姿极佳的青年男子,穿着白衣蓝带的修身儒衫,衣饰颇简,可是给赵戎的感觉却是气质极为独特。   他一眼看去,最印象深刻的,是此男人的眼与唇。   眼眸冷漠。   嘴唇削薄。   一副冷相。   此时此刻,面对众人的行礼与言语,他微微耸拉着眼皮,下巴轻点,目光不移,直视前方,脚步不停的从人流分开的道路中,走出了书楼。   离开书楼后,这个冷眸青年目光一扫,似乎是要下山去,朝着赵戎所在的地方走来。   赵戎身旁,原本正在忙活的书楼管事人,纷纷暂时停下手里伙计,朝冷眸男子行礼。   而一直安静不语的鱼怀瑾,也上前一小步,一丝不苟的行礼,平静道:“司马师兄。”   冷眸青年脚步微缓,侧头看着这位墨池学馆的师妹,点了点头。   而此时,夹在书楼管事和鱼怀瑾之间的赵戎,有些小尴尬。   主要是他根本不认识此人到底是谁,自来熟的行礼打招呼岂不是更尴尬,而现在又不方便问鱼怀瑾。   只是冷眸青年很‘贴心’的没有给赵戎太多纠结的时间,向鱼怀瑾点头示意后,便看也没看赵戎的从他身旁经过。   赵戎眨了眨眼,瞧着这个气场独特的师兄的修长背影。   突然,他的视野之中,冷眸青年并没有直接下山,而是身形一拐,走近了正被赵戎吩咐着安静休息的率性堂学子们之中。   此刻,见到来人,众学子们早就把某人的嘱咐拋在脑后了,纷纷围了过去,热情的喊着司马师兄。   冷眸青年在众人拥簇间,步伐不停的,朝着人群中某个方向走去,最后,停步在了两个女学子面前。   赵戎目光一过。   是萧红鱼和李雪幼。   “师兄,好久不见。”萧红鱼笑道。   “嗯。”   冷眸青年应了一声,不过,他的目光,却是从刚刚起,就是一直停在……李雪幼的身上。   李雪幼仰着小脑袋,眼角弯弯的看着比她高一个半头的冷眸男子,笑颜灿烂:“独一哥。”   司马独一,垂首看她,冷眸轻轻眨了下,嘴角一牵。   “小雪幼。”   赵戎终于听到他开口,只是声音意外的并不像赵戎此前想的那么冷,而是有些低沉带磁。   让人感觉,那双冷眸产生的距离感似乎近了些。   李雪幼看了眼一旁的书楼,“独一哥,你来这儿做什么?”   司马独一语气随意,“去了趟七楼,帮老师办些事。”   书楼七楼?   赵戎眼皮微抬,旋即一眯,又仔细打量了眼,这个……读书种子。   整座林麓书院,这种士子之中数目估计不到一手之数的存在,他之前也只是听范玉树听过几次,现在还是头一次见。   “司马独一,副山长的高足弟子,林麓书院,读书种子。”   鱼怀瑾忽然轻声道。   赵戎侧头看了眼她,颔首。   此时,赵戎身旁的这个古板女子,往日里平静的眼眸,看向司马独一,眼底泛起了认真之色。 第二百八十一章 何人的剑   赵戎感受到了些什么。   他忍不住多看了眼鱼怀瑾的认真表情。   额,应该是‘认真’吧,赵戎估摸着。   根据他这些日子以来,和这位率性堂学长相处的经验。   她生气会板脸,高兴时会板脸,严肃时会板脸,认真时会板脸,无事发生时……也板脸。   反正就是板着一张小脸就完事了,顶多再加个皱眉的点缀,让你知道她很生气了,或着是盯上你了。   “多谢了,小鱼儿。”赵戎也冲鱼怀瑾一脸认真道。   他越念越觉得这名字像……一块饼干,也不知道这种干粮,这方世界有没有。   于是不禁嘴里小声,念念有词,“小鱼儿?小鱼儿……”   赵戎身旁,这个往日里行事刻板的女子,小手在袖子里摸了摸,似乎在找些什么‘趁手之物’,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   她深呼吸两口气,直接转身回去长桌前,继续为堂内学子办理手续。   懒得理这个不正经的老师。   赵戎瞥了一眼鱼怀瑾小小的背影,随后,抄手在袖子里,眯眼看着不远处的动静。   此刻,率性堂学子们所在的空地上,安静了下来。   场上的注意力,一时之间,全都在司马独一和李雪幼身上。   “哦。”   听到回答后,小家碧玉似的女子轻轻应了声。   她仰着头,语气亲近,“独一哥,前些日子不见……你,是又去了南逍遥?”   司马独一原本耸拉着眼皮,一双冷眸像是没睡醒似的。   此时闻言,他眼皮顿抬,旋即微微偏开视线,没去直视李雪幼的目光,点头,“嗯,前日刚回来。”   低哑些的话音一落,他也不待李雪幼再问,伸手从腰间挂着的玉璧之中,‘捻’出了一本古籍,与一个封面无字的信封。   司马独一先是将古籍递去,嘴角露出了些笑意。   “这本弈谱听你念叨过,回来时,在离火国下船,集市上恰好看见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本。”   李雪幼睁眼,双手一接,翻了翻细看一番后,眼睛渐亮。   她小脸惊喜,把古籍抱在怀里。   “就是这本,独一哥你运气真好!谢谢独一哥,你花了多少钱,我给你。”   李雪幼取出那只内有乾坤的小荷包,埋首欲要取钱。   司马独一抬手制止,“不用的,雪幼,没花多少青蚨钱,而且……我也忘了。”   李雪幼甜甜道:“哦,那好吧,真的是谢谢独一哥了。”   她小心翼翼的翻着手上的珍本弈谱,有些爱不释手。   “这本《忘忧清乐集》,我最初是听齐老师说的……后来寻遍独幽城市面和书院书楼都没有找着。这是山下某朝的九段棋手留下的,起先是珍藏在那一国的皇家秘库里面,后来境过时迁……”   李雪幼话音有些渐渐沉下,不过旋即又抱着弈谱,语气振奋道:   “虽然不算仅存于世的孤本,但也算是珍本了,齐老师说不超过十份手抄存留于世。独一哥,你这运气,真是极好极好。”   这个用鹅黄色缎带系着男子发鬓的小姑娘,神采奕奕。   她一笑,两边脸颊竟浮现两个小小的酒窝,烂漫笑颜,让周围的空气都点亮了几分。   周围旁观的人,心情好似也如此,被李雪幼感染,瞬间明媚了起来。   二人附近。   萧红鱼瞧见这一幕,眼神有些古怪,不过也没太大惊讶,只是忍着笑瞧了眼,身旁一脸开心的好友。   她一张大嘴,红唇的唇角跟着扬起,   不远处,赵戎目光也被那两个小小的酒窝吸引,不禁看了几眼,之前二人短暂打交道,他所见的李雪幼的笑容,大多都是礼貌的抿唇,笑不露齿。   今日可能是那个冷眸青年确实比较亲近的缘故,笑容灿烂了起来。   竟然还有两只可爱的小酒窝。   赵戎一笑。   对于她刚刚那一番话语,他心里有些了然,   这个平日里有些害羞内向的姑娘,好像挺喜欢弈棋的,之前上棋艺课看起来都比其他艺学课积极。   而她嘴中的齐老师,就是率性堂的棋艺先生,名字叫齐纬。   儒门内,‘先生’的称谓相对来说更客气尊重些,‘老师’则是师生亲近时的称呼,就像昨日朱幽容举着板子敲赵戎额头,要他喊的。   在赵戎回到书院后,短短时日的印象中。   这位棋艺课的齐先生挺有趣的。   除了喜欢带他们在云海弈棋,并且看不出修为外,说话语言和打交道的风格也比较独特。   而且听范玉树说,这位先生还经常进出幽澜府……   不过赵戎对他也不熟,上棋艺课时都比较低调。   除了书艺课不得不高调,和乐艺课低调不起来外,赵戎其他几门艺学都很安静规规矩矩的上,不引人注目。   不对,其实还有一门艺学例外,因为压根就没上。   墨池学馆主管纪律风气的学正,同时也是兼职率性堂都礼艺先生,从上次月中大考后便告了大半个月的假,离开书院,外出有事……   此时,面对李雪幼的笑涡。   司马独一没有说话,不过,一双没睡醒似得眼睛,正微睁着,目不转睛的认真端详着她的笑颜,有些怔神。   对于司马独一看着她脸的发呆,李雪幼习以为常,只是心里还是轻轻一叹。   酒窝女子悄悄藏起酒窝。   司马独一回神,脸上的笑意似乎更甚了些,摇头,“不用谢,这是提前给你的生辰礼,没几天了。”   “咦,独一哥,你竟然记得啊。”   “怎会忘。”   李雪幼眼角弯弯,只是又突然,仰起的臻首,缓缓垂下,小声哀怨:   “我爹就忘了,上回回去,我怎么暗示他,都糊涂答不到点子上,他不记得了。”   司马独一闻言,眼皮一抬。   欲言又止,不过,他还是没有点明这个显而易见的缘由。   毕竟不管是从司马独一的何种身份上,他都不想得罪独幽城内某个笑眯眯的老者。   对,是不想,万万不想,讨好都来不及呢。   甚至连酒,司马独一都被他灌的破例喝过了……   此时,他安静了会儿,道了句:“伯父,他……近来无恙?”   李雪幼听到这个,喜笑颜开,“他好得很,嗯,除了偶尔不按时睡觉外。”   司马独一轻轻点头,敛着眼眸,看了圈李雪幼周围,热情围过来的率性堂学子们,朝他们点头示意。   后者们见状,纷纷言语回应,语气亲切的喊着‘师兄’,人群间杂闹起来。   或是寒暄,或是问着些问题。   这热情的场景,跟某人上课时,说句话都没几个人应声的冷清场面,对比的有些鲜明。   赵戎嘴角轻扯,很想告诉他们,现在正在上课,先生我就在旁边呢。   这就像遇见偶像的一幕,他平静目视。   读书种子……   年轻儒生轻点头。   此刻的司马独一,面对这些李雪幼的同窗们,不复之前看上去那般疏远。   对于众人的问题,他慢条斯理,知无不言。   率性堂学子们更加热情,之前一直在赵戎课上‘揭竿而起’按耐不住正气的吴佩良,更是一口一个‘独一师兄’,再配合有些阴柔的声调,让赵戎都有些怀疑起来了……   不多时,司马独一结束了这些寒暄,转头,面朝李雪幼。   “小雪幼,你还在上课,今日就算了,回头我来找你,一起去城内看下伯父。”   “嗯。”   李雪幼点头。   司马独一并没有走。   他修长的身姿静立原地,微微敛目,看着手上那一个面无人提字的信封。   李雪幼偏头看信封,表情好奇,“独一哥,这个?”   司马独一随即嘴角的弧度放下,一言不发的递出。   李雪幼微微张嘴,又顿住,眼神询问。   司马独一轻轻点头。   李雪幼酒窝又藏不住了,她欢快的接过,又甜甜的喊了句,“谢谢独一哥。”   司马独一摇摇头,没有说话,眼睛还留在离开了手的信封上。   李雪幼作势欲收起信封,不过似乎是瞧见了他的目光,她拿着信封的小手,动作一顿。   下一刻,她手掌一翻,将这个瞧着薄薄的普通信封当场拆开,刹那间!一条光芒耀眼的’紫色线条’,从薄薄的纸片之间笔直滑出,并未垂直落地,而是冲天而起,宛若惊鸿般逃逸而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场上众人只是霎那间瞥见,还未来得及反应。   赵戎亦是如此,他回过神后,一瞧。   只见场上,那道笔直的‘紫色线条‘光芒耀眼,在脱离了宛若牢笼的普通信封后,并没有真的逃走。   而是以李雪幼头顶三尺高度处,以她为圆心,飞快旋绕,流转不休。   并且,旋转的半径越来越大,转瞬间已然是半径数十米,在众人头顶巡游。   此等异象,立马吸引了书楼外所有人的注意。   赵戎皱眉凝聚目力,只是依旧瞧不清楚,这‘紫色线条’到底是何物,它光芒璀璨但不发散,极为凝聚,气息也暂时无一丝外泄。   他猛抬头,因为愣神之间,‘紫色线条’已经越过了赵戎的头顶。   他仰首看去,同时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喊醒归,它应当知道……   正在这时!   哐——!   一道犹如洪钟大吕撞击的声音传来,振聋发聩,强大的声势,随之而来的气浪,使不少没有修为的儒生差点跌倒在地。   那条笔直的“紫色线条”竟然与书楼禁制撞在了一起。   它竟然敢撞林麓书院内最瞩目的建筑之一!   只因书楼挡住了它欢腾雀跃的活动路线。   赵戎双脚生根似的踩地,没有一丝摇晃,不过刚刚洪钟大吕的恢弘声响依旧缭绕耳畔。   但是此刻他已经没有理会这些,而是定睛看去。   这栋九层书楼果然内有乾坤,不像看上去那般平平无奇,此刻,只见一道道濯濯生辉的奇异经文密密麻麻浮现在楼体之上,既像虚幻,又像实质。   成千上万蚂蚁似的字体流转其上,偶尔几行金光闪闪的句落,一闪而逝,就像跃出水面的飞鱼,淹没入字海之中。   特别是某道“紫色线条”停留的位置,三楼某处楼体的前方,一本古朴儒经不知是何时蓦然出现,宛若被清风吹过一般,正快速翻动,不计其数的墨字,如同倒芝麻般倾泻而出,填补、巩固撞击之处。   笔直‘紫色线条’此刻已经骤停在,自发翻动的儒经的前方。   赵戎凝目。   只见……是一柄紫色飞剑。   再定睛一瞧,极细极细的紫色飞剑。   亦或者说,是一根微小细针更加合适。   飞剑袖珍,通体耀紫,又纤细如针,宛若麦芒。   这应当是赵戎见过的最小、最细的飞剑了。   然而刚刚就是这‘芊弱小物’,宛若蚍蜉撼树般,自不量力的去撞击巍峨高楼。   可更让人惊讶的是,刚刚那番声势不小的动静,和现在这本突然出现的翻动儒经,无不证明……它果真撼动了。   此时,浮空的纤细紫剑,似有灵犀般的晃了晃,面对翻书倒字的儒经,与挡它去路的九层书楼。   纤细紫剑一声长鸣,一条紫线似的剑体,陡然翻涌出滚滚紫气。   下一刻,紫气炸裂,犹如斗牛喷气。   赵戎握拳于腹前,浓眉轻皱。   他感受到了剑气,抑或是说,他体内的化蛟赤蛇感受到了剑气,正翻腾不息。   但是,赵戎颇为确定,并不是因为这把不知品秩的飞剑,与他体内先天元气又何渊源。   因为自从喝了那奇怪的正冠井水,体内的这半蛟半蛇,似乎对剑气格外的敏感。   就像此时这样……   鱼怀瑾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站在了他的身旁。   她端着手,同样皱眉看着那柄气冲斗牛的紫剑,忽道:“锋芒太露。”   也不知是对剑,还是对这剑的未知主人。   她似乎是知道些什么。   赵戎眉间犹有疑惑,未解开,他转头欲言。   “胡闹!”   突然,一道健朗的呵斥声,响起在书楼外安静众人的耳畔,打破了场上的沉默。   赵戎合嘴,和鱼怀瑾一起转头看去。   书楼原本人来人往大门处,此刻已经腾出一片空地,而一个黑衫白眉,状似八旬的老人,不知何时,在门前负手而立。   此刻,白眉老人看了眼手忙脚乱的李雪幼,和垂着眼帘正沉默不语司马独一。   他转头,目视那个敢白日撞楼,扰他翻书的‘小家伙’。   纤细紫剑,似乎通灵,浮空滴溜溜的打转,一副桀骜不驯的姿态,虎视眈眈的对峙正安静吐字的儒经,跃跃欲试。   而此刻它仿若是把白眉老人的话,当作了挑衅。   转瞬间,紫气暴涨,剑气冲天,先是骤然急转蓄势,在半空画圆,欲朝书楼撞去。   于是,书楼外,所有人的视线之中,便出现了一个速度越来越快、声势却越来越小的紫色光圈。   紫圈愈大,渐渐无声。   紫烟氤氲,耀芒大盛。   就像一轮紫阳,在九层楼下旭旭升起,遽忽,紫阳消失,空气中只有一条笔直紫线,像是硕大紫阳被拉伸成了一根发丝,已然……离弦刺去。   场上众人,呼吸一窒。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一粟与紫衣   这一刻,书楼外,光阴的流速好像被放慢了一拍。   时间过得极慢极慢。   书楼某一层,有几扇窗扉陆续被人轻轻推开。   楼外,停步的士子、学子,还有率性堂众人们,表情都还停留在上一刻。   赵戎的眼眸倒映着那一剑,那笔直而去,一往无前,桀骜不驯的剑。   突然,他心里想起了某个正在睡懒觉的家伙。   记得赵戎刚做完那个前世的梦,二人才将将认识之时。   归自傲的说过。   它曾经的剑也是人挡杀人,神挡杀神,老天爷敢挡,它就搅碎这九天云霄。   归还经常骄傲的与他说。   这是剑修的剑心纯粹如琉璃,是一往无前的大勇,是吟啸九天的大逍遥,是纵横宇内的大快意。   世间诸多俗事,我皆一剑了之。   只是,不管听它扯的多么好听,赵戎都只是觉得……这不就是中二病吗。   每个人都有过的那种,赵戎以前也有过,就是某个阶段觉得,自己能锤天捶地锤一切,只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一直被摁在地上锤的那个,是自己啊。   不过,剑修好像是不止是这么想想而已,还敢真的这么去做。   遇到任何碍眼的事,就递出一剑。   一剑。   一剑。   又一剑。   直到有一天,剑折了,剑修也便死了。   但是归嘴里的这个‘中二’的剑道还在,后来的人,依旧前仆后继……   所以从那时候起,虽然赵戎还是时常拌归的嘴,可却也对这个喜欢毒舌又有点傲娇的便宜剑灵,曾经的风姿气质,有了大致的脑海画面。   那便是桀骜不驯,锋芒毕露,气势逼人。   一把没有剑鞘的剑。   和此刻,赵戎眼前的这把身形渺小细微如粟,却‘气势凌人’的敢一往无前,向百尺高的九层危楼递剑的纤细紫剑,影子有些重合。   他忽然很好奇,归如果看见了这把同样桀骜的剑,会是什么反应。   一起击剑?   额,剑修之间的情谊,这个应该也算吧。   不清楚,不过改日可以问问归或者青君……   此时此刻,场上诸位的心弦全部系在了,那枚一出现就气冲斗牛吸引全部目光的桀骜不驯的纤细紫剑上。   司马独一亦是如此。   甚至更早时,那个普通信封还未被李雪幼拆封前,他的眼神就寸步不离的守在信封之上了。   司马独一静立,两手垂于身侧,偏头看着那柄‘撒野’的飞剑。   在这条笔直‘紫线’出现以后,他的目光就没移走过。   哪怕是它去顶撞书楼,司马独一也没有格外的反应,似乎是……理所当然似的。   不过,在那个黑衣白眉道老人出现,斥喝‘胡闹’后。   他眼皮微抬。   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发生在瞬息之间。   此刻,见那轮紫阳升起,下一刻便拉伸为一条直线,众人心弦紧绷,千钧一发之际,这个冷眸青年转头朝向李雪幼,嘴唇微动下。   场上依旧安静,并没有他的声响,似乎是某种传音给了身旁女子。   原本正跺脚慌张,瞪眼无措的后者,却是表情猛的一醒。   书楼前,那柄桀骜不驯的剑,正在空中静止为一条细线,下一秒便要延伸而去。   “回来回来!”   女子的急切嗓音响彻全场。   笔直‘紫线’,纹丝未动,可是却也没有再延伸,暂时静止了一般。   “一粟,快回来。”   李雪幼急眼了,朝它喊道。   这条笔直的‘紫线’动了动,离开原来的扣人心弦的阵势,在空中又画了个圈。   只是剑尖不再朝前指人,而是朝下,飞剑竖立空中。   场上众人,纷纷摸了把汗,旋即便是都朝李雪幼看去。   黑衣白眉的老人却是依旧盯着这个放肆的‘小家伙’。   这一刻,似乎是见她的话好像还有用,李雪幼微微松了口气。   随后,她赶忙低头,两手将那只内有乾坤的荷包打开,冲远处的笔直‘紫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小声道:   “小粟,快进来。”   嗓音弱弱,表情也弱弱,就像柔声哄着小孩子。   笔直‘紫线’内敛的紫气忽放,重新化为一柄袖珍微小的纤细紫剑,受到李雪幼的召唤后,它又转了个圈,在空中一拐,朝她飞去。   李雪幼眉眼化开,表情一喜,可是转瞬间,却是笑颜僵住。   嗖——!   原本远离书楼一段距离的纤细紫剑,又是一个急拐,杀了个回马枪,一往无前的朝书楼撞去。   空气中,一条长长的紫线,似乎像是被人随手笔直一画,‘紫线’的一段已经延伸到了书楼楼体上,射入那万千字海之中!   这急转直下的形势,在场上所有人都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二者,撞上了。   可是!   令众人心惊胆战的碰撞声并没有传来。   剑名似乎是叫‘一粟’的飞剑似乎是没入了字海内。   一粟入沧海。   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发生,直接消失了身影,如泥牛入海。   李雪幼颊上的酒窝散去,目瞪口呆。   众人一愣,表情惊诧起来。   赵戎皱眉,第一时间转头看向那个黑衣白发的老人,只见在众人愣神之时,老人正表情平静的看向书楼的另一侧。   他循目看去。   那是一粟与书楼碰撞处的另一边,此刻……正有一条笔直‘紫线’无声无息的悬停。   书楼依旧完好无损。   而它竟是直接穿透书楼而过了。   此刻的场上,除了白眉老人和赵戎外。   司马独一,还有旁观者中一些儒生,都在偏头看着虚晃了一枪的‘一粟’。   随后,众人渐渐全都反应过来,目光投去。   李雪幼前一刻还是呆傻模样,现在却是削肩一垮,长长的吐了口气。   往日里对谁都是面色温柔,细语轻声的小姑娘,此刻却是破天荒的柳眉倒竖。   书楼三楼楼体外的空中,一条紫线似的一粟,在空中欢雀的转了几个圈,随后便是朝白眉老人的方向,耀武扬威似的摆了摆剑身,状似挑衅。   赵戎此时面色若有所思,二者刚刚明明撞上了,但这柄奇怪飞剑却是完好无损的穿过了。   书楼也是看起来无事,楼梯上那一行行儒经字句没有异象。   这是书楼的阵法原因,还是说……这是一粟的本命神通?   面对小家伙的挑衅,白眉老人眼皮抬也不抬。   对于这柄突然出现的甲等飞剑,老人认识,并不是说以前见过,虽然是有些耳闻,可也只是今日第一次瞧见,真正让老人第一眼‘认识’出的,甚至不是这柄甲等剑的神通,而是它……   飞扬跋扈的气势,轻世傲物的姿态,桀骜难驯的野性。   和传闻之中的几乎是一模一样,并且,老人觉得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像白眉老人这样认识之人,在望阙洲山上,颇少,但若只要是去过几次南逍遥洲,那便……不认识也得认识了。   在南逍遥洲,这种‘放肆桀骜’的剑往往会伴随着一袭紫衣的出现。   而眼下……剑来了。   老人白眉一挑。 第二百八十三章 傲睨的李姑娘   这我行我素的人与剑。   是南逍遥洲独有的一景。   甚至成了去过南逍遥洲的外洲之人在其它洲遇见时,只要‘不小心’提到那个名字,面上便会有的会心一笑。   至于在南逍遥洲的洲内……谁敢笑?   嗯,山上餐馆酒肆的老板应该心里笑开了花。   因为席间只需一有人提那袭紫衣的名字,大伙都要喝口酒压压惊的不是?   压完精后,总得抓起筷子夹几口菜缓缓神的不是?   缓完肾后,动作也轻手轻脚些了不是?   动作温柔些不粗鲁了后,这些剑客侠士好汉们以往那种,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喝了大半碗酒,放下个酒碗还要用力往下拍摁,生怕剩下的小半碗酒没有全溅出来好体现壮士豪情,结果就哐的一声要不是碗遭殃要不是桌子倒霉的情况,也少些了不是?   这都成了南逍遥山上仙家酒肆的老板,增加酒水销量、稳定店内秩序、发家致富的不二法门了,偶尔同行间还会交流下心得。   这可比以前什么,仙子与侠客情爱纠纷爱的荡气回肠,或是剑客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老掉牙故事,有用多了……   书楼外有一层低矮的白墙,将书楼圈住,楼与墙头之间空隙数尺,是一个过渡的小院子,来往出入之人平时都要先经过院门,再经过楼门,过两重门后进书楼。   此刻,楼体上浮现的儒家字句和那本翻动儒经所在的位置,其实并不是紧贴书楼,而是与这院墙一样,相隔数尺。   万千墨字,一刻不歇的流转。   离院门槛门还差一步距离的位置,白眉老人背手独立,没有去看一粟,转头瞥了眼书楼刚刚撞击之处,前方的儒经。   他白眉下的目光一扫周围,中途在李雪幼的脸上微微停顿,然后挪开,继续环视一圈。   老人摇了摇头,并没有看见那人和另外几柄剑的影子。   那一身刺目的颜色,若是入书院了,大老远就能瞅见,是藏不起来的,也不可能藏。   因为那就是一把无鞘的剑,锋芒逼人。   只有陨落后的剑冢才可藏其锋锐。   原本耀武扬威的一粟,骤然紫光大冒,剑体一横。   剑尖直指胆敢无视它左顾右盼的白眉老人。   全场寂静,气氛剑拔弩张。   穿着陈旧黑衫的白眉老人,瞧了一眼,抬脚,往前走了半步,布鞋的脚尖,贴着院门门槛。   他抖了抖袖子,一本古旧书籍从袖中落下,掉入一只干枯的手中。   一手捧书,一手抬起,食指沾了点唾沫,随后翻开书页。   白眉老人旁若无人的翻书,停停顿顿。   期间,又不时的抬手,精瘦的五指一抓,似乎是从某一页书中摄取了某物。   只是动作太快,各色的光芒一闪,就已被抓入掌中,一旁安静观望的赵戎等人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就已握拳将其塞入袖子中。   就像整理着杂物似的,不急不缓。   只是偶尔,老人也会看一眼手心的抓握之物,随后抬手,五指一松,向侧方的书楼院一抛。   竟是一些长长短短的字句,归入了,正在缝补中的书楼字海禁制内。   其中有风景游记中的突兀一句。   ‘又前有禁蛙池,至今夏月无蛙鸣。’   又有古人传记中的片纸只字。   ‘童子时,问塾师何为第一等事。师言:读书登第尔。伯安不然,曰:此未为第一等事,唯为圣贤也!’   还有闲篇杂记中的一言半语。   ‘握笔昏睡,梦中忽作一诗,既觉,辙能记之,挥就,笔停落花也。’   不一而足。   平平无奇的字句,起初石沉大海,随后,书楼字海,顿时沸腾,木质楼体之上紧跟着,依次浮现一幅幅模糊异象。   有寂静夜景,有圣人气象,有梦里花落……   白眉老人要给某个正在呲牙的小家伙,在书里腾出些位置来。   太久没出书楼晒太阳,在楼内一直翻书,存的东西有些儿多了。   这剑的主人。   来头,确实大。   位置,确实高。   金贵,确实贵。   都说剑修是人族诸多修士之中,最为吃钱的一类,杀力也最大。   某个太宗为玄黄人族养剑修,而此剑的主人,可以说……是极贵极贵的了。   吃的钱,不是以青蚨钱和彩蝶钱计的,而是以价值连城的金龟钱起步。   白眉老人微微皱眉,这些钱,若是倾斜在七十二书院,不知能培养出多少大道有望的读书种子出来。   就算是怕儒家做大、百家势力做大,那把这笔难以预计的山上钱,花在山下民生,也不知能让多少王朝的百姓温饱安康,乐业安居。   再不济,还可以花在各洲的太清四府上,也是效果极好的。   可是结果……   老人停止了翻书,因为翻到了某一页。   那儿,静静躺着一枚被遗忘的书签。   干枯的手,将其轻捏,取出。   场上的儒生中,目光敏锐之人,视线刚刚落及那枚书签之上,呼吸骤然一窒。   书签薄薄的一片,玉质古式,圆形,如茶杯口大小,但却并不是无暇无缺的玉壁,因为弧身某一处,有一条笔直的缝隙开口!   这是……玉玦。   白眉老人一手端书,一手握住那枚薄如蝉翼的‘书签’,持君子玉玦的手横放腹前。   他看着那柄,太阿剑阁三尺楼内金简之上登记过的,最细小的剑修本命剑,一粟。   小家伙和剑主人一样,没被夫子先生打板子管教过?   无事,只要占理,我们儒生都能管。   谁说的?你们剑修的老祖宗,姜太清。   苍老君子微笑。   一粟见这个磨磨蹭蹭、碍眼碍事之人似乎是准备完毕,再不犹豫,一剑西去。   “住手一粟,回来!”   李雪幼的声音再次响起。   只是那只画出笔直紫线的‘笔锋’哪里有停,丝毫不理。   “我叫你回来!!!”   一声娇斥。   这个往日里柔柔弱弱,喊个人嗓音都不敢太大的女子,此刻的声音出奇的大,而更出奇的,是她的语气。   而这一声怒语似乎也是奏效了。   一粟刹那间急停,在书楼小院门外,三尺处堪堪刹住。   笔直的紫线方向骤转,仰冲上天,旋即画圈,缓解冲势。   一粟顾不得再去理会白眉老人,而是剑身颤动,却又噤若寒蝉的朝着李雪幼那边。   只见李雪幼此时有些不一样。   两手背在身后,柳眉倒竖,高抬下巴,凝眸抿唇,瞅着胡闹的飞剑。   女子冷着脸,“嗯?”   一粟早就停止了画圈,呵斥声传来,它在空中晃了晃,摇摇欲坠,差点掉下来,此刻,见到那人生气,嗖的一声,赶忙回到她身边。   这柄价值连城的通灵甲等飞剑扭扭捏捏的来到李雪幼的身前,动作害怕的,绕着她缓缓转圈,似乎在打量着李雪幼的冷面,不敢靠近。   李雪幼轻声,“还转?”   一粟猛地一停,剑身竖立而起,立正,老实起来。   远处,鱼怀瑾眼神平静的打量着这个竟能离开剑主万里的本命飞剑。   她的身旁,赵戎则是两手抄在袖子里,眼神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要不是人多,他都想抓一把瓜子蹲下看热闹了。   赵戎仔细端详了下有些不一样的李雪幼,又看了看那柄似乎又转圈癖好、却安分了下来的奇怪飞剑。   这是……连抖腿都不让抖了?   李姑娘冷着脸,傲睨的模样,确实挺有气势的,不过抿唇时,脸颊上显出的微微酒窝,有些儿出戏啊,没那么严肃了……   课上吃瓜的赵戎乐呵呵想着。   院门内,白眉老者低眉,将玉玦书签重新插入古旧书籍中,拍了拍袖子,又塞了回去。   一直沉默旁观的司马独一,此刻,以往那样未睡醒似得眼睛已经睁大,又在目不转睛的盯着李雪幼的冷脸之上,那副他无比熟悉的傲睨神色……   处于众人注意力中心的李雪幼,依旧抬着下巴,一语不发,不过没人知道的是,这个除了对他爹外没对外人凶过脸的小姑娘,心里松了口气。   此时,她身前罚站的一粟,委屈的颤鸣了几下,似乎是在述说着某事。   李雪幼侧耳听了会儿。   她回正了下巴,只是仍绷着脸,吐字清晰道:   “挡着你转圈圈了,你就凶别人?什么,第一次大意,没有想到会穿不过去,结果撞上了?你先往上撞的,还有理了!”   李雪幼伸出食指没好气的点了点紫线模样的一粟,后者赶紧狗腿子似的去摸她的指肚。   “还有你就不能不转圈?真傻。你再调皮,我就写信和……”   澄——   李雪幼话语还未完,一粟就顿时发出微弱的剑鸣,连忙贴过去讨好的蹭她。   它速度极快,像个不安分的小丫头蹦蹦跳跳。   一会儿去轻点下李雪幼的小手,一会儿是用无锋的剑身挤挤她的脸蛋。   手忙脚乱,模样笨拙。   李雪幼的冷脸好像有些板不住了。   她眼睛似乎是瞄了瞄周围看过来的人,又赶紧回正眼,鼓嘴道,“快些给老先生道歉。”   一粟在空中一停,动了动又想转圈圈,只是被身前这个纤弱的没有点滴修为的女子瞪了回去。   不过,小家伙还是不安的颤鸣几声,好像稚童似得灵智不理解什么叫道歉。   也去蹭白眉老人?   一粟赶紧摇晃剑尖,拒绝这个会让‘剑生’蒙羞的画面……   李雪幼拍了拍额。   她低头,手里一直捏着荷包,此时,双手一扯打开,语气有些小埋怨道,“进来。”   面对荷包黑黝黝的洞口,一粟蔫巴巴的。   它犹犹豫豫极不情愿的在李雪幼的监督下,飞到了荷包上方,顿了顿,忽然转了个圈,在空中画出一个好看的空心紫圆,有些先过把瘾再挨罚的意思……   然后一粟赶在小主人变脸前,剑身一歪失了灵性似的,坠入女子荷包之中。   众人:“……”   李雪幼俏脸一红。   她埋首,勒紧荷包松紧带子,把荷包用小手帕包了包,然后赶忙塞入袖中,似乎还不保险,领一只手捂着袖子。   小姑娘此刻心里羞的只有一个念头,再也不把这个看起来嚣张跋扈的要命、结果竟然喜欢画圈圈的没出息小家伙放出来了……   此时,李雪幼反应来过来,抬首看向院门方向,满脸歉意的躬身行礼。   “老先生,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信里竟然是把它寄来了。给您添麻烦了,老先生小粟是不是把书楼撞坏了,我……”   司马独一在李雪幼不在冷着脸后,就已经回过神来,一直看着南方天边。   此刻闻言,他转过身来,跟着她一起,朝院门门槛后那位,不翻完楼内所有书,便永不迈出书楼半步,并且可让人预见,应当是永远也离不开书楼了的儒家君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白眉老人朝二人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他皱眉的看了眼司马独一,随后背手转身,举目眺望了一眼独幽城内,那座比林麓山还高的山峰。   只见那一座花山,今日是一身的紫衣。   老人乐呵一笑,喜欢穿紫的……似乎脾气都不好惹。   旋即转身,回楼内翻书去了。   司马独一直起身子,他看了眼欲言又止的李雪幼,摇了摇头。   李雪幼瞧了眼手上空空的信封,没有再问。   司马独一垂眸,身前突然浮现一本紫色书封的薄薄线装书,他翻开几页,曲指一弹。   断断续续有一些诗词句子、文章段落,浮出书页,飞向书楼,没入字海禁制之中。   他周围的率性堂学子们,大多目露艳羡。   儒生读书,是真的可以读到‘胸有诗书’,正气浩然。   眼前这幅儒道高境修士的仙家手段,和赵戎之前在太清府枫林小院内见到的,晏先生写枫叶的手段有些类似。   赵戎瞧了几眼,被司马独一送入书楼的字句。   有‘出岫本无心,云从亦有迹’的他认为寻常的句子。   也有‘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的让人眼前一亮的诗词。   不一而足。   赵戎听归提过一嘴,儒生只手摘取书中字句入心湖,并没有太多严格的品秩之分。   只求一个有感而发,心有灵犀。   有时候落花品诗词中的句子,不见得就比登楼品诗词中的诗眼好,还是看能否悟道。   不多时,司马独一收起了这件本命物,转头向李雪幼叮嘱几句,告辞一声,在率性堂学子们的纷纷行礼中,离去了。   两件生辰礼,两个人的,他都送到了。   ……   一刻钟后,书楼管事人,将率性堂学子们全部登记在册。   办理了入楼手续。   赵戎带着一众学子下山返回。   下午这节书艺课,倒是看了一节课的热闹。   “那位老先生是谁?咱们山长?”   赵戎看向身侧的鱼怀瑾。   “不是山长。”后者摇了摇头。   “我们都叫其老先生,具体姓甚名何,无人知晓,我们这些新学子来到时,他就已经在书楼翻书了,问上一届师兄们,他们也和我们一样。”   鱼怀瑾回头看了眼渐渐远去的书楼。   “没想到是位君子,不过听说他从未出过楼,时常能在前几楼看见,你若是以后在书楼找书,可以请教他,老先生几乎都能帮你寻到。”   赵戎点了点头。   回去墨池学馆的路上,他忽回头,看了眼身后人群中,那个亦步亦趋跟在萧红鱼身旁的纤细身影。   又记起了那柄,一现身便桀骜难训、飞扬跋扈要一切给它让道的本命飞剑。   从刚刚场上的情况来看,这柄看起来极其不俗的飞剑,似乎并不是那个名为‘司马独一’的读书种子的。   不仅气质不对,从其他蛛丝马迹中也能看出。   但是,明明是野性十足、应属于一往无前剑心纯粹的剑修的剑。   此刻却正在李雪幼小小荷包之中安分待着。   所以这是何人的剑?   不久前这位李姑娘傲睨的神色,再次于脑海中闪过……   赵戎收回目光,将手中新借来的书卷了卷,背手身后,大步向前。   犹记得,有一日,他忽问归。   有没有何种事,或说何种人,是会让它怎么也递不出剑的,会让它垂下手中剑的。   印象中,曾经总是傲娇的在他面前囔囔着可惜没机会向道祖、至圣先师递剑的剑灵,当时沉默了极久极久。   轻轻的应了声,有的。   只是他安静的等了很长时间,心湖之中,都没再响起它的嗓音。   ……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不成恶龙,那还叫屠龙少年吗   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   赵戎带着一众率性堂学子,离开书楼,返回墨池学馆。   随着远处山林间,古钟的沉闷声响传来。   也寓意着这堂下午这节书艺课已经结束。   路上,率性堂学子之间颇为热闹,谈话声、嬉闹声、打趣声交织在一起。   走在前方的赵戎,回头看了眼。   众人心情似乎不错,有说有笑的。   虽然这一节书艺课好像什么也没学到,都看热闹去了,但是难道这还不是心情好的原因吗?   率性堂虽说是墨池六学堂内,名列前茅的学堂,堂内大都是某种意义上的好学子。   但是能在某节艺学课上,闲逛似的放松放松,也是挺不错的,这就是快乐教育吗?   一些学子看向某人的背影,感觉顺眼了一点。   即使某人的初衷其实并不是带他们玩……   另外,此时气氛热闹的原因,还有一个。   那便是休沐日又到了。   就在明日。   所以,凡是有点学业经验的,都知道,假期前一天的下午,是某种意义上,比假期本身更舒服的时光。   特别是放学时,就像现在。   因为可以随意憧憬计划。   而若是最后一节课又恰好是类似于,赵戎前世没啥用的‘体育课’的话……   嗯,双倍的快乐,懂得都懂。   体会过的都说好。   此刻,走在人群前方,背着手的赵戎,想到了这儿时,只觉得对后面这些同窗们的心情,那叫一个体会深刻。   毕竟老学子了。   赵戎嘴角一扬。   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同窗们欢喜的笑颜,心生感慨。   这笑容,我来守护。   赵戎笑言:   “诸位静一静,明日休沐日,我看其他几位先生都没有布置功课,诸位的假期可能太单调乏味了些,这样吧,我就看情况随便布置一点好了,大伙反正也是闲着,就随手写写字。”   原本率性堂学子们正左顾右盼、三五成群的说说笑笑。   或是商量着假日私会,或是相约秋日登高,或是约好一起偷得浮生半日闲,抑或是组队去体验一下山下刚传来的‘蹴鞠’趣事。   可是伴随着某人笑吟吟的言语落下。   杂闹的人群,依旧喧闹了三息,之后,却渐渐安静了下来。   众学子们纷纷侧目,微愣的看着,某个要给他们的乏味假期增光添彩的家伙的笑脸。   刚刚的那番言语,让他们感到了极度的不适。   不少学子笑容僵住。   其中的吴佩良,忍不住率先开口:“赵……赵先生,你说的这个‘看情况一点’,是哪一点?”   赵戎目光赞赏的看了眼永远都是最积极的‘佩娘’,点了点头:   “问的好,也不多,回去写一个字,下节课交上来。”   率性堂学子面面相觑。   吴佩良自觉的更加不安了,休沐日他还要回去一趟呢,哪里有太多功夫浪费在,这个便宜先生布置的功课上。   况且……某人的话,吴佩良现在是一个标点符号也不信。   他瞧了眼赵戎的神色,语气警惕。   “真的只是一个字?赵先生,你先说这‘一个字’,意思是数目上的,还是类别上的?若是类别上的,那是什么字,并且具体要写多少遍?”   吴佩良机智的抓着了某人话语里的漏洞,并且将其扳碎了揉细了问。   众所周知,师长们有时候的话,除了只能信个三分外,还要做好再次重新解读的准备。   “嗯?”   赵戎挑眉,忍不住又端详了眼,身前这个看起来有些阴柔但脑袋似乎转的挺快的学子。   他朝吴佩良递了一个‘孺子可教也’的眼神,又点了点头。   “我正要说呢,很简单的字……永,清新隽永的永,五画而已。至于次数,也不用太多,就先定个小目标,写它个一千个,下堂课交。”   听到了‘小目标’后,不少率性堂学子眼皮一跳。   一千个?这可是铺纸研磨,在书法宣纸上写,就知道不是一点点。   一些学子唉声叹气。   不过也有不少微微松了口气。   下一堂率性堂书艺课好像在几日后,时间倒也不赶,可以慢慢完成。   至少明日的休沐日,倒是可以照旧了不是?   吴佩良心里暗暗点头,他回头和同窗们交换了下眼神,正过头来,语气还带着些试探道:   “赵先生,你确定只有这些,没了?”   赵戎点头,“再多,我怕你们大伙忙不过来,就只有这些了。”   说着,他表情似乎是还有些不好意思,对于挤占众人的课余时间。   吴佩良瞧了几眼赵戎面色,缓缓点头,没再言语。   赵戎忽朝鱼怀瑾道:   “玄机,将我写的‘永’字发下去。”   后者原本看着赵戎有些欲言又止,此时闻言,便先取出了赵戎上课前就递给她的厚厚一叠宣纸,分发了起来。   率性堂学子陆续结果,定睛一瞧,上面是工工整整的一个‘永’字。   与此同时,纸上还附带着拆解下来的单独笔画,另外下方还有几行清逸雄健的小楷,作为要点注释。   可谓是事无巨细。   这一张宣纸,不下百字,皆是某人的熟悉笔迹,让观摩之人赏心悦目。   若是不论其他,光说书法,率性堂学子们对于这个‘赵先生’是真的服的,从当初他以一个‘正‘字压全堂学子起,就是如此了,就算是挑刺如吴佩良,也无可争议这点。   李雪幼两手展开宣纸,低头,眼睛睁大的仔细看着这些极具美感的字,不时的发呆,小脸作思索状。   一旁的萧红鱼,亦是边看宣纸上的字,边打量正微笑不语的赵戎。   觉得能写一手好字,有时候确实是不下于又有一副好皮囊,让人第一眼就心生好感。   而且,朱先生很青睐于他……   萧红鱼又瞅了眼赵戎。   就在她神游之时。   赵戎见众人都拿到了这些他昨夜通宵抄录的宣纸,轻声道:   “一人一份,今夜拿去临摹,好生思索如何去写好‘永’字……下一堂课交给我,此字玄妙,也下节课与你们讲。”   “是,先生。”   率性堂学子们纷纷应声。   随后,人群又热闹了起来。   正在这时,鱼怀瑾来到了赵戎身边。   她端着手,板着脸开口:   “赵兄,明日别忘了补课之事,马上就快月中大考了,千万不可马虎,明日清晨,你和范兄在东篱小筑等我,我可能先有些事要去……”   此刻已经相当于下课,她便换了称谓,不再口称某人先生。   率性堂学子们谈话的声音小了些,侧耳偷听着。   其中不少学子暗笑不已。   还给我们布置功课呢,原来赵先生也要补课啊……好个天道轮回。   吴佩良轻笑一声。   赵戎转头看着鱼怀瑾,听她讲了会儿,随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乎的,忽打断道: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好巧啊,我也要给你们补课。”   鱼怀瑾:“……”   吴佩良和率性堂学子们:“???”   补课……明日?   等等,率性堂学子反应过来,那岂不是说,下堂课就在明天!交功课也在明天?   赵戎叹息一声,自顾自的说着。   “就像玄机说的,月中大考也快来了,可是咱们率性堂的进度有些慢啊,明日上午就补上一节,所以其他事就先麻烦诸位往后放一放……嗯,鱼学长,你别忘了啊,还有你们,可别迟到。”   他看了眼表情有点……呆了的古板女子,又环顾一圈周围睁大了眼的同窗们,一本正经。   原本热闹的人群,鸦雀无声,空气渐渐凝固。   众人面无表情。   赵老师你不当人啊。 第二百八十五章 每个月都有的那么几天   三更夜半,月明星稀。   南轩学舍坐落在青山下,一横排各式各样的连绵建筑,安静无声的藏在黑暗里。   秋月的新辉落下,濛濛的光亮铺在一处处静谧的院子中。   从天上向人间看去,学舍内,偶尔有几粒橘黄的烛光。   暖暖烛光与冷清月辉掺在一起,二者交界处隐隐约约的模糊,就像是要融化在这一片夜色中一样。   而某处,不久前改名为东篱小筑的院子里。   亦有一间学子屋舍,是其中之一。   北屋与往常每夜一样,窗内灯火依旧。   透出橘光的半掩纸窗内,堆积了一叠叠纸稿、一座座书山的桌案前。   一个黑发随意束起的年轻儒生,正一只手肘撑桌,曲指的手背,支着头,安静闭目。   身子不时的微微晃晃。   另一只摊开在桌上的手旁,有几片黄灿灿的杏叶,上面似乎写着些字句,静静的躺在桌上。   桌上的一盏烛火,将男子与书桌上物件的影子,一齐投在了墙上。   突然,影子纷纷晃荡,是那粒橘火在舞动。   被窗外吹来的一阵秋风扰乱了似的。   屋内光影交错。   刹那间,赵戎眼睛一睁,手放下,身子后倾。   他愣愣盯着杂乱的书桌,目光从枫叶上扫过,又转头瞧了眼溜入凉风的窗扉。   赵戎的眼眸,明亮若星子,似乎点亮了橘光昏沉的屋内。   只是他眼底还带着些慵懒的睡意,恍恍惚惚。   赵戎晃着脑袋起身,关上了窗扉,回到桌前重新坐下,两只手用力揉了揉脸。   他刚刚差点又睡着了。   这几日也不知是不是太过操劳,深夜人静之时,总是卷来一些轻微的睡意。   昨日下午,在给率性堂学子们布置好作业,在宣布了早就计划好的补课事宜后,赵戎便悠哉的回返。   夜里,他再次冲击奇经八脉。   之前已经成功破去了五条奇脉,如今还剩下三条,分别是阳维脉、阴维脉、冲脉。   借着前几日,从朱幽容那儿喝到的第五杯正冠井水的后劲,他这几日都在冲击‘冲脉’,且成效斐然。   今日夜里的进展也不错,赤色小蛇哪怕还没有化龙成功,但是效果威力也不是之前能比的。   ‘冲脉’内的那处雄关,突破在即。   不过赵戎也吸取上次经验,没有急着来,而是分阶段进行,用几夜的功夫稳打稳扎。   因此在完成当日的进度后,他便适可而止的停了下来。   上次操之过急的教训,依旧历历在目,若是再出问题,谁知道还能不能听到,那奇怪的梦里琴声,否则亏大发了。   按照现在的进展,这样保持下去,中途再喝几杯正冠井水,赵戎有把握在中秋之前,晋升扶摇……   此时的屋内。   赵戎看着晃动的橘火,微微皱眉。   刚刚差点又要入睡的迹象,让他暗暗生出些警惕。   按照赵戎修行登山以来的经验,这个境界的山上人,大半旬不困都是正常的,打坐即是休息,第二日精力充沛。   最近也没修行过猛,白日不觉的多少疲惫。   只是刚刚的困意是怎么回事,好像还隐隐梦见了些什么,似乎是一些满是笔墨线条、黑白二色交织的画面……但是还没有看见更多,并搞清楚,便被凉风唤醒了。   赵戎揉了把脸,嘴里嘀咕了几句,摇头。   这几日冲脉要更加小心些了。   不过,今日又到休沐日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一笑,随即伸手。   桌头有一堆堆如小山般的纸稿,字迹各不相同,赵戎继续取过一份,在橘光下细看一番,提起朱笔批改。   这些都是正义堂和率性堂学子们的功课作业。   烛光之中,赵戎低着头,手上写写停停,侧脸专注。   只是写着写着。   他时而眉头一皱一松。   时而轻轻颔首,手腕勾勒一笔。   时而眉头一扬,嘴角勾起,手上落笔的动作都轻快了些。   不过,也有的时候,赵戎会忍不住两手展开一张宣纸仔细凝眸细瞧,皱眉吸气,然后作势欲把这污眼睛似的字,给撕了。   但是,在忍住了冲动,糟心了一会儿后。   他都会起身在屋内来回打转的走几圈,低头思索着些什么。   然后回到到桌前,重新拿起那副‘要他老命‘的字,从头到尾再看一遍后,提笔,聚精会神的写着,让字主人如何改进批语。   这些是赵戎自从做了两个学堂的书艺课助教以来,每夜都会做的事,但是这段日子频繁了些,因为大考快到了。   虽然白日里的书艺课上,是’快乐教育‘,带两堂学子们四处游玩。   但是就像他之前与顾抑武坦诚的,书法要义在于’领悟‘与’工学‘。   二者缺一不可。   平日课上是让他们‘领悟’,课下给众学子们布置的功课,就是‘工学’,让他们刻苦练习。   并且,赵戎虽然课上很少讲笔法奥义。   可是,学子们交上来的每一份功课,赵戎都是认真的用朱笔批注。   而且他还根据各个学子情况的不同,在每一份功课的评语中指点迷津,圈出不足,   有时甚至还不厌其烦的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的改进建议。   也算是因材施教。   而这些课下背后的工作,已经挤占赵戎课后的大多数时间了。   这也是为何冲击‘冲脉’,要分阶段数日去完成的缘由之一。   至于他这番通宵达旦‘工作’的效果如何。   赵戎轻轻一叹。   正义堂那儿的效果是挺好的,但是自家率性堂这儿……   并不是说,前一个学堂之中,让他入眼的字,相较后一个学堂多。   而是说正义堂学子们进步的速度,整体比率性堂学子快。   目前来看,率性堂的整体书法是要好些。   其中,赵戎还发现有不少同窗,字写的确实不错。   比如李雪幼。   一手清秀娟雅的书法,让赵戎颇为欣赏。   而且一些批语中的指点,她拿到手后应当是认真看了,每回都在进步。   赵戎只觉得是字如其人,秀雅细腻……   比如鱼怀瑾。   虽然书法匠气太重,但是底子确是极好的,将朱幽容的字学去了不少。   没少苦练,工学这一块倒是没太多问题了。   若是能再添加些灵性,也就是‘领悟’,那便更好了。   不亚于画龙点睛,只是这一点灵犀,又恰恰是最难的。   赵戎觉得,也算是字如其人。   一板一眼的刻执,这很‘鱼怀瑾’……   再比如……范玉树。   赵戎刚认识他那会儿,就发现这位看起来不靠谱的好友,竟然还会一手俊逸不俗的草书。   范玉树的字迹,颇为潇洒飘逸,却又带着些规整。   用笔讲究,但是在法度之内却自由奔放,都有些‘行草’的意味了。   也不知平日里连功课都懒得抄的这货,是怎么练出来的。   难不成,玉树兄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悬梁刺股的奋斗史?   还是个宝藏男孩不成。   至于是不是和写情书一样,为了那位叶姑娘练出来的。   赵戎觉得这个可能性颇低。   因为书法一事,特别是这一手不俗的草书,与规规矩矩的楷书不同,是要日就月将的锻炼的,难以速成   而据他所知,玉树兄和那位叶姑娘,以前的感情似乎是挺好的。   和他与青君以前类似,是青梅竹马的那种。   这二人的渐渐疏远,好像也只是近年来的事了。   这也是他有些惊讶的缘由。   不过,赵戎记得,范玉树曾经喝酒时好像提过的,他家的那个草堂铺子,在望阙洲山上生意做的挺大的,所以说……家风?   赵戎轻轻摇头,想着改日有机会就去问问范玉树。   至于率性堂其他学子的字。   腾鹰兄和堂内另外一个听说学业不错的内向学子,二人的字都写的不错,课后的勤学苦练,想必是缺不了的。   嗯,还有,吴佩良他家书童写的字也挺不错的……   应该是书童了,赵戎觉得。   特别是在他一次次批改完评语,发下去后,直至最近,交上来的字都是越来越好……   这让赵戎都有些想和吴佩良家的书童见一面了……   书桌前,赵戎失笑。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埋首桌案,侧脸专注的批改正义堂学子们的功课。   所以,赵戎觉得整体上,率性堂学子的字是比正义堂好的。   但是除了刚刚他脑海里闪过的几个人进步快外。   率性堂整体的进步,是没有正义堂快的。   而决定这些的。   是态度。   夜,静悄悄的流淌。   万籁俱寂。   东篱小筑北屋,书桌前的年轻儒生,低头疾笔。   案头纸稿堆积的小山,高度渐渐降低,书山被一份一份的‘搬’到另一处。   灯盏被一只手背沾了墨点的手,持剪,一次次的剪去烛心。   年轻儒生埋头书写,只是偶尔在改完一份字后,会取来某片杏叶。   安静片刻,在上面轻轻写着给某些远方故人的话。   也有时,他会缓缓停下手里的笔,去到窗前。   抬手支窗,轻轻仰头。   静静看着那轮渐渐西斜的明月。   也不知是在想谁。   ……   今日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   往日里静谧无比的清晨,今日都染上了些假日特有的活力。   林麓书院一大早便热闹了起来。   大路上,林荫旁,府门前,人流渐渐变多。   只是,东南角的墨池学馆,率性学堂内,却不是这样的。   清晨,率性堂学子们齐聚一堂。   和休沐日其它处的热闹不同,大堂内,满堂学子,寂静无声。   早早就到来等待的赵戎,站在讲台上。   他表情平静,两根手指有节奏的,轻轻敲着桌子,静静打量着下方的一众学子们。   鱼怀瑾正在席间收取着昨日布下的功课。   除了贾腾鹰等平日里老实刻苦的学子以外,率性堂其他学子,大多数是面色怏怏。   只是学子之中,神色夹杂着倦意的,却也不多。   这些有面色倦意的学子,其中就包括李雪幼,她抬起酸疼的手腕,一边揉着,一边将某人嘴里的‘一点功课’,递给鱼学长。   一个‘永’字,一千遍。   一夜时间完成,有些赶。   特别是对认真写的人来说。   若是糊弄随意写的人,那就比较轻松了。   当然,也有些有修为的学子,认认真真写个一千字,依旧能面色如常,但也只是少数。   赵戎表情平静,可却在悄悄留神台下众人的面色。   不少事情,他还未看见交上来的功课,便已了然。   只是赵戎观察了一圈后,却是有点儿悲观。   除了预估这次功课的完成效果外。   他还发现,台下的这些率性堂学子们看起来大多都面色不爽,   不用想也知道,应该是因为今日的补课。   赵戎察觉到了一些‘危险’的视线。   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屠龙少年就算变成恶龙,也得有个适应的过程不是?   第一次给学子们在休沐日补课,他也受了点良心上的谴责。   想着要不要解释一番,什么‘我是为你们好’之类的话。   或是鼓励一下,打个鸡血什么的,缓缓学堂里的气氛。   话说,鱼学长,你带领率性堂迎接月中大考,难道没个口号什么的吗,要不先生我给你整个?   赵戎忍不住瞧了眼鱼怀瑾。   老样子,还是板着脸,只是从刚刚她进门起,便是一言不发。   也不知道这位鱼学长,是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每个月都有的那么几天。   嗯,休沐日。   还是因为本想给他补课,却被他补了课……   不过,赵戎一想到这几日批改率性堂功课时,发现的‘态度’问题。   他抿了抿嘴,忽然开口:   “至今日起,到月中大考,这段时间的书艺课,我们换一种方式上。就不再带你们出去游历了,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学堂里练字吧,专注于工学,我陪着你们,在旁边看着……”   率性堂学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交换目光。   吴佩良撇嘴摇头,你早这样教不就好了,浪费那么多时间。   结果现在都快大考了……感觉有你没你都一样。   不过,虽然很多学子是这么想着的,觉得赵戎之前,是在把如何写出好字的笔法秘术,藏着掖着,怕被学了去,就带他们乱逛。   但是,一想到以后的书艺课,不可以再出去,放风一样的游玩了。   不少学子面上还是带着些失落色。   赵戎扫视一圈,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他轻轻摇头,却也没说什么,转头笑道:   “玄机,人都到齐了吗?”   鱼怀瑾点头,将收上来的功课放在讲台长桌上。   砰一闷声,厚厚一大叠纸稿。   赵戎眯眼收起,又有的忙了……   暗暗吐出了口气,他嘴角扬起,笑容温和,朝众学子道:   “那就上课吧。”   话音一落,赵戎刚要有所动作。   忽然一下,原本敞亮的率性堂,暗了暗。   被大门前某些事物遮住了光线。   堂内,赵戎一怔。   余光之中,那儿好像有一道修长的身影。   他和台下学子们一起,转头看去。   赵戎眉头一挑。   竟是昨日在书楼前见过的司马独一,林麓书院的读书种子。   大门处,司马独一未睡醒似的眼睛,寻了圈堂内。   “司马师兄!”   有率性堂学子讶然道。   司马独一轻轻点头,随后,它无视众人,径直走到了微愣的李雪幼座位旁。   “独一哥,你怎么来了?”   酒窝姑娘仰着脑袋看他,惊讶出声。   “准备今日去看望下伯父,来寻你一起,刚刚去了趟你的学舍,没人,就来了这里。”   司马独一顿了顿,环视左右。   “今日不是休沐吗,为何你们率性堂还在上课?”   李雪幼眨眼,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   司马独一仔细端详了下,发现了她小脸上酒窝的倦色,被揉红的手腕,和微微颤颤的手指。   这个冷眸青年,耸拉着的眼皮一抬,好像醒了似的,淡淡道:   “雪幼,怎么回事,谁……干的?”   周围的率性堂学子们,纷纷转头看向讲台方向。   而讲台上,赵戎正敛目瞧着这个不速之客的背影。   此刻。   司马独一忽回头。   二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第二百八十六章 管你是什么种子   率性堂内。   两个儒生的视线在空中碰撞。   一人表情平静,敛目不语。   一人冷面冷眸。   数十人或站或坐,默不作声。   率性学堂中,落针可闻。   赵戎其实早就预料到,今日的书艺课补课,八成会出些岔子。   不是他会什么未卜先知,而是对于率性堂内的某些涌动暗流,早就有所察觉。   其实任何事物的发生,都有它的内在规律,提前便会显露出蛛丝马迹,只要细心观察。   这又是赵戎曾经正课没听,却记住了的老师课堂闲话。   他与率性堂内大部分学子间的矛盾,其实很早就在积累了,起因是刚开始的小小偏见。   然后这粒简单却复杂的心神芥子,却在大多数率性堂学子们心中,慢慢的生根发芽,茁长长大。   虽然书艺课上,表面依旧风平浪静,只有某位‘吴’姓学子很有精神,时不时的跳来跳去,挑战他这位‘赵先生’的权威……   但是赵戎知道,精神小伙吴佩良的背后,是一类学子。   一类对他不满的学子。   而且,矛盾……是越来越大了。   这一点,赵戎是从两个学堂学子交上来的功课,所体现的整体态度上,看出来的。   潜伏的矛盾,似乎只等某一日,集中演变为,一个程度未知的冲突。   不过却不知会以何种形式展现。   有趣啊,赵戎轻轻点头。   他的余光之中,瞥见不少周围的率性堂学子,神色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而从来没有让赵戎失望过的吴佩良,更是没有让他失望,露出些蠢蠢欲动的姿态。   赵戎嘴角轻扯。   旋即,他不再关注这些,而是正眼端详着,台下这位突然闯入的司马独一。   林麓书院内,地位非凡,甚至是可以视为作山长预备役的读书种子。   面对他的眼神,司马独一眼皮抬了抬。   只是,赵戎其实也没有想到,这次补课的岔子,会是突然出现的司马独一,会是因为李雪幼而起。   不过想起刚刚司马独一询问时,周围学子们整齐划一、默契无比投来了目光。   赵戎便也没有多少意外了。   情理之中。   早有预料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只是没有猜到这个过程……   此刻。   赵戎与司马独一,相隔十数米。   二人对峙无言。   空气愈发凝固。   赵戎其实是想解释解释,他并没有对李姑娘做什么粗鲁无礼的事情。   因为赵戎也不是老实接锅、吃哑巴亏的人。   不过,年轻儒生转念一想。   感觉司马独一刚刚的说法,好像也没错。   确实是他让李姑娘小脸疲惫,手腕酸痛揉红,手指颤颤。   是他干的,让李姑娘昨夜忙了一宿,小手片刻不停。   赵戎目光坦荡的看着司马独一。   就差把‘好吧你说的对’写在脸上了。   司马独一冷眸看了会儿赵戎,忽开口,只是话语却让他有些意外。   “你叫赵子瑜?”   认识我?   赵戎挑眉,不过瞬息万念后,确实没有想到二人会有什么交集。   那就不是什么‘久仰’了,嗯,前面得加个‘李姑娘书艺课助教兼同窗’的前缀。   赵戎余光瞧了眼司马独一身旁,小脸焦急的李雪幼。   他点头,轻声道:“司马师兄,晨安。”   司马独一缓缓点头,没有回应。   值得注意的是,二人刚刚一番言语,都未行礼。   有戏啊,吴佩良暗笑。   然而,就在不少人期待着好戏上演,某人灰溜溜的败退之时,李雪幼突然起身,走到了赵戎与司马独一中间。   她瘦弱的娇躯挡住了二人对视,忽不退让的视线。   李雪幼把那只酸疼的小手背在身后,朝司马独一脆声道:   “独一哥,赵兄是朱先生为我们安排的书艺课新助教,你误会了,他没有欺负我的,只是昨日布置了些功课,雪幼愚笨,写的有些吃力……”   她转头看了眼赵戎,又开口,轻声细语。   “今日虽然休沐,但是书艺课,我们学的不怎么好,所以赵兄特地抽出时间,给我们补课。所以独一哥,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司马独一的一双冷眸,倒映着身前的纤细女子,冷面不自觉的温柔了些。   “真的?”   “嗯嗯。”李雪幼仰头,看着他的眼眸,应声。   司马独一点了点头。   周围,吴佩良等旁观的学子们,面露些许失望之色。   李雪幼轻轻松了口气。   司马独一没有再去看赵戎,而是就像无事发生般。   他低头看着李雪幼,嘴角牵出一个弧度,准备再开口,可是,却忽的有人出声。   “司马独一师兄,在下刚刚已经宣布了正式上课,现在是学堂上课期间,你刚刚突然闯入也就算了,我不计较,可是现在,若是没有什么天大的事,请先离开率性堂,你与李姑娘有何闲话,可以课后再说。”   男子话语条理清晰,声音清朗,回荡在大堂之内。   话音落后,率性堂里的气氛骤然安静下来。   司马独一刚要开口说的话,咽了回去,嘴角牵出的弧度缓缓放平,消失无踪,抬首。   吴佩良等率性堂学子们,还未来得及收起失望的神色,便纷纷一愣,有些不敢相信的朝讲台方向看去。   李雪幼杏目一睁,怀疑自己听错了似的,蓦然回头,看向那人。   只见,赵戎抄着袖子,身姿挺拔,静立在讲台靠近大门的一侧。   他正表情平静的看着台下众人,迎接一道道投来的目光。   眼神不起丝毫波澜。   对于其他人,赵戎浓眉下的目光都是一扫而过,他的视线停留在那个名响林麓的读书种子身上。   司马独一敛着冷眸,纹丝不动的盯着赵戎。   气氛重又回到了刚刚的剑拔弩张。   李雪幼暗暗蹬脚,张嘴欲言,可是却已经有人抢先开口了。   不是全场焦点的那两人,而是……吴佩良。   很有精神。   “司马师兄,让你见笑了。”   吴佩良起身,叹息一声。   “师兄先别生气,您是我们书院作为排面的读书种子,没必要为某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小事情动气,这反而会拉低您的档次。”   司马独一依旧冷眸看着赵戎,没有说话。   吴佩良朝他笑容真诚道:   “再说了,师兄,这其实是我们率性堂的家事,某个人是真把自己当先生了。   嗯,平时在我们面前这样,倒也无事,毕竟咱们墨池学馆的第一条戒律就是要尊师重道,即使是对小小助教。   不过,咱们学堂这位新上任的赵先生,似乎有些忘乎所以了,以为区区助教的身份,也能对师兄您这样的读书种子管用,胡乱耍威风。”   吴佩良瞥了眼正似笑非笑看着他的赵戎,暗暗咬牙,可是却笑容依旧。   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哎……‘家丑’外扬,吴某和其他同窗们,很是愧疚。司马师兄不要再动气,与他一般见识了,嗯,鱼学长不管,那就让在下来管!”   原本相貌有些阴柔的吴佩良,此刻昂首挺胸,背手身后,面色正气凛然。   一直端手垂目的鱼怀瑾,忽道:“吴兄,慎言。”   吴佩良摇了摇头。   “鱼学长,你就是太循规蹈矩了,这样的正经板执是要不得的,什么人的话都听……他还真当他是先生了?这次直接冲撞师兄,为咱们率性堂惹事。”   司马独一闻言,沉默了会儿。   他移开目光,看了眼笑容灿烂的吴佩良,依旧沉默。   不过吴佩良却是暗笑,知道是一种默许。   他上前一步,越过了司马独一和李雪幼,站在了讲台前不远处,背着手,凝视赵戎。   讲台上。   赵戎刚刚饶有兴趣的欣赏了一番‘佩娘’的表演。   此刻,面对再次出头的吴佩良。   他的轻轻点头。   看来,在一次次的斗争中,吴兄又成长了,刚刚竟然不是像以前那样直接出头,而是先若有所指的阴阳怪气一番,指桑骂槐。   然后再从司马独一那儿得到应许,接过话语权。   最后,就是如现在这样,站在台下,借司马独一这个地位超然的读书种子的势,与赵戎这个原先能压他的书艺课助教先生,直面硬刚。   要让他颜面扫地。   懂得借势,那就有两把刷子了。   赵戎眼底泛起些赞叹之色。   台下的吴佩良,一瞧见某人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喂喂喂,你这副欣赏我的表情是什么鬼?   这种要让某一方下不了台的场合,你他娘的能严肃点吗?   吴佩良冷哼一声。   “赵先生是不是孤陋寡闻的不知道,司马师兄的身份?”   赵戎想了想,“读书种子?还有吗,该不会这位师兄,还是指定的下一任山长了吧。”   吴佩良张了张嘴,不过还是没去拍那马屁。   “山长老人家还好的很呢,哪里要这么早定下后一任,你勿要胡说。”   他斜了眼赵戎道:“那赵先生是不是神智不清的弄错了,你自己的身份。”   赵戎闻言,面露思索色,想了想。   “没有啊,在下现在是率性堂书艺课助教……”   他嘀咕着,环视了一圈大堂内,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回到了吴佩良一本正经的脸上。   “没有的,很明确。”   赵戎摇了摇,有些无趣。   “所以吴兄,你到底想说什么,别卖关子了,若还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那就别说了,赶紧回自己的小板凳上坐好,我要上课了。   还有,那位司马独一师兄,也别站那了,赶紧出去吧,外面随便你站,但是在这墨池学馆的课堂上,管你是读书种子,还是什么种子,磁力种子都不行……   咳,我的意思是说,就算书院山长在这儿,都不管用,更何况你们这些种子呢?在课堂上,先生最大。”   赵戎吐字清晰,慢条斯理。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   李雪幼怔怔的看着台上,那个表情从容,话语慢条斯理的‘赵先生’。   在她这些时日的印象里,这人好像从来都没有急过。   就算是面对课堂上的何种挑刺和胡闹,比如现在这样,他都依旧是这副儒雅平淡的模样。   有些像齐老师和她爹了。   李雪幼记得,以前她曾好奇问及他们。   为什么遇到麻烦事和险境之时,还是这么风轻云淡,是不是假装的?   齐老师说,不管是不是装的,你就算是棋盘上被屠大龙了,也要抬头笑脸夸对手干得漂亮,不准哭鼻子,没有为什么。   而她爹则是笑着说,你不觉得遇见这些麻烦,很有意思吗,越麻烦越好,老夫是怕不够麻烦,不够尽兴。   不过,李雪幼知道,对于家里某个喜欢穿紫衣的人,爹面对时,是会把这些话吃回去的……   之前,李雪幼其实也是和那些同窗们想法差不多,以为这个新来的同窗代替朱先生授课后,带他们出去游玩,是在敷衍。   可是自从收到那一份份批改下来的书艺课功课后,便慢慢不这样觉得了。   赵戎写的那些长篇大论似的评语,虽然有时候言辞刻薄激烈,但是李雪幼都有认真去看。   起初认认真真写的字,却被他一个一个的挑出来,挑三拣四的批评,甚至不留余地,把字鞭笞的体无完肤,饶是她的性子也很生气。   想着下次再也不给他递毯子了。   可是,当她憋着委屈,老老实实的照着他的意见指点去做时,却是感觉见识到了另一番天地。   字原来还能那样写。   还有,赵先生好细啊……连这些细微处都顾及到了。   而且有时候,李雪幼看见批改后发下来的功课上,某人清逸飘洒的字迹,又是笔走龙蛇似的洋洋洒洒几数千字的评语后。   都有些脸红,怀疑是不是被他特殊对待了。   这些批改建议,都比她交上去的功课,字都多上不少了,又都是一笔一画的小楷写就,不是一挥而就让人有些难以辨识的草书。   结果小姑娘跑去瞅了眼好友萧红鱼的功课,发现,原来大伙都是一样。   甚至萧红鱼功课上的批句还更多了些,只是好友好像都没有细看,仅仅是瞧了眼功课分数和好评坏评就叹气的丢到一边了……   李雪幼小脸更红了,轻啐一口。   所以后来,她是相信这个有些细的赵先生,是真的认真在教他们的。   于是李雪幼便也认真的去学,不管是课上还是课下的功课。   渐渐的,功课上,他的朱笔批红也渐渐的字少了,甚至上一次功课上,还表扬了她几句。   因此,昨夜的一千个‘永’字,李雪幼花了更大的精力去写。   然后便是今日早晨的右手腕酸疼揉红,被独一哥误会,差点起冲突,给赵先生惹麻烦。   不过现在这情况……   率性学堂内。   赵戎‘管你是什么种子’、‘先生最大’的平淡话音回荡。   李雪幼蓦地回神,连忙朝司马独一看去…… 第二百八十七章 其实……休沐日我也很忙的   李雪幼觉得有些惊讶的是,司马独一似乎并没有生气。   虽然还是冷着面,但是按照她的了解,司马独一只是习惯性的表情拒人千里之外而已。   他现在这样,眼皮松拉着转头注视赵戎的模样,不像是李雪幼印象里生气的样子,   像刚刚进来时,误会她被人欺负时的样子才是有些生气了。   不过,也说不准……   李雪幼又小心翼翼的瞅了几眼司马独一的侧脸,只见还是一副没睡醒似的神色。   与她一样在打量的,还有率性堂内的大多数学子。   因为刚刚讲台上的赵戎可是毫不犹豫的唤司马独一出去,如此的拂人面子。   这可是林麓书院仅有的几位读书种子之一。   不少率性堂学子暗暗咂舌。   与李雪幼的理解不同,吴佩良看见司马独一的脸色,再加上他默不做声的态度。   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   这个容貌有些阴柔的率性堂学子,心头暗喜。   他转头看着赵戎,摇了摇头。   “上课?现在哪里是上课时间,只是你私人的一厢情愿而已。”   吴佩良轻笑一声。   “赵大先生自己就是个半吊子,要被鱼学长补课,结果现在倒好,见不得别人的半点好,小心眼的也要给鱼学长和我们补,以权谋私的报复。”   他顿了下,挥了挥袖子。   吴佩良轻哼一声,环顾率性堂内所有学子。   “学馆一旬就一个休沐日,诸位同窗都有要事要做,若是平日里上课时你胡闹也就算了,就像之前带我们四处乱逛,可是好不容易一个休息日,却还要作妖……哎。”   他表情失望的摇了摇头。   赵戎见到吴佩良又在造势,裹挟所有率性堂学子,仿若分出阶级一般,站在他这个助教先生的对立面。   他眉头一挑,多看了吴佩良几眼。   忍不住出声:   “哦,还有吗?”   吴佩良的笑容微僵,右眼皮抑制不住的跳。   你他娘的还要?   本公子话都说到这地步了,你还找骂?   不知道为何,吴佩良一瞧见台上那人脸上无所谓似的神色,再加上现在这样欠扁的语气,好像是在说‘吴兄就这’?   他就很来肝火。   吴佩良深呼吸一口,忍住了,因为他根据这些日子斗争的经验,深知是不管谁对谁错,谁先生气谁就输了。   破对手的防,让他跳脚,才是最重要的,   此刻,吴佩良笑容灿烂,点了点头,“赵先生想要有,那小生我就算没有也得有,满足您这奇怪的要求。”   他盯着赵戎,一字一句道: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赵子瑜,你以为大伙都和你一样闲的慌?休沐日要事不做,都陪你在这儿浪费时间?   且先不说我们,就说司马师兄,人家是咱们书院的排面,时间忙的很,平时也不知要处理多少你无法想象的书院重事,现在好不容易抽些时间来找雪幼兄,结果倒好,你还乱耍威风,理直气壮的要师兄去外面等着,司马师兄被耽误的时间,你担待的起吗?”   司马独一看了眼吴佩良,没有说话。   被捧一踩一,赵戎眨了眨眼。   他瞧了瞧吴佩良身后,有不少一脸认同的学子们。   赵戎轻轻点头,想了想,“我只说两点,听完后,吴学子请坐回去,现在正在上课呢,怎么还与小孩子一样调皮。”   语落,也不等吴佩良变脸,他就语气认真的开口:   “第一,补课之事,我是早就规划好了的,不至于要被鱼兄补课,而故意迁怒你们,而且依她的性子,乐艺补课,我也是避不掉的。”   “第二,其实……休沐日我也很忙的,不比大伙轻松。所以为了月中大考,相互体谅……”   吴佩良打断道:“你有什么忙的,说来听听?”   赵戎叹了口气,低头整了整袖子,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措辞。   吴佩良,司马独一,鱼怀瑾还有一众学子们,皆在等他道出那个为难的忙碌之事。   某一刻,赵戎抬头看着大伙,语气诚恳道:   “我娘子要来查……不是,要来看望我,难道这还不够忙吗?”   吴佩良:“……”   堂内众人:“……”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视线都落在讲台上,那个面色为难的年轻儒生脸上。   大多数学子嘴角忍不住抽搐。   瞧瞧这是人话吗?   不过,也有个别经验丰富的学子,看向赵戎的目光,不禁带着些亲近与感慨色,之前的不爽早已烟消云散。   他们十分理解赵先生嘴里的忙碌。   这么看来,赵先生其实也挺不容易的,是应该相互体谅下的啊。   这些学子深有同感……   “咳咳。”赵戎被这么多的视线盯的有些不好意思。   他转头看了眼大门外的风景。   上午的阳光明媚,天朗气清,让人望之便有好心情,但是更让人期待的,还是心上人不知何时的突然出现,和忙碌时耳畔突然溜入的一声温柔的呼唤。   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等待,多少个忙忙碌碌的时刻,多少个朝朝暮暮的期盼,不就是为了那一抹风景的到来……   咳咳,当然了,这种绝色的风景,千万别同时来两道,否则就是要人老命了。   此时此刻。   讲台下的吴佩良,心里反复告诉他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冲动是魔鬼!   他面色如常,压住了无名肝火。   吴佩良看着赵戎的侧脸,突然嗤之以鼻道:   “呵,就这也叫忙?我看赵先生是在炫耀吧,呵,有什么好炫耀的,无趣,没意思。”   只是话语刚落。   赵戎和学堂内一些深有同感的学子,纷纷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   吴佩良一愣,敏锐的察觉到了他们的眼神有些奇怪,似乎是带着点……怜悯色?   他眉头一皱,连忙朝目露关爱之色赵戎道:   “你别胡说八道,东扯西扯。先不说你这书艺课,堂内有没有学子愿意补,不用问也知道,呵,那就说些别的,就你这点小事也叫忙……”   “赵先生,你太不地道了!背着我们正义堂,给率性堂偷偷补课!”   突然,一道大嗓门从门外闯入屋内,打断了吴佩良正在兴头上的话语,在大堂内回荡。   随后,也不等率性堂内的众人反应,大门处的光线被人一遮,旋即又一亮,因为大嗓门的主人已经走进大堂。   顾抑武大步走到讲台上,大手一抓,旁若无人拉起赵戎的袖子。   他压低了嗓门,只是全堂的人其实都能听到。   “好你个赵子瑜,平日里让我喊你赵兄,称兄道弟的,我还以为是真把我当兄弟了,结果偷偷补课,都不和我支会一声,叫上正义堂一起,和着就是后娘养的呗,偏袒你的率性堂同窗,赵兄赵先生,你……哎!”   这个魁梧汉子此刻攥着赵戎的手,粗犷的脸上,竟有些小女子般的哀怨之色,语气更是带着埋怨。   率性堂学子们看着这“牵手”的二人,表情逐渐古怪起来。   而被打断了话语的吴佩良,则是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讲台上,赵戎眼睛往下瞄了眼,不动声色的‘抢’着袖子。   只是拽了好几下都拽不回来,怎么本公子遇到的人,一个个力气都这么大?   “顾兄别激动,先别激动,你听我说……算了,现在不方便谈,回头我给你个满意的解释,你要是没别的事了,就先出去忙自己的事吧,我还要给率性堂上课呢。”   他语气无奈。   顾抑武注视着赵戎眼睛,一双大眼眨了眨。   他忽的松开手,转头看了圈大堂内的众人。   打量了会儿后,顾抑武挠头憨笑一声,然后便抱了抱拳,告辞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叨扰了诸位,那个,赵兄,我先走了。”   魁梧汉子转身离去。   他走后,率性堂内一时之间有些安静,不过马上便被某人急忙打破了沉默。   吴佩良强行冷笑一声,当作无事发生似的,大声继续刚刚的话道:   “别扯其他的,就你这点事也叫忙?和我们大伙相比,不过尔尔,别装做牺牲了多大似的博取同情。”   吴佩良抬起下巴。   “司马师兄平日里一件小事,就不是你能比的格调,师兄没事喝个茶吃个饭什么的,都是与书院内的先生、夫子们同席,谈经论道,这种事,你耽误的了吗?耽误不了,那就赶紧……”   正在这时。   “小师弟,我说你去哪了,学舍里找不着人,还以为又和弟妹跑出去寻幽踏秋去了。咦,怎么休沐日你们都还坐在这儿,满满当当的?”   一道温润的嗓音在从外面传来。   这一回,率性堂内的众人都有经验了,纷纷第一时间转头,看向学堂大门,只见门外,正站着一个相貌端庄的方脸男子,身穿士子服,气质儒雅。   赵戎偏头看去,不禁扬眉,“大师兄?”   李锦书一笑,“子瑜,好段日子没见了。”   他转头打量了下学堂内,突然瞧见了某道修长的身影,李锦书拱手,同时好奇道:“司马师兄,你也在?”   一直静立不语的司马独一,终于动了,他抬手还礼,只是依旧无声无言。   对此,李锦书面色如常,并没觉得有何不对,这位身为读书种子的师兄性格,和一些书院内的传闻……他早就熟悉了。   吴佩良眼睛渐渐睁大,讲台上的赵戎忍不住瞅了眼他。   赵戎转头,语气试探道:“大师兄,你找我何事。”   李锦书迈步进学堂,脸上写着温润的笑容,慢条斯理。   “老师说最近都没见到你人影,让我来喊你过去一趟,而且今日老师带我们去钓鱼,他说秋日的鲈鱼脍很好吃,是家乡那儿的佳肴,老师准备办一场鲈鱼宴,差我叫师弟们一起过来。”   他话语顿了下,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小师弟,佯装严肃的板起了脸。   “老师第一个念叨的就是子瑜了,你可不要推脱,让我回去难交差。”   赵戎闭上了嘴,不过想了想,还是有些面色为难。   “现在吗?现在有些不方便,我被朱先生委托为书艺课助教,上午要给率性堂的同窗们补课,额,大师兄,中午去可以吗。”   李锦书眼神一亮,不过又继续板着方正的脸庞,嗓音有些没好气道:   “本还想着抓你当苦力,一起去钓鱼的,哎,又得我干了,好吧,中午过来吃现成的,你也不要来的太晚,算了,晚些儿也没事,子瑜先忙完自己的事再来,鲈鱼脍老师和我给你留着,但是一定记得要来。”   赵戎苦笑摇头,“哪里敢放晏先生和大师兄的鸽子,一定赴会。”   李锦书这才满意点头。   “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上课。”   他又转身朝众人拱了拱手,迈步离去。   只是,在出门之前,李锦书有些奇怪的看了眼,大堂中央站着的那个脸上带些猪肝色的奇怪学子。   怎么感觉小师弟这个学堂的气氛怪怪的?   小师弟这些同窗们眼神也怪怪的?   他摇了摇头,没多想直接离去了。   随着李锦书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率性堂内,又陷入到了诡异的寂静之中,不过这一次,气氛却是比刚刚还要尴尬。   瞧这些事撞的……   饶是赵戎也有些吸气,率性堂内的其他人亦是如此。   一道道惊异的视线落在了僵立的吴佩良脸上。   似乎隐隐是在问,还有吗?   要不咱们……再试一次?   吴佩良:“……” 第二百八十八章 赵先生真忙啊   吴佩良再次成了学堂内所有人的焦点。   虽然大伙都知道,他此刻肯定是绝对不想以这种方式成为焦点的。   率性堂内的众人们,稍微有点代入感的,都替他感到尴尬。   甚至都有些不忍去看他了。   毕竟能被这样快速的打脸,也挺不容易的,一般都是书肆话本小说里面,能叫的上名字的反派才有的待遇。   所以说,反派竟是我自己?   不过,这种对大伙而言,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名场面,还是有些惊奇的。   所以此时,众人也顾不上什么同窗间的情谊和面子了,都眼神颇为期待的注视着,面色很不好看的吴佩良。   再试一次?   只是,大堂中央站着的那个相貌阴柔的吴姓学子,似乎是被人施了定身咒般,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   一时半会儿,没个动静。   就像是在跟周围所有人比耐力一样。   吴佩良此刻的低调,和刚刚的活跃,对比有些鲜明。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无事发生呢,唯有他的脸上,那变换的脸色,提醒着大伙刚刚某些事情确实发生了。   虽然现在的场面很尴尬,没人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可是率性堂内,众多学子的心思还是很活络的,大多是在消化着刚刚那两波‘不速之客’都到来之事。   对于此刻讲台上那个‘赵先生’,还在同时带正义堂的书艺课这件事,他们倒是有所耳闻。   不过平日里,上课时赵戎却是很少提及正义堂,更别说什么拿两堂做对比了。   什么‘你看看正义堂怎么样怎么样’,这类言语一句也没有。   所以率性堂学子们并不怎么了解赵戎与正义堂的关系如何,嗯,也不想了解。   但是,从刚刚那个众人都认识的正义堂学长的言语来看。   赵戎在正义堂好像……还挺受欢迎的?   那个正义堂的顾学长,连赵戎给他们补个课,都’吃醋‘了?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你们正义堂有些不对劲……额,难道是我们不对劲?   除此之外,让率性堂学子们颇为留意的,还有不久前李锦书的那番言语。   此刻,不少率性堂学子无语的结束了‘你不动我不动谁动谁尴尬’的无聊游戏,目光从‘我只要不动尴尬的就是你们’的吴佩良身上移开,瞟到了讲台上那个年轻儒生的身上。   对于这个‘插班生’新同窗,率性堂学子们之前也是有点了解的。   无非是和堂内另一个学子范玉树一样,利用书院先生的举荐信,作为特长生走后门,进的墨池学馆,逃过了入院考核。   这类特长生,平日里在墨池学馆都是天然矮人一等的。   没有明文规定,但就是存在,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阶层。   一个集体内,特别是刚形成时,每人心里都有一把’尺子‘,将周围的人大致分个‘三六九等’,并且准确的明确自身的位置,明确能交和不能交朋友的人。   在新一届的墨池学馆内,这个最主要丈量的’尺子‘,当然是儒生七艺的学业。   不过,修行天赋、家世、风貌等,倒也能算是次要标准,作为补充的’尺子‘。   因此,某个赵姓学子,一进入率性堂内,便被数把’尺子‘丈量了个透了。   比如。   赵戎是特长生,将近十八。   这是能被’尺子‘轻易丈量出来的。   是和大伙差不多的年龄,是合适的同龄人了。   在最主要的学业方面,赵戎刚刚进入率性堂时,在思先生课上,’一鸣惊人‘的表现,率性堂学子们现在还记得呢。   另外在修行和家世这些方面。   前者没什么好说的,这个年龄只要没到浩然境,那便没什么出彩优秀的,和学堂内大多数学子一样。   不过这其中,又要分个,能修行的和不能修行的……   而在家世上,赵戎来自一个望阙洲南部的山下王朝权贵之家,这倒是平平无奇,甚至说有些拿不上台面。   只比贾腾鹰这样的寒门田舍郎好一些。   因此赵戎能当走后门的特长生,反倒让大伙微微惊讶。   不过山上山下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书院先生们留在外面的香火情,谁又说得准呢。   另外,’赵‘姓倒是能引起率性堂学子们一些注意。   独幽城内就有一支赵姓豪阀,有些见识的都知道,天下赵氏皆出一脉,且族谱可查,因此颇为团结。   所以赵戎也算是有不少远房阔亲戚,但是加成不大。   这些众人默认的圈圈绕绕的’尺子‘和讲究极多,很难一一赘述。   但是赵戎在第一天来到率性堂时,其实就已经经历了这一套不成文的流程了。   只是他并没有意识到。   在率性堂学子们心中,这个‘赵’姓学子的位置,大致与老实人贾腾鹰一样,嗯,就连分配,都是住在学舍同一个院子里。   倒是十分合适。   不过贾腾鹰学业却是不错的,就是泥腿子的出身让一些学子敬而远之。   而赵戎,在进入率性堂后,与范玉树走的近,又在乐艺课上‘捣乱’。   在大多数学子们心中的‘堂内地位’,之前一直是在下滑的。   若是没有在书艺课上让众人惊奇的印象逆转、和那个极受欢迎的儒衫女子的青睐有加的话……   不过,赵戎就算是做了率性堂点书艺课助教,但在大多数学子们心中的印象还是没有太大改变。   反而因为‘堂内地位’的突然改变,而使得一些学子微微不适,或说是不爽,例如吴佩良。   因为学业这一块,率性堂学子中,并不乏像赵戎这样单门艺学极其出彩的。   只是程度上各有不同,例如‘堂宠’李雪幼的棋艺,就很出彩,与鱼怀瑾相差不远。   但是,赵戎在书艺上就有些离谱了……   最简单的对比就是一骑绝尘的鱼怀瑾,她之前一直牢牢把握着七艺第一的水平。   但是现在的书艺第一,不用想肯定是不保了。   这对于争强好胜的鱼怀瑾而言也是破天荒的,即使是对于书艺这门大伙其实都新奇的艺学。   只是这种能战胜鱼学长的‘破天荒’,原本是吴佩良准备达成的,也是修道堂的韩文复渴望达到的。   不过如今……却被讲台上那个模样人畜无害的家伙横插一脚的给抢走了。   由此也可大致理解,吴佩良为何总是看不爽赵戎,时常跳出来作对了。   这就是今日之前,赵戎在率性堂学子们心中的印象。   其实这也是之前,赵戎一直默默看在眼里,这段日子以来,心中总结出的两个字。   偏见。   而且赵戎觉得他还能再换个词,也合适。   傲慢。   山上人的傲慢。   只是这些,在赵戎眼中的这方世界,这个时代,与他的赘婿身份一样,都是无可避免的。   可是,这方世界很多人所不知道的是,有些人天生就是为了打破这些’圈子‘与’尺子‘,傲慢与偏见,而存在的……   此时此刻,在墨池学馆率性堂内的学子们,亦是如此。   他们现在心里所想的是,那位晏先生与赵戎的关系。   之前还以为是和范玉树一样,因为运气好的香火情,而给了个特长生的名额。   可是刚刚李锦书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位晏先生似乎很看重赵戎,办私人的鲈鱼宴,第一个念叨的就是他?   而且刚刚李锦书过来,只是请了赵戎一个人去,并没有喊范玉树一起。   有些学子忍不住侧目,瞧了瞧最后面一排的范玉树,只见他面色如常,正笑容洋溢的盯着尴尬的’佩娘‘,没有为晏先生的区别对待而不满,相反,还瞧着有些……理所应当?   这些心思活络的学子们,不禁诧异。   若真的如此,能得到两位书院先生的格外青睐,那么一年后的拜师大典,即使成绩并不出众,不说入室弟子,成为个中规中矩的受业弟子,还不是简简单单。   虽然朱先生所谓的书艺儒道有些不靠谱,听说在书院士子之间争议颇大。   但是晏先生教授的却是经义儒道,实打实的康庄大道。   七门艺学里,一共只有两门艺学是大艺,这些传授经义、诗赋的书院先生们,门下亲传弟子的名额,每一届拜师大典上,墨池学子们都是争夺激烈的。   此时此刻,不少视线都停留在了讲台上那个年轻儒生的脸上。   只见赵戎正一会儿看看门外,一会儿看看吴佩良。   他眼睛轻眨,表情带着些许的期待,并没有在意其他学子们的复杂目光。   率性堂内的中央,吴佩良依旧笑容僵在脸上。   似乎是在企图蒙混过关。   没人先开口打破沉默,率性堂内的空气,沉寂下来。   正在这时。   有人动了。   却是一直安静旁观学堂闹剧的司马独一。   只见他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朝神色紧张的李雪幼轻轻开口,“下课找你,看望伯父。”   李雪幼用力点头,脑后束起马尾,轻洒。   司马独一突然转头,朝讲台上的赵戎,拱了拱手,随后扭身,朝门外走去,动作依旧是不急不缓。   赵戎挑眉。   “司马师兄,巳时六刻下课。”   他朝着袖子,轻声提醒道。   司马独一脚步不停,轻点头。   率性堂内的紧张气氛,陡然松懈下来。   不少学子换了口气,偏头交换着视线。   特别是吴佩良,僵硬了的笑容赶紧趁机收起,他舔了舔嘴唇,眼神偏开讲台方向,不去看那个似笑非笑的年轻儒生。   赵戎其实是有点惋惜的。   本来还想等着吴佩良再嘴硬几句,一语成谶,看看还有哪些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忙事’。   可是看样子没人是傻子,吴佩良更是如此,瞧着就很机灵,他一句话也不说了,尴尬就尴尬吧,总好过再被打脸……吧?   赵戎笑着,给其搭了个台阶。   “吴兄,还有其他事吗?若是没有,可不可以先坐回你的小板凳,咱们也耽误不少时间了,该开课了。”   吴佩良嘴里憋出一句,“没,没了,谢谢赵先生。”   话音未落,他就已经垂手垂目的快步向座位走去,一路上迎着一道道各异的同窗目光。   赵戎轻轻呼了口气,视线从再次折戟而归的吴佩良背影上挪开。   他偏头,目光越过正走到了门口准备离去的司马独一的背影,看向外面的日头。   年轻儒生微微皱眉,刚刚一番耽误,时候已经不早了,秋天的上午本就很短。   赵戎摇了摇头,伸手去取长桌上学子们的功课。   “请问,率性堂赵子瑜,在吗?”   突然,一道陌生的男子嗓音又从门外传来。   回荡在率性堂内。   原本热闹些的学堂,再次沉寂了下来。   率性堂学子们更是第一时间望向讲台上那人。   李雪幼微微张着嘴。   赵先生真忙啊。   屁股刚挨到凳子的吴佩良,则是差点要跳起来,暗道一声好险!   大门旁,司马独一脚步早已停住了,此时见闻那人的言语,他眼微睁,像是醒了似的。   司马独一不是不认识这家伙,正相反,时常见,因为他们都是书院里的同一类人。   而学堂内的讲台上,赵戎伸手动作已经停住了,眼皮一抬。   这声音,清朗却带着些磁性……他不认识!   赵戎收回手,直起腰板,转头。   门外,秋阳下,正有一个嘴角噙笑的儒雅青年,顺着阳光斜照的方向走来。 第二百八十九章 你也是来找赵子瑜的?   赵戎的视野中,斜照的阳光耀目。   因此那人顺着斜阳走来时的身影,便有些暗了。   不过这个青年似乎有一种奇怪的亲和力,相貌并不出众,只是白净,但是嘴角噙着的笑,总是让人不自觉的将目光放在他脸上。   赵戎微微眯眼。   终于彻底看清了来人。   他确实是不认识,也没有见过。   此人一身浅蓝色的普通常服,腰间挂着玉璧,衣饰质朴淡雅,系着头巾,可是却并不是一丝不苟,反而不少黑发有些杂乱的垂下,没有被系好。   给赵戎的感觉,就像是在屋内闲居数日,偶然要出门一次,便抽了一条头巾,边走边随意束发。   随性却并不邋遢,反而有些儒雅。   盖因那嘴角一直噙着的笑,仿佛是在告诉你,那些小事并不重要,不用在意。   这就是自信了。   赵戎一笑。   儒雅青年朝司马独一点了点头,便径直擦肩而过,站在率性堂门前,扫视一眼堂内神色各异的学子们。   心有灵犀似的,他目光很快就脱离了这些穿着青衿的学子们,锁定在了讲台上,那个穿着普通秋衣似乎是先生的年轻儒生身上。   此刻正好看见赵戎脸上写着的奇怪笑意。   儒雅青年笑容更甚了。   二人对视。   “赵子瑜?”   “正是在下,阁下是?”   “阳无为。”   赵戎笑,“为何不是,有为?”   阳无为微笑,“有为不敢,无为才好。”   赵戎点头,“善。”   阳无为忽道:“正史未必皆可据,野史未必皆无凭,在高鉴择之?”   赵戎没有说话,而是认真端详了这个儒雅青年一眼。   阳无为施施然行礼。   赵戎转身还礼。   阳无为侧开身子,让开了大门处的位置,眼神示意赵戎。   后者轻轻点头,又轻轻摇头。   阳无为偏头看了眼讲台下的学子们,又瞧了眼赵戎身前长桌上的物件。   他抬了抬眉毛,又朝赵戎行了一礼。   赵戎还礼。   阳无为嘴角噙笑。   “书楼七楼,我等赵兄,报我名字,尽可上楼。”   赵戎颔首,表情平静。   这个今日第二位光顾率性堂的读书种子,朝满堂学子拱了拱手,挥袖离去。   他走后,率性堂内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安静。   一双双的眼睛看着讲台上的赵戎。   大堂内就这样寂静了三息。   赵戎转头看了眼外面的日头,轻轻一叹,回过头来,迎着台下这些奇怪的视线。   他表情有点小无奈。   “咱们还是赶紧上课吧,被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快没时间了……嗯,我也不认识他,第一次见,你们就别问了。”   赵戎摇了摇头,继续伸手,将众人交上来的‘永’字功课收好。   只是一边做着手上的事,他嘴里一边嘀咕道:   “七楼?有点难爬啊……麻烦。”   年轻儒生眉头皱起。   率性堂学子们:“……”   这节‘事情极多’的书艺课,很快便重新开课。   只是与早上大多数学子的态度懈怠不同,此时,众学子们端坐在小板凳上,大多态度端正,就差把手背在后面,眼睛只盯着赵先生了。   吴佩良更是模样乖巧无比了,也不知心里是不是在暗暗后怕。   甚至有不少学子抬头望着讲台上,那个走来走去的身影,脸色都有些些不好意思。   赵先生说的没错,休沐日,他是真的忙啊。   而且听其意思,他似乎还有一个随时可能来查岗的娘子……   墨池学馆的长廊上。   司马独一正垂手而行。   刚刚在看见阳无为,是去找赵戎后。   他冷眸凝视了眼赵戎,便转身离去了。   没有在率性堂外干等着下课。   他也很忙,特别是刚从南逍遥洲回来后,还有一大堆先生交代的事情需要处理。   之前吴佩良借他势时那些吹嘘的话语,虽然让司马独一暗里皱眉。   可是有些话却是一点也没有说错的。   他确实是时间宝贵,耽误不得。   而且,吴佩良的话,甚至都不算是吹嘘了,而是在‘贬’了。   司马独一要忙的事,当然不是什么‘吃个饭喝个茶都是跟书院先生们高谈阔论’,这么无聊。   因为连这种功夫都没有。   一些书院的重要事务,很多都被司马独一的副山长先生,丢在了他的身上。   一想到每天都要忙的,似乎数不尽的事,还有目前林麓书院高层的糟糕情况。   司马独一抿了抿唇。   这种‘糟糕’,不是什么高层勾心斗角的糟心,而是……压根就没有人勾心斗角。   那些山长、副山长、老夫子们是一点事情都不愿意管,专心做甩手掌柜去了。   翻书的翻书,教课的教课,钓鱼的钓鱼。   嗯,还有一个跑到墨池学馆做了个高高挂起的祭酒,美其名曰,为书院栽培莘莘学子,培养下一代栋梁之才。   说什么,这育人一事责任重大,要心无旁骛,劳心劳力,所以你们就别再来烦糟老头子了……   还有一些师长,司马独一都不知道他们跑哪里去了,怀疑还有没有这些个人,从他入书院读书起就没见着过人影。   不过,偌大一座儒家书院,一洲的文华精萃之地,总要维持日常运行。   因此每天书院内的事务,不知凡几,要去安排。   书院外的要事,棘手麻烦,需要决议并处理。   于是就只好……抓壮丁了。   很不幸,司马独一的先生就是这些倒霉蛋之一,连带着他这个弟子也‘遭殃’。   嗯,用山长等老一辈人的话说,这是给书院青年人的肩膀加加担子,是林麓书院的光荣传统。   所以除非一些天大的事情。   现在书院内管事的那几位,几乎都是青壮年了。   山长更是直接给了司马独一的先生,一个副山长的高位,拍着肩膀嘱咐他不要辜负光阴韶华与前辈的殷切期望。   长廊上,司马独一摇了摇头。   这都是些什么不靠谱的前辈。   并且他还听先生苦着脸说过,甩手不管事,似乎都已经是林麓书院每一代管理层的传统艺能了。   这一任的山长朱老夫子,就是类似这样被动上岗的,机灵些的早跑掉了。   而且,司马独一最近都有些发现,他家先生也有点甩手掌柜的迹象了,什么事都丢在他和几位师弟身上……   危?   司马独一耸拉着眼皮,转头看着静如平镜的墨池,和远处垂钓的孤舟,默然不语。   先生说他性子内敛,要他冷眼旁观诸事诸人诸物,养气养心养望,就像刚刚在率性堂内那样。   这位身为副山长先生是何种心思,很明了了,司马独一知道。   只是,他其实不想养的……   冷眸男子停步,眺望大雁南飞的方向。   听说这些凡俗的鸿雁,可以将书信送去遥远的南逍遥洲。   可是,南望之人,情难成书。   “独一兄好兴致。”   阳无为噙着笑,从司马独一身后走来,与他并肩而立。   这个儒雅青年,轻轻闭眼,眺望天边,鸿雁南归。   “平日里的大忙人,怎么想着今日来墨池学馆赏景?”   司马独一声音淡淡,“无为兄看起来挺闲的,也跑来这。”   他转头盯着阳无为的侧脸,“要不我去和老师说说,给你再找些事做做?”   阳无为眯起的眼睛睁开,笑着摇头   “我哪里闲了,在七楼修史,都快要忙死,若不是正好看见些有趣的东西,来见个有趣的师弟。”   他话语一落,又忽的转头,与司马独一对视。   “独一兄该不会与子瑜师弟有过节吧?”   司马独一瞧了眼阳无为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   冷眸男子轻轻摇头,转身就走。   阳无为站在原地看了会儿他的背影,一笑,迈步欲走,只是突然脚步一停。   视野之中,前方的司马独一已经不知何时起,静在了原地,偏头看着长廊外的某个方向,一动不动。   阳无为嘴角弧度放下,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只见不远处正有一袭紫衣,闯入了墨池学馆,向长廊上他们这儿走来。   定睛一瞧。   是一位紫衣女子。   她身姿均称苗条,体态轻盈。   一双狭长的眼眸,眸光冷清,让人印象深刻。   而左眸下,也不知是朱笔轻点,还是浑然天成,有一粒素淡泪痣,动人楚楚。   正在这两位读书种子,或凝视,或欣赏之时。   身着紫衣的冷清女子,已经来到了二人近处。   她似乎也察觉到他们的目光,不过并没有理会,而是先径直走过。   只是在步履轻盈的前进几步后,冷清女子好像是左右看了看偌大的墨池学馆,然后她突然转身,重新来到了阳无为和司马独一的身前。   冷清女子娉婷莲立,眸光扫过二人。   清脆嗓音,礼貌语气。   “请问,有谁知道率性堂怎么走?”   司马独一看着她,没有说话。   阳无为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同伴,笑着上前一步,忽问:“你也是来找赵子瑜的?”   听到了他的名字,冷清女子的粉颊轻陷出两只浅浅笑涡。   刹那间收敛了那清冷的气质,笑响把四面的风点亮。   “你认识我夫君?”   赵灵妃蓦然一笑,秋眸有光,璀璨明亮。 第二百九十章 小姨子?这岂不是更妙   率性堂内的书艺课继续进行。   赵戎按照之前预定的计划,换了一种教法。   让率性堂学子都留在学堂内练字,他当堂辅导。   赵戎之前发现,那些他辛苦写就的功课批改评语,似乎没几个人收到后,认真读阅改正。   那就只好放在眼皮子底下监督了。   此时。   率性堂内安静无比,没有人声。   只有研墨声、毛笔摩挲粗糙宣纸的声音此起彼伏。   众学子伏案。   赵戎背着手,在座位间来回漫步。   他目光四下观望。   上午的阳光从学堂顶部的天窗落下,洒在不时经过的赵戎身上。   某一刻,赵戎突然在一处桌案停步,站在这个伏案学子的侧后方。   学子身姿苗条,此刻随着身后赵戎脚步声的骤然消失,她肩膀微微一抖,手腕斜斜一划。   漆黑的墨汁,晕染了洁白的宣纸,有种奇异的美感,只是却也坏了这幅字。   看见李雪幼像个受惊的幼鹿似的,赵戎嘴角轻抽。   这么紧张干嘛?本公子又不吃了你。   面对画花了的字。   李雪幼肩膀一缩,小手握着毛笔同样往怀里一缩,随后便是手忙脚乱的收拾起来。   赵戎瞧着眼前这个酒窝小姑娘越忙越乱,笑着摇了摇头,走到她桌前,帮其收拾起来。   李雪幼抓着毛笔,低眉垂眼,瞅了眼他,犯错似的小声道:“赵先生。”   赵戎没有转头看她,而是抬头朝周围好奇注视而来的学子们轻轻道:“无事,继续写字。”   学堂恢复回了刚刚的安静状态。   赵戎垂目,继续帮李雪幼收拾桌案,“看看有没有沾到身上。”   李雪幼看了眼他专注的侧脸。   然后便放下毛笔,低头检查了起来。   酒窝小姑娘压低着嗓子,“没有,谢谢赵先生。”   赵戎摇头,“是我的错,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不过,李姑娘,你怎么这么腼腆,都是熟悉的同窗了。”   李雪幼表情有些害羞的低头,不过旋即又抬起小脑袋,鼓起勇气道:   “还不是因为,你们都喜欢从后面来。课堂上,先生老师停在身后不走,我们这些做学子的,会很紧张的好不好。”   赵戎动作一停,斜目,眼神略微古怪的看了眼她,不过瞧见小姑娘小脸认真的纯真模样,他暗道几句罪过。   原来是自己不对劲……   赵戎严肃点头,“说的也是,李姑娘小小年纪,没想到经验如此丰富,真是秀外慧中。”   被他夸奖,李雪幼小脸一红,唇齿轻启:“这有什么好夸的。”   赵戎一笑,帮她收拾完桌案,拍了拍手,准备离开。   李雪幼忽道:“赵先生,对,对不起。”   赵戎好奇,“有何对不起的?”   李雪幼抬头与他对视。   “我是替独一哥道歉,他性子就是这样,有些冷,冷的生人勿近。早上闯进来,有些没礼貌,不过他是关心我的,才这样做。赵先生,其实独一哥人很好的。”   赵戎耐心听这个容易害羞的小姑娘讲完,想了想,点了点头。   他洒脱一笑,“没事,我能理解,若是我看见我喜欢的人,可能被人欺负了,我说不定做的比他还过火……”   赵戎正滔滔不绝的说着时,李雪幼的表情却在他吐出某句话后愣住了。   她睁大眼,急忙打断道:“等等,赵先生,什么喜欢的人被欺负?”   赵戎顿住。   李雪幼也不等他回答,又抢着开口,语气有些哭笑不得。   “独一哥哪里喜欢我了,嗯,我也一样,只是当他是哥哥。独一哥……他是喜欢我姐!”   “嗯?”赵戎眨了眨眼。   李雪幼仰着脑袋。   二人大眼瞪小眼。   赵戎思索片刻,缓缓点头,“原来如此。”   他轻咳一声,“所以说,你是小姨子?”   “嗯嗯。”李雪幼抬起下巴,语气破天荒的带着些小骄傲。   “要想娶我姐,可得过我这一关的,我的话比我爹还管用,我姐都不听他的,只听我的呦。”   赵戎想了想,倒吸一口凉气,忽道:   “原来如此,你是小姨子……这岂不是更妙!”   李雪幼:“???”   桌前,酒窝小姑娘呆呆。   赵戎皱眉,“我是说,以李姑娘的才貌,可以再找一个读书种子当郎君。这样一来,两个读书种子在身边,以后可以在书院里横着走了。额,你想哪去了。”   “……”   李雪幼缓了过来,连忙偏开目光,看向别处……   过了一会儿,就在赵戎笑着离开了后。   酒窝小姑娘低头,小声细语。   “我……我只是个凡人呀,哪里找得到这么好的如意郎君。”   只是没人听见。   ……   那个不说话时,气质像早春乍寒的三月,一颦一笑像芳菲烂漫的人间四月天的紫衣女子走了。   寻她的夫君去了。   这个让人见之忘俗的紫衣女子,嘴里念叨,眸中有影,眉目牵挂的夫君叫赵子瑜。   此时此刻的湖畔长廊上。   阳无为和司马独一侧身,静立长廊两侧,偏目回望那个清冷气质的紫衣女子,离去的背影。   她去了他们刚刚来的方向。   司马独一怔怔无言。   阳无为嘴角含笑,微微闭眼,目露欣赏。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他话音一落,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子瑜师弟真是好福气,娘子竟是这等佳人,倾倒,倾倒……糟了,若我是子瑜师弟,哪里还肯干书楼七楼东阁的那些累活,吃力不讨好,周围全是些老古板,幽澜府求我去都不去……”   “只是遗憾,没有。”   阳无为自言自语,话落,他洒然一笑,将头后的风流巾一甩。   司马独一像是没有听到这个儒雅青年说话似的。   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凝视那袭耀目的紫衣,默然无言。   阳无为也不恼,面色如常,依旧自说自话。   “不过,这位赵姑娘,看起来修行可能出了些小问题,嗯,之前倒是也有耳闻,果然没错,对上号了,只是不知是心湖还是丹田,前者好像麻烦大些……咦,正好都可以用上。”   突然,他眼睛微亮,像是想到来了什么应对之法,脸上的笑容更盛了,朝赵戎所在的率性堂方向看了眼。   儒雅青年的神色,似乎是拿定了某个主意。   司马独一没有理会这个同伴,而是缓缓低头,从袖子中取出一本紫色儒经。   冷眸青年翻动了几页,忽停。   他看着这页书上,新出现的诗句,轻轻的笑了。   谁说情难成书,只是未到深处。   他也有‘书’寄她了。   此时,水畔长廊上。   一个自言自语滔滔不绝像个话痨的儒雅青年。   一个沉默不语静静翻书像个聋哑的冷眸青年。   两个不同画风的林麓书院读书种子,站在一起,怪异的组合,却看上去出奇的搭配,毫无违和…… 第二百九十一章 赵子瑜,有一位姑娘找你   墨池学馆长廊上。   “独一兄,别盯着人家的背影看了,我若是没有猜错,她就是赵灵妃,剑仙胚子,太清逍遥府天骄,不认识?也是,这位太清府的赵师妹确实低调,独一兄又是个大忙人。”   “对了,最近太清太一府那个很是高调,名叫计乾一的师弟,独一兄总认识吧,最近风头很大,嗯,确实也厉害,不管是天赋还是背景,一个即将金丹境在太清府结业的天骄都是他的侍女。”   “不知道的外人还以为这个计乾一是太清四府,年轻一代第一人呢,不过……”   ‘话痨’阳无为,笑吟吟,朝忘了离去的司马独一缓缓道:   “不过这个师弟,也是被赵灵妃踩在脚底下,好像最近才看看赶上。”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轻轻晃了晃头。   “嗯,同样是紫衣佳人,剑仙胚子,山上仙子,人族骄女,咦还有什么称号,山上邸报上应该都是这么写的……算了。独一兄觉得这位赵师妹如何?与你诗里的那位相比。”   司马独一依旧没有接话,之前的笑意已经转瞬即逝的收敛。   他收起紫色儒经,耸拉着眼皮看了眼阳无为,转身走了。   临走前,还眺望了眼天际处的归雁。   阳无为目视司马独一离开。   他嘴角依旧挂着点笑意。   这处临水的水榭长廊,顿时安静下来,只余留一人。   这个气质儒雅,话似乎很多的青年儒生安静了会儿。   他突然转头北望,眼眸微闭,眼缝的眸光中,倒映着一座不知何人修建的古老城池。   “独幽……独幽……独……幽?呵,不急不急,能找到的,我能找到的,那些史书里一定有你们的痕迹。天涯剑阁,幽澜府……嵬嵬山,欣然宗……嵬然……”   阳无为呢喃自语。   某一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轻轻一笑。   “率性堂赵子瑜,正史野史……有趣。真巧啊,竟然还与她同堂……鱼玄机?好名字……”   他是真的有很多话想说,很多道理要讲。   对某些人说,对某些人讲。   不过,不急。   ……   赵灵妃在朝指路的阳无为道谢一声后,便莲步轻移的向远处那座学堂走去。   每离那人越近一些,她的步履便越轻快一点。   对于刚刚那两个画风搭配奇怪的青年儒生,唯一让赵灵妃稍稍上心的是这二人身上的气息。   绝对在浩然境之上。   而戎儿哥的这两位师兄的身份,她隐隐有些猜测。   对于刚刚那个儒雅青年说起赵戎时的亲近语气,这个对于自身的地位名利一向清冷淡泊的泪痣女子,俏脸上也不免带着些骄傲起来。   是替她的夫君骄傲。   戎儿哥虽然目前只是刚入书院的墨池学子,可是认识的都是书院士子、读书种子这些青年才俊。   而且之前在太清府时,那位晏先生看起来对戎儿哥也是青眼有加的。   赵灵妃秋水长眸轻轻眯起,唇角荡漾起好看的弧度。   她的心上人,虽然不是书上写的那种盖世英雄,却也是堂堂正正、养浩然气的读书人哩。   是她心头的百般好。   是她眼里的早春阳,耀目却不刺眼,刚刚好。   不过赵灵妃觉得,被他抱着时,都快要暖化了她哩。   然后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小奇怪了起来……不过不打紧的,因为只有戎儿哥一个人看到……嗯……他敢笑?   墨池学馆内沿湖而建的十里长廊上,某个脚步匆忙的清冷女子嫣然一笑。   不多时,她螓首轻轻低垂。   虽然这个‘幼时竹马今时结发’的夫君,偶尔私下里相处时,会没个正经,尽想一些和做一些欺负她的‘坏’事。   可赵灵妃觉得,戎儿哥好的时候是真的好啊。   会把她捧在手里,怕化怕融。   而且就算是做……坏的事,他也是小心翼翼,动作温柔,不时的关心她的神情,在乎她的感受。   所以……知足常乐的赵灵妃,已经十分十分知足了。   若是给她一个再优秀些的戎儿哥,反而会芳心不安,忧忧她心。   就像不久前赵灵妃有些轻恼的,竹马夫君似乎不想吃她的软饭。   虽然戎儿哥是她的赘婿,可是他们两人青梅竹马宛若亲人,如今更是举案齐眉,约好了执子之手,白头偕老。   这种山下的赘婿名头,也只是个名头而已,甚至赵灵妃从来都不去提及,还在努力淡化。   这也是上一次在暖溪雅集,那位云子师姐当众揭露赵戎赘婿身份后,一向礼貌的赵灵妃,勃然大怒的缘由。   所以,面对不愿意吃软饭的戎儿哥,她也无法强求,更别说什么’教他做事了‘。   除了私密的驭夫术外,以前柳姨也和赵灵妃讲过如何做一个儒生之妻,首要的就是照顾夫君的面子。   但是戎儿哥不吃软饭,这却又是一个让赵灵妃有些忧恼的信号。   因此,上一次休沐日,她便悄悄带了一碗’软饭‘给赵戎吃……   想到上一个休沐日发生的那些事情,赵灵妃睫毛颤动一下。   她轻轻抿唇,眼眸低垂。   不多时,像是想起了什么。   长廊上,这个不笑时便像早春三月料峭春寒般清冷女子,抬眸,步履加快,寻那人去了。   ……   此时此刻。   率性堂内,所有的学子们其实都知道大堂外面不远处,那个紫衣女子的存在。   不时的,有堂内学子,在研墨、更换毛笔之余,视线透过窗扉,偷瞥那一道养眼的紫色风景。   率性堂学子们,甚至几乎都知道,这个在课堂外徘徊不去、风姿绰约的紫衣女子,是在等谁。   很好猜到。   首先是因为,除了新来的这个’赵先生‘外。   率性堂学子之间大多都比较了解了,而外面那个等人的紫衣女子,又是第一次见,很是陌生。   其次,不久前上课时,某人接踵而至的’忙碌‘,众人还历历在目。   更别提他还无奈的说过什么娘子要来。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此刻的率性堂内,不少正在写字的学子,都忍不住看向表情平静的赵先生。   除了早就知道赵灵妃存在的鱼怀瑾、范玉树和贾腾鹰以外。   萧红鱼看向赵戎的目光有些别样。   李雪幼咬唇看着赵戎的背影,随后不禁又转头,眼帘下的眸子,倒映着窗外那一抹’紫色‘。   她表情愣愣,神色看起来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把眼下这紫衣与某个记忆对比。   而早就安分下来的吴佩良,此时,一会转头看看赵戎,一会转头看看窗外。   他眼神泛起惊疑色。   其实也不怪堂内众人大惊小怪,没有见识。   而是因为门外阳光下的那个紫衣女子,容貌与气质确实惊艳。   她身段高挑,如青莲般亭亭玉立,虽然一直在徘徊,惊若翩鸿,可却一直偏头,似乎是在凝视着学堂内的某人。   这般风景,就在门外,率性堂学子们如今第一次初见,道一句绝色佳人绝不过分。   而学堂内这个面色如常,正抄着袖子四处行走的年轻儒生……   睁大眼打量了一会儿后,吴佩良有些想拍案而起,质问某人何德何能。   不过前不久刚被镇压,一想到赵戎平淡的眸光……他又萎了。   赵戎当然也不是瞎子,学堂内的动静他早就知道了。   至于门外的青君,在她刚刚到来时,赵戎就福至心灵的转头看见了,不过当时只是短暂的对视了一眼,便很快收回了目光,重新监督率性堂内的学子们写字。   面对一道道瞟来的各异目光,他置若罔闻,继续上课。   于是,学堂内外便出现了这样的一幕。   学堂内,赵戎在座位之间,走走停停。   学堂外,赵灵妃巧目顾盼,徘徘徊徊。   他在认真的上课。   她便在外面远远的安静看着,不去扰他。   只需要最开始赵灵妃到来时,二人的那一眼,结发的他们,便有默契了。   不过,赵戎会不时的在一些学子的座位前停下,或弯腰示范,或探手指点。   而每当他停在学堂内,几个女学子的身边,靠近辅导时。   学堂外那道翩鸿般的紫衣身影,便会不自觉的一停,驻足,似乎是翘首以望。   只是距离颇远,率性堂学子们看不清阳光下,紫衣女子的神色。   但是这静立盼望的身姿模样,还是让人忍不住替她揪心。   并且,这紫衣女子此刻的眼眸里,应该都是某个年轻儒生的身影吧。   而当赵戎离开那几个女学子后。   紫衣女子又会重新跟着赵戎的脚步,徘徊起来,似乎身姿也轻盈了些……   不多时,学堂渐渐杂闹了起来。   要不是笔架碰倒声,要不是桌椅咯吱声,要不是墨砚滑动声……   不一而足。   “咳咳。”   赵戎皱眉,捂嘴咳嗽两声。   鱼怀瑾也板着脸站起。   原本东张西望的学子们见状,纷纷重新伏案书写,模样认真。   率性堂内重新安静下来。   赵戎看了眼外面的日头,还未下课。   他想了想,身子一扭,朝率性堂大门走去。   远处阳光下的赵灵妃,徘徊的步履一停,随后也快步的向率性堂大门走去。   赵戎笑容温润,看着娘子走来。   赵灵妃微微垂首,不去看他。   赵戎突然回头,看了眼大堂内,抬头偷看的学子们赶紧低下头去,重新伏案。   他轻轻摇摇头,随后收敛脸上的笑容,直接轻声开口:“先去东篱小筑等我。”   赵灵妃微微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赵戎直接将钥匙塞给了她。   赵灵妃接过,欲言又止,不过在看见赵戎不时回头监督的样子后,轻轻点了点头。   她浅浅一笑,转身先走了。   赵戎嘴角扬起,不过也没时间目送了。   他直接扭身,返回率性堂内,重新上起了书艺课……   约莫一炷香后。   不远处的山林间,有钟声传来。   到了书艺课的课间休息时分。   之后还要再上一小节课,小半个时辰左右。   写了大半个时辰的字,率性堂学子纷纷起身放松。   赵戎亦是如此,转身走回讲台长桌,也不知又在想些什么,他脸上写着些笑意。   咚咚咚——   突然,学堂门外有人敲门。   紧接着,还是陌生的声音:   “请问,赵子瑜在吗?”   又来?这回是谁?   赵戎忍俊不禁,笑意更甚。   他悠悠转头瞧去,却只见所来之人,是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子,穿着书院正门处门房管事的衣饰。   “我就是赵子瑜,请问何事?”   门房管事开门见山道:“书院正门口,有一位姑娘找你。”   赵戎:“……!!!”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两道风景都来了?   “书院正门口,有一位姑娘找你。”   门房管事的话语一落。   赵戎愣住了。   这一番动静,顿时吸引了率性堂学子们的注意力,纷纷投目而来。   门房管事正站在大堂门口,手上捧着一本登记外来客人们的名册,自到来时起,便开始低头在翻阅。   今日休沐日,前来林麓书院,登门拜访之人极多。   其中不少人都大致是有亲近之人在书院内读书,前来看望的。   比如眼下这个赵姓学子,看起来应该也是了。   而对于第一次到来的陌生访客,书院正门外的门房管事们,会简单的给他们登记下信息,然后积累到一定的人数后,就会进书院一趟,挨个的通知一遍。   门房管事翻了几页名册,嘴里闲聊似的,慢条斯理道:   “公子请稍等一小会儿,让在下找找,找找……哦,对了,这位小姑娘好像是说不着急,说若你是有重要的事在做,那就等忙完了再出去……不过在下记得,她好像已经等的挺久的了……”   大多数率性堂学子,都是眼神好奇的看着讲台旁的赵戎。   又有姑娘寻你?   刚刚你娘子不是来过了吗?应该不是她了,那么这回是好……好朋友?   不过赵戎并没有给众人思索反应和眼神不对劲起来的时间。   他此时眼睛微睁,笑容收敛起来,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再问些什么,不过又立马闭上了。   把浪费时间的废话咽了回去。   赵戎静立不动,眨了一下眼睛。   下一秒。   他身形骤动,二话不说,朝门外疾去。   此刻,门房管事低头翻名册的动作停住了,仔细瞧了眼在某页,点了点头。   “嗯,就是这里,找到了。这位姑娘是从太清府那边来的……”   赵戎早已经大步迈出堂门了,此时,他毫不停留的径直经过门房管事身前。   “谢谢兄台!”   赵戎没有多待,丢下一句道谢的话,便已然跑远了。   他将众人丢在了原地,身影消失在了林荫小道与横直长廊相交的拐角处。   门房管事抬头一怔,话语顿住,手里的名册也合上了。   率性堂学子们面面相觑,其中有些学子眼神逐渐古怪起来……   ……   赵戎一路疾走,片刻不停的向书院正门赶去。   他此刻的心情很是矛盾。   一边开心于某个笨丫头的到来,两个月没见,也不知她瘦没瘦,回头得捏捏……   一边,赵戎心里颇慌。   因为青君不久前才来过,此时此刻也在书院内!   小小和青君似乎是要撞到一起去了。   早上赵戎还想着两道风景只要来一道就好了,千万别同时光临,万万吃不消的。   结果倒好,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赵戎暗想。   当初把小小送到摘星楼时,是与她说好了,等他在书院万事俱备以后,再去寻她。   当时赵戎是叫小小乖巧的等他来找。   而现如今,小小却直接来了……   赵戎眯眼。   心里也没有责怪某个笨丫头。   因为小小有多黏人,他深有体会。   这一次她很可能也是真的很想很想很想他。   于是情难自禁的找了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可能也只是这丫头觉得合理——傻傻乎乎又欢欢喜喜的跑来寻他了。   等等,不对!   赵戎皱眉,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当初二人分别之时,他叮嘱过小小,一旦有涉及她自身之事,就一定要第一时间来和赵戎说,不可以擅自作主。   小小是遇到麻烦了?   赵戎眉头更皱。   他抬目眺望远处正门方向,脚步再次加快了些。   希望只是前一种原因。   另外,赵戎心里还有些疑惑。   小小也在太清四府?   他之所以八成确定,正门那个前来找他的小姑娘就是小小,是因为赵戎在独幽城并没有其他符合门房管事描述的女子。   当初那个办卡的卢宛?   她是山下凡人,不可能进太清府。   是暖溪雅集上见过的那个,被龙鲤萦绕的柳空依?   不对。   赵戎摇了摇头。   不说二人的关系有没有到这一步。   后来听说这位柳仙子四处寻他这个一字之师,想要奉茶。   倒也有动机来。   可是,这位柳仙子热衷文会雅集。   凭她交友广泛的能耐,在林麓书院还不是认识一大把士子师兄,哪里会连书院正门都进不来。   找赵戎之人,定是第一次来林麓书院的。   所以,结合门房管事说的那些话……小小为何会在太清四府?   是最近去的,还是一直都在?   当初他在太清府陪晏先生讲学时也在?   是因为她的那个祖奶奶的缘故?   赵戎抿嘴。   没想到几曾何时,青君与小小竟然这么近。   突然间,他眼皮一抬。   又想起了当初在暖溪雅集,认识的那个名叫绿珠的红鲤少女。   记得当时赵戎与她聊天时,曾经好奇问过这个喜欢诗词的小丫头,太清府内的妖族情况……   不多时,赵戎眉头一松。   现在多想无益,等到了书院正门后,一切都会明白了。   想到这儿,他不禁加快了脚步。   与此同时,赵戎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的庆幸之色。   幸亏书院里有一道讲究的制度流程,将第一次前来的小小暂时挡在了门外。   访客第一次来,都要通报一声,有人担保方能进入。   就像上一次的青君。   而这一次,青君能直接进入书院,是因为上一次休沐日她来过。   赵戎记得,青君说当时是大师兄给她担保的,然后她也登记名册了。   登记的为他这个墨池学子的娘子。   也是因为如此,青君这次才会畅通无阻的进来找他。   至于在东篱小筑没人的情况下,她怎么会知道路,并无师自通的这么快前来墨池学馆找到他……   赵戎轻轻一叹,感觉青君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细心聪慧。   也不知是福是祸,她又还知道多少事情……   话说,娘子就不能笨些吗。   赵戎苦笑。   听刚刚门房管事话里的意思。   幸好小小在大门外等待了一会儿,青君不久前也先暂时离开了率性堂,没有在外面候着。   否则就要王见王了!   所以,目前的情况还没有到最糟糕。   冷静!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冷静。   赵子瑜深呼吸一口气。   他收敛表情,眼神重新恢复了平静。   眸光扫了眼远方遥遥可见的书院正门处。   那儿此刻正有一道道横细的人流,人来人往。   赵戎转头看了看左右四下。   现在他所在之处,是前往书院正门的大道,周围的路口岔道颇多,通往书院内的一个个方向。   也算是书院,这片区域诸多道路交汇的中转站。   就像一条条涓细溪流,从四面八方而来,汇入一处中心的湖泊。   身边的行人,络绎不绝。   赵戎面色如常,目视前方,缓缓放慢了脚步,前进。   只是下一刻,他的余光之中闯入了一道紫色的身影!   赵戎猛地转头…… 第二百九十三章 你是不是要带我私奔啊?   下一秒,担心被那人发现异常,赵戎赶紧正过头去。   可是那道熟悉的紫色倩影依旧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一身散发着淡淡朦胧光晕的紫衣,曼妙的熟悉身段,引得周围引人纷纷侧目的气质……不是以清净化紫衣的青君,是谁?   赵戎正首,面朝前方,眼睛却右瞄。   视野的边缘,那一抹紫色的身影越来越近。   青君就在右前方的一条道路上,向这处人流交汇的路口走来。   不过赵戎发现,她似乎并没有发现他,到目前为止,都未有转头瞧赵戎这个方向的迹象。   但是二人如果这样脚步不停的走下去,却会越来越近。   以青君的警觉与目力,走近后,一定会被她看见。   他能大老远的先发现青君,还是这一身耀目紫衣的功劳!   某个‘乖女儿’,果然没白养,关键时刻帮大忙……   说时迟,那时快。   想到这儿,赵戎赶紧停步,转身。   他向大路的一侧走几步,利用林荫,暂时挡住了二人之间的视野。   赵戎表情闪过犹豫之色。   心里在‘此处等待时机’与‘立即原路返回’,二者之间摇摆。   此时青君所在的那条道路,是通往南轩学舍的。   而她现在背对南轩学舍,正走来这处交叉路口。   青君随后的走向,会朝哪一条路走,是一个对他非常重要的选项,会产生未知的影响。   而赵戎此时所在的这条路,是前往墨池学馆的必经之道。   赵戎忍不住凝眉。   青君之前不是接过钥匙,返回东篱小筑,去他的屋内等待了吗。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要去哪?   是按耐不住,等待的无聊,要去墨池学馆找我?   八成是了!   那就十分不妙,因为青君接下来,一定会拐到赵戎此时所在的这条道路口来!   那么他是去,还是留?   继续躲起来留下的话。   青君再次去了率性堂,发现他不在,再向率性堂学子们一打听,那该怎么办?   而若是现在急忙原路返回,那么小小怎么办?   赵戎沉默了片刻。   他眼皮一抬,往路旁林荫一钻。   躲了起来。   还是决定留下。   至于修罗场……死就死吧。   但是不能让小小久等,都已经走到这儿了,一定要去看一眼她。   因为,小小万一是有什么急事来找他呢,不能耽误,哪怕只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赵戎也承担不起!   就这样。   赵戎躲进道路一侧,黄片未落太多的林荫之中。   有了决断,他便彻底冷静了下来,不再犹犹豫豫。   赵戎抿嘴,眼睛一眨不眨的透过枯黄林叶缝隙,盯着旁边这一条去往墨池学馆的必经之路。   脑海里一遍遍的预演着那一袭紫衣飘过的身影。   只是……   静静等待了好一会儿。   唯有那些不相关的行人来往路过,那一抹紫色迟迟没有到来!   赵戎毫不松懈,又耐心等待了片刻。   突然,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离开这处躲藏的林荫,无视周围路过之人怪异的目光。   赵戎向前又走几步,恢复了广阔的视野。   他的目光在依旧川流不息的路口,来回扫视几遍。   哪里还有青君那身紫衣的影子。   离开东篱小筑,不是去学馆找他?   赵戎眉头一锁。   青君去哪了?   他摇了摇头,来不及多想。   脚步一动,趁着青君不在的时机,继续朝不远处那个有姑娘找他的书院正门快步走去。   赵戎一路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小心翼翼。   最后是有惊无险的来到了书院正门。   没有被杀个回马枪之类的,撞见青君。   赵戎又吐了口气。   这在自家那只白虎眼皮子底下,和‘好朋友’小狐狸见面,真是心惊胆战的……   转瞬间,他表情一肃,此时依旧不敢有丝毫松懈。   赵戎又目光警觉的看了看四周,与人流如织的正门。   旋即立马步上台阶,来到了大门前。   他凝着眉朝门外看去,目光寻找着某人的身影。   下一秒,便是眼神定住。   只见大门右手边的门房外,等待区的空地上,正有四五道人影站立,但初步看去都是男子的身影。   可是依照赵戎的丰富经验,定睛一瞧,就发现了这些男子之中,有一道廋矮纤细的男子背影,很是异常,‘他’背对着赵戎,身材苗条,腰肢上的弧线婀娜,束发后露出的颈脖修长而白皙……又是男装。   赵戎目光锁在了身姿娇小可人的小小身上。   他微微松了口气,同时嘴角一扬,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不过很快,他嘴角的弧度放下,左右偏头,目光如鹰般又审视了几圈书院正门外。   并无异常。   赵戎表情依旧满是严肃认真的神色,以往的教训,让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此地不宜久留,仍旧在青君可能会出没的范围以内。   旋即,赵戎大步向前,走到了门房前的等待区空地上,目标是那个背对着他似乎正在翘首以盼打量远处街角的笨丫头。   他从后方走出,一把抄起她柔若无骨经常给他做女红的小手,不由分说的大步向前,头也不回的拉着这笨丫头向远处街角走去。   不再在书院门前逗留,也暂时不进书院了,因为一山不容二虎。   赵戎走在前面,不回头的拉着她向前走,他警觉的观察着左右。   而被从身后走出的赵戎突然袭击,小小刚开始似乎是呆在了原地,随后被他牵着走了几步后,小手略微用力缩了缩,不过旋即应该是看清楚了是赵戎,她顺从的让他牵着,同时不再被动的带着走,而是脚步轻快的跟上了大步向前的赵戎。   甚至被他霸道抓着的小手,还悄悄的往赵戎手心挤了挤,有点笨拙的尝试了几种与他牵手紧握的姿势后,这一只柔柔的小手,五指一合,与赵戎的大手舒舒服服的扣在了一起。   两只手,一大一小,十指扣合。   正在前方带路,警觉左右的赵戎,察觉到了身后那个笨丫头主动的动作,他想也没想的捏了捏她的小手,回应了一下。   这一捏,便是源源不断的传来软软滑滑的触感,她手如柔荑,仿所无骨。   不过,在这一片温柔触感之中,还有些许的坚硬,这是一些手茧。   赵戎此时正紧绷着心弦,没有花太多心神去感受她小手的触感,不过这个笨丫头手上的茧,还是让他不禁分神心疼。   被赵戎捏了捏手后,她动作停了停,随后回应似的捏了捏赵戎手,二人就像做着亲密的游戏。   不过赵戎此时没有心思和身后的丫头玩,便没再回应,可她似乎喜欢上了这种互动,不时的轻柔捏他,玩的不亦乐乎。   于是二人十指紧扣,路过之人纷纷侧目以对,看着这一对奇怪的男男……嗯,男女。   赵戎察觉到了不少路人的眼神,都落在了他身后男装的丫头身上。   不过赵戎没有在意,头也没回的牵着她笔直前进,渐渐远离林麓书院,正好是朝这丫头刚刚张望的那处街道拐角走去。   他准备带着她去找一家酒楼说话。   终于,二人拐过了这处距离林麓书院颇远的街道拐角,前方不远处,就有一座华丽热闹的酒楼。   他们朝酒楼走去,脚步也终于慢了下来。   赵戎这才松了口气。   “笨丫头……”   他伸出空余的手,抹了一把汗,笑着回头,想瞧瞧牵着的小小,瘦了没有。   然而这时。   “戎……戎儿哥?”   前方却忽的有一道熟悉的清冷女子嗓音传来。   一手牵人一手擦汗的年轻儒生,身子一僵。   他抬头向前看去,刹那间,又惊出一头冷汗!   “青君!?”   他脱口而出。   只见赵灵妃正站在那座热闹酒楼的门口,一手拎着只酒壶,一手提着只食盒。   她起先是微微张嘴,清美的颜容上,表情惊讶。   随后,一双秋水长眸中的潋滟眼波,从睁大眼的赵戎脸上移开。   向下,向下。   落在了赵戎二人,十指紧扣一起的两只手上。   然后,赵灵妃的清冷眼波又沿着赵戎身后那个丫头纤细的胳膊,上移。   向上,向上。   最后,她的眸光停留在了那个女子的脸上。   “青……青君。”   赵戎愣愣又喊了声。   赵灵妃此时没有去看他一眼,更没有应声。   这个清冷女子的秋水眼眸渐渐闭合,眯起,盯着那个牵她夫君手的女子面上的笑颜。   赵灵妃朱唇抿起。   赵戎呼吸一窒,眼睛瞪大,哪里还顾得擦什么汗。   一只抬起擦汗的手,无处安放。   一只牵小小的手,赶紧松开。   不过,在松开之前,他咬牙将小小扯到了他背后,与此同时,奋力前踏一步。   赵戎死死咬牙,鼓鼓颤颤着腮帮,小小’藏’在了身后。   他挡住了青君无波无澜的视线。   二人四目以对。   赵灵妃眼神直直的注视着赵戎的眼睛。   赵戎深呼吸一口气,目光坦然的迎着青君,嗓音有点沙哑。   “她,她是小小……”   正在这时,赵戎依旧背在身后准备松开撤回的右手,被身后的丫头锲而不舍的一抓。   十指重新扣起。   她用力捏了捏顿住话语的赵戎的大手。   与此同时。   这个丫头又从让她觉得温暖欢喜的、赵戎如山的背影后面,走了出来。   她两脚并拢,往前一跳。   蹦到了赵戎右边身侧,主动挽起了他的胳膊,当着赵灵妃的面,紧紧搂进怀里。   小丫头不理某个女子吃人目光,扭头看着赵戎微怔的侧脸。   她仰着小脑袋,笑容烂漫,语气俏皮可爱。   “戎儿哥,你是不是要带我私奔啊?”   “???”   赵戎愣住了,戎儿哥?等等,还有这声音!   他猛地扭头。   顿时惊了!   眼前这个女扮男装小丫头。   圆圆小脸蛋,尖巧小下巴。   一双桃花眼弯成了小月牙儿,又笑漏出了两粒小虎牙。   眼里此刻全倒映着他。   不是赵芊儿,是谁?   赵芊儿斜了眼喜欢吃独食的小姐,又仰起头,左右摇晃着戎儿哥的胳膊,笑嘻嘻道:   “戎儿哥,戎儿哥,以后不要小姐了,就咱们两个人过日子吧!”   赵灵妃:“???”   赵戎:“……”   赵灵妃咬唇,轻眯长眸,凝视着眼前这一对活宝。   同时,也是她此生最亲密的两个人。 第二百九十四章 我习惯从后面来   林麓书院外,一条热闹街道上。   某座繁华酒楼前。   此时此刻的赵戎,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今日上午真的只想安安静静的给率性堂同窗们补一节课。   结果什么麻烦事都接踵而至。   在几息前,甚至还差点自导自演一场修罗场?   《关于我把娘子的丫鬟误认为是恋人牵手私奔结果路上被娘子撞见这件事》?   赵戎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本来以为今日上午,率性堂里,全场最佳的小丑是‘佩娘’。   他还嘴角挂笑,悠哉悠哉的看了一上午佩娘的戏。   结果……   小丑竟是我自己?   赵戎沉痛反思。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奇怪起来的?   哦,对了,之前其实一切都好好的,直到那个门房管事跑来通知,有个小姑娘,说是来自太清府……原来如此……   所以,到底是他想的太多,还是想的太少?   抑或是,心里有鬼……呸呸……心里有只小狐狸。   所以一听到有姑娘来找他后,第一时间就慌了。   赵戎突然有些理解,前世看的家庭伦理剧里,为何女人的直觉都那么厉害,总能察觉到男子的不对劲。   这分明就是后者自身容易露出马脚……   此刻的赵戎正站在酒楼门口。   侧头,注视着挽他胳膊的小姑娘。   视野里。   是一张俏丽的小脸蛋。   脸蛋不似以前那般圆圆了,大半年没有见面,如今她下巴的变的愈发尖巧起来了。   只是不知,是这段时间外出试炼,辛苦奔波而瘦的。   还是这小丫头本就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现在也和青君一样,像人间四月天的杨柳,进入了美好的季节,容貌俏美、身材抽条了起来。   是妙龄的少女,如在花季。   亦或说,两者都有?   芊儿用一条粉色的头巾包起了乌发,束着男子发鬓。   洁白的额头下,是一双桃花眼,眼神似醉。   赵戎很是熟悉。   她这双大大的桃花眼,微翘的眼角有些红红的,像是不久前刚哭过了一样,楚楚动人。   但是他却是知道,千万不能被这个小丫头,天生的这副楚楚可怜模样给迷惑了,否则要被她拿捏的死死的。   这一点,赵戎是深有体会。   当初刚刚苏醒前世记忆的那会儿,就吃过了无数亏。   不过现在,他对古灵精怪的芊儿倒是有些应对的经验了。   爱哭?一拳一个……   此时,看见眼前芊儿的烂漫笑颜,赵戎原本郁闷的心情,没由来的有些好起来了。   刚刚虽然差点被她害惨了,但也怪他没有认清人。   不过小小和芊儿都是身材娇小的类型,若不看正面某处规模的话,第一眼看见她们男装的背影,确实是有些儿迷糊。   赵戎的眼前。   小丫头仰着脑袋,眼睛明亮的看着他,满脸欢喜。   笑容发自内心,乐不可支。   嘟起的粉唇下,依旧是露出了的两粒洁白小虎牙,只是这一回,她却是没有用手去遮了。   是忘了,还是小丫头知道其实他不嫌弃的。   赵戎心弦微微一动。   嘴角也下意识的想随之勾起,但是却忍了回去。   他余光之中,视野边缘还有一个清冷的女子,静立打量着他们二人呢。   “私奔?”   赵戎眨了眨眼,看着似乎是打定主意要撇开小姐和他单独成家立业、双宿双飞的赵芊儿。   他嘴角抽搐一下。   你确定是私奔,而不是被某个大醋坛子追杀千里,做一对亡命鸳鸯?   赵戎求生欲很强道:“私你个大头鬼。”   他笑骂一句,瞪了眼赵芊儿。   随后,赵戎眼神又下意识的瞟向赵灵妃。   不过立马又反应了过来,他此刻心虚什么,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瞟。   岂不是更像心里有鬼。   自家的娘子,可是明媒正娶的……入赘的他,摸都没事,正大光明的看就行了。   赵戎转头,朝青君笑道:“芊儿来了,你刚刚也不和我说一声。”   赵灵妃侧目,瞅了眼他,随后眼神依旧落在了赵戎和赵芊儿纠缠一起的手上。   她眼眸狭长,轻轻眯起。   一边盯着那处一边道:   “我见你之前在忙着上课,就没有说,免得打扰到你,让这个皮丫头在门外等一会儿,没事的。我是准备等你下课了,再一起来给她登记入府。”   赵戎轻轻点头。   记起了当时在率性堂门外,青君确实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只是他那时在关切着身后学堂内的动静,没有在意,是想着有什么话可以下课再说。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赵戎了然的有趣事。   林麓书院的学子士子们,前往太清四府,大多数是畅通无阻的。   但是对林麓书院而言,太清四府的府生们,第一次前来,是要与外人一样,在门房处登记,核对身份与所来目的。   之后,要有书院内的熟人担保,才可进出书院。   也不知是谁定的刻板规矩,某种程度上,抑制了这一府一院两方人员的交往。   赵芊儿正目不转睛的端详着戎儿哥的脸,二人阔别了大半年,她有满腔的话语想对他说,想对他问。   之前,哪怕嘴上不承认。   但是赵芊儿心里也不得不向某个事实低头。   那便是,她与戎儿哥再见面时,很可能已是白头。   甚至再难遇见,天各一方。   因此,在疲倦试炼完回来后,当从小姐那儿得知了某个人的到来。   那一刹那,心中喷薄而出的难言滋味,难于外人说道……   此时,赵芊儿见戎儿哥不仅瞪她,还直接不理她,去与小姐眉来眼去的说话。   小丫头顿时不干了。   她把赵戎胳膊一扯,见他回头后,又继续轻轻摇晃怀里抱着的男子胳膊。   “不是私奔,那你刚刚怎么突然从后面来,还这么猴急,都抓疼我了,力气那么大……”   赵芊儿皱了皱小琼鼻,清亮的声音又带着些埋怨。   赵戎右眼皮一跳。   他管住眼睛与表情,没有去看旁观的赵灵妃,而是轻笑一声。   “对不起,芊儿,我习惯从后面来,嗯,下次会注意些力道的。”   玩笑的语气,一笔带过。   “哼,你骗人,下次肯定还是这么大力气,你就是在应付我,对小姐就不是这样的,温柔多了。”   赵芊儿银牙一咬,瞪了会儿赵戎。   随后,她果然是没再纠结某事。   往日灵动的小丫头,突然一边抱着他胳膊,一边低头小声道:   “我是第一次和男子牵手,戎儿哥你,你赔我。”   赵戎:“……”   这怎么赔?要不让你也从后面来,两清了。   他嘴角一扯,不动声色的抽了抽手。   只是被她紧紧挽着,第一次的力道有点拔不出来。   不过,见芊儿被他转移了话题。   没再纠结刚刚出门时他的异常。   赵戎暗暗松了口气。   赵灵妃抬眸忽道:“戎儿哥,你不是在忙着上课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她的目光,又落在了夫君与她家丫鬟纠缠的手上。   赵戎身子微微一顿…… 第二百九十五章 你们年轻人啊,真会玩   赵戎点了点头。   一笑。   轻松的语气:   “一个门房管事来率性堂通知,我一问,原来是芊儿来了,还以为有什么急事,我就让同窗们自习,然后就急忙跑出来了。”   他顿了顿。   “哦,对了青君,还未和你说,我最近担任了,学馆里两个学堂的书艺课助教,今日是在补课。”   赵灵妃注视着赵戎,颔首。   “嗯,戎儿哥真厉害。”   只是在夸了句夫君后,她便没了声,而是偏头看了眼赵芊儿。   小丫头缩头,吐了吐粉舌。   只是旋即,她又反应了过来什么。   赵芊儿抬着下巴,在赵灵妃面前不坠气势的争辩道:   “小姐要我等等等,可是我等的都急死了,也不见你们出来。”   “谁知道小姐你是不是丢下我,和戎儿哥耍去了,或者是根本就忘了我,只顾着亲热。”   “所以……见你进书院后,迟迟没个人影,我就叫管事的人去里面提醒一下了。”   忽然,像又是想起了什么可以更加理直气壮的理由。   她环绕搂着赵戎胳膊的两只小手,用力紧了紧。   赵芊儿小脸认真。   “而且我有叫门房管事捎话给戎儿哥,说我在门外不急的,他要是有急事可以先忙完了,再出来。小姐,我可不算是任性,耽误戎儿哥的正事哦。”   赵戎闻言,眼皮一跳,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   怎么感觉要填的漏洞越来越大了?   赵芊儿话音落下。   她看了看赵戎‘淡定’的表情,歪头眨眼。   “对啊,奇怪,戎儿哥,你怎么出来的这么急,去通知你的门房管事,没有把这些和你说清楚吗?”   赵灵妃一直在旁边认真倾听着。   此时听到小丫头的些许疑惑,她同样转头,投目夫君。   面对自家娘子与贴身丫鬟,理清思绪后的接连发问。   赵戎不动声色道:   “有提吗?可能是我走的太快,没有听门房管事说完,当时确实是心急见你。青君之前来过一趟,又没有和我说你回来了,所以,突然听到你来了……”   他坦然迎着,两位青梅望过来的一眨不眨的眼睛,轻笑摇头。   “其实,我离开会儿课堂也没什么要紧的,不算忙事,暂且不说学堂学子们都很敬重爱戴我,光是有学堂那位鱼学长在,我就很放心了,让他们自习一会儿,我出来帮芊儿你办个入院手续,出不了什么岔子的。”   某人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欣慰的点头,似乎是又回忆起了书艺课上所教学子们的尊师重道与乖巧听话。   不需要他丝毫劳心,赵戎笑容宽慰。   只是某个好奇宝宝,今日似乎是并不准备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赵戎刚圆完一个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赵芊儿歪着脑袋,又继续语气疑惑,追问道:   “哦。那戎儿哥,你刚刚出来后,为什么突然就从后面抓起我的手,牵着我急匆匆的往前走,我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呢,以为是什么胆大妄为的轻浮之辈,差点就要出剑了……”   说到这里,她话音停下。   赵戎笑容微僵,眼神直直的注视着,正抱着他的胳膊突然有点扭捏起来的男装小丫头。   没完没了了是吧?   赵芊儿的桃花眼往上一瞟,发现戎儿哥的笑容似乎有些奇怪。   不过,戎儿哥看她的目光好像愈发‘温润’了啦。   瞧见这一幕,小丫头羞怯低头。   她瞧着自己干净小巧的绣花鞋的鞋尖,抿嘴一笑,轻声开口。   “不过,若是戎儿哥的话……那就,那就没太大事的,只是要补偿一下,毕竟那么多外人看见了,我也是第一次……”   说到这儿,赵芊儿抬头,认真叮嘱道:   “而且,下一次你不准再这样,从后面这么突然用力了。”   赵戎嘴角微抽,有点头疼,不过这个小丫头说话,东一下,西一下的,话题好像突然就扯远了,都不用他费神转移话题。   就和这个花季年龄的少女们的心情一样。   一会儿晴朗艳阳,一会儿阴天小雨。灵动活跃。   见某个要人老命的话题似乎被转移走了。   赵戎眨了眨眼,连忙接话道:   “咳,好久没见到芊儿了,有点没轻没重的,行吧,小芊儿,你想要什么补偿?”   赵芊儿挽着他的胳膊,小身板蹦了蹦。   她无视某个小姐,开心道:“要不……要不戎儿哥写些诗给我吧,我看见你写了好多给小姐的。”   一直娴静旁观的赵灵妃,秋眸微睁。   皓齿红唇,此刻轻启,语气带上了些嗔意,“芊儿,你又不经允许,偷看我的东西。”   赵芊儿鼓起嘴,斜目瞧了她眼。   “哼,哪里用得着我偷看,你一有空闲时间,就把戎儿哥的那信笺悄悄取出来,夹在一本像模像样的书里,估计你自己也读不懂,嗯,然后就假装认真的低头读书,一副岁月静好的文雅模样,但其实,就是在读戎儿哥的情诗,哼哼,还以为我没有发现……”   赵戎挑眉,他侧目看向身旁,此刻在人前时气质有些高冷的娘子……   赵灵妃秋眸睁大。   与此同时,她忍不住余光瞥向夫君,见他好像似笑非笑的。   赵灵妃贝齿一咬,瞪着调皮的丫头,“你……胡说!”   “我胡说?切……”赵芊儿不屑一顾,转头不去看吃爱独食的小姐,而是目光看向了其他地方。   同时,她仍旧悠悠开口。   声音如黄莺般清灵。   “唔,某人呀,每回空闲下来,就喜欢坐在窗前阳光下‘翻书’,也不知道是真读书还是假读书,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下午,期间不是发呆,就是傻笑的,却半天都不翻一页书,哎,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赵灵妃:“……”   赵芊儿依旧没有看她。   这个男装小丫头顿了顿话语后,大人似的唉声叹气。   她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走过旁边时,某人才捧起书装样子的翻几页,只是啊,某人的眼睛却又只盯着书上一处地方瞧,一动不动的,呵。某人的这样子,想不被注意都难,还用得着我偷看,都全写在脸上了,现在一本正经的冰着脸也没有用。”   赵灵妃越听越急,此时凤眸圆瞪,咬牙切齿,“芊儿,你……”   “我什么我,你什么你,臭小姐……”   赵芊儿小鹿似的回过头来,歪着脑袋和赵灵妃对视。   小丫头一想到小姐从昨天起,就一直劝着她不要跟着过来见戎儿哥,就来气。   嗯,八成是想一个人吃独食,这大醋坛子,有了夫君后连她都防了。   她……她又不会做什么,防什么防?防贼似的……   赵芊儿撅了撅嘴,回瞪了眼赵灵妃。   她仰着脑袋,朝装透明人的赵戎求助道:“戎儿哥,你说我讲的对不对,小姐是在翻书还是在翻什么,一下就能猜到了,还用得着偷看?”   “咳咳。”赵戎捂嘴咳嗽两声。   没有傻呵呵的掺合进去。   只是他的眼神还是忍不住瞟了娘子几眼。   我家的娘子……有点可爱啊。   发现夫君与贴身丫鬟都在瞄她,再加上刚刚芊儿揭底的那些话语。   赵灵妃大羞。   她哪里还好意思去看面色古怪的赵戎,慌慌忙忙的移开目光,瞪嗔在了得意洋洋的芊儿身上。   这个几息前还是淡然冷静模样、细心审视夫君的清冷绝色女子,此刻完全变了模样,被某个小叛徒揭发,破了功。   赵灵妃红了耳珠,俏脸写满了急色。   她将手上提拎着的墨色酒坛与漆绿食盒,手忙脚乱的收入须弥物中,随后又脚步急促的上去几步,逼近芊儿。   “皮丫头,净是……净是胡说八道,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赵灵妃素手前探。   “唔,戎儿哥救我,某人不讲……唔唔……不讲理,还要杀人灭口……”   赵芊儿抱着赵戎的右胳膊,把小脸往他胳膊肘和怀里埋,躲避着赵灵妃的白净素手。   见这对主仆打闹,赵戎欲言又止,有些为难。   “唔唔,戎儿哥救我,呀,手拿开,别碰那儿,唔唔,戎儿哥,小姐她欺负人……”   赵芊儿拉着赵戎手,把他身子挡掩体,左右躲闪。   “戎儿哥,快让开,这皮丫头,三天不打就会上房揭瓦,现在倒好,试炼数月回来,连气都不喘,就要开始上天了,看我不撕了她这张胡说八道的嘴,也不知怎这么多胡话……”   赵灵妃黛眉倒竖,清声娇斥。   赵戎被口齿伶俐的芊儿抱着胳膊,后者一直转圈躲闪,让他被迫在原地转动着身子,挡在了赵灵妃和赵芊儿之间。   赵戎听到二女的话语后,面色犹豫。   虽然男子都喜欢看女子们对撕打架。   但是此刻打闹的毕竟是自家娘子和丫鬟,而且周围路人可是不少。   想到这,赵戎连忙带着二人往不远处的小巷走去。   一路上,青君和芊儿还是打打闹闹的,不过有他挡着拉架,倒也不出格。   不多时,赵戎好不容易,终于引着二人到了僻静无人的小巷。   他看着还在打闹争论的主仆二人,表情有些无奈。   怎么一个个的都和小孩子一样,芊儿这样也就算了,青君也是的。   不过,感觉现在有些像他们三人小时候的相处气氛了。   赵戎嘴角微微一勾。   看着眼前俏脸急色的青君,和不服气的芊儿,这一幕好像有些似曾相识,都是尘封的记忆。   至于现在到底帮谁?   要不让她们继续打闹,顺其自然?   咳咳,青君和芊儿看起来,好像没有再纠结之前见面时他不对劲的表现了。   所以也算是渔翁得利吧。   赵戎微微松了口气。   而且芊儿这时不时爆出的一些娘子的猛料……   原来青君还有那样的一面,也不知何时能进她的闺房……   他突然有点小期待。   正在这时。   “呀!”   赵芊儿被一只修长素手捂住了嘴。   “唔唔……呸呸呸,臭小姐,轻点,呜呜。”   赵灵妃咬唇嗔视,“还敢不敢胡说八道和偷看了?”   似乎是因为今日戎儿哥在身边,赵芊儿宁死不屈,切齿咬牙。   “唔……呸……小姐就知道欺负我……唔唔……你读诗思春这种事,我哪里胡说了,还用得着偷看……唔唔……不过,哼,我倒是偷偷发现了些别的……唔唔。”   赵灵妃娥眉微蹙,动作一顿。   赵芊儿脑袋向后一仰,乘机逃脱了她的魔爪。   小丫头嘻嘻一笑,扬起下巴,继续揭起自家小姐的老底。   “小姐,我昨天要寻些东西,就在你衣柜里翻了翻,东西没找到,但却……哎,奇怪啊,我怎么感觉少了些东西呀。”   她话音还未落,刹那间,赵灵妃就已满脸通红,她快步上前,欲要堵住赵芊儿这张让她大羞的小嘴。   可是赵芊儿身子一转,借助赵戎的身体当掩体,也借着赵灵妃不敢动作太大伤到戎儿哥而有恃无恐,机灵的躲开了。   她眨巴着眼,吐露出某个,之前让其瞪大眼的事:   “小姐,你怎么好像少了件小……小衣服啊,而且还是你最喜欢的两件小衣服之一,红色的新婚夜穿的那件小衣还在,可是另一件纯白色绣青莲的……奇了怪了,怎么不见了,不记得你这几日沐浴时有取过啊。”   小丫头摇晃着头,“唔,奇怪,到底去哪了?肯定不是扔了,掉了也肯定不会,所以那到底是去哪了……”   她一边躲闪着赵灵妃骤然加快擒来的手,一边眼睛瞅着某个表情尴尬的年轻儒生。   赵芊儿忽好奇道:“戎儿哥,你知不知道它在哪?”   赵戎赶忙摇头,摆手。   赵芊儿却是不放过他,表情作悄悄状,小声开口——但却是此时僻静小巷内,赵灵妃和赵戎都能听到的声音——嘀咕着问:   “真的?咦,戎儿哥,你想都不想撇清的这么快做什么?小姐的那件小衣服……是不是在你那?”   赵戎:“……”   赵灵妃:“!!!”   “哎。”   赵芊儿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扫了眼身前二人精彩的神色。   她像过来人似的大人模样,摇了摇小脑袋:   “你们年轻人啊,真会玩。”   赵戎和赵灵妃:“???” 第二百九十六章 她是小小……   林麓书院外。   某条闹街的街尾,一处僻静小巷内。   一男二女。   三人大眼瞪小眼。   小巷陷入了暗夜一般的沉寂。   穿着男子装束,系着粉色头巾,有一双楚楚动人桃花眼的小丫头,此时两手抱胸。   她的小脸上,一副‘果然如此你们偷偷瞒着我做了不可告人之事’的醒悟表情。   赵戎此时的面色,满是无奈。   原本他只是想舒舒服服的作壁上观,瞧着青君和芊儿童趣的打闹,找回一些以前的滋味,顺便再竖起耳朵悄悄听听芊儿还能爆出些什么娘子的‘猛料’。   结果……没想到这把火竟然烧到他自己身上去了。   让人猝不及防。   话说你这个毛没齐的小丫头,怎么这方面的嗅觉这么灵敏?   不去追凶、探案、抓奸啥的真是可惜了,白白埋没了才智。还练个啥剑啊……   赵戎无语的看了眼‘抓奸’后一脸满足的小芊儿。   此刻,她又紧抱着他右手胳膊,似乎是害怕这个新鲜出炉的‘奸夫’跑了似的。   赵戎感觉有些无地自容。   而紧接着,让他更加无地自容的是……猪队友。   赵戎嘴角微抽。   因为他眼睛瞥见,旁边的青君,原本和他一样,都在瞪着芊儿。   只是现在,也不知道是害羞了,还是什么的。   在芊儿的得意眼神下,娘子她竟然心虚的移开了视线,然后抿唇垂眸,轻轻低头,粉腮上浮显朝霞似的红晕。   像阳春三月的桃花,烂漫盛开。   不过此时的赵戎哪里有心思欣赏这美人红腮的美景。   他忍不住伸手拍了拍额。   牙痒痒的看了眼不打自招的青君。   话说娘子你怎么这时候就这么傻,刚刚揪我不对劲之处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笨。   谁知道芊儿是不是在诈咱们。   咱们两人只要瞪着她,管这小丫头怎么说,她又没有证据,打死也不承认就行了。   就算娘子你找不到借口解释,但是闭嘴不语,让他来出面也可以啊。   结果现在……   赵戎又瞧了眼青君这副笨拙模样,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其中有猫腻。   更何况此时身旁那个灵动机敏的男装小丫头。   “好哇,果然是这样,你们……你们竟然都在偷偷玩这个了,羞,羞死人了。”   赵芊儿倒吸一口气的模样,又露出了两粒洁白的小虎牙。   小丫头得势不饶人,口齿伶俐道:   “快说,你们是不是还在玩些其他的不知羞游戏,真会玩啊,不知羞,不知羞,不知羞……”   她睁大桃花眼。   一边嘴里碎碎念着‘不知羞’三字,一边抬起细细的胳膊,伸出一根食指,去点戳赵戎和赵灵妃的脸颊。   赵灵妃一边娇躯后缩,躲着赵芊儿点戳的手指,一边颦眉低声细语的辩解几句,但在赵戎耳朵里却是毫无气势。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芊儿你别乱说话……”   赵戎把小丫头戳他脸颊的小手手腕一抓,没好气的一丢。   赵芊儿又习惯性的歪头,“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何样,戎儿哥,你要小姐的小衣服做什么?”   赵戎满头黑线。   他张了张嘴,只是旋即又缓缓合上了。   因为赵戎的视野里,不仅是芊儿红着小脸,却依旧神色好奇的瞅他。   连青君都在垂首呐呐几句之后,闻言忍不住侧目偷瞄他。   这一对小姐和丫鬟,看样子都很好奇这个不对劲的问题。   赵戎感觉十分羞耻。   他左右看了看身前两人。   如果我说这些天来,一点奇怪的事情也没有做,你们信吗?   赵戎欲言又止。   他从收到那件‘特殊秋衣’起,到现在。   每夜要不是冲脉修行,要不是读书写字。   最近更是天天熬夜审批功课,连觉都没睡过一次,哪有什么闲功夫去羞耻的浪费精力?   再说了,之前还有某个喜欢搞事的剑灵在心湖里看着呢。   现在虽然好像是睡着了,但是鬼知道它会不会突然醒来,还是在某个尴尬到极点的特殊时刻。   搞事情的吓赵戎那么一下……嗯,一个‘创伤后应激障碍’肯定是少不了的。   惊弓之‘鸟’?   赵戎觉得十分有可能。   他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归的,所以他也料到,也同时信到,它一会凶残到这地步……   “都在想什么呢?一天天的不学好,你也是,青君,跟着小丫头胡闹。”   面对两双好奇的大眼睛,赵戎皱眉,摇了摇头。   他转头朝赵灵妃轻声道:   “青君,你上次为我送来的那些秋衣……是不是送错了一件?夹在了那几件长衫里。没事,我帮你收好了,回头还给你。笨娘子,你下次要细心些了,衣服到处乱放。”   赵灵妃:“……”   此时这个面若桃花般明艳的女子怔了怔神。   她低头咬唇,凝视着地面,认真点了点螓首。   “嗯,我说……说怎么不见了。”   赵灵妃的声音细弱蚊蝇。   随后,俏脸上的红晕渐渐散去,只有红唇被咬的如樱桃般嫩红。   她缓了一下,恢复了些之前的清冷气质,如冰清玉洁的青莲般,凛然不可侵犯。   只是,某一刻,清冷的赵灵妃还是忍不住抬眸,端详了眼夫君。   这是掩饰的借口,还是真的话,他……不喜欢?   旁边,赵芊儿见状,眼神狐疑,打量着赵戎的表情。   以她的直觉,和对小姐的了解,对于其中有无猫腻,还是可以确定的。   只是到底是小姐单方面的猫腻,还是和戎儿哥一起的有默契的猫腻……   赵芊儿一时之间就有些拿不准了。   戎儿哥,你真的以为,小姐是不小心夹进去的?   此刻。   赵戎面对眼神各异的主仆二人,轻轻摇了摇头,没再解释什么。   他虽不想当什么无趣的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但是君子慎独的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   那件青君悄悄送来的‘特殊秋衣’,确实引人旖旎,可是赵戎也只是当作他与青君,夫妻之间的私密情事。   二人平日里不在一起,却都思对方如狂。   借着赠送此物,添加些闺房情趣,相互之间会心一笑,这是独属于他们二人的秘密。这才是此物的真正的作用。   赵芊儿被某人确实很到位的表情,弄得有些不确定起来。   不过,小丫头是谁?   刚占领了可以让赵灵妃低头的高地,哪里会这么轻易的下来。   “哼,戎儿哥,你又护着小姐,替她说话。”   赵芊儿皱了皱小鼻子,“还有那些诗词也是,我不在的时候,你给她写了这么多,不行,之前你说的给我的补偿,一定不能忘记。”   她双手环着赵戎胳膊,紧紧抱着,怕他跑了赖账似的。   已经恢复过来的赵灵妃,瞧见这一幕,眼眸眯起,认真端详着这个贴身丫鬟。   自从带她今日来见戎儿哥后,这小丫头似乎变得格外皮起来了,和往日有些不一样,一直蹦蹦跳跳的与之作对。   赵戎轻笑点头,“不会忘的。”   话语间,他不动声色的将右胳膊一抽,突然来这么一下,终于是夺了回来,不再被芊儿搂着。   赵戎暗暗松了口气,眼睛瞥了瞥娘子。   对于争取来的‘合法权益’,赵芊儿颇为满意。   只是此刻戎儿哥抽回了手后,一直打量小姐脸色的小心模样,让她不禁有些牙痒痒。   突然,小丫头自言自语似的点头嘟囔:   “不行,我回去得再仔细检查检查,看看某人的衣柜里,除了那件上面的小衣服外,还有没有少些别的,唔,很有可能啊……”   赵灵妃俏脸一黑。   赵戎眼睛一睁。   除了上面的,还能少些什么?凑齐上下一套?   “赵芊儿!”   这一次,赵灵妃脸色雪白,没有多少废话,直接上前撕这个皮丫头的嘴去了。   “唔。”赵芊儿缩了缩头,赶紧躲到赵戎身后,借他当掩体。“戎儿哥救我,呜呜,小姐又要杀人灭口了。”   赵戎苦笑摇头,姑奶奶,你就不能别再撩拨青君了吗?还敢再触她虎须?   不过,他还是当和事佬似的,把眼巴巴的小丫头护到身后,拦住了生气的娘子。   “别闹了别闹了,青君,你别和芊儿一般见识,她就是个什么也不懂的丫头……”   赵芊儿倚着戎儿哥宽厚的背肩,躲着他身后。   她小脸欢喜,开心的两手牵起身前男子的衣角。   随后,小丫头踮脚,脑袋从赵戎肩后探出,朝她的小姐抬了抬骄傲的小下巴,有点儿小嘚瑟。   “赵子瑜!”   赵灵妃突然娇斥一声,娇躯的动作也一齐停住了。   她秋眸轻轻合上,细缝间的眸光落在赵戎脸上。   危!   赵戎眼皮一跳。   他看着直呼他名,明显生气了的娘子,顿时噤若寒蝉。   只是让赵戎没想到的是,赵灵妃的语气又轻柔了下来,只是她所说的话……   “夫君,让开。”   她声调轻缓温柔。   赵戎想也不想,立即闪开。   也不等某个嘚瑟小丫头反应,他已经快步走到赵灵妃身旁,和她一起目视芊儿。   这一回,坚定不移的站在了娘子这一边。   赵戎语重心长道:“芊儿,你虽然很多事都不懂,但是也不能乱说胡话,要学会对自己的话语负责,这次就当是个小小的教训。咳咳,青君,你说对吧?”   他又瞅了眼娘子的脸色,好像是似笑非笑。难搞,赵戎暗道。   赵芊儿:“……”   今日第一次被男子牵手小丫头,又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姐妹们说的‘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这句话的含义。   呜呜呜,戎儿哥也是大猪蹄子,臭戎儿哥……   此前是不信这一点的小丫头,此刻一双桃花眼直愣愣的看着那个负心汉,眼里蕴着些泪光。   赵戎眨了眨眼。   他有些不忍的移开视线,伸手去牵青君的手。   赵灵妃轻哼一声,把素手一抽。   赵戎悻悻然收回手,再次尝试的拉架失败,小芊儿抱歉,救不了你了……   赵灵妃斜了眼彻底乖巧听话下来的夫君,也没有说什么。   下一秒。   她莲步瞬移,教训起今日格外不听话的贴身丫鬟去了。   赵芊儿:“小姐,你别过来!呜呜呜……”   赵戎伸手遮了遮眼。   不过,他的指缝里还是露出了一双好奇的眼睛。   嘶,原来女子之间是这样‘打架’的……   不多时。   女主人收拾,仗着男主人宠爱而肆无忌惮、调皮捣蛋、上房揭瓦的贴身丫鬟的戏码结束了。   整个过程在吸气旁观的赵戎看来,可以浓缩为一个字,四种语气。   赵芊儿:“呜呜呜!”   赵芊儿:“呜呜呜?”   赵芊儿:“呜呜呜~”   赵芊儿:“呜,呜,呜……”   此时此刻。   赵戎看了眼乖乖跟在赵灵妃身后,像蔫了吧唧的茄子似的芊儿,面上浮现些歉意之色。   他目光落在小丫头似乎更圆了些的小脸蛋上,语气试探道:   “没事吧芊儿?”   说着,赵戎抬手想去触一触。   啪!   赵芊儿把负心汉戎儿哥的手一拍,狠狠的瞪了他眼,“臭戎儿哥,呜呜呜。”   “嗯?”   走在前面的赵灵妃,朝后方侧了侧脸。   后面的赵芊儿立马又蔫了。   小丫头不得不像向‘黑恶势力的夫君’低头,“戎儿哥,没事的,呜呜,芊儿没事的。”   赵戎不放心的又端详了下她的小脸蛋,刚刚可是被某只素手当作面团一样捏圆揉方了的。   “真没事?”   赵芊儿顶着圆圆红红的脸蛋,吸了吸鼻子,“真……真没事。”   “那就好。”   赵戎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清脆嗓音传来,语气不轻不重。   “戎儿哥,你刚刚说,离开学堂是出来找芊儿,但是为何要拉着她来这处街上?”   赵灵妃轻轻道。   赵戎呼吸微滞。   他胸有惊雷,而面若平湖。   “哦,是这样的,刚刚出门前,我远远的看见你了,有些好奇娘子你是要去哪,所以出门后,见芊儿一直看着这处街角,便拉着她直接来找你了。”   赵戎轻笑回道。   赵灵妃微微点头,她的眸光落在夫君的脸上,安静了下来。   赵戎面色如常。   他随意的回头,看了眼小巷口处。   外面是横过的人流,巷子里却只有他们三人。   赵戎回过头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轻笑着欲要开口。   赵灵妃却忽道:“谁是小小?”   此话一出。   赵戎合上了嘴,看着娘子。   小巷内的空气,仿佛陷入了沉默的泥潭之中,让他感受到了死一般的沉寂。   此时二人对视。   一息。   两息。   三……赵戎一笑,上前一步,直接越过了眼神平静的赵灵妃。   他伸手前探。   “她是小小……丫鬟,可爱可爱。”   赵戎一边捏了捏芊儿通红的脸蛋,一边面朝娘子笑容灿烂。   赵芊儿:“……”   赵灵妃安静的看着二人。 第二百九十七章 娘子教我做事,没事的   赵戎感受到了,某种极具压迫力的东西,落在他的脸上。   这是青君的视线。   赵戎表情不变,依旧一边手捏着芊儿的脸蛋,一边笑看着青君。   他同样在认真观察她的脸色。   二人对视。   明明时间只是过去了一小会儿,就像光阴的沙漏才落下几粒雪白的尘埃。   赵戎的笑语也才刚话音落下,依旧在狭隘的街巷内回荡。   芊儿被某只魔爪又捏住了脸蛋后,都还在呆呆,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   如此短的时间。   赵戎却觉得过的无比漫长。   他与青君的目光交汇。   仿若一眼,就是万年。   赵戎心里忍不住微微一叹。   眼前这个气质清冷的女子,有时候给他的感觉,是笨拙听话的娘子。   有的时候,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绝美青莲,遗世独立,冰清玉洁。   而又有的时候,像一个慧心玲珑、高傲冰冷的天上仙子,高高在上,俯视人间。   就像现在这样,让人猜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知道些什么。   赵戎知道,这三种截然不同的青君,其实并不矛盾。   都只是他的一种主观感受。   而这种感受来自于……人与人之间难以避免的隔阂。   即使是亲密无间的夫妻和亲人,也可能因为一件微小的矛盾,产生这种隔阂。   更何况赵戎心里其实还藏着一只小狐狸。   所以他主观的感觉到了‘远’。   只是赵戎并不确定的是。   此刻正安静看着他青君,是否也和他是同样的感受。   不过赵戎知道。   只要他上前一步,牵起青君的手,感受到她的柔软与温度。   这种隔阂就会立马消失。   那么青君便又会变回与他亲近无间的娘子。   这是恋人间一种奇怪的经验,有时候,万千句情话都没有一个‘让对方感觉到你在乎’的动作重要。   可是问题的根源却依旧存在。   以后还会再来。   至于如何解决。   赵戎其实一直在等。   等当初那一次,二人心湖相互连接‘湖水’倒倾之事,的‘后果’出现。   只是青君一直若无其事,让他拿不准她到底有没有方法去看一眼。   或者说,那一眼看见了什么?   同时,赵戎还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的到来。   让小小和青君安然无恙的见面。   他要确保二人的见面万无一失。   就算是一成的风险,赵戎都不想去冒。   因为对于他心头这两个世间第一等的女子,赵戎一点损失也承担不起。   所以他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了现在。   现在的这个时机真的合适吗?   此刻的安静小巷内。   赵戎表情平静,内心却争斗不休。   他视野里,只有青君一人。   看着有些‘远’的清冷女子。   赵戎突然心底涌现出一股奋不顾身,冲上前去,将她搂住,死死揉进怀里心里的冲动。   只是这股情绪还没有酝酿到高潮,便已经有人动了。   赵灵妃睫毛微颤一下,青荷色的绣花鞋突然往前迈了一小步,又停住,像是不小心似的。   只是旋即她的绣花鞋又继续抬起。   赵灵妃一边低头垂眸整了整右手宽大飘逸的紫色衣袖,一边迈步缓缓走到赵戎身旁,轻轻挽起了他的胳膊。   她紧了紧环绕赵戎胳膊的两手。   与此同时秋眸一移,看了眼表情委屈的芊儿,轻点螓首。   “嗯,确实是个小小丫鬟,我才不与她一般见识。”   赵戎沉默了会儿,感受到了身旁挽手依偎着他的女子,身子的温度与柔软。   这份暖心的触感,源源不断的传递。   二人皆是如此。   赵戎偏头安静的看了眼青君弧线美好的侧颜,抿了抿嘴。   “小姐。”   芊儿哀怨的喊了句。   赵灵妃浅浅一笑,抬起素手,将赵戎仍旧捏着芊儿红红脸蛋、似乎是忘了放下的手,拿了下来。   小丫头饱经磨难的圆圆脸蛋终于逃脱了魔爪。   她鼻音呜呜两声,最后还是气不过的粉拳锤了赵戎两下,“臭戎儿哥,大猪蹄子,就知道欺负我……”   赵戎一时间,没有理会小丫头的碎碎念。   垂目瞧了眼刚刚捏芊儿的手,一只柔美皓白的素手正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此刻正准备抽离。   赵戎默不做声的反手一抓,大手将她的柔荑紧攥。   拇指抚摸摩擦着赵灵妃的手心。   赵灵妃微微抬眼,看了眼夫君。   这一番亲密的小动作,二人都默契的无言,相互挨在一起。   赵戎忽然笑道:“时间不早,还是先回书院吧。”   赵灵妃和芊儿皆点头。   前者挽着赵戎,一起向小巷口走去。   芊儿则是俏立原地,没有马上动身跟上。   小丫头亭亭玉立,双手背在身后,脸上的委屈之色已经消失不见。   她脸蛋依旧红红,却面色平静,安静的凝视了会儿赵戎与赵灵妃的成双背影。   “戎儿哥……真的变了很多啊……是小白叔的那壶酒吗,唔,月例钱有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小姐好像与他发生了很多事啊……还有,唔,臭戎儿哥,连我都认不出了,大臭猪蹄子……”   过了一会儿,赵芊儿歪头一笑,脚步轻快的去追,前方快要远去的小姐与姑爷了。   ……   赵戎带着青君和芊儿一起回到了林麓书院。   他按照手续,帮芊儿在入院名册上登记。   下一次她再来寻他,便不会再被书院的规矩拦在门外了。   赵戎一行三人,走在返回墨池学馆的路上。   只是赵戎一个男子带着两个美人儿的组合,确实是有些显眼吸睛。   赵灵妃今日又是一身深色紫衣,由清净所化,除了颜色外,明眼人一瞧,便知这紫衣玄妙异常。   因此又是免不了路人的侧目。   这让有些大男子主义的赵戎,生出些小烦恼。   自己疼爱极了的娘子,被人别人看一眼,他都觉得很吃亏。   至于骄傲自得什么的,这种感受时间久了,赵戎早就淡了,不再这么低趣味。   现在他是巴不得把娘子藏起来……   不过幸亏如今不是赵戎前世那个时代。   赵灵妃又是保守守礼的性子,并且她似乎很懂赵戎,或者说男子们的心思,虽然他从来没有对其的穿着有什么要求。   但是青君从未穿过什么清凉的清衣物,而是大多数时候是保守的儒生之妻的打扮。   所以总的来说,除了赵灵妃太漂亮了走在路上经常惹旁人管不住眼睛回头外,赵戎没什么不满意的。   此时,挽着青君行走的赵戎,对于脑子里得出的这种欠扁结论,也是忍不住一笑。   他摇了摇头。   还说娘子是大醋坛子,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对了青君,你之前不是在东篱小筑等我吗,怎么突然又跑到书院外面去了?是去找芊儿?那你又去那家酒楼买了些什么?”   对于刚刚短时间内发生的那些事情,赵戎一肚子的疑惑。   赵灵妃斜了眼旁边活蹦乱跳跟着他们的芊儿。   她摇了摇头。   “谁要去找这皮丫头,她前几天通过了试炼,刚回来没多久,正是与同门们一起熟悉逍遥府内事务的时候。”   “我叫她留在逍遥府,先别急着往外跑,你一直都在书院,又跑不掉,有的是机会来,结果她偏不听话。让这皮丫头在外面多等会儿才好。”   赵戎一笑,看了眼吐了吐小舌头的芊儿,伸手要去揉她的脑袋。   小丫头机警的往后一跳,‘凶’了他这个大猪蹄子一眼。   赵灵妃缓缓答道:   “之前我拿着你的钥匙,去东篱小筑的路上,恰好碰到了大师兄,他和我提了下晏先生举办鲈鱼宴的事情,认真叮嘱了好几遍,叫我一定要监督你,和你一起赴宴。”   说到这儿,她美目盼着赵戎,含笑如嫣。   “之前听你说晏先生喜欢喝酒,所以我就出去买了坛美酒,这儿没什么仙家商铺,买不到仙灵酒,不过那酒楼的掌柜说,书院的先生们都喜欢他们酒楼的松花酿,我就提了一坛走。”   赵灵妃没有去看夫君,而是目视前方,轻声开口:   “知道你喜欢吃松花蛋,我点了三盘,给你和晏先生,还有那些师兄们做下酒菜……”   “戎儿哥,晏先生虽然看重你,但是你去赴宴也不能空手去的,下次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也要注意……”   “另外,我在你屋内打扫了下,又仔细瞧了瞧,发现你有很多生活的用度都没有添置,这样过日子怎么行?我都给你买了些回来,嗯,等会儿再去看看,还缺不缺别的物件……”   赵戎嘴角的笑意渐渐放下,他转头,安静的看着娘子的清美侧颜。   耳畔是她清脆柔美的嗓音,只是说的却是些家里家常的琐事。   眼前,是如此佳人,是这样的青君。   赵戎微微怔神。   连旁边一直活跃的芊儿,也静了下来,眼睛在小姐和戎儿哥之间打转。   赵灵妃盯着前方,眼神认真,口齿清晰的吐露出之前就堆在心里,想说的话语。   她继续如数家珍的‘悉数’着生活随意的夫君。   “还有,我见你床铺整整齐齐的,上面都落了些灰了,我帮你清了清,抱出去铺在院子里晒了晒。戎儿哥,你是不是很久没有上床休息了?是在椅子上,还是在书桌上随便休息的?”   赵灵妃语气认真,“这可不行,就算你现在体魄好了,但是必要的休息也是需要的,不可废寝忘食的读书,很容易累坏了身子,要适当的去床铺上睡一会儿……”   赵戎正捏着娘子的素手,低头端详着,用指肚摩挲她的手心。   上面有几粒手茧,看位置,是长期的握剑所至。   而这一双本该只沾风流物的柔荑,刚刚又为她铺床叠被的打扫卫生。   赵灵妃黛眉微蹙,“戎儿哥,你听到了没有?”   “……哦哦,听到了,青君。不过,一个人没什么好睡的。”   赵灵妃:“……”   她装作没听懂,“嗯,你可别敷衍我,戎儿哥,我是经常会来的。”   某人无奈一笑,“知道了。”   “对了,你是不是缺钱,我这儿有些青蚨钱和彩蝶钱,都是我攒下来的,你若是要用,放心的拿去……嗯,戎儿哥,我不是在教你做事,只是……”   某人打断道:“娘子,我现在不缺钱,你修炼耗钱多,自己用就行了,不用为我操心,而且你要是不够用的话,可以与我说……我看看能不能弄些来。”   “还有……”他眨了眨眼,面不红心不跳的说出了没节操的话语,“没事的,娘子教我做事没事的。”   “夫君,真的?”   “真的。”   “但,但我才不教你呢。”   “那我只好听别人的去了……”   “你敢!?只能听我的。”   “……好的,娘子。”   “……”   “娘子。”   “嗯?”   某人压低嗓子,悄悄道:“你真好。”   紫衣女子垂眸,“我哪里好了,这么唠叨。”   “哪里都好。”   “净哄我,花言巧语。”   “没有,咳,你真的想知道你哪里好?”   紫衣女子笑语嫣然,“嗯。”   随后,某人不说话了。   紫衣女子侧耳等了好一会儿,身旁还是没有那人‘讨厌’的声音传来。   她斜了他眼,摇了摇头,准备再唠叨几句,却突然贝齿咬唇。   “唔,你别闹。”   “哦。”   “你你……你别闹了。”   “嗯。”   紫衣女子细着嗓子,“……别闹,别闹……别……别摸了。芊儿在的……”   “……”某个小丫头瞄了眼,脸有点烫。   “哦。”   紫衣女子用力咬唇,“夫君……你……你……”   某人接话,“你哪里都好,娘子。”   “……你,你……你混蛋!”   “嗯。”顿了顿,“娘子哪里都好的,我再检查检查。”   “……!!!”   ……   半炷香后。   检查了一路的赵戎,带着‘现在只觉得哪里都不好了’的赵灵妃,和芊儿。   一起回到了率性堂。   率性堂学子们在鱼怀瑾的监督下,安静写字。   赵戎让赵灵妃和芊儿在大堂外的远处等候。   只是那一袭紫衣的重新归来,再外加一个俏丽少女的到来。   又吸引了一阵阵注意与目光。   赵戎无视率性堂学子们投来的奇怪眼神,走上讲台继续上起了书艺课来。   约莫一刻钟后。   随着远方的沉闷钟声传来。   休沐日的书艺课补课正式结束。   众学子纷纷起身散去,不过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某个人太忙,这些事,回去后,他们估计还要好一阵消化。   学子们经过讲台时,一会看看,收拾桌案表情平静的赵戎;一会看看,门外远处的那处由两个可人儿孕育出的明媚风景。   赵戎没有理会这些,低头收拾了会儿东西。   不多时,抬目看了眼空荡荡的学堂,轻轻吐了口气。   他随手提起几方课上用过的墨砚,带着门口翘首以盼的青君和芊儿连袂离去。   先去了湖畔洗墨。   之后,三人还要一起去赴晏先生的鲈鱼宴…… 第二百九十八章 戎儿哥,我也要   “戎儿哥,我也要东来紫气,小姐身上穿的。”   “只有一个。”   “戎儿哥,我也要柳姨的发簪,小姐头上戴的。”   “只有一枚。”   “戎儿哥,我也要你的手,小姐被揉的。”   低头忙碌的赵戎随口道:“只有一只……”   说到一半,他话语一卡,两只手上动作也顿了顿。   又偷瞄了好久并被某物喂饱了的芊儿,忍无可忍,怒了,“你骗人!大猪蹄子,你洗墨砚,怎么洗到小姐手上去了。”   赵戎:“……”   此时,依旧是墨池学馆内的一处湖畔。   赵戎正带着赵灵妃和芊儿,蹲在湖边的草地上,都伸手探入冰凉的湖水,清洗墨砚。   漆黑的墨汁将这一小片湖水染黑,不过却也随着水花与波澜淡去。   原本赵戎挽起长衫蹲在中间,赵灵妃与赵芊儿,分别抱膝蹲在他的左右。   三人各自洗着各自的墨砚。   只是某人洗着洗着,洗墨砚的手就不安分了,不在自己的位置待着,而是蹚过墨色的湖水,动作自然而然的溜到了旁边去了。   他先是捧起赵灵妃沾染墨汁的洁白素手,感觉有些冰凉。   便疼惜的擦一擦,揉一揉,捏一捏。   最后索性和她一起洗了起来。   二人四手,挽起袖子,共同清洗着一只墨砚。   只是似乎是两个人做同一件事,会有些手忙脚乱。   赵戎和赵灵妃与其说是洗墨砚,倒不如说是‘洗手’,不一会儿,四只笨拙的手便又纠缠到一起去了。   半天也洗不完一只。   原本摇晃着小脑袋,埋头辛勤劳动的小芊儿,余光发现这一幕后,小脸顿时精彩了起来。   小丫头银牙暗咬,不乐意了。   因此她大声嚷嚷着,争取着‘同样是眼前男女二人幼时青梅竹马’的正当权益。   我也要!   只是赵戎低头专心致志的洗墨……不对,是洗娘子手时,敷衍的态度,让芊儿很是嗔怒。   此时,见戎儿哥哑声不语。   她绷起小脸。   “小姐,戎儿哥,不公平!”   小丫头的抗议,在安静的湖畔回荡。   曲腿蹲着的赵灵妃,轻轻埋首膝间,有点羞涩的缩了缩手,只是却没有顺利逃出。   让某人感觉软若无骨似得柔荑,依旧被身旁喜欢使坏的夫君,紧紧捏着不放。   赵戎眨了眨眼,仿若无事发生。   芊儿瞧见小姐和戎儿哥,二人依旧蹲着身子紧贴在一起,低头继续‘洗手’,连话都不回一句了,装作没听见。   她瘪嘴,“小姐!”   赵灵妃螓首埋在膝间,又低了低,看不清表情,但是她露出的白皙颈脖,就像拂晓时九天上的云海,接满了温暖的晨曦,泛起一片淡淡的晕红。   她反捏了下装聋作哑的夫君。   赵戎眼睛一瞟,看见青君害羞的模样,轻轻一笑。   自家的娘子哪里都好,就是有些太放不开了。   而且二人都已经牵过搂过抱过揉过捏过……等等很多次了,但她还是经常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容易起反应。   他们拉个手逛逛街,青君都会悄悄红脸。   如第一次牵手般害羞。   私下里都是如此,更别说现在当着芊儿的面了。   可能是因为娘子的保守性子,平日里在人前,拒人千里之外似的冷清傲然惯了?   又或者是因为……她身子天生敏感?   嘶,之前赵戎倒还没怎么注意这点,以为青君只是因为还是玉洁处子,才会如此。   可是现在都算老夫老妻了,她还是如此羞涩……   赵戎刚要继续朝不对劲的方面想,突然感觉到手里捏着的素手,又扯了扯他。   赵戎回神来,看了眼娘子。   他轻咳了两声。   不管到底怎样,此时正有个大电灯泡在旁边看着呢。   虽然是亲近之人,但是这种‘目前犯’,确实是挺刺激的,刚刚在返回率性堂的路上时也是。   此刻。   墨池湖畔洗墨的三人之间,气氛有些尴尬。   赵戎哪里会不明白娘子的意思,他抬头朝某个小丫头看去。   发现芊儿已经罢工了,正独自蹲在一旁。   她双手抱膝,娇小玲珑的小身板,显得更加瘦小了,让此时的身影有些萧瑟落寞、没人疼、没人要的意味。   小丫头正咬着粉唇,削纤的肩膀一抖一抖的,是在跟随着此刻剧烈起伏的小胸脯。   芊儿本就很大的桃花眼睁的更大了,瞪着他们这一对紧挨在一起的‘狗男女’。   是哀怨之中又奶凶奶凶的小模样。   赵戎忍俊不禁,有点想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笑一句‘可可爱爱’。   只是他毫不怀疑,芊儿肯定会炸毛咬他,便也作罢。   赵戎语气认真:“有道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咯吱咯吱——   他顿了顿,身子后倾,瞧了眼开始磨牙的小丫头,眨眼继续解释道:   “而且书上说,磨刀不误砍柴功。嗯,磨手也是。”   赵戎抓着青君的四根修长葱指,抬起她的手示意了下。   芊儿:“……”   她愣住了,停止了磨牙,想了想,点头赞同道:   “男女搭配,你们两个倒是不累了,但是干活了吗?一只墨台洗了个大半天,全磨手去了,四只手还没我一只手洗的快,还说什么磨刀不误砍柴工……”   芊儿吸了吸鼻子:“大骗子戎儿哥,这样洗下去,要洗到下午,那个书院先生的鲈鱼宴都别想去了。”   赵戎无奈,“行,那你说该怎么办。”   芊儿歪头想了想。   她看了看自己满是墨汁的小手,有瞧了瞧小姐被某人‘磨’干净捧起的素手。   小丫头怯怯道:“我也要磨,呜呜呜,芊儿也要。”   赵戎:“……”   赵灵妃:“……”   最后,赵戎当然是没有给这个小丫头‘磨’手。   都说了中午要去参加宴先生的鲈鱼宴,哪里还有时间再耽误。   并且,赵戎也松开了青君的手,只是二人依旧是侧身靠在一起。   她的紫衣与他的青衫贴着,彼此的温度和彼此的身影一样,都在对方的心头萦绕,温暖着对方。   后来,某个当电灯泡的小丫头,也挪了挪步子,贴着赵戎的另一侧身子。   三人安静的洗着墨砚。   挤在一起安静看着淡黑色的水里,身旁同伴的倒影。   安静的感受着身旁同伴的气息。   某一刻。   低头忙碌的赵戎,又忍不住抬头,悄悄去看她。   却撞到了一双同样在悄悄凝视的秋水长眸。   原来心上人也在心上看他。   青君含笑嫣然。   赵戎笑若春风。   然后……   “我也要。”某个小丫头声音弱弱传来。   “扑哧。”青君再笑。   赵戎轻笑摇头。   芊儿鼓嘴,小身板撞了下旁边的大猪蹄子。   赵戎一怔,看了眼又埋首偷笑起来的青君。   他身子斜倾,也撞了撞她。   青君轻呀一声,咬唇。   她垂首看了眼手指上蘸染的漆黑墨水。   女子秋眸轻眯,笑颜欢喜,下一秒,突然探手,在身旁男子的脸上抹了下。   某个小丫头也机灵的抬起满是墨汁的手,跟上。   赵戎一愣,低头看了眼,如镜的水面上,被画花了的两侧脸庞。   他眨了眨眼,手指蘸墨。   只是再抬头,偷袭的青君和芊儿已经逃的没影了……   ……   赵戎,赵灵妃,赵芊儿。   三人青梅竹马,再次相聚,一如儿时。   不再总角,却已然结发。   ……   赵戎三人在墨池洗完墨砚后,先一起回了趟东篱小筑,收拾些物件。   除了赵灵妃给他添置的一些生活用品需要放好以外。   赵戎还要在某个大电灯泡的监督下,将一件‘特殊秋衣’归还。   芊儿板着小脸,收起了某人叠的整整齐齐递来的小姐的‘小衣服’。   她瞄了几眼,身前二人。   赵戎和赵灵妃二人都别过脸去,面色有些尴尬。   芊儿突然低声细语的朝赵戎道:   “戎儿哥,我不是管闲事。这个放在你哪里已经有好些时日了,你们男子有邋遢……我得取回来清……清洗一下……你和小姐玩……玩归玩,但是要注意卫生的……”   小丫头的声音到后来几乎微不可闻。   赵灵妃连忙背过娇躯,莲步匆忙的逃出了北屋,丢下一句,“戎儿哥的床被应该晒好了,我去收回来。”   赵戎看了眼外面正午的大太阳。   他转回头,面无表情的看着让他纳闷,好像什么都懂的小芊儿。   我若是说我根本就……算了,不说了,你肯定不信。   信了,那也是建立在怀疑戎儿哥我有无奇怪毛病的基础上。   赵戎摇了摇头。   随后,他们三人收拾完毕。   赵戎将贾腾鹰和范玉树这两个好友,向青君和芊儿介绍了一下。   四人笑着言语了几句,认识了一番。   之后无事,赵戎便一袭青衫拎着美酒,带着提起食盒一袭紫衣的娘子,与偏要挤在二人中间的芊儿一起,共赴晏先生的鲈鱼宴。   按照大师兄之前说的,宴会是在兰舟渡举行。   正好是赵戎上一回上课的地方,因此倒也算是轻车熟路。   大约一炷香后。   三人经过了讲经亭所在的峡谷,这儿是去往江畔的必经之路。   一行人刚刚迈出峡谷,远处的大江浪涛声便扑面而来。   赵戎脚步不停,准备带着青君和芊儿直接经过。   只是忽然,他察觉到身侧青君的步履好像微微顿了顿。   转头看去,发现她正回首,盯着刚刚路过的古亭古井方向。   “青君,何事?”   赵戎停步,眺望了眼那口,井水让他求之不得的正冠井。   他忽道:“那座古亭子叫讲经亭,书院先生喜欢在这儿将经义大道,里面古井名正冠……”   赵戎注视着青君的脸色,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赵灵妃缓缓回过头来,俏面微怔的听了会儿。   她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没事的。”   赵戎语气认真,“真的没事?”   赵灵妃又想了想,轻轻点头,挽起了夫君的胳膊,依偎着他。   赵戎颔首,一笑,不再追问。   一行三人重新赶路。   赵灵妃腰杆笔直,轻挽夫君,目视远处正前方横流而过的离渎,秋眸微合。   她安静无声,压住了体内,那些平静了很久很久却突然骤生奇怪波澜的剑气。   ……   兰舟渡。   枫林,木案,美酒。   儒生,经论,佳肴。   一场鲈鱼宴正在举办。   赵戎带着娘子和芊儿赶到时,其他人都已经来齐了。   这一次宴会的人数并不多,只有十数人,算是晏先生和门下弟子的私人聚会。   举办的原因,按照大师兄的说法,是晏先生因秋风起,思念家乡的莼羹与鲈鱼脍。   宴会上唯二的外人,是赵灵妃和赵芊儿。   赵戎笑着向晏先生与诸位师兄师姐们,介绍了下青君和芊儿。   在宴会上的这些书院士子们看来。   娘子和她的贴身丫鬟,都是未满十八岁的浩然境女子剑修,都是太清逍遥府的天才府生。   前者更是即将天志境、闻名太清府的妖孽。   这等让人乍舌的福分,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位小师弟是什么豪阀世家的嫡系继承人呢。   宴会上众人暗暗吸气打量。   视线在赵戎三人身上来回打转,特别是其中正紧紧挽着赵戎的赵灵妃,闻名已久,一身玄妙紫衣,甚是惹眼。   不少男子举起酒杯,默默多饮了几口。   赏美人,品美酒,尝美食。   今日全齐了。   众儒生畅快一笑。   之前,他们之中,除了大师兄李锦书等人以外,大多数人都只是听说过这事,如今却是亲眼见到,真人来此。   唉,这位赵子瑜,赵小师弟,真是福缘深厚啊。   宴会上的书院士子们,都知道赵戎这个小师弟的来历。   只是却对他的赘婿身份一直闭口不谈,也不在书院内传播。   因为先生严肃叮嘱过他们了。   而且这种得罪人的事情,没有傻子会去做。   赵戎受晏先生喜爱,门下的弟子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这个小师弟以后很可能是与他们并肩的真正同门,说不定冲击一下读书种子的位置,都是有一点希望的……   席间,赵戎坐在晏先生右手边最近处。   赵灵妃和赵芊儿在一旁,为赵戎和晏先生倒美酒,表现的知礼守节,温婉大方。   晏几道很是满意。   他之前还有些忧虑,赵戎的这个娘子身为太清府天之骄女,又是剑修会是那种锋芒毕露、盛气凌人的‘天才’,让赵戎夫纲不振。   现在看来……   晏几道失笑摇头,这小两口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样子,让他都有点羡意了。   此后,众人相处融洽。   宴会上,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其乐融融。   席间,晏先生时常询问身旁的赵戎,最近在学堂的情况,又督促了一番他的学业进度,还有儒家十三经的攻读状况。   这个离乡极远的老人不时的满意颔首,举杯邀饮。   约莫半个时辰后。   宴会散去。 第二百九十九章 江畔谈心   “子瑜,先别走,过来说说话。”   鲈鱼宴结束,门下弟子们纷纷朝晏几道告别离去。   晏几道突然喊住了准备携娘子离开的赵戎。   赵戎停步,带着青君和芊儿,在师兄们的和善笑声中,朝晏先生走去。   大师兄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膀,便去处理宴会杂事去了。   留下赵戎三人和晏先生,坐在大江之畔聊天。   此时天气爽朗,这处江畔水流舒缓,晏几道持鱼竿垂钓。   赵戎同样取出一根鱼竿,坐在晏先生旁边钓鱼。   晏几道抚须回头,看了眼站在赵戎身后安静等待的赵灵妃和赵芊儿。   刚刚在席间,他准备送二女一份见面礼,但是却被赵戎婉拒了。   此时,似乎是察觉到了晏几道的目光,赵戎笑道:   “老师,您送的那些入品诗词太贵重了些,我听大师兄说,都是您老这些年来合眼缘的喜爱珍藏。”   他笑容无奈,摇了摇头。   “我和拙荆哪里好意思接下,而且今日仓促前来,我们就带了几盘菜和一坛酒而已,老师的鲈鱼脍已经让我们大饱口福了,我与拙荆哪里有脸皮再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晏几道其实是看出了赵灵妃和赵芊儿都处于浩然境,且赵灵妃更是卡在了瓶颈,所以才准备送出那些入品诗词的。   她们正是需要此物。   虽然从浩然境到天志境,若想要毫不脱泥带水的一举突破,需要一首珍贵至极的南山品,并且同时破境之人还要与诗词产生感应。   借助这种冥冥之中的感应,与南山品诗词提供的澎湃灵气一举破镜。   但是除此之外的落花品和登楼品,虽然无法一蹴而就,可是至少在产生感应并吸取灵气后,可以距离破境更近一步。   这就是晏几道准备送诗词的原因。   不过,这个小弟子却推辞了。   晏几道端详了眼赵戎的表情,轻轻点头,知道他一向是有自己主意的人,应该自有分寸,便没再强求。   赵戎回头看了眼青君和芊儿。   他有前世的海量记忆,又自身精通诗词格律,最不缺的就是入品诗词,哪怕是刻意低调不去写的南山品。   但是目前的情况,并不适合赵戎拿出来。   不是吝啬,青君的修行之事,他大概比她还急。   这个败家娘们,拥有山上第一等的心湖异象,却是说毁就毁。   赵戎一想到就肉疼,都想对这傻娘子家法处置了。   只是之前二人的情感纠纷有点儿复杂,若是细究起来,在青君委屈哀怨的眼神下,这家法估计有一大半得打到他身上去了……   不管怎样,帮青君尽量修补心湖,是他这个夫君义不容辞的责任。   也是现在心心念念之事。   而青君的瓶颈,虽然可以用一首合适的南山品解决,但是她产生这个瓶颈的主要原因,却是归所说的剑心之伤。   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心湖异象毁去一半,一柄甲等飞剑跌为凡品。   这才是根本问题。   想要解决问题,就要从这里下手。   虽然上一个休沐日,在小树林里,二人心湖接触倒倾之时。   归说青君的心湖正有慢慢恢复的迹象,如枯木逢春。   但是距离彻底痊愈、飞剑升品,还远远不够。   因此,现在就算是暂时借用南山品诗词破镜入天志境,与那个和娘子竞争、叫计什么的太一府天骄竞争赢了,成为了目前太清四府最年轻的天志境剑修,年轻一届第一人。   又如何?   问题依旧存在。   而且归断言,下一次青君由天志境铸金丹,仍旧会存在桎梏,根基不稳,隐患说不定更大。   所以,还不如现在,在浩然境界多停留一下,积累积累。   心湖莲池能自然恢复多少算多少。   并且,这对于青君这样习惯了势如破竹破境、大道无碍的天骄来说,反而是一种难得的历练。   等之后,时间成本与等待的收益不成正比了,再谋求例如南山诗词等法子突破天志镜。   因此,赵戎不久前也悄悄与赵灵妃说过,叫她勿要着急,好好静下心来按部就班的修炼。   话里话外隐隐暗示夫君他自有安排。   只是赵灵妃当时听到后,仅仅是温柔一笑,不动声色的偏开了话题。   和之前二人相处时一样,没多说什么修行的事。   在她想来,赵戎所说的‘自有安排’,应当是例如之前他送的落花品诗词之类的东西。   至于南山品诗词,嗯,赵灵妃倒也不是不相信夫君弄不到。   毕竟是在儒家书院里。   赵戎托晏先生等师长,耗费一些巨大的人情,倒也是有些可能性能借来。   只是就算千辛万苦弄来一首或两首,也很大可能用不上。   因为这需要她与诗词产生了共鸣才能汲取破境,就像当初夫君给她写的那些情书一样。   只是这些求来的南山品诗词,都有各自的创作背景。   赵灵妃本就对诗词研究不多,也缺乏那些爱诗的才女仙子们的共情。   很大可能对这些求来的南山品诗词无感,到时候又是白费了功夫。   所以,赵灵妃从来不在赵戎面前提修行之事。   赵戎其实当时也隐约猜到了娘子的一些想法。   只是并没有再费口舌的与她多说解释。   有些事,做比说来的更有力。   况且他对这些事也有些不确定。   那枚一直留在霆霓紫金炉底的离姬剑丸,依旧缺了一小角,需要一道归嘴里‘行’的天雷淬炼。   只是赵戎最近一直没有停止打探,却还是没有多少线索头绪。   不过,赵戎依旧没有丝毫放弃。   他颇为期待,当他把这轮‘明月’从炉底捞出来,轻描淡写到递到娘子眼前后,青君她会是何种神情。   咳咳,说好的让他‘为所欲为’的……   另外,关于芊儿的修行之事,赵戎也有在关心。   不过不管怎么说,晏先生的这份见面礼,他是不会厚脸皮收下的。   此时此刻。   站在赵戎身后的赵灵妃,看见夫君回头看来。   她朝赵戎浅浅一笑。   后者回过神来,同样一笑。   “青君,我和老师说一会儿话,你和芊儿若是待的无聊,可以先去别处游玩,等会我走之前去找你们。”   赵灵妃和芊儿对视一眼,轻轻颔首。   不多时,她们便连袂离去,前往不远处的枫叶林散步。   赵戎一边目视两个可人儿的倩影,一边轻声道:   “晏先生,你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晏几道摸了摸胡须,轻轻摇头。   “没有什么要吩咐之事,只是想和你聊聊天,对了,最近在学堂过的怎么样?”   赵戎回过头来,长长的吐了口气。   他抬了抬手上的鱼竿,“还行,和同窗们相处的倒也友善,只是快到月中大考了,有些忙碌。”   晏几道点头,笑到:“这次大考,可有无把握取得头名?”   赵戎当即摇头,直白了当,“没有。”   晏几道:“……”   老者轻咳一声,“你倒是谦虚的很。”   赵戎挽了挽袖子,浓眉下的眼睛,认真盯着鱼钩没入的水面,随口言语。   “不是谦虚,是实话实说。我们学堂的那个鱼怀瑾,很厉害。”   他顿了顿,又点头复述,“很厉害,嗯,除了书法有些死板外。”   “是乐艺不精的缘故?老夫听锦书说过一些。是不是那位思先生没有认真教你?”   “不是的,思先生人很好,教的很好的,嗯,应该是教的很好吧,同窗们上课看起来都很投入的。”   “那你为何不认真学?”   赵戎想了想,“没事的,月中大考,有它没它……”   晏几道皱眉,“嗯?”   赵戎眨眼,咳嗽几声,“咳咳……有它没它那可是天壤之别,所以弟子我一定要认真去学的。”   晏几道转头看了会老实下来的赵戎,缓缓点头。   “鱼怀瑾……此女,倒是很有名气,老夫不止一次听同僚提过了,很多先生都说,她有极大潜力,成为下一位林麓读书种子,甚至可能是在墨池学馆里的学子阶段达成。”   他微微一笑,“山长的那本名册上,应该已经有她的名字了,只是不知如今考核到了哪一步。”   赵戎转头好奇道:   “山长还在书院内?平日里的一些书院庆典,都未见过他老人家,我听说书院里现在都是那一位副山长在管事,还以为山长外出去了。”   晏几道看了眼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言简意赅,“在书院内。”   赵戎颔首。   晏几道忽道:“读书种子,子瑜有无想过?”   赵戎盯着平静的水面,沉默了会儿。   他突然回头,眼眸中倒映着不远处枫林间的两道纤细身影。   一人紫衣耀眼,一人男装俏丽,正在踮着脚尖,采摘红枫,二女似乎正在欢笑,也不知是不是提到了某个没来陪她们嬉戏的家伙。   赵戎眯眼看了会儿。   他回过头来,声音轻轻,“光想无用。”   晏几道侧耳听闻。   老者爽朗一笑,没有转头,“那这次月中大考,就认真去考,与那个鱼怀瑾比一比。”   赵戎垂眸不语。   随后。   二人安静钓了会儿鱼。   气氛有些沉默了下来。   赵戎突然开口,“老师,你可认识阳无为,这位师兄上午来率性堂寻我,邀我上书楼七楼一叙。”   晏几道眉毛一聚,“阳无为?那位读书种子?他来找你做什么?”   赵戎看了看他的脸色,沉吟一会儿,娓娓道来。   晏几道不时点头,当赵戎把大致情况述说完毕。   他徐徐开口。   “前段日子,幽澜府史馆委托我们书院协助整理编册望阙洲山下诸多世俗王朝的史书,书院选派了几位先生与读书种子,负责此事,就在书楼七楼的东阁编史。”   “阳无为就是其中之一,按照你的说法,他来找你,应当是与编史一事有关,很可能是要你帮忙。”   晏几道话语落了落,偏头朝这位看重的弟子语重心长道:   “那位新来的城主,推行此事,应当是把它当一件政绩来做,我们望阙洲,离中洲的人族大统最远,天涯剑阁对一些不越底线、损坏人族利益的事,放之任之。这天涯海角以往几乎无人管。”   “这位新城主被派来任职,肯定是要收回一些权柄的,现在拉着我们书院等势力,推行的修史一事,目前看来,对于山上仙家们,并无关联与影响。只是收回了一些对于山下的话语权,给那些世俗王朝的当权者,增添了些约束。”   他语气有些严肃。   “不过,与山下牵扯,毕竟是个麻烦事,而且吃力不讨好,子瑜,师兄举荐你上山进书院,就是安心读书,你现在等精力要放在学业上,所以这修史一事,老夫的建议,是不要掺合。”   赵戎神色若有所思。   晏几道又道:“不过你的这位阳师兄很不一般,你可以上楼赴会,去认识一番,结些交情。嗯,这些都是老夫的建议,具体如何,你自己权衡。”   赵戎沉默不语,轻轻点头。   他放下了鱼竿,正襟危坐,朝身前老者郑重行礼道:“多谢老师指教。”   晏几道抚须微笑。   不多时,二人又聊了会儿,赵戎准备告辞。   晏几道像是想到了什么,忽道:“听说你做了朱幽容的助教?还经常去猗兰轩?”   赵戎一怔,看了眼老者的神色,顿时了然,这可能就是晏先生刚刚喊他留下的真正目的了。   他坦诚的点头。   晏几道停止抚须,张嘴欲语。   赵戎却已经率先开口了,语气认真,“老师,弟子知道分寸的。”   晏几道颔首,知道这位弟子不会选错方向,至少不会一条路走到黑。   他又开口:“教你们礼艺课的那位孟先生,是不是下山去了,还没回书院?”   赵戎点头,“我入书院读书后,就没上过礼艺课了,这位孟先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晏几道上下打量赵戎,面带思索色,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吸了口气。   他注视着赵戎,缓缓道:   “应该也快回来了,毕竟你们墨池学馆马上就要大考。子瑜,这位孟先生回来以后,她的课,你要认真去上,勿要什么犯错。”   赵戎好奇,他倒是知道这位孟先生,名为孟正君。   她除了是率性堂礼艺课先生外,还是墨池学馆学正,管理六堂风纪。   按照玉树兄的说法,这是一个很适合给鱼学长当先生的中年女子,一小一老,二人绝配。   至于朱先生,与鱼学长根本就画风不搭,也不知道怎么凑一起去的……   赵戎挑眉,来了些兴趣,教礼艺的先生,应该很严肃吧,“老师此话怎讲?”   晏几道笑了笑,没再提这个,君子不背后言人长短。   老者叮嘱了句别的事。   “你没事可以去多去尊经阁看看,翻翻书。书楼的书虽多,但大多是杂书,尊经阁内全是经义,而且环境安静,适合读书。”   赵戎见状,便没再在意刚刚的话题,拱手认真道:“弟子谨记。”   随后,见晏先生没事再叮嘱了,他便起身行礼,告辞离去。   带着赵灵妃和赵芊儿一起离开了兰舟渡。 第三百章 就是馋身子   离开了兰舟渡后。   赵戎带着娘子和芊儿,在江畔的那片枫叶林中散步,游玩。   芊儿捣蛋似得挤在赵戎与赵灵妃的中间,不准他们二人‘腻歪’在一起。   赵戎与赵灵妃对视一眼,眼神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像带个孩子一样。   可是即使这样,也阻断不了两颗想挨在一起的心。   芊儿在二人中间,走着走着,渐渐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戎儿哥和小姐安静的有些诡异。   某一刻,小丫头灵机一动,猛的回头。   只见她的身后,赵戎和赵灵妃的两只手,又牵拉在了一起,轻轻的荡着。   此刻,被抓了个现形后,两只‘偷情’的手已经缩了回去。   芊儿微微呆住,小脑袋机械似的左右转动,看了看二人。   戎儿哥若无其事的模样,小姐害羞的别过了脸。   “你们……”   芊儿满头黑线,只觉得刚刚散步消化完午餐的肚子又饱了,小肚皮撑的圆鼓鼓的……   赵戎与赵灵妃也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瞧见小芊儿的可爱模样,还是忍俊不禁。   开心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   赵戎也有些贪恋与青君和芊儿在一起的时光,可是他已经不再是曾经无忧无虑的孩子。   赵灵妃和芊儿同样如此。   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   不多时,赵戎笑着言语几句,便带着二女离开了林麓书院。   赵戎送了一段路程,分别之际,他取出了一叠黄灿灿的杏叶,递给了赵灵妃,微笑不语。   后者咬唇接过,翻开。   每片杏叶上,都断断续续写了些长短不一的字句。   他清逸的小楷,墨色或深或浅。   赵灵妃忍不住抬眸看了眼笑容温润,却不说话的赵戎。   她知道的,这些应当是他这些日子里,闲暇时的随笔,想她时,落笔的情话。   赵灵妃轻眯秋眸,她就是知道的,因为……   她也是这样想他的。   赵灵妃有时会感觉有某物堵塞胸间,便忍不住去往一直敞开的南窗前,眺望远方夫君读书的地方。   她也想将情难自禁的爱恋,写下,托鸿雁寄他。   只是赵灵妃并不是吟笺赋笔、吟风弄月的女子,像柳空依那样。   她朱唇咬着笔杆,呆呆瞧着洁白干净的纸笺,握剑自如的素手,怎么也落不下。   除了’我想你’、‘我很想你’、’我,我真的很想很想你‘等让她红脸的直白句子外,实在想不出其它的了。   于是每当那时,赵灵妃便悄悄丢下笔。   或是拿起女红,继续一针一线的给那人织衣。   或是去取他写给她的那些情书,一个字一个字轻声细语的读。   只是芊儿回来后,赵灵妃有些受不了这个小丫头那双乌溜溜的灵动桃花眼的注视,怕其缠上了东问西问,便将情书夹在了其他书里,依在窗前假装读书了……   这是她的思恋。   而夫君这段时日的思恋如何,有没有像她想他那样想她。   看着手中一时之间数不清的杏叶与字句,赵灵妃知道了。   此时此刻,紫衣女子低头凝视,   她眉眼欢喜,笑靥如花。   芊儿站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赵戎。   后者装聋作哑。   赵灵妃忍不住轻捻一片杏叶,秋眸偷瞧,只是下一秒,却霞飞双颊。   她别过脸去,素手轻抬,葱指将几缕滑落额间的青丝撩到耳后,准备将这片‘不正经’的杏叶收起。   只是正小脸郁闷的芊儿看见了小姐的红颊,顿时狐疑,嗖的一下,凑到了她的身旁。   “藏什么呢,你们这些年轻人又有什么奇怪的‘玩法’?”   芊儿一边不满的嘟囔,一边眼睛瞟向杏叶上的字句,轻念了出来:   “绛绡笼雪,软玉温香,秋眸流盼,一笑百媚。神仙体态,夫……”   小丫头念着念着,声音渐小,最后声若蚊蝇。   她瞥了眼戎儿哥,轻啐一口。   赵戎抄着袖子静立,面色如常。   见娘子竟然正好瞧见了这片枫叶。   他嘴角一弯,突然前迈一步,凑到了羞涩的娘子耳畔。   赵戎瞧着她圆润小巧如滴血似的红耳珠,吹了口气轻轻接话道:“……娘子神仙体态,夫君如何消得?”   红色的绡绢笼罩着洁白的肌肤,携带软玉,细腻温香,美眸如秋水似流盼,蓦然一笑,真是百般妩媚,千种娇柔。   娘子美如神女、仙子的体态,让夫君如何消受?   此刻,赵戎贴着赵灵妃耳语,二人的脸庞触碰在一起。   赵戎感觉她的红颊,骤然热的发烫,就像要烤熟了他似得,温软的触感源源不断的传来。   赵戎突然生出像咬一口的念头,不管是眼下这红宝石似的精巧耳珠,还是贴着的她像熟透苹果似的粉腮。   都想留下些牙印。   他的痕迹。   只是下一秒。   赵戎便感觉怀中半依半就的佳人,像小兔子似得蹦逃了出去。   赵灵妃将一直捧按胸口的那叠杏叶收起,锤了他胸膛一记粉拳。   “才不给你消受。”   她的语气嗔恼,秋眸红颊,瞪了眼赵戎,眼波似恋似怨,似哀似喜,似柔似坚……   女子芳心缭绕的千种滋味、百般离愁。   全在这抬眸的一眼之间。   赵戎怔神,眨眼。   “芊儿,我们回府。”   赵灵妃没再看这个天天想着‘坏心思’的夫君,扭身就走。   这坏人竟然把馋她身子,说的这么直白无误,理直气壮。   赵灵妃也不知是该嗔还是该喜。   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知如何消受?那就别消受了!   而且,你就,就不能委婉些……就像她,喜欢心上人这唯一之人的所有,也……也馋他的身子……却从来是藏在心里,不说出口……   女子一袭紫衣来,一袭紫衣去。   体态高挑,风姿绰约。   赵戎站在原地,忍俊不禁的看着娘子傲娇的背影。   他抬手想摸摸鼻子,但是感觉这动作有些怪,就放下了。   赵戎觉得,馋娘子身子没什么不对啊,要是说不馋,估计青君得把他皮给剥了。   而且他说‘如何消受’,这话也没错。   她是浩然境巅峰剑修的体魄,赵戎是登天境瓶颈期的体魄。   他却实是有点难以消受,而且青君在‘他馋身子’这件事上,也是卡的死死的。   估计得赵戎扶摇境了,才能松口……   所以他也就是感慨一下,发发小牢骚。   不过青君红脸傲娇的样子却是挺可爱的。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赵戎轻笑一声。   同时,他心里认真思量起了最近修行之事……   “戎儿哥,我,我也要。”   这时,突然旁边一道弱弱的清嫩嗓音传来。   赵戎回神,瞧见某个小丫头孩子。   芊儿捂着肚皮,模样委屈,自觉的饱的已经不能再饱了。   她抽了抽鼻子,瞅着戎儿哥。   赵戎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与青君一直亲昵着,差点忘了这丫头。   赵戎突然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   他又从袖子里取出了几张杏叶与信封。   芊儿精神一振,小手一挥,抢了过来。   她低头去瞧,只是还没来得及喜滋滋的开口。   赵戎的话就像盆冷水浇灭了小丫头心头的小火焰。   “好芊儿,帮我寄几封信出去。”   芊儿:“……”   “咳,你们是不是一直与大楚那边有联系?”   芊儿垂头丧气的点头:“唔唔……呜呜。”   赵戎揉了揉她梳的男子发鬓。   “这一封帮我寄给方先生,一封寄去终南国……”   不一会儿,小丫头离去。   走之前两步一回头的叮嘱他别忘了答应她的诗词书信,嗯,小姐那样的。   赵戎笑容无奈的答应了。   不多时。   看着娘子与芊儿离去的方向,他微微松了口气,又回头看了眼身后。   接下来这段日子,好像有的忙了。   ……   林麓书院,南轩学舍。   大老远就能看见有袅袅青烟升起的一座小院前方。   一个年轻儒生手捧书卷,一边翻阅,一边脚步不停的走来。   赵戎在回来的路上,又去了趟书楼借书。   不过,他暂时并没有上七楼,与那位阳无为一会。   有些事,他还未想好。   而且,等会回去,晚上,估计某个喜欢板着脸的家伙,又要给赵戎补课,让他学琴画正了。   还是先准备好,再上楼去认识认识吧。   此刻,天色渐暗,院门前。   吱扭——   赵戎一边低头翻着书,一边推门而入。   扑面而来的是厨房饭菜的烟火味,劈里啪啦的柴火燃烧声传入耳中。   他嗅了嗅,一笑,没有抬头,径直朝北屋走去。   路过田圃,走到北屋前,赵戎翻了一页书,准备抬手,却突然一顿。   余光之中,有某道蓝色的影子,在蹦蹦跳跳。   他站在台阶上,合上手里的书,转头看去。   只见院子东角的篱笆前,正有一个穿着蓝色衣裙,身材细长的少女,背对赵戎。   她下身抵着篱笆栏,弯腰,上半身前倾,探入篱笆内,此刻正身子一蹦一跳的。   从后面看,他瞧不见这纤细少女的面容。   不过看背影,赵戎是从未见过的。   新来的客人?   只是,此时她的这个姿势……   他嘴角微扯。   赵戎朝东篱走去,他特意绕了个道,不再是笔直朝着这个纤细女子弯腰时屁股正对的方向。   害怕等会儿走近后,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关于如何避免那种会让人尴尬社死的场面,赵戎已经很有经验了,此时也乖巧自觉的让人心疼。   他越来越近。   很快,便走到了她的侧面不远处。   直到这时,赵戎才瞧清楚此女在干什么。   他眼角忍不住抽搐一下。   纤细少女原来是在摘他与腾鹰兄栽培的秋菊。   她正弯腰前倾,一手扶着篱笆栏杆,一手笔直前伸。   这个‘偷菊贼’的目标,是菊花丛中最高最长的那棵烂漫秋菊。   不过她虽然瞧着不矮,但是还是有些够不着,正一蹦一跳努力使劲的往前够,只是暂时还是徒劳无功。   赵戎无语的瞧着这一幕。   “咳咳。”   他捂嘴清了清嗓子。   正翘着屁股的纤细少女,一呆,回头。   下一秒,身子轻盈的往后一蹦,跳下了篱笆。   她一边拍着前一秒还在‘作案’的手,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左瞧右瞧。   东张西望,仿佛无事发生。   只是突然,纤细少女左顾右盼的头骤顿,目光‘钉’在了赵戎的脸上。   她直直的看着他,缓缓低头,随后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身前男子一遍,眼神极为专注。   赵戎挑眉,这时二人面对着面,他才彻底看清此女的模样。   只见她瞧着柔柔弱弱的。   属于那种山下市井之中,花花公子带着狗腿子们招摇过市,欺男霸女时,一瞅见就会打鸡血似的兴奋跑过去欺负的娇弱良家。   一般只要有点欺男霸女经验的花花恶少,都会姿势潇洒的合上扇子,用扇尖霸道的挑起她的下巴。   这时良家配上一个慌慌怯怯的眼神,然后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这种情况下还想着要跑,觉得能跑赢这一群壮汉。   嗯,结果当然是被花花恶少的一群狗腿子们包围拦下,恶少发出嘿嘿嘿嘿的张狂笑声,却用比乌龟还慢的速度缓缓逼近。   娇弱良家偏着胳膊、缩着身子小鸡似的瑟瑟发抖,高喊着救命啊救命。   恶少张开手臂,表情扭曲癫狂,叫着什么‘你喊破嗓子都没人来救你’之类的话,再配合着周围一大群狗腿子的哄笑。   然后,恶少、狗腿子、良家这一大伙人就这般拖拉着,磨叽着,左等右等,等待着某个不知会从哪里闪亮登场的好汉,英雄救美。   最后,终于,良家看见赶走恶少、救她的英雄好汉,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她便亭亭玉立的施了一礼,咬唇欲泣的说着‘要以身相许报答恩公’,一副我见犹怜的柔弱样子。   这大致就是眼下这位纤细少女的模样。   赵戎轻轻点头。   觉得她有那味了。   只是现在的问题是,赵戎不记得他在山下赶路时有救过这个少女。   唯一冒头救的一个,还是苏小小这个笨狐妖,记得当时她连到底是‘这辈子以身相许’还是‘下辈子做牛做马’都没给个准话,就慌慌张张的跑了。   所以说,眼前这个瞧着柔柔弱弱的少女应该不是来‘以身相许’报答他的。   此时,纤细少女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赵戎,一眨不眨。   赵戎看了看她,又看了眼篱笆后的菊花。   他语气好奇,“姑娘来这儿做什么?额,我脸上有东西吗?”   赵戎摸了下脸,又摇了摇头,应该还是和早上出门前一样英俊不凡。   纤细少女盯着他,用力摇头。   赵戎洒然一笑,朝一旁指了指,“我姓赵,字子瑜,住在北屋。”   纤细少女闻言,眼睛微睁,有些讶然,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赵戎。   她眼神更直了。   赵戎眨眼,认识我?   本公子在书院的名气这么大了吗?   不过来东篱小筑偷他的菊花是什么鬼?   赵戎嘴角一抽,伸手指了指篱笆后的灿烂秋菊,“姑娘摘这个做什么?”   纤细少女歪头瞧他,点头认真道:“看起来很好吃。”   赵戎:“……”   二人对视片刻。   气氛稍微有些尴尬。   赵戎轻咳一声。   他略过了这个口味独特的不对劲少女不对劲的话题。   笑容阳光,拱手行礼,“请问姑娘是……”   “碧芳。”   某个熟悉的平静嗓音突然传来。   赵戎转头看去。   鱼怀瑾正从厨房内走出,手里拿着一盘……黄瓜。   似乎是瞧见了他的疑惑,这个古板少女反手收起了黄瓜,顿了片刻,出声解释。   “这是我的侍女……嗯,也算是书童。”   语落,她转头看了眼东篱前正朝其欢笑的纤细少女。   赵戎颔首,转回头来。   却见这个名为碧芳的女书童,已经不再像刚刚那样,直直的盯着他了,眼神收敛了许多。   不过,却也还在偷瞟。   此刻,见赵戎看来。   碧芳柔柔一笑,有些羞涩。   “回来。”   鱼怀瑾语气认真。   碧芳低头,“哦。”   声音弱小。   走之前,她侧目瞄了眼赵戎,神色依依不舍,不过还是抬起手掌,对他轻轻摆了摆。   赵戎笑着点头。   碧芳见状,也笑容欢喜起来,随后便小跑着去了鱼怀瑾那儿。   鱼怀瑾端着手,板脸看见二人‘眉来眼去’的一幕。   她眉头微微一皱。 第三百零一章 师生二人,主仆二人   赵戎觉得这位碧芳姑娘看起来挺有趣的。   嗯,偷摘菊花除外。   话说这玩意儿能吃吗?   他忍俊不禁。   想起刚刚这个穿着蓝衣的纤细少女一本正经的说‘看起来很好吃’。   有点可爱啊。   不过,这个碧芳姑娘跟着鱼怀瑾这个一天到晚板着脸的家伙,做她的书童,好像有点儿悲催。   此时,东篱小筑内。   赵戎即兴发挥的弹了遍《猗兰操》后,随手抓起笔,在旁边纸上,给某个‘正’字添了一画。   他抬目,瞧了眼不远处正手捏毛笔专注练字的鱼怀瑾,还有站在她身后安静乖巧的碧芳,背手俏立。   只是不出赵戎意外。   这个碧芳姑娘果然又在偷瞄他,就像是在看恩公一样。   赵戎两指抵了抵下颚,朝正准备目光躲闪的她轻轻一笑。   碧芳愣了愣,然后也眉欢眼笑起来。   她看了眼身前正入神写字的鱼怀瑾,低头悄悄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火红色的绣囊。   碧芳两手捧着鼓鼓实实的绣囊,甸了甸,感受了下重量,旋即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她打开火红色绣囊,两指探入其中,翻了翻,然后捻出一粒零嘴似的小东西。   赵戎瞧了瞧,也不知是蜜饯还是果干。   碧芳低头,将零食含进嘴里,馋嘴的咂巴了几下,不过吞咽的动作轻轻的,尽量不发出什么声响。   期间,她的眼睛也一直盯着鱼怀瑾的背影,模样小心翼翼。   赵戎放下笔,见状哑笑,怎么吃个零食都和做贼似的。   鱼怀瑾鱼学长,管的确实有些严,不管是对人对己。   不过瞧着这对奇怪的主仆都是瘦瘦弱弱的身板。   碧芳身材纤细,鱼怀瑾则更是矮矮的,和个小女孩一样,嗯,板着脸的小女孩。   赵戎突然有些理解了。   愈发为以后可能会摊上鱼怀瑾这位小祖宗的兄台默哀。   好像是发现了赵戎正在观望。   碧芳贪吃的动作收敛了些,她敛目瞧了瞧锈囊内的食物,又抬目看了看不远处的赵戎。   赵戎笑着摇头,婉拒了,没想到还是个吃货,嗯,还馋嘴菊花。   碧芳也笑了。   纤细少女笑容柔柔,咂巴了下嘴,又探指入锈囊内,想再取些零嘴吃。   只是下一秒便动作一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绣囊塞回了袖子里。   她温顺垂首,瞟了瞟身前正偏头看来的鱼怀瑾,老实了下来。   鱼怀瑾正过头来,微微皱眉,看了眼赵戎。   对于这对有些奇怪的主仆,赵戎耸了耸肩,嘴角轻弯,继续练琴画正。   这一次鱼怀瑾的补课,并没有上一回任务那么重。   毕竟时间不够,而且应该也是知道某位‘赵先生’很忙吧。   从傍晚,到刚入夜不久,乐艺补课便就结束了。   鱼怀瑾认真叮嘱了一番赵戎,勿要松懈琴艺练习。   说他目前这种程度,马上来临的月中大考想要取得个正常成绩都很悬。   赵戎面色平静,点头应着。   鱼怀瑾见状,微微一叹,表情有些忧虑。   应该是对这次多出赵戎和范玉树两人的率性堂月中大考成绩,有些头疼。   赵戎眼皮抬了抬,没再动嘴皮子废话。   鱼怀瑾犹豫了会儿,又问了问率性堂的书艺课学业一事,目前情况如何。   她在每堂课上都很认真,赵戎的书艺课亦是如此,只是却也当局者迷。   赵戎想了想,如实回答,话语有些委婉。   别的学堂,他不知道,但是整体若是与赵戎教的正义堂相比,确实是差一些,而且照目前这趋势,估计差距越来越大。   鱼怀瑾眉头更皱了。   她与赵戎行礼,转身准备离去。   只是看见赵戎也是要出门的样子。   轻声道:“赵兄去哪?”   赵戎随口答道:“猗兰轩。”   鱼怀瑾顿时小脸一板,神色严肃起来。   不多时。   赵戎三人一起来到了猗兰轩。   没错,是三人,还有鱼怀瑾,和她那个柔弱书童。   鱼怀瑾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默默跟来了。   似乎是对某人大晚上的跑到猗兰轩来的目的,很是怀疑。   赵戎嘴角微抽,怎么跟防贼一样。   他摇了摇头,带头进入猗兰轩,去找朱幽容。   忙碌了一整天,现在是晚上戌时四刻左右,还有些功夫,赵戎过来瞧瞧朱幽容将那个‘永’字写的怎么样了。   这一次见面,二人并不再像前几日私下相处时那么随意。   虽然还是在兰轩书房内。   但是却多了几双瞧来瞧去的眼睛。   朱幽容也将某处风景束缚住,一身青色儒衫,表情淡然。   赵戎抄着袖子,站在书桌前观看她写的字。   他面色平静,不时的伸手指点几句。   只是二人之间,一直保持着正常距离,也没有其他的交流。   鱼怀瑾借着练字的名义,也在旁边低头书写,不时的抬头看一眼他们。   静姿对于碧芳的到来,颇为欢喜。   只是看见一起上门的还有赵戎,便和她的鱼姐姐一样,小脸扳起,一副如临大敌的神色。   此刻,静姿也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书桌旁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赵戎和朱幽容身上打转。   碧芳则又是在一边贪吃零嘴,一边偷瞄赵戎。   这般严防死守的阵势,傻子也能看得出是什么意思。   赵戎颇为无语,很想认真的告诉她们大可不必。   他与朱幽容,目前是那种喜好相同的知己关系,所以之前相处的没由来的融洽,而并不是她们想的那样。   不过赵戎不用尝试都知道,解释无用。   想来也是。   若是男男,或女女之间是知己好友,那倒是无事,可一男一女之间……   一般话本小说里,好像这种情况,都会朝着红颜知己、日久生情的方向发展的。   想到这,赵戎颇为理解鱼怀瑾和静姿的担忧了。   与此同时,他也对之前一直笃定的与朱幽容之间的纯洁友谊不会变质,变得不对劲起来,有了些许的动摇。   或许是该注意一下了……   赵戎安静的站在书桌前,抬目看了眼正安静垂首写字的朱幽容。   她侧颜平静且认真,并没有看他。   对于书房内多出那么多人旁观,也没有多余反应。   朱幽容依旧专注于笔下的书法,她热爱的书法。   赵戎突然觉得这样的女子,就算抛开皮囊、身份、气质不谈,也确实极美的。   他目露真诚的欣赏。   这样的女子,应当也只有世间第一等的男子才能牵起她的手。   嗯,这里面,本公子除外。   赵戎脸不红心不跳的把自己归为了某一类里面。   他已经有青君和小小了。   之前也是想着不拈花惹草,才一直避着这位朱先生。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一次逃课,就被当场抓获,被她堵了回去。   现在答应教朱幽容书法,也是被她的信念与经历感染。   二人又相处默契,言谈甚欢。   不过,赵戎知道,他也知道身为‘儒家第一等士’的朱幽容同样知道。   他们二人,不管是其中任何一人,还是两人一起,再尝试靠近哪怕一步,都是无比危险的。   二人之间有一条红线。   这是无影无形却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儒家礼法所化。   他是学生,她是师长。   除非能改变身份,否则逾越一步,便是与千万儒生站在对立面上。   这一点不用明说,赵戎与朱幽容之间都有默契。   不过前几日的相处,赵戎现在细细想来,似乎却确实是靠的太近了些。   所以也不怪现在旁边多出了几双雪亮的小眼睛。   可能真的是书法一道的知己太少了,二人便一见如故,情不自禁……   他其实是对自己很有信心的。   不会主动去迈那一步。   很多男子,总会因为女子的一个莫名的眼神或一个亲近的动作,就忍不住自恋的去想,对方是不是对自己有点意思……   赵戎很理解这种心理,因为他也是。   之前赵戎还忧虑着,朱老师对他的慈爱,会不会变质了……   而现在看来……   安静的书房内,赵戎端详了眼面色如常的朱老师,她没有多看他一眼。   赵戎眨了眨眼。   感觉担忧有些多余。   哎,都是被前世那些不对劲的小说和片子给‘毒害’了……   所以说,现在这种相处情况。   赵戎只要来找这位朱老师,鱼怀瑾和静姿八成都会在场陪着。   二人各取所需。   他教朱老师写字,帮她带两个学堂的书艺课。   她帮赵戎收集正冠井水,帮助他修行。   二人再偶尔高山流水、相谈甚欢的交流书法。   这样的相处,赵戎觉得也挺好的。   而且这也才是现实的生活,哪里会想书上写的那样,朝不对劲的方向一路发展……   “赵兄。”   鱼怀瑾的声音突然响起。   打破了书房内的平静。   赵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似乎盯着朱幽容看的太久了,鱼怀瑾正面无表情的瞧着他。   另外,静姿与碧芳的眼睛也在他身上。   赵戎略微尴尬的咳嗽两声。   正在宁静写字的朱幽容,毛笔顿了顿,抬首平淡的看了赵戎一眼,便又重新低头写字了。   如此这般,半个时辰后,夜渐渐深了。   期间,赵戎对于朱幽容的书法进步,有些意外,她确实是极有天赋。   很多笔法,笔决他只要教一遍,朱幽容便能掌握大致精髓。   甚至一点就通、举一反三。   二人的言谈相处也是知礼守节。   不多时,赵戎看了眼窗外,便开口告辞。   朱幽容行礼,轻声道:“多谢子瑜指点。”   赵戎见状,也毕恭毕敬的还礼,“朱先生多礼了。”   朱幽容微笑摇头,然后又约定了下一次赵戎来‘喝茶’的时间。   之后,她便遣静姿将赵戎送出猗兰轩。   赵戎和静姿走后不久。   鱼怀瑾便也告辞,带着碧芳离开。   朱幽容静立书桌后,目送众人离去。   她看了看空旷下来的房间,安静了下来。   某一刻,朱幽容娥眉微皱,抬手捂胸,旋即快步走去屏风后,   很快,她摘下了某个讨厌却不得不缠上的事物,回到了书桌旁。   解脱一层束缚的朱幽容长长的舒了口气。   她转头看了眼西窗。   窗台上,正有一盆洁白兰花在漆黑的风中摇曳。   一会儿前倾入明亮的屋内,一会倒伏回灰蒙的夜色中。   视线越过兰花,再远处,便是黑暗一片的景物。   远方,那些儒家书院内,模仿中洲文庙规制严谨、样式板刻的一栋栋建筑,隐藏在夜色中。   它们排列成一横排,就像树起来一堵漆黑的高墙,与天际正连。   就这么直挺挺的耸立在朱幽容视野里,堆满了她的眼睛,黑压压的一片,也隔断了远方。   朱幽容快步走去窗前,将窗外的兰花收回,紧紧的合上了窗扉,抱着兰花,背过身去。   屋内明亮刺眼,光线寂静无声。   朱幽容低头看着花盆里独自绽放、幽芳自赏的兰花。   她忽而一笑。   朱幽容轻笑着,回到了桌前,将花盆摆在桌上,铺纸研墨,继续伏案写字。   兰花,书法,与这安静书房。   这些都是她争取所得。   她,已经知足了。   无力奢望其他。   ……   书院内,东南角,一条藏在林间的小路上。   漆黑一片。   有两道黑影正在行走。   今夜无月。   依稀可见,这两道人影,一个瘦弱矮小,一个纤细高挑。   矮小的走在前面。   细高的跟在后面。   二人安静无声的走着。   漆黑小路的某一段,路旁的树林稀少,因而外面灯火通明的建筑内的光芒,射进了林间,形成了几道斜照的光束。   灰尘在淡黄光芒中浮动。   某一刻,那两道人影依次经过这几道斜照光束。   白驹过隙般,堪堪照清二人一些模样。   前面那人端手,板着脸。   后面那人蓝衣,纤细左手上端着一只火红色绣囊。   黑暗中。   “小主。”   声音来自后方的纤细少女。   前方的古板少女,依旧安静行走,默不作声。   随后,二人之间又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   纤细少女忽道:   “小主,我想吃他。”   “不行。”   古板少女的声音平静,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哦。”   纤细少女柔柔的应了声,不再言语,只是低头翻弄了会儿食囊,有些索然无味,于是咂巴了下嘴。   看起来很好吃,而且还姓赵……   她很喜欢。 第三百零二章 山水画梦   是夜。   东篱小筑,北屋。   一盏烛火。   点亮半座屋舍。   屋子中央,一处特意腾出的空地。   有青衫儒生闭目走桩。   《负山帙》五式拳桩。   袖中挥拳,行云流水,刚柔并济。   闭眼的赵戎觉得自己此刻的状态很是奇异。   就像意识脱离了一般,在半空中俯视地上走桩的他,宛若入梦。   而且,赵戎清晰的感觉到。   不是拳随他动,而是他随拳走。   一切都水到渠成。   在千万次走桩之后,《负山帙》走桩似乎已经成了赵戎的本能。   用他前世的话说,就是已经熟练到,这套拳法深深刻进了骨子里。   就像他的书法,落笔纸上,无需刻意,横鳞竖勒、按提转折等笔法自然而然,跃然纸上。   而赵戎更是深深的记得。   半年前,北上途中,一个月夜青山下的火堆旁,柳三变轻声告诉他,这叫拳意上身。   这是山下无数武夫,梦寐以求的境界。   当时,柳三变嘴角扯出一个阴森可怖的温柔笑容。   赵老弟若能走桩走出拳意,那便是有入品武夫的天赋,到那时,我再赠老弟一套拳法。   只是他说到后面,却也笑容渐渐收住了。   应该是,也觉得八成等不到这一天吧。   此时闭目走桩的赵戎抿唇,思绪正要一转……   只是下一秒。   他猛地一记扎剑炉。   屋内骤然一暗,被死寂的黑夜充斥,无亮无光,唯有一双明亮如星辰的坚毅眼眸。   原来是赵戎刚刚的隔空一指,点灭了远处桌上的烛火。   这拳意上身自然走桩,竟是比他思绪转的都要个快半拍。   赵戎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除了愣神这流转全身的拳意神妙,以及刚刚最后一时式走桩冲破了第六条奇经八脉‘冲脉’外。   还因为此刻他正是满身汗水,湿透了衣衫。   又正好是冲脉成功后,体内火龙的短暂虚弱期,体魄同样很虚,在这深秋夜里,凉风袭体,这滋味……   不过,赵戎嘴角依旧忍不住扬起。   终于又破去了一脉,离扶摇境更近一步了。   他原地蹦跳了两下,活络下筋骨,旋即重新点起灯来,之后去往浴桶那儿,打热水沐浴。   约莫过半个时辰。   清洗一番的赵戎,披着青君为他洗过的秋衣,朝朝书桌走去,准备点灯夜读。   他耸拉着眼皮,轻舒一口气,经过了屋内的床榻,走出几步后,却身子微微一顿。   赵戎静立片刻,想了想。   下一秒,他便打了个哈切,向床榻走去,放弃了继续夜读的想法。   像青君说的,是该休息下了。   赵戎脸朝下,直直的倒在了被赵灵妃亲手晒晾过并铺好的被子上。   似乎是有她与阳光的气息。   某人深深嗅了几口。   “青君……青君……小小……”   赵戎嘴里嘟囔着,眼皮渐垂。   夜,静悄悄的。   ……   赵戎做了一个梦。   还是一个清醒梦。   他意识清醒,记得梦前的一切。   赵戎左右瞧了瞧。   讶然。   这个梦并不是五光十色,但可以说光怪陆离。   因为,周围的一切竟然只有黑白二色。   视野之中。   除了勾勒景、物、人的漆黑笔墨线条以外,其他全是洁白一片,像一张崭新的白纸。   赵戎思绪一转。   这不就是一幅山水画吗?   嗯,或者说,他现在是身处一幅山水画一般的梦境小世界里。   只有对比鲜明,简单至极的两种元素。   而这黑白又有讲究。   墨汁的浓与淡。   留白的浅与深。   形成了更深层次的维度,例如远景,例如大小,例如……动静。   赵戎失笑。   有趣,竟然是遵从山水墨画的笔法构图,这个梦有趣。   此刻,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手掌、胳膊、肚子、双腿等等一切,都是由墨汁构成的。   无一例外,此时的赵戎也是构成这片奇异的山水墨世界的元素。   就像他上画艺课时,那位魁梧的画艺先生画笔下的小人儿。   赵戎第一时间是想找个镜子瞧瞧他现在的模样。   不过很快便发现,连湖水都是山水画的留白,哪里能照出他的样子。   赵戎还是有些新奇,咳嗽两声后,自摸了起来。   好在,该在的好像都在,只是似乎小了些。   嗯,是自摸脸。   鼻子,眼睛,嘴巴皆变小了。   赵戎又研究了一会儿,恍然发现,他现在好像是变回了当初八九岁时的孩童模样。   我说怎么变小了……   与此同时,因为山水墨画的原因。   触觉、视觉、味觉、嗅觉等等似乎都被重新定义了一番,是另一样的体验与滋味。   赵戎稍稍研究了一下,便不再去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了。   好不容易做一个有趣的清醒梦,来都来了,不管了,浪就完事了。   他新奇的在这个奇异的梦境世界里探索起来。   赵戎很喜欢清醒梦,因为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在梦里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此刻,赵戎左右看了看四周。   发现他正在一条溪水畔。   天空没有太阳,也不知是何处来的光亮,明透了整个山水墨画世界。   远方天际的南归大雁,就像纸上的两撇笔画,正在挥动翅膀。   目前的所在处,应该是郊外。   因为赵戎周围都是茂盛的墨色林木,在风中自然舞动。   偶尔一些墨汁构成的小动物蹦蹦跳跳的出现,又消失。   一片生机勃勃的气象,虽然只有黑白二色。   赵戎想了想,张开右手手掌,下一秒,骤然间手上凭空出现了一只毛笔。   他轻轻一笑,果然可以。   只是有些规则还要其慢慢摸索。   赵戎抓着毛笔,轻描淡写的画了一只兰舟,笔直的落于溪水之上,还溅起一阵墨色水花。   他登上兰舟,撑起长篙,泛水而行。   沿着水流,去探索这方梦境。   据赵戎所知,梦是客观愿望的一种满足,是潜意识内容的反应……嗯,说人话就是,想有什么就有什么,特别是平日里一直心心念念的事物和人。   当然,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奥秘。   赵戎四处张望着。   所以,话说青君和小小在不在梦里,天天想着她们,应该在吧……咳咳,能为所欲为的夫君来了。   他乘着兰舟行驶了好一会儿。   周围还是荒郊野岭似的景色。   芳草树木,落英缤纷。   就在赵戎想着要不要再勾勒具现一柄飞剑来个御剑飞行之时。   溪流正好到了拐角激流处。   赵戎撑杆,兰舟安稳的渡过这处拐角。   视野豁然开朗。   赵戎的眼前,土地平坦宽广,房屋排列得非常整齐,有田地、池塘、果树。   田间小路四通八达,村民们在田间来来往往,耕种劳动。   有老人倚着拐杖静坐休息,也有孩童们嬉戏打闹,东奔西跑。   这一副柳暗花明的景象。   好似桃花源里,怡然自得的田园风光。   赵戎微微疑惑。   这些都是他从未见过,也未憧憬幻想过的景象,为何还会出现在他梦里。   赵戎眨了眨眼。   难道是他潜意识里还有归隐田园、淡泊名利的高尚情操?   他怎么不知道。   不过就算是想过归隐,也应该是梦见终南国那里吧,嗯,再来个十八房美妾……   但是眼前这些陌生的景色是什么鬼。   舟至岸边,赵戎下船,步入了这处热闹田园之中。   不出意料,这些村内的村民们都在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并未理会他。   仿若赵戎并不存在一般,没有丝毫反应。   他观察了一圈这些墨笔画就的村民。   具体的相貌与神色,并不能看的很清楚,只能由这些墨汁勾勒出的面部线条,大致瞧见一些外貌特征与表情。   赵戎摸了摸自己的脸。   想必他应该也是这样了。   赵戎轻轻一叹,英俊的面容又被隐藏了。   他打量了一会儿这处古怪村落,方圆数十里,好像就这一处有人烟。   这个梦境有些蹊跷。   正在这时。   赵戎四扫的目光忽的一顿,停在村落中央的某栋建筑上面。   那是一间与村庄里的朴素屋舍截然不同的建筑。   他觉得更应该出现在儒家书院、山下国子监,抑或是书香门第豪阀大族的家学私塾里。   因为这是一座样式规整、四四方方的学堂。   严谨庄重,典雅大方。   与周围桃花源似的田园画风十分不搭。   可它就是出现了。   赵戎饶有兴趣,抬脚靠近观察。   路上,有时他不小心碰到的一些村民,都像是没看见赵戎,无事发生一般,麻木的离开。   不多时。   赵戎绕了这座奇怪学堂一圈。   他不禁一笑。   这座瞧着高大坚固、严谨板制的学堂,竟然没有一扇可供进出的门,   仅仅只是在西边一侧,开了一处小小的窗扉。   无门的学堂?   赵戎去到西窗前,朝内看去。   学堂内明畅,正有一个老夫子在为一群稚童授课。   老夫子看不清具体面容,但是见他身材瘦高,双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手里拿一把戒尺,在学堂内巡视,模样严肃。   这姿势动作,让赵戎有些许眼熟,但又想不清楚在哪见过。   但这个老夫子他却是十分肯定不认识的。   至于这些稚童,大约都是八九岁年龄,约莫二十人左右。   学堂看样子正在上课。   那位瘦高的老夫子在讲台上书写。   下方的稚童们,模样专心致志的听讲。   和外面村子里的村民们一样,都在做着本职的事情,对于窗外冒出的某个脑袋,置若罔闻。   赵戎观察了会儿,除了这个学堂与村庄画风不搭,且建筑无门外,好像也没什么其他的古怪。   他在窗前晃来晃去也无人理会。   赵戎左右看了看,闲着无事,仔细观察了下学堂内这些与此时的他年龄差不多大的稚童。   不过看了一圈后,有些失望。   因为没有青君和小小的影子。   青君幼时的模样,他是记得的,至于小小……嗯,应该还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火狐,在浅棠山蹦跶吧。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梦。   说好的为所欲为呢。   赵戎撇嘴,又瞅了眼学堂内。   这二十一个稚童,穿着统一的学堂制服。   其实有二十个是小男孩,唯独的一个小女孩,梳着总角,却瞧着很是刻板。   让赵戎多看了几眼,但还是不认识。   总角小女孩似乎是学堂里类似班长的学长,手上也有一柄小戒尺。   她此刻好像是在听从那位老夫子的吩咐,离开了位置,去收取同窗们的功课。   总角小女孩做事一板一眼的,行为古板。   颇为模糊的表情似乎也是如此。   总角小女孩捧着功课,送上了讲台,对那个瘦高老夫子认真的行了一礼,她态度恭恭敬敬的,甚至在赵戎看来,都有些敬重过了头。   此时,那个瘦高老夫子似乎吩咐着什么。   总角小女孩两手背在身后,腰杆笔直,认真的听着训诫……   赵戎在外面观察了会儿,有些无聊了。   又瞟了眼学堂内那个有些行为模式有些熟悉的总角小女孩。   话说,本公子该不会是没有梦到青君和小小,反而梦到了鱼怀瑾这家伙了吧?   是不是鱼怀瑾?看着有些像。   梦见她?   鱼怀瑾小时候就是这样?   好吧,看样子从小到大,都这么无趣古板。   赵戎摇了摇头。   反正无事做,他没多想就身子一蹦,从这扇西窗翻进了堂内。   此时,学堂之内,那位老夫子似乎是吩咐了些什么。   稚童们纷纷行礼,然后伏案,专心致志的读书。   对于赵戎这位不速之客,他们并未有丝毫注意与反应。   就和那些村民一样,像梦境里的机械一样,麻木运转着。   赵戎习以为常。   他绕着学堂逛了几圈。   期间又细瞧了下那个瘦高的老夫子,还是从未见过。   赵戎打量着这个学堂的装饰,与众人的衣物,发现好像不是其见过的望阙洲风俗。   有点儿奇怪。   不过,他的这个清醒梦,有些无聊啊。   赵戎抄着袖子,在学堂内随意走动着,就像个透明人一样。   某一刻,他在经过那个总角小女孩的时候,脚步稍稍一顿。   赵戎眉头眼皮轻抬,想到了某事。   他来到正低头认真写功课的总角小女孩面前,开心一笑,伸手,揉了揉她梳着总角的小脑袋。   行为古板的总角小女孩正低着头,认真翻书。   赵戎有些不过瘾,他弯腰,伸出两指,捏了捏她的圆圆脸蛋。   到底是不是小时候的鱼怀瑾?嗯,不管了,本公子的梦本公子说的算。   鱼怀瑾鱼学长,梦里还不是随便欺负你。   赵戎嘴角一勾,又捏了捏,有点儿软啊……   总角小女孩突然抬首,注视着他,面无表情。   “???”   赵戎眼睛微睁,身子后倾,不是,你,你是活的?还有反应!能瞪他……   总角小女孩板着脸,左手把捏着她脸为所欲为、此刻来不及往回缩的贼手一抓,扳开了他的手掌,右手举起了戒尺。   啪——!   赵戎:“……” 第三百零三章 与谁同梦?   一个山水画似的梦里。   一处全由墨汁构成的桃花源内。   一座高大坚固、严谨板制却无门可入只有一扇小小窗扉的古怪学堂中。   一位混在一群稚童之中、和梦境里工具人一样麻木呆板的总角小女孩。   竟然反抗了!   还把他打了板子。   此时此刻,赵戎有些愣神。   而且这还是在他的清醒梦里,真是反了天了。   赵戎睁大眼端详着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总角小女孩。   嗯,八成是鱼怀瑾了。   这被打手的滋味,这欠扁的小表情,这一板一眼的动作。   不过,你白天这样也就算了,毕竟有时候青君不在,又不是在书艺课上,本公子这个小小登天境镇压不了你。   只是晚上在本公子的梦里,你都敢这么虎……嗯,不就是捏了一下小脸吗。   赵戎有些牙痒痒。   准备让她见识见识梦主人为所欲为的威力,把她以各种他所知的姿势吊起来打。   只是下一秒,赵戎眉头忽皱,想起了现在这个梦有些古怪,不像是他一个人能构建出来的。   因为这些奇怪的景物,与背后隐约莫名的意象。   似乎都与他不搭。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更别提一些隐藏在心湖湖面波光下的心湖之水。   这些都是梦境的养料。   就像此刻,赵戎手心传来的疼痛感,就让他很是熟悉。   念头稍微一转,便想起了,这和前些日子补课弹琴时被打板子时的感受一模一样。   过往的经验,就是梦境的养分。   人物、声音、触感皆是如此。   嗯,刚刚捏这个总角小女孩脸蛋的触感,就和白日里捏芊儿时一样……   可是眼下这个古怪山水墨画的古怪梦境,有些长歪了,不像是汲取他的‘养料’长出来的。   通熟易懂的说人话就是……‘这孩子长得不像我’。   赵戎决定还是稳健为妙,先不还手。   此刻,他心里暗暗警惕,同时默不作声的注视着眼前的疑似鱼怀瑾的总角小女孩。   后者也在看他。   二人对视。   只是水墨构成的面部表情有些模糊,只能看出大概鼻子眼睛的轮廓,一些微小表情很难捕捉到。   不过赵戎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是板脸的。   但是这个鱼怀瑾……   到底是不是活的!?   就是和他一样,在同一个梦里,或是说,是赵戎闯进了她的梦?   赵戎一时间没有抽回手。   而是左右看了看周围,发现似乎无人注意到这里。   就和刚刚一样,那个瘦高老夫子依旧腰杆笔直的站在讲台上,台下的其他稚童学生们,都在低头认真读书。   他试探道:“鱼,鱼怀瑾?怀瑾兄?”   总角小女孩一动不动,面朝赵戎。   赵戎语气亲切,“好巧啊,你也在,我是子瑜啊。”   顿了顿,见她还是没动静,他瞅了眼被她抓住的作案的手,一本正经道:   “咳咳,没想到鱼学长小时候也这么可爱,很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童年玩伴,咳,我刚刚还以为是梦见她了,就想着捏一捏脸……”   总角小女孩安静不动。   某一刻,她的手忽的一放,转回了头去,没有看赵戎。   总角小女孩看了眼讲台上的瘦高老夫子,随后若无其事似的重新低头读书,和周围的稚童学生们一样。   赵戎微微皱眉,认真打量了下这个奇怪的总角小女孩。   这个鱼怀瑾,是活的还是梦境里的工具人?   难道是他想多了,只是工具人的正常反抗?   想到这儿,赵戎又忍不住了。   他刚刚被打板子的手,重操旧业,悄悄探出一根墨棒似的食指,靠近总角小女孩的脸蛋,又忽的顿住。   赵戎吸取刚刚教训,转而抓起旁边的一根毛笔,用笔尖靠近她的脸蛋,轻轻戳了一下……   咔嚓!   嗖!   砰!   一阵天旋地转,赵戎被某人从窗口扔出了学堂,呈抛物线的轨迹,平沙落雁式的着地。   “……”   赵戎手一撑,蹦起身来。   刚刚那一刹那时间,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就被丢出了。   赵戎连忙跑到学堂窗口,往里面一瞧。   映入眼帘的是无比诡异的一幕。   原先总角小女孩端坐的座位上已然无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那个瘦高老夫子与其他二十个稚童学生,宛若石刻般僵住,或站立,或端坐原地。   保留着前一刻的姿势动作。   赵戎眼皮一抬,旋即骤然转头,朝村子内其他地方看去。   只见原先忙碌的村庄已经安静无声。   所有的村民都和学堂内的石刻一样,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就像是凝固的墨汁。   下一秒。   这些凝固的墨汁。   化了。   人、房屋、树木、山石。   都化了。   墨汁滴落。   赵戎还没来得及反应。   整个水墨画似的梦境,就像被烛火下的石蜡,迅速融化。   分崩离析。   而赵戎没有感觉到融化它们的炙热,与任何声响。   一切都是悄无声息间,安静进行。   就像寂静的死亡。   墨汁如倾盆大雨般倾泻而下。   他脚下的大地也融化了。   之前照亮一切的,不知何处来的光亮,陡然消失了,就像一间关灯的房间。   赵戎跌落,面朝下,下方是无尽的深渊。   黑暗,黑暗。   什么也看不见。   有水。   赵戎无声无息的掉进了水里。   不,不是水,是墨汁。   是整方世界融化后的墨汁。   温暖又稠密,灌入口鼻。   窒息,窒息。   呼——!   北屋床榻上,面朝下蒙在床被上的赵戎,猛地弹起身来。   赵戎睁大眼,翻身坐在床上,大口大口的换着胸肺间的浊气。   他左右看了看四周。   屋内寂静昏暗,只有不远处书桌上的一盏油灯,释放朦朦的橘黄光亮,将书桌周围一小片地方照亮。   而屋子里的其他地方,依旧灰蒙蒙一片。   窗外仍被黑夜笼罩。   赵戎回过神来,呼吸渐渐平息。   他一只手后撑着床榻,一只手揉着脸,望着屋内的孤灯,轻声嘀咕。   “水墨……梦……鱼怀瑾……墨……”   ……   翌日上午。   墨池学馆,赵戎在正义堂上书艺课。   课间,他找来了顾抑武。   “顾兄,请教你一件事情。”   顾抑武看眼表情认真的赵戎,拍了拍他肩膀。   “赵兄有何急事,尽管说来,嗯,是不是最近学馆里那些流言蜚语?呼,赵兄不必在意这些,我们正义堂学子是不会拿那些流言当回事的,也不会传……”   “等等等。”赵戎打断道。   他微微皱眉,看着顾抑武,“学馆里有人背后说我?呵,管他们怎么说,无聊,我不是问这个的。”   顾抑武摸了摸后脑勺,“那赵兄是有什么事?”   赵戎沉吟了会儿,“前些日子,对,就是我与顾兄第一次见面那一天,在朱先生的猗兰轩候客亭里,当时其他几位学堂学长也在,你还记不记得?”   顾抑武看了眼他,一脸正经道:   “当然记得。在下犹记得那一日,赵兄还未进门,我就心有所感,投目院门,当时只觉得冥冥之中心生感应,告诉我,接下来会有不俗之事发生,不凡之人出现。”   他语气真诚,拍了拍赵戎肩膀,直视着他。   “甚至,在下感觉那一刻,周围的空气都暗了几分,等待着门外之人的出现,再一齐来个闪亮登场。而之后的那一段有节奏的敲门声,在下一听就知道来者定是个教养极高,温文尔雅之人,后来一见,果然如此!我第一眼就被赵兄的英姿……”   赵戎原本准备出身询问,结果插不上嘴。   此时他微微张开的嘴,渐渐合上,看着身前汉子的憨厚表情,耳畔是其滔滔不绝的话语。   赵戎面无表情。   顾抑武说着说着,似乎是也发现的赵戎的神色,声音越来越小。   空气安静下来。   二人大眼瞪小眼,气氛渐渐尴尬。   顾抑武捂嘴轻咳两声。   赵戎表情平静的看着他,等他开口。   会说话?就多说点。   顾抑武感觉确实有点过了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小声道:“所以赵兄,我的意思是说,当时的事在下是记忆犹新的。”   赵戎沉默了会儿,轻轻点头,忽道:   “当时,修道堂那位韩学长取出的墨心朱果,嗯,应该是叫这个名,顾兄还记得吗?”   顾抑武微微一怔,应该是没想到他是问此事。   “当然记得,墨心朱果,很有意思的,确实像广业堂那位李文元李学长所说的那样,可以让人夜里入梦,进入一个山水墨画一般的梦境。”   他看了眼赵戎严肃下来的神色,浓眉一扬,不过还是笑道:   “前些日子,我闲来无事,便连续好几夜刻意入睡,去这个水墨似的梦中玩耍,确实有趣,甚至在下还发现,可以在这水墨梦中,练习书画,十分便利,真是一举两得。”   赵戎安静倾听,若有所思。   顾抑武摇了摇头。   “不过玩多了,一个人确实无趣,这段日子忙,我也好一段日子没再入梦了,也不知现在那枚朱果的奇效有没有散去,不过,李兄说应该能持续不少时间的。此物真是稀奇。”   赵戎轻轻点头,思索了会儿,从头问起。   “这个墨心朱果,是能让人入睡后,进入一个山水画一样的梦境里?”   顾抑武瞧了眼他,恍惚点头,“赵兄不知?哦,也对,当时广业堂的李兄介绍此物时,你还未到。”   赵戎嘴角一抽,轻轻点头。   本公子哪里知道,你们这些山上人这么会玩,吃个水果都有这么多圈圈绕绕……   他只是当时修行上了火,想吃些清凉水果而已,那时至多以为他们在分吃的这种‘灵果’,可以增加灵气修为。   所以赵戎也没怎么在意韩文复的脸色,大伙都有?我也要。   他也白嫖了一个吃。   顾抑武想了想,徐徐解释。   “据广业堂的李学长说,这个墨心朱果,是南望阙山上那些墨客隐士之间的私密小圈子里流行的,算是个私人聚会时的风雅物,食用了此果后,听说可以让食用者沉睡之时,进入一片山水墨画般的梦境……”   他将那一日听来的,和他后来大致打探到的,关于墨心朱果的事情,事无巨细的告知了赵戎,也不觉烦厌。   不多时。   赵戎又忽道:“顾兄,你确定这个山水画梦,只能一个人进?不会遇见其他食果之人?”   语落,他微微皱眉,因为想到了鱼怀瑾。   当时她和他一起取走了,韩文复手上仅存的那对墨心朱果。   赵戎觉得,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昨夜那个古怪的水墨梦境,为何会有他从未见过的景、物、人在其中。   所以说,这个水墨画梦,是我与鱼怀瑾那家伙一起的?   异床同梦?   只是,赵戎还没来得及发散思维的多想,顾抑武就语气肯定的开口了。   “只能一人的。”   他摇了摇头。   “对修行之人而言,梦境本就玄妙异常,与奥妙万千的心湖之水有关。”   顾抑武语气认真道:“不说探索其玄妙,这应该是高阶的前辈修士们的领域,我们这些年轻修士,对其是十分重视与保护的,哪里容得与他人共处一梦?”   赵戎眼眸收敛,轻轻点头。   身前这个身材高大的正义堂学子话语不停。   “试象一下,心湖之水,涉及到了我们修士的所思所想,与过往的记忆,藏着数不清的秘密,而梦境又是以它为养料滋长诞生,就像心湖湖面的泡沫。若是与人同梦……”   “轻则被窥见隐私秘密,重则……甚至会被影响心神思绪,甚至改变性格善恶,波及太深远了,听说山上修真界,有些大能拥有神通手段,可以借梦境为突破口,侵染他人心湖之水。”   他缓缓摇头,看着赵戎,倒吸了一口气。   “所以咱们这些山脚下的小修士们,还是少入梦为妙,嗯,而且修行、读书、功课,咱们有这么多事情要做,没事就别睡觉了,而且怎么睡得着!”   听着顾抑武的话语突然励志起来,赵戎唇角轻扯。   顾抑武开了个玩笑后,拍了拍喜欢给他们布置一大堆功课的‘赵先生’的肩膀。   “那枚墨心朱果虽然稀奇,但也不是那种能让人共梦的神物,赵兄勿要多想,对了,那个山水梦,你是不是也进了?怎么样,赵兄觉得有无乐趣。”   赵戎回过神来,敛目轻笑:“还行,之前不知道,还以为有什么古怪呢。”   顾抑武也笑了。   赵戎想了想,还准备再问。   顾抑武突然问道:“赵兄,你是不是梦到其他人了?”   赵戎身子一顿。   顾抑武看着他。   二人之间气氛略微沉默。   只是下一秒,赵戎便立马动了。   他笑着点头:“确实梦到了,实不相瞒,在下梦见了顾兄,哎,应该是白天里经常念叨的原因吧,梦里顾兄也在,还挺精神的。”   说着,赵戎抬起手,轻柔的覆盖在了顾抑武搭他肩膀的手背上。   正义堂外面,两个大男人深情对视,手覆盖着手。   顾抑武肩膀微抖,打了个冷颤。   他赶忙把手抽出,丢下一句话,匆忙逃回了学堂内。   “哈哈,赵兄真会开玩笑。”   赵戎失笑看着顾抑武离去。   某一刻,赵戎拍了拍手,微笑转头,看了眼修道堂的方向。 第三百零四章 终南春又至,许卿不许国   三月的终南山,柳絮纷飞,花团锦簇。   山中,由终南灵秀孕育的国度,经历了去年国内两个顶级势力的纷争动荡,此时已经渐渐安稳下来。   去年春日。   兰溪林氏那位从思齐书院回来的新任家主,在国君春郊祭祀日,朝当时的终南国师发难。   当时的画面对于不少国人们而言,依旧历历在目。   而之后经历的那场持续大半年的斗争,在一场举国瞩目的儒道之辩后,彻底盖棺论定。   曾经做了终南国数千年太上皇的冲虚观,轰然倒台。   太白山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都未烧尽那些残观。   兰溪林氏的位新家主,上台掌舵,辅佐国君治理终南。   而之前备受国师势力阻碍的终南新政改革,也在稳步推行之中。   只是这些对于不少国人们来说,即近,又远。   如今又到一年的初春。   去年的风波与腥风血雨,似乎已经被冬日的大雪掩埋,洗涤。   不过,当初那个路过终南、如天降贵人般帮助兰溪林氏参加儒道之辩,赢下了意义超乎寻常的第三场辩论的有匪君子。   依旧被终南国人们津津乐道,时常想起,谈论。   林文若上台掌舵后,虽然很多旧事旧怨没有追究。   但是新仇新恨,却是惩罚的很快,手段雷霆万钧,毫不留情。   因此,虽然他并没有堵塞朝内朝外的言路,或是收紧国人的舆论尺度。   但是大多数国人们还是不敢去谈一些可能会触线的事情。   新势力上台改革必定伴随着冲突和矛盾,而那位新步入朝堂的宰相林相公,似乎又是个冷血果断的性格   而国人们又喜爱议论清谈。   于是乎,去年之事,众人们最热议的地方,便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了那位匆匆路过终南国、只留下背影的赵公子身上。   并且,这也是被林文若所默许,且无事的。   恭送这位赵公子的名为‘终南有何’的歌谣。   依旧被热情洋溢、爱慕才子的终南女子们传唱。   此时只要是时常去洛京郊外之人,几乎对这首山谣耳熟能详,都能常来几句。   当初的那场儒道之辩。   就在热爱清谈辩论的十万终南国人,与隐士名士们眼前上演。   第三场清谈,这个佩玉将将的赵公子,与一位道家君子的‘有为无为’之辩。   被如今的国人们,普遍公认为是终南国近百年以来,最精彩玄妙的一场清谈。   之后,那位公子走后的一段时日里,这场清谈的手抄本,在洛京城内,传的是热火朝天,国人名士们争先传写。   那位兰溪林氏的年轻家主林文若,笑言了句子瑜兄让洛京为之纸贵。   传出后,甚至被造了个‘洛京纸贵’的词来。   引为一桩雅事,在周边数国内的文坛盛传。   对于亲眼目睹、亲身经历这些盛事的洛京国人而言,能向后来人说道的,那可就更多了。   那一日,洛京万人空巷、掷果盈车,终南女子们争相投掷香囊的景象。   还有之后,离别之时,国君与国人们夹道相送。   十里长亭,柳条折尽的盛况。   这些盛事的残景,依旧留驻心间。   今日,烟花遍布洛京城。   又是一年春色到。   按照以往惯例,终南国君在东郊再次举行一场春日祭祀。   只是却缺了那位宰执一国的颀长儒生的身影。   去年正是他,以小小御史的身份,站在台上。   对当朝国师、他的岳父,骤然发难。   洛京城到兰溪的官道上,也少了去年今日的十里红妆。   今日无人婚嫁……   现在的太白山,依旧保留有香火。   那日那场烧了数日的大火,让太白山上的冲虚观,与它的千年历史一起,付之一炬。   只是后来,兰溪林氏并没有将所有的道观道人赶尽杀绝。   也没有全部遣散。   而是安排了几处特定的地方,维持道观香火,将道士们迁徙此处,聚集。   一切如故,只是取消了特权,也取消了冲虚观的名号。   就和周边其他国度的道观道士待遇一样。   如今的太白山就是如此,有新的道观,与新道士。   旧地新人。   此时此刻。   太白山后山的一处偏僻小路上,有一位颀长儒生的身影出现。   这正是那日赵戎为了取炉,上山探查的小路。   颀长儒生一身白衣,走在青石的台阶上,缓步等山。   他两手空空,孑然一身。   不多时。   又是太白山后山的那一片桂花林。   林文若再次步入。   他表情平静,轻车熟路的径直来到了,一株系有红绳的特殊桂花树前。   冬日刚过,桂树的枝干大都是光秃秃的。   不过此时,这株系着红绳的桂树上,枝干正有嫩芽出芽,新叶长出。   林文若盯着嫩芽,微微出神,安静不语。   某一刻,他身上揉了揉脸,转过身去,眺望了眼天边北归的大雁。   林文若抬手,伸入袖中,准备取出某物。   只是突然,他动作一顿,转头看向桂林入口处。   很快,一阵稚嫩的交谈声传来。   “许卿,你怎么走的这么慢,快些啊,这个青石又不高,怕什么,像我一样跳下来。亏你还是男子,呸,书呆子。”   “玉娘,你等等,等等,我还是稳健些为好,不然又要把衣裳划破了。”   不多时,有两个孩童蹦跳着,进入了桂林之内。   远处林间,红绳桂树下,林文若默默的看着。   只见这两个孩童是一男一女。   看起来,都是约莫八九岁的模样。   男孩子穿着合身的小小文服,一幅洛京城内殷实的书香人家子弟的打扮,   女孩子,则是穿着一身被洗的发白、朴素但干净的道姑道袍,是一个小道姑。   出现在此处,不用想也知道,她应当是太白山上新道观内出家的道姑。   此刻这个似乎名叫玉娘的小道姑,斜了眼身旁名叫许卿的小书生。   “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找我。”   许卿苦着脸,“家中这段时间忙,爹娘一直不上山烧香,我怎么找你啊。”   玉娘回头看了眼山顶重建的道观,撇嘴道:   “你就不能自己来吗?说好的一起正月看烟花的,我都背着执事道人,偷偷存了一支烟花给你,哼,一直不来,断啦,没了。”   许卿挠了挠头,“学堂的父夫子说,男女授受不亲,要保持礼节,我如何能一个人来找你?”   远处,某个颀长儒生看见这一幕,刚要抬起的脚步顿了顿,安静不语的旁观。   玉娘身手折了一根树枝,随手打着地面的尘土,不去看这个呆头呆脑胆子又小的许卿。   “哦,授受不亲,那你还屁颠颠的跟着我来这里干嘛?”   许卿憋红了脸,“我,我……”   他躲开眼前这个第一次进道观时认识的同龄小道姑的狭促目光。   左顾右盼了一下,转移话题道:   “对了,玉娘,这是哪里?要不我们还是回道观吧,爹娘万一发现我不见了……”   玉娘打断道:   “你爹娘烧香给你祈福,要弄很久呢,道观的流程我知道的,咱们玩一会儿,时间到了,我准时带你回去,别怕。”   她丢掉树枝,拍了拍手,一切都在掌握中的娇横模样。   “哦。”   许卿这才放心下来,左右看了看这处偏僻的桂花林。   玉娘见状又解释道:   “这处后山的桂花林,我也来的少,一般没有外人。嗯,咱们今天来探险一下,放心,没别人的……”   只是下一秒。   她话语一顿。   因为说话间,其新奇四望的眼神,瞅见了不远处林间的一个默立男子的身影。   不多时,名叫许卿的小男孩也同样看见了。   这两位小孩童对视一眼,随后脚步一齐停住。   林文若见状,眼皮微抬,回过神来。   他抿唇,迅即抬脚,径直朝前走去。   很快,林文若便来到了这对似乎是烧香时结识的一对玩伴身前不远处。   脚步不停。   他们即将交错之时。   玉娘上前一步,挡在了许卿的前面,鼓起勇气,朝林文若道:   “你,你是谁?怎么私自闯入我们道观后山?”   面对这个高大的陌生男子,她表情凶凶的,只是却眼神不时的偏开,躲闪。   小道姑有些外强中干的露怯,预示着她并不像看上这么胆大蛮横。   林文若目光在这个小道姑的脸上停留。   他表情有些怔神。   只是旋即,听到她的话语后。   林文若敛目低头,没有言语,脚步不停的径直经过他们,朝入口离去。   许卿和玉娘,二人看见这陌生男子一言不发的离开。   对视一眼,微微松了口气。   很快,见林文若似乎是走远了。   两个青梅竹马的玩伴便又继续探索起了这处桂林。   林文若笔直向前,没有回头。   他走着走着,身后,那小书生和小道姑的话语声依稀传来。   “玉娘,你看那个人的样子好怪。”   “是啊,他……他好像一个孤魂野鬼啊。”   “玉娘,不准这样说人。”   “哦哦,就你管的多,瘦不拉几的,一点力气没有,还喜欢教训人。”   “这是做人做事最基本的道理。”   二人交谈间,那个孤魂野鬼似得颀长儒生,步伐不停。   “行行行,听你的,谁叫你以后要娶我呢?”   “我我,我是被你逼着同意的,这么久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啊。”   “哼,我记性好得很,随随便便就能记个一辈子,怎么,你还想赖账不成?小心我去和你学堂的夫子说,许卿说话不会算数。”   “别别别,我娶还不成吗?只是,也得等我把书读完,学成归来再娶你吧?”   “不行,以后不准再继续读了,读多了书,十个男子,八个会变坏,一个会读傻,最后一个读的又坏又傻。”   “???”   “我听香客们说,那个兰溪的林文若,就是读书读多了,回来后……”   “玉娘,不准这么说兰溪的林相公,虽然有不少人非议他,但是我觉得……”   “哼,不要你觉得,要我觉得。”   “玉娘,终南山已经有那么多厉害的前辈了,如今新政办的这么好,国泰民安,不需要我的。”   “嚯嚯,你个子这么小,口气倒是不小,不过说的也没错。我们道观香火还行,过的还不错,那个林文若也算有点良心。所以,现在也没什么天灾人祸要你拯救,有的话也哪里轮得到你操心……那,那你还读书干嘛?”   “我想和那位有匪君子赵先生一样,去年我还去城外折柳送他了呢。”   “玉娘,我听说他是林麓书院的读书人。赵先生的风采,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   “我长大以后,也要去一洲最北的林麓书院读书。也不知道那时候他还在不在。而且,听说外面的天地还很大,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停停停。那你能带上我不?”   “不……哎呦,你怎么打人?”   “我给你揉揉肩,对了,许卿,许二狗,这个问题你想清楚点再说。”   “……”   “嗯,臭小子,咱们一起去行吗,给个准话?”   “好,好吧……”   “这才差不多,咦,那棵桂树怎么系着红绳,这个桂树系红绳的事,我以前听过,真美,只是,这红绳是谁系的?”   “不知道啊……”   两个稚童的声音缓缓变小,被山风吹去,又成了一段无人知道只有山风与桂树见证的太白山事。   桂花林外,某个颀长儒生的身影渐渐淡去。 第三百零五章 两位好友,两封书信   林文若走下太白山,来到了山脚下。   大路上,已经有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正在等候。   林文若挽起车帘,进入了封闭的马车内。   坐定后,马车缓缓开动。   黑暗中,他安静的坐了会儿。   不多时,伸手拉开窗帘,阳光照进了马车内。   林文若想了想,低头在袖子中摸索了一下。   旋即,取出了两封信。   一封来自思齐书院。   一封来自林麓书院。   他先打开了那份思齐书院的信,入目的,是曾经同窗的那位韩姓好友的字迹。   林文若敛目读了片刻。   很快他面色如常,将信纸重新折起,放回信封,收了起来。   林文若投目窗外,向南望去,那是思齐书院的方向。   最近,那儿有些不太安宁。   他思索片刻,收回目光,拿起另一封未拆的来自林麓书院的信。   林文若嘴角微微勾起。   那位在思齐书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同窗好友,刚刚还在信上与他说。   十分好奇文若兄赞不绝口的这位诗乐双绝的赵子瑜赵兄,很期待能够见上一面。   能被文若兄引为知己,赞叹琴艺超拔能绕梁三日,想必也定是他的知己了,也是一个超然物外、淡泊高雅、风度翩翩的妙人儿……   本以为林麓书院的儒生们,大多都是和一个姓司马的家伙一样,天天摆着张无趣的冷脸,看来是其有失偏颇了。   还说什么。   这位赵兄乐艺如此高超,很合他的口味,今年南北二书院共会,他定要去一睹尊容,虚心请教一番琴艺,文若兄帮忙引荐一下,对了,听说这位赵兄喜欢执手礼,真巧,他也喜欢……   马车内,林文若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俊不禁,认真点了点头。   决定回去以后,再回一封书信给这位好友,好好告诫他几点。   比如。   子瑜兄虽然看起来平易近人,但是又与那些才华横溢的乐师们一样,有些自傲,是性情中人。   所以情绪易变,你请教乐艺时要虚心耐心些,若是他忽然变脸拒绝了,很正常,估计还会谦虚的自贬几句,要你知男而退。   不过没关系,你锲而不舍,要迎男而上,与他执手,多劝个几次。   这样,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定能以一颗赤子之心打动子瑜,让他勉为骑男,从而与你坦诚相待。   嗯,实在不行,我还有法子教你,保证你与子瑜兄能相谈甚欢,让他满足你一睹仙音的心愿……   林文若一边颔首,一边手上动作不停。   拆起了第二封书信。   看来子瑜这家伙是进入林麓书院了,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和他那位太清府的娘子和好,也不知需不需要提供什么帮助。   他心里轻笑想着。   林文若从信封内一抽,却是两指捻出了一片黄灿灿的杏叶。   他目光下垂,初略一扫,是熟悉的清逸飘洒的字迹,赏心悦目。   林文若略微思索一番,轻轻点头,应该是其见过的最好看的字了。   只是杏叶上,如此好看的字,排列出第一行第一句话。   就让他嘴角忍不住一抽。   这句话只有三个字:   ‘绝笔信’   林文若眼皮一抬,仔细读起了这封故人寄来的绝笔信。   赵戎:狗儿兄,见字如……算了,还是不如面了。   我家娘子叫我不要和你玩,怕被你带坏。   小弟认真想了想,觉得真是个好媳妇,是我的贤内助。   娘子她不仅美若天仙、韶颜稚齿、冰清玉洁、风华绝代、出尘脱俗、倾国倾城……   还秀外慧中、玲珑剔透、冰雪聪明、淑女窈窕、温柔贤惠……   林文若轻轻吸了口气,被这接下来的一大段形容词给晃花了眼。   他目光往下一扫,下面,整封信约莫一半,都是在拍某位的彩虹屁,还不带重复的……   林文若毫不怀疑,这封信是不是赵戎在他家娘子的眼皮子底下写的。   要不就是这封信,那位赵仙子会经手看见。   不过……能别在写给我的信上跑题吗?   林文若觉得这家伙绝对有炫耀他家娘子的意思在里面。   嗯,这很子瑜兄。   亏他刚刚拆信之前,还在有些担心子瑜和那位赵仙子怎样了,有没有和好。   合着现在小两口和好后,一致对外,子瑜首先就掉过头来,和他林文若绝交了。   林文若轻笑摇了摇头,继续看了下去。   赵戎:……所以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在这里,我就不得不说说你了,狗儿。   我觉得纳十八房美妾没什么可以炫耀的。   不过如此。   娘子青君也是这样觉得的,所以我不和你玩了,友尽绝交吧。   不过也得走个流程,你改日抽时间来趟林麓书院,来南轩学舍的东篱小筑找我。   小弟把青君也喊来,和你一起吃顿散伙饭,嗯,割袍断义的程序也要走,仪式感很重要的,所以你赶紧过来,咱们一起断袖……   安静的马车内,林文若笑着把赵戎的信看完。   觉得子瑜还是老样子,看来在书院过的倒是挺好的。   林文若将这片好友寄来暗含关心的杏叶,仔细收好。   他转头投目窗外,眯眼看着独幽城的方向,心里默默思索着什么。   “独幽城,改日去一趟……嗯,还有钟秀斋的一些事……”   远方的天际,云卷云舒,天光明媚。   只是很快,天光又肉眼可见的暗淡,原来是春日被一阵乌云遮住。   轰隆隆——   春雷闷响。   眼下是惊蛰节气,正是仲春时节。   天气变化莫测,晴阴飘忽不定。   马车内的林文若安静的看着窗外。   这个颀长儒生眉头忽皱。   他又想到了大魏之事。   当初,大魏梁京事发,郎溪秦氏大府邸被一场惊天爆炸,彻底夷为平地。   林文若不久后,就从羽林卫那儿的得到了消息。   起初并不在意,可是随着一些细节断断续续传来,他很快便断定是子瑜干的。   而且这家伙,竟然还来了一场以假乱真的冒充戏码。   利用终南国师的天仙洞衣、终南灵玉等物,骗过了魏皇与郎溪秦氏……   对了,还有,子瑜当时在苦苦寻找的那件灵物是什么东西?好像是叫……辣条。嗯,回头派人去查查此物。   之后,这里面的恩恩怨怨,林文若认真打听后,也理清楚了。   没想到是由当初跟着子瑜一起落脚兰溪庄园的那个木讷汉子引起的。   林文若颇为头疼。   倒不是头疼赵戎冒充他的身份,在外面乱来。   正相反,林文若在大魏事发之后,一直认真谋划,派人给赵戎擦屁股,收拾烂摊子。   那场事关生死的儒道之辩,兰溪林氏欠下赵戎天大的人情。   一直愁着没法报答,因此如今倒也能主动报答一些,估计这也是子瑜的刻意为之,不需言语,二人都有默契。   至于声誉什么的,林文若最不在乎。   只是,有些事情林文若就算是想揽在他自己身上,让兰溪林氏替赵戎承担,也无法办到。   在大魏,被魏皇以国士相待,并夷平郎溪秦氏的那个‘林文若’到底是真是假。   有心人一来终南国,随随便便打听一番,就能清楚明了。   这口锅,林文若没法替赵戎背。   矛头还是直指在赵戎身上。   这才是林文若头疼的。   并且眼下,他发现,沉寂已久、似乎要不得不甘休的这件事,并没有平息……   现如今。   在追寻子瑜的两方势力……林文若觉得应该加个‘明面’二字。   明面上,分别是大魏皇氏,和残余的郎溪秦氏。   大魏的魏皇这一方还好些。   在秦府事发之后,虽然魏皇惊怒,举国追捕,最后也派人来终南调查,向林文若诘问。   只是林文若与兰溪林氏并不虚他们。   自有一番应付和安排。   再加上他之前为子瑜儒道之辩上等马身份造势时,宣扬的子瑜的‘真实身份’,到目前为止都一直让终南国人深信不疑。   认为他是林麓书院某位山长不出世的亲传弟子。   因此,魏皇派来的人,调查不久后,便悄悄撤回了。   看样子只是做做样子,毕竟是死了个当朝相国,一国之主不能毫无表示。   只是在深知庙堂的林文若看来,都是维持面子而已。   这一方势力不会再继续追寻子瑜了。   另外一方人,是残余的郎溪秦氏势力。   他们的族中主脉几乎被赵戎的一场‘烟花’覆灭。   事发之后,也退居了大魏朝堂,似乎是在一边追寻凶手,一边休养生息。   死了一位金丹境的修士,除了北部山上势力浩大、分庭抗争的嵬嵬山与欣然宗以外。   其他山上山下的仙家豪阀遇到此事,几乎都算是损失巨大,甚至一些稍小些没有底蕴的势力,都能直接解散了。   郎溪秦氏似乎并不属于后者。   它是大魏除了皇族以外,最顶级的士族了,屹立一座山下王朝数百年,看样子底蕴不错。   在林文若看来。   他们与子瑜有着血海深仇。   就算知道子瑜和他兰溪林氏极为交好,而且可能还有个书院某山长亲传弟子的身份。   即使不敢动手,但是双方的仇也是结下了的,郎溪秦氏估计也要防止子瑜,再回来赶尽杀绝。   所以,至少这一方势力是一直在追查子瑜的。   他们至少也要弄清楚,子瑜到底是谁。   后来也确实是一直在紧追不放。   据林文若所知,郎溪秦氏还派人追去了独幽城。   他对此并不惊讶,因为一直在派羽林卫盯着。   还帮助赵戎解决了几波人。   不过,却感觉他们翻不起多少风浪。   因而,在今日之前,林文若一直都没有太大担忧。   先不说郎溪秦氏是否能大海捞针似的找到赵戎,就算寻到,他们也不敢对仍旧在书院读书的儒生动手。   另外,林文若不相信赵戎会没有想到这些事这些人,应该也有应对之法。   四方八稳,毫不颠簸的马车内。   林文若握拳独坐,眉头锁起。   让他心念之事,是清晨时,收到的暗卫消息,洛京城内,今日有外乡人在悄悄打探当初儒道之辩的细节琐事,特别是关于第三场清谈。   而且最后的矛头与目标,都隐隐指向了赵戎。   目前来看,他们不是明面上的魏皇和郎溪秦氏的人。   前两者,羽林卫一直有人盯着。   林文若都已经摸清楚了。   只要再来到终南国,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而这些突然出现的,不属于上述两者,此前也不在他视野里的人。   到底是从何而来?   他派人去查,只是这些人就像泥鳅一样,骤然消失不见了。   林文若皱眉,思绪万千,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突然,又想到了似乎已经死去的秦简夫。   旋即他又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难道子瑜还有什么其他仇家?   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不多时。   林文若长吐一口气。   与此同时。   轰隆隆——!   又是一声春雷炸响云端。   云停了,风也停了。   天地一片死寂。   春雷响,百虫惊。   而短暂又漫长的三息过后。   哗啦啦——   春雨滴落。   林文若微怔转头。   目光穿过雨幕,看向独幽城的方向。   他决定立即写一封信寄去,提醒下某人。   只是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手上的这片写满字的杏叶,不出意外还是子瑜在深秋摘下,寄来的。   而现今……   林文若抬手关上窗户。   马车内寂静下来。   某一刻,他忽的轻声自语:   “惊蛰,惊……蛰。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   是夜。   秋风乍起。   除了一些仙家福地依旧四季如春以外。   独幽城整体是一片秋日的苍凉景象。   只是作为望阙洲山上最大的修士之城。   川流不息的车马船舟,摩肩接踵的人流,驱散了些白日独幽城的荒凉秋意。   而此刻夜里。   夜色深沉,秋意席卷而来。   独幽城外的林麓书院,被秋风笼罩。   南轩学舍,东篱小筑的北屋内。   赵戎白日里,从顾抑武那儿得知了不少关于墨心朱果的事情。   对于昨夜梦到的那个水墨画梦,他也大致有了些猜测。   虽然和顾抑武说的有些不一样……   此刻,赵戎站在床前,捏了捏下颚,神色若有所思。   所以说……他是截了韩文复的胡?   额,这梁子是不是结下了。   只是吃了一个果子而已。   《被一个果子给带上了颜色鲜艳的帽子》?   不至于不至于。   要不,回头去和韩文复讲讲。   他对为了率性堂夙兴夜寐的鱼学长,一直以来,都是只有尊敬之情的,而且也毫无变质。   苍天可见。   一看见鱼学长板起的脸,面无表情的认真模样,赵戎就十分手痒……很想画‘正’。   也不知道韩文复为何喜欢这调调,也喜欢学习,喜欢画‘正’?   赵戎仔细想了想,旋即抬手,解衣上床。   他决定再去这个山水画梦里会会,那个奇怪学堂里的总角小女孩,嗯,是鱼怀瑾。   要不先和她说说。   喂,鱼怀瑾,有人想和你画正……不对,和你困觉。 第三百零六章 书童写的都比你好   赵戎这一次并没有在梦里看见那个梳着总角发鬓的古板小女孩。   不过。   这个山水墨画梦,他依旧梦到了。   看来那枚特殊的墨心朱果,神效依旧存在,只要入睡即可。   这一次入梦。   映入赵戎眼帘的,仍旧是桃花源。   其中,满是怡然自得的村民们。   村子中央,那座四四方方、风格严谨的无门学堂依旧坐落。   只是赵戎快速的赶路来到学堂后,在那扇仅有的小窗前,踮脚看去时。   没有鱼怀瑾的身影。   不过这座学堂的课,依旧在上着。   一个瘦高老夫子,二十个乖巧认真的稚童。   就在赵戎微微疑惑间。   无门学堂内的一切事物又静止了,这些人就像化为了雕像。   赵戎警觉的转头,看向村民们,发现亦是如此。   那昨夜一样。   然后。   又是墨汁滴落。   一滴,两滴,三滴。   起初,这些墨滴是在雕像似的人们身上开始滴下的,就像汗水。   随后,赵戎感觉满世界都有墨汁在滴落。   就像突如其来的雨水。   愈演愈烈。   梦融化了,他脚底踩空……   只是这一次,赵戎早有心理准备。   很清醒冷静的体验了一次跌入无尽黑暗的脱离感。   东篱小筑,北屋内的床塌上。   赵戎平静的起身。   他揉了揉脸,轻轻嘀咕道:   “跑什么……我一来你就跑,这不更证明你也看见了我,我们两同梦吗……”   “难道这梦里的某些事物,是你有什么不便示人的秘密?”   赵戎看了眼窗外的夜色,若有所思。   “桃花源,嗯,应该可以这样概括……着很好理解,谁心里还没个桃花源。”   他轻笑自语。   “只是,那个瘦高老夫子是谁……还有那个没有门的学堂……”   赵戎轻吐了一口气,起身下床。   夜还未深,时间犹早。   他将此事放在一边,继续读书修炼……   往后几日。   赵戎依旧尝试进入了山水墨画梦。   只是,要不是梦里只有他一人,梦见的是他熟悉的景物。   要不是依旧是桃花源与无门学堂,是鱼怀瑾的梦,只是赵戎刚要靠近,一出现在学堂窗前,她便又消失不见了。   然后梦境化为一场大雨,无声滴落。   赵戎试了几次后,梦境的新奇感已经没了,鱼怀瑾又一直和他玩无聊的躲猫猫。   他便暂时不再去试了,想着歇几日,改日换个法子去探究下。   然后,赵戎又恢复了以前夜里一样的生活。   读书、修行、批改功课。   月中大考将至,他最近有些忙碌。   不过,不是作为率性堂学子的忙碌。   而是,作为两座学堂书艺课的赵先生。   嗯,用前世的话说,就是……你们这些活宝真是让先生我操碎了心。   ……   清晨的墨池学馆,笼罩在一片朦胧的薄雾中。   清冷的长廊上,行人渐渐增多。   六堂学子们陆续来上课。   学馆也热闹了起来。   最近,墨池学馆内,有一件趣事,在私下里传的沸沸扬扬。   其实之前就有小道消息在学子间流传了,只是现如今几乎所有学子都知道了。   即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那种学子,也大致能从同窗们聊天传来的陆陆续续话语中。   借着那些频繁提到的几个词汇,大致勾勒出这件众人们当作玩笑的趣事。   一个叫赵子瑜的新来学子,嗯,是个中途加入率性堂的特长生。   可能是因为写的字不错之类的原因,和朱先生眼缘,被她任命为书艺助教。   专门来带率性堂和正义堂的书艺课。   而且与墨池学子们印象中只是偶尔替先生上上课的助教不同。   这个叫赵子瑜的学子,全权负责两个学堂的书艺课。   这就让众人颇为稀奇了。   而不久后,关于这个玩笑似的新上任的’赵先生‘的小道消息,在学馆内私下传着。   什么上课从不在固定的学堂内带着,而是带着两堂学子一起在外面瞎晃悠,美其名曰观景悟字。   什么后来被堂内学子们强烈反对后,估计是心虚了,便又回到了学堂上课。   只是他授业时,却从来不带书本,朱先生编写的书也不要,就空着手来上。   什么布置的功课比其他六门艺学先生不知的都多。   还有什么连休沐日都不放过学子们,留下来补课。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其他学堂的学子们得知后,暗笑打趣的同时,也不禁替这两个学堂的同僚们怜悯。   这是碰到了什么神仙人物。   听说率性堂和正义堂,两堂学子几乎都被折腾的够呛,嗯,其实也不全是,传闻正义堂好像挺听这位折腾人的‘赵先生’的话的。   看热闹的墨池学子们其实颇为理解。   正义堂不听话还能怎样。   作为最近六堂之中的黑马,上次月中大考的第三名。   这一次的月中大考,他们肯定是想着超过前面那两座学堂的。   摊上这么一个便宜先生,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呗。   再说了,不是还有六堂第一的率性堂跟着受罪吗?   正义堂学子们心里估计也平衡多了。   不过,率性堂看样子就和他们不一样了。   并没有完全屈服这位‘赵先生’的淫威。   不用想也是。   作为六堂第一的学堂,堂内的学子也大多心高气傲,哪里会轻易服一个刚刚来到率性堂不久,而且还是走后门进来的特长生。   若是这个叫赵子瑜的家伙,书艺教的好,也就罢了。   关键是现在看来,课上的莫名其妙,估计也就正义堂学子们在那个有点憨的顾学长的带领下,能够忍。   说不定还苦中作乐傻傻的认真上课。   所以大多数关于这个赵子瑜的评价与言语都是从率性堂传出来的。   只是,让其他四堂学子们颇为奇怪的是,苦‘赵子瑜’久矣的率性堂竟然还没有‘揭竿而起’。   不过仔细一想也是,现在就算揭竿而起,好像也没有什么用。   朱先生好像对这个赵子瑜是放之任之道,而墨池学馆内,包括祭酒在内的几位管事之人……   嗯,怎么说呢。   其中最喜欢管事的那个女人,离开书院,下山去了,暂时还没回来。   所以这叫所投无门?   其他四堂学子们,打趣的想着,看着率性堂和正义堂的热闹。   另外一想到这次的月中大考。   不少人心思活络起来。   如此看来,修道堂似乎是最大的受益者。   原本压他们一头的率性堂,和一直在后面穷追不舍的正义堂,都在被那个赵子瑜折腾。   而且,听说之前朱先生在为这个新助教分配学堂时,最初是选择了修道堂的。   只是后来被学长韩文复果断拒绝了。   如今看来,确实极有先见之明,没有掉进这个大坑,反而是借此一跃而上。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正义堂的学长顾抑武。   也不知道他和正义堂学子们,现在是何感想?   看热闹的墨池学子们暗笑。   此时,太阳升起,将墨池学馆的雾霭驱散了不少。   学馆外。   赵戎、范玉树和贾腾鹰,三人一起步入长廊,向率性堂走去。   赵戎看了看左右。   是宁静中又带着些热闹的晨景。   他很早便觉得,这儿确实是个静心读书的好地方,远离了独幽城的喧嚣,也离书院士子之间的辩论争端较远。   嗯,如果眼下周围这些其他学堂的学子们,别时不时的悄悄瞅他,就更好了。   赵戎嘴角微扯。   他现在似乎在墨池学馆内颇有名气,人送外号……   “喏,那就是那位赵大先生……”   “那就是前些天谈的那个赵子瑜……”   “哪一个,中间那个吗?”   “嗯,三人间最高的那个……”   四周的风,捎来一些只言片语。   长廊上,或远或近有着不少墨池学子们同行,其中一些三五成群的外堂学子,低声指点着。   又成了周围人的焦点。   赵戎面色自如的大步向前走着。   只是他微微想了想,突然停步,朝周围的同年们,抱拳行礼一圈。   赵戎笑道:“诸位同年晨安。”   他顿了顿,礼貌且好奇道:“都吃了吗?”   周围的学子们面面相觑,对视几眼后,不少人咳嗽一声,纷纷还礼。   “赵兄,久仰久仰。”   “吃了的,多谢赵兄关心。”   “赵兄客气了……”   他们纷纷回道。   赵戎放心的点了点头,又行了一礼。   然后他微笑正过头去,继续带着范玉树和贾腾鹰大步向前。   只是随后,赵戎的自语声又被风声捎来,传进了后方众人耳中。   “大清早的,原来都是吃饱了。”   墨池学子们:“……”   前方,范玉树闻言乐了,朝身边的赵戎打趣道:   “子瑜,看样子,你成咱们学馆的名人了。”   赵戎点头赞同,“托你们的福。”   范玉树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子瑜,等会儿第二节经艺课,先生布置的那个很难的功课你做完没?”   赵戎一边想着等会书艺课的事,一边随意点头。   范玉树喜道:“太好了,我就知道难不住吾之子瑜,给我参考参考。”   赵戎看了他眼,诚恳道:“玉树兄,我的也不一定对。”   范玉树大手一挥,“错了也没事,给我抄抄。”   赵戎:“……”   贾腾鹰:“……”   赵戎看着范玉树,认真点了点。   感觉这是他此生听到过的最舔狗的话。   不愧是你啊玉树兄。   赵戎语气半是无语,半是担忧,“行吧,不过你记得改几个字……名字也别忘了。”   不多时。   率性堂清晨第一节书艺课开始。   赵戎轻车熟路的走上讲台,迎着下方一双双眼睛,轻声道:   “同窗们,还有几日就是月中大考,我们要不畏……不畏……算了,鸡汤回头再灌,我讲讲你们交上来的功课。”   赵戎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叠卷子。   他走下台去,一个一个的发起了卷子,与此同时耐心点评着。   赵戎第一个来到李雪幼身前,将卷子递去。   他微笑道:“雪幼兄的小楷,清秀娟雅,秀雅细腻,每次都在进步。字如其人,极好。”   李雪幼闻言,红了脸,低下头。   轻轻的应了声。   赵戎看见她害羞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转而走到范玉树的桌旁,将卷子递去。   他认真的了范玉树几眼。   “玉树兄的草书不错,潇洒飘逸,却又带着规整。月中大考,朱先生的考核,不限字体,玉树兄现在的草书已经可以了。对了,你是怎么练的,以前经常写草书?”   周围的率性堂学子们闻言,颇为吃惊,其中有不少人眼神怀疑。   范玉树眨了眨眼,没有理会周围人的视线。   他玩世不恭的笑言:“子瑜,你刚才不是说了吗,这是字如其人啊,所以我的字,嗯。”   赵戎嘴角微抽,朝挤眉弄眼的范玉树点了点头,便又朝另一人走去。   随后,他如此这般,在学堂内发起了卷子。   对每一个学子都有点评。   不过几乎全都是赞扬与鼓励,虽然有些字确实没有达标,但是赵戎心中自有思量。   他都是鼓励为主,没有给他们泄气,毕竟马上就要考核了。   只是,对有些人却是除外的。   例如鱼怀瑾,因为赵戎对其对要求极高。   “鱼兄。”   赵戎走到鱼怀瑾座位旁,轻轻唤了声。   鱼怀瑾还是原样子,表情平静的抬头。   二人对视。   赵戎多瞧了她几眼,想起了前几夜山水画梦中的事。   不过并没有开口提及。   而且他看鱼怀瑾的神态似乎也是与其一样。   都当作无事发生。   赵戎皱眉,将卷子递给她,同时认真道:   “你的字还不行,还不够好,太匠气了,书法不是像你这样去练的,我之前已经纠正过很多次了,写个字别那么古板严肃,眼睛专注即可,否则过犹不及……”   赵戎有不厌其烦的把之前已经说过无数遍的道理,再啰嗦了一遍。   鱼怀瑾也一直表情认真的听着。   只是赵戎看了她几眼,觉得估计还是和以前一样。   听进去了,但是很难改。   赵戎心里摇了摇头,旋即面上点头道:“鱼兄,共勉。”   鱼怀瑾朝他行礼。   赵戎还了一礼,便走开了。   约莫一炷香后,几乎所有率性堂学子们的卷子,赵戎都发完了,除了一个人例外。   赵戎转头看向不远处一脸无所谓表情的吴佩良。   他笑了,走了过去,将最后一份卷子递给了吴佩良。   “这字写的很好,可以排在率性堂前列了。”   赵戎语气认真。   吴佩良微笑点头,拱了拱手,笑着看了看周围的同窗,“赵先生客气了。”   赵戎同样笑着,摆了摆手,“没有客气,是真话。”   他轻轻一叹,“吴兄的书童进步真的很大,要不改天请他来学堂坐坐,和吴兄一起上上课,让在下认识认识。”   吴佩良笑容一僵。   率性堂学子们面色古怪起来。 第三百零七章 子瑜啊,你稍微注意些   在赵戎的话音落下后。   率性堂内的气氛有些古怪。   学子们都在看着表情僵硬的吴佩良,眼神逐渐变得怪异起来。   让小书童帮忙做功课,嗯,在座的有些学子也不是没干过。   悄悄些,别被发现就没事了。   只是眼下这种情况……率性堂学子们还真没遇到过。   书童写的字都比你好?   让‘赵先生’赞不绝口?   好家伙,看来书童太优秀了也不好啊。   不少学子在心里暗暗引以为戒。   赵戎没有去看估计会让他尴尬症都犯了的吴佩良的尴尬表情,他垂目看了眼那份书童写的功课,摇了摇头,有些惋惜。   “扑哧~”   学堂内,也不知是谁带的头,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   勾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率性堂内顿时充满口了欢快的气氛。   吴佩良的脸憋成了猪肝色,低下头。   赵戎皱眉,转头四望。   鱼怀瑾起身,板脸严肃道:“噤声!”   调笑声陡然一低,随后很快便安静下来。   赵戎看了眼吴佩良的脸色,轻声道:   “既然坐在这里的是你,不是你家书童,那么这份功课就不是你的。”   他顿了顿,看了眼窗外的风景,沉吟道:   “一百遍,这份功课抄写一百遍,三天后交予我,你的字迹我认识,勿要再耍小聪明。”   脸色憋红的吴佩良眼睛一睁,手上厚厚一叠功课卷子紧抓。   他猛的抬头,瞪了过去。   赵戎抄着手,表情平静,与吴佩良对视。   吴佩良牙缝里挤出几句话,瓮声瓮气的说,“赵子……赵先生,别欺人太甚,马上就要大考了,一百遍?顶多一遍,我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赵戎抬起手,抖了抖袖子。   宽大的袖子随着他的手腕滑下,与此同时,露出了两根伸直的修长手指,竖在吴佩良面前。   赵戎没有说话。   周围的学子见状,忍不住吸气。   不言而喻。   两百遍。   吴佩良腰杆一直,“你!”   他身前,某人竖起的手指又多了一根,不,还有一根在悠悠伸直,是多了两根手指。   赵戎表情平静的竖起了四根手指。   超级加倍。   四百遍。   吴佩良:“……”   率性堂内,安静无比,大伙交流着眼神,然后,看向某人的目光,有些同情。   赵戎换了个期限,轻声道:“月中大考前。”   他转身欲走。   “赵先生,请三思。”有人忽然出声。   赵戎脚步一停,转身看向鱼怀瑾。   他微微扬眉,这个古板少女极少极少在课堂上违逆他,倒也出奇。   赵戎耐心解释道:“三思?已经三十思了。”   鱼怀瑾行了一礼,同样表情认真的看着他。   “赵先生,吴兄确实有错,但是你的责罚是否也有些欠妥,而且,马上就是月中大考,吴兄也需要专心准备,他的大考成绩对我们率性堂颇为重要……”   赵戎点头,直接打断道:   “那你就替他分担下,一人一半,两百遍。”   他想了想,加了句,“不过,你换一个写,你抄写‘正’字,写满两百张常规宣纸为止。”   让她写‘正’?   鱼怀瑾缓缓合上了嘴。   她抿唇,盯着赵戎,没有说话。   赵戎轻轻眯眼,看着面无表情的她。   二人的眼里都倒映着对方。   纹丝不动。   他们的安静无声的模样,似乎弥漫出一种特殊的氛围,渐渐感染了大堂内的气氛。   由沉默,到肃静,再到死寂。   仿若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这是旁观的率性堂们心头突然浮现的一种直觉。   另外。   此刻,对于这件事。   对于眼前二人的隐隐对峙。   除了范玉树、贾腾鹰等熟悉赵戎的好友,还有李雪幼等少数希望学堂和谐的学子以外。   率性堂的大多数学子都是站在鱼怀瑾这一边的。   原本对于赵戎和吴佩良一直以来的矛盾。   他们除了微微有些偏向同为学子的吴佩良,再加上对新来的赵戎有些许怀疑和陌生外。   大多数时候,率性堂学子们都是袖手旁观的看热闹而已。   特别是这段日子以来,发现这个赵先生教书艺教的确实挺用心的。   嗯,而且还很‘忙’,看起来并不简单。   因此他们还是有些肃然的,如果不布置那么多功课那就更好了。   只是,眼下,却是一直为学堂操劳、被众人信服且尊敬的鱼学长和赵戎起纷争。   孰亲孰疏,孰近孰远。   想都不用想。   所以此时的座位间,有很多学子都是目光不忿的看着赵戎,面色不满。   也不知是安静了多久。   空气似乎一直要沉默下去,直到每个学子桌上墨砚中新鲜的墨汁凝固为止。   某一刻,赵戎的余光之中,大堂后门门上特意洞开的一个窗口,突然冒出了一个……人头。   他嘴角微扯。   然后,赵戎端详了一眼鱼怀瑾,打破了凝固的空气,语气平静:   “现在就写,认真把‘正’写好。”   他随即转头,没再管她,而是环视了一圈大堂内。   平淡的眸光扫过之处,那些面色不满的学子们纷纷相继或低头,或移开目光,不与赵戎对视。   赵戎又瞧了眼大堂后门方向。   他嘴里叮嘱了句,“我出去一会儿,你们先自习,嗯,也练习下这个’正‘字,我等会回来给你们仔细讲讲此字。”   语落,赵戎看向鱼怀瑾。   发现她已经敛目,一言不发的铺纸取笔研墨,准备抄写‘正‘字了。   似乎已经被他压服。   赵戎直接转身,暂时离开率性堂。   他走后,大堂安静了会儿。   吴佩良看向门外那人消失的方向,一脸愤愤不平之色。   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朝某个古板少女开口,语气感激,“谢谢鱼学长,只是却连累了……”   鱼怀瑾头不抬的打断道:“不用多说,吴兄安静写字,回去后好好复习大考。”   语气平静。   ……   赵戎出门后,轻轻吐了口气。   “真有你们的啊,差点又被翻了天。嗯,总有刁民想害朕。”   他自嘲一句。   鱼怀瑾的意思,赵戎心里清楚。   对于她的突然反对,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鱼怀瑾基于月中大考率性堂总体成绩的担忧,给吴佩良求情,赵戎理解。   正是因为如此,因为理解,所以更是要‘压’住她。   彻底打消这种不好的苗头。   赵戎虽然是第一次做先生教书,但是出于换位思考和天生对人心的敏感把握,倒也适应的很快。   大堂内,那些学子们在想什么,他有时候光是通过他们的一些小表情小动作就能猜到个大概。   所以半个月左右的授课,赵戎心中是确立了一些原则与教学方法的。   有对错、有问题可以提。   他也愿意耐心解释。   这是在不动摇先生威严的情况下。   但是刚刚在率性堂内,那些动摇赵戎先生威严的事情,必须快刀斩乱麻的立马压服。   他说出去的话,怎能随随便便就收回。   否则便是开了不好的先河,以后什么奇奇怪怪的事都冒出来了。   先生不先生,学子不学子的。   心野了,队伍就没法带了。   赵戎其实有些不想和人争辩道理了,因为不管你觉得这个理,是多有理,还是会有人和你争,甚至比你还理直气壮。   这些事,赵戎前世见过太多了,因为他也曾热血‘键来’过。   但是结果呢,谁也不服谁,还浪费了一腔热血。   完全白给。   所以也不多说了,赵戎现在的状态是,就算别人肯定的对他说‘太阳其实是从西边升起的’。   他也会嘴上认真回一句:您说的对。   然后接下来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   ‘你觉得’就‘你觉得’吧,我只要‘我觉得’。   也不多说什么,只要安静的去做就行了。   嗯,赵戎也觉得他的这种想法有些耍流氓,不给别人讲道理的机会。   但是赵戎觉得嘴上说说没什么用啊,说服了他也没什么用啊。   道理谁不会说。   但还是要做出来,看到了结果,赵戎才真正知道是对是错。   就像眼下,赵戎对于率性堂和正义堂学子的两种不同的教法,就是反复思考后的尝试。   起初,对于两个学堂,他都是采取某种“快乐教育”。   只是后来发现,正义堂确实是合适这种方法。   赵戎在正义堂内,与他们相处的也很是融洽。   属于‘该严肃时严肃该亲近时亲近’的模式。   但是率性堂就不是如此了,这种模式,反弹很大,之前那些事和非议就是证明。   于是赵戎对于率性堂换了一种模式,也就是现在这样了。   目前来看,比之前好些。   因而,刚刚赵戎让鱼怀瑾写两百张宣纸的‘正’字,并没有解释什么。   但其实这个‘正’字,赵戎若是没有猜错。   朱幽容在这次的月中大考,八成会考到。   嗯,还有一个她目前在练的‘永’字,估计也会作为这次月中大考,书艺课的试题。   所以,赵戎才让鱼怀瑾还有率性堂学子们多写写。   这些日子以来。   赵戎还体会到一件事。   之前他颇为相信‘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先生’这句话的。   觉得确实是有教无类。   只是眼下,赵戎却有点儿怀疑了。   好家伙,若是学生就是不听不学,你往死了教也没用啊。   嗯,是不是还要再掏心掏肺的感动学生同时也感动自己一番。   然后师生二人两眼泪汪汪,学生幡然醒悟,痛心疾首,浪子回头的说下次一定……   当然了,这些赵戎都只是吐槽一下,想想而已。   该教的还是要教。   他答应过朱幽容,尽全力带这两个学堂的书艺课。   率性堂外,赵戎抄着袖子,表情平静的朝后门处走去。   在那儿,正有一个穿着简朴白色儒衫,发须亦是花白的老者,正在笑眯眯的等着他。   赵戎在他身前三步外一停,行礼,轻唤了声。   “祭酒,晨安。”   这位墨池学馆的老祭酒上下扫视一番赵戎,面色满意的点了点头。   “子瑜啊,今天看起来挺精神的,不愧是咱们学馆,咱们书院的栋梁之才。”   老人炯炯有神的看着身前面色平静的年轻人。   赵戎见状,眼皮微抬。   “嗯,祭酒您也是,很健朗,定能再为我们书院学馆发光发热,栽培桃李。”   他转头看了眼后门开出的一扇小窗户。   嗯,这个后门的门上,洞开的小窗户,每个学堂都有。   据赵戎所知。   这应该是祭酒老先生习惯性‘监督‘学堂的专属位置,没事就会过来瞟两眼。   因而,虽然这个后门小窗户漏风,却也没有人去堵上。   眼前这位老祭酒虽然平日里不怎么管学馆的事,兴趣是在旁边名为墨池的平湖上’划水‘钓鱼。   但是时不时的,钓鱼累了,老人家还是喜欢在学馆内,各个学堂外面来回转悠几圈,有时候送几条鱼给表现不错的学堂。嗯,然后这些鱼又会重新回到墨池里,活蹦乱跳的等待下一次相遇……   于是乎,有时候学子和先生在学堂上课时,后门小窗户中会经常突然冒出一个人头来,能把人吓一大跳。   赵戎第一次在正义堂上课时,就是这样的。   然后就在顾抑武的介绍下,认识了这位喜欢笑眯眯的老祭酒先生。   若是问他为何逛来逛去,突然在小窗户上冒头。   老祭酒便会摸着白须,仰头看天,感慨一句:   老夫是在看书院未来的栋梁们啊。   此刻,率性堂后门处,赵戎想了想,解释了一句:   “祭酒,刚刚学堂出了些小问题……”   老祭酒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老人笑眯眯道:“没事,没事,子瑜我是最信得过的,你全权处理就可以啦,不用管老家伙。”   他伸手拍了拍眼前的‘学院栋梁’的肩膀,认真点头。   赵戎看了眼肩膀上,祭酒充满信任的温暖大手,   嘴角微扯。   你对每个先生、每个学子好像都是这么说的。   赵戎心里吐槽一句。起初认识祭酒时,被这么亲切的器重,他还是颇为矜持和不好意思的,结果没几天便发现……到处都是老祭酒器重的栋梁之才。   赵戎颔首,“谢谢祭酒信任。”   随便一本书上,或故事里都说。   喜欢笑眯眯的老爷爷,一般都是身藏不露的高手大佬。   要不过去很流弊,要不现在很流弊,要不过去、现在、未来都很流弊。   而且根据赵戎总结,这些老爷爷都会给天命之子们的修行或人生,带来很大的顿悟与启发。   并且目光如炬,一眼就能看出主角就是主角,只是目前看起来平凡而已,其实拯救玄黄修真界非他莫属。   然后对其青眼有加,悉心培养。   必要时还要通过老爷爷以身殉道,让主角大彻大悟……   之前赵戎和顾抑武就是这么觉得的,然后有一段时间他们两人经常没事跑去找老祭酒,套近乎。   结果发现……竞争太激烈了。   原来墨池学馆内几乎一大半的学子,都和老祭酒很熟,都在套近乎……   话说,咱们墨池学馆里的天命之子挺多的啊。   正在这时。   老祭酒端详着赵戎,白眉忽抬。   “对了,有件小事,学馆里的学正先生最近回来了,嗯,子瑜啊,你稍微注意些。”   话语还未全落,他便已经老腰一扭,背着手离开了。   步伐好像有些赶。   突然和他说这个干嘛,还有,晏先生也是……意思是咱们率性堂的礼艺课要开始上了?   都叫他注意一些?   赵戎站在原地,瞧着老祭酒离去的背影,眼神带着些许疑惑之色,同时也有些好奇。   他觉得他上课挺安分的,不是那种搞事情的人,这么低调还会招惹到那位学正先生不成。   赵戎仔细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走回了率性堂。   他刚要抬脚埋进门,结果一抬眼便看见大堂内,鱼怀瑾的桌前,正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子。   学堂内安静无比,众人坐姿端正,此刻都表情严肃的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女子。   这个陌生女子和鱼怀瑾有些相似,都是端着手。   她身姿站的笔挺,像文庙内的一座神像,模样一丝不苟。   此刻,这个陌生女子垂首端详着认真抄写‘正’字的鱼怀瑾,忽开口。   “玄机,你为何抄这个字?何人在罚你?”   门外的赵戎,不禁停步,突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率性堂内所有学子们都把头转了过来,目光直直的看着他。   赵戎:“……” 第三百零八章 七尺男儿……喜欢吃软饭有错吗?   赵戎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   此时,站在大堂门前的他,前一秒还准备后撤一步暂避风头的脚,缓缓落回了原处。   赵戎无语的牵了牵嘴角,目光扫了眼齐刷刷看来的率性堂学子们。   真是一群尊师重道的好学子啊。   在让他失望这件事情上从未让他失望过。   赵戎轻轻点头,迎着学堂内此时所有人的各异目光,若无其事的向前一步,迈进率性堂内。   与此同时,他眼神正视这个突然出现但此刻并没有端详他的陌生女子。   这是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子。   容貌端正,鼻子两侧有着些许的发令纹,大致也能瞧出她年轻时应当相貌颇美。   只可惜表情太过严肃,太过正经,给人难以亲近之感。   板着脸的模样,比鱼怀瑾还要古板。   这个严肃女子的衣着穿束,十分整洁严谨,遵守着儒生制度。   甚至她身上的一些礼仪的小物件,赵戎还是在某本闲谈礼仪服饰的杂书上,依稀见过。   所以,此时,严肃女子站在那儿,就像赵戎不久前第一眼看去的那样。   宛若一尊文庙里规章严谨模样考究的圣像。   让人见之便不禁肃然起敬。   赵戎认真打量了一番。   这是谁?大号鱼怀瑾?   还是鱼怀瑾的母亲?   此时,鱼怀瑾的桌前。   一大一小,两个气质颇像的女子,都没有去看赵戎。   前者低头看着鱼怀瑾,等着她的回答。   正在认认真真,一笔一画的抄写‘正’字的鱼怀瑾,手上动作微顿,没有回答。   她直接起身,拱手弯腰一拜,恭敬行礼,“见过孟先生。”   赵戎眼皮一跳,看着这个同样郑重其事还礼的陌生女子。   她就是墨池学馆的学正,同时是率性堂的礼艺先生,前段日子一直外出未回的那位?   孟正君伸手虚扶,“玄机请起。是谁罚你,何故罚你?还有,现在不是你们学堂的书艺课吗?”   鱼怀瑾垂目不语。   “朱幽容呢?又写字写忘了?”   孟正君左右四望,目光忽略过了包括赵戎在内的众人,在学堂内外搜寻着某位儒生女子的身影。   搜寻无果,她冷哼一声,脸上的法令纹更深了一些。   随后,这个掌管六堂风纪,同时能节制书院事务的严肃女子,大袖一挥,清脆喝斥:   “哼,若是不想教,就别教了,我与山长说去,将这玩笑似的书艺课撤掉,不要再浪费书院学馆的资源,陪她胡闹!”   此语一落,整座学堂噤若寒蝉。   众人哪敢接话,皆装哑巴。   不过也有例外。   鱼怀瑾后退一步,行了一礼,抬首,语气极为认真:“孟先生,老师她……”   某人突然打断道:   “她确实在写字,嗯,朱先生应该还在猗兰轩写字。不过她并没有缺课,因为这堂课是由我来上的。”   赵戎上前一步,平静开口。   孟正君正目看来,“你?你是谁?”   赵戎想了想,也认真的行了一礼。   “在下赵子瑜,是率性堂新来的学子,蒙朱先生厚爱,被任命为率性堂、正义堂助教,这段时间代她上课,所以朱先生没有缺课,望孟先生勿要误会。”   孟正君闻言,没有说话,安静了会儿。   只是脸上的法令纹又深了。   表情就像悬崖上经历千年风吹雨打,也纹丝不变的雕刻。   她眼睛直视赵戎,轻声念道:   “赵子瑜,书艺课助教,朱幽容把两个学堂交给了你。”   赵戎不卑不亢,点头,“正是。”   孟正君仔细看着他,忽道:“玄机在抄字,是汝罚的?”   赵戎再点头,“是在下。”   他看了眼旁边垂目不语的古板少女,“做错了事,就该罚。”   孟正君眼眸微合,轻轻颔首,“说的好,做错了事就该罚。”   听到她这件赞同的复议,赵戎眼皮一抬。   果然,还没等他多想,孟正君已经转过头去。   这个站姿笔挺、端着手的严肃女子,朝旁边另一个同样站的笔直、小手端在袖子里的古板少女问道:   “玄机,你的这位助教先生说做错事就该罚,你可有话要说?”   鱼怀瑾闻言,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   某一刻,她转头看向赵戎。   没有马上开口。   整座率性堂也会随之一起安静下来。   堂内看热闹的学子们,相互交换着眼神。   孟先生这是要给鱼学子站台做主啊。   这是要变天了?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率性堂内,谁不知道孟学正十分喜爱鱼怀瑾。   也不知是鱼怀瑾行事风格合她眼缘,还是鱼怀瑾六堂学子第一的优秀成绩让她看重。   抑或两者都有?   这位教他们礼艺课的孟先生,不仅仅是墨池学馆学正,听说连书院士子,她都能管。   属于书院内的决策高层,那些管事人之一。   据说在士子师兄们之间,也是闻之色变的存在。   而孟先生看重鱼怀瑾,几乎当作半个关门弟子待之。   听说为了鱼怀瑾,她还亲自登门猗兰轩,找过几次朱幽容,大致意思就是将这个心腹弟子让与她当作衣钵传人。   不过好像每一次都是无疾而终,结果,渐渐的,再加上一些特殊的事情。   孟先生与朱先生之间,矛盾似乎闹的挺大的。   不过这些都只是墨池学子们私下里才敢谈论的话题,平常都是不敢置喙。   只是放在心里,看着眼里。   比如,孟先生不仅仅是刚刚出言对朱先生不满,以往也时不时的批评这位新来的书艺先生。   而朱先生虽然在学子们面前是亲切柔雅的娴静性子。   可是偶尔也会在学子们面前,温柔规劝。   叫他们懂事听话些,勿要惹事,让孟大先生少操些心,不然老的更快了,都成孟老先生了。   这些拱火的话,学子们哪里敢传,都当做没有听见。   此时,安静的学堂内。   座位间,吴佩良默默的旁观了赵戎、鱼怀瑾和孟正君一会儿。   突然,他想到什么似的,眼睛渐亮。   吴佩良的目光在孟正君和赵戎身上来回打转,眼睛越来越亮,喜上眉梢。   到了后来,他看向赵戎的眼神,幸灾乐祸间,都不禁带了些怜悯色。   这好像是天生犯克啊,躲都躲不掉,呵,看你如何是好……   赵戎目光坦然的面对两个古板守礼的女子的打量。   孟正君是何意思,他哪里不清楚。   而且赵戎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关于朱幽容与孟正君的矛盾,他也大致有所耳闻。   不过,若是单单因为赵戎是朱幽容任命的助教,就专门整他,那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赵戎不信这是一个书院先生的气量。   同时也不信,他难不成还真是吸仇恨的体质,自带嘲讽?   低调些,不要吃饱饭没事做的去惹她就行了。   所以眼下,过了‘鱼怀瑾的告状反击’这一关就行。   赵戎暗暗点头。   他瞧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平静,其实估计有一肚子被欺负哀怨气的鱼怀瑾,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话说,他要不要也反告一状,说她违规补课?   咳咳,违规补课在先!   嗯,墨池学馆的学规应该有这条……吧?   只是还没等赵戎多想,下一秒,鱼怀瑾的反应便让他出乎意料。   “禀孟先生,玄机无话可说,虚心受罚。”   鱼怀瑾垂眸,转身,朝孟正君行礼。   “当真?”孟正君认真问道。   “当真。”鱼怀瑾点头,眼睛下瞥,看着书桌上抄写的纸稿,上面全是‘正’字。   她眉头微皱,似乎是在想着如何将字写好。   孟正君缓缓颔首,然后意味深长的看了赵戎一眼。   赵戎直接无视了,而是颇为讶然的看着鱼怀瑾。   感觉这家伙,好像没想象中那么无趣啊,至少小报告不会打。   要是‘佩娘’,能有学馆学正给他做主,估计得把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添油加醋,苦大仇深的倒出来。   赵戎一笑,随后抛之脑后,准备以‘上课’为由,客气的请这位学正出去。   “孟学正,您还有事吗,现在是上课……”   孟正君平静道:“等等。”   赵戎眼睛一眯,“学正有话请讲。”   孟正君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厚厚的名册,一边垂目翻着,一遍平静道:   “你说你说新来的学子?为何入学时间迟到,还有,率性堂我一直关注着,不记得有你这一号学子。”   赵戎想也没想,随口道:“哦,我是特长生,侥幸得到晏先生的举荐,中途加入的。”   这不是什么秘密,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只是下一秒,孟正君动作微顿的反应,让赵戎有些无奈。   话说,你该不会也和晏先生有仇吧?   孟正君停顿了会儿后,继续翻着那本封面无字的名册,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她同时轻哼道:   “哦,又是个特长生,我出去一趟,学馆的规矩全都乱了套了,特长生不去正义堂和广业堂,竟然又往率性堂内塞。”   “本来有个范玉树还不够,又加一个,那位晏先生倒是待你们不薄……”   范玉树:“……”   最后排,自从‘大号鱼怀瑾’到来后,就缩着脑袋的他有感到被冒犯。   只是率性堂内大多数学子,下巴微抬,颇为赞同。   书院虽然鼓励有教无类,但是有时候也要因材施教不是?   所以他们能进的率性堂,本就只收纳优秀的那一批。   结果现在,他们之中似乎混进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成分,队伍不纯洁了……   赵戎闻言,觉得今天这位孟学正,真是让他‘受益良多’。   嗯,短短一炷香内,赵戎脑海里似乎就已经完全点亮了墨池学馆内的学堂鄙视链、艺学鄙视链、学子鄙视链。   不过儒家本就等级森严。   某种意义上,教化规范儒生的礼教,也是为其服务,稳固秩序。   赵戎也没太大惊讶。   此时,面对孟正君这番不客气的话,他赞同的点了点头。   “嗯,晏先生确实对我们极好。”   赵戎一顿,瞟了孟正君正在翻的厚厚名册,想了想,“孟先生,你是不是对晏先生有些误会。”   孟正君脸上的法令纹,丝毫未动,依旧面无表情,“没有,点头之交。”   赵戎颔首,欲要再说,只是孟正君的动作却忽然停下了。   他被其异常吸引。   只见孟正君伸出一根手指,在书页某处缓缓滑动,某一刻,她忽高声:“赵戎!”   赵戎皱眉。   女子的冷声在学堂内回荡着。   众人目光好奇,专心抄字的鱼怀瑾也不禁抬首。   孟正君眼睛盯着手上这本对于每个墨池学子籍贯来历记得清清楚楚的名册,继续冷声。   “……字子瑜,大楚乾京人士,为乾京靖南公爵府……赘……婿!入赘给了公爵府二小姐赵……灵妃,后者现今是太清逍遥府天骄……”   孟正君念着念着眉头渐皱,甚至比脸庞上的法令纹皱的都深。   特别是在‘赘婿’两个字上重重的咬字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可是大堂内也随之越来越静。   落针可闻。   空气有些死寂,无人开口,满堂学子们就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盯着前方的一男一女。   孟正君紧紧抿唇,盯着书页上的某两个无比刺眼的字。   赵戎亦是皱眉不语。   某一刻,一声令在场之人振聋发聩的呵斥声,几乎要掀翻率性堂的屋顶。   “赘婿!你堂堂七尺男儿,墨池学子,圣人门生,竟然入赘!”   孟正君抬头,眼睛直直的看着赵戎,一字一句,“呵,赵灵妃,逍遥府,天骄。赵子瑜,这软饭,好吃吗?”   赵戎眉头忽然一松,看着她,也不说话。   其实是不知道该说真话还是假话。   孟正君面色定了定,盯着赵戎。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赵戎轻声道:“孟先生,书院和学馆条例上好像没有规定这一条吧。”   孟正君锁眉,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不过语气却是平缓了些。   “赵灵妃,此女我有印象,她现在有未到天志,应该开始冲击金丹了,是不是还在逍遥府?我带你过去,将这入赘之婚给退了!你这一回无需懦弱从命,不用怕,书院为你做主!”   赵戎微微挑眉。   他转头环视一圈周围,发现大伙都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孟正君也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他。   赵戎仔细想了想,语气十分诚恳:   “嗯,不退。”   在火药桶即将爆炸、孟正君还未发飙前,他理直气壮的解释了句:   “七尺男儿……喜欢吃软饭有错吗?”   率性堂学子们:“……”   孟正君:“???” 第三百零九章 大礼小礼   七尺男儿喜欢吃软饭真的没有错吗?   这是赵戎那句直击灵魂的话语说出后,率性堂内众人脑海里浮现出的灵魂发问。   他们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语气笃定、说的理直气壮的赵戎。   不少人内心不禁产生了一丝动摇。   到底是他不对劲,还是我不对劲。   大男子汉当然不能吃女人的软饭,一口都不能碰,否则就是污点,被人耻笑。   正确的姿势应该是,男子在前面,女子就应该在后面,不可逾矩。   这也是过往学堂众人们想都不用想的道理,嗯,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说,似乎是公认的真理。   应该就是对的了。   不过眼下看来,有一个活蹦乱跳的例子出现在众学子眼前。   还将软饭吃的津津有味,反问他们为什么不吃。   这就让人不由的深思起来了。   话说……如果是隔壁太清府的赵灵妃这种级别的仙子,吃一口这软饭,好像,似乎,貌似也未尝不可啊……   大堂内某些男学子感觉价值观收到了些启迪,看向赵戎的目光都有些不一样了。   有点在看人生导师、牧羊之人的意味。   嗯,要不是此刻学堂内有孟学正,估计他都准备不动声色的凑上前去,向赵老师请教请教了。   赵戎其实对当人生导师,启迪他人人生的活计,并不怎么感兴趣。   特别是对大男人,嗯,女子另说。   比如,他以前就喜欢给某只笨的找不着北的小狐妖,打开一扇扇新世界的大门。   让她获得一次次启发,大胆的进行一次次刺激的探索,挑战狐生的一次次‘不可能’、‘不行’、‘不要’。   激励小小,让她鼓起勇气去尝试……然后更加找不着北。   然而,赵戎刚刚的那一番话,肯定不是也想启迪同窗们和孟学正。   只是真的有感而发。   赵戎一直很奇怪一点。   如果他没有入赘,赵灵妃是入嫁给赵戎。   那么赵灵妃为他织衣、为他送粥、为他操心,外人看来那就是赵戎夫纲大振,娘子贤惠了。   而现在是他入赘给赵灵妃。   赵灵妃再为他为他织衣、为他送粥、为他操心,那便成了外人口中的赵戎吃软饭,为人所不齿。   二者哪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青君的行为一直如此,赵戎与她的情意一直未变,相互珍惜体贴彼此。   若这也叫吃软饭的话。   那么赵戎很想诚恳的说一句。   多来点。   他喜欢这样的软饭。   哪怕他身高七尺,是圣人门生,墨池学子……   不过,就像赵戎心里一直记得的,青君的哪句半是认真半是随口的话语。   是我们两口过日子,管他人何事,这也在意那也在意,也太累了些。   记得青君当时,说这话时,专注又有些小埋怨的表情,怪他太在意别人看法。   赵戎那时眼睛直直的看着她,只觉得这样的青君,他怎么也看不够。   就算拿人族大帝的位置跟赵戎换,他也不要。   不管赵戎如何想的。   不过很可惜,他的那番肺腑之言,并没有打动场上某个将礼义廉耻、伦理尊卑刻进了骨子里的严肃女子。   此刻,赵戎是第一次见到孟正君的笑。   嗯,他估摸着应该是气笑。   不是老祭酒那样,看‘书院栋梁’时的笑容。   试想一下,一个四十岁的女子,成天板着脸,穿着古朴繁琐的衣饰。   坐、站、行,每一处日常细节都是一丝不苟。   太严肃,太正经。   然后,突然朝你笑了。   赵戎是觉得……有些瘆人,还不如不笑。   只是还没等他多吐槽,孟正君就将手上名册‘砰’的一合,前迈一步,微笑。   “好,很好,赵子瑜,汝今日真是让吾大开眼界,墨池学馆立馆千年,历代学子万千,从未有一人,以赘婿卑贱之身入馆,汝乃千年以来第一人。”   “劝汝从良,竟还气壮理直,贪恋女子软饭。汝,亦是第一不知耻之人。”   她的呵斥声宛若一把利剑,刺破了学堂内的宁静。   同时也直指某人。   一位儒家大修士的气势威压,扑面而来。   不过赵戎早已不是当初清风阁渡船上那个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登天境巅峰的半个异类妖族体魄,让面对疾风时,从一个茫然无错的蝼蚁,化为了一株苍劲坚韧的咬地松。   赵戎气势丝毫不坠,一手紧抓袖子,握拳端与腹前。   他表情平静,前踏一步。   此时,堂内众人视野中,这个名叫赵子瑜的同窗兼助教,腰杆挺住,慢条斯理。   “赘婿卑贱与否,在下不知;学正谬赞为千年第一人,在下不敢当;至于学正所言第一不知耻之人,在下不服,不敢苟同。”   “孟先生身为墨池学馆学正,执掌六堂风纪,乃诸学子表率,切勿……胡言乱语。”   孟正君面色一冷。   “尔敢说吾胡言乱语?你不耻入赘,卑贱之身,可有冤枉到你?”   赵戎点头。   “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在下是赘婿又何妨,如何卑贱了,在下行的正,坐的直,问心无愧,一点也不卑贱,是学正着相了。”   孟正君大袖一挥。   “小子勿要撒泼耍赖,说些没有礼义廉耻的话。吾且问你,《林麓书院揭示》中,有五教之目,是哪五教?”   正在旁观的学子们闻言,微微一愣。   这《林麓书院揭示》是书院学规,入学时都发了一份,厚厚一册子。   只是平日里谁愿意浪费时间读。   嗯,刚开始倒也有些人会翻一翻,特别是把开头几句和末尾几句背一背。   毕竟谁知道会不会有个恶趣味的书院大佬突然抽查,倒时候就可以装一波了,获得青睐。   只是来书院这么久,说好的书院大佬,毛都没见到一个。   唯独有些像深藏不露高手的,是喜欢笑眯眯的老祭酒。   只是他平日里问墨池学子们最多的一个问题还是‘吃了吗’?   而且老祭酒就是个……‘海王’,嗯,这是赵戎的评价。   老人家在路上随便碰到个学子,都拍拍肩膀说是栋梁之才。   所以,当初那本崭新飘着墨香的《林麓书院揭示》,早就不知道被丢哪里去了——可以去桌脚床脚处找找——估计都长毛了。   此刻,孟正君突然提到学规中的什么五教之目,率性堂学子们第一时间有些无言,这谁顶得住啊……   不过还真有人顶住了。   孟正君话语刚落,赵戎想也没想,轻声念道: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妻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五教之目。”   话音落后,他微微一顿,“学正是想说,学生是否违背了‘夫妻有别’?”   所谓夫妻有别,夫妻有挚爱,也要有内外之分,以夫为主,妻为服从。   孟正君冷冷道:“这一点,还用说吗,犯了书院学规,你还要狡辩?”   赵戎想了想,摇摇头。   “这点不用狡辩,甚至都不用去辩,学正先生见过就知道了,我与青君,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她也贤惠,不是那种气势凌人的性子。”   孟正君并不罢休,一一列举。   “你倒是通晓学规,呵,只是都不知读到谁肚子里去了,我且问你。”   “学规有言:惩忿窒欲,迁善该过。你有没有抑制贪欲情欲,做这种错事,有没有改正的意思?”   “学规又言:修身之要,正其义不谋其利。你有没有用礼仪端正自己,不去贪恋利益享受?还有……”   随后,她冷哼一声,神色肃穆。   “区区赘婿,被财色遮掩,还敢振振有词。”   赵戎轻轻摇头,孟正君还是在揪着他吃软饭的事不放。   赵戎觉得,此事归根结底,除了是她对赘婿身份的鄙夷偏见外,还有不相信他赵子瑜的动机。   估计认为其就是个贪财好色之徒。   赵戎知道孟正君言论的出处,也知道如何反驳,只是没再耗费口舌。   泼来的脏水,被动的洗,怎么也洗不掉的。   他忽然认真道:   “孟学正尊礼守礼,在下深知,但是,礼,分大小。”   赵戎抿唇,目光大胆的上下扫视一番孟正君,随后转头,同样的认真打量一遍鱼怀瑾。   因为此二女相似,尊礼守礼到了极致。   不说煌煌大礼,她们连微末小礼都不放过,一板一眼的恪守。   赵戎诚恳道:“小礼固然重要,是日常所接触之事,潜移默化,可是与之相比,教化天下的大礼大德才是我辈儒生穷尽一生要去追求的。”   全场安静,众人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那人身上。   赵戎身着修身儒衫,站姿挺拔如剑,握拳端手,眉眼专注,声音清朗。   “在下觉得,对于大礼,我辈儒生,哪怕一丝一毫的细微末节也要去争取,但是对于日常小礼……”   他盯着孟正君,摇了摇头。   “先生何故如此拘泥小节,最后画地为牢,不仅束缚自己,也束缚他人。”   话音一弱,场上一时安静下来。   赵戎虽然还是面色平静,但下一刻便感到刚刚有些让他窒息的压迫力,顿时消退了大半。   原本气势逼人的孟正君,忽然‘安静’了下来。   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与威压似乎收敛了回去。   她眼神古井无波的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微微高一些却敢言之凿凿冒着威压顶她嘴的年轻学子。   之前在学馆内,谁敢违逆她?   孟正君觉得,这赘婿小子似乎有点胆子。   不过。   “赘婿小子,还敢与我谈礼论道?”她轻轻道。   “在下不敢,未有冒犯之心。”赵戎直立拱手。   孟正君挥袖,“你现在还没资格向我‘问道’,大礼小礼,哪里是你想的那般简单,等你有资格了,再来找我辩难。现在,你是墨池学子,便归我管。”   赵戎不语。   她忽道:“吾有最后一问,汝父母双亲,可知汝做这赘婿之事。”   赵戎闻言,微微眯眼,似乎陷入了些许回忆。   不多时,他轻轻点点头,垂眸。   “我与青君竹马青梅,而婚约,也正是家母一手操办。”   学堂之中,顿时响起一阵阵声响。   惊讶、疑惑声四起。   大多数学子们面色不解,这是把亲生儿子往火堆里推啊,何必如此。   李雪幼咬着唇,看向赵戎的目光,有些同情之色。   鱼怀瑾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看着赵戎,只是某一刻,她移开目光,瞧了眼自己正握笔的晶莹如玉的手。   贾腾鹰微愣的看着这个坦然面对,正视一切的舍友。   范玉树看着赵戎,忍不住一笑,嘴里嘀咕了句什么。   此时,孟正君眉头忽皱。   赵戎见状,洒然一笑,“大行不顾细谨。对于七尺男儿而言,入赘只是小节小事,何足挂齿。”   他转头直视孟正君的眼睛。   堂内的众人,见其语气诚恳洒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个教他们书艺的‘赵先生’。   看样子,仿佛在他心中,这个八成会成为儒生名誉污点的‘赘婿’身份,真的没太放在心上。   吴佩良忍不住撇嘴,怎么可能真不在意?   儒生梦寐以求的有三不朽。   立德,立言,立功。   皆是为了名誉,流芳百世,结果你赵子瑜倒好,直接入赘了。   你当真不在意?   反正吴佩良是不信的,   而且就算你赵子瑜不在意赘婿的污点,但是墨池学馆和林麓书院的清誉却有很多人在意。   眼下的孟学正不用想就是其中之一。   面对诸多各异的目光,赵戎面色如常,没再开口解释。   孟正君板着脸看了会儿赵戎,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突然抬手,又从袖子中取出一本书册。   孟正君随手取来一只鱼怀瑾的毛笔,瞥了眼赵戎,随后低头,在书册上面写着些什么。   赵戎眼睛朝下一瞟,虽然看不见她手里书册的内容,但是他几位熟悉笔画。   很快赵戎便发现,这位今日突然到来的孟学正,似乎刚刚落笔时的头几个字是……赵子瑜。   至于后面的字,因为孟正君写的潦草,再加上不熟悉她的书写习惯。   赵戎就有些辨别不出了。   写他名字干嘛?   小报告?   重点观察对象,嗯,俗称黑名单?   还是……学馆之耻榜单?   赵戎眨了眨眼,估计后者的话,他能排到前列了吧。这怎么好意思。   不多时,孟正君收笔,同时收起了书册。   她轻轻摇了摇头,也没看某人,而是朝鱼怀瑾点头示意后,直接转身,离开了率性堂。   赵戎见状,也没在意,微微耸肩。 第三百一十章 吃墨的少女,新出的学规   夜色如墨。   南轩学舍某间屋内,依旧是三更灯火。   只是屋内灯下的书桌前,却是无人。   床榻上,某人又从水墨的梦境跌落,落入黑暗的海洋,被虚幻的潮水攘挟,于现实的沙滩上岸。   赵戎睁开眼,长吐一口气,意识放空的思索了一番刚刚的梦境。   白日里,他和那位刚回到书院的学正,‘友好见面’后。   从学馆回来的路上,贾腾鹰和范玉树都小心翼翼的安慰了一番他。   虽然赵戎很想说,他真没觉得赘婿身份有什么好自卑的。   嗯,这种书里主角才有的苦大仇深的标配身份,赵戎一直以来忍住,没有骄傲的给他们炫耀过,就已经很不错了。   哪里是什么苦中作乐。   不过赵戎当时看了看两位苦口婆心的好友的神色,觉得还是算了,不解释了。   说出来有些中二。   而且说了也是白说。   这是赵戎再次较为深刻的感受到,前世记忆带给他的影响,让他与周围之人认知上的差异。   或许是赵戎之前根本就没有体会过太多赘婿的郁闷?   当初刚刚苏醒,在乾京的公爵府没有收到什么白眼和鄙视。   如今与青君和好如初,她又对他不掩爱意,嗯,还有一个在一旁蹦跳嚷嚷着‘我也要’的小芊儿。   今天要不是突然冒出一个坚决反对与鄙弃的孟正君。   估计赵戎还在暗暗窃喜这个‘他有别人没有’的意义非凡的身份吧。   没想到吧,我是个赘婿,藏在你们中间……   回到东篱小筑后,夜里赵戎又决定入梦一趟。   因为他心里有些猜测。   对孟正君和鱼怀瑾这两个同样古板的女子有些好奇。   好奇她们的过去。   不过孟正君,赵戎并不太了解,也没法了解太多。   但是对于鱼怀瑾……他们的梦是共通的。   赵戎能大致窥见一些什么。   只是,这一次入梦,他依旧没有太多实质性的发现,因为那个总角小女孩又溜了,刻意躲着他。   此时,床榻上的赵戎发了会儿呆后,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的想来个鲤鱼打挺起身,不过估计这小床板受不了,便也作罢。   赵戎笑着起身,披了件衣袍去往书桌,开始熬夜学习。   在某人挑灯夜读之时。   某片融化过的奇异水墨梦境,像心湖之水中的气泡,再次升起。   渐渐演化,恢复原状。   无光自亮的墨色山水,一片桃源似得田园风光中,继续静静坐落着一座四四方方的学堂。   学堂找不到一扇门,只有一扇小小窗扉半掩。   朝窗缝隙看去,近处的桌前,安静的坐着一个总角小女孩,坐姿端正,低头翻书。   学堂内。   那个看不见面容的瘦高老者,依旧在教书。   加上总角小女孩一起的,二十一位学童,认真上课,将夫子奉若神明。   这一切都是在无声无息的上演。   在赵戎认知中,应当是这个梦境主人的总角小女孩,混在学童之中。   她比身边的同龄人都要古板认真。   那个瘦高夫子对于她的期盼与要求,比周围的孩童都要多得多。   此刻,哪怕知道这只是南柯一梦,是一曲唱不尽的黄粱。   这个由墨汁塑造的总角小女孩,还是比所有的梦中人都要投入。   她唯有一张书桌,一座学堂,一扇窗扉,和一堂上不完的课。   哪怕外面花团锦簇,世外桃源,风景如春。   她仍旧走不出去。   某一刻。   学堂内,书桌前,一直认真听课的总角小女孩,无声的拿起了笔,书写了起来。   写着写着,忽顿。   她低头,伸出一指,悄悄尝了口指尖上的墨汁。   ……   翌晨。   赵戎照常去学馆上课。   原本按照他的想法,昨日之事,已经与那位孟学正说清楚,大概揭过去了。   记小本本就记小本本吧。   直到大清早的他被拦下。   “站住。”   一道熟悉的女子平静嗓音。   正走在范玉树和贾腾鹰二人中间,正准备一起进入率性堂的赵戎,脚步一顿。   他与两位好友,还有一些正好路过的学子们,一起回过头去。   孟正君正静静的站在不远处,端着手,面色正经严肃。   在初阳的照耀下,宛若一尊雕像,一动不动。   若不是赵戎认出来她的声音,估计都不确定刚刚的话语是不是这尊雕刻嘴里冒出的。   赵戎嘴角微扯。   怎么一点脚步都没有,无声无息的就出现在了后面,几息前路过时,那里还是没人的啊。   嗯,昨天书艺课上也是这样突然出现,让人没有一点防备……   能不能整点阳间的?   学堂外,赵戎心里吐槽一句。   见孟正君眼神专注的看着他,赵戎便也没再装傻了,上前一步。   “孟先生何事?”   孟正君皱眉,“你的学子服呢?”   赵戎求生欲很强道:“今日阳光明媚,难得的晴日,学生拿去洗了。”   他顿了顿,轻轻眯眼道:“学馆也没有规定一定要穿……”   孟正君打断道:   “学规改了。新学规自今日起开始执行,墨池学子除休沐日或大型祭祀庆典身着礼服外,只要身处学馆内,就必须穿学子青衿,违令者记过一次……”   她微抬下巴,缓缓道来。   “一次记过,罚抄《林麓书院揭示》百遍;二次记过,承担学馆后山三日杂务;三次记过,戒堂禁闭思过一个月;事不过三,过三……逐出学馆!”   率性堂外停步的学子们,面面相觑。   赵戎轻轻点头,“所以学正先生,我这算已经违例一次了?”   孟正君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扭身准备离去,丢下一句。   “罚抄稿三日后交去司礼堂。”   赵戎忽道:“孟学正,请留步。”   孟正君脚步微微一顿,侧脸,“汝有何事?”   赵戎低头,整了整右手的袖子。   他敛目,轻声道:“违背学规,在下甘愿受罚,不过学正大人竟然是改了新学规,总得留一份下来。”   赵戎抬头一笑。   “在下愚钝,想拿回去学习学习。所以,学正大人应该能满足在下这点微薄请求吧。嗯,应该不会是玩山下小国‘法不可知则威不可测’的那老掉牙的一套吧?”   孟正君静了静,转头看了他眼。   她颔首,“当然可以。”   然后便随手抛来一本崭新的学册,随后转身离去了。   赵戎接过,收起。   他抬目看着孟正君离去的背影,默然不语。   很明显,这个严肃古板的女子在隐隐针对他。   而且是在玩真的,想让他出局的那种。   孟正君八成觉得他是墨池学馆和林麓书院的污点。   就像白墙上的污渍,既然不能‘改过自新’的重新粉刷清白,那就直接扣除、抹去。   先不说什么能不能顺利在墨池学馆结业,现在是要时刻预防被她吹毛求疵的找到机会,革除学籍。   赵戎忍不住凝眉。   真是个麻烦的女人。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现在倒好,他这个小小学子,直接是被掌管六堂风纪的学馆学正盯上了。   赵戎摸了摸袖子里的新学规,忽笑摇头。   呵,何德何能,能让您专门改学规。   至于吗?   哦,原来是急了,那没事了。   他抄着手,转身和好友们一起走进了率性堂。   途径某人座位时,赵戎不禁瞧了眼吴佩良,   与孟正君相比,他突然觉得吴佩良的面目都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嗯,这个角度看,还挺眉清目秀的。   刚刚门外发生之事,学堂内的人都大致知晓。   吴佩良正对赵戎被记一次过,而眉飞色舞的暗笑。   此时,突然看见本应该是受罚后阴沉脸的赵戎,竟然嘴角噙笑眼神‘古怪’的看了他眼。   吴佩良顿时打了个恶寒冷颤,然后又‘恶狠狠’的瞪了回去。   ……   接下来几日,赵戎将《林麓书院揭示》认真抄了百遍。   且是一字不错,不给某人找茬儿的机会。   然后,他还将那一本新学规从头翻到尾,背的滚瓜烂熟。   赵戎发现这本新学规和旧学规相比,确实有不少坑在里面。   看样子还是为他量身定制的那种。   比如其中有一段规定,学子不可私自将亲朋带入墨池学馆,特别是带女子进来。   而且此条规定还包括休沐日。   所以,像上次休沐日,赵戎带青君和芊儿进入学馆的行为,放在现在或以后,妥妥的喜加一,记一次过。   而且这几日,在终于开课的礼艺课上,孟正君提问抽查时,还频频点赵戎名字。   唯一能与他媲美的,也就只有鱼怀瑾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赵戎和鱼怀瑾一样,都是这位孟先生的心头好呢。   不过好在赵戎虽然对于枯燥的琴艺无感且拉胯。   但是对于同样枯燥的礼艺,却是截然不同的表现。   得益于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对于那些大部头的礼艺古典,翻个几遍就能记住,实践倒也不难。而且还有鱼怀瑾这个行走的教科书,平日看着她就能学到不少礼艺规矩。   所以课上倒也没让孟正君抓到小辫子。   不过,赵戎千防万防还是出事了。   这还是在他的率性堂书艺课上。   这一日是李雪幼的生辰,再加上没几天就要月中大考了,赵戎想着让率性堂学子适当放松一下。   毕竟这些日子他压的确实是有些狠了。   不过赵戎也没有好了伤疤忘了痛,知道有个严肃古板的女子最近在盯着他。   于是赵戎让学子们自习,且叫他们小声些给李雪幼道祝贺词。   他也抄起手,走去门口站着,给他们把把风。   结果赵戎刚到了门口后,还没来得及把外面打量个一遍。   身后才泛起些许声响的率性堂,就陡然安静了下来。   赵戎回头一瞧,嗯,某个脸上有法令纹的严肃女子,又凭空出现在了鱼怀瑾的桌前,面无表情的看着门前的他。   嗯,喜加一,再记一次过。   话说你们这些儒家大修士都不走正门的吗?   大白天的,玩大变活人?   赵戎有些好奇,不过孟正君显然不会满足他的好奇心,给他再表演一遍。   嗯,除非用‘喜加一’来换。   于是今日,被记过两次的赵戎,被罚去了学馆后山清扫落叶,做杂务。   不过,他发现,自己好像并不孤独,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嗯?顾兄,你怎么有闲情在这儿……扫地?”   大清早的,赵戎在湖畔散步晨读完后,跑去司礼堂签到一下,拎了根顺手的扫把,就来了学馆后山。   结果他远远的就看见一处落满秋叶的空地上,孑立着一个魁梧汉子。   同样提着扫把,背影配合着秋风落叶,却有些萧瑟凄凉之意。   赵戎凑了过去。   顾抑武看见来人,却毫无惊讶。   他耸拉着眼皮,轻轻一叹,“和赵兄一样,被学正记了两次过。”   赵戎眨了眨眼。   他现在也算墨池学馆的半个名人了,被孟正君针对了,并且两次记过之事,大致也穿遍了六堂,私下里不少人谈论。   赵戎一边和顾抑武一起扫地,一边略微好奇道:   “顾兄,你这是犯了何事,被她抓住了?”   顾抑武一听到这个,就有些来气。   他把长棍扫把一横,两只大手抓住两端,似乎是在酝酿着表情和话语,手上的长棍却已然渐渐弯曲了起来。   赵戎挑眉,瞥了眼质量不错的扫把。   顾抑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深呼吸一口气,平静下来。   同时谨慎的看了看左右,似乎在防备着某些事。   赵戎却对此深有同感,和他一起四处张望,瞧着有没有某个严肃女子的鬼影。   也不怪二人如此,说个话都这么小心。   毕竟他们看样子都被盯上了,还是得注意点为妙。   不然孟正君又突然冒出来,不由分说给他们两人按上个不尊重师长的罪名。   估计又是个喜加一,朝着开除大满贯更进一步……   二人东张西望一会,没瞧见有什么异常,而且又是在四面空旷的空地上,无墙无耳,也较为安全。   顾抑武长吐一口浊气,放过了手上快断了的扫把。   他朝赵戎小声抱怨了起来…… 第三百一十一章 撞枪口上了?   “某人就是对我们正义堂有偏见,咱们学堂特长生多怎么了,合着就是后娘养的呗。”   赵戎闻言,不置可否。   顾抑武叹气道:“学馆六堂,每个学堂都会在课后,组织些固定的娱乐放松活动,子瑜你是知道的。”   “你们率性堂喜欢组织学子们一起外出游玩,四处赏秋登高;隔壁修道堂喜欢聚在一起,办文集诗会;还有广业堂……”   赵戎轻轻点头。   这些他倒是听说不少,不过率性堂那些学子们的课后活动,却是目前为止没有喊过他一次。   不过,顾抑武倒是经常邀请他一起参加正义堂的。   只是赵戎一般都回绝了,因为太忙。   顾抑武继续道:   “我们正义堂,我组织成立了一个蹴鞠社,就是山下一些王朝比较流行的娱乐运动。”   “这些学堂课外的活动,学馆是很支持的,蹴鞠大伙都喜欢,所以我们正义堂也办的有声又色的,我还特意去找过祭酒,借了几块学馆的空地,费心费力的布置成了球场,又拉着几个学堂一起……”   “结果现在倒好,孟……某人一回来,这些全都给我们取缔了!”   顾抑武面色不忿道:   “最可气的是,其他五个学堂的活动都是无事,她偏偏就和我们正义堂较上了劲,说什么蹴鞠乃市井九流杂技,有伤风化,不伦不类……还不就是看我们正义堂不顺眼?还暗讽咱们。我去和她争论了下……便被记了一次过。”   赵戎拍了拍他肩膀,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了,顾兄,这只是一次记过,还有一次是为何。”   顾抑武随口道:“哦,那是没穿学子服,前几天突然宣布这个新学规,不少同窗都栽跟头了。”   他身子魁梧,拿着根细细的小扫把扫地,看起来十分不协调。   赵戎闻言,表情有些愧色。   顾抑武正好抬头瞧见,洒笑的锤了锤他的肩膀。   “赵兄不必太过愧疚,其实孟学正也不全是针对你,这该不该强制穿学子服一事,自这一届墨池学馆开馆之日起,她就与祭酒一直有分歧。”   “只是,没想到这次孟学正回书院后,还是让祭酒夫子退步了,让她改了学规。”   赵戎一笑,安心清扫起落叶。   秋日的上午,清晨刚过,墨池上屏清风拂来,有些许凉意。   顾抑武想起什么似的,忽道:“赵兄。”   赵戎低着头,“嗯。”   “说起来,你确实要注意些孟学正,别再被她抓到机会记过了。”   赵戎没多想,头不抬的应了声,“哦,顾兄也是,咱们都记了两次过了,事不过三。”   顾抑武摇了摇头,语气严肃道:   “这是当然,不过赵兄要更加小心,我估摸着,在这位孟学正眼里,赵兄应该十分让她膈应。”   赵戎抬头看了他眼。   顾抑武又道了句,“不单单是因为赵兄道赘婿身份。”   赵戎微微皱眉,也觉得事情有点古怪。   他与孟正君的矛盾其实不至于这么大。   结果那日见面后的第二天,她就从颁布新学规开始,一直隐隐针对赵戎。   类似于前世被教导主任盯上,当做混子。   难不成她真的是这么讨厌赘婿,不把他逐出学馆不罢休?   唯小女子难养也?   赵戎有些疑惑。   顾抑武沉吟道:   “那日你和孟学正的事情,我也有听说,我觉得,你们二人可能确实非常犯冲。”   “嘶,仔细一想,赵兄,你好像把她的所有矛头都撞上了,不只是赘婿啊。”   “顾兄,此话怎讲?”   “子瑜是中途在她不在学馆时,加入的率性堂,你应该不知道,这位孟学正是十分看重率性堂的,若是说老祭酒把所有墨池学子,都当做书院未来栋梁,那么在孟学正眼里,估计只有率性堂,嗯,再加上个修道堂,是真正培养栋梁之才的地方。”   说到这,顾抑武和赵戎一起默契的撇嘴摇头。   赵戎点头,“所以我作为一个特长生,又中途插进了率性堂,让她不爽?”   “嗯,而且还不止这些,你应该知道孟学正与朱先生的私下矛盾,而子瑜你,又极得朱先生青睐,再加上书艺一道,估计被孟学正瞧不上眼。”   “你又是以一手好字,做的率性堂助教,谁知道会不会影响率性堂的大考成绩。”   顾抑武顿了顿,给赵戎接着复盘,细数。   “我还听说,那日你正在罚鱼怀瑾抄字,被她看见,鱼怀瑾估计是她最看对眼的了……”   这个魁梧汉子摇了摇头。   “至于不穿学子服,这就不说了,不少同窗都被抓了,不过不至于让她记住,紧抓不放。”   “不过,赵兄就不一样,你还有一个地方,可能让她难以容忍。”   顾抑武话语一停,挥了挥手上的小扫把。   赵戎若有所思,“顾兄别卖关子了,快说。”   “嗯,赵兄,你觉得太清府与咱们书院的关系怎样?”   赵戎微微疑惑,怎么跨度这么大?   他想了想。   “关系不说极好,但也是不差的,太清府与我们书院距离这么近,我之前随晏先生去太清府讲学,发现我们两家弟子之间的交流,挺频繁的。”   顾抑武点头。   “赵兄所言极是,我们书院士子学子进入太清府,都是畅通无阻的,不过……太清府的府生,若是在书院没有熟人担保的话,要进书院就没那么容易了。”   赵戎恍然,“确实如此,之前芊儿第一次来书院,来寻我,就被拦在了门外。”   他皱眉,“顾兄,这是为何?书院对太清府的府生往来设限。”   顾抑武没有马上回答,给了赵戎一个自己细品的眼神。   赵戎沉默了会儿,轻声开口:“她订的规矩?”   顾抑武左右看了看,神色谨慎的点了点头。   赵戎微笑,“有故事啊。”   顾抑武眨眼,“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没酒不说。”   赵戎点头。   没再打听孟正君和太清府的恩怨纠纷了。   顾抑武咳嗽一声,转而道:“所以她应该是反感咱们书院士子、学子,与太清府生们交往过密了,特别是那种关系。”   “而子瑜现在,不仅有个身为逍遥府天骄的娘子,而且还是入赘之身。”   赵戎嘴角一抽。   好家伙,这些矛头,全让他撞上了。   好感度反向飙升。   顾抑武放下手中扫把,面色严肃下来。   “所以这次的新学规,估计这位学正大人已经酝酿了很久了,准备一回书院就开始施行,结果你刚好出现,全给对上了……哎,你以后务必万分小心。”   赵戎:“……”   他垂目看着地上的秋叶。   没有开口。   顾抑武忽然又想到了某事。   他看了眼手中的扫把,跟着一叹。   “我们正义堂也不比子瑜好到哪里去,这次的月中大考,其他六门艺学还好说,这礼艺考核……听说有些学生是要被她派去外面考核的,好像是去最近的大离。”   “大离?”   赵戎语气好奇。 第三百一十二章 如此大离   对于大离。   赵戎有些印象,好像是距离独幽城最近的山下王朝。   在望阙洲的山河舆图上。   独幽城位于望阙洲北部最‘顶端’,是一处突出的半岛,就像一顶隐约半圆状的帽子。   而大离王朝,就是与独幽城紧贴,可以说是将这顶帽子戴上。   是望阙洲最北的山下王朝。   林麓书院则是位于二者之间的交界线上,或者说书院就是交界线。   向北一步是独幽,往南眺望是大离国土。   一只脚山上,一只脚山下。   书院挨着大离最北部的一个郡,此郡有一座山上渡口,是逍遥津,也是望阙洲山上渡船,到独幽城前的最后一站。   赵戎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   是因为,当初在大楚乾京,刚刚苏醒记忆时,去国子监看望方先生。   方先生与他提过大离。   当时方先生是说林麓书院在大离最北,嗯,现在看来,这种说法也没错。   也确实是对于山下凡人来说的尽头了,再往北走,便是最繁华的独幽城。   一想到还在乾京国子监做教书匠的方先生。   赵戎心里颇暖。   而后来,在清风居买山上渡船的船票时,好像就是因为这多出来的一站。   嗯,不管是直达独幽城,还是在逍遥津下船,去林麓书院。   赵戎都要’承惠十一枚灵石‘。   而他当时站在清风居的队伍最前方,口袋里只有十枚灵石。   犹记得,正好是这缺出的寥寥一枚灵石。   让赵戎结识了欲要北上赴死的柳三变。   对了,还认识了为躲避林文若而外出游玩的林青玄。   嗯,当时在赵戎眼中,后者就像个无脑反派,莫名跳脸。   只是现在看来。   骂他’穷措大‘的林青玄,其实就是个从小生活在林文若阴影下的问题青年。   不过,虽是如此,赵戎却对这个看起来规模不小的山下王朝,并不怎么了解。   当初和小小一起坐龙舟,从离渎直达独幽城时,只是途径大离。   并未用脚去亲自丈量。   秋日清晨刚过的宁静上午,站在后山空地的落叶间,眯眼打量着不远处墨池平湖的霁色,迎面秋风。   似乎是一个很适合回忆的环境。   这些都是’大离‘二字,在赵戎脑海里勾起的熟悉往事。   而面对他的疑惑语气。   顾抑武的反应就比较平淡了,不自觉的带着山上人普遍皆有的漫不经心似的傲慢。   “嗯,山下最近的那个大离,记得之前大离皇帝还拜访过几次书院呢,与我们书院关系不错。”   赵戎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不过某人却是被勾起了谈欲。   顾抑武看了看左右。   那根细细的小扫把,在他的大手里,就像个刚进门受欺负蹂躏的小媳妇似的,被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深深浅浅,舞的虎虎生风。   赵戎眼皮一跳,挪了一步,离他远了点。   不过,男人好像都喜欢耍棍子啊。   特别是又直又长又硬的结实棍子。   拿在手里舞来舞去,奇怪的舒适感……   赵戎记得,他小时候,要是能在路上捡到一根这样的树枝或木棍,能开心个很久。   大概是‘一棍在手,天下我有’的中二豪情吧。   看着眼前这个身为正义堂学子,在学子面前沉稳大气的魁梧汉子,津津有味的玩起了扫把。   赵戎心里暗暗点头。   嗯,看了不管是前世,还是这方世界。   男人的快乐都是这么的简单。   顾抑武又侦查了下某个严肃女子的身影,某一刻,手上挥的起劲的扫把一停。   “子瑜兄……赵兄什么的,喊得太他娘生分了,我以后喊你子瑜兄吧,你也一样,喊我的字即可。”   赵戎点头。   顾抑武旋即一本正经道:“子瑜兄,你可知,这大离盛产什么?”   赵戎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美女。”   顾抑武眼睛一睁,比铜铃还大,“子瑜兄知道些?以前听说过?”   赵戎内心平静,却故意莫测高深的摇头一笑,没有说话,继续清扫着落叶。   知道个锤子,他连大离皇室姓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赵戎知道,男人之间,私下里只要气氛不对劲起来,八成就是在聊女人了。   顾抑武点头又摇头,眼神意味深长,“子瑜兄也不全对,应该说是……美人。”   赵戎动作微顿,忍不住瞧了他的浓眉大眼,脚步下意识又挪了挪,离他远了点。   顾抑武:“……”   这个魁梧汉子没好气道:“想什么呢,我对男人不感兴趣。”   他转而又娓娓道来:“不过,山上好这一口的修士确实不少……要提这大离,就不得不提美人。”   “离人盛产美人,普遍是俊男美女,修长神秀。先说说这离女,除了身子芊长,亭亭玉立外,在山上山下,最出名便是细腰了。”   “记得书院里有位风流倜傥的先生,喜好点评美人,有过‘离女细腰,纤纤一把。冉弱掌中轻,腰细佩长垂。如花花解语,似玉玉生香’等极高评价。”   顾抑武笑道:“女子若是有纤纤细腰,那个中滋味……咳咳,赵兄体会过没有?”   “没有。”   赵戎果断道。   不过,他心里却不禁浮现出了青君的曼妙。   说起来,娘子身姿高挑,腰肢好像也是纤细一握的。   至于为什么是‘好像’,因为赵戎没怎么留意过,至于滋味……   他一般是不碰青君的腰的。   她也经常避着赵戎碰那儿。   因为……   怕痒。   用赵戎和青君、芊儿三人私下里的童趣话说。   青君的痒痒肉在那儿,一碰她就如受惊小兔般一缩。   另外,平日里,青君不管是齐胸襦裙,还是一袭紫衣。   她都喜欢穿宽大遮腰的衣物,很少穿束腰显身的衣衫。   嗯,也就小小这个傻狐妖,与之相反,男装都穿的身姿婀娜,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不过青君修行练剑,腰肢的纤细柔韧,倒也不奇怪。   只是不知道和这离女比起来如何。   至于小小呢,她好像哪儿都是娇小玲珑,可以卷缩进赵戎怀里的那种。   不过,他知道,这笨丫头看起来是小小的一只,但是却也肉嘟嘟的,可没有‘缺斤少两’……   只是这些,赵戎也就无聊时想想,哪里会和顾抑武说。   此时,顾抑武闻言,正色道:“那子瑜以后结业,离开书院,可以试着去大离做国士,这可是个好去处。”   赵戎知道是个玩笑话,笑着摇头。   顾抑武板着脸又道:“至于大离的美男子,在山上仙家的某些圈子里,名气不小,非常受豪阀世家里的贵人和仙家宗门中的老家伙……”   赵戎无奈停下扫把,“抑武兄,勿要说了,快些扫地。”   顾抑武颔首,“行。”   就在赵戎以为他会歇停下来时。   这个浓眉大眼的魁梧汉子,戏道:“今日虎落平阳,却幸得此趁手宝剑!”   他舞了舞扫把,呔的一声,“子瑜,且吃俺老顾一剑。”   赵戎:“……”   不多时。   赵戎好不容易劝住了越熟悉便越觉得不对劲的顾抑武,告诉他真正的剑客是不轻易拔剑的,一般要装作一个普通人,比如扫大街之类的。   这才终于劝住了顾抑武,安心做了个‘扫地人’。   只是之前被孟正君记过一事,还是让他们不爽。   二人凑一起一商量,便决定去找下学馆里那个唯一有权利压住孟正君之人。   一炷香后,他们清扫完后山的落叶,跑去找某个笑眯眯的祭酒去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你们家族有没有心脏方面的遗传病?   要说这墨池学馆内,还有谁能压制住孟正君。   赵戎和顾抑武觉得,估计也只有老祭酒了。   虽然平日里,大伙见大祭酒平易近人,都比较亲近。   学子们也时常开玩笑的说,大祭酒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老爷爷。   藏着不小的机缘。   但是玩笑归玩笑。   这个从书院上层下放担任学馆大祭酒的老者,肯定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这一点,赵戎和顾抑武,包括大多数学子,都心知肚明。   所以眼下,面对‘压迫’。   赵戎二人便决定去‘击鼓鸣冤’一趟。   此刻,墨池学馆湖畔的一处水榭楼台外,赵戎与顾抑武正在静立等候。   刚刚他们与水榭中的管事童子禀告了一声,求见祭酒老先生。   不过听童子说,祭酒老先生又泛舟去了湖中央垂钓。   于是便叫赵戎和顾抑武稍等一会儿,他们去派人知会祭酒老先生一声。   二人便沐浴着上午的秋阳,站在水榭外等待了起来。   “抑武兄,你说祭酒老先生会管这些事吗?”   赵戎突然有些忧虑。   顾抑武抬手遮阳,眺望了眼墨池的方向,点了点头。   赵戎想了想,又道:   “那位孟学正改学规,也有段日子了,祭酒老先生该知道的也应该都知道了,只是也没见他老人家有何反应。”   他顿了顿,失笑道:“老先生估计是不想管,嗯,估计觉得还没有钓鱼重要。”   顾抑武收回眺望的目光,摇了摇头。   他智珠在握道:“子瑜兄此言差矣。不过也不怪你担心,子瑜兄进学馆有些晚,不是太了解咱们祭酒。”   赵戎挑眉,作洗耳恭听状。   顾抑武微微一笑。   “祭酒先生虽然比较清闲,但还是一直记挂着我们墨池学子的,之前刚开馆那会儿,很多事情上,他都与孟学正意见相左,现在的很多权益,都是老先生为我们争取的,否则学规更加严厉。”   “这次之事,祭酒老先生一直没个动静,像子瑜说的,不应该不知道,对于咱们这些书院的栋梁之材,被孟学正摧残一事……”   顾抑武缓缓点头,一双大眼炯炯有神,看着墨池方向。   “据我对祭酒老先生的了解,没猜错的话,老先生是在等,等孟学正的新学规引起强烈反弹,等我们这些被折腾的苦不堪言的学子们,主动前来告状,老先生这才会放下鱼竿,出手。”   “他顺应墨池学子们的民意,以我们的状告作为理由,给予孟学正致命一击,将这些新学规撤去,再问责一番,说不定运气好,还能一劳永逸,让那个女人以后再也翻不起风浪!”   赵戎若有所思,张嘴欲要再问。   顾抑武却已大手一挥,凝声道:   “我知道子瑜兄要问什么,祭酒老先生之所以一开始不阻止孟学正改学规,治理墨池学馆,是有他的难处的。”   “子瑜你想想,老先生虽然比那个女人官大一级,但若是太过一言堂,被她找到机会去书院里告状,说老先生容不得女子儒生,容不得后辈做事,到时候什么风言风语都出来了,对老先生不利。”   顾抑武握拳,感慨一句。   “所以祭酒老先生别看目前为止一直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钓鱼,其实却是一直稳坐钓鱼台,默默盯着学馆的大局,而我们……这就主动上去,做他的刀子!”   赵戎皱起的眉头渐渐松开,“抑武兄说的有道理。”   顾抑武转而憨实一笑,端在腹前的手,又捏了捏拳头,有点手痒。   他左右瞧了瞧,没在地上看见什么树枝棍子之类,又硬又长的玩意儿。   缺一把趁手兵器啊。   有点想念不久前还回去的那根顺手的扫把了。   赵戎见状,嘴角一扯。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记忆里的那些谋士、名士们喜欢在手里那把扇子了。   每一回运筹帷幄之后,笑容高深的扇一扇。   嗯,抑武兄这儿口味独特些,是喜欢舞棍子。   就和战术后仰一个道理。   将墨池学馆的局面和大势分析了一波后,顾抑武面色满足。   他谈性颇佳,拍了拍赵戎肩膀。   语重心长道:“子瑜啊。”   “抑武兄何事?”   “这次你被孟学正盯上了,虽然实属无奈,天生犯冲,但是也得总结一些经验。”   “这还有经验总结?”赵戎奇道,他想了想,“喜欢板着脸的严肃女子不能惹?比如鱼怀瑾?”   顾抑武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一副过来人的语气,“以后遇到了孟学正这种,四十多岁中年模样,一看就是没婚嫁过,没人要的老姑娘,千万不要惹。”   赵戎微微张嘴。   顾抑武大手把他肩膀一拍。   “嗯,我知道,咱们山上人寿命有些长,孟学正估计不止四十来岁呢,呵,反正是个老姑娘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子瑜应该能懂。”   赵戎嘴巴合上了。   转头看了眼墨池那儿,祭酒老先生的船还没回来。   顾抑武接着笑道:   “所以啊,以后你遇到这种大龄女子,特别是一看就不好惹,一脸严肃无趣的,避免有交集。”   “子瑜你想想啊,这种女子,这么大岁数了,还是老姑娘,又是处于脾气不好的年龄,怨气不知有多大呢,万一被她惦记上,啧啧,至少得脱层皮,一天到晚的为难你,怨气往你身上撒,关键是她还觉得理直气壮。”   这个魁梧汉子摇了摇头,“哎,不说了,咱们学馆倒霉,正好有一个。子瑜兄,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要注意,知道吗?”   他目光同情的看着赵戎。   “抑武兄。”赵戎开口道,“你们家族没有心脏方面的世代遗传病吧?”   “没有。”顾抑武回答,他浓眉一皱,“没有什么心脏方面的病,祖上,只有人中过一些邪修的诡异邪术,意外去世的,咋啦?”   “要不你转身看一眼吧。”赵戎点头说。   “……”   顾抑武眼皮猛跳,没有回头,“子,子,子瑜,你别闹!”   赵戎没有回答,而是偏头又看了看墨池方向,找寻着某个笑眯眯老先生归来的船,嗯,还是没有。   顾抑武:“……”   他牙齿一咬,转过身去,看见了一个两颊有法令纹的古板女子,正安静的看着他。   顾抑武讷讷道:“学……学正大人。您,您怎么在这晒太阳。”   四十多岁更年期还没嫁出去的老姑娘孟正君,面无表情。   顾抑武:“!!!”   一旁的赵戎眨了眨眼,他抄着袖子背过身去,接下来的画面,不忍再看了……   不多时,某个浓眉大眼的魁梧汉子被一个冷着脸的古板女子训斥了一番。   赵戎虽然不忍去看,不过还是竖起耳朵听了会。   让他颇为欣慰的是,顾抑武这次没有‘喜加一’的被记大过。   只是这‘背后言论师长’的处罚,嗯,还是当场抓获,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此刻,水榭楼台外,孟正君看了眼赵戎,随后步入了水榭楼台。   赵戎安静的看着她的背影。   话说,这个孟学正走路还真是无声无息,嗯,她的出现也是。   赵戎之前一眨眼的功夫,孟正君就出现在了顾抑武的身后,静静听了番顾抑武关于如何应对老女人的过来人经验。   赵戎看向湖畔,祭酒老先生的船已经停岸了。   他又回头看去。   顾抑武正耸拉着肩膀,眼神哀怨的看着赵戎。   后者轻轻一叹,伸手拍了拍顾抑武的肩膀,忍俊不禁道:   “听君一席话,胜打十年架。”   亲身示范的顾抑武:“???”   ……   一炷香后。   孟正君从水榭楼台中走出,没再管门外的赵戎和顾抑武,径直离去。   赵戎和顾抑武对视一眼,步入了水榭。   老祭酒换了一处地方钓鱼。   在临水的一处台子上。   此时,他正在给鱼钩挂饵,楼台上并无他人,楼梯处,赵戎和顾抑武的脚步声渐渐响起。   这个钓鱼的老人,垂目,手上正忙活着,   此时听到脚步声,他爽朗一笑,“是子瑜和抑武啊,怎么想着来看望老夫了?”   赵戎和顾抑武见状,马屁不要钱的抛了出来。   赵戎:“多日不见先生,甚是想念。”   顾抑武:“一想到今日没有沐浴老先生的儒雅光辉,我与子瑜就心痒难耐,早上起床后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来您身前,垂手听教。”   赵戎:“抑武兄,你这话就不对了,我要批评你,祭酒先生哪里老了?你不要乱说话啊,依我看,祭酒先生一点都不老,永远保持一颗年轻的心。”   顾抑武:“……”   他无语的看了赵戎一眼。   后者面不红心不跳。   顾抑武只好点头赞同,统一战线,继续拍马屁道:“子瑜说的对,是为兄糊涂了,肯定是刚刚撞鬼撞的。祭酒先生不老,只要心不老,人就不老……”   老祭酒一边挥杆,一边乐呵的听着,摸着花白胡须,不时的颔首。   他神清气爽,偏头看了眼这两位怎么看怎么顺眼的年轻后生。   有些感慨。   老祭酒只觉得自己这副老骨头,又为书院培育了两位前途无量的栋梁之材。   他笑眯眯道:“子瑜,抑武,随便坐,千万不要见外。”   赵戎嘴角一扯,和顾抑武对视一眼。   两人的目光又扫过一遍周围。   除了祭酒老先生屁股下的小板凳,哪里还有座位?   不过二人也不在意,今天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打小报告。   他们向前几步,蹲在了老祭酒旁边。   一左一右。   按照之前在外面商量好的,顾抑武率先吐起了苦水来,将孟正君这些日子在书院里的所作所为,事无巨细的叙述了一遍。   不过赵戎和顾抑武很有默契,没有什么添油加醋,也不需要添油加醋。   顾抑武一说到他那蹴鞠的新球场,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字字啼血。   让赵戎都有些不忍起来,更别提一向爱学子如孩子的老祭酒了。   “岂有此理,这女娃子,怎么做事如此刚烈,不留余地,不合她观念的都一刀切。你们正义堂的蹴鞠一事,是老夫亲自批准的,蹴鞠也是强身健体之事,她竟敢说撤就撤!”   赵戎和顾抑武眼睛一亮。   有戏。   只是接下来,还没等他们再加把油,老祭酒的话,却让二人的心里咯噔一落。   “哎,不过啊,子瑜,抑武,你们也得体谅下学馆现在的情况,马上就要月中大考了,你们学正应该也是想着让你们认真复习……”   “要不,这回大考,你们加把劲,考完后,有了好成绩,老夫和你们一起去与她理论,没道理一直针对子瑜你和正义堂,老夫为你们做主,想必定能使她让步。”   赵戎和顾抑武还是不满意。   先不说这段月中大考前的日子能不能撑过去。   被孟正君惦记上了,月中大考的礼艺还想有好成绩?   难啊。   二人还是不放弃,又说了一番肺腑之言。   顾抑武也把孟正君对赵戎的不公平对待说了一遍。   只是老祭酒都是在打太极,偶尔给孟正君稍微解释几句。   不过大多数时候,老人家都是在安慰赵戎与顾抑武,与二人同仇敌忾,批评某个古板严肃的女子。   顾抑武急了,这样嘴里吐槽没用啊。为了正义堂的大考成绩。   他浓眉一皱,严肃道:   “老先生,容我说一句大逆不道但是确实如此的话。这个孟学正,一看就是家中长辈或师长以前没有教好,如此的记仇古板,我和子瑜觉得,现在还需您去……”   啪——!   顾抑武话语骤顿,因为突然被人拍了后脑勺。   老祭酒笑眯眯收回手。   顾抑武愣住了,“祭酒,你打我……”   老祭酒点头道:“哦,还有子瑜也觉得。”   啪——!   赵戎战术后仰,抬手揉了揉被殃及池鱼的脑门。   “我是她爹。”孟老祭酒悠悠说。   “……”赵戎。   “……”顾抑武。 第三百一十四章 未知考核,严防死守   赵戎其实对于顾抑武论人家教的话,是并不赞同的。   不过奈何他现在和顾抑武是统一战线,总不能拉后腿。   所以又被代表了。   结果……   此刻的楼台水榭中。   一老两少,三个男子之间暂时有些沉默。   除了不远处传来的沉闷钟声。   楼台内的空气,像孟老祭酒的鱼钩所在的水面般,寂静无波。   姓孟的老人依旧四平八稳的坐着,手上的鱼竿纹丝不动。   即使是刚过腾出一只手,略微教训了下旁边两个兴致匆匆跑来告他女儿的状,并且还吐槽他没有教好的学子。   赵戎和顾抑武此时的姿势有些独特。   二人蹲在孟老祭酒左右,却是上半身后仰着,两只手向后撑着冰凉的地面。   毫无形象。   若是被孟正君看见,定是要呵斥他们举止不端,没有正行。   而这也是赵戎一直隐隐反对的太过形式主义的小礼。   此刻,顾抑武的心,和手上传来的冰凉触感一样,也是拔凉拔凉的。   他睁大眼看着前一秒还觉很好说话、面色慈爱的钓鱼老人。   赵戎揉了揉后脑勺。   刚刚他都没看清楚老人是怎么出手的。   是个高手,实锤了。   赵戎肯定的点了点头。   不过眼下肯定不是感慨这个的时候,顾抑武正在朝他使眼神。   二人对视一眼。   眉目传情,不对,传话。   赵戎皱眉:祭酒也姓孟?你怎么不早说。   顾抑武瞪眼:我他娘的哪里知道这学馆是他们父女两开的?一般这种书院长辈的姓名又没人敢喊,不知道也正常。   赵戎眉头一松一皱:那现在怎么办?尴尬症都犯了。   顾抑武眼睛一闭:哎,等死算了。   赵戎:……   只是,还没等二人决定到底是跑还是降。   前方背着身的孟老祭酒,就已经轻声开口。   “都起来吧,地上凉。”   赵戎咳嗽一声,没去管咸鱼装憨的顾抑武,重新蹲回了孟老祭酒的身边。   后者笑道:“有猜到?”   赵戎拍了拍手,敛目说,“有朝这方面想,只是……太不像。”   孟老祭酒神色自若的看着毫无动静的鱼饵,“小孟与老夫确实不像,不过,谁说女儿一定要像爹的。”   赵戎点头,“是这个理。”   孟老祭酒有些谈性,布满皱纹的脸庞皱起,笑眯眯道:   “我觉得现在挺好的,后辈各有各的缘法,何必要与长辈相同,亦步亦趋的,走同一条路。”   老人顿了顿,突然没头没脑一句。   “嗯,就像你们学堂的朱先生。老夫倒是喜欢这女娃的性子,现在这样教书写字养兰挺好的,只是有个老家伙……”   孟老祭酒摇了摇头。   赵戎没有追问。   他低头看了看手,轻轻一叹,“挺好?只是苦了后后辈啊。”对于身前老者而言,孟正君是后辈,赵戎是后辈的后辈。   孟老祭酒笑骂一句,“你小子,这么点事都受不了,亏老夫还把你当作学院栋梁。年轻人,多遇到点事,斗一斗不挺有意思的。”   赵戎身子向后微微一仰,“学院栋梁?都快被劈成两半,当柴火烧了。”   他摇头,“没意思没意思。”   孟老祭酒安静下来。   赵戎眨了眨眼。   孟老祭酒忽道:   “学规里虽然有超过三次记过就开除的规矩,可是后面也有附加的一条,开除任何一位墨池学子,都必须经过老夫这个祭酒的批准。”   他回忆了一番,“说起来,老夫任期内,还没开除过哪位墨池学子呢。”   赵戎表情和语气同时到位,奉上马屁,“老先生高风亮节,体恤学子……”   “一般都是他们自己主动去退学的。”孟老祭酒打断道。   赵戎吸气,拱了拱手,由衷感叹一句,“体面。”   孟老祭酒摸了摸胡须,孩童似的乐呵起来。   似乎对这业绩很是满意。   赵戎嘴角一抽,随后忍俊不禁。   顾抑武在一旁悄悄却仔细的瞅着这一老一少,摸了摸后脑勺,也跟着笑了。   旋即,孟老祭酒转头看着二人,语气难得有些严肃起来。   “有教无类,有人视为我们儒生的空话大话,天下其他书院其他儒生如何做的,老夫不知道,也不去管,那是文庙的事。但是在脚下这个墨池学馆,这座林麓书院,这就是与至圣先师一样大的理。”   这个喜欢钓鱼老人一字一字。   “寒门赘婿又如何,豪门贵子又怎样,来墨池学馆,便都是坐同一张席子,同一张桌子,谁高谁低,各凭本事。而先生学正祭酒,对待学子,亦是如此。”   赵戎与顾抑武闻言,相视一笑,安然颔首。   只是下一秒,孟老祭酒慨然大气的表情就绷不住了。   他轻咳一声。   “子瑜啊,那个,虽说如此,但你以后要是和她吵架争执,不到紧要关头,还是先别把老夫抬出来,咳咳,你想想啊,底牌一般都是最后出的,可别天天挂在嘴边啊。”   赵戎瞧了眼孟老祭酒的表情,脑海里大致勾勒出了老人家在家中的地位了……   同时,他也对某个将小礼讲究到了极致的古板女子,有了更新的认识。   不愧是‘超大号鱼怀瑾’。   面对有些心虚的孟老祭酒,赵戎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与她争,也不用争。”   孟老祭酒左边的花白眉毛一挑,笑看赵戎,不语。   顾抑武有些扭捏的插嘴,“老先生,那个,马上就礼艺大考了,孟学正她……我听说会派一些学子下山?”   孟老祭酒了然,点头,“嗯,是要派人下山,刚刚她来就是谈此事。”   他挑了些能说的,沉吟道:   “这事,之前小孟回书院的路上,途径旁边大离王朝时,就已经大致敲定了。不久前,大离又派人来请,请我们书院……”   孟老祭酒顿了顿,看了眼身前两个竖耳倾听的年轻后生。   他一笑,刹住了话。   “大离的事,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但是具体是何,老夫现在还不能说。”   “说了算是泄露礼艺大考的考题。你们学正准备将它作为这次礼艺大考,某些墨池学子的考核。”   “月中大考,这回第一场便是礼艺,具体情况,这两天便会在学馆公布了。”   顾抑武憨笑,试探一句,“老先生,这大离之事,是不是很麻烦?”   孟老祭酒面色如常。   “小事一桩,你们是代表书院前去,能有什么麻烦事?不过,若是与其它留在书院内的学子的礼艺考核相比,可能是稍微难了些,但也有得有失,会保证公平。”   顾抑武刚开始还松了口气,结果听到后面的‘稍微难’三字,又是一叹。   他偏过头,摸了摸后脑勺。   孟老祭酒抬了抬鱼竿,“也不用太担心,具体是那些人去,小孟应该会斟酌考虑,问问你们的意见的,只是,墨池学馆,至少得去一人。”   顾抑武丝毫没有感到被安慰。   他看了眼表情平静的赵戎,嘀咕句,“祭酒你怎么说,我怎么觉得更慌了,这至少得去的一人就是我啊……”   顾抑武还欲再问,不过赵戎却已经开口。   “抑武兄,时候不早了,我们已经打扰祭酒很久了,改日再来看老先生吧。”   顾抑武颔首。   孟老祭酒笑着摇头,“没事,老夫正好也在等几个钓友和棋友。”   语落,他转头向水榭外的院处看了眼,只见有些老友的身影已经出现。   赵戎和顾抑武见状,便更不再停留了。   二人告辞离去。   赵戎来到水榭门口,微微停步,抬头看了眼这座水榭楼台的牌匾。   听潮轩。   对于孟老祭酒的一些业余爱好,赵戎这些日子里的耳闻见闻,也让他大致清楚了。   老人家哪里是把祭酒当主业,赵戎看来,用挂职来形容更贴切。   孟老祭酒天天闲着,除了日常去一趟六堂逛一逛,在后门小窗口踮起脚尖瞅一瞅外。   大多数时间,都是约一些书院内的好友,大多是老人,一起钓鱼、下棋之类的。   而这些和孟老祭酒看起来差不多大的老者们,身份高低也各有不同。   有一些赵戎认识的书院年迈先生,也有些年纪大的门房,或是扫地敲钟的老大爷。   看起来也大多玩的到一块去。   所以此时,赵戎身前这座坐落学馆的听潮轩,俨然是朝老年人活动中心发展了。   同时也被一些墨池学子笑称为,大佬云集之地。   没事多去端茶倒水,混混眼熟,说不定还能碰到久违露面的山长呢。   不过,这大多是善意的调笑话。   不管是不是来历不俗的前辈,平日里在书院内遇到这些老人,都是要尊老行礼的。   因为其中大多数人,是在林麓书院内劳动了一辈子,值得尊敬。   此时,赵戎转头看了看,身边经过几位老者们。   他拱手行礼。   有气质儒雅的的老者背着鱼竿袋,停步回礼。   有慈眉善目的老者提来一只小板凳,一小袋瓜子,笑容和蔼。   也有面色冷峻的瘦高老者拎着一个小棋盘,低头翻书册不理。   赵戎与顾抑武转身离去了。   回去的路上。   赵戎突然想起了某事,转头好奇道:   “对了,之前没见听潮轩前,那人训斥你时,掏出的那个小册子是何物?我看她在上面记记写写。”   顾抑武脸顿时一黑。   刚刚好起来些的心情又毁了。   他观察了下左右,特别是身后,猛的转身瞧了一眼,这才恨恨道:“小本本,打小报告的小本本。”   赵戎挑眉,“打给谁?老祭酒?”   顾抑武长叹一声,“山长。”   他摆了摆手,“别提了,估计又要被扣分了,以前积累起的印象应该要损失个大半了。”   赵戎看了眼顾抑武的脸色,若有所思。   这是和……读书种子有关?   能让身边这个正义堂学长十分在意的,估计也只有这个了。   之前,赵戎也听说过,山长那儿传闻有本小册子,专门记一笔‘账’的。   所以说,孟正君打小报告的小本本就类似于参考物,最后会摆在山长的桌案上,作为山长的参考?   嗯,所以本公子上回被她记名,名字也算是落入过哪位陌生山长的眼里了?   话说,赘婿能不能加点分,听说是书院千年以来第一次啊。   解锁个新成就什么的。   加点分不过份吧,山长。   赵戎想了想,把这个’不过分’的想法和表情恹恹的顾抑武讲了讲,后者顿时精神起来,眉欢眼笑的赞同。   果然。   哪里有什么绝对的痛苦和幸福。   都是对比出来的。   ……   赵戎和顾抑武分开后,略微思索,便向书院东南角走去。   一刻钟后,他来到了猗兰轩门前。   不日就要大考,估计要好一阵忙碌,特别是第一场估计耗时不少的礼艺。   赵戎是一向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别人的。   对于孟正君拟定的下山去大离考核的名单,赵戎借用小小的笨脑壳想,都觉得赵子瑜三个字榜上有名的可能性很大。   说不定,‘至少一个人’就是他一个。   当然了,也说不准,但是赵戎虽然喜欢赌,但是绝对不是放在别人的仁慈大方上。   他放弃了侥幸,作最坏准备。   这两天,先把一些事处理了……   站在门前的赵戎,听到了门内的院子里,有些动静。   他略微一听好像是某个蓝衣女童的碎碎念。   “……小兰……小兰……”   这个平常待客娇蛮,喜欢记仇,风风火火的兰花小精魅,似乎对兰花倒是挺有耐心的。   只是最近看他的眼神,和防贼一样的。   不过,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的怯怯之意是什么鬼?   怎么感觉她看赵戎的眼神,像是在看可能打豆豆的‘后爹’?   赵戎眨眼,对于门内动静,也没什么隔门偷听的想法,直接抬手敲门。   咚咚咚——!   门内突然安静了下来,没有了声息。   赵戎想了想,再抬手。   咚咚咚——!   还是没有声音。   赵戎传话道:“喂,静姿在吗?我是赵子瑜,找你家先生。”   门内的脚步声有些匆忙。   静姿的声音传来,“在的在的,等会儿。”   “嗯,好的。”   赵戎安静等了起来。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就是一炷香。   静姿一直在门内和他打太极,就是迟迟不开门。   说什么刚挖完土,要去洗手,马上开门。   什么马上开门,快了快了。   什么哎哟摔了一跤,叫他不用担心,只是手又脏了,再去洗一洗……   赵戎在门外等的都发霉了。   都有些怀疑是不是朱幽容正在‘豪放’中,又没有束胸,这丫头在给她争取束胸的时间……   但是,直到他等来一对主仆的脚步声。   “赵兄。”   鱼怀瑾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赵戎嘴角一抽,算是明白了些什么。   下一秒。   吱扭——   院子门突然被推开一道小间隙,间隙内探出一只带着蓝色书童帽的小脑袋,眼睛悄悄打量外面。   “鱼姐姐,碧芳姐姐。”   静姿看见救星似的松了口气。   不过,她察觉到了某人无语的眼神,连忙收起表情,彻底推开门,拍了拍小手,认真道:   “唔,洗完啦。”   好家伙,严防死守。   赵戎满头黑线。 第三百一十五章 幽容赠字   赵戎有些黑脸。   不是不理解静姿和鱼怀瑾的做法。   她们一个是朱幽容的入室弟子,一个是贴身书童。   将自家先生看护的和裹胸布一样紧,无可厚非。   只是。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赵戎有感到被冒犯。   此刻,他站在门前,无语的看着一脸无事发生表情的静姿,板着脸的鱼怀瑾,还有俏生生大眼睛偷偷瞄他的名叫碧芳的侍女。   你们要防,就不能防的隐蔽点,给点面子。   就这样让本公子在外面的冷风中,等的怀疑人生。   静姿似乎也是察觉到了什么。   她左右瞧瞧后,鼓嘴道:“唔,好巧啊,你们今天怎么都来了?不是还没到约定上门喝茶的日子吗。”   语落,这个搬来救兵的蓝衣女童,眼睛瞟向赵戎。   鱼怀瑾和碧芳亦是如此,看向赵戎。   面对三双或好奇,或平静、或不对劲的大眼睛。   赵戎嘴角一扯,没说话,径直走入门内。   他一点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你当真不知道我们怎么都来了吗,不是你叫把鱼怀瑾她们叫过来的吗?   鱼怀瑾带着碧芳跟上。   静姿看着赵戎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连忙关上门,蹦蹦跳跳的继续跟上去了。   在去往兰轩书房的路上。   “鱼兄好兴致”   走在前面的赵戎吐槽一句。   鱼怀瑾端着手,没有接话,而是道:“为何今日提前来。”   静姿用力点头,有些小警惕的看着赵戎。   还未到上一次赵戎喝茶后,约定好的日子。   想突然袭击,甩开鱼姐姐?   哼,还好我机灵无双,有法子给鱼姐姐隔空传话……   静姿拍了拍很为朱幽容省布料的小胸脯。   赵戎闻言,笑着道:“托鱼兄的福,再不来,怕是没机会了。”   鱼怀瑾抿嘴不语。   赵戎突然回头,直直的撞上了碧芳侧来的目光。   他想了想,露出白牙一笑,“晨安,姑娘吃了吗?”   碧芳开心的笑了,上下打量了赵戎一眼,认真摇头。   随后她又偷瞄了眼面色平静的鱼怀瑾。   赵戎瞧了眼碧芳苗头柔弱的身板,还有鱼怀瑾瘦矮的个子。   他轻轻摇了摇头。   静姿说,朱幽容和往日一样,在兰轩写字。   不多时,一行四人来到兰轩书房。   朱幽容今日穿了一件较为贴身的纯白儒衫,让她淡雅的气质更添素雅。   众人到来时,她正俏立在窗畔,倚着窗沿,宁静浇花。   侧颜白皙精致,就像画里的人儿似的,此刻表情专注。   云鬓如倒卷的瀑布,柔顺光泽。   窗前的儒衫女子娴静端庄。   对于赵戎等人的到来,她并没有多少惊讶。   笑音平淡,举止有礼。   赵戎解释了一番,随后有些担忧的问她,今日提前到来,井水有没有备好。   朱幽容轻轻颔首,只道他来的刚刚好,今晨她才取到的。   赵戎对于眼前这个淡雅的儒衫女子的井水渠道,一直好奇。   只是问及过两次,她都语焉不详,只道是说无法传授的法子,和他说了也无用。   赵戎便也作罢。   此时,他又叮嘱了一句。   “能在朱先生你这儿讨到这么多井水喝,在下已经很知足了,若是先生获取井水十分为难,也勿要强求,委屈了先生。”   朱幽容摇了摇头,“无事,只是……浪费些时间而已。”   一旁的静姿见状,欲言又止,看向赵戎的眼神有点儿忿忿。   不多时,赵戎喝过了第七杯正冠井水。   神清气爽。   和往常一样,他借此,又在兰轩书房内逗留了会儿,检查下朱幽容学习‘永’字的进度,顺便指点一番。   书桌前,赵戎为朱幽容研墨,看着她落笔写字。   二人间的距离,自发的控制的刚刚好,   不远不近。   屋内,鱼怀瑾,静姿还有碧芳都在。   赵戎抬目瞧了眼身前安静写字的娴雅女子。   自从那日他在西窗外撞见不该看的风景,二人稍微大胆的交心一次后。   这些日子,因为每次见面,鱼怀瑾等人都在场,   二人便也不像私底下那么自在。   只是……或许这也是她刻意默许的情况吧。   控制距离。   嗯,他也一样。   赵戎心里失笑,又瞧了眼朱幽容的温婉侧颜,准备收回目光。   只是下一秒,他微愣。   因为此刻的赵戎正是侧着身子,一手按在书案上,一手自由的垂在身侧。   而此时他的袖子被某人轻轻扯了扯。   还没等赵戎反应过来,安静写字的朱幽容已经开口了。   “听说孟正君回来了。”   她声音轻轻柔柔,话音未落,却已经吸引了书房众人的注意。   不远处的鱼怀瑾和静姿纷纷看来。   赵戎瞥了眼下方仍旧被轻扯着的袖子,面色如常的点头应声,“嗯。”   朱幽容正一只手执笔书写,一只手同样垂下,被书桌遮挡。   此时,她莞尔一笑,“听说……她在为难你。”   赵戎不置可否。   朱幽容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玉唇轻启,“又听说,孟正君的礼艺考核,好像要派遣学子离开书院?”   赵戎敛目赏字,嘴角一扯。   你哪里听来的,这么多……大实话。   “嗯,明日是最后期限,应该要敲定和公布了。”   朱幽容神色娴静温雅,继续低头,单手执笔写字,一手下垂。   她似乎只是稍微关心一下,便无话说了。   不远处,鱼怀瑾和静姿见只是正常的师生谈话,并未有异常发生,便略微移开了注意力。   朱幽容垂目看着桌上宣纸,忽然指使道:“子瑜张开手,帮我按住纸张。”   鱼怀瑾和静姿二人又下意识的看了眼书桌前正常交流的二人,没有多想,便又挪开目光了。   不过刚刚那句话,听在赵戎耳朵里,却还有另一层含义……   “好的,先生。”   赵戎点头应了句,原本扶桌子的手,伸出,张开。   帮朱幽容按压固定正在书写的纸稿。   而桌面下,他被遮挡的另一只手,同样张开了修长的五指。   赵戎的眼睛没有看向书桌下面。   面色如常。   朱幽容亦是如此。   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此时,赵戎的另一只手,只感觉之前扯他袖子的玉手,松开了。   赵戎默默等了会儿。   下一秒,一股柔软凉沁的触感从手心处,似春风送暖般涌上心头。   是朱幽容置于桌下的那只玉手的指肚。   她点在了他的手心上。   这也算是二人初次亲密接触。   赵戎只觉得手心接触处软软麻麻的。   就像温和的电流,在二人的肌肤接触处安静流淌。   不过不知道,她此刻是何种感受,是不是也是一样?   赵戎侧目看了眼朱幽容。   她正轻咬着红唇,眼神直直盯着笔下,是认真写字的模样,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似乎此刻,二人藏在桌子下,点他手心的白皙手指,不是她的一样。   不过,赵戎还是看出了些许异常的蛛丝马迹。   朱幽容正在写的字,笔法微微……慌乱了。   赵戎眨眼。   二人的桌下的手,相互接触。   让他们都有了片刻的停顿和安静。   只是旋即,赵戎便知道朱幽容要干什么了。   红木书桌下,朱幽容的那根大胆的葱指,动了。   在赵戎的手心,一笔一画的勾勒起来。   竟然是在写字。   赵戎忽觉有趣。   他不动声色的抬头,看了眼此刻书房内的其他三女。   只见她们应当都未关注到正在发生的某件略微逾矩的事,而是各做各的事情。   鱼怀瑾在屋内另一侧的琴台处,奏琴。   碧芳曲腿坐在红木圆凳上,又掏出了那只火红的食囊,在吃着奇奇怪怪的零嘴。   静姿则是凑在碧芳身边。   眼巴巴的看着后者吃东西,嘴里碎碎念。   她声音虽小,却也是叽叽喳喳的,似乎与碧芳天然亲近。   只是,在赵戎看来,这亲近之中有带着些奇怪的怯意。   比如此时,这个叫碧芳的柔柔少女好像是不分零嘴给静姿吃。   蓝衣女童也无可奈何,只好微微张嘴,干瞪眼的看着。   书房内一切正常。   嗯,除了他和朱幽容。   赵戎心里补充一句。   鱼怀瑾、静姿还有碧芳虽然不时的看来,但是似乎都未察觉到书桌前二人的桌下小动作。   嘶,怎么感觉有点儿小刺激……   赵戎下意识的想着。   只是旋即便全都抛在了脑后了,因为朱幽容在他左手手心,以玉指为笔,勾勒出的字,快要完成了。   “永?”   赵戎感受了一番后,心里暗道。   她写‘永’字是何意思?   此时,朱幽容勾勒完最后一笔,便悄悄收回了手,和刚刚悄悄的来一样。   一副无事发生的静雅模样。   而在她写完这个莫名其妙的‘永’字的那一刻。   赵戎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手心有点微微炙热感。   额,摩擦生热?   赵戎哑然失笑。   至于朱幽容突然做出的这个小动作是何意思……   额,表面娴静知性的女老师,其实有一颗火热叛逆的心,在此时此刻众人的目光下,和男学生在桌下做悄悄事,寻求刺激?   嗯,越是端庄优雅,越是奔放。   越是人多,越是刺激。   想到这,赵戎微微皱眉。   决定若刚刚写字只是试探性的调情,接下来,朱幽容还有更大尺度的动作的话,他一定要果断拒绝。   嗯,一定要果断。   让她自重。   赵戎暗暗点头,继续张开着手。   只是他等了半天,朱幽容却没再有其他动作了。   而且赵戎发现,她正在写的字也四平八稳了下来,像是思绪投入了进去。   这是被他按压不住的浩然正气给劝退了?   迷途知返?那倒也省事。   赵戎轻咳一声,转念又想了想刚刚那个没头没脑的‘永’字。   永……永远?   他忽语气严肃道:“上回教你的这个字,已经登堂入室了,以后……无需再写。”   屋内,鱼怀瑾和静姿都第一时间抬头看去。   不过,端详了会儿桌前二人后,看样子是并未起疑心。   碧芳低头翻找着火红绣囊,从中挑出了一枚她在北海觅来的‘零嘴’,在静姿眼巴巴的余光下,塞入来樱桃小口之中。   开心的眯眼品尝着。   这个像是有很多‘恩公’的柔弱少女,一边嚼着零食,一边嘀咕了句什么。   “真……唔……玩……”   红木书桌前。   赵戎依旧面色如常。   刚刚的那一句话,有两层含义。   一是以他的挑剔眼光来看,朱幽容写的这个‘永’字确实可以,   二是……老师请自重,不要再做小动作了,也……别再暗示什么了。   朱幽容花容宁静,正螓首低垂,默默写字。   她闻言后,没有说话。   约莫一炷香后。   赵戎见朱幽容的书法进展不错,赞扬几句,在又叮嘱安排了一些书法事宜后。   他拱手告辞。   鱼怀瑾略微逗留了一会儿,也老师说了会儿话,便带着碧芳告辞离去了。   众人四散。   兰轩书房重回寂静。   幽旷冷清,宛若空谷。   而屋内仅存的那个如兰花般清香幽姿的纯白儒衫女子,转头看向某个男子离去的方向,安静了会儿,她云鬓轻摇。   “呆子。”   声音轻轻,柔柔。   骂完了某个心思不纯,胡思乱想的家伙后。   朱幽容低头看了眼不久前在赵戎手心写字的修长食指,柳眸轻眯。   那应该是作为半步元婴的儒家大修士的她,写过的最好的一个‘永’字了。   ……   夜里。   东篱小筑北屋。   窗扉紧闭。   没有灯火。   黑暗之中,却有的奇怪‘风声’。   有男子在闭目走桩。   酣然舞拳。   赵戎又进入了那个玄之又玄的奇妙拳意境界。   浑身拳意上身。   如同梦中之人起而舞之。   醉酒之人,兴盛打拳。   《负山秩》五招拳式朴实无华。   却意韵神奇。   在赵戎内视的视野之中。   一条已是半化蛟龙状态的赤红火龙,宛若直泻而下的天雷,撞向某处经脉雄关。   他之前积累多日。   现如今,正在借助白日里第七杯正冠井水的余韵,冲击奇经八脉的第七脉。   阴维脉。   某一刻。   黑暗之中。   一直风吹的翻腾不息的床前卷帘,突然之间,徐徐平息下来。   旋即,一双星眸骤亮,就像天上的星子,落入屋内。   灼灼有光。   “呼~”   无声无息之间,阴维脉已破!   赵戎长呼一口气。   至此,体内奇经八脉,唯有阳维脉仅存。   此时的赵戎,距离梦寐以求的扶摇境仅有一步之遥了!   他平息一会儿,抚平了体内的萦乱气机。   赵戎没再多想,去打热水沐浴一番,回到床榻,倒头便睡。   只是他没有刻意入那个山水梦境,而是安心休息。   第二日清晨。   赵戎早早起床,准备就绪后,推门而出,前往墨池学馆。   若不出意外,今日便要公布礼艺大考的安排…… 第三百一十六章 被动打脸多没意思,我喜欢主动骑脸(上)   初阳旭升,墨池学馆长廊。   赵戎一身学子青衿,抄着袖子,安静行走于人群之中。   耳畔,周围墨池学子们的谈话声络绎传来。   他安静不语。   今日的墨池学馆,众人几乎都在热议礼艺大考之事。   作为每次月中大考的第一门艺学考核,且繁琐复杂、耗时颇长,受到的关注总是最多的。   且对于一场大考而言,第一门考核的发挥好坏总是对后面几门的影响不小。   墨池学子们也大多深有体会。   于是,此次礼艺大考中,孟正君在山下大离设置的考核,又成了他们讨论的重中之重。   盖因过往几次大考的经验表明。   外出的考核先不说劳顿与否,在难度上,也是略胜一筹的。   不说它与学院内考核难度差异很大,为难人,但也是实打实的苦差事。   没人愿意被分配到此事。   不过,长廊上津津乐道的学子们,也没有太大担忧。   因为听闻这次派往大离的名额并不多,并且……   似乎有些人几乎是被内定了,大致选谁也是在一定的范围内。   嗯,至少学馆内大多数学子是隐隐如此猜测的。   比如被孟正君前些日子批评过的正义堂。   比如崇志堂、广业堂内几个刺头似的学子。   再比如……率性堂内某个竟是书上常写的赘婿身份的赵姓学子等等。   墨池学馆开馆已不少时日。   关于学堂间甚至学子间的孰优孰劣,学馆各个学堂的学子们心中,大多已经有了谱。   此时,贯穿学馆,连通六堂的沿湖长廊上。   众人嘴中的‘某赵姓学子’一边朝率性堂走去,一边默默听着耳畔这些只言片语。   对于周围不时投来的别样目光,他面色如常,甚至嘴唇微动。   似乎还在自言自语。   有同属于率性堂的学子,经过这个名为‘赵子瑜’的学子身畔时,刻意竖起耳朵听了听。   发现他竟是在默背儒家十三经中的《礼》。   赵戎将今晨分配的背诵任务完成后,抬手,打了个哈欠。   他眼皮微微耸拉着。   不是太困,而是难得睡的太饱。   赵戎面色平静中带些困意,转头看了眼旁边这些无聊同窗们的古怪眼神。   他点了点头,步入率性堂内。   ……   率性堂的第一堂课是经义课。   按照过往惯例,第一堂课后,孟正君大概便会召集学馆六堂的全体学子,去往司礼堂前方的空地聚集。   公布这次的月中大考事宜。   其中包括众人们最在意的礼艺考核分配一事。   此时,远方山林间的钟声传来,响彻墨池学馆。   率性堂内,第一堂的经义课结束了。   安静的大堂内,迅速杂闹起来。   不过率性堂学子们并大多没有出去放松。   而是有不少人去往学堂前方,向正在收拾书籍,欲走的经艺先生,请教学问。   马上就要大考。   而儒学七艺中,经义艺与诗赋艺两门都是大艺,每一门的分值都是小艺的两倍。   乃是重中之重,容不得半点马虎。   大堂内靠后的一排,埋首典籍的赵戎,抬头看了眼讲台上被学子团团围起来的熟悉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长衫的白发老者。   赵戎认识。   当初他刚来独幽城,在书院外等待机会时,曾经见过一面。   甚至当时,赵戎差点便会被这个长衫老者举荐入书院。   老者姓顾,被率性堂学子们尊称为顾先生。   讲授经义艺学。   而且赵戎还知道,同时走经义儒道,晏先生与这位顾先生关系很好。   不过,虽是如此。   这位顾先生对赵戎似乎并没有多大印象,之前认出他时,这位老者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赵戎了然。   看样子,就像他和晏先生,那日在太清府枫林小院中,谈心时说的那样。   晏先生并没有在太多人跟前提起赵戎。   也没有让老友给赵戎什么特殊对待,嗯,估计干脆就是没有说过。   赵戎垂目,继续翻书。   不多时,顾先生笑着离去,讲台前围着的学子也开始四散。   只是其中有一大批人并没有马上散去,而是在原地顿住,小声商议了会儿。   这伙人中,带头之人是吴佩良。   他刚刚与几位好友一起向顾先生请教了下经义。   此时,吴佩良腾出空来,趁着大伙都在,准备做一件之前就与好友同窗们商量好的事。   他与身旁的同窗们小声交谈了几句,与此同时,眼珠子一转,瞟了眼大堂后排某个安静读书之人。   不多时,吴佩良身边聚集了不少默契而来的学子。   他微微眯眼,有些阴柔的面容,愈发阴柔了。   吴佩良左右看了看,没找到鱼学长的身影,刚刚一下课,她便被孟正君派人喊去,还未归来。   旋即,吴佩良突然露出一个微笑,带着前来仗义帮忙的同窗们,朝赵戎走去。   学堂前排。   正在埋首读书的贾腾鹰,面色担忧的朝后排方向看了一眼。   赵戎低头翻书,仿若未察觉到学堂内的异常。   嗯,虽然早晨出门前,贾腾鹰特意叫住了他,提醒了一些事。   吴佩良带着一众学子,来到赵戎的桌前。   赵戎眼皮不抬的道:“吴兄,两百遍,抄完了吗?”   吴佩良面色如常,轻轻点头,伸手从袖子中取出一大叠纸稿,扔在了赵戎桌上。   他若无其事开口,“赵先生检查一下……”   吴佩良还欲再说,只旋即便突然便突然噎住。   因为只见案几后方的赵戎,在又翻看了一页书后,悠悠合上书本,拿起那叠‘他罚抄的纸稿’瞥了寥寥一眼。   下一秒。   赵戎忽起身,表情平静的走去大堂内的杂物处。   他看也没看这份不合规定的‘多人运动’,随手一抛,将它……扔了。   “……”   吴佩良表情微僵,缓缓眯眼。   他的身后,大半个率性堂的学子们面面相觑,脸色渐渐难看……   赵戎抄着袖子,静立众学子对面。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的表情,一个不落,最后剑锋似的目光落在了估计马上又要阴阳怪气的吴佩良脸上。   赵戎耸拉着眼皮,懒得再被动等什么你一句我一句激化矛盾,下一秒,直接开口骑脸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被动打脸多没意思,我喜欢主动骑脸(下)   “吴兄家的‘书童’看起来不少,两百遍抄的还挺快。”   赵戎眼皮抬了抬,点头,扫了眼吴佩良身后的一众率性堂学子们。   吴佩良僵硬的嘴角扯出了微笑,表情做叹息状的摇了摇头。   他尽量使嗓音缓和,语气平淡道:   “哦,正要和赵兄说呢。”   吴佩良话语微顿,转头看了眼身后前来帮忙的同窗们,脸上笑意更甚。   他旋即又压住了心底的自得之意,侧目看着赵戎。   “在下不才,承蒙好友同窗们厚爱。诸位好友同窗不忍在下在这即将大考之际,分神在抄书一事上,影响大考成绩,于是课后,诸位仁兄纷纷来我这儿求了些抄书的活计,帮在下分担重担。”   吴佩良转身朝身后跟来的一大群率性堂学子们,拱了拱手,面色感激。   一众学子们也纷纷还礼。   赵戎冷眼旁观。   吴佩良感慨一叹。   “唉,得亏我们率性堂堂风蔚然,团结友爱,同窗们互帮互助,我这些日子才不至于为这无聊的琐事分太多神,能够腾出时间来,准备大考,接下来,为我们率性堂的大考排名出一份力。”   吴佩良转而眯眼看着被丢弃了稿纸。   “只是,我本以为赵大先生虽然是来混日子的,但是也应该能清楚你自己的位置,知道什么事是学堂的当务之急,什么事是细枝末节,能够大局为重,理解我和同窗们这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做法,但是,没有想到啊。”   他前踏一步,声音忽冷:   “哼,赵大先生做的这么不留情面,是不是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太不把我和诸位同窗们放在眼里了!”   话音一落,跟着吴佩良一起前来的率性堂学子们,大多面色不忿。   就像吴佩良说的,不管是赵戎的书艺课,还是平日里赵戎与吴佩良的矛盾。   他们大多老实遵循和旁观。   因为这些都是建立在有益于率性堂大考成绩,以及至少不妨碍大考的基础上的。   这也是鱼怀瑾一直营造的集体争先的荣誉感。   可是眼下,赵戎与吴佩良二人的冲突。   在这大考到来之际,众学子们看起来,已经会由于一方的任性,影响到率性堂的大考成绩。   因为吴佩良往日两次大考,都在率性堂内名列前茅。   此时。   率性堂学子们气势咄咄的看向随手扔他们手抄稿的赵戎。   等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只是。   让吴佩良等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一直沉默不语的赵戎,眼神古怪的瞧了看他们。   随后他竟然是想也没想似的直接点了点头,赞同了吴佩良刚才的话。   “嗯。你们……”赵戎瞧了瞧身前的众人,丝毫不委婉道:“确实不太行。”   吴佩良:“???”   率性堂学子们:“……”   吴佩良怀疑他是不是听错了,眼前这个家伙为什么这么拽?凭什么这么拽?怎么敢这么拽?!   他厉声,“你……”   “闭嘴。”   赵戎凝眉寒斥打断。   吴佩良话语一噎,   赵戎卷起右手袖子,右手握拳横置腹前。   他忽道:“你算老几?”   吴佩良眼睛一睁,脸色憋红。   赵戎想了想,摇头解释一句,“呵,我是说,每次大考,在这率性堂内,你能排个第几?”   吴佩良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只是对于这个问题,他冷笑不语。   不屑回答。   赵戎见状,面色认真:“第一?”   吴佩良轻哼一声,没有回答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眼前这家伙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有鱼怀瑾在,她除了书艺,几乎门门成绩满分,率性堂谁敢称第一?   赵戎语气犹带着些许希望,“第二?”   吴佩良微微皱眉,还是没有说话。   赵戎这种问法,让他略感不适。   不过,离吴佩良的真实排名也快了。   两次大考,他最好的一次便是第三,而是上一次大考有些小失误,只有第四。   此时,吴佩良又冷哼一声。   旋即他微微抬起下巴,有些骄傲的瞥了眼赵戎,等待赵戎排除法猜测出的,已然接近的正确答案。   “连老二都没有。”赵戎摇了摇头,语气失望,“吴兄……就这啊?”   吴佩良老脸一黑。   什么叫连老二都没有!   你他娘的说话能不能注意点措辞,怎么和骂人一样?   刚刚问他算老几也是这样。   还有……   吴佩良睁大眼,仔细瞧了瞧赵戎遗憾的表情。   他深呼吸一口气。   身后的一众学子们,听到赵戎的惋惜语气,又瞧见这一幕,忍不住无语。   嘶,好逼全让你一个人给装去了。   好家伙,干啥啥不会,装逼第一位?   吴佩良有些抑制不住肝火。   身为六堂第一的率性堂内,前三、前四考核成绩的学子,在您这个特长生‘赵大先生’眼里,连提的资格都没有了是吧?   此时,率性堂内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不管是随着吴佩良一起前来站阵的学子们,还是在各自座位上悄悄旁观这一处的事外学子。   都不禁哑然无声。   目光皆是落在了那个面色平静的年轻学子身上。   赵戎从众人的反应中,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   “还以为……多厉害呢。”他摇了摇头,没有理会周围人的不满不忿,自顾自的一叹。   吴佩良:“赵子瑜!你……”   “别你了,你什么你。”赵戎撇嘴打断。   他索然无味道:“行吧,没有老二就没有老二,能凑合就行。”   吴佩良脸色憋成了猪肝色,只是很快,他便反应过来,将肝火压了下去,尽量让面色平静。   不能生气,谁他娘的的先急,谁就输了。   “呵呵,赵大先生口气真大啊。”   “别叫,大不大,试过就知道。”赵戎想了想,轻笑一声,“我是说口气。”   吴佩良:“……”   赵戎放下卷起的袖子,表情收敛,直接道:“既然吴兄这么自信,排场也不小,能让其他同窗帮忙抄书,嗯,那么咱两……就碰碰吧。”   他话语一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笑着加了句这种场合都会有的中二话语。   “别怂,谁怂谁孙子。”   吴佩良闻言,眼睛一眯,仔细端详了眼语气平淡的赵戎。   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听错了。   这是要……和他赌?   吴佩良气笑了。   “呵呵,没想到赵大先生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扮猪吃老虎对吧?只是您这种直接跳人脸的扮猪吃老虎,我还是第一次见,哈哈,你先说说怎么个碰法?”   虽是如此说,但是吴佩良心里并没有放松丝毫警惕,一直盘算着身前这个人畜无害似的男子,已经展露过的实力。   若是赵戎提出比一比书艺这一门艺学的大考成绩,他是万万不会傻缺似的同意的。   虽然赵戎做了书艺课先生,让吴佩良不爽。   但是在被打过一次脸后,二人间书法孰高孰低,他还是有理智认识到的。   又不是书院门外书肆里畅销的话本小说里的反派,被打完了左脸,凑上右脸。   另外,往日里,赵戎的一些让他轻视的地方,吴佩良也重新审视一番。   就在吴佩良思绪急转之时。   赵戎也笑了,露出了洁净耀目的白牙,“吴兄最得意什么,同窗们又最看重什么,我们就‘碰’什么。所以,简单些,就比这一次月中大考,儒学七艺的总体成绩!如何?”   吴佩良眯起眼,一时间没有马上同意,而是上下打量了一遍面色平静的赵戎。   赵戎似乎也看出了吴佩良在想什么,轻轻点头。   “嗯,在下也劝吴兄多想一想,一定要思虑周全了啊,呵,多想想我是不是在虚张声势,故意诈你,亦或是将计就计,激将法激你,思维可要多发散些,勿要漏了,结果输了个不明不白。”   吴佩良忽然挥手。   “无须多言,赌就赌,哼,我刚刚只是防止你玩文字游戏,才多想了想,呵呵,这次大考,儒学七艺的总体成绩对吧?那就比这个,咱们先规定好,是总分高者、排名靠前者获胜,你别玩什么语言陷阱。还有,你要和本公子赌什么?”   赵戎眼皮微垂,“分高者胜,这不是废话吗。”   他摇了摇头,旋即随意的伸手,指向杂物堆里刚刚被扔弃的纸稿。   “两百遍罚抄,你再抄一遍就行了,这一次给我老老实实,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哦,对了,之前那个一直替你写功课的书童,也带来给我瞧瞧。”   赵戎语气懒散。   吴佩良拳头一捏,语气尽量放松道:“好,很好,可以。只是你有什么能让我看的上的东西赌?”   赵戎瞧了眼他。   “你不是一直不服气在下这书艺课助教的位置吗。嗯,你若是分高,我就将这书艺助教的位置给你。”   赵戎话语一顿,又补充道:“哦,对了,还有,你们不是一直私下议论那正冠井水的味道吗,说不定也有些机会能尝尝了。”   吴佩良眼睛微亮,只是旋即连忙抑制住了一口答应下来的冲动。   关于赵戎之前在朱幽容的课上,喝到正冠井井水一直,前段日子一直在六堂学子之间传的沸沸扬扬。   这件事连不少书院士子都有耳闻,暗道一句这个师弟好运气之余,也不禁有些羡慕。   所以,便弄的那段时间,墨池学子们都盼着朱幽容的书艺课,希望表现出众后,可以获得正冠井水的奖励。   只是可惜,那日朱幽容第一次拿出正冠井水做奖励,也成了最后一次。   之后再也没有拿出来了。   这也让墨池学子们可惜连连。   不过,却也有小道消息说,某人作为书艺课助教,又备受朱幽容青睐,时常去往猗兰轩作客,是能经常喝到正冠井水泡的茶的。   这种让人艳羡眼花之事,也是吴佩良等学子们看赵戎不爽的原因之一了。   然而眼下,取代赵戎书艺课助教的机会,就在眼前。   不过,吴佩良还是暂时压住了心热,冷静思考。   其实,此刻的他怎么想,都想不通赵戎怎么有胆子敢和他比拼儒学七艺的总体成绩。   目前,据吴佩良所观察到的。   赵戎的乐艺是短版,而且看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   但是吴佩良并没有轻敌。   如果只是乐艺这一门成绩不好,赵戎倒是也有可能极限翻他的盘。   毕竟书艺这门课,吴佩良几乎可以预见的是,赵戎能满分。   这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其乐艺的短板。   可是就算是如此,赵戎想要赢他也是极难的,除非其他几门都是接近满分的变态水准,就像鱼怀瑾一样。   虽然这几乎不可能达成。   更别提,赵戎眼下这种情况,更是不可能。   吴佩良心里嗤笑一声。   不说其他几门艺学大考,光是眼下即将到来的礼艺大考,吴佩良都怀疑他能不能及格。   真当孟正君是吃素的,如此犯冲,你当真跑得掉?   你赵子瑜,能让她给你打一个只有鱼怀瑾拿过的满分十分?   月中大考的考核,虽然要求尽量公平,但是除了某些艺学可以量化,可以按照标准打分,比如诗赋中入品诗词的品阶是天然存在的外。   其他一些艺学,比如礼艺、书艺、画艺等,本就是极为主观的东西。   先生们的一念之差,就能定生死……   吴佩良一念千转的权衡思索着。   一旁,赵戎也不急,由着吴佩良磨磨蹭蹭。   他抄着袖子,静立原地。   大半年来的武夫之路,让赵戎气质宛若脱胎换骨。   不再是当初那个被柳三变捏一捏骨头便大喊大叫的文弱书生,嗯,虚弱宅男。   昨夜的破脉,离扶摇境只有一步之遥,更是让他精神气十足。   此刻,赵戎腰杆笔直如枪,身姿挺拔,站在吴佩良等一众学子的对立面上,却是面平如水,纹丝不动。   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也让吴佩良愈发忌惮。   让他身后跟来助阵的学子们微微局促。   而此时,鸦雀无声的率性堂内,赵戎与吴佩良的神态举止,落在旁人眼里,更是高下立判。   吴佩良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表现有些不好。   只是赵戎的主动骑脸,让吴佩良还是有些惊疑。   也不怪他畏畏缩缩,实在是在某人手上栽过不少跟头了。   吴佩良甚至觉得身前这个男子都有些邪乎了,天时地利总是在他那边。   此时此刻,吴佩良忍不住仔细瞧着赵戎的表情。   只是身前男子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赵戎其实是感觉有些无聊。   之前除了书艺课外,一直低调,可是却也什么事都往他身上凑。   吴佩良也是。   孟正君也是。   学子们的风言风语也是。   早上走在长廊上背个书,耳畔都是流言蜚语。   真当他没有脾气?   赵戎实在是烦了。   那便一个一个的试试吧,看看都是些什么成色。   嗯,也像孟老祭酒说的,与人斗其乐无穷。   就在吴佩良犹豫间,赵戎目光扫了扫左右,突然撞到了紧张瞧着这边的李雪幼的视线。   他发现她的小脸上,有些许担忧之色。   赵戎嘴角一牵,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   只是后者已经匆匆回过头去了。   “行,赌就赌!”   吴佩良表情不知何时起,已经平静下来,“诸位同窗作证,你输了,到时候可别反悔!”   赵戎轻轻颔首。   随后,没再说什么,他直接走回座位。   吴佩良冷笑一声,转身也要离去。   只是下一秒,大堂门外突然有一道平静的嗓音传来。   “学正有令,六堂学子前往司礼堂外集合。”   鱼怀瑾也不知是何时起,端手站立在了门前。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一场没有标准答案的考核   鱼怀瑾环视一圈学堂内,目光在赵戎身上微微顿了顿。   此时,率性堂内的众人已经纷纷起身,从大门前的鱼怀瑾身旁经过,去往司礼堂。   赵戎与贾腾鹰和范玉树一起经过时。   鱼怀瑾忽道:“赵兄。”   赵戎停步。   范玉树与贾腾鹰对视一眼,脚步不停,去了门外等待,将赵戎与鱼怀瑾二人留在门前。   赵戎站在大门内,抬头瞧了眼今日有些阴沉的天空,语气随意。   “鱼学长何事吩咐?”   鱼怀瑾背身,看向空荡荡的大堂,语气平静,赵戎甚至能猜到她说话时的表情也是一板一眼的无趣。   “等会儿,不论发生何事,你都不要出声,也不要出头。”   赵戎笑了,“恐怕恕难从命,万一那位学正先生欺负上门来,我还一声不吭,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他顿了顿,又叹气补充道:   “而且鱼学长这么一说,我赵子瑜虽然没有什么对你的歪心思,但是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不是,你叫我低调隐忍,我更不能忍了,怎么说也得和你对着干,证明证明自己,说不定还能让鱼学长你刮目相看……哎。”   鱼怀瑾皱眉,“净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赵兄,你平日里看着是沉稳,可为何总是时不时要冒出一些奇怪的话语,还不合时宜的胡闹。”   她见赵戎不说话,便又道:   “我熟悉孟先生,她虽然不喜你的世俗身份,但是也不会像学馆里传闻的那样,大考刻意给你小鞋穿,你等会儿站在下面,静观其变即可,不要听信那些流言蜚语,而冲动行事。”   赵戎皱眉,伸手指了指他的脸,一本正经道:   “鱼怀瑾,你看我像是那种冲动的人吗?”   鱼怀瑾不喜欢斗嘴,她回过头,继续细心叮嘱道:   “这次月中大考好好考,勿要再和平日里一样懒散,嗯,乐艺先不强求,但其他几门艺学,我见你也学的挺认真的,要努力备考,特别是书艺,是你的强项,万万马虎不得……”   赵戎一边抄着袖子,静立倾听,一边眼睛打量了下鱼怀瑾的表情。   依旧是一层不变的板着脸。   只是此刻宛若大人、先生似的一字一句的认真叮嘱,让他颇为意外。   特别是她还会时不时说出一些平日里赵戎没想到她能发现时的关于他的细节。   好家伙,不愧是你鱼怀瑾。   率性堂全体学子亲切的老大哥老学长,学馆先生们的贴心小棉袄,六堂模范三好学子。   目前看来,还要再外加一个‘严密观察学子们学习情况与精神面貌的小报告小能手’称号?   面对不自觉的唠唠叨叨,板着脸说教起来的‘老学长’鱼怀瑾。   赵戎心里忍不住吐槽。   不过,他面上还是平静专注的模样,就像认真听进去了似得。   只是虽然心里调侃,但是赵戎突然有些觉得……这家伙要是不这么死板正经的话,还是挺不错的。   嗯,压着他补课弹琴画正除外。   似乎是越怕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   鱼怀瑾突然道:   “这次大考,第一场礼艺考核的时间,稍微有点长,正好可以再抽空给你补下乐艺。”   “赵兄,我的要求不高,你先定个小目标,争取这次乐艺可以达标及格。”   赵戎:“……”   面对‘要求不高’的鱼怀瑾,和这个小目标。   他面无表情。   鱼怀瑾唤了声,“赵兄。”   下一秒,赵戎已经二话不说,转头就走了。   鱼怀瑾看着他背影,默然不语。   ……   不远处,范玉树和贾腾鹰正在等赵戎。   见他回来,贾腾鹰忍不住道:“子瑜兄,学长她……和你说了些什么?”   赵戎嘴角一扯,朝他认真道:   “鱼兄说,咱们东篱小筑的青瓜,十分好吃,乃是率性堂一绝,拿得出手的骄傲。”   “她要咱们脚踏实地,再接再厉,定个小目标,让一块田产量翻倍。”   “腾鹰兄,回头后好好锄锄田,来年多种些更长、更大的青瓜出来,完成鱼学长的小目标,不辱使命。”   贾腾鹰一愣,沉默了一会儿。   就在赵戎以为他要摇头无语的时候,贾腾鹰竟然还傻傻的点头了。   表情看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   “哈哈哈哈……”   范玉树有些忍不住了,看着扭捏脸红的贾腾鹰,他笑疼了肚子。   “瓜娃子,没救了!”赵戎也气笑了,给了这个舍友肩膀一拳。   贾腾鹰怔了下神,这才后知后觉知道赵戎是在不正经的开玩笑,不禁老脸一红。   不多时。   贾腾鹰转移话题,担忧道:“子瑜兄,你为何要和吴兄打赌,这意气之争,属实没有必要。”   赵戎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范玉树瞅了赵戎一眼,默不作声。   二人认识已经不少日子,之间培养出一些特殊的默契,对于对方的一些事和选择,从不过问。   不过贾腾鹰明显不是这样,他觉得蒙头读书做个透明人才好,哪里敢主动惹事。   “唉,这可如何是好啊……”贾腾鹰碎碎念着。   赵戎一笑,“腾鹰兄。”   贾腾鹰微愣,“嗯?”   赵戎认真道:“记得鱼学长的小目标。”   “……”贾腾鹰。   去往司礼堂的路上,人流渐渐汇聚。   墨池六堂学子们都朝那儿集合。   赵戎三人在路上碰到了顾抑武,他正带着一众正义堂学子前来。   他们一伙人汇合,一齐向司礼堂走去。   约莫一炷香后。   司礼堂是墨池学馆内最高大严谨的建筑,门口九层台阶下,有一处宽阔的空地。   空地上有两座告示墙,平日里张贴一些学馆公告、大考成绩。   嗯,鱼怀瑾的名字现在还明晃晃的排在最顶端呢。   就差挂一张她板着脸的画像上去了。   平日里,这处空地也时常作为墨池学子们的聚集议事的场地。   就像此时这样。   孟正君的身影还未出现。   空地上是一阵沉闷的议论声。   赵戎、范玉树和贾腾鹰,与顾抑武等人站在右后方,亦是忍不住谈论即将来临之事。   顾抑武的表情有些严肃。   他瞧了眼日头,顺便仰天一叹。   这个魁梧汉子的粗旷侧脸瞧着有些沧桑落魄,这幅画面竟有种英雄迟暮的苍凉之意。   他身后的正义堂学子也跟着有些唉声叹气,焦虑难耐。   范玉树和贾腾鹰等人忍不住纷纷侧目。   赵戎面色平淡的看着前方,没有去瞧顾抑武他们。   不就是‘丑媳妇见公婆’吗,这种场面他早见多了,真当九年义务教育是白教的?啥啥接班人是白叫的?   范玉树想了想,朝四十五度角仰天的忧郁魁梧汉子道:   “顾兄,下山考核虽然有些辛苦,却也是一次不错的历练,何至于此啊。”   顾抑武没想到范玉树还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有些敬佩的看了他几眼。   “范兄此言不差,只是若是全部同年都下山考核也就罢了,偏偏只是抽出一些人下山,让人很难不多想,特别是我们正义堂学子们……”   顾抑武浓眉一松,“哎,罢了,范兄说的不错,实在倒霉被选上了,就当是一次历练,还是范兄看的通透……”   “咦,对了范兄,若我没有记错,孟学正之前也挺喜欢找你麻烦的,那这次选人也可能找你……”   “顾兄!”范玉树身子一颤,义正言辞的打断道:“我不准你这么说孟学正,学正大人那是对我谆谆教诲,哪里是叫找麻烦,顾兄不要胡说,这次下山,咳咳,八成不会叫我……”   顾抑武:“……”   好家伙,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顾抑武微微一叹,继续抬头望天。   只是眼睛却突然瞅了眼安静的赵戎。   他抬手想要拍一拍赵戎肩膀,只是却被后者轻轻挪一步给躲开了。   顾抑武忽道:“子瑜,要不咱们还是后退些吧,这位置太显眼了。”   赵戎嘴角微扯,他们现在的位置已经是在右后方的人群中了。   再后撤,就是在最后排,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更容易被高处的孟正君看见。   顾抑武面色担忧,“子瑜,我有一种预感。等会孟学正很可能要选我,还有正义堂内的同窗们。”   赵戎点头赞同道:“抑武兄自信点,把‘很可能’去掉。”   顾抑武觉得这天没发聊,本来准备抱团取暖缓解缓解焦虑,结果他娘的越聊越焦虑了。   在?能不能整点阳间的话。   就在这时。   人群前方,孟正君端着手,从司礼堂中走出。   她笔直的站在台阶上,俯看下方清一水都是穿青衿的墨池学子们。   原本有些杂闹空地,刹那间安静下来。   孟正君环视一圈全场。   空气沉闷的有些让人窒息。   孟正君微微颔首,没有什么废话,直接道:   “都到齐了,那就先简单讲讲这次的礼艺大考。”   严肃女子有些沙哑的嗓音,穿遍四方。   “礼仪大考与前两次类似,大多数学子都在书院内的圣庙中进行考核,按照大考要求,分批次主持各个祭祀仪式,预计时间……”   全体墨池学子们皆是默默听着,对于这适用于大多数学子的考核安排并不意外。   只是众人私下里却是在好奇等待孟正君说出那个‘少数人’的考核。   不多时,孟正君再一字一字叙说完书院圣庙内的注意事项后,顿了顿。   她环视一圈整个空地,点了点头,缓缓开口。   “还有一件事,想必诸位也有所听闻。大部分学子是在圣庙考核,不过,学馆也会选出少部分学子,去往山下的大离王朝进行考核。”   “大离的考核内容很简单,现在就可以告知你们。”   面对一道道好奇目光。   孟正君平静吐出四个字。   “封禅之礼。”   此言一出,全场顿时响起一阵久久不息的声浪。   众人议论纷纷。   孟正君这一回没有阻止墨池学子们讨论。   她顿了顿,又继续补充一句:   “学馆要派出一些学子,去往大离,为大离皇族举办封禅大典,具体事宜,待选出人后,再具体与之叙述。”   孟正君的话语刚落,场上顿时陷入一片热议之中。   因为量谁也没想到,这次的大离考核竟然是封禅之礼。   至于某人嘴里的简单,谁信谁是傻子。   顾抑武浓眉皱起,“子瑜,大事不妙,怎么会是这个活计?这不是谁去谁‘死’吗?”   赵戎凝眉不语。   他精读礼记,虽然与孟正君有隔阂,但是礼艺课赵戎还是很认真去学的。   一些礼艺常识,连老咸鱼范玉树都知道,更别提他了。   孟正君嘴里这个简单的为世俗王朝举办的封禅大典,不是难在繁琐流程、人力物力,亦或是举行的天时地利人和。   而是难在它压根就没有定数!   几乎没有一本广泛流传的礼艺书上,记载过封禅大典到底该如何举行。   于是山下王朝,一旦有什么雄才大略的明君想要封禅歌颂功德伟业,所用的封禅之礼,大多是各国礼官东拼西凑的捣出来的。   总而言之就是各有各的‘土方法’,却大多拿不上台面,糊弄糊弄不懂行的君主罢了。   当然,说不定也有厉害的奇才,能归纳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封禅大礼的具体仪式。   只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这等恢弘仪式的流程,是国之重事,不传之秘。   是各国最大的礼!   哪里会流传到外面,让他人学去。   而眼下,被选派去往大离的学子,在书院学习,礼艺一道,虽然肯定是比那些山下半吊子礼官厉害的。   要想随便整出一套,糊弄这大离皇室,当然也简单。   只是,糊弄他们有屁用。   给这次考核打分的人,是孟正君。   一个以礼艺入道,修为深不可测,甚至听说曾去过中洲文庙,懂得万千种祭祀礼仪的儒家大修士。   所以,这是一场没有标准答案的考核。   赵戎端详着远处台阶上垂目不语的孟正君。   语气认真道:“还没去做呢,怎么能说一定是死路。”   顾抑武苦笑一声,“子瑜,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这封禅大典,说好听些是能自由发挥,历练礼道,说难听些就是瞎折腾死路一条。”   他同赵戎一起看向那个严肃古板的女子,摇了摇头。   “固然,这种自由发挥的考核,打分应该能宽泛些,只是没有一个标准的封禅具体流程,这位孟先生的主观判断对考核成绩的影响太大了,嗯,还不是她说的算?”   赵戎不语。   某一刻,他忽然从袖子中抽出右手,前伸,五指微张,手掌弯曲。   顾抑武低头瞧了眼,好奇道:“子瑜干嘛?”   赵戎伸出的右手隔空捏了捏。   他郑重道:“抑武兄,这离女的纤腰,真的有这么细吗?”   顾抑武:“???”   赵戎一笑。   司礼堂前的台阶上,孟正君静立了会儿后,突然动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一个赵戎引发的‘血案’   九层台阶之上。   孟正君刚有动静,喧闹四起的场上,声浪就像被一只被大手扼住脖子的鸭子,转瞬间寂静无声。   “老规矩,此类脱离主体安排的特殊考核,我会酌情打分,并且给予表现优异者,适当加分。”   她话音落下后。   赵戎瞧见,场上没有任何学子脸上有兴奋或跃跃欲试之色。   大多面无表情,或者是偏开目光。   赵戎颔首。   看来前两次大考,参加这类特殊考核的墨池学子,考的都不怎么样。   孟正君的站姿一丝不苟,给众人思考的时间,端手安静了片刻。   见台阶下的众学子们兴致缺缺。   她眼神平静,依旧是严肃正经的表情,一板一眼的缓缓道:   “司礼堂今日便要将这礼仪考核,是去往书院圣庙,还是去往大离的学子名单确定下来。”   “按照规矩,先尊重你们的选择,想要前往大离考核的学子,可以向前出列。”   数百人聚集的空地上,寂静无声,只有孟正君微沙的平静嗓音回荡。   她点头道:“诸位把握机会,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墨池学子们:“……”   众人面面相觑,好家伙,你当是集市书肆的清仓大甩卖呢?   抢个屁啊。   孟正君也不给众人多少反应时间。   她目视前方,就像没有察觉到四周的学子们不情愿的气氛。   这个严肃正经的女子,就像敷衍的念稿子走流程似的,公事公办道:   “按规矩办,这次大离的封禅大典,至少得有一人前往主持。”   “无人要这些珍贵名额的话,那就司礼堂来选了,被选中者若无正当理由,不得拒绝。”   孟正君顿了顿,随后眼神动了。   她垂目,从左到右,扫视了一遍台阶下的墨池学子们。   女子目光所到之处。   墨池学子或是视线躲闪左顾右盼。   或是低头看地。   或是严肃无声。   无人与她对视。   不少学子还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   场上的空气一时间有些凝固。   右后方的顾抑武,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下。   此刻的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随大流的静悄悄往后挪了一步,借助前方学子们的身形遮蔽遮蔽。   顾抑武这高大魁梧的个头,左转腾挪卡视角之间,硬是给他整出了身轻如燕的活来。   灵敏无比的壮汉。   这一幕,让一旁的范玉树看的惊叹不已,连忙跟随。   以往一直觉得高大威武、虎背熊腰的壮汉才是儒生的真正正确打开方式的顾抑武,眼下恨不得他自己能矮小一点。   亲近他的正义堂学子们,也谨遵老学长的吩咐,纷纷低调起来,尽量不被孟正君瞧见。   嗯,不到最后关头被她点名,实在没办法了,就绝不站出来。   顾抑武发现大伙都很听他话,猥琐发育。   唉,为了正义堂的大考成绩,他真是操碎了心。   顾抑武稍微松了口气。   只是下一秒,他目光一转,却瞧见赵戎竟然还有功夫站在原地,低头打量着那只欲要隔空丈量离女盈盈细腰肢的弯曲手掌。   顾抑武眼角又狠狠抽搐一下。   他大手连忙向前一探,把赵戎这只不对劲的手一抓,拉着一起躲避孟正君的视线。   赵戎皱眉,低声道:“你拉我手干嘛?”   顾抑武压低嗓音,严肃道:“子瑜兄,别闹了,这不是儿戏,孟学正是要玩真的,你别太显眼,和我一样低调些。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   赵戎左右瞧了瞧,场上,在孟正君的巡视下,很多学子躲闪。   他回过头来,点头凝重道:   “你以为躲起来就不会被点到了吗?没有用的,像我和抑武兄这样拉风的男人,无论在什么地方,就好像漆黑中的萤火虫一样,那样鲜明,那样出众……”   顾抑武满头黑线。   赵戎话锋一转,嫌弃道:“抑武兄,你先把手放开,全是汗。”   顾抑武轻咳一声,“行行,你低调些就行了,唉,也不知道孟学正到底内定了谁。”   二人抓住一起的手顿时松开了。   赵戎没有接话。   他置若罔闻,取出一方鹅黄色手帕,仔细擦起了手来。   这手帕还是上回芊儿走之前,‘硬塞’给赵戎的。   小芊儿还板脸叮嘱了一句,用完记得洗。   这让沉迷读书修行,生活有些邋遢的他不由的感叹,小丫头真爱讲卫生……咦,她是这个意思……吧?   鱼怀瑾正端手静立,与台阶上的孟正君相比,就像一个小号的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她一直关注着自家学堂学子们的动静。   某一刻,鱼怀瑾的视线落在了低头安静做着某事的赵戎身上。   见他老老实实。   她轻轻点头,随后,又去注意其他率性堂学子了。   此时此刻,孟正君已经目光扫视了两遍台下。   她的目光却是没有在赵戎和顾抑武等人的位置有片刻停顿,都是眼神平静的一掠而过。   就像不久前鱼怀瑾与赵戎说的一样。   孟正君未对躲闪的他们投入丝毫注意。   其实对于台下墨池学子们的这种沉闷不应声的反应,孟正君早就有猜到了。   眼下这番做派,也只是按流程行事,顺便杀一杀学馆最近以某人带头引发的散漫的风气。   她压根就没指望会有谁凑上来。   但是没事。   因为孟正君早有安排了。   这时,司礼堂前的台阶上。   看着下方一片整齐划一的醒目青衿,如一潭死水般沉寂,孟正君点了点头。   “嗯,行。”   她垂目,从袖子中摸索了一下,旋即抽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白纸。   墨池学子们见状,大多心中一抖,这是强制安排的名单?   顾抑武眉间顿时浮现一片凝重色。   他就猜到会是这样,孟正君早就安排好了人选。   身旁,赵戎还在仔细擦着手。   鱼怀瑾站在队伍最前方,还是万年不变的板脸平静模样。   台上,孟正君面无表情,指尖灵动,缓缓展开这张写有名单的折叠白纸。   与此同时,垂目的她欲语,微微张嘴。   赵戎终于擦完了手,他将芊儿的手帕仔细折好收起,抬首,抬脚直接向前迈出。   “让让。”他说。   前方的人群微顿之后,骤然分开,像一道被劈开的水流。   耳畔,嘈杂声越来越大,赵戎脚步不停,表情平静,抿嘴,大步走出了拥挤的人群。   愣住的顾抑武,‘破了功’凝眉的鱼怀瑾,微微张嘴的李雪幼,睁大眼的同窗们,等等。   全被他抛在了身后。   赵戎挽起衣摆,拾级而上。   一层。   两层。   三层……   余光之中,孟正君似乎在皱眉盯着他。   赵戎嘴角微扯。   很快,他一步一步踏平了九层台阶的高度。   高处空旷处的风似乎有些大,原来已经秋深了啊。   赵戎心里嘀咕一句,随后微微垂首,直视比他矮些的孟正君的眼睛,牵起嘴角,“我去大离,一人名额已满,不用再选其他人了。”   全场寂静。   所有人都在看着台阶上那个站在秋阳下,拦住了秋风,微笑的男子。   孟正君手上的动作早已僵住,那张折叠的白纸只被打开一半,却丝毫已然失去了用途,被某人代替。   自从刚刚她视野里,某个男子像一支利箭似的洞穿了人群,一步一步登上台。   孟正君千年不变寒冰似的严肃表情,就有了些许松动,流露些疑愕之色。   只是稍瞬即逝的迅速收敛了起来,看不出是何情绪了。   孟正君面无表情,眼睛渐渐眯起,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胆敢与她一同站在高台上的男子。   嗯,赵戎还比她高大半个头。   孟正君得以一个让她不舒服的微微仰头角度看他。   他脑后的秋阳还有些刺眼耀目。   即使如此,孟正君的眼睛还是丝毫不眨。   此时,她嘴里吐出一字。   “你?”   赵戎笑道,“嗯,在下,墨池学子,赵子瑜。请问难道不行吗?”   孟正君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赵戎目光毫不避让,“刚刚在台下,在下听了听学正您的规矩,不就是鼓励我们主动站出来吗。”   他顿了顿,瞧了眼孟正君,此时看去好像也没有了刚刚台下仰视时的威压感。   她和鱼怀瑾一样,挺瘦的,嗯,只是高些。   赵戎转头看了眼台下寂静无声黑压压一片的墨池学子们,语气疑惑道:   “难道学正大人刚刚那些话只是吓唬我们的?人早就选好了?”   此言一出,台阶下的学子们大多数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他还真敢说!   不过不少害怕被选中的学子还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最前排的鱼怀瑾,眉头越来越皱。   顾抑武已经从愣神中渐渐缓过来,此时默然不语。   赵戎话音刚落,孟正君脸上的法令纹就猛然聚拢,更深了,甚至腮帮都微抽搐了一下。   她盯着赵戎,冷声道:“你一个人上?当然可以。”   赵戎轻声,“那行,就这么定了。”   孟正君颔首,将手里那张半拆开的,仅写有三个字的白纸,于掌心握拳一捏,顿时化为了细灰,消失在了秋风里。   她旋即转身,环顾一圈墨池学子们,郎声宣布道:   “此时礼艺大考,分为两批次。除了率性堂赵子瑜以外,所有人留在书院圣庙常规考核。率性堂赵子瑜,派往大离操办封禅大典。”   此言一出。   台下有些寂静。   众人默默的看着台上那个孑然一身的修长身影。   孟正君环顾四周,面无表情,盖棺论定道:“以上,若无异议,那便立即生……”   “那个,等一等!”   有人道。   孟正君话语一窒,皱眉看去,只见人群右后方,有个憨实魁梧的汉子歉意的行了一礼,随后与刚刚的赵戎一样,笔直上前,分开人群,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站到了赵戎的身侧。   场上顿时出现了短暂的死寂。   此时,台上,有三个人。   顾抑武沉声道:“学正大人,算我一个,正义堂,顾抑武。”   孟正君抿嘴,看着身前着两个男子。   赵戎皱眉,转头瞪了眼顾抑武。   后者笑容灿烂,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右手,有模有样的比划了一个手势:   五指微微张开,手掌弯曲,最后,还隔空捏了捏。   赵戎:“……”   只是这个奇怪手势,场上其他人却是看的一头雾水,不知道到底有何玄妙。   手语?   怎么感觉这个手势有点猥琐啊…… 第三百二十章 我真没想打你脸啊   “两个?行。”   孟正君随意轻哼一声,缓缓点头。   她刚要开口再宣布一遍,加上个名字,可下一秒动作又突然卡住了。   台下的人群中,又有一处人群被人为的分开了。   一个赵戎颇为熟悉的正义堂学子,走了出来,上台,站在了赵戎和顾抑武的身后。   新上来的学子壮起胆子道:“算,算我一个,正义堂,龙玉奇。”   在那个威严深重的严肃女子不眨眼的注视下,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音,只是表情却是咬着腮帮斩钉截铁的模样。   孟正君微微张开的嘴,缓缓合上了,凝视身前的三人。   名叫龙玉奇的正义堂学子见赵戎和顾抑武回头,露出一个极力放松的笑容,“老大。赵先生。”   刚刚还笑容豁达的顾抑武,此时却是有些急了,他顾不上眼下的场合,压着嗓子道:“蠢货,你上来干嘛?赶紧滚下去!”   若不是大伙看着,他都要踹去一脚了。   赵戎认真道:“快下去!”   龙玉奇摇头,下一秒,他又一笑,用下巴点了点台下人群的方向。   赵戎和顾抑武转头。   原本在孟正君的威压下,沉默退避的学子人群。   又被分开了。   这一回,竟然不只是单单一处。   人群让出来了一条条道路。   一个人。   两个人。   三个人……四个人!后面还有……   一个个学子沉默的走了出来,人数之多,可以用络绎不绝来形容。   一时间让原本冷眼旁观的学子们,睁大了眼,看的眼花缭绕,都来不及一一辨识。   不过还是有一些‘规律’,被众人发现。   似乎都是……   “算我一个,正义堂,王承美。”   “算我一个,正义堂,李新法。”   “算我一个,正义堂,漆小槿。”   “算我一个,正义堂,石君一。”   “算我一个……”   有学子率先开口,随后便是让人应接不暇。   全场充斥着正义堂学子的名字。   他们或是低头默然看地,或是昂首挺胸,或表情无所谓。   不管如何,却都是步伐坚定,一刻不停。   这些正义堂学子纷纷拾阶上台,站在赵戎和顾抑武的身后,将本来空旷寂寥的台上渐渐站满。   原本台下人群中,因为有人敢上台,而群体下意识响起的低呼声浪,因为一个接一个不停有人上台,而让群起的声浪一波接一波,就像满月之夜冲击沙滩的潮水,愈推愈高。   直至……全场哗然。   呼啦哗啦——!   司礼堂门前的空地上,六堂学子,不少了一整个学堂——场上六分之一的人此时全都走上台去了——五堂学子不管之前是何各异的心思,此时几乎都瞪大了眼。   他们耳畔是一个接一个自报的名字,似乎在接力着,永不停歇。   众学子们凝视台阶上的那些身影。   特别是这些身影最前方的赵戎。   不过此刻,赵戎凝眉抿嘴,有些无奈。   身旁顾抑武,更是满头黑线。   这个魁梧汉子,郁闷的环顾身后的所有正义堂学子,只觉得气不往一处撒。   好家伙,来空地集会前,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们猥琐发育怂一点,装透明人,别被孟正君抓到辫子。   结果现在倒好,他娘的全部上来骑脸了   顾抑武都有点不敢去看不远处孟正君的脸色了。   估计比他还要黑。   不过旋即,看着自家学堂学子们投来的坚定目光,顾抑武绷起的严肃生气的脸,还是没有绷住。   他苦笑摇头,随后笑容收敛,默认了,又和同样平静下来的赵戎,对视一眼。   二人一齐看向某个脸上有法令纹的严肃女子。   孟正君虽然板着脸,但是只要细心观察,便能发现,她的脸色从刚刚起,就越来越难看,越来越沉。   直到此刻,已经阴沉如水。   只是孟正君纹丝不动,没有丝毫动静,因为,好像又有人上来了。   “唉,算我一个,率性堂,范玉树。”   范玉树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不过很快,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他表情一变,露出一个曾向赵戎强调过的‘十分英俊’的笑容,朝赵戎眨了眨眼。   “算,算在下一个,率性堂,贾腾鹰。”   贾腾鹰闷声道,不敢去看孟正君,他低着头上台。   二人站到了赵戎的身后。   孟正君深呼吸一口气,冷眸一转,又朝台下看去。   此时,场上有了片刻的安静,该来的人似乎已经到齐了。   只是下一秒,她眉头紧皱……   人群之中的吴佩良本来是抱着手,冷眼看着某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的笑话。   学正不找你,你还主动上去,要去大离筹备封禅?以为是礼艺大考考高分的机会?呵,这种坑都有人往里面跳,还真是让吴某大开眼界……   然后吴佩良真的大开眼界了。   此时,他睁大了眼睛,表情微僵的看着那人从孤零零的一人上台,到此时身后站满了数十个伙伴。   吴佩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随后回过神来,轻嗤一声的摇了摇头。   正义堂果然全是傻子,和那个五大三粗的学长一样,没有一个脑回路正常的,像他们率性堂,除了一些拎不清的二愣子外,就不会……   吴佩良噎住了。   因为,正在这时,已经没有了正义堂学子、也没有了率性堂二愣子的人群中,又有人走出来了,迈上台阶。   “算……算我一个,率性堂,李,李雪幼。”   李雪幼声音弱弱,只是在此时寂静场上,却也是全场可闻。   她连忙加快脚步上台,没有看赵戎,直接躲进了台上已经拥挤的人群里。   萧红鱼见状,无可奈何,她一不留神,身边这同情心似乎爆棚的好友,就不见了。   “也还算我一个,率性堂,萧红鱼。”   一直沉默的赵戎,没有想到这两位女同窗会上台,只是还没等他多想,率性堂学子所在的人群中,又走出来了一些人。   “算我一个,率性堂,叶竹枝。”   “算我一个,率性堂……”   各异的嗓音陆续响起,是五个率性堂学子。   但是都是赵戎印象不太深的同窗,平日里似乎交往也不深。   只是路上遇到时,双方大都会点头问好。   有时候赵戎上书艺课时,给学子们一个一个的发功课,唠叨讲解,他们也会神色认真的去倾听,只是话不多。   嗯,赵戎知道什么是真认真,什么是假认真,叶竹枝等人显然是前者。   而每当吴佩良做刺头,和赵戎闹矛盾时,除了与吴佩良交好和共情的较大部分学子外,像叶竹枝这些学子们,其实是不掺合的。   他们的人数也不少。   这也是赵戎觉得率性堂其实还不错的原因。   因为尽管有偏见与傲慢,但是也有人是在认真读自己的书的。   只是此时,让赵戎没想到的是,双方淡如水的交情,竟然还走走出来五位学子,默默支援。   赵戎洒笑。   然而,今日的闹剧似乎还不肯轻易罢休。   就在孟正君眼眸重新恢复平静,欲要说些什么之时,瞳孔微缩。   嚯呼——!   全场突然惊呼一片。   因为一个矮小瘦弱身影此刻正一步一步迈上台阶。   这道瘦小身影板着脸的模样与气质,与正要如火山般爆发似的孟正君,极为相识!   “孟先生,也算上我一个,率性堂,鱼怀瑾。”   鱼怀瑾走到了赵戎身旁,眉眼满是认真色的朝孟正君开口了。   全场哗然,热议的声浪彻底达到了高潮。   一直被孟正君视为半个关门弟子呵护看待的六堂第一的鱼怀瑾,竟然上台了,此刻竟然站在了孟正君的对立面上!   渐渐的。   因为某个气势镇压全场的严肃女子不说话,空地上的声浪平息下来。   很快,恢复了鸦雀无声的凝重气氛。   台下剩余的墨池学子们,已经被震惊的有些麻木了。   他们无语的看着台上的这一幕。   赵戎领头屹立左侧平台,身后是约莫四五十位学子,其中包括两位学堂学长。   孟正君静立右侧平台,孤身一人。   双方隐隐对立。   无声僵持。   在墨池学子们今日被孟正君叫到这儿来之前,任谁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竟然有学子敢只身一人会敢上台,和孟正君对着干。   然而不仅没有吃不了兜着走,还引来了一大群学子上台站队,逼的孟正君难以下台,进退维谷。   也任谁都没有想到,以往每次礼艺大考,公认是苦力活的外派考核,竟然有这么多人抢着要。   有些学子都不禁怀疑,大离的这次考核是不是有什么他们所不知的能得高分的内幕。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想想而已,封禅之礼的难度,是众所周知的。   所以,即使是面色难看的吴佩良也不得不承认,眼下这一切的一切的根本缘由,已经呼之欲出了……   此时此刻,寂静无声的全场,上上下下的目光,都落在了台上右侧人群前方的那道修长身影身上。   正在这时,赵戎迈出一步,直视面色隐隐青白交错的孟正君,拱手行礼:   “学正,是在下先上来的,让在下去大离,派遣一人的最低要求已达成,不要再选其他人了。”   顾抑武凝重出声:   “子瑜,你勿要任性胡言,这次的大离考核,又不止一个名额,你别给我做主。学正,别听子瑜的,请给我一个名额,让我与他一起前去,至于其他人,还是算了……”   “不行,我也要去,学正,也给我一个名额……”   “我也要去……”   赵戎身后的学子们,纷纷出声讨要大离的考核名额,反对他一人前往。   一时之间,场上全是这些争吵声。   台下默默旁观的学子们,眼神有些古怪,哭笑不得。   某个身为学正的严肃女子,脸色铁青。   下一刻。   “肃静!”   孟正君一声怒斥,打断了所有争吵。   她脸上的法令纹紧皱,眼睛直直的盯着赵戎,没有去看其他任何人。   赵戎眼神平静,与之对视。   “好,很好,赵子瑜,你,你是第一人。”孟正君胸口剧烈起伏。   赵戎拱了拱手,认真道:“不敢当。”   “!!!”孟正君。   她大袖一挥。   “想去,那就都去!名额有限。最先上来的前二十人,不日去往大离考核!”   孟正君咬牙丢下一句话,便再也待不下去了,只觉得从赵戎眼中射来的目光,让她的脸火辣辣的疼。   这个往日里刻板守礼的女子,直接扭身,迈入了司礼堂。   破天荒的无礼离去。   丢下了数百墨池学子在原地面面相觑。   赵戎伸手揉了揉脸,重重吐出口气。   这事闹的……   我真没想打你脸啊。 第三百二十一章 考前准备(×),考前划水(√)   孟正君离去后。   赵戎没有理会场下的学子们投来的意味复杂的目光。   他第一时间与顾抑武一起,确认起了刚刚陆续上台的前二十人分别是谁。   若是孟正君不是气头上的气话,嗯,这种可能性赵戎觉得不大,毕竟作为一馆学正,字字千钧。   那么应该就是他们这前二十个上台者,一起前往大离参加考核了。   不多时。   顾抑武忍不住微微一叹,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可是现在确认后,还是让他脸上露出肉疼之色。   本来顾抑武果断出列,上台前,是想着和赵戎一起,两人去往大离的。   光他一人的礼艺成绩,对正义堂影响也不大。   前几次,十分制的考核,顾抑武也就七八分顶天了,差也差不到哪里去,这次和赵戎一起争取个及格保底吧。   结果现在倒好。   正义堂本来也就三四十位学子。   一大半要白给了。   以后别扯什么黑马了,白马还差不多。   这几天谁要是再敢在顾抑武面前夸他们正义堂是黑马,他第一个翻脸。   此刻,六堂集会已经结束,司礼堂前的空地上,众人渐渐散去。   顾抑武叹气的看着旁边围在一起的十八位正义堂同窗。   其中大多人都是解气后的开心的模样,甚至还有几个嬉皮笑脸的捣蛋者,在有模有样的学着刚刚孟正君的生气样子和语气,逗乐子。   引得正义堂众人一阵欢笑。   在赵戎看来,他们往日里应该没少在孟正君跟前吃瘪。   这一回是终于狠狠出了口气?   一些未在前二十人之列正义堂学子,还是一脸失望惋惜之色,嘴里哀怨着,早知道刚刚上台阶的动作就放快点了,就能和赵先生还有顾大哥一起下山了。   赵戎瞧见顾抑武的脸好像更黑了。   他面色歉意,“顾兄……”   顾抑武恶狠狠的瞪了几眼那几个把去大离考核当作公费旅游的学子,与此同时,他想也没想的打断道:   “子瑜,说实话,此事到目前为止,若是说让为兄我一点困恼都没有,那肯定是假的。这帮臭小子跟上来,让我头疼死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下一秒却又突然表情一收,认真道:   “但是若要说后悔……呵,再来一次,我顾抑武还是要上来。”   赵戎抿唇。   顾抑武又忽叹,“唉,只是有些可恶啊。”   赵戎好奇,“可恶什么。”   顾抑武仰头长叹,“可恶啊子瑜,又被你装到了。”   赵戎:“……”   赵戎把某个植物的名字咽了回去,他想了想,“抱歉。抑武兄,下次这种事,第一时间通知你,一起上。”   顾抑武旋即喜笑颜开。   他锤了锤赵戎肩膀。   “子瑜,你一看就是对此事嗅觉灵敏,下一次请务必第一时间给我眼神,这次你突然一个人站出来,我们还没来得及反应,最大的风头全让你小子给出了,现在全学馆的同年都认识子瑜你了,估计第二天还能传到书院士子中去,被师兄们赞叹一声,小师弟可畏。”   “唉,这一次,为兄和后面的同窗们都只是陪衬绿叶,可恶啊。”   面容粗旷的魁梧汉子,总结着从赵戎身上领悟到的装逼要领。   “嗯,当然了,要是没有子瑜带头,咱们也不会上来,能闹出这么大的阵势逼宫,让那位吃瘪。”   “其实咱们正义堂的学子也不只是因为我这个学长才上来,大伙其实都挺服气你的,不管是书艺课内还是课外。而且,子瑜看起来在率性堂也人缘不错,这才刚来学馆不久,哈哈,没想到那位严肃的鱼学长。”   赵戎听着顾抑武的笑语,笑着摇头,准备解释几句,只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蓦然回首。   鱼怀瑾,李雪幼,还有叶竹枝等数位率性堂同窗,已经没有了身影。   台上台下都没有人影。   嗯,除了等他一起会学舍的范玉树和贾腾鹰。   想必他们是在他不经意间,离去了。   只是,赵戎本想道一声谢的。   虽然他知道鱼怀瑾可能并不是单单为了他,才违逆她一直尊敬的孟先生。   ……   第二日。   司礼堂外的公告墙上,这次礼艺大考的分配名单新鲜出炉了。   赵戎与顾抑武等十九位正义堂学子,果然不出意外,全都榜上有名,被六堂学子们瞻仰,要被派往大离主持封禅大典。   上午,赵戎与顾抑武等人碰头,一起去往司礼堂询问事宜。   这次没有碰见孟正君。   是司礼堂的几位管事为他们一行人办理的手续。   同时还通知他们两日后来领取下山所需物件。   因为按照学馆规矩。   即使是还未成为书院正式士子的墨池学子,这种因公事下山之事,也是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书院的脸面。   所以是要贴身携带象征性的玉璧下山。   赵戎等二十个学子的临时玉璧,学馆这两日便会准备妥当。   至于关于大离的具体考核事宜,到时候也会由孟正君单独与赵戎等人讲。   离开司礼堂。   堂前的空地上,赵戎与顾抑武凑在一起,一番商量。   二人一致觉得,这两日除了做好下山的正常准备以外,不能闲着。   得争分夺秒的开始着手应对千里以外的大离考核了。   他们严肃的进行了一番分工。   最后决定。   赵戎主要负责收集凡人王朝封禅大典的信息,最好是能找到一些正规可行的封禅流程与仪式。   方便照抄……不对,方便参考。   取长补短。   而顾抑武等人,负责去提前打听打听大离王朝如今的局势与情况。   虽然他们对于世俗王朝而言,都是高高在上的云端仙家,这一场封禅大典在赵戎等人眼下看来也只是一场不是太重要的礼艺考核而已。   但是对于大离王朝而言,赵戎估摸着,大概率是意义重大的。   说不好还能影响这一座凡人大王朝的国运走势。   可谓是刺一处而疼全身。   嗯,至少也得弄清楚,这大离境内,最高的一座山在哪里吧?总不能随意的出门左拐找一座小山头,匆匆操办大典。   另外,得弄清楚这高山上有没有什么常驻的仙家门派碍事?   适不适合举行封禅?   这大离女子好不好客?   对儒生热不热情?   这美誉一洲的细腰到底有多细?   离女细腰之风盛行,究竟是此方水土养育而成,天生就有的;还是离朝内的权贵阶级喜好而,上行下校,是封建陋习?   这些大离形势、风土人情。   赵戎和顾抑武一致认为,很有必要仔仔细细调查清楚。   毕竟,他们是专业的。   圣人门生。   得确保封禅大典的举办万无一失,进行各方面的准备与调度。   嗯,特别是上面的最后一条,若是后天因素,得狠狠批判。   赵戎推断道:   “都要举行封禅大礼了,这大离君主,至少是他自己觉得是一位千古明君,又是请咱们林麓书院派人操办大礼,想必也是亲近儒风的。”   顾抑武面色严肃,接过赵戎话语:   “那么,这类细腰之风,万一是他或权贵们的不良嗜好,引起的国内陋习……”   “子瑜,我们作为圣人门生,得秉礼直言,大胆批判,让他们清醒改正,这歪风邪气,万万不可延续下去,否则,若是这离朝崇儒,估计又得咱们儒家背锅了。”   赵戎瞧了瞧一身正气的顾抑武,颔首,“抑武兄深明大义,所言极是。”   顾抑武摆了摆手,“唉,这是我们儒生,应尽之务,何足挂齿。”   赵戎表情郑重,行了一礼,“抑武兄谦虚了。”   顾抑武微微一叹,“是子瑜太多礼了。”   赵戎摇头,“不,这是抑武兄应得的。”   顾抑武拱了拱手,“唉,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其他十八位正义堂学子们,瞧着身前这二人相互谦虚,不禁面面相觑,目露敬佩之色。   很快,又商量一会后,赵戎正色道:“抑武兄,咱们回去后,都好好准备。关于这封禅之礼的消息,我去认真找找。”   顾抑武点头,“可以,为兄也去仔细查查这大离的形势。”   司礼堂前的空地上,为人正派的两位儒生,一拍即合。   他们将两个最重要的事宜分配好后,就此分开。   各自准备去了。   赵戎一边走回东篱小筑,一边心里思索着封禅大典的事情。   这次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考核,还有仗义站出来的顾抑武等正义堂兄台。   另外,这次礼艺成绩,对于他之前和吴佩良的赌约,影响也极大。   赵戎得全力以赴。   他眉头凝着,回到了东篱小筑,收拾了一番后,重新出门。   晏先生那儿,可以去一趟,除了知会一声要去大离考核之事外。   还可以顺便向晏先生问问,看他对封禅之礼了不了解。   嗯,赵戎和顾抑武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去找认识的另一位书院大佬——孟老祭酒求助。   因为怕有去无回,让林麓书院书院痛失两根未来栋梁……   至于朱幽容那儿,赵戎想了想,去往大离前也不准备再去了。   前不久才刚去喝了碗‘热茶’。   若是再去一次,估计要让某两个对站岗盯梢之事恪尽职守的家伙,更加误会警惕,严防死守。   想到这,赵戎撇嘴。   他现在还有正事要干呢,没空去和她们玩莫须有的捉奸啊、‘目前犯’啊。   关于这封禅之礼,赵戎隐隐有些印象,当初第一次坐清风居的云海渡船时,好像路过某个王朝的高山,看见下方人山人海的进行封禅。   当时只是看热闹,没想到现在他自己也要操办。   这际遇……   另外,赵戎平日里看的杂书极多,这也是众人让他主要负责此事的缘由。   此刻,赵戎微微皱眉。   他记得好像看过某本杂书上,提过封禅之礼……   嗯,好像是在书楼借来的某本杂书上……抑武此刻想必也在紧急打探大离之事……唔,书楼他也可以去找找,里面的书多,说不定有封禅的线索……   赵戎一边关上东篱小筑的木门,一边思绪万千。   他眉头微松,转身,想也没想的选了某个方向的一条路,大步向前。   很快,赵戎便走到了……书院正门。   他走出了林麓书院,去了旁边街上,仔细挑了挑,买了些某人喜欢的吃食……转身去太清府,找青君去了。   咳咳,虽然考核前有些忙,有很多事要做,但是青君那儿可是不能冷落了忘了的。   这也是第一等事啊。   所以赵戎得去给自家娘子‘请示’一下,说明情况,再下山。   不然她又要瞎担心了。   所以,赵戎决定今天先去太清府找青君和芊儿,嗯,再好好陪一陪娘子,看看晚上能不能在那里过夜。   赵戎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只是夫妻短暂离别前的依依不舍而已。   当然,目前他想交公粮都交不了……   所以,他先陪陪青君,抑武兄知道了也应该能理解的……吧?   赵戎微微颔首。   瞬间念头通透起来。   咦,今日的阳光有点明媚啊。   ……   林麓书院内,一角。   顾抑武带着十八位正义堂学子,走在大路上。   他在最前方领路。   有一位瘦脸学子好奇道:“老大,我们现在去哪?”   顾抑武面色严肃,看了眼日头,“时间还早,按照之前与子瑜商量的,咱们得去收集下大离的消息,话说,你们家族中可是有何渠道,能帮上忙?”   众学子想了想,陆续摇头。   另一位学子道:   “老大,这繁华浩大的独幽城就在旁边,这山下世俗平日里谁去关注?不过这个王朝好像挺大的,在望阙北部也是数一数二了,至少咱们听过耳熟,大离的美人也很出名。咱们去了大离,可以顺便好好游玩一下了。”   顾抑武缓缓摇头,“先把封禅大典办完再说。”   瘦脸学子又道:“老大,反正也不急这一时,咱们先去蹴鞠吧,考核前放松放松。”   顾抑武拧眉,一巴掌扇去,把他后脑勺一拍,“蹴你娘的鞠,谁教你考核前放松的。真是气死我了,好的不学学坏的。子瑜此刻说不定在费心费力给咱们准备封禅大礼的事宜,咱们怎么有脸偷偷划水,拖他后腿。”   瘦脸学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老大说的对,说的对!不能让赵先生失望!”   顾抑武仰头望天,微微一叹。   “唉,看来还得我上,想办法收集大离的消息,这样,你们先散了吧,我们分开行动,各自回去后,尽量多打听打听。”   十八位正义堂学子纷纷应声,告辞散去了。   顾抑武凝眉看了眼天边,“子瑜的任务很重啊,也不知道准备的怎么样了,有没有思绪,遇没遇到困难……不行,我也得抓紧时间。” 第三百二十二章 卢宛姑娘,幽王望阙   赵戎在林麓书院外的几条闹街上,没有找到太多想买的东西。   青君和芊儿喜欢吃青梅、葡萄等此时不应季的水果。   嗯,赵戎也喜欢吃,特别是后者,小时候都是让她们剥皮喂他的……   闹街路口,赵戎笑着在袖子里摸了摸,捻出一只黄铜制小铃铛。   早晨时整理东西,他特意从须弥物中的杂物里翻出来的。   嗯,闲置很久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抑或说,几个月不见,那个陈记车马行有没有跑路啊?人去楼空什么的。   咳咳,他可是办了卡的。   赵戎捏着黄铜铃铛的手轻晃。   叮铃铛——!   一想那个笑容阳光、吃苦耐劳的短发姑娘。   赵戎一笑。   约摸过了一刻钟。   一辆颇为眼熟的血红色马匹拉着的马车,渐渐出现在赵戎视野之中。   随着哒哒的马蹄声愈响,一阵高亮的驭声后。   马车停在了赵戎身前的大路上。   “你是……赵,赵公子?”   一道朗清婉转的声音,带着试探的语气传来。   赵戎瞧了眼马车上手里拿着马缰端坐着的卢宛。   几个月没见,她好像依旧是短发、粗糙小麦色皮肤的模样,眼神清澈,变化不大。   不过此时在卢宛的眼里,赵戎变化确实挺大的。   她忍不住瞅了几眼他。   虽然养白了些,不复当初千里迢迢刚来到独幽城时的辛劳味,但也似乎少了书生气,儒雅了些,精神气十足。   嗯,这位赵公子的眼睛还是很有神,让人与之说话时,忍不住瞧着。   而且……他竟然真的进林麓书院了?能去里面读书的,几乎都是贵人啊……   “正是在下,没想到卢姑娘还记得我。”赵戎将当初那琉璃晶卡递上前去,挽起衣摆,步上了马车。   “公子是慷慨大方的贵人,如何能忘,小女子的记性可没这么差。”卢宛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汗,笑容灿烂。   赵戎眨了眨眼。   怎么感觉,你嘴里的慷慨大方就是狗大户的意思……   卢宛拉动缰绳,掉转马车,只是动作间,还是忍不住看了眼赵戎身上的学子青衿,随后又瞧了眼不远处古老的书院建筑。   赵戎偏头看着窗外风景,头不回的道:“在下正在墨池学馆读书。”   卢宛不动声色的点头。   “公子要去哪。”她笑道。   “先去趟独幽西城,我有些东西要买,若是无事可以等等我,最后把我送去太清府。”   “好嘞。”   卢宛将琉璃操作了一番,扣除了这次的车费,转身,双手递还给赵戎。   赵戎道了身谢,双手接过。   马车刚刚上路,赵戎忽道:“卢姑娘,小小……嗯,那位苏姑娘有没有联系过你?”   卢宛微愣,想了想摇头。   “嗯,自从上回苏姑娘来和我说,她已经找到祖奶奶了让你不用担心,然后还让我捎了一封信给你以外,就没有了。   “放心吧,公子,你和你苏姑娘当初约定的事,我还记得的,她若有其他急事找我,一定第一时间来书院通知你。”   赵戎闻言,沉吟片刻,微微松了口气。   只是当初和小小说好了的是,他成为书院士子后,堂堂正正的去找她,见她祖奶奶。   然而当初不知书院具体情况,此时看来,赵戎还要在墨池学馆内学习大半年时间,   他有些等不下去了……嗯,急也记不得,当时想好的元宵节还未到,而且有什么事,眼下还是等此次大离考核事了再说。   赵戎思索片刻,又叮嘱道。   “卢姑娘,我过几日需要下山一趟,若是有事而我又不在,你直接让门房捎话给南轩学舍的东篱小筑即可,我会安排人接应,到时候……”   卢宛将赵戎的话语在心里轻念了几遍,缓缓点头,“好的,公子。”   赵戎停下后,又忍不住复述了一遍。   卢宛回头一瞧了瞧眼神认真他,暗笑,点头,没说什么。   赵戎唠叨了好几遍,才悻悻然停下。   他握拳捂嘴,轻咳一声,看了眼手上忘了收起的琉璃晶卡。   赵戎表情若无其事,随口道:   “卢姑娘,你这东家陈记车马行,还有别的办卡的服务吗?对了,拉人办卡,你应该有抽成吧?有没有什么别的卡可以办,我升级……咳咳,我想再付些灵石,换张更好的卡。”   卢宛一愣,点头又摇头。   “抽成确实有。但是别的卡,没啊,咱们只有这一种,可以一直用。在这独幽城内,这还是咱们陈记首创的哩,其他车马行都在学,听说一些商铺也在跟风呢。”   她语气有点小骄傲,抽了一鞭血色宝马,转而面色认真道:   “放心吧公子,不会坑你们的,咱们做生意,童叟无欺,重视一个信字哩。”   赵戎看了眼窗外渐渐映入眼帘的江水,嘴角一扯。   唉,还以为你们陈记车马行路子多超前呢,没想到还是走窄了。   割韭菜这事,赵戎很熟的啊。   就说这办卡。   一个简简单单的办卡套餐,怎么满足的了广大韭菜们的需求?   若是赵戎是这陈记车马行的东家,还不得直接整上一大堆为顾客‘省钱’的服务。   首先便是把手上这琉璃晶卡规定个期限,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无限期的来?   至少得先按梯度,来个月度轻奢银卡、年度豪华金卡、终身至尊水晶卡之类的,服务项目同时递增……   然后逢年过节来个办卡优惠大促销,没有节日,也给他们造出个节日来,不然怎么对得起大伙的消费热情。   之后再让手下的伙计、车夫们给顾客们强调此时办卡是全年最低价,给他们培养培养‘打折不买就是血亏’的超前消费主义观念……   算了,不替他们想了。   陈记的马车内,给车行东家操心的赵戎,轻轻一笑。   面对卢宛的话语,他没有多解释什么,去教她怎么做生意。   毕竟卢宛也只是干苦力活的车夫而已。   再说了,赵戎对教人做生意没有兴趣,不过,以后缺钱了,倒是可以自己动手试试……   赵戎忽道:“重信?嗯,卢姑娘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他笑道:“那就麻烦卢姑娘,再帮我办理十张卡。”   卢宛皱眉,手上的动作都停住了。   她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十……十张?赵公子办这么多干嘛,太……太浪费钱了。”   赵戎瞧了眼她表情。   直接给你钱当报酬,你又八成不收。   他心里吐槽一句。   嘴上却是道:   “这不是我一人用,是几位书院的挚友托我办理的,卢姑娘的服务挺好的,之前我与他们提了提,他们一听就当场拍大腿,说什么这种优质的车马行和马夫,必须得照顾下生意。”   赵戎轻轻一叹,“一看就是以前被城内其他的车马行们,坑的不轻,苦这黑幕已久,如今知道了有卢姑娘这样的诚信车夫,便都拜托我来办卡了。”   卢宛闻言,微微脸红,语气犹然有些怀疑道:“真,真的?”   赵戎一本正经的点头。   卢宛有些犹豫,“只是这十张太多……”   赵戎取出了十枚下品灵石,直接递去,同时打断道:“卢姑娘请务必满足在下这些挚友们的愿望,嗯,登记一下吧,第一个挚友的名字叫林文若。”   他想也没想,张口就来。   “第二个是顾抑武。”   “第三个是范玉树。”   “哦哦,行的,公子慢些。”   随后,赵戎随口把几个好友的名字都报了一遍,结果发现还差几个名额。   于是便也把朱幽容、鱼怀瑾、李雪幼等人的名字也报上了。   至于青君和芊儿……   咳咳,赵戎没这么憨,让她们认识卢宛。   嗯,反正也才十枚下品灵石,不贵。   至少赵戎以前逛过的山上仙家集市里,这笔钱是不多的,他连一张来独幽城的船票都要二十一枚下品灵石呢。   一枚下品灵石,在山上修行人的交易中,只是个基础单位而已。   不过赵戎瞧着卢宛的表情,觉得,对于凡人而言,它估计是极多的了。   其实赵戎想的不差。   此时的卢宛,虽然手忙脚乱的在办着开卡程序,但是她的嘴角却是忍不住的咧起。   像卢宛这样,在独幽城内营生的底层凡人,虽然见过的世面比山下百姓们的多,开销也多。   但是,一枚灵石都已经算是巨款了。   平日里办一张卡的抽成都够她和家人宽裕的用个不少日子。   卢宛语气有些急道:“公……公子,要不我给你些让利吧……”   赵戎大手一挥,“别,千万别,那些家伙都是有钱人,千万别给他们省钱,你该拿多少就拿多少,否则就是瞧不起他们。”   卢宛:“……”   她把话咽了下去,旋即眉欢眼笑的将十枚琉璃晶卡,与十枚铜质铃铛递给赵戎。   后者接过,准备改日随手送人。   卢宛小心的将十枚下品灵石收起,重新开动马车。   她嘴里忍不住道:“赵公子,您一看就是人中龙凤,挚友真多啊。”   赵戎很想点头赞同,不过还是忍住了,谦虚道:“还行,是大伙给面子。”   话音一落,他重新转头看向窗外。   挂着‘陈’字招牌的宽大马车,正四平八稳的行驶在沿江的道路上。   从赵戎所在的车窗视角看去。   天高江阔。   而独幽城外的大江两畔,船只人流十分繁盛,空中的悬浮渡船密密麻麻。   赵戎眼神一转,穷目远眺。   他的目光又下意识的落在了远处独幽雄城中的那座一日一花色、日日穿新衣的幽山上。   隐隐可见,幽山山顶的那座苍伟高台的轮廓。   今日的幽山,是满山的青绿色。   与城外的千里秋黄叶林一衬。   宛若犹在烟花三月的春风里。   赵戎眼眸流淌着些追忆的之色。   当初千里迢迢来到独幽城,就是在幽山与青君相遇的。   那一日,幽山是满山红衣,海边沙滩上亦是一轮红日,他牵着她的手,闷头走在前方,她呆呆的跟着……   卢宛正是心情极好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朋友极多’的赵戎。   发现他的视线投向之处。   卢宛主动道:“公子,幽山上的那个,是大名鼎鼎的望阙台哩,听老一辈人说,望阙洲的洲名,就是根据古台之名,得来的。”   赵戎轻轻点头。   只是卢宛忽然又道:“公子,你可知,这望阙台的名字又是怎么得来的吗?”   赵戎心思微动,随口接了句,“有何讲究?”   作为独幽城土生土长者的卢宛,对于这些童谣里、市井间故事,如数家珍。   这也是她作为车夫,时常载客时,给顾客解闷道谈资。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的望阙洲还是一片荒蛮之地,而我们人族的祖先,刚刚登顶玄黄界,在中洲定下了人族大统。”   “于是中洲派来了一位封号为幽的一字王,分封在了当时蛮荒的古望阙洲,嗯,以前应该不是叫这个名字,叫什么,传说里也没说。”   “公子,在独幽城内流传的故事里说,这位古时的幽王是整座望阙洲名义上的主人,咱们脚下站的这片土地,全都是他的封地哩。”   卢宛顿了顿,看了眼眉头微皱的赵戎,继续道:   “而独幽城就是幽王当初跨海来到古望阙洲时,登岸落脚的地方。”   赵戎忽然接话道:“所以,我们脚下的独幽城,是古时候的幽王建立的?也是望阙洲的第一座人族聚集地?”   卢宛点头,语气骄傲道:   “想必是没错的,独幽二字城名便能说明一切,而且,直到现在,咱们独幽城,也是望阙洲山上山下第一城。”   见赵戎不知为何沉默了下来,她又接着道:   “听说,当初幽王来到这处天涯海角的未被开发的蛮荒之地后,时常登上海边最高的山峰,也就是公子眼前所见的幽山。”   “这位古幽王喜欢在幽山山顶,面朝北海方向,隔着几乎是玄黄最远的距离,眺望中洲。传闻之中,幽王是想念家乡中洲的宫阙,于是他在幽山顶上,建立了一座名为望阙的高台,与此同时,也将此洲的洲名更改为了望阙。”   “这便是幽山望阙台与望阙洲名的由来。”   赵戎安静了会儿,眯眼道:“那么,现在的望阙洲也有一位名义上的幽王?这个传承幽王之位的古老家族还在不在独幽城?”   “现今哪里有人敢自称是望阙洲的主人?”   卢宛摇了摇头。   “再说了,这也只是个传说而已,虽然是比较公认的独幽城的建立者,嗯,历史上可能真的存在过吧,但是也应该早就消失在了岁月长河之中了。就像山下的那些凡人王朝一样,盛极一时后,也会渐渐走向衰落,乃至灭亡。”   “而现在的独幽城内,那些强大豪横的世家宗族,也没听说过那个自称是幽王后裔的,而且再厉害的,不都得名义上归城主管。”   赵戎又安静了下来。   幽王?独幽城?望阙台?   他此时的心头,突然浮现出四个字来,归很早很早以前,在他刚刚‘梦醒’时,便提及过一次的……   独幽姬氏。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东城商号与逍遥府   赵戎记得,当初那个洞房花烛夜,归似乎也是刚刚醒来。   在得知是身处玄黄界之后,它一口气问了他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   那些稀奇古怪的名词,很难不让赵戎印象深刻。   这其中,归便有问过,独幽姬氏是否还在望阙洲。   哦,对了,与之一起的,还有一个叫青阳韩氏的家族,和一个名为嵬然宗的宗门。   人在初到新的环境后,总是会下意识的找寻熟悉的事物,来抵御陌生的恐惧,获得安全感。   这是本能。   赵戎轻轻点头。   所以说,对于陨落前,曾位置极高的归而言。   九洲之中偏居一隅的望阙洲,能让它值得投去目光的熟悉人事物里,这个独幽姬氏排在前面,甚至是首屈一指的?   后来赵戎偶尔好奇询问时,归大多都是含糊其辞的略过,并没有细讲。   不过,它的语气和只言片语,还是让赵戎察觉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归似乎与一个名为‘姬氏’的家族有间隙。   赵戎第一次问及时,它便是毒舌的嘲讽了句‘躲在祖宗福荫下的废物家族’。   这句嘲讽,就让人值得玩味了。   另外,在归的话语里,独幽姬氏应该是这个‘姬氏’在望阙洲的分支。   且是他们最初建立这处屹立天涯海角的独幽城。   这些都与刚刚卢姑娘嘴里的传说故事,在某些方面相互印证,不谋而合。   这个名字罕见的独幽姬氏,就是传承着权利巨大的幽王之位的古老家族。   是历史上,望阙洲曾经的主人。   如今是与一切苍古老旧的事物一样,消失在了岁月的光阴长河中?   反正赵戎在除了归以外的任何人嘴里,都未听过这个名字。   连卢宛姑娘的故事里,也只是提到了幽王二字。   此刻,想到这里,赵戎神色忽动。   旋即,他又抿唇,不动声色道:“卢姑娘,独幽城内,有没有一个姓姬的家族?”   卢宛微微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姬?好奇怪的名字,公子是从哪里听来的。城内喊得上号的世家,没有叫这个姓的。”   赵戎微微颔首。   这个幽王家族姓姬。   所以,他这也算是得知了一个早已失传的隐秘知识?   另外,赵戎觉得这个卢宛刚刚说的这个‘望阙之由来‘的故事,颇为有趣。   暂且不说这故事的真假,不说这望阙洲的洲名到底是不是幽王改的。   光是流传出来的故事中,被分封到犹是蛮荒状态的望阙洲的幽王,他登上幽山,建台眺望思念的这个’中洲宫阙‘,就很有讲究。   让人玩味。   宫阙到底是谁的宫阙?   初代幽王真的如此思念故乡吗,还要专门登高建台来眺望?   瞧着眼前入海的离渎江水,赵戎挑眉。   他目前也所知甚少。   有这些想法也只是无聊时的好奇,隐隐的猜测而已。   事实究竟如何,还尚未可知,也可能永远蒙上了历史的尘埃,不见天光。   估计归这个‘老剑灵’,可能知道一些。   回头倒是可以问问,涨涨知识。   赵戎摇头,不再多想。   只是他旋即有些牙痒痒,话说,归怎么还没有醒……   之前是叫赵戎到了扶摇境再喊它,眼下他只剩下最后一个奇经八脉‘阳维脉’了。   算了,赵戎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的,年纪大了都喜欢打瞌睡,可以理解。   而且总比大半夜的不睡觉吵他读书要好。   赵戎眨眼安静了片刻。   这段念头,他是直接在心湖里‘嘀咕’出来……   三息过后,心湖内依旧鸦雀无声。   没有某个炸了毛的剑灵的声响。   “看来没装睡……”   赵戎嘀咕一句。   随后。   坐在马车内的赵戎,一边欣赏着秋景,一边听着。卢宛细数独幽城的风土人情、奇人趣事。   很快,便抵达了独幽西城。   西城这边,比起仙家林立的东城,更加热闹。   凡人市井的烟火味,与一些山上修真集市的仙味,相混杂。   凡人与修士相处,一片热闹景象。   不过赵戎没有多待,只是买了些青君与芊儿爱吃的反季节水果,便有再次登上了等待中的卢宛的马车。   赵戎中途变了卦,没有马上直接去太清府,而是在路过东城时,让卢宛停车。   他在东城一条比较繁华的街道,逛了起来。   周遭熙熙攘攘,人流如织,而且大都是穿着奇装异服的山上修士。   赵戎一身学子青衿,身处其中,倒也不显眼。   他并没有去东城最热闹与出名的那几条仙家商贸闹街,因为要买的东西,这儿应该也有,没必要浪费时间。   今日是去找青君,没太多时间耽搁。   于是,赵戎随意在这条大小商号林立的街道上有目的逛了起来。   不多时,他在此街逛了三四趟,心中确定了刚刚路过的一家颇为热闹的商号,名字倒也喜庆,叫‘盛万宝’。   赵戎抄着袖子,在人流中观察了会儿盛万宝周围的情况。   没有街上其他几家大商号那么热闹非凡,却也中规中矩,没有异常。   赵戎瞥了眼他身上的衣服,轻轻点头,不再犹豫,直接步入了盛万宝内。   只是卖出一首登楼品的诗词而已,赵戎觉得没有什么好乔装隐瞒的,正大光明的进去卖就行了,毕竟他可是林麓书院墨池学馆内被祭酒先生器重的栋梁之才林文若,写首入品诗就和玩似的,卖一首怎么了?   嗯,进去后,就这样直接光明正大的说。   赵戎暗暗点头。   ……   约莫一炷香后。   赵戎面色如常的从盛万宝内走出,在无人送迎的情况下,直接消失在了街上的热闹人流里。   他没有半刻停歇,径直去往了街口等待的卢宛马车处,上了马车。   赵戎客气道:“去太清府,麻烦姑娘了。”   卢宛挥鞭赶车,“无事,公子请坐好。”   马车内。   赵戎微微一笑。   曾经,三变走之后前,留给他的灵石,早就已经不够用了。   这几个月以来,赵戎修炼需要的药浴、补药,又耗费不小。   这还是没有花钱去买那些能够点燃气血,辅助冲脉的稀罕灵物。   否则三变兄留下的那一枚中品灵石,根本不够看。   也因此,赵戎一直有些好奇,青君之前给他喝的那碗‘莲子糯米粥’,到底是何奇物。   想必应该是花了不少钱,估计还是有价无市的那种。   若不是最近在书院,朱幽容一直给他提供那特殊的水喝,除了有神异的龙气以外,还兼具辅助冲脉破镜的奇效,让他修行进度极快,压力不大的话。   赵戎早就要来城里,找某些法子赚钱,买灵药了。   而今日这一次来独幽东城,赵戎将一首早就准备好了的登楼品诗词拿出来给卖了。   刚刚在盛万宝内。   对于赵戎的身份与出手的那首入品诗。   商铺专门接待贵客的掌柜,也不疑有他。   同时和赵戎设想的差不多,掌柜对他并没有太多的震惊与好奇,只是态度带着适当的尊敬,为赵戎服务。   脚下这座独幽城冠绝望阙一洲,奇人异士不少,宝物灵药更是琳琅满目。   登楼品诗词,价格不低,但是并不稀少。   虽不是什么名满一洲的千年大商号,但是盛万宝内的掌柜也是见多识广的了。   另外,赵戎的装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书院儒生,卖登楼品的诗词,更是合情合理。   而且那个掌柜还悄悄的暗示赵戎,大致意思是。   ‘林公子’若是能弄到更珍贵的入品诗词,也可以和他们交易,盛万宝消化得了。   甚至,若是落花无我境的这种罕见诗词,他们也可以帮赵戎送去某些特殊渠道售卖,只要一点佣金即可,就权当是与‘林公子’交个朋友。   ‘林公子’一看就是人中龙凤,盛万宝诚意满满,以后有生意都可以商量……   不过,赵戎装作没听懂,没有答复,他只道是书院师长管得严,能取出一首登楼品诗词卖,已经是千难万险了。   此次,这一首登楼品诗词,赵戎卖了不少钱。   比之前三变兄留下的钱还有多几番,而且是以一种与中品灵石挂钩,名为彩蝶钱的硬通货币支付的。   赵戎没有过多的细究,直接用这笔钱,在盛万宝购买起了灵物来。   除了补充他练武修行的补身灵药辅助之物外。   赵戎还大致挑选了一番,购买了些山下可能要用到的符文丹药,很多都是山上人随身携带的,他也备上一份。   之后,赵戎本是要直接离去的。   结果,在走之前,他却在盛万宝门旁某个位置极为显眼的柜台前停步了。   赵戎的眼睛被柜台内某个‘华而不实’但是他眼熟的奇物所吸住。   掌柜见状也是热情推销,只是还没吹上几句话,眼睛挪不开的赵戎,就已经毫不犹豫的点头当冤大头了。   他买了两个这‘华而不实’的奇物,花了一大笔彩蝶钱,嗯,比之前购买的修行灵物,加起来还要贵不少。   于是,这次卖去那一首登楼品诗词的钱,仅剩下了三枚彩蝶钱和九枚对应下品灵石的青蚨钱。   不过赵戎却是颇为满意的离开了,喜笑颜开的掌柜,也很有眼力的没有大张旗鼓的送赵戎出去。   此刻,陈记马车内。   赵戎摸了摸袖子里的那两个小玩意儿,嘴角微扬。   男人的钱,不就是给女人花的吗?   ……   半个时辰后。   太清四府的北门前,一辆血红色马匹拉着的马车缓缓停下。   带到马车停稳,赵戎跳下马车,又与卢宛叮嘱了下某事,之后,他便直接进入了太清四府。   凭着书院儒生的身份,赵戎一路畅通无阻。   太清府占地面积很大,甚至比林麓书院都要大上几圈。   这是之前跟随晏先生来太清府讲学那会儿,赵戎和青君‘压马路’时,牵着手,一起用脚丈量出来的。   太清府一半位于城内,一半位于城外,贯穿了东城的百丈城墙。   甚至可以由直接太清四府的南北二门,进出东城,十分方便。   得益于之前住过一段时间,赵戎从北门进入后,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南辞精舍。   他走到精舍的门房前,朝早已熟识的高鬓女官行礼,报上名号。   “在下赵子瑜,来找清涟轩的赵灵妃与赵芊儿,请问能否帮我通告一声?”   高鬓女官对赵戎更是难忘,便也不忌讳,直接告知他说:   “清涟轩的两位赵仙子,早晨出去了,还未归来。两位仙子是逍遥府的府生,这个时辰,应当还在逍遥府内修行。说不得要傍晚归来。”   赵戎抬头瞧了眼日头,估摸着是巳时六刻左右,还未到正午。   他轻轻点头,朝高鬓女官笑容温润道:“多谢阁下。”   “赵公子客气了。”   赵戎想了想,又问了问逍遥府的方向。   得到指点后,他便只身一人去寻找了。   赵戎一路上礼貌问路,约莫一刻钟后,他抵达了一片临水而建,隐藏于绿林之中的建筑群前。   正门前有一块百米青石,正面光滑如镜,苍劲有力的书写着四个大字。   大道逍遥。   赵戎转头,又朝大门内看去。   里面的建筑物,雕梁画栋,楼台水榭等露天建筑非常多。   整体风格简洁大气。   这儿并没有赵戎之前想象的什么剑气四溢,一片肃杀之气之类的。   而是稀疏平常,与其它地方没什么不同,甚至还安静一些。   门口进出的逍遥府生们,大多气质内敛质朴,穿着逍遥府的白衣剑服,袖口处绣有剑纹。   当然,也是有那种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府生。   却也不多,大多数还是看起来挺正常的。   所以说,这个剑修云集之地,好像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强势高调,个个人都是锋芒毕露、唯我独尊的天骄模样?   赵戎眨眼,步入府内,寻娘子去了。   不多时,他发现逍遥府虽然允许他这样的林麓书院儒生进出,但是里面有很多宫殿楼阁等去处,却是不允许府外之人随意进入的。   在外面瞎逛的赵戎,礼貌的拦住了一些路过的府生。   询问他们知不知道赵灵妃在哪儿修行。   除了少部分不理赵戎到高冷府生以外,大部分逍遥府生都是摇头道一句不知,随后,便是微微睁眼,目光有些奇异的看着他。   赵戎面色如常,道了声谢。   嗯,看来娘子在逍遥府挺出名的……   他想了想,又随意逛了起来。   某一刻,赵戎穿过一片竹林时,忽见前方的竹林空地中央,有一座孤亭。   此时,亭子四周正有一众府生们,露天聚集,盘膝而坐。   座位并不规矩,错落有致。   而亭子内,似乎也有一人的身影,独坐。   赵戎正要路过竹林,目光随意的一扫,刹那间一顿。   只见青君和芊儿的身影赫然就在其中。   她们正处于亭子外围盘膝坐的府生们之间。   赵戎脚步早已停住,下一秒,刚要有所动作,他的眼眸却又是一凝,目光被亭子内那一道身着布衣的苍老身影吸引。   赵戎眯眼一瞧,眉头挑起。   竟是当初在终南太白山打过一次交道的陶渊然。   …… 第三百二十四章 礼者,乱之首也   竹林空地上的孤亭旁,似乎是正在进行一场率性而为的授课。   亭子内犹落有枯黄竹叶的地砖上,一位头戴南华巾,身穿素白布衣的老者直接盘膝而坐。   随意的坐在灰尘语落叶之间,手里握着一串木质流珠,用右手拇指滚动着。   赵戎远远看去。   陶渊然表情洽淡,模样不急不缓的言语着什么。   而亭子周围的空地上,错落有致的席间,赵灵妃与芊儿,正并肩盘坐在团蒲上。   她们背对着赵戎,腰肢笔挺,宛若四周林间那些挺拔的翠竹,又像两柄藏锋入鞘的利剑,正在认真倾听亭中那位道家君子的话语。   二女一高一矮。   一人螓首盘发,端庄冷清。   一人梳着飞仙髻,俏丽可爱。   而这一对吸引人眼球的搭配组合,似乎也散发着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气场。   从后方林间赵戎的角度看去,周围的那些府生们,大都隐隐有些默契的没有靠近她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将青君与芊儿的位置,凸显了出来。   这也是刚刚赵戎一眼就发现她们的缘由之一。   此时此刻。   赵戎站在竹林空地边缘的林荫下,眸光透过叶隙打量着这场宁静有趣的道家授课。   他一身学子青衿,让其身影有些不起眼。   赵戎向前走几步,饶有兴趣的旁听了起来。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陶渊然语气悠然,继续道:   “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   赵戎听了会儿。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陶渊然竟然是在细细述说‘有为无为’。   嗯,虽然表面上是在谈‘道德仁义礼’,但是根脚还是落在了‘道家无为,儒家有为’的观念之差上。   这是儒道二家分歧巨大的一个论题。   而这个论题,正好也是曾经终南国儒道之辩,第三次清谈中,二人的辩题。   只是当初,赵戎作为儒生,是执辩题中‘无为’的观点。   陶渊然身为道家君子,却是执‘有为’的观点。   并且当时,因为是清谈辩论,只要在场上辩赢对方,让对方哑口无言即可,不是要说服对方。   所以细细讲道理的论道成分不多。   更加侧重于急智、辩才与学识的渊博。   而眼下。   这位戴南华冠的老者,在这片竹林孤亭前,回归到了他内心秉持的真正观点,是在以太清府道学先生的尊贵身份,为周围的青君等数十位府生,传授道家的无为大道。   嗯,顺便再踩儒家一脚,不,是两脚……   “……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   此刻,随着他渐渐听清楚陶渊然的话语。   赵戎轻轻抿嘴。   陶渊然刚刚的那一番话语,很好理解。   世人因为失去了本来纯善的本体——‘道’,所以圣人才教人以德。   人心变迁,世人再失去了善良的德行,所以圣人才教人以仁。   再往后,又因为世人连仁之心也失去了,因而圣人才教人以义。   如今人心不古,世人的义也没了。   所以,圣人为复古道,才教以礼也。   在这儿,陶渊然的嘴中,制定礼仪的圣人是谁,或者说是哪一类圣人。   嗯,答案已经很明显,就差指着鼻子骂了……   你再骂?   陶渊然其实是在变相的强调道家‘无为而无不为’的理念。   否定儒生们积极‘有为’的行为。   众所周知,儒家是推崇‘道德仁义礼’的。   而道家却是不然,他们独独崇尚‘道’。   陶渊然认为,儒家现今之所以推崇‘礼’,乃是道,德,仁,义不足所致。   儒生们一直积极‘有为’,结果,现如今只剩余‘礼’了。   正在这时,南华巾老者的声音再次传来。   “天下有道,何必问礼呢?夫礼者,忠义之薄而乱之首也!”   到了天天都要谈到‘礼’的时候,忠信就已经很少了,混乱马上就要来了。   赵戎静立,默然。   陶渊然的意思很明显。   是在说,礼法,本身就是滋生动荡的祸源。   是儒生积极‘有为’导致而成的失败后的失败。   简而言之,就是,‘无为’的道家认为,在‘有为’的儒家,对了,还有墨家等百家。   在他们的积极‘有为’的努力之下。   这世道……是在向下走的。   嗯,就很稳定,没有一丝一毫世道风气要向上的倾向。   直至如今,处于礼乐崩坏,瓦釜雷鸣的季世。   放眼望去,纵观整个玄黄界。   山上山下,现今都不太平,暗流涌动。   有着愈来愈乱的倾向……   嗯,说好听些,是大争之世的前夕。   难听些,那便是大乱之世将至,不知道又有多少生灵将要涂炭。   而且关于这一点,不止是百家诸子看见了。   明眼人都看得的出来,是玄黄修真界已经广泛默认的共识了。   毕竟……距离上一次,已然万年。   似乎,亟需某个内圣外王之人现世。   不过,不管怎样,赵戎倒是觉得望阙洲目前还好,感觉挺安稳的。   可能是因为他‘苏醒’的太晚了?   没有赶上更加安稳太平的时代?   不,赵戎觉得他醒的刚刚好,有幸成为青君的竹马夫君,有幸遇见一只没来得及被坏人拐走的笨狐妖。   所以,赵戎觉得主要原因可能是……   他已经有家了。   青君和小小都在独幽城,都在赵戎身边。   都说老婆孩子热炕头……   他现在就差其中一项,就达成圆满成就了,不对,是差两项,还有炕头。   只是青君把玉藏在儿子的食堂里,然而赵戎不取到玉又没办法进食堂去,不进食堂就没办法替儿子检查伙食,不检查检查儿子食堂的伙食安全,他夜里又怎么睡的安稳?   好吧,这么一想,赵戎也挺焦虑的,顿时又不觉得安稳了。   嘶,大乱之世的紧张气氛,一下子就来了。   此刻,赵戎身处其中大乱之世,表情严肃。   心里想着,等会儿青君与芊儿下课后,就和娘子敞开心扉的认真谈谈,刻不容缓。   说不定她一听之后,也焦虑了呢?然后就……就……就让赵戎不焦虑了。   赵戎轻轻点头。   只是虽然如此想着,但他却也一直在关注着场上的动静。   此刻,在赵戎的耳畔,满是那位盘坐亭中的老者,调侃嘲讽的语气。   而竹林间也寂静无声,只有落叶声,与陶渊然洽淡清朗的嗓音。   “讲礼之时,就是失道之日啊。儒生们,既然都问礼了,那想必是天下大乱了。”   远远看去,亭中的南华巾老者垂首,拇指滚动流珠,似乎正在缓缓摇头。   陶渊然忽然环顾四周,道:   “那么接下来,他们又要用什么,来挽救这礼乐崩坏之世呢。”   “诸位,林麓书院的那位山长与你们授业时,有未教过你们?” 第三百二十五章 嘶,娘子好勇!   林间与空地上的太清府生们,闻言亦是默然不语,没有接话。   只是有些府生缓缓摇头,有些府生不置可否,也有些府生笑了。   赵灵妃与赵芊儿就是属于纹丝不动的那种。   对于府内新来的这位道学先生,与林麓书院山长夫子的相互讥讽挖苦,置身事外。   后者,现如今已经很少在书院露面授业了,只是偶尔会来趟太清四府,给除扶摇府以外的三府府生们上上课。   这儒道两家的大道之争,可是比道路之争还要凶险的多。   赵戎知道,儒生们可以在书山脚下给山下担夫让路,但是绝无可能在大道上,向道家退让哪怕区区一步。   “‘礼’之后,是‘法’吗?”   陶渊然笑言,“难道天下有一部《玄帝律》,还不够?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再出世一个‘姜太清’,再建几座人族太宗,再扶几个尾大不掉的选帝侯家族,再订多些规矩。”   姜太清,人族第二位大帝,称帝后,极大的修改乃至扩充了人族至高法典《玄帝律》,订下了人族诸多礼仪。   现如今,若说《玄帝律》的大体框架是玄帝定下的,那么大部分内容规矩都是苍帝姜太清编写填充的。   万年以来,姜太清在玄黄人族的史书上的功过评价,是可以比肩初代玄帝的。   但是风评,在百家诸子内,乃至是在后辈剑修之中,却是毁誉参半的。   因为他既是剑修,又是儒生。   如何逍遥?   此时此刻,陶渊然微笑道:   “老朽觉得,尔等剑修也不用再拔剑了,就让四大太宗再收一次天下万族之兵,铸造几只玄鼎,镇压九洲,用玄鼎与刑法戒律再给这方天地增增重。剑修们的第七境也不用再叫‘消摇’了,改叫‘方寸’吧。”   消摇是古语中的逍遥,是某位道家圣人极其钟爱的两字,赠送给了剑修前辈们。   后来,逍遥二字,也成了剑修第七境,与最南边那个大洲的名字。   至于方寸。   不再逍遥,束缚于方寸之间,画地为牢罢了。   赵戎记得,几个月前曾有一次与归闲聊时。   他好奇问道,“剑修第七境名为逍遥,是怎么个逍遥法?”   归答曰,“逍遥个屁。”   它又撇嘴补充了句。   “姜太清干的好事,让第七境剑修一点也不逍遥,你想要逍遥?可以,你们赵家主宗守着的那座门后面就有,去门后找去。或者走另一个选帝侯关起的门,门后是星空……”   此刻,面对陶渊然的这些反话,在座的,没有哪个府生傻的去接话。   不过却有不少逍遥府剑修凝眉。   这位老先生的话,确实是可以说很不客气了。   儒道之争,山上由来已久的‘道争’了。   百家之中的三大显学,道,儒,墨。   墨家还好些,说少做多,低调。   但是前面两者。   道家是说多,做少,嗯,无为。   儒家是说多,做多,有为。   都喜欢讲道理,讲有为无为,于是两方争的水火不容。   而且两个学派势力都不是好惹的。   道家虽然清净无为,但是却是与修士的金丹、元婴等境界的大道息息相关,渊源非常深。   这两境的很多山上功法,都与道家有关联。   于是天然就有非常多的‘门生’,很多仙家宗门亲近。   至于儒家,暂且不说登山后第一个境界就是儒家命名的浩然境。   那些儒雅随和,温润如玉的先生夫子们的板子打下来的滋味,疼不疼,山上人可都是有着丰富经验的,可以交流的那种。   所以,除非真的是确定了,要走这两家的道路,否则还是不要急着站队为好。   至于一直在旁听的赵戎。   此时,他面色平静的偏开了目光,扫了眼周围。   不远处亭外的那些府生们,大多背对着他,没人回头,看样子是没怎么在意后方之人的到来。   不过这并不让赵戎意外。   因为据他所知,太清府内虽然是外松内紧的竞争气氛,但是这‘外松’气氛却是比林麓书院看起来还要松。   比如,赵戎目前就是以墨池学子的身份,在逍遥府的外府随意走动。   而像陶渊然等先生、大修士们的传道授业,都是不限制其他府生中途加入的。   嗯,除了传授像金丹大道等的修行秘事,这些估计是私下对府内特定的天才府生们进行的。   而眼下这场,明显不属于这些,而更像是一场率性为之的坐而论道。   此刻,除了孤亭空地上端坐听课的府生以外。   远处竹林间,也有稀稀疏疏的府生们,或抱剑静听,或倚竹闭目,或眯眼远眺。   不一而足。   赵戎置身其中,倒也没引来多少注意。   他可不像娘子和芊儿那般受人瞩目。   念头及此,赵戎一笑,转头去看不远处的那道给竹林添色的养目风景。   咦,从这个角度看,青君的腰,好像确实很细啊。   此刻,陶渊然依旧在阐明道家的无为。   赵戎一边‘挨骂’,一边眼眸倒映赵灵妃与赵芊儿的倩影。   安静不语。   他是来找娘子‘请示’下山的,又不是来找人吵架的。   再说了,陶渊然贬斥儒家的有些话,赵戎也是听的不置可否,乃至……津津有味。   话说,青君和小芊儿听得懂这位道家君子在说什么吗?   不会又是在懵圈发呆,御剑神游吧?   听课的样子,瞧着还有模有样的,就差把两只小手牵起,背在身后了。   不过还好赵戎了解她们。   知道这两位一起长大的青梅,技能点全点在修行天赋、魅力和吃醋上去了,对了,青君一看就是位气运属性几乎点满了的天命之女。   因为,竟有他这位赘婿夫君……   赵戎一边不脸红的想着,一边抬脚,又走近了几步。   准备再靠近些,在后排找个地方坐坐,等青君‘放学’。   只是下一秒,他脚步忽道刹住,旋即想也不想,收回脚步,转身准备离开。   因为,他在最后面一排,看见了某个有点眼熟的女子背影,穿着太一府府生的服饰。   是上次那位叫柳空依的太一府仙子!   之前好像一直想要给赵戎这个‘一字之师’端递一杯茶水,赵戎在太清府的那段时间一直躲着她。   眼下,赵戎求生欲很强的转身往回走。   话说这位柳仙子的身边,不是一直带着一条喜欢浮空转圈的祥瑞龙鲤吗?   这回怎么不见了。   他刚刚光顾着看青君去了,一时之间还没发现柳空依,大意了,这就走,去外面等青君。   正在这时。   陶渊然却突然又开口了,语气不知为何,带上了些笑意。   “若是再树立一套礼法,强行维护,那么这些嘴里皆是道德美善的儒生们,又与公开宣称性恶的法家酷吏们有何区别?”   场上更加安静了,一时间依旧无人应答。   赵戎更是没有在意,闷头就走。   只是下一刻,他背后却是传来了一道无比熟悉的女子嗓音,清冷清脆。   “陶先生,恕我不敢苟同,灵妃虽然愚昧,却也知道一些浅显道理,像儒家那样,尽力去做些什么,即使错了,也总比什么也不做要好。”   赵戎脚步一顿,耳畔,她的语气斩钉截铁般坚定。   他顿时回头,眉毛一扬。   只见一直背对赵戎端坐不动,让他以为是在发呆的青君和芊儿,已经成双站起。   青君认真发出质疑之后,芊儿正绷着脸,在一旁用力点着脑袋。   二女俏立,无数讶然的目光投去。   她们视线不变,正视着孤亭内的那位道家君子。   全场鸦雀无声。   不远处,赵戎微微睁眼,吸气。   嘶,娘子好勇! 第三百二十六章 圣人与大盗   秋风阵阵。   竹林簌簌声中,孤亭空地上,一位宛若神仙中人的女子,裙袖猎猎,站在落叶间。   她的三千青丝盘起,又有一根缭绕紫晕的缎带系在乌发间,垂下飘逸的一端。   秋眸女子完美无瑕的花容上,左眸下却有一颗淡淡泪痣。   不仅没有破坏这张绝世青莲似的容颜,反而画龙点睛的让人印象深刻,更加难忘。   此刻,她一双潋滟秋眸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孤亭内的老者。   秋眸女子的身侧,还站立一位俏丽可人的飞仙鬓少女,正轻抬着下巴,与她同仇敌忾。   其实,小丫头刚刚是在走神,数着下一次去找某个大猪蹄子的日子,正在暗恼怎么日子过的这么慢呀,以前还不觉得的。   结果飞仙鬓少女就是这样走神间,突然察觉到身边的小姐好像站了起来,说了些什么。   她也没听清,不过不管了,直接起来站阵,气势不能输,小姐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赞同,除了……吃独食,赵……赵灵妃,你休想!哼。   周围,一众坐在地上的府生们,目光都汇聚在她们身上。   包括某个收起了祥瑞龙鲤的太一府仙子,毕竟此刻空地上,某个女子连东来紫气都很随意的用来束发,这让别人怎么显摆……   而不远处,一个穿着学子青衿的年轻儒生,停止了脚底抹油的行为,正回望。   只是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他,因为此时场上的主角,是亭内的那个道家君子,和亭外的那个清美女子。   后者的冷清话音落下后不久。   “做些什么。”   陶渊然轻轻复述了一遍,无悲无喜的看着赵灵妃。   他的手上那串木质流珠依旧在滚动着,只是其中的某一粒珠子,似乎被刷过漆般,是鲜艳的紫色。   陶渊然瞥了眼赵灵妃系发垂下的紫色缎带,嘴角噙笑,环视一圈周围,高声道:   “还有与这两位姑娘一样想法的吗?”   话还没说完,竟有一大半府生都举手示意了。   “嗯?”赵戎眉头一挑,娘子人缘这么好?   结果他目光一扫,发现好像举手的几乎都是男子。   赵戎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下。   你们这是与青君芊儿想法一样吗?你们这是下贱!   赵芊儿回头看了眼,俏脸上表情不变。   只是她的目光独独在,未举手的人群中并不显的起眼的柳空依身上,微微停顿。   将戎儿哥在太清府那段日子的情况几乎全打探清楚的小丫头,微微眯眼。   赵灵妃依旧正视陶渊然,对于周围同门的无声支持,她目光不移。   陶渊然轻轻点头,轻声道:   “做些什么,真的需要做些什么吗?若是不管怎么做,如何努力,都是错的呢,并且做多错多呢?”   赵灵妃黛眉微蹙,“请先生赐教。”   陶渊然表情洽淡,摇头,“赐教不敢当。”   “姑娘既然选择站起来问老朽这个问题,不管对错,是有自己的思考,已经很好了,而且……想必身边也有学问渊博的亲人或师长,让姑娘耳熏目染。”   赵灵妃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敢当,只是小女子愚钝,理解不了先生的道理,为何要如此贬斥儒生,太宗,玄帝律与古之大帝。”   陶渊然抚须点头,“老朽听说,智者好与人解惑,老朽窃智者之名,姑娘,与你说说。”   赵灵妃声音清脆,“洗耳恭听。”   亭内老者沉声发问,“难道,真的需要我们去做些什么吗?”   场上安静了会儿,众人皆等着这位道家君子开口。   而陶渊然却忽然笑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他看着赵灵妃,笑道:   “老朽想到了以前遇到的一个小道友,这位小友的话,或许比老夫的话更能让赵姑娘理解,也更能说服姑娘。”   赵灵妃面色清冷,不语。   陶渊然微笑。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陶渊然微微停顿了下,和蔼问道:   “赵姑娘,‘做些什么’,尽力有为,难道真的比‘什么也不做’,比袖手旁观的无为要好吗?”   “儒生们,尚贤,推崇道德仁义,制定礼法,‘有为’等越多,铸就的大错就越多!”   赵灵妃凝眉,认真思索,一时之间没有回答。   此刻的亭外空地上,落针可闻,大多数府生面露若有所思之色。   只是这时,陶渊然又开口了。   老者面露些许追忆之色,“那位小道友还说……”   “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人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   “故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   不远处,自从陶渊然开口后,就一直目光平静的赵戎,两手抄进袖子里,轻轻颔首。   眼下陶渊然的这些话,其实只需要理解其中最重要的一句即可。   其他的话大多是对这个道理的论述。   即‘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这是总领的话语,意思是:   天下人都知道了美的标准是什么,那么相反的丑的标准,也同时被确定下来了;   天下人都知道了善的定义是什么,那么相反的恶的定义,也一样被确定下来了。   表面上看,似乎没有什么不对的。   美恶好坏,被确定下来了,挺好的,这不是进步吗。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赵戎喜欢看杂书,尤其是正史野史。   这段日子里在书院的学馆与书楼,一边上课、教书,一边读史,读了个够。   只是在深夜读史时,他经常会掩卷,盯着橘黄的灯火不语。   北屋的窗扉关着,没有秋风,但是却不寒而栗。   ‘好人’,‘坏人’这一类的分类是极端危险的。   儒家圣人推崇善美,儒生们制定弘扬善美的礼教。   可是当天下人都知道什么是善美的时候,善美就成了一种可以被利用的资本。   到这时,表面的善美往往是一种伪装或者说表演,而伪装者因此获得了为所欲为的权力。   于是,作为儒家的道德标准,本该弘善美的礼教,便成了……吃人的礼教。   成了无数人晋升的阶梯,与杀人的工具。   这也是陶渊然想要表达的意思。   所以‘不尚贤’,‘不贵难得之货’,‘不见可欲’,‘不颁法令’……不推崇仁义道德礼。   如此才能‘使民不争’,‘使民不盗’,‘使民不乱’……使民自化,自正,自富,自朴。   不做‘有为’之事,用‘无为’治国。   于是乎。   ‘无为’,而‘无不为’……   不多时。   在陶渊然的一番替某人复述的,让人振聋发聩的言语之后。   全场一片死寂,众人表情精彩。   赵灵妃紧紧锁眉,似懂非懂。   有府生深呼吸一口气,恍恍点头。   有府生依旧皱眉不解。   也有一直闭目听课的府生忽然睁眼,目露惊异。   刚刚陶渊然与赵仙子的一番问答对话,堪称精彩。   陶渊然复述的这一番‘他人话语’让人拍案叫绝。   空地上的最后一排,陶渊然每节课都会来‘低调’旁听的柳空依,同样睁大美目,忍不住起身道:   “先生,您说的……”   她微微顿住,胸脯剧烈起伏一番,语气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惊叹之意道:“说出这些话语的前辈高人,是何许人也?!”   陶渊然像是没有听见柳空依的问题似的。   他自顾自的点头叹息一声。   “那位小道友说的话确实是极好的,不单单是当时的口舌之争,而是真的读懂通悟了我们道家圣贤们的道理,知道如何无为治国。”   陶渊然又摇了摇头,“而且他说,他只是闲暇时翻过一些道藏而已……这等悟性,却不入道门修道,实乃一桩大憾事。”   众人面面相觑。   老者却是似笑非笑起来。   正在这时,赵灵妃思索了一会儿,眉头微松后,又蓦然一蹙。   她轻轻摇头。   赵灵妃没有像柳空依那样追逐圣贤前辈,至多心中赞叹肯定一句那位前辈高人的道。   但是对于这人究竟是谁,她不感兴趣。   赵灵妃只想让困扰心中的问题解惑。   为什么儒生们,墨侠们的‘有为’错了。   这也是她今日站起来,问这位道家君子的缘故。   并不是你修为高,头衔大,就说的一定对。   要我坐下,就拿出能说服人的道理来。   赵灵妃哪里管陶渊然嘴中这个‘小道友’是谁,若是不能在道理上说服她,那么就算是这个高人是道祖也不行!   又不是戎儿哥,可以不讲道理的欺负她,让赵灵妃无奈依他,听他的话。   而这样的存在,世上也唯独只有夫君一人了。   赵灵妃绷起俏脸,一片清冷之色,只是在某些男子眼里,确实另一番风景绝色,似乎更美了。   场上,赵芊儿没怎么听她家小姐与陶渊然的争论,而是带着小警惕的瞧着左右,做着小姐的护花使者。   一些男子目不转睛的目光,让小丫头颇为不爽,特别是……竟然还有在看她的!   小芊儿点了点头,觉得估计是她刚进府,呵,那些癞蛤蟆觉得她好欺负,剑不快。   看来得让他们瞧瞧‘臭戎儿哥’的厉害了。   嗯,她的本命飞剑,私下里的小名就叫‘臭戎儿哥’,不过现在好像要改名了,因为不能让某人听到了……   那就隐僻点,叫‘臭猪蹄子’吧,谁也别对号入座,嘻嘻。   小丫头蓦然一笑,眉眼欢喜。 第三百二十七章 是你夫君说的   竹林空地上。   此时此刻,赵灵妃没有理会周围的目光。   她摇了摇头,直接不客气道:   “先生的话……嗯,先生嘴里那个道友的话,无法说服灵妃。”   陶渊然笑意更甚,面色和蔼道:“赵姑娘能否说说,这是为何?”   后排的柳空依忍不住皱眉,侧目看了几眼这个在场上万众瞩目的女子,别过头去。   赵灵妃沉吟片刻。   “先生似乎混淆了一个事实。儒生们推崇道德仁义礼,并不是他们推崇后,才让天下失道德,失仁义,失礼乐,而是天下人缺了道德仁义礼,所以才要提倡。这才是儒生有为。”   “先生之前说,玄黄界渐渐纷乱,朝大乱之世演变,可越是礼崩乐坏,儒生们才越要守住礼乐,墨侠们才越要维护侠义!”   “这个前后关系,不可忽视。”   陶渊然手中的流珠一停,目露赞赏之色,看着秋叶间站立如剑的秋眸女子。   而若是让这位道家君子知道了刚刚赵灵妃心中的纯粹想要解惑念头。   定会忍不住赞叹一句此女剑心纯粹,灵慧细腻,不愧是逍遥府天骄中的天骄,前途难量。   空地外,某个原本准备离开的年轻儒生,凝视着场上那个女子的背影,揉了揉脸。   他突然觉得,似乎对青君还是没有全部了解。   二人虽然幼时一起长大,情根深种,但是中途也分开了好几年,同时也误会了好几年。   虽然已经还了玉,新婚之夜的误会也已经解除,如今牵着对方的手,眼底满是爱恋,可是毕竟也才相聚几个月而已。   赵戎此刻感觉青君也有些他未曾见过的一面。   嗯,小芊儿也是。   虽然在赵戎面前时常孩子气,可是偶尔一些话语与行为,也会让他眼皮一跳,这丫头怎么连这个也懂?好野的路子……   小芊儿有时候聪慧的也会让赵戎忍不住头疼。   所以,青君与芊儿,似乎还有很多他没见过的一面,不是她们刻意了隐瞒何事,而是赵戎还没有探索到……   他又看了眼青君高挑的倩影,耳畔是她清脆果断的清音。   赵戎觉得,有空得找机会与她们谈谈心了……   此刻,亭内。   陶渊然轻轻点头,“赵姑娘说的没错,老朽也并没有混淆不谈。”   他徐徐道:   “人心早已不古,世道滑向大乱,是不争之事实。因为,大道废,安有仁义。六亲不和,安有孝慈。邦家昏乱,安有正臣……”   当天下开始提倡仁义,教化仁义之时,往往是天下混乱,缺乏仁义之时,因为不仁不义,所以提倡仁义,教化仁义。   陶渊然正言语着,却突然话风一转。   “所以,绝智弃辩,民利百倍;绝伪弃诈,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   抛弃智辩,人民可以得到百倍的好处;弃绝伪诈,人民可以恢复孝慈的天性;抛弃巧利,盗贼就自然会消失。   南华冠老者言语振振。   “夫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渊实。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天下平而无故矣!虽重圣人而治天下,则是重利大盗也。”   溪水干涸山谷显得格外空旷,山丘夷平深潭显得格外充实。   圣人死了,那么大盗也就不会再兴起,天下就太平而没有变故了。让整个社会都重用圣人治理天下,那么这也是让盗贼获得最大的好处,因为会有连圣人之位都窃去的大盗出现!   陶渊然话音一落,整片竹林忽然静止住了,每一片树叶都如钉子般钉在木板上,纹丝不动。   下一秒。   亭内南华冠老者,一字一句。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哗啦哗啦——   簌簌——   整座竹林炸响,像一座破旧的风箱,吹奏出喧闹难安的烈风。   落叶漫天,宛若天女散花,纷纷落下。   众人衣衫猎猎,大袖飘飘。   赵灵妃依旧如一柄利剑,插在原地。   她的青丝与衣裙没有被吹起,丝毫未动,唯有乌发间垂下的那条紫色缎带,迎风飘扬。   旋即,‘清净’垂下飞舞的这一端的缎带,竟隐隐显出了一半的形体。   像猫儿的尾巴,化为一团朦胧的紫气。   在随风飘扬间,勾勒出了风的形状。   亭中老者吐出那句似乎大逆不道的言语后,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   场上所有府生,忍不住睁大眼看着这位千里迢迢前来望阙洲的道家君子。   这是在……骂圣人?   圣人也变相的是天地间的大盗?   不少府生心神震撼。   玄黄人族的圣人们,是涉及人族气运,左右天下大势的存在,无不是第七境以上的大能。   而且……道家也有圣人啊。   狠起来,一起骂?   在秋风中翻腾的落叶,再次簌簌落下。   秋叶似乎更多了。   铺满了空地,落在了府生们的肩头,同时,也有一片边缘枯黄中间翠绿的竹叶,落在了赵灵妃的盘发的青丝间。   赵灵妃宛若三尺青锋,分寸未动。   她好看的蛾眉微凝,秋水似的眼眸轻闭成一线,如漆的眸子低垂。   似乎陷入了沉思。   亭中的陶渊然枯槁的面容上,一双老眼浑浊,平淡的目光,越过了空地上静立的那个以紫气系发的绝色女子的肩头。   此时此刻,全场安静。   没人出声,府生们连呼吸都放轻了,害怕打扰到老人与女子的对话。   空地上只有单调的落叶声了。   不对,还有一道小小的嘀咕声。   “哎,傻娘子,有什么好争的……”   这道似乎属于男子嗓音的嘀咕声,不知是从何处响起,在此时场上寂静的空气中,被放大的格外明显,落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众人一愣。   陶渊然嘴角笑意更甚。   赵灵妃眼眸忽睁。   赵芊儿腰杆一直,原本瘪嘴的小脸上,顿时来了精神,若不是此时场上的逍遥府同门多,小丫头脸皮子薄,要维护维护形象,估计都已经蹦跳的回头了。   就在场上众人愣神,神色各异之时。   “一片桃源,两村相邻,鸡犬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竹林间,有青衿儒生踏着落叶,朗声前行。   “这是贵派所求,无圣无盗,无智无欲,质朴之世?”   赵戎越过柳空依的身边,经过了一位位转头的剑修府生,走到了赵灵妃与赵芊儿的身前。   他前迈一步,转身抬头,背对着陶渊然,面对面的端详着微微启唇怔神看他的娘子,忽抬手,摘下她青丝间迷路的落叶,轻轻摇头:   “天下智已开,混沌已死,朴,难归矣。”   看着亭外那个在后面站了很久,又听了很久,才终于走上前来的眼熟儒生,陶渊然笑容更甚。   他转头朝今日来上课的众人笑语:   “诸位,这位就是刚刚老朽说的那位小道友,想必你们之中已经有些人听说过了。刚刚那些‘无为而治’的话,就是他当初在终南山与老朽清辩时说的。”   陶渊然顿了顿,抚掌大笑,“赵姑娘,刚刚那些你道是无法说服你的话,都是你这夫君说的。”   这个面容枯槁的南华冠老者,今日是第一次笑的这么开心。   一个道家君子,却如同孩童般童趣。   柳空依在赵戎经过身旁时,就早已起身,此刻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而场上的其他人,看着那个站在赵灵妃身前极近处,抬手给她摘叶整理发鬓的男子,目光各异。 第三百二十八章 青君在第几层?   赵灵妃没有想到赵戎竟一直在后面旁听,也没有想到陶渊然嘴中的那位小道友竟就是自家夫君。   只是此刻,她来不及想这些了,因为……赵戎的动作太亲昵了。   此时,赵戎在为赵灵妃整理着云鬓,二人面对面本就靠的极近,他身子又微微前倾,导致二人几乎是贴着的。   赵灵妃几乎就在赵戎怀里,她仰头,两只秋眸微微上翻,倒映着他的平静脸庞,与抬起摘叶的手。   周围全是投来的目光,还有亭内老者调侃的笑语。   下一秒,赵灵妃低头,不敢去看夫君,甚至上半身微微后仰,想远离一点让她脸颊很烫的温暖怀抱。   “别动。”   赵戎又向前一小步,给她摘叶整理青丝。   他的语气轻轻,不是命令,可是赵灵妃也没有敢再动了,动作很快的抬首,瞧了他表情一眼,又重新低头,别过脸去。   二人贴的更近了。   周围全是异样的目光。   赵灵妃和赵戎一样,没有去理,就像小两口之前悄悄约定的,他们两过日子,管别人何事?   她咬唇,低头看着他的鞋子与衣衫,素手自然的一伸,在众目睽睽之下,也给赵戎整理起来了腰带处的衣衫。   赵灵妃就和一个迎接夫君回家的小妻子,一边手里动作温柔,一边小声道:“你,你怎么来了。”   赵戎无视某些直直愣愣的目光,轻笑道:“想你了,不能来啊,嗯,每回都是青君去我那里,这回,我也来查查岗。”   赵灵妃忘了害羞,忍不住抬头瞪他,语气有些小委屈,“好啦,查啦,我现在周围这么多男子,一起在上课,你气不气。”   她虽然是嘴里这么赌气的说着,可是一颗芳心确实尝了蜜似的甜沁。   赵戎手上动作不停,将插在她青丝间的玉簪子扶了扶,又屈指勾了勾调皮绕他手指的清净。   他眨了眨眼,“气啊,怎么不气,气死夫君我了,等会儿叫他们放学别跑。”   赵灵妃秋眸微睁,连忙用白皙的额头撞了撞夫君的厚实胸膛,语气半凶气半惹人怜爱,“你,你不许做傻事。”   赵戎板着脸道:“不行,让他们放学别跑。”   赵灵妃害怕道:“戎儿哥你莫误会,青君都没有理过他们呀……”   赵戎摇头,语气严肃认真。   “不行的,这更要叫他们留下来了。傻娘子,他们都是你的同门,逍遥府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怎么也得让我掏腰包请上一顿饭,你这么内向冷清可不好,基本的交情礼仪还是要维持的。”   赵灵妃:“……”   赵芊儿:“……”   赵灵妃素手将他腰上的肉,捏了捏,又扭了扭。   又抬首,秋眸剐了他一眼,“就你贫。”   赵戎一笑,只是暗暗吸了吸气。   赵灵妃赶忙松手,软若无骨的素手,在夫君腰间温柔的揉了揉。   她想了想,云鬓轻摇。   “算了,夫君还是别请客了,我与他们真的不熟,不过,我倒是与一些府里的师姐师妹有些交情,夫君要是实在想请客,我可以去叫来她们。”   赵灵妃顿了顿,旋即又语气不经意道:“对了,夫君,那个柳仙子也在,正好也叫着一起。”   赵戎手上的动作毫无停滞,表情亦是如常,脸上写着些笑意,摇头。   “你的那些师姐师妹们,我有什么好请客的,之前暖溪雅集又不是没有见过,娘子与她们关系的处理,我放心,请客什么的就算了,我是儒生,私下里还是要避嫌的。”   “嗯。”赵灵妃螓首轻点,秋眸瞅着赵戎,又语气随意道:   “师姐师妹们那边回头再说。不过,那位柳仙子呢,她的那杯茶,夫君一直拖着不喝也不是一回事,这一回,柳仙子正好也在,夫君就喝了吧。”   赵戎依旧在温柔的给娘子整理云鬓,此刻闻言,他的视线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移。   男人的直觉告诉赵戎。   危!   不转头都知道,青君和芊儿此时肯定是在仔细的瞧着他表情的。   而且二女的目光都快要化为实质了。   赵戎哪里感受不到。   甚至他还十分清楚,眼下这个问题必须得两息之内回答,且给出一个合格的答复,不可以有半分犹豫。   否则哪怕答复只是晚了一秒,赵戎今日也别想牵着青君的手走出太清府大门了,至于下山前尝尝儿子食堂的伙食这件事,更是天方夜谭。   处理得不好,估计连小芊儿都会不理他。   赵灵妃话音落下,才不到一息时间,求生欲强大的堪称本命神通的赵戎已然一念千里。   他忽然皱眉,低头看着赵灵妃,声音疑惑:   “青君,什么叫我一直拖着不喝?那位李仙子……是叫李仙子吧?”   赵戎摇了摇头,“算了,管她姓什么,青君,我哪里是拖着不喝了,我为什么要喝那位仙子的茶?她给我递茶本来就是莫名其妙之事,怎么成了我喝不喝的问题了?”   他笑容无奈道:   “青君,这事我倒是听说了一点,可是我又不是她的一字之师,那个‘弄’字后来听人说不是那位绿珠小姑娘填上去的吗?”   “嗯,可能是从我这儿得到的一丁点儿启发,绿珠小姑娘或是冰雪聪明,或是误打误撞的,可是这后来的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戎斩钉截铁的抛出了一道超越时代的哲学命题:   “难道有人击剑时受伤,受伤者还要去找铸剑师的麻烦不成?额,那这击的是什么剑?”   赵灵妃咬唇和赵芊儿对视一眼。   小丫头目露赞赏,小下巴点了点愤愤不平的赵戎,向赵灵妃示意,唔唔,马马虎虎过关啦。   赵灵妃不置可否。   她像无事发生似的,没再提这个话题。   赵戎看着继续低头给他仔细温柔的整理衣角的娘子,悄悄打量她的脸色,暗暗松了口气。   心里暗道一声好险!   刚刚青君那个问题的关键,不是在于他喝不喝茶的态度,若觉得是这个,那你便仅仅只看到了青君在第二层。   然后站在第三层回答,说什么坚决不喝柳空依的茶。   嗯,恭喜你,一抬头就会发现,青君其实是站在第四层。   你去儿子食堂的门彻底关上了,也别想和儿子一起吃饭了。   所以,为了能和儿子一起抢饭吃,赵戎站在了第五层。   如果他只是着眼于喝不喝茶这个问题,那么不管回答的多么坚决,都岂不是默认了他是柳空依的‘一字之师’这个大前提,与她有藕断丝连的关系?   哎,青君这是话术啊。   字里行间,全是套路,一不留神就进去了。   赵戎暗暗警醒。   娘子大多数时候都很贤惠乖巧,只是偶尔不知为何,总会冒出几个要人老命的问题。   关键是这些送命题,青君还是藏在了日常的含情脉脉之后,让人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是女子本能的突然想到,还是心思细腻的早就记在心里……   正在这时,旁边的赵芊儿见戎儿哥眼里只有小姐,表情不乐意了,她歪着小脑袋,凑过去,头上的飞仙鬓斜向一侧,仙气可爱。   “戎儿哥,我也要。”   小丫头拱了拱小脑袋,示意赵戎也给她理理。   赵戎失笑,也抬手帮她略微整理了下发鬓。   而就在赵戎与赵灵妃和赵芊儿三人说着悄悄话之时,场上的其他人,却有些坐不住了。   空地上一片安静,都在看着那动作亲昵起来的一男二女。   气氛突然尴尬了起来。   在?你们小两口够了,能不能不要秀恩爱了,陶先生还在上课呢。   而且都快要到中午饭点了,能不能给大伙留点肚子?   赵灵妃似乎也感到了一丝不妥,二人目前所在场合有些不对。   也不知是害羞呢,还是觉得周围人碍事呢。   她睫毛微颤,素手扯了扯赵戎的衣角。   赵灵妃偏头看了眼亭内,陶渊然正面容和善的安静等待,好像是在等着他们小两口子亲热完毕。   她抿唇,上前一步,“陶先生,让您……”   赵灵妃话语忽然一顿,因为赵戎已经将她的手拉住,转而他如一座大山般挡在了她的眼前,面朝众人开口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君子之交,老者赠决   赵戎将青君拉到身后,面向陶渊然。   亭内的这个带南华巾的熟悉老者,刚刚与青君说的那些话,何尝又不是说与他听的。   刚刚青君她们是背对赵戎,认真倾听。   一时半会没有发现他。   而陶渊然却是面朝向赵戎方向的。   虽然赵戎站的有些远。   但是随着他渐渐听到陶渊然说出某些类似于‘礼者,乱之首也’的刻意严厉话语后。   赵戎就已经心中确定了,陶渊然已经看见了他。   不过赵戎还是沉默的听了会儿。   因为他想知道,这方世界的道家,究竟发展到了哪一个阶段。   百家争鸣的中心,稷下学宫,道家学派目前的主流学说到底是什么。   关于这一点,因为望阙洲离的很远,消息不敏。   不过赵戎很快便渐渐摸清楚了情况,特别是当陶渊然那番‘圣人与大盗’的言论一出。   至于亭内老人之前说的那些批判儒生的话,若是说给他听的,那么似乎还有一层用意……   亭外空地上,赵戎突然行了一礼,笑道:“在下赵子瑜。”   陶渊然也笑了,起身,与半年前的那日一样,朝眼前这个年轻儒生,行了一个稷下学宫的庄重古礼。   “在下陶渊然。”   只是下一秒,赵戎似笑非笑,“陶道友刚刚说‘礼’是祸乱之源,为何现在又一板一眼的行如此古朴之礼?岂不也是被束缚了?”   陶渊然表情洽淡。   “赵小道友当真不知?此礼,是在稷下学宫与认可的道友相见时,可有可无的古礼。”   “老夫执礼,是随性所欲,无人约束,顺乎自然也。而汝儒家是强制世人,不管何时何地,都要按规矩执礼,这是施加于天下人,老夫当然不同意。”   赵戎点头,“陶道友风采依旧,还是那般能说会道,言语犀利。”   陶渊然:“小道友也一样,还是这么锐气逼人。”   赵戎摆了摆手,转而道:   “不敢当,只是陶道友刚刚与我娘子说的那些话,其中有些不妥之处。”   “那场‘有为无为’之辩中,我因为是执无为的观点,所以道友刚刚复述的无为无不为的话语,我确实说过。”   他停顿了下,微微合眼道:   “可是后面所谓圣人与大盗关系的言论,赵某并未说过一字的,后来的都是陶道友的言论,嗯,这点还是讲清楚为好,勿要引发了误会。”   赵戎看了看周围空地上的府生们,强调了一番。   他现在是林麓书院的儒生,在关于“道争”一事上,不说具体看法如何,至少也得态度明确,屁股不歪。   赵戎不知道陶渊然是有心还是无心,但是他目前正得罪了某个更年期还未婚嫁的古板女子。   言行需要谨慎,防止流言,三人成虎。   陶渊然安之若素,颔首。   “陶道友,终南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陶渊然点头道:“小道友现在在林麓书院读书?师从何人?”   赵戎随口答道:“还在墨池学馆读书,尚未入书院先生们的师门。”   陶渊然一笑,抚须不语。   赵戎也没多想,拱手,“阁下还在授业,在下冒昧打扰了,告辞。”   他转身朝青君和芊儿叮嘱一句,“你们先坐下,有什么问题等会儿私下再说。我去外面等你们。”   赵戎拍了拍袖子,对周围的府生们洒然一笑,欲走。   陶渊然见状,挑眉,抬手劝住。   “小道友请留步,这逍遥府的课,老夫不急,改日再上即可。你……你刚刚说‘朴难归矣’?可是有何高见。”   赵戎摆手,“哪里有什么高见,只是随口一说,阁下不要放在心上。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阁下继续,诸位府生们还在等待。”   陶渊然没有去看空地上的府生们。   老者手上的流珠停住,他摇了摇头:   “今日的课,该讲的已经都讲了,接下来,他们自己回去思索琢磨即可。”   “话说,赵小道友似乎对‘圣人和大盗’有些不一样的看法,不知可否赐教?要不咱们再来一次清谈,上次老夫心顾老祖之事,和小道友谈的并不尽兴。”   府生们:“……”   柳空依银牙轻咬,看着被陶先生再三挽留的赵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某一刻,似乎感受到了某个小丫头危险的目光。   她转头,朝向赵芊儿,嫣然一笑。   赵芊儿眯眼,突然瞥了眼旁边的小姐,只见赵灵妃并未去看柳空依,而是目光温柔的看着戎儿哥的背影。   小丫头表情忽收,眼神平静的移开,不再看柳空依。   后者轻笑点头,也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   二女之间,瞬息的交锋,无人看见。   此刻,赵戎觉得,在娘子与清谈之间每多犹豫一秒,都是对智力缺陷的多一分证明。   他想都没想的说:   “圣人与大盗,是阁下这样的智者、大修士们思考的事情,在下才疏学浅,不敢置喙。”   赵戎旋即凝眉,又道:   “反而是陶道友,在下初见时本以为是超然世外,欲洁其身的道门隐者,践行着贵派的清净无为。”   “但是如今看来,阁下担任太清四府的道学先生,积极宣扬着贵派主张,难道不是也在做‘有为’之事?”   亭内老者沉默了会儿,目露追思。   “让小道友见笑了。其实曾经,老夫除了代表楼观道派,在稷下学宫争论以外,很少‘说话’,与人争论。”   “哪怕是年轻那会儿,成为君子的最风光时刻,老夫也是泰然自若,悠悠出世。”   “这些年来,面对这纷争世道,面对这风云变幻的山上大势,老夫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看见周遭有同门或道友入世,也嘲笑过他们把光阴错付。”   “但是,随着老夫岁数渐大,发须渐白,虽是一直做着方外之士,悠然自在,可是这肩头,却也不怎么的,觉得有些重了起来。”   “左想右想,扪心自问,老夫虽逍遥自在了大半辈子,可是……天下却还有太多人不自在,或困惑,或愚钝,或被误导,困在这片俗世泥潭里。”   “看来老夫道行还是不够,无法像本派先贤前辈们那样,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达到那种无己,无功,无名之境。”   这时,陶渊然转头环视四周。   老者的目光从空地上盘坐的府生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赵戎专注倾听的脸庞上。   “沉默了大半辈子,想了想,有些话,还是要与这世道说一说,特别是说与你们这些年轻人听,因为就是你们这年轻人,决定玄黄修真界未来的走势,世道的好坏。”   “道派里的那些前辈们不在意,孤身避世,可是老夫在意起来了,不想再沉默了,有责任要与你们这些年轻后辈们指一指路。”   陶渊然低头,拍了拍袖子,声音平淡,“这就是肩头压着的担子,不能让你们被其他诸子们的错误学说误导了,特别是做多错多的儒家!”   老者缓缓抬头,目视众人:   “此番出来,老夫并不是要像儒生那样做个缝补匠,给世道缝缝补补,给你们定条条框框,不去做这些徒然无功之事。只是不想再沉默下去了,便接了这个太清府道学先生的职位,把这些年来,压在心里的话,和你们好好说一说。”   陶渊然直视赵戎。   赵戎闻言,肃然起敬。   陶渊然虽然一直痛斥“做些什么”的儒家,可是他自己还是忍不住站出来,也“做些什么”了。   虽然老者给出的理由是,作为前辈,给他们这些后辈年轻人,传授道家的大道思想,让他们不被其他的百家学派“骗”去。   而老者自己也是这样觉得的。   可是,最终的结果是……他还是入世了,偏离了那种无欲无求,个人自在逍遥的道家。   陶渊然是尽力在不违背心中大道认知的前提下,给肩头的责任担子,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   哪怕不是林文若那样的儒生有为,可也是另一种“有为”了。   一儒,一道。   大道不同,甚至针锋相对。   但是初心都是好的,都是想让着世道好上一点,哪怕只是一点。   甚至,赵戎觉得,这似乎才是道家最早的初心,无为,是为了无不为。   这哪里是消极的避世,这分明是最积极的入世……   所以,赵戎觉得值得尊敬。   他认真点头。   “在下明白了,不过与阁下相反。您是老者,要不再沉默,要与这世道说一说。而我还年轻学浅……是要开始沉默少说。某位师长,要我多听一听,多想一想。”   “所以今日,不只是因为怕打扰了阁下与诸位上课,也确实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今日的清谈还是算了。”   “善。”   陶渊然沉吟片刻,点头:   “不过,有些道理是越辩越明的,不可一直憋在心里,闭门造车。改日有空,我们私下里,可以交流交流。小道友放心,我们二人私下的言论,若无允许,绝不会传到第三个人耳中。”   赵戎犹豫了会儿,看了眼亭内老者郑重的表情,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目睹这这对忘年的君子之交,周围旁观的府生们,面面相觑,一时哑然。   陶渊然抚掌一笑,突然转头,朝赵灵妃道:   “赵姑娘,你发丝间这道清净紫气,虽已炼化,可是毕竟不是我们道家正统的法子,只是勉强契合。”   他看了眼赵灵妃青丝间,紫气的缎带,微笑说:   “你能获得这道,只有我们道家君子才有的东来紫气,又是极妙的‘清净’二字,也算是与我们道家有缘。老夫这儿有一段法决,可让东来紫气妙用无穷,使用后自是知道,且赠给你,就当是见面礼,你拿去重新祭炼紫气,将来铸造金丹之时,淬成紫丹,不在话下。”   陶渊然话语还未落下,场上便顿时响起一片惊叹之声。   一道东来紫气,又配上道家内专属的紫气秘决……   众人之中,除了个别冰冷淡漠之辈,大多数府生看向赵灵妃的目光带着些不一的羡意。   只是转而,一些府生又忍不住视线落在了赵灵妃身前那个穿青衿的年轻儒生身上,目光复杂。   最后排,柳空依美目眯起,瞧着赵戎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刻,赵灵妃闻言,又是在众人艳羡目光的注视下,她清冷的俏脸,也不禁浮现出些许的红霞。   就像新婚那日涂抹的动人胭脂,清媚撩人。   赵灵妃垂眸咬唇。   她哪里是什么与道家有缘。   这东来紫气是某人随手送她,此时的陶先生,也分明因为某人,才赠她这段道门法决的。   不过……   赵灵妃闻言后,并没有反应,而是低头思索了会儿,抬目看向夫君,眼神带着询问之意。   赵戎板着脸,“长者赐,不可辞。青君,收下,这是前辈的好意。”   他朝娘子快速的眨了眨眼。   赶紧赶紧,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赵灵妃:“……”   夫妻二人眉目传神。   赵戎:傻娘子,人家是一个元婴境修士,有啥好客气的,不收岂不是瞧不起陶道友?   赵灵妃嗔视了他一眼:你,你才傻。   随后,似乎是被夫君的不正经逗着了。   赵灵妃与他对视了一眼后,绽放出如花般的笑靥。   她声音清脆,“嗯。”   陶渊然满意点头。   旋而,他握有流珠的右手,食指微微上抬。   刹那间,木制流珠上,唯一的那枚紫色珠子炸成了一团深紫的缥缈雾气。   孤亭内,宛若进入了仙境般。   这团深雾向赵灵妃弥漫。   后者抬起素手,在香肩后方曲指,轻弹紫色锻带。   旋即,紫色缎带也绽放出一团紫色雾气,只是颜色并没有陶渊然流珠化为的紫雾那么深。   清净在赵灵妃青丝间呆萌的袅绕片刻,下一秒,似乎是收到了主人递来的心念,欢喜的向前飘去。   很快,两道东来紫气在空中触碰。   清净突然一阵翻腾,与此同时,它似乎被深紫雾气染色了似的,雾气的紫色更深更沉了!   赵灵妃黛眉微蹙,又刹那间一松黛眉,因为感受到了清净的欢跃。   并且,两道紫气接触、染色的同时,她的心湖之中也渐渐浮现一段玄奇的古字。   赵灵妃凝神默记,粉唇无声呢喃,“乾坤……紫气决……”   亭外空地上的众人,默默看着这个笼罩在紫气中的有着一双绝美秋眸的女子。   只见她垂眸,玉唇微动,似乎默念着什么,不多时,秋眸女子绚烂一笑,比此刻落在其肩头的正午秋阳还要明媚,只是……就和她此刻回过神后第一时间想也没想就伸手去牵某个男子一样。   这个绚烂的笑容,似乎全是为他而绽放的,只给他看。   空地上,神色各异的府生中,有一些眼神经常装作不在意的男子,目光还是不禁黯了黯……   赵戎轻轻拍了拍娘子的手,她这才反应过来,朝陶渊然认真道谢一声。   亭内老者摆了摆手。   赵戎轻吐一口气,见已经无事,便行礼告辞了。   赵戎感觉大伙的注意力好像都在他身上,特别是那位柳仙子……   他再待下去,竹林空地上的课没法正常上了。   赵戎转身欲走,只是陶渊然突然叫住了他,问了一个关于大盗的奇怪问题,赵戎此时已无心回答,便摇头离去了。他的身后,老者平淡不语……   约莫一炷香后,竹林空地上众府生散去,逍遥府大门处,府生们陆续走了出来。   府外,一边抄着手晒太阳,一边思索大离之事的赵戎,回过神来,抬头一瞧。   门内,赵灵妃与赵芊儿的身影已然浮现。   只见她们在原地顿了顿,目光向外找寻,很快便又重新抬脚,向他走来…… 第三百三十章 夫君别傻愣着了,快上车……   在青君和芊儿还未下课的那段时间里。   赵戎在府外出神时,其实有想过要不要问问陶渊然。   马上要面临的大离封禅之礼的相关事宜。   向他求助。   作为一个不知活了几百年的元婴境大修士,这个喜欢戴南华巾的老者,肯定是见多识广的。   说不定目睹经历过其他大洲的一些山下大王朝的封禅大典。   不过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不久,便被赵戎摒弃了。   一是求人不如求己。   他一个学礼的儒生,向反对礼法的道家君子,请教‘大礼’,感觉有些怪怪的。   而且对于封禅之礼,他也并不是毫无头绪。   进墨池学馆以来,除乐艺有不可抗拒力难以学习外,包括礼艺在内的六艺,赵戎一直未松懈过。   他对于封禅大典是有些自己想尝试的法子的。   所以,赵戎清楚,心里之所以产生走捷径的念头,是因为心湖中潜伏着隐隐的欲望:   他并不是害怕无法礼艺考核不及格,而是想……一鸣惊人,带领顾抑武等正义堂学子,一起拿取接近满分的优异考核成绩。   哪怕目前看来,要让孟正君不得不服的给他们高分,几乎不可能。   但是在考试前,生出‘震惊老师震惊同窗们’的幻想,也是人之常情。   想想这场面,就很舒服。   而且连白日梦都难得做,那和咸鱼又有什么两样?   所以,赵戎也不例外。   更何况,顾抑武等正义堂等兄台们,是给他站台出气,才主动下水的。   尽力而为,不辜负他们,也是赵戎没有对他们说出口,但是记在心里的念头。   于是乎,赵戎心湖生出了欲望,便想走起捷径了。   只是,这一次他警醒的很快,自省到了这种心念。   像当初幽山下,归骂醒他时所说的。   修士心湖之水下,产生欲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并没意识到它的存在,从而被欲望潜移默化的影响。   让心湖无法澄净,渐渐污染成一座幽深碧谭,到那时,孕育出何等魔障恶物,就未可知了。   所以,赵戎抛弃了直接投机取巧的心思,没有向陶渊然开口,也不准备去问晏先生了。   就像孟老祭酒笑言的。   与人斗,其乐无穷。   更何况是一个更年期未婚嫁的古板老女人,与她斗,嗯,双倍的快乐吧。   赵戎估摸着孟老祭酒的意思,不过,他的这番理解肯定是不会在祭酒面前说出口的。   除此之外。   不向陶渊然求助,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就像这个归隐世外大半辈子的道家老者刚刚说的,此次入世,是看见了肩头的担子。   他沉默了大半辈子后,要与如今山上修真界的年轻后辈,好好说道说道,让他们多听到一种声音,也多出一个选择。   不可以让其他百家学派,夺走了话语权。   所以,陶渊然一直明里暗里的邀请赵戎私下来往,喝茶清谈。   刚刚临走前,还告诉了赵戎,他在太清府的住所。   虽然当时赵戎看见府生们对于他被陶渊然私下邀请一事,神色各样,小芊儿也是一副替戎儿哥骄傲的小模样。   可是,赵戎有充足的理由怀疑,他在陶渊然眼里,除了是忘年交外,估计还是路子走歪了的年轻人,和被儒家错误思想毒茶的悟道美玉的形象。   好家伙,赵戎都有些害怕一旦赴约,陶渊然连‘美人计’都能给他整上了。   比如喊来一个楼观道派修道种子等身份光环的绝美道姑,给他好好指指道,勿要再入错了羊肠小道。   让绝美道姑手把手给赵戎指明一条康庄大道之类的。   赵戎犹豫之余,其实是觉得,指不定是谁教谁入道呢。   所以,在让青君接下了陶渊然贵重的‘见面礼’后,还是别再占太多便宜为好。   都是人情与因果,要还的。   于是,就在赵戎神游,思索着明日去趟书楼找找书顺便与某个人打打交道之时,逍遥府门内,走出了一群府生。   青君与芊儿就在其中,向他走来。   赵戎迎了上去。   此时已经是正午。   赵灵妃说今日准备去趟独幽城,府内的师长委托了些事情。   于是赵戎便提议,中午就去独幽城吃饭,正好陪青君处理事情,顺便一起在城里逛逛,青君与芊儿欣然允诺。   三人一齐走北门,出府。   ……   “什么,戎儿哥,你要离开独幽去大离参加那什么奇怪考核?”   原本在旁听赵戎与赵灵妃讲话的赵芊儿,小脸一皱,将赵戎袖子一抓,摇了摇,问道。   赵戎回过头,笑着点头。“没事,给大离皇室举行完封禅,我便回来,很快的,不是什么麻烦事。”   此时,他站在二女中间。   赵灵妃挽着赵戎的右手,安静的听着。   赵芊儿这时,正两只小手,抓起他的左手。   她语速很快,“戎儿哥,你们学堂的同窗们都去吗?”   赵戎笑容不变,语焉不详,“嗯……加我一起,数十位学子吧。”   关于那位孟学正的事,他刚刚并没有和她们说。   赵戎也并没有告诉二女,其实他最初是主动要一个人去的……   一直静静倾听的赵灵妃,抬目看了一眼夫君。   小丫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最后,她低头,拧着眉毛,一边给赵戎整理袖子抚平皱褶,一边凝视自语:   “芊儿才刚回来,咱们三个也好不容易聚在了一起,戎儿哥你平时忙着书院学业,不能出来一起住也就算了,怎么现在又要走了……”   “你说回来的很快很快……可,可你每回走,都是这么哄我。再说了,就像刚刚那个道理一套一套的陶先生说的,现在世道渐乱,山上山下都不太平……”   赵芊儿嘴里碎碎念着,把赵戎的左手袖子,抚了又抚,牵了又牵,似乎怎么也整理不好。   赵戎与赵灵妃对视一眼。   赵灵妃轻抬两下尖巧下巴,朝闷闷不乐的小丫头的方向示意了下。   赵戎见状,笑容有些无奈,他柔声道:“这次真的很快,要不……要不咱们拉勾?”   赵芊儿瘪嘴,“不要,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赵戎:“……”   他噎了会儿,叹气道:   “那你说该怎么办?这次考核我是必须得去的,这是学馆已经定下的事,岂是儿戏,不可以随意更改。”   赵芊儿歪头,盯着赵戎的右手,瞧了会儿,突然抬首,却不是看赵戎,而是看向了她家小姐。   她眼巴巴的看着赵灵妃,没有说话。   赵灵妃挽着赵戎的右手,在秋风中,紧了紧。   她抿唇,秋水长眸轻合,端详着前方,东城繁华的街道。   赵灵妃忽然转头朝赵戎道:“夫君。”   赵戎有些摸不着头脑,“何事,青君?”   赵灵妃咬唇,“妾……妾身也想和夫君一起下山去大离……最近在府内事情有些多,师长也一直让我少……算了。”   她顿了顿,刹那间语气坚定道:“夫君,我也去,我和芊儿一起陪你去趟大离。”   赵戎闻言,在二女的探寻的目光下,安静了三息。   他伸手将赵灵妃腰肢一挽,搂进了怀中,额头与她额头轻抵。   赵戎注视着娘子的秋眸,摇了摇头。   “不用如此,这次去大离,不是什么大事,一场礼艺考核而已,听你师长的,先别离开独幽。”   赵灵妃启唇欲语。   赵戎看着她粉嫩的玉唇,想前倾堵住,不过此刻在街上不方便,并且,芊儿还在旁边眼巴巴的张望着呢。   他开口直接打断,语气不容置疑:“听话,娘子,乖。”   赵灵妃玉唇缓缓合上,沉吟片刻,在赵芊儿小脸焦急的准备劝说前,抢先开口了。   “夫君……那就依你说的做,不过,妾身不去可以,但要芊儿陪着你去。”   她摇头道:“妾身与芊儿,必须有一人在你身边,否则不放心。”   赵芊儿闻言,顿时转急为喜。   小丫头仰头,抓着赵戎右手,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他的侧脸。   赵戎面色略微犹豫,“芊儿?她刚进逍遥府,和我一起去大离,会不会耽误她的修行进度。”   赵芊儿抢在赵灵妃之前,眉开眼笑道:   “没事没事,刚试炼回来,没什么事的,唔唔,也就是过几天有一场青云台大比,是我进逍遥府的第一场,和你们书院的月中考核有些类似。”   她语气无所谓道:“不过可以不去的,不争就是了,反正青云台的浩然境第一,肯定又是小姐的。而且……”   赵戎好奇,“而且什么。”   赵芊儿上下打量了一遍赵戎,歪头嘻嘻道:“而且青云台大比哪里有戎儿哥好玩?”   赵戎眼角狠狠的抽搐了一下。   他娘的,你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你个小姑娘家家的,脑子里成天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赵灵妃也是俏脸一黑,美眸瞪了眼赵芊儿。   小丫头似乎也意识到了说的话有些不对劲,脸颊微红了下。   她吐了吐小舌头,旋即连忙搂住赵戎想抽回去的左手,鼓嘴鼓成圆圆的小脸,认真解释道:   “呀!你们都想哪里去了,哼,果然成亲后都变的不纯洁了……我是说戎儿哥会很多好玩的事情,可以带我一起玩。”   “……”   三人顿时安静了,气氛十分尴尬。   你说的这个好玩的事情,它正经吗?   赵戎感觉他的眼皮又压不住了,一直跳。   赵灵妃看着抑制不住喜悦笑逐颜开的赵芊儿,突然有点儿慌了……   这……这皮丫头该不会要要……要在前面吧?   赵灵妃眼里闪过一抹担忧之色,她俏脸一板,轻眯秋眸,凝着赵戎的脸庞。   后者感受到娘子的危险目光,赶忙摇头,头摆的和拨浪鼓似得,就差举手对天发誓了。   嗯,发誓在带娘子玩到最好玩的事情之前,坚决不带小芊儿做最好玩的事情。   并且也要把最好玩的东西藏起来,可不能让小芊儿抢先玩到了……   赵灵妃素手按下了赵戎欲要抬起的手来。   她轻点螓首。   其实,赵灵妃知道戎儿哥可能过度理解她的意思了,不过……没有关系,有些事回头再说。   而此刻,戎儿哥的态度,让她十分欢喜满足。   此时此刻。   赵戎仍面上带着犹豫之色,“这次去大离,我们是代表书院前去,若是身旁带上芊儿……”   赵芊儿:“难道林麓书院还不准你们带人?”   赵戎摇头,“这倒不是,一般的书童侍女倒是可以带的,可是带上芊儿的话……”   赵戎话语还未说完,赵芊儿就突然踮脚前倾,伸出小手,捏住了他的鼻子。   她的小手左右摇了摇,赵戎愣神,一时半会未反应过来,头也随着一起摆动。   小丫头眼睛笑弯成了月牙儿,粉粉唇瓣下,也露出了两粒洁白尖尖的小虎牙。   “臭戎儿哥,臭戎儿哥,你真忘了还是假忘了,芊儿就是你的丫鬟侍女呀,哼,我是小姐的陪嫁丫鬟……你,你是我的姑爷,唔,是不是要赖账?”   赵戎不敢吱声。   他确实是下意识的忘了小芊儿的身份了,或者说……他从未把小芊儿看做是丫鬟侍女。   陪嫁丫鬟,在山下世俗中,又叫媵妾,媵妾是指与正妻一同嫁到夫家的女子。   不过,赵戎的情况有些特殊,因为他是赘婿,所以,芊儿这个陪嫁丫鬟,如何安排,完全是青君说的算。   而且,芊儿虽然是青君的贴身侍女兼陪嫁丫鬟,可是她如今却也是太清逍遥府的天之骄女,前途不可限量,早就脱离大楚靖南公爵府的丫鬟侍女的家奴身份了,是大楚赵氏供奉培养的修道天才,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在大楚赵氏之中,在名义上,唯一能差遣她的,也只有青君了……   很快,三人便商量下来,由赵芊儿陪赵戎一起走一趟大离,就以侍女或书童的身份。   赵戎继续陪着青君与芊儿逛街,有他陪伴,二女心情愈发好了起来,脸颊上的笑容更多了。   特别是芊儿,一看见有趣的东西,就拉着赵戎和赵灵妃的手,跑来跑去,一刻也不停歇。   小丫头精力旺盛的让赵戎有些吃不消,这要是带在身边,回头不得累死?   某一刻,赵芊儿跑在前面,赵戎与赵灵妃跟在后面。   赵戎瞄了眼娘子清美的侧颜,见她似乎心情不错。   他突然独自一叹,轻轻摇头。   赵灵妃转头,“夫君怎么了?”   赵戎低头看了眼二人十指相扣的手,他捏了捏她的素手,叹息一声,“一想到,又有一段日子难见到青君,就有些舍不得。”   赵戎这是心里憋着的实话,不过为何此时说出……   赵灵妃害羞,温柔低头。   “我……我也舍不得夫君呀。”   她顿了顿,如画的黛眉,微蹙,“夫君,要不就让我也一起去吧?”   赵戎摇头,“刚刚已经商量好了,你就留在独幽城,做好你自己的事即可,我与芊儿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对了,青君,我过两天就要走了,要不今日咱们多玩一会儿,别这么早回去,听说西城城内的夜市十分热闹,咱们可以晚上去逛逛,咳,天晚了,在外面住一宿都行,我明日回林麓书院也可以。”   赵灵妃听着听着,原本皱起的黛眉,渐渐的松去了,随后,就一直花容娴静,安静不语。   对于赵戎在外面过夜的提议,她似乎没有听懂,不置可否。   约莫一炷香后,三人寻了一家繁华地段的酒楼,吃午饭。   随后,下午,赵戎与芊儿,陪着青君在东城处理了些她师长委派的事物,去了一些陌生的地方,只是赵戎都没有多问。   然后,等赵灵妃事情办完后,三人一商议,便又去了当初赵戎与赵灵妃拥抱和解的那片海滩,故地重游。   在北海的咸味海风之中,度过了一下午的时光。   及至黄昏傍晚,三人离开了海边。   赵戎看了眼昏暗的天色,又瞧了瞧不远处灯火通明似乎更加热闹些了的街市,决定最后再努力一把。   他朝玩了大半天却依旧神采奕奕的赵芊儿道:   “小芊儿,那条街看起来挺有趣的,咱们去瞧瞧,再买些零嘴吃,有些饿了。”   只是还没等赵芊儿点头,赵灵妃就率先开口了,语气认真。   “夫君,时候不早了,还是别再逛了,你这几天正忙,明日还有要事要办呢。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赵戎看着娘子清冷的神情,心中无奈,面上却也笑容依旧,“就听娘子的。”   赵戎替她们随手拦下了一辆马车。   赵灵妃与赵芊儿陆续登车。   马车下,赵戎张了张嘴,准备与她们道别。   “梧桐街,青莲居。”   赵灵妃突然向车夫报了一个让他觉得既陌生又熟悉的地址。   赵戎微愣。   马车上,赵灵妃别过了俏脸,不去看他。   也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可是这个端坐着的秋眸女子,清脆柔美的嗓音却是轻轻飘来。   就像今夜宁静却也温柔的晚风。   “夫君,别……别傻愣着了,快上车。” 第三百三十一章 男人的钱,不就是给女人花的?   赵戎怀疑他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不过不管了,若是误会,大不了被青君赏个白眼。   下一秒,赵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上了马车。   这敏捷的动作,果断的身姿,若是此刻,远方终南国某个林姓读书人在场,定要挽起袖子,竖起个大拇指,笑叹一声。   赵兄雄姿英发,这几下已然有鲲鹏武夫的风采,就是与几万年前那个肉身证道的武帝比,也是不呈多让。   而赵戎闻言后,八成也会谦虚的摆摆手,嘴上说着哪里哪里,小弟这几下肯定是比不上,一天同娶十八房,一夜至少十八次郎的林大公子厉害。   马车渐渐开动。   不过,戎儿哥虽然刚刚上车前,是一副猴急模样,嗯,这是赵芊儿的感受。   可是上了马车后,他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沉静了下来,端坐在她和小姐中间,正襟危坐,一路上格外的正人君子。   马车内,赵芊儿仰头,乌溜溜的眸子瞧着赵戎的右侧消瘦脸庞。   她天生惹人垂怜的桃花眼,在明暗变换的马车内弯成了月牙儿。   唔,臭大猪蹄子,所图甚大呀。   ……   独幽东城的梧桐街虽然没有幽山下的那几条闻名全城、世家豪阀林立的街道那么出名。   却也是非富即贵之所,不是普通的山上修士住得起的地方。   其实,很多山上修士没有多余的财力,并且舍得在繁华的修士城池内置购房产。   毕竟修行本就是烧钱的头等事,并且很多山上修士,四处游历,流动性大。   而很多仙家门派内的修士,所在宗门也都是建立在仙山福地之内,会有安排专门的洞府。   比如独幽城周边,坐落的仙家门派就十分多,更别说还有两座北望阙最大的宗门了。   对于拥有仙家手段的修士而言,来往繁华的独幽城,也是快捷方便。   所以,若无必要,普通修士们都不会在城内住的。   当然,财力雄厚的另说,买买买,住在城里就完事了。   这条有着‘凤栖梧桐’的讨喜祥瑞名头的街道上,一座座建筑轻奢雕龙画栋的豪宅大院坐落。   这些豪宅的主人、所有者。   往细了说。   既有嵬嵬山、欣然宗等大仙家内的长老,幽澜府内任职的高官,喜欢热闹闲居城中的书院先生。   也有独幽城内排名前十的豪阀世家内的贵人在此圈养外室、私生子。   或是只是在独幽落脚的外洲大修士,居住过几次离开后便将豪宅子拋之脑后。等等等等。   除此之外,成分最多的便是来自望阙洲天南海北的各个地方大势力了,在梧桐街置购豪宅房产。   比如一些山下大王朝的皇室贵族,一国之内深刻影响着国事朝政的士族大家,势力笼罩数国的山上仙门。   这些情况,大都是顾抑武对赵戎讲的,那几天在学馆后山扫地时,确实是无聊透顶。   所以赵戎想起娘子在梧桐街好像有一座名为‘青莲居’的房产后,随口一问。   浓眉大眼的魁梧汉子便一双大手舞着甚合他心意的扫把,眉飞色舞的讲起了独幽城内一些特殊的地方,一些街道的讲究。   比起作为本地人的范玉树只对城内的吃喝玩乐如数家珍,和混迹于凡人市井只对独幽西城的风土人情熟悉的卢姑娘。   顾抑武对于独幽东城的一些道道,确实是门清。   不愧是这一届墨池学子中的学长之一,能把正义堂那帮性子野的特长生学子们管的服服帖帖。   赵戎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就住在梧桐街的街口了,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梧桐街扫大街的?还是为幽澜府查籍贯户口的?   赵戎当时笑着问了问相貌粗旷却心细如发的顾抑武。   后者摇了摇头,一脸严肃的反问他这个赘婿专业户,还认不认识其他像弟妹赵仙子这样,即修行天赋超绝,长相绝美,又温柔体贴夫君,还家里有矿有房的太清府仙子,急需精壮汉子入赘的那种。   赵戎凝眉思索了会儿,上下打量了一遍身前这个拎着扫把一脸期待的‘精壮汉子’,认真的摇了摇头:   “抑武兄这饭量,哎,是咱们赘婿的大忌啊,地主家也没有余粮,试问哪家仙子养得起?”   顾抑武:“……”   ……   独幽城,华灯初上。   东城北边,一条道路宽敞的大街,两侧的豪门阔宅,大门紧闭。   若是站在街上,视线透过青砖黛瓦的粉墙看去,这些宅院内的建筑灯火通明。   一些豪宅内,酒香、乐声、炫光,隐隐传出。   只是传出围墙的声音也不大,似乎被某物阻绝,使得梧桐街的大道上,相对安静。   而梧桐街靠近中段的位置,确实有一座格外宁静的府邸,连灯火都不多。   在夜幕中安安静静。   这处府邸有红木大门,门顶上有匾,匾名‘青莲居’。   此刻,这座四进的豪宅府邸之中,内院的一处厢房的屋顶上,正有两道身影,一高一矮,并肩坐在月下的屋檐上。   赵芊儿两只小手撑着下巴,胳膊支在两膝上,昂着小脑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眺望着远方海上升起的一轮明月。   此时,晚风吹着她沐浴后湿润的发梢。   赵芊儿已经换下了白日逛街时的鹅黄裙裳,穿着一件浅粉色的睡裙。   浅粉睡裙单薄修身,显得她的娇小身材,格外的匀称苗条。   仔细想来,虽然被赵戎叫着小丫头,可是小丫头其实已经年纪不小了,身材也像春风中抽条的柳枝。   此时,她坐在屋檐上,小手支着下巴,略紧凑的贴身睡裙上,某处是已有一些规模的鼓鼓山丘,特别是从侧面看去,便会格外的显眼,让人不禁感叹一句,小丫头也长大了。   只是此时的这一幕风景,特别是从屋顶上的某个人所在位置角度看去便会‘一览众山’的显目风景,却无人去看。   赵芊儿的旁边,赵戎也坐在屋檐上,他上半身后倾,两手撑着身后的地上,微微合眼,凝视远方的夜景,同时吹拂着秋风。   并未转头去目睹到身旁夜景中的‘夜景’。   赵戎发鬓微湿,随意扎起,身上穿着一件刚换洗的崭新秋衣常服,是某个秋眸女子垂首捻指,一针一线做的。   某一刻,身旁‘长大了’的小丫头,本就半依着他胳膊的沐浴后的娇躯又抵了抵他。   屋顶上的位置这么宽敞,可是眼下二人却是坐的有些挤。   赵戎依旧没有反应,只是某一刻眉头轻皱,旋即便又恢复如初了。   此时,他嗅了嗅小芊儿秀发的清香,轻轻吐了口气,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左右环顾了下四周的院落建筑。   这处青莲居是大楚赵氏的产业,嗯,严格来说,是娘子的。   青君作为大楚赵氏四房的独苗,是老太君指认的继承人。   她是大楚赵氏未来的女主人,或者说,现在其实已经是了。   不管是名义上的,还是实际里的。   只是娘子性子冷清娴静,目前在府内修行,并不管事情。   大楚赵氏虽然是望阙洲山下一座大王朝内的‘地头蛇’,可是却也家业不小。   除了这座青莲居之外,听芊儿说,独幽城内,还有一些产业的。   而山下,也有大楚这个基本盘在供血。   当然,独幽城这边发展起的势力,也反哺了大楚那边。   目前,大楚赵氏在独幽城的家业,都是被青君扔给了管家赵昆打理。   这位老管家和成天抱着一柄剑的二房供奉李白、赵戎的娘亲一样,都是大楚赵氏二房的旧人了,是看着他和青君芊儿三人长大的。   赵戎从芊儿那儿大致了解了些情况。   发现大楚赵氏与兰溪林氏相比,其实并没有差的多远。   后者因为基本盘是物华天宝的终南山,目前又瓜分了有千年道统底蕴的冲虚观,接管了一家通行望阙洲的中等商号——钟秀斋,势力大涨。   所以说……娘子是富婆……咱家也算是地主了?   赵戎一番严谨细密的推理后,心中得到了这么一个答案。   当然了,往大了看,不管是大楚赵氏,还是兰溪林氏。   在这个繁华冠绝一洲的独幽城,都不算是太显眼。   不过,赵戎知道,其实大楚赵氏最重要的‘财富’,都不是上面提到的那些。   而是此时他身边正在暗暗挤他的小丫头,和正在闺房沐浴的青君。   嗯,兰溪林氏也是类似。   这一点,赵戎刚刚随着娘子一起回到青莲居时,便深刻体会到了。   之前,赵灵妃带他与芊儿回来后,管事下人们一直尾随在她身边,禀告着独幽城内那些排名十分靠前的家族派人传来的各种宴会邀请。   只是都被娘子一一婉拒了,拒绝的理由是她晚上有重要的事。   只是还没等赵戎细细思索这个娘子嘴里,这个晚上重要的事是何事……青君就头也不回的沐浴去了。   咳咳,当然不是带赵戎一起,如果是那就出了鬼了。   屋顶上,赵戎轻轻一叹,仰头瞧着那轮明月,探手,五指张开。   他隔空抓了抓天上这轮明月。   冷清的月光从指隙间漏下,落在赵戎的眸子里。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像青君啊。   刚刚娘子一句话也没说,就沐浴熏香去了,也没说今晚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怎么个安排,他又具体睡在哪里……   不过,幸好有赵芊儿这个贴心的小棉袄在,直接拉着她小姐不要但是她要的姑爷兼竹马哥哥,去了内宅。   为他取衣、烧水、沐浴。   于是,赵戎在仔仔细细的洗干净了之后,便又被同样沐浴完了的芊儿拉上了屋顶赏月。   这时,赵戎左右找了找后,还是没有发现娘子的倩影,也不知道她到底洗完了没有。   话说,该不会是直接睡了吧,让他自生自灭?   唉,还是芊儿好,如果不喜欢和他抢座位就更好了。   赵戎心里暗暗点头。   下一秒,他屁股微抬,向右边挪了挪,给身边悄悄‘挤’他的小丫头,贴心的让开了位置。   “哼!”   然而没想到的是,正支着下巴似乎在凝视远方赏月的小芊儿,突然皱了皱琼鼻,没好气的哼了声。   霎那间,她猛起身,细细的胳膊抱着小胸脯,撅着嘴,一步一个‘重重’的脚印,走到了远离某个大猪蹄子屋顶另一侧。   小丫头重新坐下了,独自一人,紧抱双膝,卷曲小身板,背对赵戎。   赵戎第一时间,面色担忧的看了眼被殃及池鱼的房顶青瓦。   不过幸好,咱们地主家的房子还是挺结实的,没有偷工减料。   随后,他又瞧了瞧小丫头苗条消瘦的背影,在晚风之中,清冷的月宫银辉下,让人不禁感到一股萧瑟之意。   赵戎眨了两下眼。   他看了看左右,表情犹豫了片刻,起身走了过去,轻轻的坐在了她的身边。   赵芊儿小屁股朝一旁挪了挪,远离赵戎。   赵戎不依不饶,也挪动屁股跟着她。   赵芊儿又躲。   赵戎契而不舍,继续跟上。   最后,自闭的小丫头被逼到了屋檐躲一端,避无可避了。   她也没再动,由着他挨着她的小身板,只是以后别着脸,不看赵戎。   赵戎得逞了后,犹不满足,往外侧探头,去看她小脸上的表情。   “哼。”赵芊儿朝里扭了扭娇躯,继续把后脑勺甩给了他,不让他瞧。   唔唔,以前你对我爱搭不理,现在我让你高攀不起……   见小丫头还在赌气,赵戎眨眼。   他想了想,挨着她的肩膀,又轻轻撞了撞她。   赵芊儿像炸了毛的小猫,用看起来很是瘦弱的小香肩,用力撞了回去。   “嘶。”赵戎吸气,揉着肩。   “哼哼。”秀发随意扎成丸子头的小丫头哼哼两声,像斗胜的小母鸡,只是又紧跟着,吸了吸鼻子。   赵戎忍俊不禁,因为觉得她刚刚的清腻鼻音,像哼哼叫的小猪。   只是他不敢笑出声,怕被小芊儿听见,到时候估计是用小虎牙咬他了。   赵戎估摸着小丫头应该气消了些,便又脑袋前倾,去看她的表情。   这一回,赵芊儿也没有躲,由着他看。   只见,小丫头依旧瘪着粉唇,小脸绷起,而几缕乌发正在她的脸颊与耳畔随风飘舞。   竟也有些和青君一样不说话时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了。   赵戎轻轻点头,随后,目光循着赵芊儿此刻的视线看去。   只见,从他们这处屋顶的角度远望,一轮明月正镶嵌在幽山右侧的如墨夜空之中。   而夜里的幽山是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几点的灯火。   也不知道,层层夜幕之中,别名花衣山的它是否换了一身新的花衣。   赵戎眺望之间,忽然侧目瞥了眼不搭理他的小丫头。   赵戎嘴角微牵,右手不动声色的从左袖之中,取出了某个白日买的‘华而不实’的小玩意儿。   他低头瞧了眼手中物件,旋即抬手,将它插在了赵芊儿的秀发之间。   这是一朵脱离枝头后,依旧无声开放着的花。   “呀!你……”   赵芊儿被身后坏人突然袭击,小脸恼怒,娇呼一声。   她刚沐浴完,又被他弄脏了。   赵芊儿气鼓鼓的转头,欲要他好看,与此同时,抬手将秀发间的‘杂物’一抓,准备前扔。   只是下一秒,瞥见手中这‘杂物’的真面目后,她一张巴掌大小脸,表情呆住,又刹那间惊喜出声:   “咦,这是……紫衣花!”   赵芊儿低头看着手中色彩变幻的娇艳花朵,一双桃花眼睁大。   她伸手摸了又摸紫这朵念叨记挂很久的幽山紫衣花,忍不住小脸欢喜,自语:   “真的是紫衣花,戎……戎儿哥。”   赵芊儿抬首,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的看去。   视野之中,戎儿哥正侧脸对着她,嘴角噙笑,眺望天上明月。   他撞了撞她的肩膀。 第三百三十二章 赏月赏花赏青梅   青莲居,内院一间厢房的屋顶。   月下。   “喜欢吗?”   赵戎低头看着赵芊儿,嗓音温润。   只见原先鼓气的小丫头,正低着小脑袋,粉唇微张,怔怔看着捧在手心的紫衣花。   她眼角下弯,睫毛轻扇,探出一指,指肚轻轻抚摸着娇嫩的花瓣,小心呵护。   此刻,听到赵戎的笑问,赵芊儿欢喜的点头,“嗯,喜欢。”   她娇软的嗓音顿了顿,飞快的抬首看了他明亮的眸子一眼,又飞速低下了小脑袋,嘴里声音微弱、似有似无的重复了句。   “很……很喜欢。”   赵戎放心的点头,笑道:“那就好。”   你送的,我……我都喜欢的,很喜欢。   低头赏花的赵芊儿,心里默念一句。   “咳,不生气啦?”   赵芊儿回过神来,撇了撇嘴,瞧也不瞧他道:“唔,这次就原谅你啦。”   “……”   赵戎瞅了她眼,其实他到现在也还没完全搞懂,这丫头生什么气,嗯,这么喜欢挤着坐?   青君嗔骂的没错,确实是个皮丫头。   这些话,赵戎当然不会说出口。   此刻,他轻轻颔首。   赵芊儿这才又重新活泼雀跃起来。   她背过身,小脑袋微微后仰,靠着赵戎的左侧肩膀,小手举起紫衣花,粉唇轻嘟,吹着香风,“呼呼~”   小丫头靠着赵戎,在月下一边凑着月辉打量着紫衣花,一边喜滋滋的吹着花瓣。   赵戎见状,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来。   赵芊儿好奇道:“戎儿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紫衣花啊?小姐和你说的?”   赵戎笑而不语,眯眼瞧着远方漆黑的幽山。   此时夜色渐深,一轮玉盘挂在中天,将银辉散播人间,月下的幽山顶,一座万年古台的轮廓隐隐约约。   若那个独幽城市井间流传的传说是真的,古幽王曾也在月下独上孤台,眺望家乡中洲的大帝宫阙。   那么也不知在遥远的中洲,那些建造时定是被期待着能亘古屹立的宫阙,是否还在?   有无在玄黄界的光阴长河里,渐渐倒塌,残垣断壁。   独自留下一座隔海相望、天涯海角的望阙孤台,在月下独幽。   然而对赵戎而言,这些古老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的渊源历史与他无关,光阴的流水也未在他的眼角,刻下任何痕迹皱褶。   关于这座似乎埋藏着无数秘密,也落满了历史尘埃的幽山。   赵戎除了今日上午才耳闻的那个传说以外,唯一印象深刻的记忆,便是当初千里迢迢刚刚赶到独幽城时,在幽山下遇见一袭白衣的青君后,那一个下午所发生的变故。   犹记得,当时他在幽山下客栈中的镜花水月里看见,江彻白将一朵紫衣花递给了青君。   而娘子已有一朵紫衣花的情况下,犹豫片刻后接过了。   赵戎当时直接把桌上的茶水一口气全闷了,茶叶都没放过。   当然了,在误会解除之后,他也深刻反思了一番自己。   同时,冷静后的赵戎,很快就想通了似乎不喜欢花花草草的青君为何要接下那朵多余的紫衣花了。   赵戎记得小芊儿从小就有些喜欢摆弄花草,而当时幽山上的盛典,芊儿又外出试炼未归。   所以青君在把江彻白当作普通同门师兄的情况下,接过那朵紫衣花的原因,便不言而喻了。   事后,赵戎在青君面前,也从未提起过此事。   害怕她惶恐不安的胡思乱想误会他心思,或是又记起那日有阴影的经历。   不过,芊儿喜欢紫衣花一事,赵戎却是默记在了心里。   所幸,这等往日里的稀罕物,因为那日幽山办大典,流出了不少在市面上。   他上午在盛万宝内见到后,就默默的当了一次狗大户。   此刻,屋檐上,见赵戎没有回答,赵芊儿又叽叽喳喳了起来。   她回头瞅了眼赵戎,“哼哼,都知道送花了,戎儿哥越来越会哄女孩子了,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   赵戎哪里敢接话。   小丫头虽然嘴里这么说,可是嘴角牵起的弧度却是怎么也放不下来。   “呼呼~戎儿哥戎儿哥,紫衣花每天都变一种花色,我戴着这朵小花,也天天换同样颜色的新裙子怎么样?”   赵戎眼皮一跳,好家伙,家都给你败光了。   “戎儿哥,算你有良心,芊儿没白服侍你,不像小姐,欺负我也就会算了,上次陆师姐在幽山办大典,我正好不在,她去了也不知道给我多带一朵紫衣花。”   赵戎神色微动,问道:“青君……没有带紫衣花回去?”   赵芊儿低头弄花,也没多想,随口道:   “带倒是带了一朵回来,不过,这一朵紫衣花却是小姐去幽山前,白先生吩咐她帮忙取的。肯定是把我给忘了,没有给我取一朵。”   赵戎安静不语,抬头注视着明月。   原来,接过的那朵紫衣花,后来是扔了,只是她也未曾与他提过,这傻娘子,唔,茶叶他没白吞……   某人心中暖暖的。   有时候两人在一起,让人最暖心的不是日常情侣似的亲密,而是偶然发现了对方默默做过的小事。   在这些小事背后,满满的写着三个字。   在意你。   赵戎摸了摸袖子里的须弥物,又松开了手。   没带酒。   嗯,带了现在八成也不能喝,因为旁边还有一个对他喝酒深恶痛疾的小丫头。   直到现在,赵戎都能听到小芊儿嘴里不时的抱怨着当初新婚之夜给他喝酒的小白叔……   正在赵戎失笑之时。   赵芊儿回头瞧了一眼,然后转过了身来。   她娇小的身子缩着,蹲在赵戎身前。   后者坐在屋檐上,二人高度倒也差不多。   蹲着的赵芊儿,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捏着小花,前伸到赵戎面前。   她歪头,眼角弯弯,给了他一个眼神。   赵戎接过紫衣花,端详了下小芊儿随意扎起的丸子头发鬓。   他瞅准一个合适的地方,将小花进了她的秀发间。   赵芊儿满意的点了点头,忽道:“别动。”   赵戎微怔。   屋顶的一端,二人隔空对视片刻。   赵芊儿撑着下巴的小手一收,小脑袋突然前倾。   于是,赵戎的眼眸中,倒映的一张小脸,越来越大,带着好闻的香风一起,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的准备后退,可是小芊儿皱了皱鼻子,赵戎便也作罢,不过嘴上道:“咳咳,干嘛?”   “照镜子啊,看看你有没有插好~”   赵芊儿理直气壮道。   她大大的桃花眼,凝视着赵戎的眼眸。   两人的眸子相互倒映对方近在咫尺的面孔。   双方的气息都在对方鼻尖萦绕。   赵戎心头微荡。   “你别动哈,我再瞅瞅,唔,戎儿哥你瞧哪呢?别往下面乱瞄了,眼睛别动,看我头发上的小花……”   赵芊儿指挥道,小身板似乎是有些不稳,她也不忌讳,干脆两只小手张开,撑在赵戎的胸膛上,小脸又凑近了些赵戎的脸庞。   赵戎进退两难,只好身子渐渐后仰。   只是小芊儿借着拿他眸子当梳妆镜的理由,撑在他身上的娇躯也随着赵戎的身子后倾而前倾。   于是乎,此刻位置不大的屋顶一角,出现这样的一幕。   赵戎身子后仰,双手撑着后面的青瓦,渐渐后仰放平,而小芊儿,‘压’在赵戎身上,小胸脯似乎都要贴着了。   赵芊儿一副推倒压住赵戎的模样。   男下女上位……   赵戎感觉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赵芊儿盯着他的眸子,忽然粉唇轻轻吹了一口香风,吐气如兰。   赵戎感觉鼻尖微痒,而更痒的,是被她的小手撑着的胸膛,因为小丫头纤细的手指一直悄悄按压着……   “戎儿哥……”   此刻,小芊儿娇柔的嗓音混着可爱的鼻音,软软糯糯。   十分悦耳好听,让人……想吞下去。   “……小……小芊儿好看吗?”   前一秒还在喧嚣的晚风,似乎温柔了起来。   赵戎感觉此时的空气安静了下来。   她问的这个‘好看’,是那个‘好看’吗?   赵芊儿眼睛亮晶晶的,等待着某人的回答,与此同时,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她精巧的下巴轻抬,微嘟的粉唇,距离她正期待着合适答复的某张嘴,更近了。   赵戎抿嘴沉默了。   与水灵灵小白菜似的小丫头对视。   下一秒,他直接点头:“当然好看,这紫衣花谁戴谁好看,芊儿戴着也好看,不过戴着最好看的人,不用说,肯定是我家娘子。”   赵戎点头,语气认真,“我买了两朵紫衣花,等会儿也让青君戴着看看。咦,娘子怎么还没洗完?”   他说到这里,果断的回过头看去。   嗯,青君果然站在不远处的身后,安静驻足。   她似乎是在等待着此刻体位奇怪的赵戎和芊儿结束互动。   “青君。”   赵戎暗道一句就知道,面上却是微讶的表情,“娘子!”   他转过头朝微微张嘴怔神的小芊儿无奈道:“芊儿别闹了,镜子照够了赶紧下去。”   第一次做这撩人之事的小丫头霞飞双颊,却是尚不甘心,犹要搞事情。   只是刹那间,赵戎就动了。   他动作敏捷的起身,与此同时,将压在他身上的赵芊儿抱了下来,结束了刚刚不对劲的体位。   赵戎丢下目光有些哀怨的小芊儿,转身跑到赵灵妃身前。   只见娘子沐浴后,一袭莲青色优雅齐胸襦裙,此刻在房顶的晚风中,衣带飘飘。   清冷的月辉落在她同样清冷的绝色花容上,多了分出尘之意。   只是这个本该如不食人间烟火的月宫嫦娥仙子般的泪痣女子,俏脸平静,说出来的清音,却是让她掉入了红尘。   “戎儿哥,我是不是打扰到了你和芊儿了?要不,我先下去吧。”   赵灵妃上屋顶前,为了某人,也只因为夜里只给某人看,特意没有盘妇人发鬓,而是长发及腰,裙裳飘飘。   此刻,也是为了某人而洗的香喷喷的她,撩起青丝,将它们撩到耳后,也不等赵戎回答,便转身欲走。   赵戎哪里肯让娘子离开,伸手将她手一拉,把她身子也拉了回来。   他向前一步,将这个傻娘子抱进怀里,抬手,把另一朵紫衣花插在了她的耳畔。   赵戎搂着青君,把她的俏脸埋在自己的胸膛偏左肩处,轻轻摇了摇,“小醋坛子,不准走。”   他顿了顿,重复道:“不准走。”   赵戎没有多余的解释,左手与赵灵妃扣着十指。   这时,赵芊儿也咬着唇,走了上来,小手抓住了她家小姐的另一只素手,搂在了怀里。   她撇着小嘴道:   “小气鬼……忘了咱们小时候约好,三人永远在一起的?唔,我逗逗戎儿哥都不行,行啦行啦,以后不逗他了,你别吃飞醋啦。”   你这叫逗逗?   赵戎嘴角不禁微微抽搐一下啊,不过也没吱声。   侧脸埋在赵戎胸膛间的赵灵妃,抬起螓首,瞪了眼小芊儿,忍不住争了句嘴:“我……我没吃醋,刚刚是真话。打扰到你们了,就与我说……”   赵芊儿瞅了眼她,小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皮丫头,讨打。”   赵灵妃抬起被赵戎牵着的素手,二人的手,一起去敲小丫头的脑袋瓜子。   赵戎看着怀里的青君,失笑。   一时之间,三个青梅竹马的儿时玩伴,又在月下,打闹在一起。   不多时。   三人重新坐回了屋檐,一齐沐着晚风,赏月谈心……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上上士闻道与葡萄的正确吃法   赵戎以前一直好奇,古人为何喜欢有事没事就跑去屋顶谈心。   现在他明白了。   弦月,满天星辰,灯火万家。   耳畔,四面八方而来仿若充斥整片天地的风声。   还有身旁裙带飘飘的红粉佳人,人生伴侣。   鼻间是对方的好闻气息。   并肩赏月。   这氛围,直接拉满好吧。   当然,而一切的前提,是得有个青梅竹马或者娘子这样的心上人陪你。   否则,光有个屋顶是没有用的。   年轻人,要学会抓住主要矛盾。   很幸运,赵戎觉得,此刻他紧紧的抓住了。   是打死赵戎也不想撒手的那种,他还轻轻揉捏了一下,得到了很舒服的回弹反馈,嘶,青君好像胖了点啊……   啪!   赵灵妃面色如常,素手却将某只从她腰肢间‘失足跌下’的咸猪手,轻轻拍掉。   她花容娴静,正抿唇凝视前方,一双狭长秋眸专注认真,没有去看旁边倒吸凉气、心思不纯的坏夫君。   赵灵妃弯长的眼睫微颤。   往下乱摸也就算了,竟……竟还得寸进尺揉捏了起来,欺……欺负人!之前说好只是量量腰肢的。   不过,若是让她知道赵戎在心里吐槽她有点胖了,估计赵戎的这只作案的手别想跑了。   赵灵妃说不定得让它留下红红的牙印来,让夫君疼上一疼,体会下她被揉捏的疼感……   此时的屋顶,赵灵妃,赵戎与赵芊儿并坐在屋檐上。   赵戎坐在二女中间,赵灵妃在右侧,赵芊儿坐在左侧。   此时此刻,赵戎搓着被逮住的手,有些忏悔。   刚刚他在青君面前话里话外的赞叹了一番即将要去的大离的美人细腰。   嗯,赵戎后来当然拍着胸膛表示他是万万不信她们能有多细的,难不成还能比娘子的腰肢纤细?   如此,又废了好大劲暗示了一番后,青君才松动了口风,让他的手掌探索‘禁地’腰肢,只是不准挠她的痒痒肉。   赵戎当然是捣蒜似的点头。   不过后来尝到甜头后……还是贪了啊。   就在某人盯着五指忏悔之时,赵灵妃突然伸手,将赵戎刚刚作案的右手轻抓,牵到了她的身前。   赵灵妃垂下螓首,两只纤长白嫩的柔荑素手,软若无骨,将赵戎的右手捧着,轻轻抚摸。   她垂下眼帘,咬唇瞧着他没轻没重的修长手掌,指肚揉着其掌心的老茧。   这个秋眸女子安静了会儿。   忽道:   “戎儿哥,白天那堂课,我……我不知道那些话是你说的,没想到原来陶先生嘴里的‘赵道友’就是夫君你。”   赵灵妃清脆婉转的嗓音顿了顿,她抬头看了赵戎一眼,见他沉默倾听,忍不住解释道:   “我……我当时真的不知道的,所以……之后说了‘无法说服’之类的话。戎儿哥,你,你不要介怀。”   赵灵妃与赵戎四目以对。   赵戎轻轻点头,“哦,原来你是说这事啊。”   他又缓缓摇头,凝视她道:   “其实,我没有不高兴,正相反,青君,我很开心,你能摇头说不,对于不理解的道理与事物,秉持赤子之心追问,搞清楚脉络。”   “而不是像今日你其他那些同门一样,被陶道友的……嗯,被我的那些似乎听起来很厉害高深的言论唬住。”   “特别是,它还是由道家君子之口说出的,让人望而生畏,奉为圭臬。”   赵灵妃微怔,凝视着夫君脸上灿烂真诚的笑意。   一旁抱着戎儿哥左臂小芊儿,同样愣愣,大眼睛一眨一眨,歪头看着她戎儿哥的侧脸,与明亮炯炯的眸子。   赵灵妃两只手掌小心的覆盖着他右手的手心手背,动作温柔呵护在胸脯前。   她唇角噙笑,软声道:“戎儿哥……真的是这么觉得。”   “嗯。”赵戎轻眯眼眸,正视远方,“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这世上人,大多是中士,在道与非道之间徘徊,在接触到大道以后,或是热血沸腾,或是将信将疑。”   “而这类人,也容易与知行合一的上士混淆,特别是他们自己都是这么自认为是上士的。”   赵戎转头,看着凝神思索的赵灵妃,忽笑:   “但是他们真的和闻道便笃行的上士一样吗?”   他自顾自摇了摇头。   “不,这些中士连大道都没有彻底弄懂,就坚信不疑了,随后便用一知半解的道理、语句‘传道’他人,并振振有词。这种半懂却自以为得道之人,比对大道不屑一顾大笑之的下士,还要可悲。”   赵芊儿呢喃:“朝闻道夕死可矣的上士,闻一善言心便喜、见一利欲心便乱的中士,傲慢无知嘲笑大道的下士……”   小丫头忍不住道:“戎儿哥,你属于一类呀。”   赵戎突然笑容灿烂,无忌道:“你戎儿哥我不才,是上上士,我不闻道,道来闻我。”   赵芊儿与赵灵妃视一眼,皆忍俊不禁。   “臭屁。”小丫头白了戎儿哥一眼,不过一颗芳心却是喜滋滋的,两根细胳膊抱着他左臂,开心的摆着。   犹记得,小时侯的戎儿哥,也是这么的自信张扬,把她们唬的一愣一愣的。   那时候呀,她和小姐都觉得,戎儿哥是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   而且在她们眼里,也确实是如此。   戎儿哥总是能带来新奇的事物,做一些让她和小姐想不到的大胆事情,还是带着她们一起。   他怎么这么厉害呀!   会不会以后不带好哭的芊儿,与安静到没意思的小姐一起玩了?   一想到这,就担心的小脑壳疼,小芊儿问小姐,她也是蹙眉担忧。   不过,戎儿哥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被柳姨克制,秒怂的那种。   所以她和小姐顿时不怕了,掌握了秘密武器……只是一切美好的回忆,都经不起‘后来’二字,自从后来戎儿哥学儒后,一切都变了,不再自信。   不过,现在嘛,她们眼里的戎儿哥是怎样的。   赵芊儿觉得从小姐与戎儿哥说话的神态里就可以看出了……   此时此刻,赵戎话语刚落,赵灵妃微微仰首,目不转睛的凝视赵戎。   她眸光流转,倒映着他的笑脸,认真点头。   似乎是在默默肯定着一件她此生都会深信不疑的事情一样。   “戎儿哥,那我呢。”赵灵妃秋眸微合,笑语嫣然。她想跟上他。   “青君你?”赵戎转头,沉思一番,神色认真道:“你也不在上面三士之内。”   在娘子愈发期待的目光中,他点头,语气确定:“傻娘子,你肯定是下下士。闻道?啥也不懂,却也不‘大笑’,继续一根筋问道,傻啊真傻。”   赵灵妃:“……”   赵芊儿:“扑哧~”   赵灵妃瞪了小芊儿一眼,后者连忙闭嘴。   不与这臭小姐一般见识。   小丫头如是想道。   臭小姐,你除了是太清府此届天赋资质最高的剑修、逍遥府内众同门心中排名第一的仙子、整座太清府引以为傲的天之骄女,外加有一个绝世无双的贴身美丫鬟,和一个大猪蹄子夫君外,你还有些什么?   你啥也不是,臭小姐,哼。   赵灵妃眼里带些小委屈的看着又欺负她夫君,想把他的右手甩掉,却又依依不舍。   她清音清脆,自哀自怨,“是啊,我傻,这么傻的下下士的灵妃,怎么配得上,上上士的夫君你,我走……”   赵灵妃咬唇准备起身,不过下一秒,便被赵戎抱住,按回了原位。   “哎哎,青君,这不是开个玩笑的吗?有道是物极必反,这闻道一事也是如此。娘子这个‘下下士’,恰恰就是比上士还稀少珍贵的存在。”   赵戎一本正经的瞎掰。   “哦,是这样吗。”赵灵妃端详着他的眼睛,嘴角似笑非笑道。   赵戎用力点头,“是的是的,为夫一眼就看出来娘子非比寻常。”   “那么灵妃比之夫君的上上士,又如何?在上面,还是在下面?”   赵戎想也没想道:“娘子在上面。”   他顿了顿,咀嚼了下这句话,很快,眨了眨眼,又重复道:“嗯,娘子在夫君上面。”   赵灵妃总觉得赵戎的话不对劲,似乎意味深长,只是现在的她哪里懂着这个‘上面’的滋味妙处。   该不会又在欺负她不懂吧?   赵灵妃一双秋眸狐疑的瞅着赵戎。   后者信誓旦旦的说:“娘子就在我上面!说到做到。”   不多时,赵戎终于重新哄好了青君,他继续刚刚的话题。   “青君,你可知为何说白日里,竹林中大多是中士?举个例子。”   赵戎徐徐道:   “白日在竹林,陶道友提到道、德、仁、义、礼,说咱们儒家的礼,是乱之首也。都知道,道家是独独推崇‘道’,但是你们真以为,道家是真的厌恶否定后面的德、仁、义、礼吗?”   赵灵妃皱眉,“难道不是吗?”   “这儒道之争,哪里是你们表面上看见的这么简单?”赵戎摇了摇头。   “道家其实并不是否认后面几者,而是认为,道、德、仁、义、礼,每缺少前面的一环,就会开始强调后面的环节。”   “这是一个人心偏离‘道’越来越远的过程。是一个规范越来越严格的过程,是一个内心自觉自愿的要求越来越低,而外界的束缚越来越重的一个过程。”   “所以,陶道友说,讲礼之时,便是失道之日。”   赵戎轻轻叹息。   “若是天下有道,人人有道,那么还要折腾退而求其次的’德仁义礼‘干嘛?正是因为我们儒家开始折腾后面几者了,所以才说明已经没有‘道’了。”   言语间,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边继续说着,一边取出了葡萄等水果。   今日上午在西城买的,洗干净后收了起来,后来一直忘记取出来了。   正好现在吃。   见小芊儿看见葡萄后,眼睛一亮,赵戎笑了,主动给她与青君剥起了葡萄皮来,喂她们吃。   “前面的,是儒道二家山上‘道争’之中,道家的观点。”   赵戎垂目,手上忙着活计,话语不停:   “而在我们儒家看来,天下人品格不同,世道又在下滑,于是便将‘道’渐渐细分,如德、仁、义、礼。”   “不同的人,几乎都能被囊括其中,处在一个合适的位置。‘道’太高了,让人一下子难以企及,那就给人一个可以向上走的阶梯,嗯,你也可以想道家那样,反过来理解成是向下走的。而守礼,便是最低一层的台阶,是底线。”   赵戎将水晶似的葡萄递给了专注倾听的娘子,收回手后,又去给芊儿剥了一颗,递去。   他嘴里轻声道:“不管是儒家,还是道家,初心都是好的。比如道家的无为而治,这‘无为而无不为’,哪里是什么消极不作为,分明是最积极的有为。”   “只是二家初心一样,却观念不同。”   “道家的‘道’是平等的,众人平等持‘道’;而儒家却将‘道’分出了阶层等级,就像圣人、贤人、君子、士子,一层一层。”   赵戎垂首,专注剥着葡萄皮,嘴里一字一句:“此等观念之差,简直水火不容。这,便是儒道之争。”   赵灵妃咬唇,赵芊儿歪头,二女凝视着身畔这个语气平静的男子,专心倾听他讲着她们以前从来不懂的道理。   她们的眼里,此时的戎儿哥,似乎比天上的月亮还明亮瞩目。   赵灵妃与赵芊儿表情怔怔出神,眼底渐渐溢满了仰慕之色。   赵戎话语停住,休息了会儿。   这时,他又剥完了一个葡萄的皮,右手两指捻着,将它递到了正出神的娘子唇畔。   赵灵妃回过神来,见戎儿哥温柔喂她,赵灵妃朱唇微牵,笑容娇羞。   只是此时的她,嘴里还有葡萄籽,便准备别过头吐去。   赵戎突然体贴的伸出另一只手,手掌微曲,递到她身前,接住葡萄籽。   赵灵妃眉眼欢喜的点头,微微努嘴,螓首朝眼前那只手凑去。   下一秒,赵戎身子前倾,霎那间,噙住了她嘟起的朱唇。   “???”   赵灵妃点漆似的眸子一缩,俏脸唰的一下红到了颈根。   赵戎眨眼看着近在咫尺表情呆萌的赵灵妃。   与她鼻尖点着鼻尖,起初触感柔软微凉,旋即,便感觉整个世界都充斥着她温暖葡萄味的香风与鼻息。   他剥皮忙了这么久,终于吃到了‘葡萄’。   提问,一颗葡萄,要两个人吃到同样的味道,请问该怎么吃?   屋顶的空气顿时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过多久,赵戎与赵灵妃唇齿分开。   赵戎咂巴了下葡萄的滋味,嗯,早上买葡萄时就发现这葡萄水嫩多汁,果然没错。   好吃的他把葡萄籽都吞下去了。   赵灵妃朱唇微开,通红着脸,眼神有些匪夷所思的看着连她嘴里葡萄籽都不放过的戎儿哥。   一旁的赵芊儿睁大了眼,还能这么玩?   赵戎满意的看了眼递去接葡萄籽的左手,嗯,以后就叫它青君诱捕器了。   他瞧见二女傻傻的神色,想了想,试探道:“再来一颗?”   赵灵妃:“!!!”   赵芊儿:“……” 第三百三十四章 戎儿哥,你是我的太阳   赵芊儿原本就大的桃花眼,此刻睁的更大了,目不转睛的瞪着眼前这对眉目传情的‘狗男女’。   只见,小姐刚刚吃过葡萄却又被某人吃过的檀口愣愣的微张着,似乎一时间忘记了闭上。   她樱桃似的朱唇湿润嘟起,没涂抹胭脂却好像比刚刚更红嫩了,也不知道戎儿哥刚刚是怎么欺负蹂躏的。   小姐胸脯起伏,正轻轻喘气吐着香风,补充着刚刚缺失的空气,一时间还没有缓过来。   而此刻,面对戎儿哥的‘再来一颗’的请求,与已经凑到她唇角的有一颗水晶葡萄,小姐的俏脸上刹那间浮现一抹娇羞之色。   她强装凶凶的表情,剐了眼挤眉弄眼的戎儿哥,然后红颊别过脸去。   而戎儿哥又贴到小姐的耳畔,悄悄言语了些赵芊儿听不清的话,也不知道是什么让女子羞耻的混蛋话,一时之间惹得小姐又是掐他又是推他,若不是屋顶下,腾不出脚,估计小姐都要踢戎儿哥了……   赵芊儿眼巴巴的在旁边看着小姐与戎儿哥旁若无人的互喂葡萄、打情骂俏,前一秒还是推着对方,结果下一秒就又搂在一起卿卿我我了。   她微微鼓嘴,唇齿间还留着刚刚的葡萄籽。   “唔唔,戎唔锅~”   赵芊儿学着刚刚小姐的样子,有模有样的努着嘴,凑到了戎儿哥身前,口齿不清唔唔了一句后,眼睛瞅着他。   她也要……要吐葡萄籽。   戎儿哥赶紧来接!   正笑着在娘子耳畔言语的赵戎一愣,回过头来。   他低头看了眼左手,想了想,飞速的把这个‘青君诱捕器’藏进了袖子里,认真叮嘱了脸黑的小丫头一句。   “注意屋顶卫生,别到处乱吐。”   赵芊儿:“……”   她突然觉得嘴里不久前还甜滋滋的水嫩葡萄,顿时不甜了。   不吃了,这臭葡萄好酸啊呸呸呜呜呜……   小丫头银牙咬碎,把嘴里的葡萄籽乱吐一通。   只是旋即,却又埋首抱着双膝,瑟瑟发抖,这一言不合就撒狗粮,她……怕了。   赵芊儿耸耸小琼鼻,一双桃花眼眼角微红,一副楚楚可人的娇怜模样。   她抬起小脑袋,看了眼天上同样孤零零的明月,   某一刻,赵芊儿悟了。   人生就像一颗滋味万千的葡萄,你永远不知道一口咬下去会蹦出什么味道……   热闹是他们两的,我什么也没有……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两吵闹……   小丫头大彻大悟,思想顿时深邃了起来,人生境界都得到了升华,只觉得离大道又近了一步。   大猪蹄子什么的只会影响她拔剑的速度。   哼,臭小姐,臭戎儿哥,给我等着,等本姑娘悟道成了第七境逍遥剑仙,就用……就用化虚为实的本命飞剑剥葡萄皮、接葡萄籽。   用手或用嘴接葡萄籽什么的,不过如此,戎儿哥给本姑娘爬好吧?   赵芊儿转过身子,她背对着某小两口。   小丫头绷着小脸,手支着下巴,鼓气哼哼唧唧的想了会儿,不时的点着小脑袋,暗暗扬眉吐气的预演着什么。   比如以后戎儿哥苦苦哀求要给她接葡萄籽,而她小脸高冷的抬起小下巴,冷落了他足足三息,才勉强点头,傲娇的微微张嘴,然后戎儿哥就自觉的喂她葡萄吃,比对小姐还狗腿子……   就这样,赵芊儿甜滋滋的想了会儿,正在这时,她听到了身后的戎儿哥似乎又与小姐接着聊起了之前的奇怪话题。   思想境界已经猛升的赵芊儿轻哼摇头,小脸上满是不在意的神色。   只是……几息后,小丫头的耳朵悄悄竖了起来。   唔唔,就听一句,看看是不是说她坏话,是就记在本子上,哼哼……   赵灵妃抬首,一缕青丝粘在朱唇左角,早前通红的俏脸红晕已经褪去,白皙的皮肤只剩余些淡淡的粉红。   她看着夫君的脸庞,抿朱唇,凝起黛眉,作势想要板脸吓他,可是试了几次,实在绷不住表情,最后开口连声音都是柔柔弱弱的,惹人怜爱。   “热。”赵灵妃在赵戎怀里扭了扭,咬唇。   赵戎闻言,第一时间松开在娘子身上捣蛋的手,转而抬手给她扇风,“好的好的。”   赵灵妃咬唇端详着又喜欢欺负她又爱护极了她的赵戎,略感无奈的摇了摇云鬓,“怎还和小孩子一样。”   赵戎皱眉,故意严肃道:“娘子喜欢小孩子?那咱们多要几个。”   赵灵妃抬起素手,羞恼的捏了捏他的鼻子,“不许说话。”   赵戎闭嘴,眨眼。   赵灵妃微微歪头,捏着夫君的鼻子摆了摆,看着他跟着摇头的愣愣模样,她嫣然一笑。   赵戎笑看着她。   赵灵妃侧靠在赵戎怀里,伸手从他那儿拿过了葡萄。   她芊柔素手,捻起一颗,挑指剥皮。   不多时,赵灵妃将一颗饱满干净的葡萄,温柔的递到他的嘴边,然后提起预知似的,在赵戎张嘴后,扔入葡萄,两根修长葱指飞快朝她怀里一缩。   让赵戎‘吃’她玉指的坏心思落了个空。   赵灵妃嘴角微翘,白了他一眼。   秋眸愈发妩媚。   只是在赵戎神色无奈之时,她轻启朱唇,将那两根沾着葡萄汁又逃脱赵戎嘴巴的葱指,含入檀口之中,不嫌弃的轻轻嘬了下,旋即两根葱指又继续给夫君剥葡萄。   赵戎忍俊不禁,还说他是小孩子,青君也还和小时侯一样。   那时候,他喜欢欺负青君和芊儿,每回摘来她们喜欢吃的葡萄,都只是让青君与芊儿给他剥葡萄皮,不给她们吃。   于是,青君为了解馋解渴,便学会舔手指,算是另类的‘染指’,渐渐养成了习惯。   此时,赵灵妃又递了一颗水晶葡萄到赵戎嘴边,同时另一只素手的手掌心微曲,凑到他唇前,给他接葡萄籽。   与此同时,她抬目,凝着赵戎道:   “夫君,你刚刚说的那些,我听懂了,不过,那位陶先生还有些话,我不能理解。他为何那样说圣人?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又是何意思?”   赵戎将嘴畔的葡萄吃下,闻言不禁挑眉,先按照老规矩,夸一夸青君。   “娘子好悟性,我只讲一遍就懂了。至于后面的这个问题。”   他神色逐渐认真起来,“我只说说我的理解,给娘子作为参考,你也不必全信我。”   赵灵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赵戎轻笑嘀咕,随后沉吟片刻,平静道:   “刚刚和你说过,道家诸子们认为,道德应当是平等的,世上所有人都是平等的道德,没有差异高低,因为差异就是矛盾的根源。”   他顿了顿。   “所以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因为一旦出现了在道德上高人一等的圣人,便会随之而来的,诞生出窃取圣人之位的大盗!”   “就像暗室中的一盏明灯,你以为是能照亮黑暗,殊不知正是因为有光明出现,才创造了黑暗,反之,不兴起明灯,暗室便是一片混沌未开,哪里有差异纷争?”   赵戎抬头仰望天上孤零零的明月,黑暗之中,明月高悬,银辉洒满大地,成了这黑夜之中最让人瞩目的事物。   于是这千万年以来,玄黄界多少生灵心中升起过上九天揽明月的野望与豪情,或善或恶。   谁不想成为最高的明月,悬在众生头顶,高高在上。   “青君,记住,本来美好的道德,一旦被大力提倡,被调动起来的大多不是什么好人。这一点,我作为儒生,并不否认。”   “只是,就像今日你在竹林辩解的前后关系。正是因为世道先缺少了道德,所以我们儒生才加倍提倡道德,努力去做些什么。”   “道家诸子反对差异,而我们儒家圣人恰恰相反,将‘道’细分为道德仁义礼,去大力提倡,随之伴生了差异。”   赵戎突然目视青君,沉声道:   “所以道家认为,是我们儒家乱了世人的心。教化与礼法,在他们嘴里,更是成了乱之首。”   他顿了顿,正襟危坐,看了眼认真倾听的青君与侧着小脑袋偷听入神的芊儿,轻轻一叹。   “这也是为何道家讲‘无为’,反对其他百家诸子‘有为’。”   “圣人造铜器铁器种地,大盗就用铜器铁器造刀剑,争夺天下。”   “圣人引火以济民,大盗就以火焚城破屋,烧杀抢掠。”   “圣人定道德仁义礼约束百姓,大盗就将道德仁义礼盗去,利用圣人之法奴役人民,甚至连圣智都染指垂涎,连圣人之位都欲盗去,统治天下。”   赵灵妃忽然开口:“所以今日在竹林,陶先生才说做多错多?”   她仰首,秋眸微合,点漆的眸子凝视明月,喃喃道:   “照这么说。玄黄人族制定《玄帝律》,便可能有大盗利用《玄帝律》。”   “建造人族太宗,便可能有大盗窃取人族太宗。”   “册封人族选帝侯,便可能有大盗盗窃选帝侯位;”   “铸造玄鼎镇九洲,便可能有大盗偷窃玄鼎……甚至到了最后,最让道家诸子们担忧的便是……”   赵灵妃黛眉紧锁,“大帝之位,都有可能被伪圣的大盗窃取!”   突然谈到这个格外出格的话题,屋顶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住了。   赵戎不置可否,安静不语。   他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当初从书楼借来的那本属于一个叫南康小国的野史。   从那本书之后,赵戎兴起了兴趣,经常去书楼借书看,其中,大多数是山下王朝的正史野史。   除了读史以明智,与领略人间各国的风土人情、英雄豪杰以外,他还看见了些别的‘东西’。   有时候,赵戎深夜点灯夜读,翻看史书,越读却越是掩卷沉默。   窗子关着,他却是不寒而栗。   赵戎沉默了会儿,便又翻开书仔细一瞧,找了又找,终于,在字里行间,读出了两个字。   大盗。   这望阙洲,数百王朝,千百年以来的历史上,是层出不穷的大盗。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甚至编撰这些所谓正史的,本身就是窃国的大盗!撰写丹青,粉饰太平。   只是,如今赵戎是半个山上人,孤坐一座儒家书院某一角的学舍内读书。   这些山下事,离他似乎极远,只能透过这枯黄的书页,窥见一斑。   在这独幽城的日子,也过的很慢很慢。   赵戎眼下生活,除了书院读书,便是陪伴眼前的娘子与芊儿。   至于娘子嘴里担忧的那些山上可能存在的大盗,似乎比山下俗世中的大盗,还要遥远,或说高高在上。   赵戎没有回答娘子的问题,摇了摇头,继续道: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真正骂的不是圣人,圣人并不坏,圣人之法也不坏,而是不善之人用圣人之法而行的不善之事。该死的不是圣人,是大盗,但是只要圣人之法存在,就必然被不善之人利用。”   “青君,这个似乎无解的悖论,我们这些正统的儒家门生,其实大多很清楚。”   赵灵妃欲言又止。   她看了眼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的夫君,想了想,忍不住问道:“既然是道家率先提出来的,那他们可有应对之法?”   赵戎点头:“今日陶道友已经说了,既然是‘差距’引起的祸乱,那就将‘差距’竭力掩盖起来。”   “回归远古时代,绝圣弃智,绝巧弃利,不启圣智,让百姓愚昧,这样就让大盗无物可盗,盗也白盗,如此,便大盗止,天下平。”   赵灵妃突然又想起了白日里,赵戎走进竹林空地的时候说的话:   一片桃源,两村相邻,鸡犬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这大概就是陶渊然嘴里没有圣人与大盗的质朴之世吧?   只是……   赵灵妃缓缓摇头,“这怎么可能回得去?”   她看了眼夫君,感慨道:“所以夫君白日里才说,天下智已开,混沌已死,朴难归矣?”   赵戎颔首,其实有些延伸的特殊话题,他特意没说,比如,山上的修行之人如何处置?这高悬天下百姓头顶的玄黄修真界如何处置?   空气安静了会儿。   赵戎觉得话题似乎有些沉重,便表情轻松的一笑,拍了拍出神的赵灵妃的素手。   他捻起一枚葡萄,扔进嘴里,正吃着,忽然一顿,问道:   “对了,青君,这里面其实还有一个观念问题。你觉得,人性天生是善,还是恶,或说在善恶间摇摆,甚至无所谓善恶之分?”   赵灵妃沉默一会儿,理解了他的意思。   她凝视着眼前耐心将所知道的全部教她的男子。   “我不知道人性本来的善恶如何。但是,我认为,只要沐浴阳光,人性就是向善的。”   赵灵妃牵起赵戎的右手,又牵起一旁偷听的小丫头的右手,三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她凝眉,口齿清晰,一字一字道:   “谢谢夫君与我说这么多。”   “‘无为’的道家,我理解他们,但是我不赞同,因为靠众生愚昧无知无欲而天下平等的质朴之世,不可能长存,心智总会萌生,世道总会诞生差异。但是人性就像向阳的花木,只要有太阳,就会向上生长,而圣贤就是这太阳。戎儿哥,你……是我的太阳。”   黑暗中,正歇口气咀嚼葡萄的男子愣住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戎儿哥又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多年以后,面对眼前负书而现的天命玄鸟,赵青衣又会想起,与两位至亲似的青梅竹马,一起并坐屋檐吃葡萄赏月的那个独幽城的宁静夜晚,与那些已被遥远秋风携去的‘圣人大盗’论。   ……   此刻,梧桐街,青莲居后宅的屋檐上。   秋风中,赵戎微鼓的腮帮顿住,不到三息,又重新牵动腮帮咀嚼了起来,只是这一次他动作很慢很慢。   因为此时此刻眼前这一幕让他晃神眩目,难以挪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似乎不一样的青君。   今夜天幕无星,一轮孤悬九天、寂寥万年的圆月,像一只巨大的银轮,镶嵌在她头顶三尺处的夜幕。   月下。   青君笼罩在月光之中,三千青丝如瀑披下,在晚风中向左飘逸。   一缕缕斜横的发丝,轻拂她的脸颊,覆盖了她的泪痣,也撩拔了她秋眸上的长睫。   只是却遮盖不了,此时青君明亮耀眼,一眨不眨的狭长秋眸。   似深邃似清明的摄人心魄的眸光,穿过拂在她脸颊上的青丝间的空隙,凝聚在了赵戎的脸庞上。   与他微怔打量的眼睛对视上。   她的眼里全是他。   青君头顶发丝云鬓之间,赵戎刚刚送她的紫衣花斜插,仿若盛开在了这乌亮的云鬓之上。   紫衣花的花瓣边缘凝滞着光华,黑暗中勾勒出它的轮廓,又溢出些点点星子似的光辉,像萤火虫,在青君与明月之间的夜幕中,如深海里旋转上浮的气泡。   从赵戎此时凝视的角度看去,这上浮的星子光辉连接了她与明月。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青君发丝间、秋眸里、脸颊上、红唇中,铺满的柔和银辉,竟然让他某一刻瞳孔微缩,陡然生出了刺目之感。   她在月光下,似乎更亮了,本就白皙的玉质肌肤,流动着白日不曾被赵戎发现过的朦胧光华。   如幻如梦之间,让赵戎没由来的觉得青君比头顶万古的明月更加耀眼。   夺走了它的光彩,是此时的‘人间月’。   或者说,此刻月下这个点漆似的秋眸晶莹剔透、熠熠生辉的绝色女子,就是赵戎心头的明月。   眼前人,是心上月。   哪怕赵戎直直的怔视了很久,他还是觉得此刻的青君美的动人心魄,让他不忍出声或动手破坏这月下仙子似的绝美一幕。   赵戎微微缓神,轻眨了眨舍不得放下的眼皮。   自家这傻娘子,怕不是从九天之上的广寒月宫,逃下人间的姮娥仙子,或者说……是什么上古月宫的神祇转世?   他心里嘀咕。   此时面对青君坚定有力的话语,赵戎抿嘴。   这个傻娘子,给他的感觉时常是,一个似乎把剑道天赋与容颜魅力都点满了,而在其他地方却好像总缺一点啥的天之骄女。   就像眼下。   不是说青君缺少智慧,说她笨。   青君一颗玲珑之心,冰雪聪明,细腻敏感,不是真的像赵戎嘴里说的那么傻。   嗯,好吧,或许有时候在他怀里满眼爱恋的与他对视温存时,确实会变的笨拙和傻一些。   但很多必要的时候,青君是能把他这个夫君拿捏的死死的。   在赵戎的眼里,青君是更接近于简单纯粹,甚至心思与头脑‘一根筋’的赤子剑修的形象。   对的,就像归当初第一眼见到青君就忍不住赞扬的那样。   剑心纯粹如琉璃。   她对于认定之事,如离弦之箭,再不回头,也无所谓后悔,一往无前即可。   喜欢一个人也是如此……   娘子如此性格,作为夫君的赵戎却是又喜又忧。   虽然他有时候也是一根筋的认定某些事和道理就死也不改,但是正是因为如此,赵戎才不希望身边的至亲之人也是这样。   容易自己给自己肩膀挑上一些本可以无视的责任。   而且,就怕她钻进死胡同里。   赵戎抿着嘴,低头看了眼被赵灵妃紧紧攥着的右手,她同时也攥着芊儿的右手。   一直竖起耳朵偷听的芊儿,似乎也被此时的气氛感染,气像是也消去了,她空出的左手,把赵戎的左手牵住。   小丫头仰头,小脸上写满了郑重之色,“我……我也一样。戎儿哥是我的太阳,小姐是我的月亮。你们去哪我就去哪。”   赵灵妃看着牵在一起的三双手,凝着的眉眼顿时一松,展颜一笑,“嗯,永不分开。”   她与赵芊儿对视,后者巧笑倩兮。   二女转而一齐看向戎儿哥。   “太阳吗……”   此刻,赵戎无声呢喃了一句,他的两只手忽然抓着她们的玉手提起,将二女的手背,分别贴在他的左右脸颊。   赵戎轻轻合眼,转头眯眼瞧着娘子道:“那不论何时,你是不是都听我的,不会不听话?”   赵灵妃点头,“不论何时,我都听你的。”   一旁的赵芊儿,跟着用力点小脑袋,“我也一样。”   只是还没等赵戎放下心来,赵灵妃话语顿了顿之后,就又垂下了眼帘,浅浅一笑,“嗯,夫君的话,肯定是听的,作为青君心里最重要的建议。”   赵芊儿歪头想了想,又认真道:“我也一样。”   赵戎:“……”   他忍不住嘴角一抽,建议?得,说了和不说一样,没什么变化,该倔得时候还是会倔,对吧?   赵戎无语,旋即认真道:   “青君,你这样让我作为夫君的工作没法展开啊,一个‘下下士’的傻娘子,以后万一钻死胡同,一根筋的问道,我跟在你屁股后面,拉都拉不回来。这,这日子没法过了。”   赵灵妃闻言也不恼,知道夫君是在赌气,说些开玩笑的气话。   她笑而不语。   赵戎侧目看了眼贴着他右脸庞的娘子的素手手背。   只见她的肌肤似乎比白日更加白皙莹亮,向乳白色靠近了,上面流转着一些朦胧光华。   也不知道是不是娘子身处屋顶,笼罩在月辉之下的缘故,让月下的美人似月了。   某一刻,赵戎突然隐隐约约感觉,这朦胧光华有些儿熟悉,好像在那里见到过……   正在这时,赵灵妃轻声道:   “戎儿哥,我觉得关于人性善恶,还有一种可能。”   赵戎思绪一断,抬目好奇,“什么可能?”   赵灵妃秋眸轻睐,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她贴在赵戎脸庞上的素手,伸直了一指嫩葱似的食指,指尖轻轻点着赵戎弧线坚毅的脸庞上,抿起的嘴角。   “人性并不是先天而成的,而是如待染的素丝,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后天要慎其所染。嗯,和向阳的花木差不多,需要圣贤的教化……”   明明是一番很有意思的见解,可是赵戎却眉头忽皱。   这……这不是‘素丝说’吗?他很熟悉。   当初在青风居渡船上,闲暇时读那些墨家典籍,就经常看见。   这素丝说并不稀奇,但关键是,除了修行典籍与怎么也学不会的食谱、诗集以外,几乎从来不翻其他任何书的‘学渣’娘子,怎么会念叨起这墨家的学说?   墨家之学在望阙洲也并不显赫,赵戎一路上墨侠都没见过几个。   结果他现在突然发现,似乎……娘子竟还学墨?   学墨,傻娘子,你……你怎么敢啊!   这可如何了得。   其实对于墨家,赵戎是持平和甚至友善的态度的。嗯,墨侠好啊,值得交朋友,挡刀的那种。   可若是身边的至亲之人学墨……   赵戎第一个不答应,觉得必须、一定得拉回来。   墨家讲兼爱,就是平等的爱所有人,无差别的爱。   嗯,简单来说,就是墨者们爱众人与爱父母没有什么差别。   于是儒生们经常责难‘墨氏兼爱,是无父也’。   除了‘兼爱’之外,墨家还有一些让赵戎更加倒吸凉气的主张。   而且赵戎虽然与墨家子弟接触的不多,但是根据之前在一些书肆话本里看到与听来的事情,总结出了一点。   白衣墨侠大多也是一根筋的,为了侠义什么的,用赵戎的话说,就是老直男了。   完蛋,这不正好贴合青君的性格吗?   眼下,看着刚好也喜欢穿白衣的娘子,赵戎,慌了。   一想到存在某种可能,他满头黑线。   是谁他娘的教我家傻娘子学墨的,是谁?   要让她‘兼爱无夫’吗?坏的很!   正在这时,‘俺也一样’的小芊儿,听到了小姐的言语后,又板起小脸,郑重的点了点头,“嗯,我也……”   “你也个大头鬼!”   赵戎把赵芊儿的嘴一堵,‘凶狠’的瞪了她一眼。   小芊儿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脸色不善的戎儿哥,唔,他怎么知道芊儿是什么也没有听懂的应话,好腻害啊。   赵戎忍不住打断道:“青君,你……你有几个太阳?”   赵灵妃正准备再给戎儿哥讲讲她觉得有道理的素丝说,此时见状,她手指点着他的唇角,眨眼道:“只有夫君一个男子啊。”   赵戎眉头微松,“真的?你别哄我。没事的,说心里话。”   看见夫君执着在意的眼神,赵灵妃突然有些羞意,她低头没去看他,螓首埋在胸脯前,发出认真的鼻音,“嗯。”   夫君真过分啊,有些话偏要她说出口来,可这……这如何让人好意思……   “青君的心里……只装得下夫君一人,一个太阳呀。”   她笑容浅浅,声音弱弱,赵灵妃却尽她的努力语气无比温柔,说出了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满是情意爱恋的话语。   “唔唔唔。”   来自某个被堵嘴的小丫头。   转头一看,赵芊儿把赵戎堵她嘴的手按了下来,她脆生生道:“我也一样。好吧,稍微不一样,有两个,一个月亮和一个太阳。”   哼,这次可不是不懂装懂,戎儿哥你别捂我嘴!   小丫头理直气壮,就差双手叉腰了……   赵戎眉头一展。很好,无差别的兼爱是绝对不可能的了,青君和小芊儿要是敢,那就家法伺候,咳咳。   所以,青君应该是偶尔听来的墨家素丝说吧。   但是刹那间,赵戎又想起了一事。今日下午,他陪青君在独幽城办事的时候,见她在帮师长办某件事时,好像去过一趟东城的墨者公馆,那儿进出的全都是白衣墨侠。   当时赵戎和芊儿在门外等的时候,他还好奇的多看了几眼,那会儿,芊儿在一旁叽叽喳喳的,他也没多想。   现在看来,在逍遥府内,那位很看重娘子的似乎姓白的师长……   此刻,就在赵戎锁眉思索时,并没有注意到,屋顶有些安静。   特别是在娘子害羞低头,秋眸溢出爱意的说出心底情话之后,气氛便开始古怪起来,而三人又都不说话了,心思各异,于是渐渐形成了暧昧的氛围。   赵灵妃埋首不语。   赵芊儿灵动的桃花眼左瞧右看着戎儿哥和小姐,又抬起小脑袋看了眼已经深了的夜色。她眨巴着眼。   赵戎则是思绪一瞬千里,某一刻,他终于回过神来,又准备问清楚某些事情,“青君,你刚刚这素丝说……”   赵芊儿突然打断道:   “戎儿哥,小姐,时间好像不早了,快三更了,咱们回头再聊吧,戎儿哥过两天就要带我一起下山了,明天还有事情要忙着办呢。唔,让他早些休息吧。”   赵戎皱眉,“等下,那个……”   “嗯嗯。”   赵灵妃忽然站起来,眼睑低垂,扭身就走,“夫君,芊儿,你们早些休息。”   赵戎抬了抬手,“喂喂,青君,你先别走,我还有一件事……”   听到还有‘一件事’,在月光下,赵灵妃白皙的俏脸染上了淡淡的粉色,长睫微颤,步伐继续,甚至还加快了,像是脱笼的小鸟儿似的,要逃脱这儿。   赵戎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都忘了今日特意留宿下来的坏心思了,他正惦记着正事呢。   赵戎站在原地,疑惑的唤着,“不是,青君你跑什么,等等……”   赵芊儿瞅了眼没出息的戎儿哥,扎丸子头的发鬓轻摇。   哎,真是笨死啦,光说有什么用啊,‘死皮赖脸’的贴上去啊,小姐那里遭得住你这一招啦,哪一次不是溃不成军……唔,笨戎儿哥,看在你送我小花的份上……好烦呀,小姐在‘前面’,就不能快……快点……   小丫头小脸微红,嘀咕自语几句,小手扶了扶秀发间的紫衣花,下一秒,她蹦起身来,提起裙摆,飞速上前,拦住了赵灵妃的去路。   “小姐小姐,你别一个人走啊,戎儿哥今晚睡哪?你还没说呢。”   “什么怎么办,他睡哪……房间这么多,你给他准备一间舒适的房就行了,不用问我的。”   “哦,可是后宅没有可以直接入住的客房了,我们这么晚回来,刚刚忙着沐浴和聊天,我都忘记吩咐下人了,也没给他整理客房。现在大半夜的,唔,只能挤挤了。所以就……就让戎儿哥去你床上挤挤吧?”   赵灵妃拨浪鼓似的摇头,扭身想要绕过小芊儿,“我……我的床小,这怎么挤的下啦。他……他睡觉又不安分,而且他这么大。”   赵戎这才记起今天来找青君的正事,将刚刚想问的话咽了下去。此刻闻言,他眼睛一睁,你们怎么知道的?   赵芊儿摇头,“哎,大就大,要什么紧,努力挤挤就好了……个头怕什么……喂,小姐你到底怕什么啊,这是你夫君还是我夫君。唔,行吧,不让他上床,那就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戎儿哥,和他挤挤……”   赵灵妃脚步骤刹,抬首,语气急且坚决,“不行!”   “哦,那就和你挤。”   赵灵妃倒竖的黛眉一垮,声音又弱了,“也……也不行。”   赵芊儿老气横秋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戎儿哥到底睡要哪?总不能和小白叔、昆爷爷一起挤吧?再怎么说也是姑爷。小姐,你别瞎担心了,虽然晚上和他一张床上睡觉,但是戎儿哥还敢不听你的话吗?况且……”   小丫头瞅了眼朝她目露感激之色的戎儿哥,小脸认真道:   “况且,戎儿哥又能什么坏心眼呢?”   赵灵妃:“……”   赵戎老脸一红。   不过旋即,他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娘子,要不挤挤吧,我无所谓的……”   赵灵妃红着颊,别过脸去,没再做声。   约莫一炷香后。   赵戎如愿的和赵灵妃一起,来到了她的闺房…… 第三百三十六章 你干嘛这么用力?   赵灵妃的闺房里有什么?   赵戎老老实实跟在她后面,一路来到了一间宽敞的闺房,途中二人都是蒙头向前走,青君垂首走在前面,安静不语。   所以他也没有怎么细看,一派正人君子目不斜视的模样,咳咳。   不过赵戎余光之中,大体可以看出来,青君在青莲居的闺房,装饰家具什么的,都是比较单调简朴的。   而且好像也缺少她这个年纪的年轻女子大多喜欢摆弄装扮的闺趣物件,比如插花、绣墩、水瓷器等。   一切从简,为修行之事让步。   所以闺房中最大的空间都是用来了修行的地方。   摆满了一地的团蒲、三尺青锋、大部头的典籍……   除此之外,有生活气息的事物,赵戎只瞅见了低调梳妆台上朴素的胭脂盒、茶桌上的繁琐茶具、衣箱上的刺绣女红物件和……一张简单狭长的贵妃榻。   赵戎轻轻摇头,看了身前‘红妆束素腰’的娘子笔直背影一眼。   怎么过的这般随便,以前他不在的日子里,全都忙在修行之事上了?   不行,他得挽救挽救娘子的闺中生活。   这么单调乏味,可别活成鱼怀瑾了,不对劲,怎么又提到了她?   所以,说干就干,就从今夜做起……   赵灵妃并不知道身后的夫君内心有这么多戏,甚至还想带她领略新婚后有别于青梅竹马的夫妻闺房趣味。   虽然对芊儿‘戎儿哥能有什么坏心眼呢’这句话深感怀疑,但是她也没有再害羞逃避了。   总不能真赶他走吧,一看见戎儿哥有贼心没贼胆的尴尬模样,她就心软。   此刻,赵灵妃弯腰,将一盏烛火点起,照亮了小半个闺房。   暗沉的橘光之中,她带着赵戎走到了屋内的贵妃榻前。   敛目轻声:“就……就睡这吧。”   赵戎看了眼狭窄而低矮贵妃榻,暗暗点头,果然很挤,甚和心意。   而且一看便知道,青君平日里应该不怎么睡觉,床具也只是简单的榻子,她之前在东篱小筑还叮嘱他要多多上床休息,结果她自己……   “嗯。”   赵戎轻轻嗅了嗅屋内的浮动的暗香,掺杂着青君身上的冷香。   他抬手开始解衣服。   赵灵妃转身,朝一旁走去,中途似乎瞟了眼赵戎。   赵戎脱下外套,挂在旁边的衣架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只是在动作之间,他余光暗暗锁在娘子的身上。   此时见她经过了身畔,脱离了余光视野,赵戎脑袋直接回头,目光跟着,时刻注意着娘子的一举一动。   只见青君正清冷着脸,端庄而又优雅的走到了屏风旁,那儿的地上有一双系着彩带木屐。   她将一只修长玉腿,膝盖曲着抬起,右脚竖直绷着,一手抓着屏风木沿,一手垂下勾指,脱去了绣花鞋。   顿时露出了小巧的玉足,虽然正穿着罗袜,可上青君抬腿时裙摆下露出的一小截小腿处的皮肤,白皙如霜,轻微耀目。   昏暗的屋子,似乎都随之亮了亮。   赵戎眼睛有些直,不过下一秒,他表情一收,头骤回,面色如常的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赵灵妃突然回头看向赵戎,见他一副平静的模样,秋眸轻睐,瞅了会儿。   不多时,她重新正过了头,将玉足扎进了彩带木屐,旋而又将另一只绣花鞋也脱去,同样换上木屐。   赵灵妃两只玉足左右扭动几下,轻轻跺了跺。   动作之间,她背对着赵戎,原本清冷的俏脸,忽然绷不住了,黛眉一蹙,秋眸左移右转,眸光闪了闪,悄悄吐了口香风。   三息不到,赵灵妃丰富的表情刹那间收敛,恢复了微冷的俏脸。   她优雅自然的转身,霜白玉足汲着彩带木屐走回了床边,经过了动作慢吞吞的赵戎,坐在了贵妃榻床沿,翻身上了床。   见娘子终于回来了,赵戎松了口气,此刻见她已经上床,他一个呼吸不到就飞速把衣服收拾好,一步迈到了贵妃榻前。   只是他有些遗憾的是,青君没有脱什么衣物啊,依旧是洁白的襦裙。   并且,没有出现那种,‘娘子铺被褥背身跪在床上香臀翘起考验夫君定力’的狗血画面。   赵戎摇头驱散心湖里那些害人不浅的画面,掀开被子,准备上床和青君‘挤挤’。   赵灵妃抱着膝,低垂眼帘,似乎在端详着被子上的刺绣,小声道:“夫君,要不我们一人睡床头一人睡床尾吧?”   赵戎低头瞧了眼,摇了摇头,“我怕有味道……”   赵灵妃秋眸微亮,展颜一笑,“没事没事,我一点不嫌弃夫君的。”   “可我嫌弃你的脚丫子。”赵戎板脸打断道。   “你……去死!”赵灵妃贝齿一咬,将玉枕扔了过去。   赵戎灵敏的一接,他下瞟了眼青君曲起的修长玉腿,和藏在纯白罗袜里的小巧脚丫子。   虽然娘子是浩然境剑修,冰清玉洁之躯,自清凉无汗,但是味道应该是有的吧,嗯,香味。   不过,眼下娘子提议的这个姿势,他拒绝。才不是什么特殊癖好呢。   而且一下子就想着解锁这么超前的体位,今夜八成没戏,还是先从正常的简单姿势慢慢来吧。   赵戎嘴角轻扬,看了眼黛眉倒竖、银牙暗咬的娘子。   怎么看怎么觉得她是在强行撑着,装腔作势的吓唬他,其实不过就是一只白嫩嫩的待宰羔羊,装什么母老虎……   赵戎大步一跨,将屋内唯一的那盏灯吹灭,嗖的一下跨回了床边,钻进了被某人捂的暖和、香喷喷的被褥里。   动作一气呵成,不给娘子丝毫逃跑的机会。   被子里多了个大灰狼坏人,赵灵妃卷曲着身子,往里面缩了缩。   赵戎仰面朝天的躺着,占了床塌很大的位置,却还不满足,扭着身子朝娘子方向挤了挤。   黑暗中,赵灵妃又缩了缩,只是这一回,是在’原地打转‘,因为另一侧实在是没位置让她躲了。   赵戎暗笑,一边伸出一只’魔爪‘悄悄前探,占领床上的领地;一边朝看不见表情的青君,语气试探道:“娘子,这长夜漫漫……唔唔!”   刚想要聊聊人生聊聊理想聊聊孩子聊聊食堂,赵戎就呼吸一窒,因为……他的嘴被堵住了。   赵戎本想今夜为所欲为的被褥内,赵灵妃突然朝右一翻,瞬间从娇滴滴的等待扒皮的小羊羔,便成了白虎,扑食似的,娇躯灵活的跨坐在赵戎的身上。   她一只素手张开撑着赵戎的厚实胸膛,一只素手’霸道又温柔‘的扶正赵戎的脸庞,赵灵妃螓首低垂,三千青丝如瀑洒下。   黑暗中,青丝落在赵戎脸上,就像一条条光华乌亮的缎带,他话说刚说到一半,只来得及看那双狭长清亮的秋眸一眼,她便俯身而下了……   明亮秋眸近在咫尺。   一同迎面的,还有她的温暖鼻息。   红嫩湿润的朱唇,如水,一会儿是猛烈主动的骇浪,一会儿是温柔平静的秋水。   “唔唔唔……”   此刻,赵戎睁大眼睛,支支吾吾,下意识的挣扎却是被镇压的徒劳无功,只好伸手抱住身上佳人的纤细腰肢,无奈的化’被强‘为’享受‘,尝着她送上来的软香唇瓣与糖。   “呼呼~”   赵灵妃歪着头,精致琼鼻贴着他的鼻子,额头抵着额头,’恶狠狠‘的啃了会儿想要欺负她的夫君。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激烈又缠绵的‘报复’,终于结束了。   赵灵妃胸脯剧烈起伏的直起了上半身。   赵戎把脸庞上娘子垂落的青丝拂去,曲指挠了挠痒,随后又摸了摸似乎开始溢出些铁锈味的嘴角。   这是什么乱入的剧情……   他表情无奈,一副被强暴了的小媳妇的语气。   “你……你干嘛这么用力。”   赵灵妃抬起素手,手背抹了抹微嘟的朱唇,吃干抹净。   她骑在自己一生独一的夫君身上,按着他的胸膛,声音清冷,却是理直气壮。   “烦死了,我要亲你。”   赵戎:“……”   赵灵妃女骑士似的昂着螓首,修长匀润的颈脖,如骄傲的白天鹅,“戎儿哥,你别想一直欺负我。”   仰望着身上神女一样居高临下的傲娇青君,赵戎无语。   这还是白日里矜持端庄的贤惠娘子吗,撩她一下都会害羞和嗔恼……果然,每个人到了深夜都会露出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娘子竟然藏着’攻‘的属性。   正在这时,赵灵妃突然又附下身来,双手捧着赵戎的脸庞,朱唇一凑,在他的额头、眉心、鼻梁、鼻尖……一路下滑的轻啄。   轻轻浅浅,温温柔柔。   最后到了赵戎的嘴唇,在上面留了一个淡淡的牙印。   “好啦。”赵灵妃声音柔软下来,从高傲的仙子,化为了爱人怀中的小媳妇,她摸了摸夫君的发鬓额头,在他耳畔吐着清香:   “戎儿哥想和我一起困觉,已经从你依你啦,现在也亲亲了。早些睡啦,别再净想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赵戎犹豫,“要不再聊聊天。”   “聊天?”赵灵妃似笑非笑,温柔的嗔骂:“聊你个大头鬼。”   二人交颈,她用鬓角磨了磨他的鬓角,嗓音软软糯糯,“戎儿哥,你忘了自己现在的修行情况?不可阴阳交泰……我哪里是不想给你,我哪里不想啊?可是不能和你胡闹。”   听着妻子温柔贤惠的规劝,赵戎欲言又止,其实还有很多别的消遣法子的,咳咳。   不过下一秒,赵灵妃便螓首离开了他的耳畔,下移到了……赵戎胸膛处。   赵灵妃俏脸埋在他的厚实胸膛,小鹿似的供了拱,语气难得的带着些撒娇撒痴之气,“夫君,赶,紧,睡,觉。”   赵戎一笑,点头。   “晚安。”   赵灵妃甜甜一笑,“嗯,晚安。”   辈子里一阵悉悉簌簌后,二人重新肩并肩的躺着,黑暗再次陷入了宁静之中。   约莫一炷香后,赵戎翻了个身,似乎是为了舒服些,他又顺手从后面搂住了赵灵妃的腰肢。   后者低头看了看夫君安分守己的大手,素手覆上,轻抚他的手背,默许了。   时间继续静悄悄的过。夜幕慢慢变得的漆黑深沉起来。   然而,赵灵妃的肌肤却是渐渐染上了淡淡的粉晕。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闭合的秋眸,微开。有……有完没完了?竟……竟还这么精神!   赵灵妃鼓腮,在赵戎怀中的娇躯扭了扭,“夫君?”   “……”黑暗中安静了会儿,赵戎这才迷迷糊糊出声,“……啊,怎么了。”   赵灵妃没有不说话。   “娘子,我认错。”赵戎顿时一醒,立马认怂,求生欲极强。   不过,她银牙暗咬,静了静,忍住了精神的‘小夫君’的恶行,闭眼,“睡觉。”   赵戎捣蒜似的点头,“晚安,娘子。”   房内又安静了下来,时间如流水,滴滴答答。   只是某一刻……黑暗中,赵灵妃秋眸陡睁,却是实在忍不了了,小夫君精神这么足,让她怎么睡?   黑暗中,床榻上,赵灵妃一只手缓缓支起了娇躯。   她面若桃花,轻眯眸子,咬唇,又缓缓转过了身子。   “……”赵戎。   ……   夜浮躁喧嚣起来,一片漆黑的云层,遮盖住了那轮害羞的明月,夜色更黑了,遮住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坚硬的黑云,终于被白色的月辉融化了,化为了柔软的浮云,一阵雨水喷薄而下,降临人间……   这一晚,却是在奇奇怪怪之中过去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只会影响拔剑的速度(上)   清晨,下着稀稀疏疏的小雨。   梧桐街青莲居后宅,一间幽静院子里。   偶尔有几声鸟语夹杂在雨声中,传入里屋里。   赵戎是被这潇潇秋雨拍窗之声,从熟睡之中吵醒的。   与青君同窗共枕,他彻底放松了下来。   这一觉睡的格外舒坦且安逸。   此时,赵戎与往日一样,习惯性的继续闭眼,思绪漫无目的神游着,将今日准备去做之事,在脑海中过一遍。   享受着清晨屋内的宁静。   某个皮丫头喜欢风风火火闯进屋里喊姑爷小姐早起,不过今日很有眼力劲的没有过来打扰他与青君。   赵戎暗暗点了个赞。   片刻之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躺在枕头上,嘴角微扬,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懒腰的幅度太大,顿时占据了贵妃榻上大半的位置,也把另一小半处,某个缩藏在绣花被褥里装睡、打死赵戎她也不先探脑出来的女子挤了挤。   赵戎已经睁开了眼,躺在枕头上,微微偏头,眼里写满了笑意,瞅着不出洞的白兔似的娘子。   他又不是大灰狼。   赵戎忍俊不禁,侧过身,一手撑着头,端详着缩成一团鼓起的绣花被褥。   他探手,按在了被褥顶端的某一处,轻轻摩挲着,隔着被褥,摸到了青君小巧的螓首,因为有浓密的青丝窸窸窣窣的触感声音。   是藏起来的傻娘子的小脑袋无疑了。   只是赵戎没有尝试掀开她的被褥,因为之前试过了,是无用功。   他轻笑摇了摇头。   第一次交公粮,感觉很好,虽然是借助外力,但是青君也是主动且配合不是?   好吧,赵戎承认,这是起初的前半段,她勤奋好学,又‘认真听讲’。   当时青君似乎是被精神的小夫君,骚扰的烦不甚烦,便突然转过身,气恼的伸出白嫩嫩的素手,要收缴他的作案工具……   不过到了后来,赵戎才彻底确定,原来娘子什么都不懂啊,只是大致知道有这么个小夫君存在,和竹马夫君一起,买一送一。   嗯,其实严格说起来,她应该早就见过了。   小芊儿也见过。   他们三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小时侯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一起玩了。   对于你有我无的古怪玩意儿,当时两个扎总角的小姑娘,当然满是好奇了,要戎儿哥交出来瞧瞧……   不过,虽然娘子与小夫君见面的早。   但是她却是天真的连小夫君的习性都没有搞清楚,还想要制伏小夫君,不让其探头探脑?   并且,青君关于此等闺中趣事的知识水平,很明显还停留在简单层面,堪称‘纯真幼稚’。   一看就是年初在大楚公爵府新婚前那会儿,上的‘家族内婶婆老妈子等过来人传授新妇经验’的速成班。   而且娘子一看就是半知不解、不懂装懂的划水过关的,蒙混毕业了。   不过说来也是,娘子作为大楚靖难公爵府的未来女主人,哪些族中的女子长辈们秉着尊卑之分,见她闻而不语,哪里敢置喙?   说不定娘子当时还想着不懂就回头问戎儿哥,听他的话呢。   哎,真傻啊,青君。   赵戎此刻甚至能想象的到,当时在公爵府内悄悄上速成班时,青君一副红妆束素腰,青娥红粉妆的新娘模样,坐在梳妆台前。   面对起七嘴八舌传授过来人经验的族中女子长辈,她黛眉蹙颦,俏脸却是格外认真专注,但怎么听也听不全懂,和个傻傻的小媳妇似的,芳心间全是关于小夫君的人生三问:   ‘他’要做什么?‘他’真的能伸缩大小?‘他’还敢刺疼我出血?我可是浩然境剑修呀,戎儿哥这么厉害了……   呵,’学渣‘娘子,你对力量一无所知!   嗯,说不定这傻娘子还没有当时在旁边竖耳偷听、红脸一起’上课‘的小芊儿听懂的多呢。   不过没事的。   纯洁白玉天然无瑕更好,他来慢慢教啊。   娘子,请多多‘指教’。   赵戎眨了眨眼。   因此,昨夜的前半段,懵懂无知的‘学渣’娘子在他一脸人畜无害和循循善诱的指教下,还是比较配合的。   并且青君不愧是剑仙娘子,竟然对任何剑都是格外上手。   她一双芊芊素手,葱指修长白嫩,可是对于剑,却是舞弄的得心应手。   让赵戎观之,时时忍不住倒吸凉气,到了后来,只恨屋内的凉气不够他吸的。   空气中没有了凉气后,只觉得闷热无比,相比青君也是感受到了,俏脸若烂漫的桃花。   所以,为了给玄黄界节能减排,只得换一个不耗费凉气的法子了。   而且,黑暗中,赵戎每一回低头。   看见青君在聚精会神辛勤拔剑之时,微睁着秋眸满是好奇之色,天真无邪的轻咬粉嫩唇瓣,俏脸上是一副烂漫纯真的花容表情,但素手温柔做着不对劲的脏活计。   他就呼吸一窒,感觉透不过气了。   因此,昨夜的后半段,赵戎注视着娘子微嘟的红唇,一脸严肃的指教了些更高深的知识。   嗯,不满足于指……指教了。   青君听的是一愣一愣的。   然后她似乎也是缓了过来,察觉到了不对劲。   赵戎不好忽悠了,娘子疑惑且反抗。   不过,这些波折都被赵戎镇压了下去,之后,咳咳,都在贼船上了,哪里是那么好遛的。   所以后半段进行到一半,就变成霸道夫君‘欺负’懵懂无知的纯洁小媳妇了……   此刻,外面下着清晨的小雨。   床塌上,想到了什么的赵戎,嘴角笑意微微收敛,轻咳嗽了声。   也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好像确实有点那啥上脑,过分了啊,没有太顾及娘子的感受。   赵戎有些心虚。   看来最近要老老实实听青君的话了,做个乖夫君。   而且马上就要下山了,倒也可以避避风头,少收娘子的几个白眼。   他心里道。   早知道她当时口齿不清唔唔唔的说“不要”、“不美容了”的时候,就停下来了,青君好像清泪都呛出来了。   只是女子嘴里说的不要,真的能相信吗。   怎么感觉更刺激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只会影响拔剑的速度(下)   不过,青君虽然夜里后半段紧绷着俏脸时常反抗。   但是现在事后,赵戎仔细回想起来,发现她其实算是半依半就的。   否则别说离扶摇境还差上一步的赵戎了,谁能强迫得了青君?   她性子清冷且极烈,和利剑一样,宁折不曲。   也只有他这个戎儿哥可以使坏欺负她,但是也不能太过分,否则会让她有轻贱之感,觉得自己不被他这个夫君所珍惜爱护,这才是真正能让青君伤透心的事情。   青君最在意的,是她在他心里的位置,必须最高,就像他是她的太阳一样。   赵戎十分清楚这一点,他又何尝不是如此,把她视为心头的明月。   所以赵戎一直很在意青君的感受,把握着尺度,除非忍不住。   而在昨夜后半段,后来被那样欺负着,还陪他胡闹,让他大致得逞了,也是有着夫君马上要离开了的依依不舍的补偿心理吧。   赵戎一边听着雨声神游着,一边带着些负罪感的看着赵灵妃缩藏进去的绣花被褥。   他瞅了眼自己身上盖着的毯子。   原本昨夜二人是睡同一张被褥的,结果后来……   当时,在窗外的夜幕中的第一道雷声响起,大雨倾泻而下,一阵又一阵洒满洁白的人间之后。   青君螓首埋在被褥里,看也没有看赵戎,直接曲起修长的玉腿,把他踹下了贵妃榻。   不过赵戎登天境的修为没白练,不只是体现在能让青君忙累的心尖儿发颤的这件事情之上。   他当时霎那间回过了神来,眼疾手快的抓住了青君气力软绵绵的左腿的纤美脚踝。   赵戎低头,细瞧了眼精巧足尖上,那一排曲缩起的小脚趾天然带有的粉色蔻丹,就像可爱的豆蔻一样,便鬼使神差的垂首轻啄足弓紧绷的白净莲足。   青君软瘫的娇躯顿时一僵,想也没想的便曲弹起右腿,下一秒,贪吃的他便屁股一疼,滚落下了床塌。   是被她一脚踢了下去,平沙落雁式的着地。   不过赵戎还没来得及反应,刚刚还埋首被褥不想理会他的青君,不知哪里来到力气,又猛的弹跳了起来。   她急急忙忙的下床,把赵戎重新扶上了床,玉手给他揉了揉被踢的屁股。   只是,见他竟还傻笑,青君俏脸上的表情又是心疼又是嗔恼之色。   她双手在他胸膛处用力一推,把他扔回了床上。   赵戎一边吸气揉了揉伤处,一边转过头看去。   随后,映入眼帘的,是青君在黑暗之中,穿着紫色肚兜站在床前。   她背过身子,取出手帕,抬起素手,细细擦了擦俏脸与朱唇,天鹅似的圆润颈脖平坦处的喉结好像咽了咽口水。   青君耸耸琼鼻,似乎是累的口渴了,十分口渴,觉得脸颊、嘴唇与喉咙滚烫。   她拿起旁边一杯茶水,昂首一饮而尽,素手拍了拍胸口,酥胸又起伏了一阵子,用力缓了几口香气。   随后,在用手帕又擦了几次红颊与香腮之后,青君气鼓鼓的抬手,准备将已经不知是粘染成何种颜色的手帕扔向了他,只是半途之中又连忙止住了。   青君缩回了素手,将脏手帕仔细藏进了怀里。   后来,她又顺手扯了条厚实毯子,重重的扔在了赵戎的笑颜上。   青君羞愤欲绝的将做了错事竟敢还对她坏笑的流氓夫君用力推到了一边。   转而,肌肤霜白又羞红了的修长娇躯钻进了绣花被褥里,一个人藏进了小小的世界中睡觉休息,再也不理他了。   赵灵妃就这样,把赵戎赶出了温暖的被窝睡觉,一直到了清晨。   此时此刻,听到院子里渐小的雨声与渐大的鸟声,赵戎把身上的毯子掀开,翻身起床。   他坐在床沿上。   转头又看了眼鼓鼓椭圆的绣花被褥,见娘子还是藏着不出来,忍不住拍了拍额头。   赵戎突然心思一动,动作刹那间静止了下来。   他上下仔细端详了几眼藏着香喷喷青君的绣花被褥,感觉好像捂的并不严实。   于是试探性的伸手,抓起被褥一角,一抬,随后……竟然被赵戎掀了些被子来,没有阻碍。   他停手,没再继续掀下去。   娘子喜欢睡懒觉,还是说,消气了?   赵戎想了想,“青……君?”   赵灵妃没有理他,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赵戎微微挑眉。   他没有马上动作,而是转头看了眼闺房内紧闭的几扇窗扉。   刚刚睡的迷糊,没听到独幽城内的钟声,不过现在看起来,清晨的时间还早。   估计也没有什么侍女、下人敢不识趣的来后宅打扰男女主人睡觉。   梧桐街作为贵人街,又不在闹市,此刻外面,除了院子里叽叽喳喳显得格外寂寥的鸟声以外,也没有古灵精怪小芊儿的声响。   若是他没有猜错,娘子此刻是只穿着紫色肚兜与绸丝亵裤在被褥里。   被子中藏着美好的事物,青丝、香肩、美背、细腰、霜白小腿、精巧玉足等。   青君将信将疑,然后试了试,发现……果真如此,于是便勉为其难解开了。   其实那个时侯,他还想一本正经的对青君说,再清凉些就可以再多学习一套了。   至于身上那件紫兜赵戎却是无能为力了。   赵戎其实有尝试过伸手去解开她天鹅似的颈脖上系成蝴蝶结的紫色肚兜缎带,毕竟在赵戎眼前晃悠撩拔的让他心痒痒。   可是,纵使赵戎有一双巧手,却怎么也解不开这个妩媚可人的蝴蝶结。   因为……那是清净幻化的。   每回赵戎刚解开一点,清净这个便宜女儿便会散成一团紫气,宛若绕指柔,重新系成了蝴蝶结,保护着她未来弟弟的食堂。   因此这件紫兜赵戎怎么也褪不下,更别说取到那一枚日思夜想的定情软玉了。   赵戎摇头叹息。   此时此刻,暗香浮动的宁静闺房内。   床塌上的赵戎,静静感受了一下这个万物勃发的清晨的气氛,又转头,瞧了眼那道被掀开的绣花被褥的缝隙。   他认真的点了点头。   下一秒,动如脱兔,猛钻进了被褥里,将被窝中藏着的一具芊细娇躯一揽,顿觉温香软玉满怀。   “唔。”   “小甜甜。”赵戎戏语一句,又忍不住一笑,低头在白皙的额头上种了个草莓,转而在她耳畔认真道:   “别睡了,这一回戎儿哥保证不压你小脑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胳膊又紧了紧怀中佳人,只是下一秒一愣,咦,青君穿的有些多啊,而且……她怎么变娇小了?儿子的食堂也是!   还没等赵戎来得及反应,怀里的赵芊儿就欢喜的抬起了小脑袋,喜滋滋道:“戎儿哥,咱们是不是要背着小姐,做亲亲的事情?”   赵戎眼睛一睁,“???”   赵芊儿又害羞又开心,两根细胳膊抱住了赵戎,浑圆的纤腿也是。   小丫头八爪鱼似的缠住了抱着她呆住的赵戎,歪头想了想,桃花眼闭上,小下巴又朝赵戎抬了抬,粉唇微张,小脸满是红晕。   一脸期待之色。   “……”赵戎。   怎么从哪儿都能冒出来你?   面对总想撬小姐墙角,勾搭姑爷的小芊儿,他顿时面无表情,下一秒,抬起大手,朝下一按,把她昂起的头按了回去。   赵芊儿瘪嘴抗议,“唔唔戎儿哥,你刚刚不是说保证不按我小脑袋了吗?”   赵戎没有回话,而是赶紧把手一松,扯开了鼻涕虫似的黏在身上依依不舍的小丫头,跳下床塌,快速的穿上衣服,左右看了早已没有娘子倩影的闺房。   也不知道刚刚他在熟睡之时,她是何时悄悄起床走的,芊儿这古灵精怪的皮丫头又是什么时候钻进被窝的。   小芊儿把脑袋探出被子,眯着桃花眼,露出了一副报复心极重的腹黑小眼神,细声细气的威胁道:   “戎儿哥,你别跑,等会儿我就和小姐说,芊儿来叫你起床,你又是强抱我,又是偷亲我,还叫我小甜甜……你,你回来……哎呦!”   赵戎陡然转身,右手曲起两指,在她被误种草莓的小脑壳上又种了个两个板栗,“还闹?”   “呜呜呜。”赵芊儿两只小手捂着通红的额头,瞪着戎儿哥,眼神又委屈又奶凶。   赵戎无语摇头,伸手揉了揉她松散的丸子头发鬓,“对不起,刚刚是认错人了。别闹了芊儿,今日我还有正事要办,先走了。”   语落,他大步离开了青君的闺房。   赵芊儿小嘴鼓成包子,不爽的看着前一秒还一脸坏笑急色下一秒就一脸禁欲正经的戎儿哥,离去的背影。   某一刻,她歪头皱眉,食指轻点粉唇,嘀咕一句。   “保证不压你小脑袋了?咦,戎儿哥压小姐的脑袋干嘛……”   小丫头疑惑的摇了摇头,准备回头去问问小姐。   她坐在床沿,用足尖勾出床下藏起来的绣花鞋,小脚汲着鞋,蹦下了床。   赵芊儿转头,耸耸鼻子,又嗅了嗅某种淡淡的气味。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小脸一红,轻啐一口,“小两口,也不知羞……”   旋即,小丫头便扭头去追赵戎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软饭硬吃赵子瑜,一身正气顾抑武   赵戎从青君闺房出来后,在后宅七拐八绕。   刚刚出门匆忙,他乌发还是散披着,被用一根绳子随意束拢,里面穿着白色里衣,外面披着青色儒衫,正边走边挽上儒衫腰带。   后面传来芊儿的脚步和清脆婉转的声音。   “戎儿哥,你等等我,我帮你穿衣打扮……”   赵戎脚步更快了。   他哪里还敢和这个小丫头私处,特别是昨晚刚哄着娘子,指教了她剑法手诀与口诀的情况下。   嗯,到了最后还忍不住给了青君很多的惊喜。   当然了,赵戎也被踹了屁股,滚下了床榻,现在屁股都还有些疼呢,不过,这波互换,貌似血赚……   想起昨夜青君一脸震惊的傻模样,赵戎嘴角一咧。   同时,他又有点心虚。   所以打定主意要做个模范夫君,白天不能惹娘子不开心,求生欲拉满。   野心不小的娘子的陪嫁丫鬟什么的,请自重。   一路上,赵戎在走廊上碰到了不少青莲居的下人打招呼,十分有眼力见的喊他姑爷。   赵戎笑着点头回应。   不多时,他和跟屁虫似的小芊儿,一起来到了后宅的大厅。   映入眼帘的,是空荡荡的大厅内的三人。   赵灵妃正在其中。   她腰肢笔挺,端坐在大厅内的首位。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面容沉稳,管家模样的高大老者。   与一个表情懒散的抱剑汉子,一看就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模样。   此时,二人分别坐在赵灵妃的上首下首,也就是左右两侧。   高大老者是半只屁股挨着凳子,上半身微微前倾,向赵灵妃汇报着什么,后者也是花容带着认真之色的倾听着。   至于抱剑汉子,则是吊儿郎当似的站在椅子后面,弯着腰,两手叠着撑着椅子最高处的搭脑上。   此时,他正抬手打着哈欠,似乎对高大老者与赵灵妃商量的内容不感兴趣。   眼下这多出来的二人,赵戎都认识,虽然已经好久不见。   高大老者是青君所在的大楚赵氏四房的管家,赵昆,无妻无子。   平日里,府内人都叫他昆伯,或者昆爷爷。   抱剑汉子,则是和赵戎娘亲一样,是赵氏四房的供奉,姓李名白,同样是个单身汉子。   都是青君身边上一辈人留下的旧人了。   对于昆伯,赵戎、青君和芊儿,其实小时候都挺怕的,因为老者总是不苟言笑,做事也是一丝不苟。   不过,昆伯却是极其守本份,至少在赵戎印象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倚老卖老,欺压少主之事,对自家娘子也一直是尽心尽职。   只是……赵戎记忆里,昆伯好像对他有些冷淡,嗯,或者说,除了青君与芊儿,老者对外人大多很冷淡。   有时候赵戎也纳闷,都是在府内从小一起看着长大的,三人之中,凭啥对他区别对待?   难道是赵戎小时候天天欺负青君与芊儿?   哦,那没事了。   赵戎轻轻点头。   此刻,大厅内,赵灵妃与昆伯言语几句后,转头朝打哈欠的李白道:   “小白叔,那就辛苦你走一趟了。”   “没事,小姐客气了。”李白笑容灿烂,摆了摆手,“那个臭小子这几天要下山,去大离考核对吧?我正好顺路。”   他顿了顿,转头看了眼安静的赵昆。   “咱们青莲居在大离那儿,还有一点生意,需要我最近去一趟,处理处理。我就和芊儿陪他一起下山去大离考核,顺路处理下事情。”   赵灵妃颔首,刚要开口,突然转头朝大厅门口看去。   “青君,晨安。”   赵戎走进大厅,左右看了看,笑道:“昆伯,小白叔,好久不见。”   赵芊儿跟在他后面,也脆生生打了声招呼。   赵灵妃看了眼夫君,眼神有些躲闪。   她抿唇,别过了脸去,“夫……君,晨安。”   赵昆侧目看了眼赵戎,依旧面朝赵灵妃,轻轻颔首。   李白则是偏过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赵戎一遍。   他带着点点胡渣,给人一种饱经沧桑之感的大叔脸上,露出嫌弃之色,撇嘴道:   “哟,这不是咱们离家出走的赵家赘婿吗,不吃软饭,很有志气的那个,打今儿,怎么又回来了?有东西忘记拿了?太拉了太拉了。”   赵戎毫不见外的直接上前,在被李白撑着的椅子上一坐,回过头去。   他发现,这个熟悉的抱剑汉子在这种姿势下,都能把剑抱在怀里,嗯,确认是高手无疑了。   赵戎瞥了眼李白怀里的那柄外观平平无奇的剑。   旋即,他板着脸道:“小白,你怎么跟姑爷说话的?”   李白:“……”   首位上的赵灵妃,唇角忍不住浅浅一弯。   赵芊儿扑哧一声,蹦跳到赵戎的椅子后面,不由分说的把小白叔一推,“让开让开,小白叔别碍事,我要给戎儿哥束发。”   李白瞪了眼赵戎,转而朝狗腿子似的小丫头抱怨道:“小芊儿,你这也太偏心了。”   赵芊儿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小脑袋。你这不是废话吗。   赵戎扳起的脸一松,转头笑道:“小白叔,我确实是有东西忘记拿了。当初年少轻狂,不知软饭香……不对,是不知道最重要的东西为何物。”   赵戎转头环顾四周。   目光扫过了忍不住看他的青君,面色严谨的赵昆,眼角弯弯小手给他束发的芊儿,和从小就喜欢与他斗嘴的李白。似乎变了,又似乎什么也没变。   赵戎最后目光停留在赵灵妃身上,夫妻二人对视。   他点头认真道:“从小到大……最重要的东西一直没有变,就在这里,所以我回来了。小白叔,我欠你一壶酒。”   赵戎语气真诚。   大厅内的气氛安静了会儿。   下一秒。   啪——!   李白把赵戎的头一拍,笑骂道:“臭小子,大清早的煽什么情。昨夜和小姐在被窝里说的情话还不够多?太拉了,太拉了。”   赵戎揉了揉头,转头,朝李白露出一副‘不愧是高手连他昨夜说情话都知道’的表情。   赵芊儿桃花眼一瞪,鼓气的锤了李白一拳。   小丫头大吼,“臭小白,你再欺负戎儿哥!”   李白眼皮一跳,抱着剑转身就溜。   赵芊儿鼓嘴,小手抄起梳子,像刀子似的握着,迈开小短腿,追了过去,一副势要追杀到天涯海角的气势。   赵灵妃起初听到李白的话语,似乎是想起了昨夜之事,紧闭着檀口,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此时,她脸颊微红,见芊儿与李白打闹而去,摇了摇头,“两个活宝。”   赵灵妃看了眼夫君,话语顿了顿,感觉少算了一个,哎,三人又凑在了一起,这回又一起下山,今后估计有的闹了。   当初在大楚公爵府就是如此,大人一个的李白,便喜欢和还是孩子的戎儿哥与芊儿打闹拌嘴。小白叔喜欢忽悠戎儿哥去给他买酒,而戎儿哥后来就往酒水里掺点奇怪的东西,或者兑水之类的。二人便你来我往的过招……   不过,赵灵妃并没有怎么担心这次三人一起结伴的大离之行。   赵戎瞅了眼外面,叹息道:“哎,小白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赵灵妃瞪了耍宝的他一眼。   赵戎一笑。   赵灵妃旋即起身,走到了赵戎身后,接着芊儿的活计,素手为他束发。   淡金色的晨曦越过天窗,洒在她的侧颜之上,赵灵妃气质冷清,给人凛然不可犯之感,可左眸下的那粒泪痣却是楚楚动人。   她神色专注,一边为夫君束发戴冠,一边玉唇轻启,叮嘱起了赵戎下山后要注意的事宜。   赵戎一边听着娘子突然话多的唠叨,一边抬目,注视着大厅天窗外的白云,怔神发着呆。   不时的点头应声。   夫妻二人就这般平静的相处,体会着这个难得的宁静清晨,任由光阴流逝。   最后,赵灵妃顿了顿,垂眸述说了让李白加入,陪他和芊儿一起下山之事。   赵戎之前在门外时,便听到了一些话语,此时闻言,沉吟片刻,回头看了眼给他温柔束发的娘子。   轻轻颔首。   一旁的赵昆纹丝不动,眼帘低垂,凝视地板。   不多时,打闹的赵芊儿和李白终于返回了大厅。   小丫头背着小手走在前面,抱剑汉子表情焉焉,跟在她后面,只是不敢逾越小芊儿一步,走在她前面。   很快,众人回归到了正事。   赵戎和芊儿、李白商量起了这次下山去大离的事宜,并且约定好了三人汇合的时间。   随后,李白和赵昆见无事,便告辞退下了。   赵戎与娘子说了会儿悄悄话,温存一会儿后,便也准备离开。   赵灵妃今日也有事,道是不能再陪他了。   不过,赵芊儿却是有空闲时间,又不想太早就回太清府,她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   小丫头眼疾手快的拉住了,欲走的赵戎的手,清脆开口,“戎儿哥,你去哪,我今日有空,陪你一起去。”   赵戎还是有些不习惯她跟着,身边带着侍女之类的。   并且,他可没有忘记暗下决心的模范夫君的身份。   此时感觉到娘子投来的目光,赵戎不动声色的把手抽了回去,严肃着脸,“臭丫头,别闹了,我今日还有要事要办。”   赵芊儿斜了眼他,“早上抱着人家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现在来了某人面前啊,就叫人家臭丫头。”   模范夫君赵戎满头黑线,没理她,赶紧朝挑眉的赵灵妃仔细解释了一番。   后者螓首轻点,抬起素手给赵戎理了理衣衫领口。   赵芊儿像是没看见小姐和姑爷间的尴尬气氛似的,又拉了拉松了口气的赵戎的手,语气期待道:   “嗯嗯,戎儿哥说的都对,小姐一定要相信啊。对了,戎儿哥,咱们今日去哪里玩。”   赵戎眼睛一睁,瞪了眼火上浇油的小芊儿,没好气道:“都说了我有事,你哪边凉快……”   小丫头突然插嘴,朝赵灵妃好奇道:“小姐,早上我去叫戎儿哥起床,他在梦话里说什么保证不再按你脑袋了,唔,这是什么意思?”   “???”赵灵妃精致白皙的俏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处。   赵戎:“……”   面对娘子似乎要吃人的目光,赵戎一把抄起赵芊儿的小手,拉着一脸好奇的她,赶紧朝门外落荒而逃,丢下一句:   “那个……娘子,事急,我先走了。”   赵芊儿喜滋滋的看着赵戎拉她的手,歪头道:“戎儿哥,你刚刚不是说让我哪儿凉快……”   赵戎头也不回的打断道:“哪儿凉快,我就陪你去哪儿,走走走。”   他拉着小丫头,逃出了娘子吃人的视线范围。   赵芊儿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儿。   ……   半个时辰后。   独幽城东城,一条繁华热闹,车马与行人络绎不绝的大街上。   一间商铺外,赵戎独立,不时的抬头看一眼天色。   他刚刚与赵芊儿一起离开梧桐街青莲居后,便被小丫头到了这个‘凉快的地方’……陪她逛会儿街。   赵戎有些无奈,芊儿说是要添置些外出用的物品,他只好陪着。   只是一想到临近礼艺大考,抑武兄与正义堂同窗们正在抓紧时间,准备着大离之事,而他却正在优哉游哉的陪女子逛街。   赵戎心里不禁有些内疚感,想着等会儿赶紧打发走小丫头,回去就全力准备封禅之事。   此刻,站在这间他觉得花里胡哨,可是女子修士却光顾极多的商号外,赵戎并没有陪赵芊儿进去。   他转头看了眼商号门内,还是没见到赵芊儿有丝毫要出来的迹象,忍不住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赵戎目光突然瞥见对面一家商号门外,出现了一道眼熟的魁梧身影。   他定睛一瞧那个魁梧汉子,不是顾抑武是谁?   不过,当看清了眼前一幕后,赵戎眼角忍不住狠狠抽搐了一下。   只见顾抑武正搂着一个腰肢纤细的漂亮女子,走出了对面那间高大气派的商铺,其身后,正有商铺的管事在门前恭送着他。   浓眉大眼的魁梧汉子,此时正搂着细腰女子走出来,他有说有笑的,手也不怎么老实。   赵戎面无表情,默默后退了一步,欲要溜进店里,只是旋即,顾抑武不知道是与身旁美人谈到了什么,他恰好大笑一声,搂着美人,悠然的正过了头来。   刹那间,顾抑武表情一愣。   二人打上了对眼……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第三百四十章 临行前,登七楼   此时,闹街上某一处的气氛,十分尴尬。   当然,这只是针对某两位墨池学子来说的。   在来往行人们的眼里,气氛没什么不同,只是两个男子在隔街相望,大眼瞪小眼。   鬼知道是不是人群中的一眼万年,看对了眼什么的。   这种事在山上并不稀奇,除了偶尔一些路人向二人投去些暧昧理解的眼神外,并没有引起太多街上人注意。   赵戎突然皱眉,走上前去,“抑武兄?”   顾抑武搂着身旁美人的手不动神色的缩了回去,尬笑道:“哈哈,子瑜,好巧,你怎么……”   赵戎直接打断,义正言辞道:“抑武你不是说好去打探大离的消息吗,怎么跑这儿来了?还有,这位姑娘是谁?”   他板着脸,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了遍顾抑武身旁的美人。   顾抑武面色微窘,向前走一步,摸了摸后脑勺。   “子瑜啊,为兄不……不就是正在打探大离的消息吗。哦,忘了介绍了,这位是云娘,为兄新买的侍女。”   他咳嗽一声,朝身后腰细貌美的女子介绍道:“云娘,这位是赵子瑜,赵兄,是在下的同窗好友。”   云娘好奇的看了眼模样正派、一身正气的赵戎。   她缓缓施了一礼,怯怯道:“赵公子好,小女子命薄无姓,唤我云娘即可,乃是山下的大离人士……”   不多时。   闹街的一侧,赵戎在听到顾抑武与云娘的一番轮流解释之后,缓缓颔首。   他瞅了眼顾抑武,忍不住总结道:   “所以说,你昨日与我说,回去后要好好仔细打探大离的形势与风土人情,最后想到的方法就是……在山上的牙行里买一个离女?”   就这?   顾抑武闻言,脸上的憨笑顿时收敛。   他右手大袖一挥,一本正经的纠正道:   “子瑜这是什么语气。为兄这也不失为一个上好的法子,是昨日苦思已久才恍然大悟到的。”   “咱们与其四处问人,匆忙打探大离消息,还不如找来一个大离本地人,好好问问。”   顾抑武又叹息一声,转头看向身旁这个被当做货物在山上贩卖的大离美人。   也不知道她究竟有何曲折身世与离奇遭遇,就如一叶浮萍。   “当然了,这些黑市牙行所为之事,也让为兄心里不齿。但是如今山上大环境就是如此,黑市买卖难禁,这也是幽澜府与太宗该管的事,咱们人微言轻,眼下独善其身之余,也尽力尽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即可。”   被人买下后,一直战战兢兢的云娘闻言,抬袖抹泪,抽泣道:“谢……谢谢顾公子,小女子定当做牛做马,报答公子。”   顾抑武摆了摆右手,浓眉大眼的脸庞,微微仰天,带着凝重之色。   看着眼前一身正气的顾抑武,赵戎嘴角一抽,视线缓缓下移,最后落在了这个魁梧汉子依旧搁在云娘细腰上打死不挪开的左手之上。   他无奈摇头,   又瞧了眼旁边那个做事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大离女子,随口道:“行吧,这些事,顾兄自己定夺即可,别耽误了正事就行。”   ‘良家女子拯救者’的顾抑武捣蒜似的点头。   他咧嘴一笑,看了眼赵戎左右,忽道:“子瑜,你不是在抓紧时间准备封禅之礼吗,来这儿干嘛。”   赵戎眉头微挑,假装左右看了看,趁机瞅了眼身侧的商号内,发现小芊儿不知道何时起,已经买完了东西,俏生生的站在商号门内,安静旁观等候。   此时看见赵戎瞧来,赵芊儿展颜一笑。   刹那间,赵戎给了她一个眼神,小丫头秒懂,虽然不解,却也继续静候,没有马上出来。   赵戎若无其事的回过头来,准备开口,只是下一秒便被顾抑武打断了。   “子瑜是外出取材?”   赵戎眼皮一抬,不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顾抑武语气担忧,“那真是辛苦你了子瑜,身上的担子最重。”   他话语一顿,仔细瞧了瞧赵戎的脸庞,皱眉道:   “子瑜,我看你都有一些黑眼圈了,咦,昨日还是没有的,奇怪,你是不是昨夜又通宵达旦的操劳了?这样可不行,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适当的放松下也是可以的。”   赵戎眼睛微睁,还有这事?早上起来忘照镜子了……   他抬手,战术揉脸,轻咳一声,“好的好的,下回一定注意,多谢抑武兄关心。”   赵戎左右看了看,准备找个借口开溜。   顾抑武突然眼睛一亮,又建议道:   “我见子瑜身边没个贴己人,要不为兄也给你买一个离女当侍女,这些可怜被无良仙家拐卖到黑市的良家女子,咱们多拯救一个算一个。”   赵戎啊了啊嘴,欲要拒绝白嫖。   只是某个感觉自己的小饭碗要被抢走并且危机感和战斗欲充沛十足的小丫头,却是率先忍不住了。   她在某些事情上的立场,铁一般坚定。   只见,电光火石之间,赵芊儿出现在了场上,三步一跳的蹦到赵戎的身边,将自家姑爷的僵住的胳膊一抢。   她皱着小琼鼻,警惕的看着顾抑武,戎儿哥的这个‘狐朋狗友’。   振振有词道:“谁说戎儿哥身边没有个贴己人,你哪只眼看见的张口就来?戎儿哥昨夜还是在咱们青莲居留宿的呢,不是我给他沐浴的,难不成是你给他沐浴的?不是我家小姐和他困觉,难不成是你和他困觉?我和小姐这还不叫他的贴己人?”   顾抑武:“……”   赵戎:“……”   顾抑武一时之间有些傻眼,仔细瞧了瞧突然冒出来的活蹦乱跳的小丫头。   他转头看了眼赵戎二人身后的商号,又看了看赵戎被赵芊儿搂着的胳膊,与脸上的淡淡黑眼圈。   魁梧汉子渐渐缓过了神来,特别是小丫头刚刚脱口而出的那些话,粗中有细的他仔细咀嚼了下……好家伙。   顾抑武满头黑线,目光哀怨的看着某人,如怨妇似的。原来你也在划水?等等,黑眼圈!   面对这些怪异的目光,赵戎眨了眨眼,面不红,心不跳。   “那个,抑武兄,我还有重要事,先走了。明日上午,巳时一刻,咱们在司礼堂先集合领取玉璧,再一起出发去大离,你可别忘了!”   他面色如常的丢下一句话,便拉着刚刚挫败了一个天降、捍卫住了小饭碗的得意洋洋的小芊儿,脚底抹油的溜了。   ……   赵戎给了嚷嚷着还要逛街的赵芊儿一个大板栗。   他带着双手捂额头的小丫头,进了林麓书院,朝林麓山的书楼赶去。   赵芊儿一路上和一只百灵鸟似的,叽叽喳喳,问这问那。   比如让赵戎猜猜她的本命飞剑叫什么,猜中就告诉他。   比如在得知刚刚那个好色的魁梧汉子也要去大离,和赵戎一起参加礼艺考核之后,小丫头庆幸的拍了拍小胸脯,嘴里嘀咕着幸亏她这次也跟着去,可以在戎儿哥身边,防止他学坏。   再比如说什么戎儿哥以后要多多远离这一类的狐朋狗友。   说什么外面买来的侍女,哪里有家养的青梅竹马、可爱无双的侍女好,万分之一都不及的。   赵戎面无表情,终于带着这个小话痨,来到了林麓山脚下,抬步登山。   他环顾四周,去往山顶书楼的曲折长廊上,依旧是堆满了从山下各国送来的书籍,甚至更多了。   赵戎随意翻了翻,发现其中以山下诸国的正规史书居多。   他轻轻点头,心中了然,举目眺望了一眼山顶处他即将要去的书楼第七层。   那儿的青瓦画栋等建筑规制,平平无奇。   只是赵戎知道,那儿正坐着一群身份不俗的儒生,受新城主之邀,日夜埋首,为整座望阙洲的所有世俗王朝,编撰近三千年以内的史册。   虽然没有荡起什么太大的波澜,可是却是独幽城幽澜府,数百年以来,头一次全力推及的涉及全洲之事。   也是那位外来新城主的新官三把火之一,似乎意义不小。   赵戎突然转头看了眼刚刚经过的山脚,除了士子让路、挑书上山的担夫以外,其他外来之人都要留在山脚下,不可上山。   特别是非儒生。   因为眼下,不光是望阙洲山下诸国中,与书院有烟火情的儒修或势力派人千里迢迢来书楼送书。   还有各个山下王朝,不论大国小国,它们的官方掌权者,收到久违的幽澜府的玉令,几乎纷纷派人送书来独幽城。   而这些山下王朝的皇室,派来的送书使节,书送到后,大多恋饯不去,选择暂时逗留。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毕竟自家王朝在史书上功过褒贬,很可能是那山顶第七楼内的某位儒生丹青朱笔下伴随喜恶的一家之言。   所以林麓山下,最近逐渐鱼龙混杂。   书院外小镇上的酒楼饭馆都生意兴隆起来。   然而这一切,才是刚刚开始。据赵戎今日欲上书楼之前的打听,这次书楼七楼与幽澜府史馆联合的修史,才刚刚推行不久。   目前来的大都是近处的山下王朝送书使节。   远方大多数的山下王朝皇室派来的送书使节,还在路上……   赵戎站在半山腰,四下环视。   映入眼帘的,是漫山遍野的金灿秋林,烂漫秋景。   他长长的吐了口气。   这个深秋,林麓书院似乎很难宁静了。   而赵戎也要沐着秋色下山……   此刻,长廊上。   赵芊儿左右看了看,拉了拉赵戎衣摆,“戎儿哥,这儿的书好多啊。”   赵戎正随手翻开一本书,头不抬道:“嗯。”   赵芊儿跃跃欲试,“那点上一把火,岂不是能烧个一年半载!”   赵戎右眼皮一跳,瞬间回过头,大手把她梳成可爱飞仙鬓的小脑袋一按,面色严肃道:“答应我,不准在这儿撒野。”   他顿了顿,想到了什么似的,补充一句,“特别是不能用本命飞剑,憨憨似的去撞书楼。”   赵芊儿眼睛一亮,手指指向山顶,“戎儿哥,有人用飞剑去撞过那楼?”   赵戎点了点头,诱惑道:“嗯,要不要介绍下,给你认识认识?”   赵芊儿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小脑袋,“好啊好啊。”   赵戎笑道:“行,下回就让你认识下李雪幼,她……”   “李雪幼?”赵芊儿听到是女子的名字,小脸一板,打断道:“戎儿哥,我觉得撞书楼没什么好炫耀的,憨憨似的,认识她作甚?你……你和她很熟,唔,可别又是奇奇怪怪的人。”   赵戎不置可否,回过头,继续登山。   赵芊儿担忧了会儿,低头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不时的拉一拉赵戎的衣摆。   赵戎无奈,只好语气认真道:“放心,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人,你别多想。”   赵芊儿顿时眉欢眼笑起来,嘴上不承认道:“我哪里多想了,芊儿都没有说话。”   赵戎被逗乐了,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小丫头的心情便似那梅雨天,转眼间便雨过天晴,开心了起来。   “戎儿哥,还有一个小问题,问完了就绝对不问了。”   赵戎头也不回,“什么问题?”   赵芊儿小脸严肃道:“我和小姐要是一起落水里了,你先救谁?”   赵戎:“……”   他想了想,赖皮道:“好了,你问完了,我也不知道,况且能淹死你们的水,我肯定也没辙。不准问了。”   一炷香之后。   赵戎与赵芊儿来到了书楼外。   他仰头看了眼这座九层危楼,转头叮嘱了下赵芊儿,让其在外面等候。   因为进入书楼需要通行证,她并没有。   赵戎孤身一人入楼,他来到一位书楼管事处,直接朝其道:“请问阳无为,阳师兄,在不在楼内。”   这位中年管事面色一动,语气温和问道:“请问阁下是?”   赵戎行了一礼,“在下,墨池学馆率性堂,赵子瑜。”   中年管事点头笑道:“原来是赵公子,阳公子很早之前就知会过我们了,若是你来找,便直接带你上七楼,请跟我来。”   赵戎颔首,抄着袖子,跟在中年管事的身后。   一路上,赵戎好奇打量,发现书楼每一层楼都是独立的存在,在一楼处有相应的楼梯通道。   并不是一条楼梯直通九楼。   所以前几楼的楼梯处,进出人数最多,五楼之后,对应楼层的楼梯处几乎没有人影。   因此赵戎跟着管事进入去往七楼的相应楼梯时,顿时引来了一道道注视的目光。   赵戎拾级而上,不多时,便登上了七楼。   他被中年管事带到了此层楼一间边沿处的暖阁前,管事抬手,轻敲三下房门。   “请进。”   一道平静又温润的磁性嗓音从门内传了出来。   中年管事退下。   赵戎整了整衣冠,抬手推门而入。   时隔多日,他来赴这次七楼之邀…… 第三百四十一章 书中真有颜如玉与直升天志   赵戎入屋,映入眼帘的,是一间被古籍、竹简堆满大半空间的暖阁。   与一个盘膝坐在书堆中,在一张矮小案几上埋首忙碌书写的儒雅青年。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弥漫着一股书籍的陈旧味道。   阳无为依旧穿着那日去墨池学馆找赵戎时,身着的浅蓝色常服,腰间挂着玉璧,衣饰质朴淡雅。   此时,他似乎是见赵戎入房,正起身,经过书堆间的‘曲折小径’,来到了东窗前,推开窗扉。   一时间,阳光从窗外闯入屋内,点亮了暖阁。   清风也跟着光顾,那些史册书堆间的空气中,无数尘埃在空气中舞动。   阳无为回头,身后有窗外的白云路过,笑道:“赵师弟,来的有些早。”   赵戎点头,朝窗旁走去,顺手拿起书堆中一本某国史书,平静翻看,嘴上道:“要外出一趟了,明日就要走,只好先来了。”   阳无为面色微恍,“原来如此。按道理师弟应该再晾师兄一会儿的。”   空气安静了会儿,二人对视一笑。   阳无为走回桌前,坐下,“师弟这是要去哪?”   赵戎在窗前,朝外瞅了眼,随口道:“大离。月中大考礼艺考核,被派去那里了。”   “大离?”阳无为呢喃一句,偏头看了眼旁边的书堆,颔首,“确实很近。”   赵戎点头,在阳光下,翻看起那本随手拿来的史书。   他眉头一挑,发现这是一本野史,在上面还看见不少人为的批注,墨迹看起来还是很新。   赵戎抬头看了眼阳无为。   后者不知道干嘛,正在书堆中翻找着什么。   很显然,这些批注应该是眼前这个儒雅青年所为。   翻找书堆的阳无为,似乎感受到了赵戎的目光,头也不抬道:   “目前楼内修史还是以各国正史为修史依据,这也是古往今来,我们儒生修史普遍认可的权威史料。”   “不过,我之前看了师弟那篇南康野史的注释解析深受启发,感慨颇深。”   “便模仿了下师弟的方法,也试了试,考据这些野史史料中,看能不能从中挖掘出一些正史中隐瞒或遗漏的真相,或者作为正史更有力的佐证也好。只是……”   他摇了摇头,认真注视着赵戎道:   “只是收益甚少,感觉还是不得其门,离赵师弟的那些分析见解还差不少意思。赵师弟,你是不是有一套成熟完善的法子,还是说只是随心所欲的顺手所为,是自身经验,无法推广?”   赵戎闻言,将手上的书一合,不置可否。   他转头看向窗外,从这七楼处向外看去,视野开阔。   依稀看见林麓山脚下那些攒攒的人头,逐渐聚集的各国送书使节,与络绎不绝形成一条盘山的蜿蜒长龙挑书担夫。   赵戎突然想起了之前在鲈鱼宴上,晏先生的叮嘱。   他看着窗外,忽道:“阳师兄缪赞了。师兄这儿的风景确实不错……嗯,请问师兄邀在下前来,所为何事?”   阳无为翻找书堆的动作顿了顿,旋即便又继续,很快就从书堆之中取出了一本书,“哦,原来在这,找到了。”   他一笑,将这本挑出来的书翻到了平平无奇的某一页,递给赵戎。   “大离那边的人,倒是挺有意思的。赵师弟不是要去大离吗,若是感兴趣,正好可以去一趟这儿,了却一桩人间绝色佳人的憾事。”   赵戎腾出手,将书一接,垂目看了一会儿。   不多时,他嘴角忍不住一扯。   觉得,又涨了点见识。   这是一本记载大离王朝现今这个朝代的正史,而且时间线就在最近这几年。   虽是官方的生涩古言,赵戎却是一目十行的了然,大致意思就是:   大离皇室有一个宗室公主,正是二八花龄,是仅次于当朝皇后的大离纤腰美人之类的,名号一大堆,都是美名艳名。   然后这位待字闺中的公主,极受大离皇帝疼爱,让她自己择婿。   只是大离公主却是痴迷诗书,孺慕儒家书院的青年才俊们,特别是林麓书院的儒生。   对,没错,书上特地写明了是林麓书院,望阙洲南部思齐书院的不要。   这位大离美人甚至连公主身份都扬言可以舍弃了,甘愿嫁给林麓书院的才俊为妾,否则终生不嫁。   大离皇帝也观念开放,同意此事,还赏赐了一大堆价值连城的嫁妆给她。   现如今,大离公主正在大离都城外的一座离皇赏赐的幽静豪华庄园里独居,守着一堆不菲嫁妆,期待着某一天,能与某个林麓书院的有缘人偶遇呢。   赵戎眼睛向下瞄了瞄,这本正史后面,还详细的记载着这座金屋藏娇、‘签到就能领取大离公主’的豪华庄园具体的位置在哪里。   拿着它,去大离都城外按图索骥的找就行了……   此刻,赵戎将书合上,瞧了眼微笑看着他的阳无为,嘴角一扯。   这本‘详略得当’的正史,八成就是大离官方给他们定制的特别版,独一份的那种。   估计大离国内的国人百姓们都不知道,他们的公主还有这种非林麓书院儒生不嫁的癖好。   此时,二人对视,都微笑点头。   一致感受到了大离皇室的体贴温暖与人文关怀。   赵戎转头瞧了眼窗外,山脚下那些代表各国前来的送书使节们。   这行贿的手段,有点东西啊。   而且这还只是离独幽城近的山下王朝,可以暗示一处地方,让修史的史官自己去签到领取,人财两得。   至于那些离独幽城远的大多数山下王朝,想要贿赂贿赂书楼七楼这些幽澜府聘请的书院史官们,估计能想到不少千奇百怪的隐晦行贿手段,让赵戎开开眼界。   比如某国在本国史书中的某一页,隐藏着某家通行一洲的山上商号当铺的票根凭据,将‘送礼’用的灵石宝物都存在了这个不记名商户上。   所以说,这幽澜府史馆史官一职,也算是个肥差?   此刻,阳无为微笑的打量着赵戎的表情。   只见赵戎轻轻颔首,将这本大离皇室的善意礼物,递还给了回去。   “有趣……阳师兄是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忙,在下打扰了?那若是无事了,在下便先行告辞了。”   阳无为顿了顿,接过了书。   他摇了摇头,若无其事道:“无事,正好休息一下,师弟不必担忧。若无急事,就陪师兄说说话。”   赵戎想了想,点头。   阳无为突然笑容一收,皱眉道:“这大离确实不像话。我辈儒生,编修青史,便要秉笔直书,岂可陪他们玩这些歪门邪道之事。”   他将手上这本大离史书一扔,一本正经道:   “刚刚只是和师弟开个玩笑,勿要放在心上。不过师弟对此事面不改色,一身正气,确实也是让师兄刮目相看。”   赵戎正端详窗外风景,此时闻言,眨了眨眼。   你刚刚可不是这个意思,大有要本公子一起同流合污一起做这个肥差的意思……   赵戎心里吐槽一句,不过也没有说什么。   此时,他一边听着阳无为夸赞,一边打量着书楼下某道娇小可人的倩影。   小丫头正背着小手,大人似的,绕着一颗银杏树散步转圈圈,不时的回望一眼书楼一楼的大门。   吸引了来往很多人的目光。   赵戎不用猜就知道,她此刻肯定嘴里念叨着臭戎儿哥怎么还不出来,是不是在书里找到了啥颜如玉就不要她了,巴拉巴拉。   抱歉,刚刚还真是读出了颜如玉,就在大离等着呢……   赵戎忍俊不禁。   正在这时。   阳无为这事语锋一转,“师弟如此品性,再加上那番对野史正史的见解,师弟确实是个史官的好料子。不知……”   被夸的都老脸一红了的赵戎忽然回头,打断道:   “阳师兄过奖了,只是一家之辞,雕虫小技,拿不上台面。师兄,外面还有人等我,若是……”   阳无为摆了摆手,严肃道:   “师弟,一家之辞可不是贬义,也不是雕虫小技。咱们做史官的,能成一家之辞,便意味着已经形成了独特的见解,与自成体系的论著。”   “我听其他几位有修史经验的老先生说,这已经是造诣极深的成就了,没想到师弟年纪轻轻,就已经达到了。师兄惭愧啊。”   赵戎抬脚走到屋内一侧,弯腰将那本被阳无为扔掉的大离史书捡起,拍了拍灰。   整理了一下,他把这本大离史书卷起,塞进了袖子里。   赵戎转头,朝阳无为笑道:   “既然阳师兄这么说了,那师弟我就擅自做主,把书拿回去了。正好我明日就要去一趟大离,就将它交还给大离皇室,让他们可别白白耽误了自家子女的前程,空耗了光阴。”   他话语停了停,又道:   “当然,师兄秉笔直书之事,师弟也会告知大离皇室,让他们不必担忧。只是师弟我也算是沾了师兄的福气与面子,八成又要被大离那边感谢一番了,多谢师兄。”   阳无为见赵戎终于承了情,也算是变相的达到了目地。   他深深看了眼这个还在墨池学馆读书的师弟,旋即展颜一笑道:“如此甚好,还是师弟会办事。那就这么处理。”   刹那间,阳无为起身,走到赵戎身侧,循着他的目光,瞧了眼书楼下某处。   看着那个吸引路人目光的极为俏丽的小丫头,阳无为眯眼道:“这位姑娘,是在等师弟?”   赵戎瞧了眼他,点头。   阳无为轻轻一叹,“又是一个剑仙胚子……她是不是叫赵芊儿?是弟妹赵灵妃赵仙子的侍女?”   面对赵戎微凝的目光,他摇头解释道:“之前去墨池学馆找师弟,回去的路上见到过赵仙子了。”   话音顿了顿,又道:   “很难不认出来。小姐和丫鬟,一对主仆都是逍遥府剑仙胚子,都是被天涯剑阁预定了的美人儿,这在太清府内外已经很出名了,与那位有个侍女师姐的计乾一一样。”   “特别是弟妹赵灵妃,虽然平日里独来独往,难得一见,但却是力压同届所有男子包括那个计乾一一头的女子天骄、清冷仙子。喜欢白衣青衣,有秋水长眸与泪痣的绝色伊人,对男子冷清不假辞色……这要是都认不出来。”   阳无为无奈道:“很难的好不好。”   纵是脸皮不薄的赵戎,听到师兄嘴里赞叹的青君,也不禁老脸一红。   他突然想起了昨夜贵妃榻上练习口诀时支支吾吾吐词不清的娘子。   她柔顺乌亮的青丝,为了方便,随意系成了高高的马尾。   黑暗之中,逐渐杂乱的云鬓,光洁饱满的额头,滚烫的红颊,为了迁就夫君,正昂着螓首,秋水长眸微微上翻,从下而上的一眨不眨看着他,与其对视。赵戎低头看去,是娘子精致尖巧的俏脸,那时那刻,秋眸之下,是楚楚可怜的颤动的淡褐色泪痣,是笨拙的娇艳朱唇,是朱唇皓齿旁忙碌辅助的软弱无骨的白皙素手,有时候他还会忍不住用力按压一下青君螓首。   于是便又是……争渡,争渡,惊起一摊鸥鹭。   咳咳,青君真……真有这么高不可攀吗?   赵戎心虚的同时,心里有些疑惑,不过此时在阳无为面前,明显不是问出口的时候。   这些夫妻之间的闺中房趣事,也不足与外人道也。   或许在阳无为等无数外人的眼里,青君是高冷的仙子神女,如青莲般可远观不可亵玩。   但是具体如何,估计也只有赵戎这个竹马夫君知道并体会的到了。   他也肯定不会在外人面前拆娘子的台,维护她还来不及呢。   巴不得所有男子都敬她畏她,不敢靠近,只有赵戎才知道青君的好与柔,敢去胆大妄为的牵起她的手,搂进怀里。   于是赵戎点了点头,万分赞同道:“阳师兄说的对,很有道理。”   阳无为感觉这位师弟面色有些古怪,刚刚好像还走神了。   他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赵戎,想了想刚刚说过的话,感觉没什么不妥,这位低调的赵仙子确实名气极大,身边的侍女赵芊儿亦是如此。   阳无为摇了摇头,抛之脑后。   他和赵戎并肩,一起注视着楼下,安静了会儿。   某一刻,这个儒雅青年微笑道:“如此年轻的浩然境女子剑修,确实惊艳。”   赵戎有些乏味了,准备告辞,他垂目,随口应了句,“嗯。”   下一秒,儒雅青年突然道:“师弟,你说若是让她直升天志境,是不是更加惊艳,前途无量?”   赵戎眉头一凝。   转头看向这位微笑的读书种子,“师兄……是何意思?”   阳无为慢悠悠的从袖子中,摸出了一本古籍,曲指翻到了某一页,捻起一枚夹在书页中的书签模样的玉质薄片。   秋日的阳光中。   儒雅青年消瘦的两指间,捻起的这枚泛着乳白光华的玉片上,刻着一个古朴的隶字。   六。 第三百四十二章 戎儿哥,我也要美容!   看着儒雅青年捻起的那枚玉片上,刻着的古朴隶字。   赵戎眉头一扬。   “六?”   似乎是一个很厉害的数字。这是阳无为作为林麓书院读书种子的顺序,还是……   此刻,阳无为两指捻着玉片,看着楼下银杏树旁等待的俏丽小姑娘,他笑而不语。   赵戎沉默了。   心里很快便有了答案。   刚刚阳无为说‘直升天志’,据他目前所知,能有如此逆天神效的,除了归嘴里提到过的依稀几个上古时代的‘逆道神药’以外,便只有南山品诗词了。   前者,归说过,它知道几个配方,但是一点用也没有,因为这些‘逆道神药’的主要材料,当今这个时代已经绝迹了。   于是最大的可能,便只能是后者了。   而南山品诗词,也就是入品诗词……再联系上赵戎目前所在的地方,与眼前这个儒雅青年书院种子的身份。   六?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赵戎点头道:“这是去往下面那层楼的信物?”   此刻他们所在之处是七楼,下方便是六楼了。   而六楼有什么……   赵戎记得之前范玉树和他提到过。   书楼六楼放置有林麓书院千年以来收藏的所有入品诗词。   入目之处,皆是琳琅满目的入品诗,登楼,落花,甚至传说中的南山品都能够目睹。   只要是识字之人,哪怕只是与其中一小部分诗词产生共鸣,那么即使是个扶摇境圆满的修为,破镜至天志境初期,都只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事情。   只是除了落花品和南山品的无我之境的诗词,在被人感应使用后,可以缓缓恢复以外。   其他的入品诗词,都是一次性的。   因此林麓书院书楼第六楼的进入条件十分苛刻,就是书院内的儒生,能进入的都是极少,其中大多数还是为书院做出了不小的贡献才或者准入信物的。   至于外人,能够入内的,更是十分稀少。   所以,直至天志的林麓山书楼第六楼,可以说是望阙洲山上所以天志境以下修士,最梦寐以求的去处。   赵戎突然想起,范玉树之前随口提到过,前些年有一位书院师兄做出了不小贡献,被书院赏赐了一次准入资格……   赵戎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身前的儒雅青年。   此刻,阳无为闻言,风轻云淡道:“嗯,不管是谁,拿着它,可以去一次楼下。前几年书院给的,我用不上,便一直搁置下来了。今日恰好想起。”   他垂目瞧了眼能在山上引起哄抢的玉片,又抬目瞧了瞧赵戎,笑若春风,“可以给师弟的。”   赵戎垂下眼帘,注视着楼下活蹦乱跳的小芊儿,“师兄可有何事,要委托我去做?”   “委托不敢当。”阳无为摇摇头,终于开门见山道:“师弟,你那篇南康野史的批注,让师兄豁然开朗。我有个不情之请……可不可以上七楼,来帮师兄修史?”   “这枚去往六楼的信物玉片,就当是我提前给师弟的酬劳,后续若是修史顺利,师兄另有厚报。”   “至于名份一事,师弟也无需担忧,我可以替你向幽澜府史馆求来一个品秩不低的史官职位,从此你便可以算是幽澜府的官员,可以领取一份不菲俸禄……”   阳无为面色自若的将玉片递给赵戎,徐徐说起来他的安排,替赵戎分析起来利弊。   赵戎安静的听了会儿,按照这位师兄的说法,上七楼修史除了辛苦些,确实是好处多多。   他低头看了眼身前这枚似乎唾手可得的玉片。   赵戎清楚,刚刚从他进来起,阳无为说了这么多话,其实全都是为眼下这个‘不情之请’,做铺垫的。   做七楼史官修史,所能带来功,名,利,禄,这位阳师兄都说的很清楚了。   甚至当初阳无为去墨池学馆亲自找他,为他撑场面;刚刚书楼管事带他上七楼,引起众人艳羡。   这些都是这位阳师兄有意无意的给赵戎展现七楼修史一事的荣耀。   眼下,也只需要他伸手接过,便能获取。   只是,真的有这么好的事情吗。   赵戎突然又想起了昨夜,他哄青君练习剑法口诀时的甜言蜜语与许诺。   连‘美容’的概念都丢出来了,化身学霸权威,把学渣娘子忽悠的一愣一愣,尝试着咽了一小口……   都是千年的狐狸,唱什么聊斋?以为我是笨小小啊……   此刻,赵戎轻轻点了点头,后退一步,朝面色希冀的阳无为,行了一礼,诚恳道:   “多谢阳师兄好意,在下细思一番,确实无意修史,如今以学业为重,至多当个闲暇时的业余爱好,无法投入主要精力,胜任如此要职,还望师兄恕罪。”   话音刚落,赵戎也不等表情顿时错愕的阳无为反应,便转身离开了暖阁,目不斜视的下楼去了。   他的身后。   阳无为眉头一皱,将手上玉片紧抓,转头目视赵戎的背影,摇头不语。   ……   赵戎下楼,一路上微微出神,来到了小丫头所在的银杏树下。   赵芊儿歪头,抓着他的衣角,小脸狐疑道:“快说,戎儿哥,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赵戎回过神,想了想,“刚刚看见了颜如玉,稍微耽误一点时间。”   赵芊儿闻言,眼睛微睁,旋即若无其事瞅了戎儿哥,抓着他的左手,抖了抖左手袖子,又抓起右手,检查右手袖子。   小丫头语气平淡道:“哦。颜如玉在哪,我也要瞧瞧。”   赵戎右手把她的小琼鼻轻捏,弯腰,视线与赵芊儿平齐。   注视着她清澈明亮的桃花眼,笑道:“嗯,就在这,瞧见了吗?”   赵芊儿瞪大眼,从赵戎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微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脸颊微红,因为被捏住了鼻子,所以语气娇憨无比,埋怨道:“唔,到底是哪里学来的,就知道哄女孩子。”   赵戎笑了笑,陡然话锋一转。   “芊儿,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次去书楼第六楼的机会,戎儿哥可以帮你和青君争取,只是,因为一些可能压根就不存在的顾虑,而放弃了。你会怪戎儿哥吗?”   “书楼六楼?”赵芊儿眨巴着眼睛,小脑袋一转,伸指俏生生的指着身后那座九层危楼,“你是说那个藏有好多好多入品诗词的书楼六楼?”   赵戎点头。   只见小芊儿表情一变,比变脸还快,她攥着赵戎的袖子,小脸满是警惕之色,脆生生道:   “戎儿哥,你……你可不许赖皮,说好的给我写诗的,就像我不在时你写给小姐的情书一样,残句也行,可是不能没有,更不能拿那什么六楼的入品诗词来换。我就要你写的,就算把书楼六楼的南山品诗词拿来也不行!”   赵戎表情微怔,看着眼前这个关注点偏斜的离谱,而且还一本正经的和他讨价还价、死守底线的小丫头。   赵戎有些哭笑不得,只是随后,便是觉得微微暖心了。   这小丫头虽然皮,但还是挺可爱的,嗯,化身‘我也要’的白嫖怪的时候除外……   赵戎顿时豪情万丈,他大手一挥,“行,这次保证不鸽了,少不了你的诗。嗯,咱们现在先去吃顿午饭,忙活一上午了,先犒劳犒劳肚子。”   赵芊儿眼睛一亮,“好,咱们去吃啥呀?”   赵戎带着她下山而去,路上,他习惯性的随口瞎掰道:“走走走,中午去吃些美容养颜的去。”   赵芊儿敏锐的捕捉到了某个词,好奇道:“美容?”   “美容……”小丫头又咀嚼了一遍,她用食指轻点粉唇,眯眼道:“养颜我倒是知道,但是美容是个什么意思?”   “唔,戎儿哥,什么是美容啊。我早上去你们房里,你还在睡觉,小姐起床了,我给她梳妆打扮时,她照着镜子抹胭脂的时候好像也嘀咕过一次,小姐当时什么也不解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说能变得好看吗?”   赵芊儿又皱眉,耸鼻道:“该不会……又是你们私底下做某事的暗号吧?”   说漏嘴的赵戎呼吸一窒,很想甩自己一巴掌,他埋头大步向前走,“没什么没什么,我瞎说的。咱们吃饭去。”   赵芊儿见状,更加狐疑了。   见戎儿哥敷衍,她顿时不干了,把他袖子一抓。   喜欢白嫖的小芊儿嚷嚷道:“戎儿哥,我也要美容!唔,到底吃什么可以美容?你可别只告诉小姐,藏着掖着,我也要吃!”   “……”   赵戎满头黑线。   不多时。   赵戎发现,他在大白天实在说不出什么‘高蛋白美容’这些让他也老脸一红的话。   于是便另辟蹊径,终于说服了小丫头,让她认识到了自己确实是天生丽质,不需要吃什么高蛋白的精华浓缩食物美容。   随后,赵戎带着赵芊儿在外面吃了一顿丰厚的午饭,便送走了她。   下午,赵戎重新回到书楼,不过并没有上七楼。   而是在墨池学子允许通行的前四楼逛了起来,查找一些关于封禅大典有关的书籍。   及至日落西山,赵戎收获不菲的返回了东篱小筑,休息一夜。   第二日清晨,赵戎整理好行李,出发前往司礼堂…… 第三百四十三章 佛系剑灵、星子小镇、高手小白   某人的心湖之中。   “喂,归,在不在?吱个声!”   “……”   “你该不会还在睡吧?”   一道沉寂已久的嗓音突然响起,“……赵子瑜,你能给本座小点声吗?”   赵戎点头,恨铁不成钢道:“哦,又醒啦?你怎么睡得着的?你这个状态,你这个状态你睡得着觉……”   剑灵打断道:“本座觉得本座这个状态挺好的。”   赵戎:“……”   归打了个哈欠,语气懒散,“嗯,本座想清楚了,反正急了急不来,给你太大压力也不好,还不如让你自己练吧,什么时候到了扶摇境再来叫我。”   赵戎挠了挠鼻子,“咳咳,你这么说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不是就差一条脉了吗,本公子马上就冲了它。”   归语气平淡,“哦,你加油,慢慢来,不急。”   赵戎皱眉,“……额,归,你没事吧。”   归声音有些沙哑,“本座没事,只是想通了而已,对了,您有事吗,没事本座睡了。”   “老归,你别吓我,你这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劲。”   “所有的对劲与不对劲都是一种虚妄。”   “……”   怎么突然有深度起来了?   赵戎挑眉,沉默了会儿,试探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归:“……???”   剑灵卡住了,一时间在想怎么接。   赵戎却是来了兴致,也不等它。   他继续打着机锋,一本正经道:“犹如莲花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   归连忙打断,“行了行了,你厉害你厉害,别再念了。”   赵戎叹息道:“不是你先来的吗,好好说话,谁会扯这个……结果我一时没忍住。”   归一叹道:“行了行了,不和你扯这些有的没的了。对了,你最近在干嘛。”   赵戎把要去大离考核一事,与它讲了讲。   “封禅?”归一副兴趣缺缺的口气,“一座小小山下王朝,封个毛禅,没意思。本座睡了,你到了扶摇后,再来喊本座。”   赵戎欲言又止。   归又直接道:“在此之前,嗯,如果要被人干掉了,临死之前,也记得喊下本座,让本座见见是哪位好汉在替天行道。”   赵戎脸一黑。   在?能别乌鸦嘴吗。   只是剑灵没等赵戎会话,便道了句‘睡了’,之后沉寂下去了。   赵戎嘴角一撇,揉了揉脸。   自家剑灵被他培育的如此佛系,也算是独一份吧。   ……   这一日,晴天,赵戎清早便收拾好行李,赶去司礼堂。   在那儿与顾抑武等正义堂学子们汇合。   众人在司礼堂领取了崭新的玉牌,并且办理了离开书院的响应手续。   之后,司礼堂管事告知他们,孟学正最近操办月中大考之事极忙,而且书院里的文庙也有礼艺考核举办,所以眼下她并不会陪同众学子一起去往大离。   而是让他们先行出发,赶去大离的首都,到时候,大离那边会有相应的人接应。   不过,孟正君随后也会抽出时间,在赵戎、顾抑武等学子举行封禅之礼前赶去大离。   只是具体时间要视情况而定,让他们先行一步。   随后,司礼堂管事又吩咐了些外出的注意事项后,便放众人离去了。   大离并不远,而且路上的赶路费用,都会由书院方面报销。   于是赵戎等二十位学子,便悠然的离开书院而去了。   众人先在独幽城逗留了一会儿,各自整装待发。   赵戎也在约定好的地方,与小芊儿和李白汇合。   这二人,之前赵戎报备上去了身份,小芊儿是侍女,李白是侍卫。   顾抑武等正义堂学子,大多也同样带了侍女和侍卫等随从,所以赵戎倒是并没有引起什么关注。   学馆司礼堂对此倒也不无不可。   下午,赵戎等二十位学子集合,确定无误后,便出发了。   赵戎年初刚出发来独幽城那会儿,发生的止水国大妖作乱一事,所引起的巨大风波,在这深秋之日以渐渐平息,只有一些微泛的波澜,给望阙洲山上留下些许深远的影响。   现如今,望阙洲北部的山上交通,大致已经恢复。   由于最便捷的离渎是单行道,所以赵戎等人走的是云海渡船。   从独幽城外出发,不久他们便抵达大离边境的逍遥津。   众人在此处下船,根据赵戎提起规划好的行程,徒步进入了大离境内。   ……   这一日,傍晚黄昏。   落日余晖之中,有一座小镇坐落在青山绿水畔。   此地山峰奇秀,风光旖旎,云烟缭绕,飞瀑如练。   是一处钟灵毓秀之地。   小镇名曰星子,三面环水,负山襟湖。   面临星子湖。   相传古时,有星坠湖。   湖名、镇名因此而来。   此时,日落西山,昏暗的橘色斜阳,铺盖在星子镇东侧临水的一条大街的青石板砖上。   夜幕半掩,将临未临,街道两旁的建筑内大多还未点灯。   一座座黑蒙蒙的建筑坐落在大街两侧,就像远处的黑色大山。   于是此刻,在站在街道尾端一角的赵戎眼里,眼前是一条镶金的大道,铺满了金子似的地板砖。   金色大道通向远处那些黑暗的事物里,神秘而压抑。   不过赵戎却是知道,这只是假象,是这座星子小镇夜晚湖上繁华闹市开启前的短暂沉默。   就像破晓的天光,藏在黎明前的深沉黑暗之中。   因为他们一行人昨日傍晚就抵达了这座星子小镇,大致见识到了它日落后的繁华。   只是昨日匆匆赶到,便直接在落脚的客栈休息了,没有外出游玩。   而今日,赵戎和李白,便被赵芊儿拉着出来逛街了。   此时,赵戎收回目光,看了眼身后即将落到大山身后的夕阳。   随后,他环顾了一圈周围,视线略过了身旁那个同样一起等待的抱剑汉子,打量起了街上数量逐渐增多的行人身影。   这座星子小镇很有意思。   白日里,它就像一处坐落在偏僻的青山绿水间的凡人小镇一样,平平无奇且宁静。   若不是赵戎等人翻阅了望阙北部的山河舆图,估计都会把星子镇当做其它的凡人小镇一样,匆匆路过。   而一旦到了晚上,夜幕降临,星子小镇便会展现出另一副热闹景象。   这儿是半个山上集市,因为只会在夜间开市,所以说是半个。   而每当夜幕降临,便会吸引方圆数个郡的山上修士们来此,或置购修行之物,或就地摆摊贩卖闲置物品。   很多山上商号也在此处设店,夜间开门。   于是乎,每当日落西山,夜幕低垂。   星子小镇沿湖的几条街市,与星子湖上若星子般繁多璀璨的或大或小的船只一起,会形成一处山上的仙家闹市。   繁华一整夜,在拂晓的第一道天光来临前,又回自发散去。   赵戎与顾抑武等正义堂学子们,进入大离境内后,赶了几天路,抵达了这座星子小镇,离大离都城已不太远,他们便决定先休息两天。   此时此刻,赵戎和李白,正陪着小芊儿傍晚出来逛街。   小丫头又头不回的跑进了某家买女子物件的店铺里。   赵戎与李白不方便进,此时便只好站在门外的街道旁等候,四处打量。   鬼知道女子为何喜欢逛街,不过据赵戎观察发现,连娴静洽淡的青君似乎都不能幸免。   有时候她也会和芊儿凑在一起,在某处柜台前,摆弄着某个有趣的首饰物件,二女窃窃私语,把赵戎晾在一边,自生自灭。   所以对于芊儿这个小丫头一提到逛街时,桃花眼便灼灼燃烧的斗志火焰,赵戎表示可以理解。   只是他身旁的某个抱剑汉子,此时不再是出门前的懒散,而是神采奕奕的四处乱瞄,打量着闹街上的那些商铺。   似乎也很理解逛街之乐的模样。   赵戎瞟了眼这个打光棍的汉子,对此有点儿不能理解了。   “小白,你讨到媳妇了?”   李白懒得瞧他,“老子说了多少遍,臭小子,叫叔。”   赵戎点头,板脸道:“小白,你叫我什么?请注意称谓,我是你姑爷,别没大没小的。”   李白突然大手一挥,赵戎机敏的往后一跳,脑门躲过了一劫。   赵戎眨了眨眼。   小时候和小白叔斗嘴,经常被他拍脑门,这么多年过去了,眼前这个抱剑似乎啥也没变……嗯,也不全对,似乎衣束整洁精神了些,没有以前酒鬼似的邋遢了,也不知道为何,是真的有媳妇了?   不过,赵戎早已长大了,哪里能再让李白拍他脑门,那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赵戎笑容欠扁,模仿着某人的口头禅,“太拉了太拉了,偷袭都没有命中,哎,越来越拉了。”   他叹了口气,摇头。   李白瞅了眼他,收回手,紧了紧怀中的剑,没有说话。   继续兴致盎然的打量着,周围热闹起来的街道。   赵戎看了眼店内,小丫头还是没有出来的迹象。   他轻轻一叹,旋即不动声色的瞥了眼李白抱着的剑。   剑长约三尺,剑鞘上缠着不少灰白的布带,破烂古旧,外型古朴。   有种深藏不露的意味。   不知剑鞘内藏着怎样的锋芒。   只是这柄剑的剑柄……却是让赵戎眉头微皱。   此时此刻,他忽道:“喂,李白,你到底娶到媳妇没,该不会还在打光棍吧?这么多年了,我媳妇都娶了。太拉了太拉了。”   李白突然想喝酒,他低头,抬脚,把地上的一粒石子踢进了街道旁的河里。   抱剑汉子突然抬头,笑露白牙道:“媳妇?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臭小子,你懂个锤子,高手不需要媳妇。”   赵戎想了想,不置可否,他笑道:“小白叔真的是高手?”   李白嗤笑一声,抬头目视前方,没有去瞧赵戎,也没有回答。   意思显而易见。   臭小子,你这不是废话吗?   赵戎瞧了眼身前汉子怀抱着剑,侧脸朝他,昂头目视明月的造型。   赵戎忍不住眉头一挑,缓缓点了点头。   这造型,在话本小说里,八成是高手无疑了。   不过,赵戎总感觉差些味道,但是具体哪里不对,他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赵戎摇了摇头,没再纠结这些。   他打量了会儿高手李白,突然伸出食指,指向这个汉子怀中的那把剑。   赵戎板起脸,一本正经道:“那小白叔的这把剑,肯定很厉害吧?”   李白闻言,点了点头。   抱剑汉子也板脸,认真道:“很厉害,能一剑劈开望阙洲的那种。”   赵戎倒吸一口凉气,表情郑重。   李白也表情严肃。   就这样,两个人都板着脸,大眼瞪小眼,气氛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   于是乎,此时街道上的这一角,便出现了如此奇怪的一幕:两个男子,一大一小,四目以对,纹丝不动。   只是下一秒,赵戎表情一变。   他耸拉着眼皮,撇嘴道:“我不信。”   李白笑了,朗声,“不信?那就自己看看。”   话落,他两只胳膊顿时一松,将怀中的这柄剑,直接拋给了某个偷瞄它已久的臭小子。   赵戎心中微怔,这么痛快?   不过,他两手还是下意识的将飞来的剑一接,面上依旧神色不变。   赵戎抬目瞧了眼表情平静的李白,旋即右手又掂了掂这柄古剑,重量微沉。   他却是怀疑已久。   此时,赵戎两手捧剑,垂目凝神看去。   这把剑的剑柄样式,不只是平平无奇,而且还烂大街了。   属于走在大街上,经常能够见到的那种普样式剑的剑柄。   在玄黄界,有几种剑的样式,几乎已经成了普及天下的剑的模板,眼下,这把剑的剑柄就是如此,属于最流行的几种之一,还没有赵戎那把文剑的样式新奇。   眼下这个剑柄,好看是好看,但是却毫无新意,盖因大伙都在用。   不过这只是剑的外形而已,这把剑究竟如何,还要看内里……   他安静了会儿,左手握住缠布的剑鞘,右手紧握剑柄。   下一刻,右手用力一抽,直接将此剑拔出了大半截。   赵戎呼吸一摒,目光落在剑身之上……   只见古剑的剑身朴实无华,它的样式依旧是平平无奇,和剑柄一样,甚至搭配的十分和谐,让他无比眼熟。   因为整体看去,这分明就是在山下流行的三尺青锋的样式。   属于那种最早的古制剑,已经在玄黄界流行数万年,随便找一家山下铁匠铺,不用定制都能当场买到这个样式的三尺青锋,已经是最普通的标配了。   选帝侯剑就这调调?   赵戎眉头一凝,不过也没有说什么。   他没有放弃希望,目光在这普通的剑身之上,找了又找,但是……却并没有找到他心中所想的那两个字的铭文。   而是再它靠近剑柄处的剑身上,发现了一个不认识的奇怪文字,十分古奇。   但却不是赵戎想找的那两个字。   旋即,他将剑彻底抽出剑鞘,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又打量了几遍,再也没有其它的发现。   赵戎清楚的记得,当初在终南国,林文若向他提及赵青衣后。   归曾为了打消赵戎的疑虑,和他提到过。   每一柄选帝侯剑上,都铭刻有它荣耀的真名,且不可隐藏。   而西扶摇洲昆都的那座选帝候府,覆灭之后,与赵青衣一起不知所踪的那柄选帝侯剑,真名为……太荒。   这二字,会铭刻在剑身之上……   不多时。   赵戎眉头一松。   没有两字铭文,这柄剑不是太荒。 第三百四十四章 未知的剑,未知的宿命   此时此刻,赵戎没再说话,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落在了眼下这把奇怪的剑上。   他突然抬脚,走到了大街中央,乘着远方黑色大山上那轮垂垂落日,还未完全被黑色大山的漆黑轮廓吞噬。   在金灿灿的余晖下,赵戎扭腕,将三尺青锋横置,与眉平齐,凝目注视。   清亮剑身被夕阳淬的金黄,反射出潋滟的剑光,照耀了他英挺如剑的眉目。   只是此时,这剑眉却渐渐皱起。   赵戎越看,心里越是困惑。   他一直以来,心中隐隐的猜测,是错的?   难道他们大楚赵氏这支旁系,真的与十七年前,西扶摇洲昆都覆灭的赵氏主脉无关?   那些扶摇选帝侯府可能存在的旧人,与那个性别不明的赵氏孤儿赵青衣,也并不在他们的身边?   后者也并不是他、青君和小芊儿其中的一个?   那么青君当初花了四年登天,中途向他私下里哭诉时,所说的那把一直拔不出的剑,是怎么回事。   她当时所说的,会溢出刺人的银白剑光的剑,究竟是不是眼前这把?   它又是不是太荒?   赵戎抿唇,手中横置利剑的银色剑光,照射进他的眼中。   可是却毫无异象,哪里有什么刺痛之感……只是眼睛瞪太久,看的有点酸了而已。   赵戎面色平静,眼眸一眨不眨。   但是心湖之中并不平静。   他的心湖之水,波澜四起。   此刻,一念千转。   也不怪赵戎如此担忧多虑。   自从新婚之夜苏醒记忆以来,换了一个旁观者角度看,每次想起曾经的往事时,所发现的巧合与疑云实在是太多了。   而数月以前,林文若嘴中提到过的那个赵氏青衣,又恰好是与他们同龄。   再加上赵戎仿若重生似的苏醒了前世记忆,虽然已经接受了天赋废材的现实,和青君相比,一点也不像什么天命之子。   可是前世思维的惯性,还是让他隐隐有一些话本小说主角似的自视,毕竟赵戎一直没有忘记他魂魄之中藏着的那柄奇怪的剑,剑灵是归。   在大半年前苏醒记忆那会儿,这也一直被他视为话本小说里的金手指,视作装逼打脸的利器。   结果……   好家伙,目前除了多出一个爱毒舌阴阳又爱睡懒觉的臭屁剑灵以外,毛用也没有。   每回人前显圣,还得累死累活的靠赵戎自己上……   但是不管如何,这个人无我有的金手指,还是给了赵戎莫名的自信与自我感觉良好。   于是乎,当初一听说扶摇选帝侯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血脉,赵戎丝毫不脸红的靠了过去,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和青君芊儿。   只是,赵戎也渐渐意识到,这个赵氏青衣的身份,似乎不是什么好事,相反,极为危险。   不过到了这时,他再想撇清,却觉得有些难了,且赵戎越是想,越觉得……确实是疑云重重。   当初娘亲为何执意要一言堂,让他不由分说的入赘,而不顾赵戎的儒生前程。   现在仔细想来,难道天底下真的有这么狠心的母亲,就算存在,他运气好还刚好碰上了?   以前在苏醒前世记忆之前,赵戎以为是娘亲偏心,钟爱青君,让他迁就入赘。   后来苏醒前世记忆之后,赵戎便觉得,是这位娘亲的观念和他一样开放,不怎么在意入赘名分,只想着让他与青君,青梅竹马修成正果。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又是另有一番深意了。   对了,还有老师方先生。   之前在大楚,他好像也有意无意的劝说赵戎留下来,不要离家出走,且主动去找青君复合。   平日里,这位恩师也颇为关心赵戎与青君的感情。   之后,进入林麓书院的举荐信,就是方先生恰到好处的交给他的。   而且在赵戎印象之中,方先生最初是大楚公爵府的赵氏家塾的塾师。   也是他与青君芊儿的启蒙老师。   后来因为这份香火情,靖南公爵府便运作了一番,再加上当时大楚缺儒生,方先生便成功进入了大楚国师新建的国子监。   随后,青君与芊儿选择继续修行,不再读书。   而赵戎却是进入了大楚国子监,继续跟随他学儒。   所以……方先生是不是也身处其中,知道着某些事情?   另外,青君那位一直未归来的父亲,嗯,也就是赵戎名义上的岳父,还有他自己本身的父亲。   这二人,都一直从未出现过。   种种迹象,确实是十分可疑。   那个背负特殊命运、似乎还有一段让赵戎觉得万分俗套的血海深仇的赵氏青衣,到底在不在他们三人之中。   是体质废材的他,还是修行天赋超绝的青君,抑或是隐藏在二人身后的小芊儿。   再或者说……压根就不是赵戎三人!   他们也是迷惑敌人的烟雾弹,从始至终就是那些扶摇选帝侯府旧人们,树立在小小望阙洲的靶子和障眼法,随时随地可以丢出去。   或勾引敌人入网,一网打尽。   或让敌人误杀,以为赵青衣已死。   这也是赵戎心忧的。   因为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似乎都十分棘手。   与他想要和青君、小小、芊儿,安安心心平淡生活的念头,完全的背道而驰。   自从与小小还有青君牵手之后,似乎是有了家的牵挂,赵戎不再复当初刚苏醒礼仪那会儿,有着浪迹天涯,轰轰烈烈的潇洒。   现如今,他只是想着,合适的时机带着小小去见青君,努力让二人相处,然后,一起组成一个稳定的家。   生活在独幽城,或者去哪里都行,只要身边有她们。   赵戎读书。   青君和芊儿练剑。   小小则是无忧无虑的看才子佳人的书,听聊斋志异的故事。   偶尔在夜里,他们四口人一起上屋顶,谈心赏月,然后赵戎再监督监督她们做女红、练剑术、学乐器……   岁月静好,平淡是真。   只是,这些简单的生活,眼下来……赵戎忍不住凝眉。   若是他们三人都是靶子的这个可能的话,那还好说一些。   说不定他们这三个靶子永远也用不上,敌人可能压根就找不到这一层来。   但是万一的万一,敌人不笨,而且十分狡猾奸诈。   找到了他们这三个靶子,那这也就是一次性的事情。   他们或存或亡。   因为这些未知的敌人也只能出手一次,而且还不一定是全力出手,除非被‘靶子’迷惑的万分确定是赵青衣,于是倾力出手。   而背后的扶摇选帝侯府旧人们估计也有后招对付,总不可能一点保护的后手也没有,让敌人轻而易举的把‘靶子’打掉,那也百分百可以肯定‘靶子’不是赵青衣了。   所以,在‘靶子’旁边,放置一些用来反抗的死士,是八成存在的事情。   越是迷惑,越是诱惑敌人的靶子,越是如此。   就像此时此刻,赵戎眼前的这个抱剑汉子,还有正在独幽东城青莲居的昆叔等人,很可能就是这类的存在。   若真的猜对了。   这些死士的身份确实是悲哀,但是眼下的赵戎,却并不同情。   因为他们或是因为特殊的信念,或是因为坚守的使命,可以为了扶摇赵氏牺牲自己。   可是,赵戎觉得他与青君芊儿,并没有这种信念与使命,没有陪他们一起承受此事的义务,至少眼下没有。   甚至赵戎还警惕这些人以后会给他们三人灌输的‘为扶摇赵氏而牺牲’的思想。   因为他无法感同身受,且讨厌这种命运操之他人之手的空虚感。   并且此刻,赵戎坚持认为,棋子就是棋子,再怎么轰轰烈烈,温情脉脉,还是被操纵的棋子。   所以,前些日子,在听到青君嘴里冒出墨家‘素丝说’的时候,他顿时警惕了。   思想渗透才是最恐怖的。   总体来说,虽然他们身边可能存在死士,但是被塑造成赵青衣的靶子,也是危险之事。   因为赵戎觉得,若他是扶摇选帝侯府旧人之中的出谋划策之人,设身处地的想,已经是如此被追杀天涯海角的处境了,扶摇选帝侯血脉危在旦夕。   那么哪怕是对自己人,也绝对不会留情。   直接上最狠的一招,连自己人都骗:   让‘靶子’自己以为他们就是赵氏青衣,是少主,让死士也以为保护的就是真正的少主。   然后在‘万般无奈下’敌人找上门来后,众人殊死搏斗,结果还是功亏一篑,‘少主’死了,或者半死被俘……   从而骗过敌人,以为已经灭绝扶摇选帝侯最后的血脉,收手而去。   当然了,若是能用这个‘靶子’,设计一网打尽敌人,那么也没必要牺牲那么多自己人,废上述这么多周折。   但是连全盛时期的扶摇选帝侯府,都被覆灭了。   那么眼下的残存的旧人们,做到这一点,估计很难。   所以只能用最狠的一招了。   赵戎深呼吸一口气。   综上所述,作为棋子靶子,虽然凶险,但是若能熬过去,不发生最糟糕的情况,那么从此便海阔天空了,除非脑子一热,选择又回去效命。   因为在使用过一次之后,几乎再也没有什么使用价值了,这也意味着彻底的安全了。   只是,若是赵戎和青君芊儿,不是靶子,或者说,只是其中两个是。   真正的赵氏青衣,就藏在他们三人之中,且扶摇选帝侯府的核心旧人们,就暗暗的围绕在他们身边,已经设了十数年的局,把三人保护的最深了。   那么,赵戎觉得,这就是最糟糕最糟糕的情况了。   至于为什么……   此时此刻,赵戎孤身静立在如血似的落日残阳中,凝视着眼前这柄剑的剑身上,那个古奇的陌生字,默然不语。   赵戎突然很想问问李白。   他到底是不是高手。   他与娘子芊儿又是不是已经入了局。   若是已经身处局里,那又到底是属于哪一种情况。   不过,最后赵戎还是没有开口,因为眼下并不是探究这些事情的时候,这么多年都风平浪静的度过了,真相到底是如何……也不急于这一时。   手中这把只铭刻一字、不是太荒的剑,让他微微松了口气。   心里愈发偏向于,他和青君芊儿可能是赵青衣的替身靶子这种情况。   若真是如此……   赵戎忍不住一叹。   他记得,之前归说过,扶摇选帝侯,是九位选帝侯中,排名前列的实力,旁系也遍及天下九洲,势力庞大。   只是眼下,这还是小小的望阙洲,也不知其它八洲,那些扶摇选帝侯府的旧人们,是如何布置的,花费多少心血。   又有多少位赵氏子弟牺牲,旁系家族或支离破碎,或被‘意外’屠灭满门。   就像上回止水国被妖蛟覆灭的那一脉旁系赵氏一样,一位与青君齐名的望阙洲赵氏天才陨落,也不知司寇府有没有找到罪魁祸首……   这可是能与人族顶级选帝侯为敌的敌人,还是藏在暗处……   此时此刻,残阳在赵戎身上褪去,旁边商铺的灯光打在他菱角分明的侧脸上。   赵戎默默记下剑身上那个古奇的字的轮廓,旋即右手缓缓将剑收入鞘中。   看见前方这一幕,李白右眉轻抬。   他抱着手,扭头看了眼身后相反方向的东方天幕上,那一小轮轮廓淡淡的明月。   没有抱剑的抱剑汉子,回过头,看着不再在夕阳下赏剑的儒生,咧嘴一笑。   正在这时。   “好剑。”   赵戎突然点了点头,感叹一句。   没有了剑,李白习惯性的抱着胳膊,眼睛饶有兴趣的瞧着街道上,那些逐渐亮起灯火的店铺。   此刻闻言,他忍不住瞅了眼赵戎,抬手捏了捏有些青色胡渣的下巴,分析道:   “没想到你小子眼光不赖,不只是赏女人的眼光不错,赏剑也有一手。这回倒是不拉了。”   赵戎正垂目打量着手里的三尺青锋,此时抬头,皱眉想了想。   认真道:“赏女人的眼光?嗯……在找媳妇这一点上,不是我赵子瑜吹,还真没输给谁。打第一眼看见青君,我就知道她是我娘子了。”   他语气郑重,说的若有其事。   李白磨了磨牙,“还有这种本事?”   赵戎继续随口瞎扯道:“在下不才,此生三大乐事。雨夜窗前读书,夜里挑灯看剑,月下独赏美人。”   李白朝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赵戎忽抬头,“小白叔,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李白东张西望,“剑身上写着呢。”   赵戎皱眉,“你认识这个字。”   李白语气随意,“不认识。”   赵戎有些无语,“那你怎么知道这是剑名?”   李白侧目,鄙视的看了他一眼。   “剑身写剑名,侠客故事里面不都是这么写的吗?这不是常识吗。你这都不知道,怎么出来混的,太拉了太拉了。”   “不过,我平日里是叫它三尺,因为这个样式的剑,市面上一大堆,都是统称为三尺剑。那就叫它三尺了,好名字。”   三尺青锋,三尺?这也太随便了。   赵戎一笑。   李白突然好奇道:“你小子赏女人的眼光真的这么好?”   赵戎了然道:“是不是耐不住寂寞,想要找个媳妇了?原来高手也寂寞啊。”   李白摇头,“不是,只是有些好奇。你给小芊儿看看,这丫头谁能收?”   赵戎安静了一息不到,立刻把脸一板,语气十分严肃,肯定道:   “小芊儿这么可人,当然是能找一个十分优秀,她也十分钟意的夫君,这还用问吗?小白叔,你这思想有问题。”   李白:“……”   说完一番和稀泥的话,赵戎见李白不语,暗道一句果然,旋即他若无其事的回头,只见小丫头不知何时起,已经买完了东西,在身后不远处眯眼瞅着他们。   想套路我?没门!   赵戎顿时把三尺抛了回去,朝赵芊儿走去…… 第三百四十五章 猪手!放过本公子的八块坚硬腹肌!   几日前。   大离王朝境内,一条宽敞的官道上。   正有一伙马队,快马加鞭,奔腾在官道上。   此时正值上午,天朗气清,秋阳高照。   这一伙马队,远远看去,约莫三十来人,若仔细一瞧,便会不由的让人微微乍舌。   盖因众人所骑之兽,通体血红,瞳孔漆黑,似山下的汗血宝马,又马首狰狞。   此刻,这些‘汗血宝马’,正温顺异常的供众人骑行,速度是普通汗血宝马的三倍由余,风驰电掣。   路畔的普通百姓们遇到,大多早早的敬退到路边,给这些贵人让路。   虽然马队气势不俗,可是马队众人的衣物,却是颇为新奇,不像是那些山下权贵的华服官衣。   这伙马队也没有什么让路旁的大离百姓望而生畏,猜测连连的旗帜。   只见马队众人之中,有约莫二十人,身着青青子衿,腰佩类似羊脂美玉材质的玉璧,皆是儒生打扮的年轻男子。   其余十来人,则大多是随从奴仆的打扮。   有腰肢纤细的貌美侍女,也有垂垂老矣的仆从,还有即使骑马也会腾出一只手抱剑的古怪汉子。   不过这其中,倒是有一道靓丽的倩影,十分引人注意。   这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俏丽少女,个头不高,却身姿苗条纤细。   她容颜确极为俊秀,柔顺乌黑的秀发束成了高高的马尾,今日是一副偏男性的蓝色劲装打扮。   这个脸蛋俊俏极了的小姑娘,正熟练驾驭着骏马,轻轻抬起下巴,扎成高马尾的秀发随风飘扬。   吸引了周围不少马队同伴侧目,众人的一双双眼睛中,倒映出这道俏丽异常的倩影。   然而,她却没有理会周围人的目光。   俊俏少女一双桃花眼一眨不眨,注意力一直落在,比她靠前一个马身位的年轻儒生的背影上。   正在这时,只见当头几人之中,有一个魁梧汉子,准备转头那个年轻儒生说些什么。   只是下一秒,他眼皮一跳,紧闭上了嘴,飞速的回头看了一眼,见没有某个严肃女子的影子,这个魁梧汉子才长长松了口气。   他转头大笑道:   “哈哈,子瑜,还是山下有意思,可以随意骑马,自在快意。”   “咱们学馆自从孟学正回来以后,整日里同窗们连放个屁都不敢,全都规规矩矩的,平日里,说句话都要看一眼身后,太他娘的烦了。那氛围都压抑死人了,也不知道孟学正从那里弄来的这么多老古董的规矩。”   “还有我们正义堂的蹴鞠也是倒霉,被她给撤了,心血全给白费了。这一次去大离,为兄要好好蹴回鞠,过过瘾。”   这一行人,正是出发来到大离的赵戎、顾抑武一伙人。   此处,也离他们之前下船的逍遥津,只有百里距离。   赵戎与顾抑武等人,正带着仆从侍女们,在大离境内的官道上赶路,去往大离都城。   他们的行李全放在了须弥物中,倒也是轻装上阵。   此时,赵戎闻言,看了顾抑武一眼,轻轻一笑,没有说话。   他摸了摸身下的’汗血宝马‘。   这有异兽血脉的马匹,赵戎倒是熟悉,不久前,才也从顾抑武哪儿得知了名字,是叫龙驹。   当初第一次来独幽城,那位看起来很勤劳的卢宛姑娘,就是驾驶龙驹拉着马车,出现在他面前的。   如今赵戎也骑到了,托身后某位正义堂学子的福。   那位有些内向的正义堂学子,似乎家中经营着某个不小的山上商号,众人在逍遥津下渡船后,他一声不响便已经让家中人送来了三十多头龙驹。   赵戎哑然一笑,这墨池学馆内,确实是卧虎藏龙。   龙驹比山下的汗血宝马更加神异,日行千里,都只是小意思。   赵戎心里约莫着,抵达大离那个都城,大概也就几天的时间即可。   想到这,他突然回头看了眼队伍中,那个一起前来,可以说是返乡了的离女。   她被顾抑武当作侍女带在身边。   赵戎回头,眺望了眼前方,“抑武兄,蹴鞠之事,你和同僚们自己定夺即可,只要别耽误了正事。”   “这是当然。”顾抑武笑着扬鞭。   赵戎突然道:“前方有河,咱们休息下,顺便问个事。”   顾抑武瞧了赵戎一眼,顿时了然,看了眼身后马队里的侍女,他点了点头。   是时候谈正事了。   “驭——!”   “驭——!”   不多时,这伙马队,在一条清澈的河流前挺住,众人下马。   赵戎刚翻下马背,还没来得及站稳,某个娇小苗条的身影,便凑到了他的身边。   “戎儿哥先别动,衣领乱了。”   赵芊儿脆生生唤了句,她站在赵戎身前,小小的身板,抬手有些不方便。   “……”赵戎。   他左右看了圈周围眼神暧昧看着他的同窗们,摇头无奈。   旋即,赵戎垂目瞅了眼自己只是略微凌乱的衣领,又看了看身前近在迟尺的小丫头,后者为了给他牵衣领,几乎贴在了赵戎怀里。   他微微弯腰,身子欲要前倾,方便她小手牵衣领。   只是小丫头却鼓了鼓嘴。   “我来我来,你别动。”赵芊儿小声埋怨了句,她贴在赵戎怀里,用额头撞了撞他的结实胸膛,又抬起两只小手,张开手掌,按推着他的胸膛。   赵戎只好重新挺直了腰杆。   “笨手笨脚的……”   赵芊儿抬头看了眼他,一双大大的桃花眼,淡粉色的眼角弯弯。   小姑娘展颜一笑,啐了口,只是随后,她又不动声色的向下瞄了眼……   赵戎点了点头,站着不动让勤劳起来的小芊儿牵他衣领。   赵戎无视了面色不忿嘴里嘀咕的抱剑汉子李白,看了眼旁边正在等待的抑武兄。   魁梧汉子正与嘴角微抽的看着他与他家贴己丫鬟的甜蜜日常互动,身后跟着不久前买来的侍女云娘。   二人安静等待着赵戎。   突然,赵戎感觉到身上有一只小手正在偷偷摸摸的做坏事,变成了小咸猪蹄,在他的腹部摸索着……   赵戎朝下一看,顿时无语了。   只见小芊儿正一边踮着脚尖,用右手给他温柔的牵着衣领,一边用左手装作支撑身子平衡似的,抚摸着他的腹肌。   小丫头此时昂着小脑袋,小脸上写满了专注,见赵戎抵头看来,她甜甜一笑。   赵戎忍不住道:“芊儿,你松手。”   赵芊儿摇头,束起的高马尾,随之一跳一跳的轻洒,“不行,我要把戎儿哥的衣领整理好。”   赵戎感觉腹肌处被她‘挠’的痒痒的,他有些心虚瞄了瞄左右,正义堂的同窗们虽然正不时的看着这边,但似乎没有发现他们‘姑爷与丫鬟’的私密调情。   赵戎微微松了口气,却不敢用手去拍开或者向后撤身,害怕见光死。   于是他便无奈的主动往前贴了贴,遮挡住了二人间的缝隙。   赵戎压着嗓子道:“你整理快些,差不多就行了……皮丫头,别,别摸……别挠了!”   赵芊儿一边贤惠贴心的给他整理衣领,一边用芊手,张开五根葱指,在赵戎腹肌上探索着,摸了个遍。   她歪头一笑,露出了两只‘吃人’似的小虎牙。   外人看来俏丽可爱,人畜无害,似乎是个为了讨好姑爷而辛苦垫脚给他牵衣领的柔弱小丫鬟,在朝严肃正经的姑爷讨好的柔笑。   只是在此时的赵戎眼里,这却是一个外表柔弱但却是欲要吃了姑爷的狡猾小妖精。   他低头,凑到了她软柔的小耳朵旁,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别,别闹了,人多!”   这种不听赵戎的话,擅作主张,近乎于胡闹似的小动作调情。   他确实有些不喜,而眼下也有事情要办,没多少心情偷情。   什么,刺激?不,只有刺,没有激。   只是赵戎又不敢朝小芊儿发火,连句重话都不方便讲。   内心甚是无奈。   因为知道,这个小丫头不管在人前怎样,如何胡闹,但是她对他和青君,却是视为唯一亲近的亲人的,十分在意他们的看法与态度。   当初赵戎与青君相互误解,新婚之夜不欢而散。   最难过与伤心的便是怀里这个小丫头了。   就像那日小芊儿认真说的,他与青君,是她的太阳和月亮。   不过,有时候确实是太皮了点。   赵戎忽的皱眉,怎么还捏上了?   自己这算是……被揩油?   过往欺负小小和青君的报应,她们是脸皮薄,被他欺负的羞涩。   而眼下他是碰到了个女流氓小芊儿?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此刻,就在赵戎忏悔此生与前生之时。   赵芊儿用力踮了踮脚尖,两只小手同时都没有闲着。   她在赵戎颈脖旁,咬唇道:“戎儿哥,你……你竟然有八块腹肌欸~”   赵戎:“……”   什么叫‘竟然’?还‘欸’?你妹的是瞧不起谁!本公子有八块腹肌不是很正常吗,有必要这么惊喜吗,合着以前都以为你戎儿哥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纯废材?   他眼角狠狠的抽搐了一下。   赵戎一脸愤慨,“行了行了,没什么好惊讶的,你……你……你轻些。”   旋即,他愤慨的语气,渐渐变弱,最后变成了求饶了。   “唔唔唔,没想到戎儿哥会有腹肌,看来真的是变了好多呀。放在几年前,你身子瘦瘦的,小肚子上都是软软的没有腹肌的。每回吃饱了饭,我拍你的肚子,都是啪啪的,好响声,嘻嘻嘻。唔,戎儿哥,现在真好呀~好结实的腹肌,唔唔,软的可不好,芊儿还是喜欢硬硬的,嗯,腹肌。”   “???”   赵戎老脸一黑。   小妹妹,这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你快放手!别玩弄本公子的腹肌了,人多啊。   此刻,周围的正义堂学子们,大多在三五成群的聊天,而那些仆从们,牵着龙驹,在河边饮水。   众人不时的会转头,好奇的看着赵戎这边,目光古怪,心里有些奇怪这对一主仆在干嘛,怎么还紧贴在一起。   不过,不少人偷瞄了会儿赵芊儿,他们还是心里忍不住感慨,这位赵小仙子真漂亮啊。   嗯,这个是叫赵小仙子,因为听说赵先生在太清逍遥府还有一个姿容极美的娘子,顾学长说,他们要叫赵大仙子。   学长说,她就是传闻之中,那个太清逍遥府的天之骄女,二十岁前必金丹的赵灵妃。   而眼下这位跟在赵先生身边,丫鬟似的服侍他的芊儿姑娘,也是年纪轻轻就具现了本命飞剑,新入逍遥府的天才少女,姿容、天赋、修为,三者皆是上上品。   亦是一位各种意义上的山上仙子,不管是放在玄黄修真界的哪里,都是如此。   哎,教书艺的赵先生这……这真是……真是……   正义堂学子们忍不住一叹,看着眼前那个表情有些奇怪的赵先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这位赵小仙子,看起来即活泼可爱,又温柔体贴,就连牵衣领这点小事,都替赵先生做了。   额,不过,赵先生此时为何表情有些怪异?眼睛还睁的这么大,瞪着赵小仙子。   有些正义堂学子,目光敏锐,察觉到这有些异常的现象,不禁皱眉。   唉,看把赵小仙子吓的,模样愈发软弱,表情卑微迁就他了……   虽然赵芊儿平时在路上,都没有怎么理会他们,没有与他们说话,但是天天见面,还是让正义堂学子们觉得有些亲切。   毕竟眼前这样的小美人,谁看了不心里喜欢?   能与她说句话都是好的,只是这赵小仙子,似乎有些儿内向害羞,应该还是个青涩的小姑娘,平常对他们不假辞色的,嗯,特别是对顾学长,一直冷着脸,也不知道学长之前是不是唐突过佳人,唉,顾老大也真是的……   此时此刻,不少外人的目光,落在了赵戎身上,带着些许责备与不解。   赵先生也未免太严厉了些,能有赵小仙子这样的存在做贴身丫鬟,已经是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竟还对她这么的凶……   顾抑武并不知道被自家学子们吐槽抱怨了几句。   他正带着云娘一起在赵戎的一旁,等待的有些儿脸黑了。   子瑜这是在干嘛,说好的谈要紧事呢?还搁着炫耀自己的贴己丫鬟!   行了行了,为兄知道了,再也不给你提买丫鬟的事了……你们整理衣领动作快点,咦,你们两人怎么还开始扭在一起了?   面对一道道不对劲的目光,被冤枉的赵戎,有苦说不出。   遇到小芊儿这样的女流氓,谁顶的住?   只是,与赵戎疯狂吐槽的心里话一样,他愤慨的表情赵芊儿像是没有看见似的。   依旧歪着头,像一只偷腥的小狐狸,眯着桃花眼,小手里做着通房丫鬟‘本分’的事情。   小丫头言笑晏晏。 第三百四十六章 孤儿与……寡母   好家伙,快住手……好吧,你摸可以,但是别捏了,放过本公子的腹肌。   被小芊儿目前犯的赵戎,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就把这八块腹肌练成一块了,返璞归真。   不多时,摸索着新事物的小芊儿,突然表情有些害羞,语气扭捏道:“戎儿哥,你……你别动呀。我差点都揉错地方了。”   正幅度很小的扭来扭去的赵戎,顿时面无表情。   不动就得被你这捣乱的小手,揉的破了防了。   还有,本公子是左右方向扭的,你都朝下面揉去了,这个方向揉错了地方,还怪我?   见赵戎不说话,赵芊儿眨巴了下眼,大大的桃花眼向上翻,视线从下而上,瞅了下他。   小丫头忽然声音弱弱道:“你,你生气啦?”   赵戎看着她,不说话。   小丫头和他对视了会儿,嗖的一下,收回了捣蛋的左手,两只小手飞快的给赵戎整理齐了衣领,然后她赶紧缩回,两手背在了身后。   赵芊儿两只小手在腰后绞在了一起,她又垂目,咬唇,犯错误似的小模样   赵戎见状,想了想。   他安静了会儿,语气缓和了一些,轻声问道:“小芊儿,你……喜欢腹肌?”   赵芊儿抬起脑袋飞快的看了眼他,又继续埋首,小声道:“唔,应该是喜欢的,只是以前不知道喜欢,刚刚碰……碰了下,就喜欢了。”   她耳根处泛起一片红晕,像此时路旁的枫林中最恋秋的那一片灿烂红叶。   以前不知道喜不喜欢,现在一碰就喜欢了?   请问我这是‘薛顶鹅’的腹肌吗……   赵戎起初有些疑惑,准备开口,只是下一秒,他眼皮一抬,闭嘴不说话了。   懂了。   只是不知道如何接话。   赵戎目光偏向一旁,眼睛静静的看着一旁的枫林,不说话。   小丫头埋首瞅着脚尖,耳根子通红,两只小手此刻正揪着两侧的衣角,也不说话。   空气安静了片刻。   周围的人见到这一幕,哪怕是傻子,也大概知道了两人之间有点不对劲。   顾抑武更是捂嘴轻咳一声,非礼勿视的转过了身子,云娘紧随其后。   一阵秋风拂起,零零碎碎的枫叶从犹如雕像的赵戎和赵芊儿的鬓发旁飞过。   空地之上,只有枫林的莎莎响,与龙驹的响鼻声。   赵芊儿如大理石雕般凝固的身子,骤动,扭头就跑,丢下一句结结巴巴的话在风里。   “我我……我去给你取水喝。”   “等等。”赵戎猛抬头,动如脱兔似的前踏一步,伸手拉住了这只欲逃的小鹿。   小丫头顾不上被他抓疼的皓腕,小脑袋一甩回过头,看着赵戎。   她秀发飘扬,桃花眼睁的大大的,眸子正溢出明亮的光彩,像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赵芊儿舍不得眨一下眼,生怕没瞧清楚戎儿哥脸上的细微表情,怕恍神的功夫,错过了期待了很久的话,他的话。   赵戎凝视了她会儿,迎着身前期待的眼神,认真道:“现在喜欢了,那就,那就以后再试试。”   赵芊儿桃花眼顿时弯成了月牙,小手反握着赵戎抓她手腕的手,摆了摆他的大手,小声道:“真,真的?”   赵戎抿嘴点了点头,只是没有给小丫头兴奋的时间,他立马表情一变,露出笑颜,请求道:“咳,渴了渴了,皮丫头,给姑爷去打水。”   “哦哦。”   小丫头的声音又甜又脆。   赵芊儿眉欢眼笑,娇小苗条的她,身子一蹦,急忙跑去给戎儿哥取水喝了。   赵戎看着她欢喜离去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   又要把握尺度,又不能伤到了小姑娘的心。   小芊儿刚刚都把话说到那地步,他也只能前进一小步了。   赵戎旋即抬手想整理下衣领,动作一顿,刚刚小芊儿已经整理好了,此时衣领上还有她身上的香味呢。   唉,人都被她折腾的犯糊涂了。   赵戎转而拍了拍袖子,转头看了看四周。   众人纷纷回头。   只见前一秒还安静无声的空地上,被他目光扫过后,顿时响起了各种各样的热闹声音。   赵戎摇了摇头,朝一直等候的顾抑武走去。   赵戎眯眼道:“走,咱们去那边聊。”   顾抑武点头,给了表情小心翼翼的云娘一个眼神,后者连忙跟上。   三人去往了一旁的枫林中……   某棵枫树下,赵戎最先问云娘的,是关于大离皇帝的事情。   这也是他这几天以来,最为好奇的事情。   封禅之礼,是古已有之的礼仪。   在世俗王朝的政治制度中,封禅可说是最盛大,但也争议最多的一项典礼。   古往今来,它都是山下王朝的帝王眼里,神乎其事、无比隆重的盛典。   在山下百姓的心中,更是如此,神圣而宏大。   在天下九洲,敢去儒家书院请儒生下山主持封禅的帝王。   要不是统一并建立了大型王朝的开国皇帝,丰功伟业,王朝新立,气象万千。   要不是中兴之主,有兼并诸国,开疆扩土之功,王朝国势蒸蒸日上,气吞万里如虎。   要不是在王朝国运日下,风雨飘摇垂危之际,挽大厦于将倾的潜龙新帝,守住了祖宗基业,国运如炉中火焰,重新为起添了一把柴禾。   等等。   这些有赫赫功绩的山下帝王,御统下的王朝称霸周遭十数国范围,无人敢拂其缨。   甚至连一些势力不小的山上仙家,都不愿招惹这种锋芒毕露的皇室。   所以,也只有符合这些要求的山下“千古明君”,书院才会点头,派出儒生去为其主持封禅之礼。   这象征着帝王受王命于天,也借此向天告太平,对佑护之功表示答谢,同时报告帝王的显赫政绩。   而作为帝王,最在意的,其实是封禅所带来的滔天的政治资本与民心,让帝位统治与皇室权利坚固无比。   甚至若是撞到了千载难寻的大运,能在封禅之礼上得到天降祥瑞,被其祝福。   那么如此帝王,能让望阙半洲之人侧目。   不论山上山下。   也因此,书院默许封禅的这个现任大离皇帝,究竟是怎样一位君王,让赵戎饶有兴趣。   于是,便也笑着第一个问了云娘。后者低眉顺眼,徐徐道来。   他安静的听了一会儿,某一刻眼睛微睁。让赵戎万万没想到的是……   他是要去为一个不满十岁的孩童封禅。   还是一个孤儿。   嗯,确切的说……   是孤儿寡母。 第三百四十七章 当今大离与两位武夫   “你是说,大离现在是幼主即位,皇太后垂帘听政,辅助幼帝?”   顾抑武眼睛微睁。   “孤儿寡母临朝,执掌这座不管是人口还是疆域都在望阙洲北部数一数二的大王朝?”   云娘轻轻一叹,点头,“嗯。”   赵戎想了想:“好家伙。”   顾抑武缓缓点头。   赵戎忽然道:“前任皇帝去世,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云娘沉吟片刻,不知为何,抽了抽鼻子,她口齿依旧清晰道:   “刚好是一个月前。那时候先帝离世,走的突然,朝野大乱,因为先帝贤明,受我们这些百姓爱戴,所以民间一片哀声……”   赵戎轻轻点头,又听了会儿。   中途,他抬目瞧了眼身前这个卖身养家而上山不久的离女,此刻的她,正用袖子抹着泪追忆先帝,回顾前些年离地风云变幻的往事。   云娘诉说的语气有些哀伤。   不像是作假,似乎确实是爱戴大离先帝。   赵戎安静了会儿,颔首,发现这位大离先帝,现在也可以说是离太祖,确实十分符合之前赵戎所想的封禅帝王的标准。   最初乃是一介江左布衣,此前统治离地的王朝陈旧腐朽,他会逢前朝大乱,起义四起,于是便挎剑而出,招揽诸多能人义士。然后经过次次磨难,把握层层机遇,金麟化龙,一统离地,又开疆扩土。   是脚下这座崭新王朝的开国皇帝。   得国极正。   而且眼下的大离,不仅仅局限于当初的前朝疆域,它立国后,兼并诸国,至少扩大了五倍有余,没错,五倍,大多是富饶土地。   离太祖是以离地为腹地设立京都,以离人为核心统治四方。   引得周边数国纷纷臣服纳贡。   此刻,大离王朝屹立在望阙洲最北,确实可以说是不负如此特殊位置。   因为大离坐北朝南,俯视望阙洲以南,北部半洲之地,数百或大或小的国家,虽然有几个是比它疆域人口多一些的,但是仔细一瞧,无不是垂垂老矣,臃肿腐朽的旧王朝,没有一个国势比它强盛的。   甚至连能望其项背的都几乎没有。   要找能与之并肩和胜过的,北望阙洲之人也只能踮着脚尖,望眼欲穿的看向望阙洲南部了。   而且赵戎听云娘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眼下的大离王朝的建立,不单单是先帝英明神武,麾下还有不少能人名将。   哦,对了,离太祖姓李,名秀。   大离是李氏皇族。   赵戎抿唇,这种从灰烬之中涅槃重生的新朝,眼下初立,确实是气象万千,国运昌盛。   而开国皇帝李秀又是正值壮年,有气吞万里之势,还有名臣猛将辅助,后者恰逢明主,也渴望建功立业。   干材遇烈火,国势更如烈火烹油,蒸蒸日上。   似乎什么也不差了,只要巩固巩固王朝的地基,强化一下帝位与皇权,再等一个‘偶然发生的事件’,便能得到机会去尝试尝试,让半条离渎变为自家后院里的小溪了。   嗯,也让大半的林麓书院儒生,某种意义上无家可归。   哦,思齐书院某位林姓儒生也是,家要无了。   赵戎有些替好友担忧,一时没有忍住……嘴角一扬。   估计到时候半洲之人举目四望,在其中大多数人眼里,大伙应该皆是亡国之人,孤魂野鬼,抱团取暖。   赵戎摇了摇头,觉得说这话的人肯定是低情商。   这应该叫给大伙换一个温暖的新家,多一些新的家人。   多温馨。   他逗趣的想。   只是,这一切的一切,离人殷切的期盼,可能存在的山上幕后仙家下的天大赌注,大离王朝的宏图大业。   全都无了。   至少此刻看来,是如此。   因为正值壮年的离帝李秀,驾崩了。   这艘欲要披荆斩棘南下的‘巨船’,失去了建造出它,同时也是最合适它的掌舵人。   赵戎眉头一皱。   此刻,云娘声音越来越小。   “先……先帝还在世的时候,反对那些山上的神仙人,贩卖大离百姓,特……特别是我们这些离女?”   “先帝曾明文规定过。在大离境内,即使家境清寒的父母要卖女儿,换钱养家,也只能卖给官府的乐坊司,或教习歌舞礼乐,或学习织布女红。”   “离女成年以后,可以选择借助女红等营生赚钱赎身;”   “也可以选择答应达官贵人的要求由其赎身,入贵人之府;   “还可以留在乐坊司,或是做乐坊舞女,或是前途更大,做宫廷宫女和女官。”   云娘转头看着家乡火红的枫叶,面露憧憬之色。   “这些都是能让我们这些蒲柳之姿的卑微女子主动选择的,而不是命不由己,被当做货物随意买卖……”   赵戎本欲打断云娘跑题的话语,只是此时,顿了顿后,又按耐了下来。   他瞧了眼顾抑武,后者表情平静,没什么变化,见赵戎看来,顾抑武咧嘴一笑。   赵戎也嘴角牵起,没有说什么。   云娘目光追忆,话语不停,不过此时,她低沉的语气突然高昂了一个声调。   “听说,这个乐坊司是独孤皇后……”   云娘顿了顿,“嗯,现在是独孤皇太后了,听说是她亲自管理的,其他人不得插手,而且也是这位仙女似的贵人,率先向先帝提议的,先帝也很尊重独孤皇后,立马采纳。皇后她,简直就是月宫来的九天玄女。”   赵戎这时,上前了一步,朝云娘露出温润笑容。   他点了点头,语气温和。   “嗯,好的,确实是一对好皇帝和好皇后。对了,请问姑娘,离太祖驾崩后这一个月以来,大离发生的事可不可以和我们讲一讲。”   被赵戎突然打断了回忆以后,云娘身子一颤,似乎意识到了刚刚说的无用话太多了,没有说到眼前这两位山上贵公子感兴趣的事情上去。   她有些慌乱,不过下一秒映入眼帘的是赵戎的笑容,而且旁边的顾抑武也面色没有不妥之色。   云娘心里微暖,面色认真的行了一礼,只是一时间还是手脚有些忙。   “对不起,老爷,赵公子,妾身……”   赵戎摆了摆手,“没事的。刚刚的问题,你说出你知道的就行。”   他心里轻轻一叹,现在的大离是什么个局势,大概也能估算到了一些。   因为眼前这位抑武兄的新侍女,就是前不久被买卖到山上黑市的。   所以,可见一斑。   不过具体如何,还要再打探下。   云娘舒了口气点头,她想了想。   “先帝虽然走的突然,但幸运的是,陛下很早之前,就已经定立下了太子,那便是独孤皇太后膝下唯一的儿子,只是,太子还是年纪太小了。”   “而且陛下刚刚驾崩的那几天,朝野还是很乱,有传言称……贤王也想当离帝。听说是先帝当初与贤王一起经历险境是,在私下给他许诺过一些事……”   赵戎好奇,“贤王?”   云娘点头,“嗯,他是陛下的亲弟弟,名叫李明义,听国人说,他在咱们大离的军队之中被称为武神。”   顾抑武笑道:“武神?是个武夫咯?有意思,继续说。”   云娘思索了会儿,“另外,我还听说,在南方边军之中的那位大将军。”   “大将军?”赵戎笑道:“是人名还是什么?”   云娘面色敬畏,摇头,“不是的,这位大人尊名是叫周独夫,职位是大将军,是咱们大离军中最高的职位。是最初与先帝一起建立基业的几人之一,他也是……大离王朝成立的最大功臣,嗯,除了李姓皇族的贵人以外。”   “嗯,接着说。这人回来做何事?”   云娘声音渐渐小了些,细声细语道:   “听说大将军对于先帝之死,提出了疑惑,而且封册新皇一事,也有一些其他意见。”   “于是……他便带着铁骑,连夜赶回了,那一天,整座京城都能听到城外数里外的马蹄声,也……也不知道是多少铁骑,然后,贤王便派人打开京城最大的城门,一直敞开着,他则是带着禁军去郊外接应了。”   赵戎嘴角一牵,只是这一次没再言语了,依旧安静倾听。   云娘轻轻吐了一口气,“不过后来,大将军和贤王都是孤身入城进宫的,兵马都留在了城外。”   虽然这些事,大多数是云娘的道听途说而来的,不过既然有风声传了出来,在朝野流传。   可能会夸大其词或过分曲解,但是也必然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可以让人摸清着大致的形势。   约莫半炷香后。   赵戎心中默念:   大离朝堂,孤儿寡母,和两位武夫?   嗯,其中一个还是前两者的叔叔和小叔子……   很快,他抬目,询问道:“后来呢。”   云娘摇了摇头,“那几天的风声很奇怪。前些时候朝野还在传,说什么小太子年幼,又是要长于妇人之手,即使独孤皇太后贤惠有德,知礼守礼,可是也难免会让太子性格不妥,不适合守住太祖骑在马上打下来的疆土与皇位。”   “结果没过两天,文武百官、贤王,都一致的公开表示,只有太子适合继承帝位,他们全力拥护。至于大将军,则是没有了动静。”   “而且朝野的口风也一转,大家都说是小太子至孝,小小年纪就在先帝棺前痛哭的晕死过去。独孤皇后更是忍着病痛在大殿守灵,甚至三天不吃不喝,消瘦不已,十分憔悴。甚至有人说,是如此的至纯至孝与亲情,当日被贤王和大将军目睹后,让他们沉默了下来,最后默契的放下了矛盾,认可了小太子。”   “至于此前所说的小太子的成长,不是还有久经沙场的叔叔贤王在吗,可以多教导教导,与独孤皇太后一起教育幼帝。”   云娘轻轻一叹,顿了顿。   赵戎挑眉。   云娘继续道:“于是,后来没过几天,太子便众望所归的登基了,乱象便也过去了。不过,后来听人说,大将军在太子登基的前夜,突然离京了,没有参加大典。”   “现如今,独孤皇后大离的皇太后,垂帘听政。贤王也被任命为了摄政王,两位大贵人一起辅助朝政。”   赵戎点头不语。   云娘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道:“老爷,赵公子,你们现在来大离,是要给咱们的离皇封禅的?”   顾抑武点头,“没错。”   云娘思索道:“当初先帝驾崩前,也准备封禅的,这事是当时朝上朝下的头等大事,咱们大离百姓也在盼着先帝的封禅之礼,只可惜……不过虽然新帝年幼,但现在看来,是要继续封禅了,也算是众望所归了,完成先帝心愿,同时给咱们大离祈福,都是一样,唉,虽然迟了,但也来了。唉,也指望以后能继续太平。”   真的都一样吗?   离太祖和现在的新帝,举行封禅大礼的意义当真都一样?   赵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当初离太祖请林麓书院儒生来主持封禅,是为了彻底奠定帝位皇权,为大离以后的宏图伟业,做准备。   而眼下新帝的封禅……   似乎有相同的地方,只是这两位大离皇帝所处的形式确实完全不同了。   而眼下的大离……也不同了。   赵戎眯眼。   当初孟学正下山,虽然不知道是外出办何是,但是应该是答应过要给离太祖封禅的。   而一个月前,离太祖驾崩了,此事本来该不了了之,毕竟封禅都是给贤明君王准备的,大家都要有自知之明。   只是现在看来,估计是那位新帝……不对,他太小了,除非早慧,否则根本不懂事。   所以,应该是他背后的人,嗯应该是母亲吧,当今大离朝堂最高处的那位独孤皇太后,她应该又是继续派人来了林麓书院寻找孟正君,请求她继续为大离皇室举行封禅之事。   而孟正君可能是因为已经答应过大离皇室了,便应许了,只怕不知道为何,没有亲自操办,而且把这件事交给了他们墨池学子,作为考核内容……   赵戎垂目,安静不语,时而眉头微皱。   云娘此刻已经讲完了她所知道的事情,见眼前这位有些奇怪的赵公子在想事情,云娘与顾抑武对视一眼。   后者摇了摇头。   云娘垂头垂手,安静温顺。   顾抑武也默契的没有去吵赵戎。   他转头盯了会下营地那边的情况,静立等待着。   赵戎突然伸手从袖子之中,取出了山河舆图。   他在上面翻看了一下大离的地势,某一刻,手指一顿。   指肚点了某处。   “子瑜兄,怎么了?”顾抑武见状好奇问了句,又转而道:   “对了,你还有问题要问云娘吗,若是没了,那咱们赶紧赶路吧,已经休息很久了,你之前也说了,咱们要早点赶去大离京城。”   赵戎正在左顾右盼,也不知道在瞧些什么。   此时闻言,他回头看了眼顾抑武,缓缓摇头。   “可以,继续赶路,不过咱们中途先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嗯,就是这儿了。”   他朝山河舆图一指。   顾抑武凑近一看,好奇道:“星子……镇?这不在之前你选的最快路线上,略微有些偏离了。子瑜,咱们不抓紧时间赶路了?去这个星子镇,是不是有什么重要事情?”   赵戎一笑,摇了摇头。“咱们别急,可以多玩几天再走。”   顾抑武挠头,“玩?那要玩几天?”   赵戎想了想,认真道:“我也不知道。”   顾抑武:“……”   赵戎转头看了眼南边的枫林,轻笑。   “但是我知道,咱们最好不要做最急的那一个。” 第三百四十八章 高手的自我修养   黄昏傍晚,一轮淡月低挂东方天际。   星子小镇万里高空上。   有云海飞船装满月辉,路过东方天际,船中修士扶着船沿栏杆,低头看去,星子湖上,镶嵌着一粒粒星子,缓缓移动,似人间银河,又似林中萤火。   如定睛一看,原来是湖中一条条点灯的扁舟与一座座通明的画舫聚集,便有如星辰坠湖。   星子湖畔,十里长街逐渐热闹起来,周遭数百里的不少修士渐渐聚集于此。   此刻,畔水的这条长街一角,李白接过了三尺。   他瞥了眼已经被赵戎紧紧合上的剑鞘,轻轻点头,重新抱在了怀里。   李白看了眼正凑在一起的赵戎和赵芊儿。   他突然想起了大半年前,赵戎和赵灵妃新婚洞房时,他在靖南公爵府承恩楼上喝的那一壶女儿红。   其实李白这壶十七年前刚来到靖南公爵府时埋下的女儿红,并不该那个时候取出来喝的。   因为没有到时候。   还是他馋了嘴。   不过,眼下看来似乎都是一样,喝那碗女儿红。   李白嘟囔了一句,旋即洒然一笑,走上前去。   赵戎还了剑后,便来到了赵芊儿身前,逗趣道:“这次倒是出来的早。”   赵芊儿摇了摇头,“这儿看着热闹,但是还没有独幽城万分之一有意思,店里没什么有趣的东西,我一下子就看完了。不过……有一件流仙裙还是不错的。”   她悄悄瞟了眼赵戎。   什么,逛街没意思?那这儿岂不是很好。   赵戎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心里暗道,只是嘴上却说,“哦,没事的。反正很快就回独幽城了,到时候你再逛街买想买的东西。”   真正这时,他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得,转头看了眼灯火璀璨的星子湖上,最大的那一座画舫。   若是高空看去,它就像夜空中最亮的星。   在湖面上的夜幕之中,这座画舫宛如一座山峦,霸占了星子湖心的位置。   周围的小船画舫,纷纷避它而行。   赵戎笑言,“对了,抑武兄应该在那里等久了,不逛了的话,那咱们现在去找他。”   赵芊儿看也没看星子湖那边,她甜甜一笑,两手拉起衣摆两侧,将身上所穿的刚买的纯白流仙裙,展开成了类半圆形。   “戎儿哥,好看吗?”小丫头小脸期待。   她站在赵戎身前拉起新裙子的裙摆,原地转了一圈。   从赵芊儿出来起,就一直忘了关注她新裙子的赵戎,暗道一声,大意了。   随后,他嘴角扬起,目光上下打量,带着欣赏之色。   此时,映入眼帘的,是被晚风吹拂起的带着好看皱褶的裙摆,与她双螺鬓上散落而下的几缕秀发。   这个为悦己者容的小姑娘,虽然身材娇小,但是本就苗条均称,纤细可人,是个天然的衣服架子。   穿着流仙裙垫脚转圈,她身姿与衣摆,优雅灵动。   俨然像个仙气气十足的小仙女,同时吸引了周围不少行人的目光。   不过,众行人眼中惊叹之色还未散去,旋即目光一转,便看见这个极为俊秀的小仙女旁边的抱剑汉子,和她正仰头目光炯炯期待注视的儒衫青年。   不少视线在赵戎腰间的玉璧上划过。   这一切只是发生在几息之间。   很快这些路人修士便擦肩而过,并且大多目光依依不舍,眼底艳羡。   无人留驻。   赵戎准备按熟悉的业务流程,吹一波小芊儿,正要开口。   可是这时,一旁的李白表情骤变。   他腰杆一直,倒吸了一大口凉气。   “嘶,这是哪家的仙子,竟然如此好看?是不是老子又看花眼了,仙子你是真的还是假的,该不会是界外神魔在老子心湖里幻化出来的老子心中最美之人吧?完了完了,打不过了,这么可爱无敌的仙子……我投降!”   欲言又止的赵戎,忍不住侧目。   赵芊儿则是依旧表情不变的牵着衣角,她抬着头,目光亮晶晶的看着赵戎。   一双眼角微粉的桃花眼里,满是期待之色与某个家伙的表情。   没有去瞧小白叔,更没有在意旁边的行人们。   盖因与小姐在一起时,这种注目礼早就见怪不怪了,记得以前还有路过她们身旁的行人,撞到路边旗帜杆子了,应该是眼神不好。   见无人理他,李白咳嗽一声,战术转头四望,缓解尴尬。   只是旋即,他又面色不爽的去看赵戎。   映入眼帘的,是赵戎身前俏立的小丫头,正眼睛一眨不眨,小脸上欲绽出某种表情,在下一秒可能是笑颜,也可能是失望伤心色,这些此时都是在等待着某句话的出现。   赵戎上下打量了几遍小仙女后,捏着下巴。   他瞥了眼李白,怎么把他的马屁台词给给抢了。   赵戎也想夸小芊儿是啥仙女的,要不神女?不行,现在听起来,似乎是太假了。   而且刚刚听了小白叔的马屁后,突然发现这个方向业务好像也没有他这么娴熟。   只能换个方向了,不能把话全说满,给以后留些词……   于是,赵戎郑重的点头,“嗯,还行,挺好看的。”   赵芊儿的小脸上顿时绽放出了笑颜,如山花般纯真烂漫,干净动人。   终于得到了这‘大木头’的关注与夸奖,欢喜的小丫头,一时之间不顾淑女的模样,脚站在原地没动,小身板猛的前倾扑去。   她将赵戎抄在袖子里的左手胳膊一抱,借着赵戎的身子支撑平衡感,仰头笑嘻嘻的看着他的脸庞。   赵芊儿开心道:“真的假的?”   “假的。”赵戎脸一板,语气马上六亲不认。   “你……你敢!”赵芊儿美目一瞪,她抬手,葱指捏住了赵戎的鼻子,恶狠狠道:“哼,你再说一遍!”   赵戎眨眼,欲要张嘴,“假……”   小丫头眼疾手快,下一秒,白嫩嫩的手掌心便将他嘴巴盖住了。   她继续嗔视着赵戎,皱着小鼻子。   “哼哼,戎儿哥敢不敢再说一遍。”   前一秒还是淑雅小仙女模样的赵芊儿,这一秒咬唇鼓嘴,表情凶恶恶的,或或像个霸道的小女匪。   只是咬的微白的粉唇有些出戏了,给人些许柔弱被欺负之感。   “唔唔唔。”   赵戎说了一句什么。   赵芊儿竖起小耳朵听了会儿,似乎听懂了一样的,淡然的点了点头。   她把小脑袋一甩,侧着脸对着赵戎,“开玩笑的?嗯,这才差不多。不过,哼,以后戎儿哥不准开玩笑了,一点这种玩笑也不行。唔,知不知道,大猪蹄子?”   “唔唔唔。”   唔?戎儿哥到底说了啥……   赵芊儿心里有些迷糊没,旋即便是担心,她眼睛悄悄一斜,瞟了眼被她’绑票‘的赵戎。   不过下一秒见赵戎目光投来,赵芊儿连忙正回了目光,有模有样的点头,“嗯,是答应芊儿了对不对?唔,你……是的话,就点头,说心里话哦,说了就不准反悔的。”   被堵嘴的赵戎,眼神无奈,点了两下脑袋。   赵芊儿顿时把小手松开,只是随即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力捏了下赵戎的鼻子。   她轻眯眼,把手一缩,啐了句:“臭猪蹄子。”   赵戎:“……”   他这才松了口气,无语的继续点头道:“行行。嗯,芊儿确实是很好看的。另外,要是没事的话,咱们去找抑武兄,他估计等久了。”   赵芊儿看了看左右的热闹街道,小手一挥。   “现在?不行,谁说没事的,戎儿哥你答应一起逛街的,你也说了这几天可以随便在这里玩,唔,让那顾什么物再等等,咱们再逛一会儿。”   赵戎叹气欲劝。   赵芊儿整了整光洁额头前的刘海,又将赵戎胳膊一抱。   “走啦走啦,咱们去那边看看,那个小吃摊人好多啊。对了,我们还要给小白叔去看看衣服,之前在路上他表现的马马虎虎,就奖励他一次吧。”   本来面色有些恹了吧唧的李白,头一抬,像个听到动静的老狗似的,顿时精神了。   抱剑汉子搓了搓手,眼睛亮闪闪的,朝小芊儿急道:   “还是芊儿关心戎儿叔,小时候没白疼,帮你教训小戎子。好了,走走走,好芊儿,小戎子,咱们买衣服去。”   赵戎眉头一挑,瞧了眼像变了个人似的李白。   额,刚刚不还是超然高手的模样吗,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一样的,超脱屋外,而现在……   赵芊儿点头,抬起小下巴,声音清脆道:   “行,小白叔,你放心,我这回去给你挑一身更帅气利落的行头,保证比上一回那套翩翩青衫还要好看,更像高手。定让人一眼看出来你不简单,与众不同……”   李白凝眉,露出少有的专注姿态,倾听着。   赵芊儿突然顿了顿,俏眉倒竖,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   “不过光是这些着装还是不行的。你也得把怀里的剑鞘经常擦一擦,还有剑柄也是,你看,这剑上包裹的白布多脏。”   她板着手指,细数着,教训求知若渴的小白叔。   “而且人的手也是很脏的,知不知道?你也要经常洗洗手,要想做绝世高手的,哪有不洗手的,你看看书上那些一剑破敌的高手,剑身都是不粘丝毫血迹,剑保养的多好?更别说污渍灰尘了,当然是没有。”   李白闻言,一脸恍然大悟之色,只是后来她听到小芊儿说。   要他经常把怀里的剑拔出来,擦拭干净后要记得拿油抹一抹,保养好,必要时还可以考虑放屋顶上去晒晒太阳,沐沐月光,吸收些天地精华巴拉巴拉。   抱剑汉子瞧了眼怀里抱着的剑,裆下有些忧伤。   见小白叔面露难色,赵芊儿老气横秋的长叹了口气,“唉~之前和你说过多少遍了,怎么还是不改,难不成还想回到以前,天天邋遢,做个掉渣的过时高手?”   李白连忙摇头,被小丫头训的,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哼,现在一点也不流行这个了,邋遢这一套也就是去糊弄糊弄乡野小娃,凡是还有点脑子的人谁信?你还恋恋不舍这一套,太拉了太拉了。”   赵芊儿娇哼了一声,总结起了经验,和最近山上修行之人穿衣打扮的风向标。   “唔,我告诉你小白叔。现在的高手,肯定是要穿一身纯粹又潇洒的行头,干脆利落,带着些轻奢,能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很纯粹的意味,这就是高端,懂了没?”   她瞅了眼李白。   后者正抱着剑,身子下意识前倾弯腰,眼睛一眨不眨,全神贯注倾听着。   只是眼下,面对其问题,他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   “真笨啊真笨!小白叔真笨。”赵芊儿挠了挠额头,摇头一叹,有些儿小烦恼。   “呀,怎么让你理解呢……其实,想要高端大气上档次,那捷径就是要先着重强调出一个元素。”   “例如……”她眼睛一亮,“上回给你看的那本图册,看完了没?那绝世绝世剑客,白衣胜雪,月下独立,是不是很帅?突出了一个白字,是不是很有意境,很高级?”   李白身子一震,表情愣住,大彻大悟。   “哼哼。赵芊儿背着手,学堂小先生似的,昂起了小脑袋,下巴指着李白。   “学会了没?唔,不过脏可不能作为突出的元素。干净是最基本的要求。唔,对了,看完以后图册还我,我也是从小月奴那儿借来的。”   李白用力点头,“一定一定,小芊儿,我快看完了,回头就还给你。”   他又长叹一口气,因为不能拔剑,于是不禁感慨道:“芊儿你说的对,我回去就想办法擦一擦。还有,你说的那个白衣胜雪确实真他娘的帅,特别是站在月底下的屋檐上,背影朝人,嘶。小芊儿,好芊儿,就照这个来,你给我选一套合适的吧。”   赵芊儿骄傲的昂首,都快成小天鹅了,傲娇道:“嚯嚯,我的挑衣服品味你还不知道?走起!戎儿哥,你别发呆啦,咱们走。小白叔,我有几个想法,咱们再具体聊聊。”   赵戎:“……”   赵芊儿和李白凑在一起,商量其了给高手换‘皮肤’的大事。   赵戎在旁边听的一愣一愣的。   他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下李白。   难怪之前刚见面的时候,就觉得小白叔有些不对劲。   感觉他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只是当时好久没见,觉得人还是那个人,喜欢抱剑装高手……   刚刚在等待小芊儿出来的时候,他也是东张西望。   原来他是因为干净整洁了很多,不再是以前那种酒鬼似的邋遢高手风格了。   然后就想买衣服,到处在街上乱看……   话说,高手风格这种东西,还能变来变去的?   好家伙,果然专业。   这就是每一个高手的自我修养吗?   赵戎佩服的看了眼小芊儿和李白。   二人正凑在一起认真讨论。   李白在向芊儿请教什么衣服在低调内敛之中,能带着一丝霸气侧漏。   小芊儿狗头军师似的眯眼沉思,小手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开始出谋划策。   真有你们的!   赵戎摇了摇头,只是沉默了会儿后。   他捂嘴轻咳了一声,忍不住悄悄侧耳,偷听了一会儿。   几息后,赵戎眼睛渐渐睁大,受益匪浅似的轻轻颔首。   原来咱家的小芊儿懂得东西这么多?   衣品这么好?也不早说!唔,捡到宝了。   得哄好这个女人……   回头给本公子整一套。   赵戎上前几步,也凑了过去,一脸认真的对二人直接道:   “我也要。”   赵芊儿:“……”   李白:“……”   二人面面相觑。   “来来来,咱们也聊聊,其实我觉得小白叔不适合留青色的胡渣子,一点都不想沧桑高手的风范,要不还是从发型入手吧……你说对不对,芊儿?”   赵芊儿眨了眨眼。   不多时,’我也要‘的新白嫖怪赵戎,带着狗头军师赵芊儿和青铜高手李白,继续逛起了街。   把某个还在画舫内苦苦等待的顾抑武,抛在了脑后。   某一刻,街上,赵芊儿突然转头好奇道:“戎儿哥,咱们还要在星子镇待几天呀?”   赵戎皱眉思索着自身的穿搭,怎样可以一现身就震慑大离朝野,让众人全体咂舌,纳头就摆。   他回过神,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语气悠然的吐出四个字:“我们不急。”   赵芊儿若有所思,只是好看的秀眉依旧微蹙。   “戎儿哥,你每天都让那顾什么武带其他人一起去星子镇最大的那个什么醉仙楼喝花酒和赏舞听戏,这是为何?”   小丫头话语顿了顿,忽的踮起脚尖,把赵戎鼻子一捏,“还有,咱们等会过去找顾啥武,你可不准喝花酒!”   赵戎顿时一脸无辜的表情看着赵芊儿。   后者小狐狸似的眯眼瞅他。   赵戎用力点头,一身正气。   赵芊儿这才满意的放下手,只是并未马上收回,而是小手在赵戎衣领出顿住,又给他理了起来,动作温柔乖巧。   片刻之后,她歪头,又继续好奇问道:   “对了,你还没说,让顾啥武每天等和咱们等会儿去醉仙楼,这两件事都是为何呢?”   赵戎转头,又看了一眼星子湖面上的那座匾名醉仙的最大画舫,声音轻轻道:   “去看看谁急了。”   “谁?”   “谁。”赵戎点头。   约莫半个时辰后,尽兴的三人,停止了逛街。   一起赶去了湖中的醉仙楼…… 第三百四十九章 苏青黛   夜幕完全降临。   一望无际的黑色群山中,有一粒星子似的光亮。   某一刻,‘这粒星子’的上方,骤然出现了几道花火星点。   若是凑近一看,会发现这沙粒似的花火竟还五光十色。   此刻,坐落于群山间的星子镇与星子湖,来到了最热闹的时段。   不久前星子镇用于报时的璀璨烟花,短暂点亮了镇上的黑蒙天空,也预示着戌时四刻已经来临。   只是,天空中烟花绽放的光芒,与下方星子镇的通亮灯火相比,也黯然失色不少。   若不是有烟花声入耳,估计那些流连于繁华街市的来自南星郡各处的修士们,估计都不会意识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水畔的十里长街,是最繁华之处,与之毗邻的星子湖也不遑多让。   十分有趣的是,星子湖上除了划船,还有一种简单质朴进入的途径。   那就是用脚徒步而行。   就像此刻的赵戎、赵芊儿和李白一样。   三人自若悠闲的行走在倒影星空的湖面上,迈步所踏之处,空无一物,下方是起浪的湖水,可是却似乎有透明之物承力。   像一条平坦的大道。   此时只有他们三人行走。   身后,不远处的岸边,正有不少路过的行人和等待乘船的客人在看向这边。   这些看客的旁边,还有一座黑乎乎的古旧石碑。   而湖面上,不少画舫船栏旁,出来透风的客人们,也被湖面上,那三道徒步而行的身影所吸引了目光,成为了颇为万众瞩目的对象。   在岸边,有一些修士聚集在石碑旁,一会儿看看赵戎三人离去的背影,一会儿看看石碑刻着的奇怪星图,或沉思或点头称奇。   星子湖上是不准修士飞行御的,和星子镇一样。   这也是修士之城与大多数山上集市的基本规矩,除非是一些特殊的修士之城和仙市,或规矩特殊,或是所处的地形特殊。   赵戎听说过其他洲有一些这种地方。   而且这些特殊的修士之城又涉及到数万年来,玄黄人族修建一座座修士城的过程中,所经历的修真界的历史变革。   至少眼下的望阙洲,最大的修士之城独幽城,都是禁飞的,更别说位处大离王朝南星郡的星子镇了。   只不过,这个载满了‘烟花之所’的星子湖上,除了乘船去往一座座灯红酒绿的画舫这一条途径外。   还有一条在夜晚才能行走的道路,可以步行上诸多画舫。   只是湖上的这条透明的道路,很少有人踏足。   虽然方法就写着湖畔的一座古石碑上。   因为除非是对于星宿一道十分精通,才能破解石碑上可能是某个仙人顺手留下的星图。   然后按照星图的指示,迈步踩在某些相应星宿倒映在湖面的位置,走上这条每一夜都会根据星宿的细微波动而变幻不同的‘捷径’。   这还是得在无云遮星的晴朗夜晚,满天星辰都‘落入’了水中时,才可以行走。   诸多条件叠加,算是苛刻了。   大多数修士尝试破解石碑上的星图,都是无功而返,只能老老实实的走寻常路乘船了,打消收获他人注目礼的虚荣心思。   所以平常在星子湖,大约每过两三天,这条铺盖在接满了星辰的湖水上的奇异古道,才会迎来几个身影踏足。   然后便是引得岸上之人啧啧称奇。   只不过今晚……   刚刚目送赵戎三人背影消失在湖面上的众多路人,和被激起心气尝试破解石碑又失败而终的不少修士们,刚要散去离开。   哗啦——!   突然之间,空气中掀起一片不小的声浪。   “让开,勿要挡道。”   有女子的厉声呵斥道。   本就拥簇的人群被动的让出了一条宽旷的大道来。   随后,一阵脚步声响起,步履颇匆。   只见迎面走来了一伙气势不俗的人。   当头的是一位十分年轻的女子,穿着黑色的千褶百迭裙,衣带飘飘。   年轻女子姿容娇美。   至于怎么形容……若是在赵戎看过的某类小说里,某个烂大街的‘绝美’一词应该是可以用上去的。   女子一袭黑衣,配合着乌黑飘洒的长发,气场极大,让周围的旁观者们纷纷后退浪路。   而她的面容、细颈、玉手上的皮肤又如牛奶般白皙。   这一黑一白,在此时的街道上极为显眼。   ‘绝美’女子腰杆直挺,目不斜视的笔直向前走去,没有去看一眼周围的路人。   她两只白嫩的手端在腹前,步履虽然匆忙,却保持着优雅的节奏。   此女的身后,正跟着一群随从。   离她最近的,是一个红衣侍女,面容姣好,紧跟她身后右侧。   只是红衣侍女表情高傲,此时的语气也颇为蛮横,冷声道:“前面之人,速速散去。”   不用说,刚刚那道呵斥声也是她发出来的,而黑裙黑发的‘绝色’女子从头到尾都是一言不发,俏脸上面无表情,微冷,眼眸正视远处的湖中心。   二女正大步朝湖边古碑走去,身后则是紧紧跟着一大伙青绿衣衫的仆从。   聚在湖边的路人们听到呵斥,其中不少修士皱眉,只是有些修士刚要迈出一步,人群之中一些人的怯怯私语入耳。   “咦,这不是苏仙子吗,怎么来星子镇了……”   “喂别去啊,那是苏青黛……”   “苏青黛?难怪这么俊……”   于是一些好汉抬起的那只脚又默默的放了下去,表情若无其事。   被称为苏仙子的黑裙黑发‘绝色’女子,在来到石碑前时,她依旧眼睛紧紧盯着湖中央最大的那艘渡船,看也没有看碑文,继续脚步不停,直接朝湖面走去。   身后的红衣侍女和一众青绿衫侍从,动作毫不犹豫,一刻不停的跟着她。   只是某一刻,苏青黛身子微微转向,在岸边的某一处,才迈出了裙下修长的右腿。   下一秒便踩在了宛若实物道路的空中。   随后,她面若千年寒冰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眼眸不时的瞧几眼天上的星辰。   她每一步,都在无形之中遵循着奇怪的规则,偶尔左右挪步。   苏青黛身后的随从们同样跟着她,走在了星子湖的古道上,步伐匆匆。   不多时,这一对似乎急切之人,便也消失在了湖面上。   他们身后的岸边,古碑旁,见到今日这湖中星辰古道一下走入了两拨人,如此热闹,围观的修士们不由的面面相觑。   而此时此刻,远处靠近湖中心的湖面上。   正有三道人影,悠哉散步…… 第三百五十章 除非一起困觉   赵戎也并不知道他们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眼下,他和赵芊儿、李白,正脚踏星河而行。   一湖的星辰在他们的脚下颤动摇摆,其实是被下方黑色的湖浪推动。   所以给人的感觉是满天的星辰似乎都‘躁动’了起来,再加上三人一次次的在以湖水为帘的星河中迈步。   便给人一种脚踏星河和明月之感。   体验奇异,让人不禁胸襟间骤升豪情。   只不过此刻的赵戎似乎并没有感受到这些独属于修行之人的逍遥自在。   眼下的他,正微微皱眉,不时的左右偏头,打量着脚下的水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戎的身侧,赵芊儿正在比其略快一步的领路。   赵戎瞧见她明明是第一次来,却是有些游刃有余的样子,点头赞叹道:   “芊儿真厉害,没想到竟还精通此道。”   唔,这算什么,芊儿还精通很多道呢,小姐会的我也会,你……你又不让我试一下。只……只惦记着臭小姐。   赵芊儿轻唔一声,芳心里嘀咕一句。   唔唔,奇怪,这大猪蹄子上次说什么不按小姐脑袋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按她脑袋干嘛?打地鼠吗……这是哪一个道?   可恶,他们到底在玩什么?烦呀烦呀,哼,不过小姐会的我肯定也能会,甚至比小姐做的更好,只要臭戎儿哥教下我就行了,唔,芊儿可能也能精通此道,可是这臭猪蹄子又不说……臭猪蹄子!   正在这时,小丫头蓦然回首,浅浅一笑。   “以前翻过一本星经,那还是小姐在又一次青云大比夺魁后,府主赐的几个奖励之一。”   赵芊儿话语微停,回忆了下。   “唔,小姐带回来清涟轩后,她翻了一遍就没再看了,扔在了窗台边。我有一次晚上闲着无聊,就坐在窗台前的摇椅上荡呀荡,一边看天上的星星,一边翻看那本星经,然后。”   赵戎突然感觉十分不妙,越聊越不对劲,怎么有一种和归聊天的味了?   还是满满的即将被骑脸暴击伤害的即视感。   他觉得刚刚就不该夸小芊儿的,现在好了。   大意了啊,又要被装到了。   不行,得自救!   赵戎露出淡然的表情,轻松点头,接着她话直接开口:   “哦,然后那本星经你翻着翻着,灵感便如火花般骤现,很是有趣契合,一遍就领悟颇深,然后认真钻研了一段时日后,便了然于胸,渐悟了此道?对不对,嗯,做的还算不错。”   他嘴角一弯,呵,还好本公子机敏无双,外加斗争经验丰富。   对于不小心投胎在了天才们之间的废材生存法则,可谓是了然于胸,运用自如。   赵戎暗暗点头。   正在这时,赵芊儿又认真回忆了会儿后,摇头,“不是的。”   赵戎顿时一呛,无语了。   难不成你他娘的只看了一两遍星经就全部领悟了?   过分了啊,芊儿!   他面无表情,张口还欲再说,只是小丫头已经脆生生的开口了。   “我喜欢睡觉前,荡着那只窗前的红木摇椅数星星睡觉。那一次是睡不着,所以闲着无聊翻了翻,我是每低头看一个字,就抬头数一颗星星,结果!”   “戎儿哥,你猜怎么着,星星还没有来得及数到以前每次断了声迷糊入眠的那第九千零八颗星星,我就睡着啦!”   赵芊儿站在星河之中,开心一笑,歪着小脑袋,露出两粒小虎牙,得意道:   “戎儿哥,我一下就发现到了这本星经的神妙,竟然能够助眠~从那以后每一次我想睡觉,就去翻星经数星星,然后数到了五千一百零八颗星星,我就能迷糊睡着。嘻嘻,好东西呀好东西。”   她虽然隔了这么久,但是一想起这事,还是忍不住高兴。   小丫头摇头晃脑的,抓着赵戎的胳膊开心的左右摆呀摆,娇憨可爱。   而此时的赵戎则是……面色古怪。   他瞧着身前这个无聊到数星星睡觉的皮丫头,欲言又止。   不过赵芊儿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点,还在开心的说着……   此刻,一直旁听的抱剑汉子老早就对身上的装束有些不满意了。   只是摄于小芊儿的淫威,怕小丫头又大吼那句‘小白叔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的衣品别解释了你就是’,然后又甩后脑勺给他,再然后,估计偏心也不知道会偏到那里去……咦,等等,有区别吗?   李白恍然大悟。   话说这个白疼了的小丫头,不是已经一颗心全偏到他戎儿哥怀里去了吗,都恨不得时时刻刻挂在那个臭小子身上了。   他突然很想喝酒,便手一翻,取出了一壶酒来,仰头灌了一大口。   唉,小芊儿的心再偏估计也偏不到哪里去了。   李白抹了抹嘴,眼神忧郁的看了眼此刻正两手拉着赵戎胳膊摆动撒娇的小芊儿。   奇怪,这酒水怎么有点酸?是不是又买到了劣质酒水,这些无良酒家给爷等着!   抱剑汉子愤愤的把酒壶往下一丢,它未触及无形的古道,咚隆一声,溅起一阵不小的湖水。   只是这声响并没有引来前方两个粘在一起的小家伙的注意。   李白狠瞪了眼两人挨着的背影。   特别是赵戎,身上正穿着刚刚逛街是新买来的衣服,是小芊儿给他千挑万选的。   只是同样是新衣服……   李白又低头看了眼他身上新衣服,用那个臭小子笑语中的话说,这叫什么高手的新皮肤。   只是李白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话说高手真的穿这个?这颜色……   抱剑汉子用力紧了紧怀中的剑,面色严肃,觉得要争取自己的权益。   可不能让某个新加入的白嫖怪穿的比他这个老客户还好!   就算小芊儿偏心也不行。   白嫖也是要讲基本法的好不好?   于是乎,李白向前一步,拳头一握,抬起到腹前……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嗯,又开始了夸小芊儿的日常。   “叔就说小芊儿怎么皮肤越来越好了,原来是睡的好。”   刚想说些什么打断芊儿话语的赵戎,无语的转头,瞪了眼李白,小白叔怎么你也起哄?   只是后者又瞪了回去。   赵戎摇了摇头,没有再理会。   他看了眼还在得意洋洋的小丫头,大手一探,把她脑袋一按,让这个小笨蛋远离些自己,免得传染,一起成笨蛋。   “呀,你干嘛!”赵芊儿鼓嘴囔囔着。   “臭戎儿哥,你抓我干嘛,是不是要抢我的星经,这是芊儿睡觉的宝贝,哼,才不给你。就算你去了清涟轩也找不到,我藏起来了,小姐都不知道在哪的。除非……”   赵戎有点好奇,“除非什么?”   赵芊儿把他按在脑袋上的手推掉,又忽的踮脚,两指把赵戎鼻子一捏,语气傲娇,“除非一起困觉,一起数星星,不然才不给你看星经。”   “……”赵戎。   “???”李白。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不是你让我数的吗?   一起数星星困觉,确定能困的着?   困你个大头鬼哦。   赵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有些哭笑不得的把捏他鼻子的小手拂了下去。   赵戎又把她骄傲昂起的小脑袋一拍。   摇了摇头,直接对呲着小虎牙捂着脑门儿的小芊儿开口:   “小笨蛋,你再数数。”   赵芊儿眯眼警惕的瞅着他,一脸记仇的小模样,随口道:“数什么?”   “唉,不翻星经的时候,你要数九千零八颗星星睡着,然后翻了星经,你交叉数着书上的字和窗外的星,星星数了多少颗?”   赵芊儿揪眉,低头板了板手指,“唔,五千一佰零六颗啊,怎么了?”   赵戎不说话了,就那样看着她。   “……”   空气安静了会儿。   某一刻,赵芊儿微愣,旋即脸上疑惑的表情,忽变。   小丫头本就灵动机智,之前是没有朝这方面想,嗯,或者说在这个基本启蒙教育是以人文为主的时代,本就缺少这方面的缜密思维。   眼下赵戎稍微提示下,她便陡然缓了过来。   其实现在,玄黄界山上山下的教育大多如是,算学的水平普遍很低,看看林麓书院主修的六艺学便可见一斑,也大致只有棋艺与算术沾边了。   不过这也并不代表没有精通算学之人,一些大修士的心智开发极高,其中肯定是不乏有在这方面天赋极高的存在。   况且百家之中也是有这方面的修士的。   眼下,赵芊儿抬起两只小手,垂目紧紧盯着。   她皱眉板起了手指,嘴里小声嘀咕,“唔唔,是不是少算了什么?咦,是不是要,要,要加上字啊……”   赵戎嘴角一扯。   逍遥府的剑道天才就这?   不过他也是开玩笑的吐槽一下,其实大致也能理解小芊儿。   有时候如果只是秉持另一方世界的思维,会觉得这方世界有些事情和人,好笑且不能理解。   但是赵戎已经融入了进去,前世与今生所处世界的思维方式大都能理解且贯通。   能看得见各自都存在的局限,导致他的视野与思维也开阔不少。   就像眼下,小芊儿被简单的算术弄迷糊了,而这方世界诸子百家的一些思想与主张,世人理解且觉得理所当然,但是若是放在赵戎记忆之中的前世,也不为大多数人理解。   举一个例子。   林文若凭什么能娶十八房?   嗯,准确而恰当。   赵戎捂嘴轻咳一声。   赵芊儿迷糊的小眼神渐渐清明,微恍的点着小脑袋:   “原来这样算的,字也要加上,唔,之前怎么没想到欸?话说是不是还要再加上个五千一百零八颗,那这是多少,有……有九千零八颗多吗,有?没有?”   五千一百零八颗星星加上五千一百零八颗星星等于多少?   她一张鹅蛋似的小脸上,写满了严肃之色。   小丫头站在群星璀璨的湖面上,正低头抿着粉唇,一下一下的扳起了手指,一副誓要与这些漏掉的星星拼命的架势。   虽然有些理解赵芊儿为什么这么‘笨’,连乘法与加法这些稍微进阶的思维都没有。   但是看见眼前她这副笨傻又要一根筋较劲的呆模样,赵戎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又连忙制止。   “咳咳。”   小丫头马上警惕瞟了一眼他,见到赵戎的反应,她脸红了红,背过了身去,继续板着手指……   绷住脸的赵戎见状,又忍俊不禁。   他上前一步,把她脑袋一按扭了回来,让其正面朝他:   “是一万零两百一十六。”   赵戎嘴角噙笑,弯腰揉了揉她的额头,“好啦,别数了,给你一百根指头都不够用的。”   赵芊儿涨红了脸,咬唇的瞅着他,只是声音却是细若蚊蝇,“哦,原来这个数……一万零两百一十六……一万零……”   她左右摆头把赵戎摸头杀的大手挣开。   随后,小丫头别过了脸去,不敢看赵戎凑近的脸庞,她抬手将被揉落下的秀发挽到了耳后,耳根子也染上了淡粉色。   赵芊儿桃花眼轻轻睐起,似乎是在眺望远处岸边的灯火,轻声自语:   “哦,这么笨的丫头,肯定没人要了,小姐不爱,姑爷不疼,就是个小笨蛋,连星星都不会数。”   赵戎摇头,“不是这样,你别多想。”   赵芊儿肯定似的点头,“就是这样。”   “我说了,不是这样。”   “就是这样的,你们只想两个人一起过日子,才不要什么笨的要命的丫鬟给你们添乱,就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可有可无,但是你知道吗,我不能没有太阳与月亮呀,我……我不能没有呀。可是,现在就像多余的一样,多余的……我,我能怎么办呢,星星数不完……”   小丫头突然抬首,眼眸青睐,嘴里默念着什么,似乎又数起了星星。   她站在原地,数了一会儿后,停顿了下,深呼吸了一口气,便又继续认真的盯着天上的星空,嘴唇嗫嚅。   只是赵芊儿越是看,越是数,她越是呼吸不畅。   胸脯剧烈起伏。   赵戎没有注意这些,他沉默了会儿,转过身欲走。   “快点,别闹了,咱们走。”   赵芊儿抽了抽鼻子,无比认真道:“不走,我要把天上的星星数完。”   她声音带着些微弱的颤音。   明明是美丽的星河,却是给赵芊儿无比的压抑。   这漫天的星星,像是要全落下来堆满她一样。   数完天上的星星?这是发什么疯。   赵戎摇了摇头,“别耍小性子了,等会儿可能还有事要办。”   他话音顿了顿,忍不住撇嘴道了句,“况且正经人谁会数星星?”   赵芊儿嗫嚅的粉唇骤顿,整个人突然安静了下来。   赵戎皱眉,回头看去。   黑暗中,某个执着的要数星星的小姑娘,用手背抹了抹脸颊,语气哽哽咽咽,“不是你让我数的吗?”   赵戎身子一僵。   “是你,是你让我数的啊,难道你又在骗我?”   赵芊儿吸了吸鼻子,低头,抓起袖子用力抹脸。   她安静了会儿,这一回不再有了哭腔,而是声音微哑。   “六年前,你不情愿的和小姐订婚换玉了。晚上,我去偷偷找你,你在书房点灯读书。我想问问咱们什么时候订婚,你什么时候娶我,也是要有仪式的那种。我我……我想要这种的。”   “可是,你生气了,要我马上回去,不要再随意进男子房间,也不要我打扰你读书呜呜呜……”   赵芊儿又抽泣了,她突然蹲下,把脸埋在膝盖间,声音闷闷的穿出。   “赵戎,我不是故意要吵你读书的,芊儿不傻,平常看见你在做事,我是不吵你的,只是当时真的好担心害怕,想要问你。”   她吸着鼻子,“咱们三人以前不是说永远在一起吗。订婚成婚不就是能永远在一起的吗?你和小姐都订婚了。我……我也想订,不能丢下了我呀。”   “我只是想得到一个回答,然后……然后你就指着窗外的说我什么时候把天上的星星数完,咱们就什么时候成亲呜呜呜……”   小丫头紧紧埋膝,用力哭了起来。   湖面上空气顿时凝固了。   只有某个待嫁女子的抽泣声在风中逗留,缠绕在赵戎耳畔。   李白早已不在这儿,而是在远处抱剑放风。   黑暗之中,晚风吹拂起二人的衣角。   赵戎沉默了会儿,低头看了看脚下湖水中的星辰。   在六年来的无数个夜晚,这些星星是不是被某个连数数都迷糊的笨丫头,一粒粒的映入了她的眸子,记在了心中。   他突然走上前去,把赵芊儿抱进了怀里。   赵戎的下巴抵在了赵芊儿的脑袋上,摇了摇头,把她搂的更紧了。   “对不起,我……”他低声道:“我真的忘了,对不起,对不起。”   赵戎微微松了松胳膊,深深唤了口气,有埋头在她柔顺的发鬓间,轻声道:   “小笨蛋别哭了,数不完没关系,以后……以后我就带你一起数,数完了,我们才能分开。”   小丫头在他怀里,愣愣抬头,“真……真的?”   赵戎安静片刻,忽然轻轻一笑,低头在这个笨丫头耳边吐出两个字,“假的。”   “你!”赵芊儿抽泣一下,旋即看见他的笑脸,知道赵戎是在开玩笑。   她顿时不依的在他怀里挣来挣去,又把埋首在他怀里扭了扭去,把鼻涕眼泪全抹上去了。   赵芊儿一时间都忘记哭泣与欢喜了。   只觉得这人好讨厌好讨厌,刚才还让她心颤的想哭想吻他的,结果还来逗她欺负她,好讨厌!   赵戎笑容收敛,把她紧紧搂着。   赵芊儿也忽的停下了闹腾,抬起手,也紧紧搂他。   二人相拥,站在缀满星星的湖面上。   脚下,是一辈子都数不完的星星。   他们,也只有一辈子了,于是余生便有了纠纷。   二人一高一矮,赵戎刚好合适将她拥进怀里。   刚刚得到了答复约定的赵芊儿,一颗芳心抹了蜜似的,欢喜的扑通扑通猛跳。   她小脸通红的去摸喜欢的腹肌,去搂他,去抚他的背,去挠他的痒痒。   似乎一切事情都是那么的新奇。   心与心的距离跟近了一些后,似乎有了很多的新事物可以探索,很多事情可以体会。   被赵戎体温弄的暖烘烘的赵芊儿,感觉他怀里是她最幸福的地方,晕熏熏的探索着。   二人就这样温存了一会儿,说了会儿悄悄话。   不多时。   赵戎牵着赵芊儿的手,去找李白,来到他的面前。   赵戎主动开口,“小白叔,久等了。”   赵芊儿害羞的别过头去,似乎打量别处风景,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李白目不斜视的摇了摇头,咳嗽了一声,没有回话,又跟在了二人身后。   三人继续赶路。   只是抱剑汉子确实经常低头看一眼身上的新衣服,不时的叹气。   赵戎笑道:“现在往哪里走,好哭鬼。”   “我,我哪里好哭了!”   赵芊儿正开心的挽着赵戎的胳膊,闻言贝齿一咬,用额头撞了撞他的胳膊,“只是风把沙子吹进了眼睛,就揉出泪了。”   小丫头狡辩着,声音越来越小。   下一秒,赵芊儿便两手一松,离开了赵戎的胳膊,只是依旧牵着他的右手。   在他们前方带着路。   “跟我来,咱们走这儿。”   ……   “角木蛟,戍时两方犬吠……”   此时星河古道上,赵芊儿眉欢眼笑。   她摇晃着小脑袋,粉唇皓齿轻启,正一刻不停咿呀叽喳的说着些什么。   小丫头一双似乎溢满灵气的桃花眼,灵动有光,偶尔会瞅几眼天上的星宿或湖水中的对应星辰,然后带领赵戎和李白走一些特殊的位置。   只不过,赵芊儿大多数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了身后某人身上了,给他细细讲述着‘略知一二’的观星术。   她一手拉着赵戎的手,带着二人走星河古道。   同时,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正握着小拳头,板起了手指,如数家珍。   并且,赵芊儿也频繁的回头,去瞧赵戎面上的表情。   时刻关注着。   “……心月狐,戍时闻铜器及鼓声……如此,便为二十八宿与十二宫尅应。”   赵芊儿又讲完了一部分观星术后,表情讨赏邀夸似的抬着小巧下巴,再次回头,结果就撞到了赵戎正在东张西望的走神。   小丫头小脸上顿时露出不乐意的表情,板脸道:“喂,戎儿哥,你有没有认真在听啊?”   “在听的,芊儿。”赵戎正过头,认真的点了点脑袋,不过仍旧轻皱着眉。   “只是……”   赵芊儿板起的小脸一松,好奇道:“只是什么?”   赵戎想了想,说出来老早就想问的问题。   “你之前不是说过,这条星河古道,要通过观察对应星辰在水里的位置才能走对路,对不对?”   赵芊儿歪头,“嗯,没错,怎么了。”   赵戎面色担忧,“那万一有人走到一半,突然天上有黑云遮住了对应的那一片星宿,你在湖面上找不到星星了怎么办。”   “……”赵芊儿。   赵戎左右瞧了瞧,一叹,“那咱们岂不是没有路走了,或者都要掉下去?”   他顿了顿,建议道:   “虽然这座星子湖有个什么规矩,走星河古道之人,任何画舫都是可以免费上船,但是咱们还是稳健为妙,反正也不急,先找一艘小舟坐上去吧。”   三人之间的空气沉默了下来。   李白摸了摸已经没有了胡渣的下巴,缓缓点头,觉得说的有道理。   而小丫头……此时则是想要掐死这个臭戎儿哥。   好好的脚踏星河、清风明月的逍遥氛围,绝美意境,被你这一番怂话给说全没了。   刚刚也是,欺负她数星星……不过算他有良心,终于搂她牵她,还给了他一个模糊但却态度肯定的约定   只不过赵芊儿忍住没有再多问了,她要安静的等他。   正在这时,一旁的李白微微一叹,看着赵戎,点头赞同道:   “小戎子这些话也不无道理,仔细一想,乃是稳妥之言,要不咱们……”   稳妥个大头鬼。   赵芊儿面无表情的打断道:“不行不行,你们要相信我的观星术,咱们就走这个古道。”   赵戎一笑,只好点头。 第三百五十二章 奴家名唤芊儿,芊弱之身,生在赵府(上)   赵芊儿突然喜欢上了牵手,还有,他在意的目光。   和不久前喜欢上戎儿哥的腹肌一样,只是触碰到了,体会到了,便喜欢了。   小丫头也说不清楚是什么缘由,她的喜恶全部随心。   所以她的喜欢也是纯粹的喜欢而已。   一心一意的喜欢。   就像秋千。   小时候,还是丫鬟服小短腿圆脸蛋的她,跑去公爵府厨房给小姐‘偷’东西吃,路上突然看见有同龄的穿着华服的小女孩坐在一块木板上荡来荡去的飞,脚步便逐渐慢下,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悄悄瞅了好长好长时间。   然后敏感的在即将被人发现前,她扭身迈着小短腿飞奔了回去,最后在农庄的瓜田里找到了‘散步’的戎儿哥,眼睛上翻的瞧着他,两只小手背在身后,大声嚷嚷道她也要飞,飞高高。   她眼巴巴的看着怀里抱着‘捡’来的瓜的赵戎。   然后威胁似的左右张望,张嘴欲喊。   赵戎见状,一手抱着不小心溜到路边,挡住了他去路,被他抱起后单纯的好心,想要帮瓜主人换个位置摆放的西瓜。   一手拉着哼着鼻子开心摇头的赵芊儿跑走了。   后来,二人一人一半,瓜分了这刚刚不小心自己撞到了石头碎了的大西瓜。   赵戎一边啃瓜,一边带着同样埋头啃瓜的她来到了后山山顶,指着一处瞧着就很陡峭的悬崖,认真点了点下巴示意。   赵芊儿嘴一瘪,深呼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狠狠的踢了他小腿一脚,恨不得把他踢下悬崖,来一次飞高高。   不过她当然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所以赵芊儿便又两手拉着赵戎,反向飞奔下了山,跑去了那个华服小女孩飞呀飞的地方,远远的止步,巴望着,然后指给了赵戎看。   赵戎摇了摇头转身要走,她就蹲下抱膝埋首,抬起一只手扯着他小小文服的衣角,不走。   二人安静的一蹲一站着。   记得那时候,戎儿哥是作为柳姨的儿子,属于府内供奉之子,算是半个小主子。   而她还是个小小的丫鬟,哪怕是伺候府内四房的小姐。   但是当时小姐的母亲刚刚离世,四房的老爷又久久不归,四房被排挤冷落,更别提四房只有小姐这一个独苗幼女了,也只有老太君会时不时的关心下,送些吃食、衣物,但是终究不如嫡系的男儿。   所以赵芊儿这个小小丫鬟,在已经顺应大楚大势,用儒家礼教治府的公爵府,哪里比得上赵戎这个供奉修士之子一毫。   但是她就是敢拉着他倔强赖皮,要赵戎也给她弄来这个飞呀飞的神奇物件,真是赵芊儿一眼就喜欢上的,小脑袋里挥之不去的那种。   赵芊儿这么不乖巧,这么耍小性子,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他是戎儿哥呀。   当时的赵芊儿,是知道她仅是个小丫鬟的。   打从记事起,便是个丫鬟,小小个头的丫鬟,还是没有爹娘的那种。   话说也是,若是有爹娘的话,哪里会在她刚出生不久,就把她丢掉,被公爵府收养作奴作婢。   至少也得让芊儿长大些,记了些事后再卖吧,看看她是个丑丫头还是个饭量大的丫头,养不养得起,值不值得养。   至少也得让芊儿有记忆后,认识下爹娘的模样,这样的话,再卖进公爵府后作奴婢后,也可以多个可有可无的念想与牵挂,万一以后还有机会相认,也可以再续个亲情,哪怕只是缺钱了找芊儿讨她辛苦存下的,已经被层层克扣的月例银子。   靖南公爵府里,很多丫鬟侍女都是这样的情况,甚至运气更好的,一直都能与外面的家有联系。   唔,这便是她小时候缩在被窝里时,所能想到的最‘狠心’的爹娘了,嗯,即使是如此,这也是赵芊儿所艳羡的,能在被窝里捂嘴笑眯眼睛的那种。   因为若她真是如此情况,赵芊儿也不怪会他们的,能够理解,毕竟饿肚子是真的难受,卖个丫头也可能是个最好的法子了。   至于最好的爹娘,当然是戎儿哥的母亲柳姨了。   可是,打有记忆起,就无爹无娘的是什么情况?   赵芊儿不相信有比上面还狠心的爹娘。   赵芊儿不相信有刚生下她,只是看了一眼还是婴儿的她沾着血迹的皱丑的脸,便毫无一丝养育念头的当作废品一样抛弃掉了的爹娘。   嗯,能把她放在大户人家的门口,选个不错的位置,似乎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剩下的便是听天由命,双方再无一丝瓜葛。   至于浪费掉的那一个菜篮子和一块裹她身子的窄窄破布,似乎都是为了体面,他们的体面,所以遮住这个刚从肚子里捞出来的‘陌生人’,防止被人看见他们乱丢垃圾。   这种已经不是冷漠了,是……只把她当作一个十月怀胎所受的难而已,一块从身上割下的烂肉,只有痛,没有情,哪怕是冷漠这种情绪。   因为冷漠是对人的,对物品哪来的冷漠?   所以,赵芊儿至今也不相信有这种爹娘。   所以,作为弃婴的她,一直觉得,她这种情况,是爹娘有苦衷,或是病逝,或是仇家追杀,或是……不小心弄丢了,然后他们很努力很努力的找,都再也找不到她了。   所以,赵芊儿觉得她是无比幸福的,与上面最‘狠心’的爹娘相比,唔,小芊儿,这你还不乐呵知足?   甚至她还害怕,是不是她把怀胎十月的娘亲害死了。   只是若是被这对粗心大意的爹娘不小心弄丢了,赵芊儿在无比幸福的同时,也有一点儿伤心。   仅有一点儿。   若是此生能有机会与他们见上一面,她很想对他们说。   以后请您俩一定不要马虎粗心了,勿要再弄丢小孩子了,哪怕她或他只是小小的一个,哪怕好哭又麻烦碍事,但若是掉了,那便是要错过很久很久很久了……   赵芊儿后来有空时,曾托腮笑露小虎牙问过柳姨,当初的事。   柳姨说,她是出生后估计还没几天,就躺在了公爵府的侧门外的,是小姐的亲身母亲,四房的大夫人,见到后发了善心才让公爵府收留她的。   而不是送进乾京官办的孤儿院,成为青楼老鸨、人贩子和一些其他三教九流人物认领的有成色之分的货物。   后来,每当赵芊儿想起此事,默默估测着这可能是大夫人正好刚产女不久,也就是生下了现在的小姐,于是大夫人出门正好见到了她后,虽然晦气,却也生了些女子为母之后的恻隐之心。   不过,这恻隐之心也就几乎到此为止了。   因为并不是这位大夫人所在的四房收养了她,还是婴儿就入府的赵芊儿,起先是在公爵府内其他专门处理她这种弃婴的地方,度过了前几岁的。   哪怕对于这种贵人而言,让所在的府内四房专门收下赵芊儿,让她的待遇天差地别,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她就是个小小的没人要的,粗心爹娘也不知道在哪儿的女婴,哪里值得身份尊贵至极的大夫人浪费抬嘴皮子的时间。   不过大夫人能在瞥到门前躺在菜篮子里的她一眼后,轻轻抬起下巴示意一下,让机灵的下人把篮子提进门内,后来的赵芊儿每当回想起此事,依旧是感激至极,庆幸万分,知足了。   只是,虽是如此,但是她与四房却也是有缘的。   后来赵芊儿记事后不久,府内要分配丫鬟,因为打不过她人,抢不到多的食物,营养不良,又更加打不过其他弃婴丫鬟的她,小身板瘦瘦弱弱的。   没有哪一房管事的看得上她,挑选她这个像秋后被一把火烧完后的芦苇杆一样,黑矮瘦弱的黄毛丫头。   嗯,估计在那些管事们看来,对于卑贱丫鬟来说这么重要的被主子挑的日子里,她却连丫鬟发鬓都是乱糟糟的,也不知是不是不会系,杂乱枯黄的发丝间似乎还沾了些黄泥,两个脸蛋上还有几道颇为笔直的淡淡粉痕。   那里像个适合伺候主子的机灵乖巧丫鬟。   同时她又是站在人群的最后面,被前面几个高大的弃婴丫鬟似有意似无意的挡着。   更没人注意到了。   即使赵芊儿努力踮起脚尖,系着用冰冷井水尽力清洗干净的发鬓,忍着脸上被洁白面粉敷盖的八道红肿挠痕传开的阵阵痛意,咬齿抿唇,睁大干涩到失焦的亮晶晶的眼睛,绽放出此生最灿烂的笑颜。   却也是没有引起哪怕一个管事的注意,包括好像这些年来举止外观一直都没有怎么变化过的昆伯。   在她期待的眼神之中,这个高大老者的平静目光也只是一扫而过,落在了人群前排几个瞧着就机灵可人的丫鬟身上,再未投来。   那一刻,岁数一只手去数都嫌手指多的赵芊儿,缓缓落下了脚掌,眼睛依旧亮晶晶的,只是却曲起身子,蹲缩在了阻挡起来的厚厚人墙后方。   她脸上还带着刚刚想要显得精神些的给别人看的笑容,似乎是忘记收敛了,或者说,此刻这个灿烂的笑容似乎是最舒服的。   已经痛忍了很久,麻木到不痛了,若是收敛笑容,牵动伤口,反而会痛的要让人打滚。   所以要笑啊。   很多事都不懂也无人来教的赵芊儿,脸上欢笑,双手抱膝埋着头,这也是她最舒服的姿势,早上被那些同龄人抓挠踢打时,她就是保持这样的姿势防御的。   她瘦矮的身板,吃的本就不多,跑又跑不过她们,况且也会消耗体力。   这样蹲缩的防御方式,赵芊儿摸索出来后,觉得很是抗打。   这也是她童年起至今一直坚持认为无比特殊的法宝,一直‘珍藏’在心底。   而一旦使出,便可以承受最小的痛苦,是最好的防御。   只不过后来,那些不喜欢她这张脸蛋的人,还是把她挠花了脸。   赵芊儿虽然当时年纪小,但是也大致知道她是挺好看的,是这瘦矮的身板上,外人第一眼看去唯一能找到的亮点。   所以被挠花了脸后,一身泥的赵芊儿奔跑去了后厨,小声求了一个脾气不好的厨娘很久,后者才给了她一点点面粉。   前提是她要挑很多桶水,清理更多个烟囱。   赵芊儿笑着点头答应了,然后带着这一小份得之不易的微黄面粉,跑回了柴房,紧关上了漏风的房门,用干抹布吸干了脸上伤口溢出来的血水,敷上能掩盖红肿挠痕的面粉,虽然疼,但是水缸里倒映的小脸上,红痕确实是不显眼了。   只是粗糙的面粉就像换了一种颜色的沙子,掺在了肉里。   而且眼下看来,哪怕这么一番折腾之后,她似乎还是个没人看的上眼的弃婴丫鬟。   小小丫头,可笑可笑。   赵芊儿蹲在丫鬟人群的最后方,她的前方是她们黑色的背影,她背对的后面是从窗户中斜落下的春日明媚的阳光。   小小的黄毛丫头就蹲在这中间,不碍着任何人与光的路。   她只是扬着小脑袋,透过前方众人的一双双脚的缝隙,可以呼吸到不算沉闷的新鲜空气,可以看见最前方各房管家们所站立之处的地上,铺盖着的有些儿刺眼的阳光。   赵芊儿笑颜灿烂,思绪也烂漫。   她是不是要永远的睡在茅厕边柴房里的冷炕上了?会不会有一天早起睁眼,那些带毛刺的木材盖在了她身上,堆满了她呀?   她是不是会连柴房都没得住,要被赶出府,当流落街头的乞儿,之后再被老乞丐打断腿或手去给他们装可怜乞讨?那万一没讨到钱,会不会给她饭吃呀?   她是不是没法去和四房的那位大夫人磕个响头道一声谢谢了……   才几岁的她,懵懵懂懂,单单纯纯。   喜与悲,痛与苦,饿与冷,伤心与害怕。   都是纯粹的,苦难也是。   哪怕多年之后的现在,依旧如此。   只不过在戎儿哥怀里,她体会的是纯粹的明媚的喜欢,与要被融化了的幸福。   这番滋味就像多年前,那个夏日,终于荡起的秋千一样…… 第三百五十三章 奴家名唤芊儿,芊弱之身,生在赵府(中)   哪怕隔了很长很长时间,哪怕当初那座坐落于公爵府西南角的,公爵府之人连一块牌匾都懒得挂的弃婴院的废弃大堂,早已落满了很厚很厚的尘埃。   哪怕当年那些站在大堂上等待命运掷骰子的弃婴丫鬟们已经各有各的缘法,尘埃落定。   有的人依旧在公爵府内做端茶倒水的下等奴婢,有的人机灵细心混成了府内照顾主子的上等丫鬟,有的人福缘不浅被赵氏子弟纳为妾室翻身为主。   也有的人平平淡淡赎身离府,嫁了个平平凡凡的人家,柴米油盐。   但是还有的人,注定不同,似乎本就是折翼的凤凰,与燕雀蝼蚁本不为伍,苦难与疼痛,寒冷与饥饿不是埋葬她的坟墓,而是欢腾她诞生的涅槃的火焰。   浴火而出,注定要展翅高飞扶摇而上,翻转云霄,凤鸣九天,将一切凡鸟抛之身下,不再回看一眼。   只是,哪怕上面一切的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   这些记忆也被众人扫进了铺满灰尘的角落。   但是对于某个小丫头来说,却是依旧恍如昨日……   当年的那个弃婴院早早的就被取消了。   所有人,包括各房管事、待选的弃婴丫鬟们几乎都忘记了那一日阳光明媚的上午,被挡在人群后方,卷缩着身子脏脏兮兮小脸划花的小小丫头,也不知道她当时小脸上的灿烂笑颜。   也忘记那个春日的上午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直到多年以后,她与四房那个二小姐在外面修行时的所做之事一次次的传回公爵府内。   府内一次次的欢腾如节日,楚皇的赏赐圣旨一次次的送入公爵府,前来拜访的大楚皇亲权贵们,也一次次笑脸步轻的迈入公爵府的侧门。   那位性子冷清高傲的二小姐身畔,与她一样传奇的某个苗条芊芊的小小丫鬟,成了仅次于二小姐的存在,成为了公爵府的赵氏子弟们殷勤巴结的对象,纷纷热情打探,仰视幻想。   同时,这个全府人都知道喜欢秋千的‘小小丫鬟’,也成为了公爵府内的其他卑贱丫鬟们心中无比艳羡的大人物,藏在心底的榜样,日日夜夜睡前的幻想。   府内也多了很多很多的秋千,随处可见。   也是直到这时,所有当年亲身经历过那个弃婴院上午选婢的人,才后知后觉的恍恍大悟,原来曾经竟有过如此交集,随后其中不少人便是忍不住摇头感叹,如此人物,竟会是如此低的起点。   若是不出意外,随后,这件事也成了他们在仰望之余,在他人面前十分骄傲说出的谈资。   不过,这其中有一些人,例如七位弃婴丫鬟,却是在想到某件不妙事情之后浑身一颤,回过神来再去倾听时,耳畔净是她们伺候的主子们激动讨论的话语,里面藏着的是对那个‘小小丫鬟’敬畏小心的语气。   在全府上下对那一对女子主仆的热闹接迎中,包括这七个弃婴丫鬟在内的一些奴仆瑟瑟发抖,寝食难安。   除了一两个反应过激,恐惧被报复而尝试疯狂逃离公爵府,结果被公爵府侍卫们抓了回来,打断了手脚之外。   这一日,其他参与过当年欺凌弱小之事的这些人,最后都主动跪在了赵芊儿正要经过的游廊上。   对于这些猛磕响头,趴地的身子战战栗栗,并且口齿不清之人。   也不知道是为了何事正盈盈欢笑的赵芊儿,笑容依旧,宛若旁人的经过了,眸光没有逗留丝毫。   她在游廊上的脚步轻盈欢跃。   在身后众人表情呆愣的目送中,赵芊儿开心的跑去了后厨,给某个似乎愈发书呆子的家伙,亲手端去符合他口味的饭菜吃。   她在高兴之余,秀眉也忍不住皱起。   戎儿哥真呆,大呆子,就算是在娘亲的孝期内,但是也不能连饭也不吃呀,天天除了外出去给柳姨扫墓,回来就是关在屋子里读书,身体最要紧呀。   赵芊儿带着食盒,也没有避开,原路返回。   依旧是和刚刚一样,径直经过了跪地不起这些陌生人,自顾自的离去。   她小心翼翼的提着食盒,回到了某人的院子里,来到了屋门前。   只是小丫头又踌躇不前的在门外徘徊好久,粉唇微微张合,似乎是排练着进去后的适当说词。   眼下,戎儿哥已经与小姐订婚,而柳姨半年前也去世了。   戎儿哥在守孝读书,她与小姐一身素白衣服外出修行,如今短暂回府,说是看望老太君,但是真正想看望的人,却是在眼前这个屋子里的。   刚回来时的赵芊儿,第一时间见到戎儿哥的憔悴模样,小脸煞白。   因为即将入赘之事,他一直和小姐见面,也就对她稍微好一些,可以说说话,只是给赵芊儿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嫌弃她耽误其读书。   其实,赵芊儿知道戎儿哥在赌气。   赌柳姨的气。   赌小姐的气。   甚至赌他自己的气。   戎儿哥是儒生,不敢违逆与怨恨一手促成入赘之事的母亲。   但又是这个本该叛逆的年龄。   于是便把气撒在小姐与他自己身上。   伤人伤己,只是到头来也不知是伤谁最深。   想到这儿,赵芊儿用力吐出了一口气,理了理裙子,随后巧笑嫣然,推门而入,让阳光照进了这间封闭的昏暗屋子。   “戎儿哥,吃饭啦吃饭啦。”   “不吃。”   “戎儿哥,你刚刚答应我的,这几天让我来照顾你读书。”   “……你放在那里,等一等吃。别吵别吵。”   “哦哦,我就坐着,不说话了……不过,你要是饿了,就和我说。唔,戎儿哥其实还是先吃完为好,不然凉了……”   “凉了就不吃。”   赵芊儿安静了,小脸上依旧写着柔柔软软的笑容,温柔看着他不语。   “行了行了,等会吃。汝等女子,怎么如此啰嗦。”   赵芊儿摇了摇头,“芊儿不说了,真的不说了,你读书,我……我不吵你。”   “再吵就出去,还有,你坐到那边去,别一直盯着我看,碍眼烦人。”   “好好好,你别生气呀。饭,饭菜在这儿啊,你别忘了,我也在这儿,有何事可以唤我,我帮你跑腿……”   刹那间,赵芊儿顿时把嘴一闭,剩下的话用力咽了下去。   她悄悄瞄了眼赵戎,他穿着一身孝服,正捧着书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赵芊儿快手快脚的把赵戎桌前禁掩的窗户打开,趁着他还没出声,赶紧扭身,跑去离书桌很远的屋内另一侧。   她推开这儿的另一扇窗户。   上午的阳光又从旁边窗户中撒下。   赵芊儿乖巧的坐在窗前的木凳上,背对着他。   这一幕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只是此时,她却是沐浴在阳光之中。   被整座公爵府之人都视为小祖宗的‘小小丫鬟’,坐在高高的凳子上,胳膊肘放在腿,小手撑着下巴,背对着埋首读书的赵戎。   即使是背对着,但是对于拥有修为的赵芊儿来说,那个她现在一点不敢去凶、只能软软哄着的书呆子的一举一动,却是了如指掌的。   有些事,全世界都知道,就是他不知道。   然而又有些事,全世界都不知道,只有他知道。   已经不小了的小丫头,静静的坐在阳光之中。   某一刻,她转头看了窗外院子内被春风推起的秋千,两手支着下巴,也跟着秋千的节奏,荡起了纤细的小腿。   窗外落进来的春日上午的阳光,被风儿荡起的飞呀飞的秋千,还有身后越来越书呆子的戎儿哥。   它们一直都在的呀。   就像……昨日重现。   刚刚在游廊之上,那些她无视而过的陌生人,又何尝不知道是谁?   多年前,在弃婴院大堂内的事情。   小小丫鬟一直都记得的呀。   她安静的注视着窗台,突然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有趣事情,歪头一笑。   “扑哧。”   ……   有时候记忆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很多事情都会忘记,和热情一样被光阴消磨,哪怕你当时信心十足可以记一辈子,却还是食言了。   但是,总有唯独那么几件意想不到的事情,让你记忆深刻。   通常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它会永远留在你记忆里的‘昨天’。   就像此时此刻,蹲在弃婴院大堂后方卷缩着身子的赵芊儿,在‘笑颜’产生的源源不尽的痛觉之中,听觉捕捉到了身后的一些奇怪动静。   懵懵懂懂的小丫头,小脑袋里正又怕又疑惑的想着,若是啃木头的话,会不会有很多的刺,   因为睡在柴房里,万一有一天,搬柴的仆人们没有看见她小小的身子,堆柴禾时,把不起眼的小芊儿给埋了。   她早起睁眼,周围全是木头,动弹不得,就饿的只能啃木头了。   也不知道牙口够不够。   不过小芊儿并不怎么害怕这个,因为听年长的一个大丫鬟说,小孩子的牙齿是能再长的,掉了顶多漏会儿风,丑丑的。   她其实怕的是刺,卡喉咙的刺,很痛。   记得当初和几个同伴们一起在厨房干活,有幸分到了府内某位女主子的一些剩菜,她被分到了鱼尾处的一小半肉,大部分是没肉的鱼尾。   可是已经很开心很开心了。   这也是小芊儿第一次吃鱼,味道她现在都还记得,只是不知道有鱼刺,所以后来被一根刺哽了很久很久,又没米饭咽,没几粒米的蔬菜稀粥又不管用。   于是小丫头成天张大了小嘴,模样傻傻乎乎。   被不少同龄丫鬟笑话,不过小芊儿没有在意,而是继续跑来跑去,干着她这个年龄能干的轻活。   所以,被利刺哽着的感觉,小芊儿也是记忆犹新。   后来这根刺,她也不知道是怎么解决的,那些日子的记忆模模糊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小芊儿依稀记得,好像是为了张大嘴巴,塞抹布睡觉的她,一觉醒来,就可以吧唧吧唧小嘴了。   布也掉在了胸口。   那根陪她好久的鱼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是听到了小芊儿的祈祷,知道她快呼吸不了了,就可怜小芊儿,放过了她?   还是说断了,吞进了小肚子里?那抹布是怎么掉下来的?   唔,该不会是梦里又梦到的那个大贵人,取出了的吧?   小丫头迷迷糊糊的,但是却是因为此事,开开心心了好几天……   此刻,异想天开的小丫头被身后的奇怪动静打断了思绪,不再胡思乱想。   她保持着不敢牵动的灿烂笑颜,傻傻的回头看去。   只见身后落下阳光的窗台上,不知道是何时起,正蹲着一个衣服乱糟糟的大男孩,他裤子右膝盖处破了一个大洞,露出了通红结痂的膝盖。   但是大男孩似乎毫不在意,两只手掌捂在膝盖处刚愈合不久、又被爬窗的动作牵扯裂的伤口,他努嘴呼呼呼的朝膝盖处的伤口,吹了几口气。   与此同时,又防贼似的回头打量了几眼外面。   不多时,这个陌生的大男孩像是松了一大口气,然后笑嘻嘻回过了头来,好奇的瞧了一圈大堂内部。   他的表情跃跃欲试,似乎随时准备从这高高的窗台上,跳进大堂之内。   然而下一秒,这个大男孩眉毛上挑,转动的视线停住了,注意到了离窗户最近的小芊儿。   大男孩先是随意瞅了几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果子,一边啃着,一边上下打量着这个蹲在人群后方,一个人傻笑的奇怪丫头。   他表情有些无聊,像是在打发时间。   赵芊儿睁大眼睛,瞧着这个比她个头高很多的古怪男孩,他脑袋后面露出了一半的太阳,刺的她眨了好多下眼睛,这才大致看清他的面貌。   瞧着清秀,神态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二人大眼瞪小眼,安静了会儿。   不多时,彻底看清楚来人后,赵芊儿目光躲闪,准备低下脑袋,不敢再与这个一看就很拽的大男孩对视。   他肯定是小主子,偌大公爵府内某个贵人的孩子。   忽然,赵戎低垂吃果子的脑袋一抬,凝眉仔细瞧了几眼这个黑乎乎,又看起来傻不拉几的小丫头。   似乎是记起了什么似得,点了点头。   像是越看越对劲了。   他把果子往身后一扔,露出了呵呵没错就是你的表情,准备跳下窗台。   赵芊儿脑袋一缩,把傻傻的笑颜埋进了膝盖间,双手抱膝的卷缩身子。   施展出了她心中最厉害的保护她的法宝,同时也是防御姿势。   他是不是也看我碍眼,要打我了。   膝间,她一边笑着,一边想着,静静等待。   正在这时,突然大堂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是来自那个好像叫昆伯的四房管事,语气恭敬,“见过大夫人,见过小姐。”   赵芊儿顿时回过了神来,灿烂的‘笑颜‘连忙一收,随即便是传来钻心的疼痛,脸蛋上红痕处的伤口因为她拒绝笑而裂开,猩红的血水从中流了出来,顿时让她脸蛋殷红。   变成了一个红脸蛋的小小丫鬟。   只是,赵芊儿此时丝毫没在意这些,她睫毛颤颤,干涩眼睛里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控制不住,微微啊着嘴,嘴里发出咿咿的音,却又不敢太大声,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她睁大眼睛,直直的看着大堂门外的方向,忘记了防御的姿势。   小丫头的圆圆脸蛋上,浮现出了一些难言的神色。   似希冀,似害怕,似……依赖。   是……是四房的那位大贵人来了。   然而此刻的窗台上,准备来个帅气落地的赵戎,表情却是骤变,身子更是一个啷锵,跌了下来……   “哎哟——!” 第三百五十四章 奴家名唤芊儿,芊弱之身,生在赵府(下)   小芊儿一直觉得她与四房的大贵人有缘。   在她这个小小的年龄,大多数孩童才是刚刚燃起对于周围事物的好奇探索,对于玩过、吃过什么,都是记忆力短暂。   今天事明天忘,也大多只是需要无忧无虑的玩耍即可,天真无邪的长大。   但是对于在弃婴院长大的小芊儿来说,饿的太多,冷的太多,痛的太多。   周遭事物都没给过她什么笑脸,除了黑瓦水缸中倒映出的又小又圆的脸蛋。   所以,哪有什么对万事万物好奇的探索,小芊儿反而是有些怯怕的,只喜欢回到她那间夜里会有木头滚落下来砸脑壳的柴房,在半破布半稻草的炕上,舒展四肢,开心的来回打滚。   也是因此,她比同龄人早熟一些,敏感观察周围,记忆力也更深。   所以很早很早以前,弃婴院某个人和她说过,她是被四房的那位大贵人从门口捡回来的。   这个于她身世略微有关的话语,小芊儿记了很久很久,哪怕都已经忘了是谁说的了,却还是记在了小脑袋里。   四房的那位大夫人是救命恩人。   小芊儿在今天这个弃婴院选婢日之前,经常悄悄跑去四房所在的那片区域。   她进不去宅子,也不敢进,来也不是要去找那位贵不可言的大夫人。   只是单纯的亲近四房。   于是小芊儿一有空就跑到哪儿去,在那个或是打扫叶子,或是清洗地面。   自顾自的干着她能干的活计。   而每当发现有四房内的人靠近,小芊儿又会撒腿就跑。   默默的做着些她能做的事情。   所以今日各房管事来选婢,小芊儿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四房。   然而,终究只是奢望。   那位四房的管事昆伯,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去选别的条件好的弃婴丫鬟了。   哪怕小芊儿清楚的记得,这位昆伯应该是见过不少次她的,在她去默默在四房外打扫的时候。   可能在他的眼里,像小芊儿这样巴结四房的奴婢,太多太多了吧?   只不过,此时此刻,命运似乎并没有完全抛弃小芊儿。   大堂门口处,传来了昆伯恭敬的声音。   是大夫人来了!   赵芊儿忘记了脸蛋上犹如滚烫热油浇过的疼痛,忘记了抵御后方那个大男孩可能有的拳打脚踢的防御姿势,也忘记了此刻她这惨兮兮的模样。   她站起身来,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望眼欲穿的看向门外方向。   手足无措,眼里带着不敢去想却又忍不住巴望的期待。   门外,昆伯出去恭迎后,隐隐的话语声传来。   过了三息,门外四房大夫人那一队人还是没有进来的架势,似乎只是路过,   小芊儿被猛的提起、跳动的心,也忽的一落,心脏也似乎有了刹那的停顿,顿时微微绞疼。   她仿佛恢复了些知觉,之前强压住的脸蛋上的剧痛,缓缓袭来。   如月夜的潮水,一波接一波,越推越高。   小芊儿捂着小小的胸脯,用力呼吸着,脸蛋上带着不健康的赤红之色,也不知是红肿抓痕上留下的血水,还是什么。   她小小的身子,突然浑身打了个颤,下一秒便慌慌张张的迈出了一步,准备上前。   正在这时,背后传来一声哎哟声。   小芊儿被吓了一跳,转头一瞧,只见之前那个蹲在窗台上蹲姿六亲不认的大男孩,正脚步一滑,身子下倾坠下。   这一幕刚好引入她眼帘。   这一刻,说是迟那时快。   小芊儿连脸上楚楚可怜的表情都来不及变,想也没想,就身子前倾,伸手去接。   下一秒。   “唔!”   “啊!”   扑通——!   小芊儿与赵戎一起跌在了地上,额头还撞了一下。   前者更倒霉,被当成了半个肉垫。   只是她小小的身板,有没有几斤肉,哪里有肉垫的舒适。   于是赵戎也不好受,撑起手臂,同时忍不住吸气。   更何况小芊儿似乎还帮了个倒忙。   小赵戎揉着手臂,生气道:“你故意的吧,本大侠有办法的,怎么可能摔的到我,结果被你挡在下面……”   他恼火到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变小,因为看见了这个倒霉丫头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小芊儿侧倒在了地上,卷缩着身子,疼的直流泪。   晶莹的泪水让污浊的小脸颊更花了,瞧不清脸上的表情,但是那一双大眼睛却是被泪洗了感觉,眼角通红,眸光有些涣散,呆滞傻傻的捂嘴哭着,却似乎又不敢太大声,小肩膀一抽一抽的。   赵戎闭上了嘴,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她手臂,“喂,小丫头,你没事吧?”   与此同时,他左右四望,瞧了眼门口方向,撑起身子的手臂又放了下来,伏在了地上,小芊儿的身边。   似乎害怕动静太大,被某些人发现似的。   赵芊儿没有说话,一边咬牙忍着痛,一边往后挪了挪,害怕的想要远离这个陌生的大男孩。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的话语声,似乎越来越小。   那位大夫人还是没有进来。   小芊儿连忙准备爬起身上前。   只是下一秒,她便又趴下来,是身后那个大男孩把她手一拉,同时,他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喂……那个,谢谢。不过你先别站起来,你检查一下,撞到哪里了。”   小芊儿急了,用力往回缩手,头依旧望向门口,想要去见见那个近在咫尺一门之隔的恩人。   此时的门外,一位贵妇人正牵着一个襦裙小女孩的小手。   一大一小两位佳人,身后跟着一大群侍女。   赵昆正站在前方抱拳,表情严肃的听取着贵妇人的吩咐。   与身后弃婴堂选婢的事情无关,是吩咐四房的事物。   表情淡然的贵妇人身边,安静不语的襦裙小女孩,粉雕玉琢,左眸下有泪痣,一看就是个书上天天写着的美人胚子。   她正好奇的转头四望,好看的眼眸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正在这时,贵妇人突然目光投来,襦裙小姑娘迅速收敛眸光,垂眸宁静的看着地面。   贵妇人冷声道:“昆伯,有没有看见赵戎?”   赵昆表情平静,摇了摇头。   小青君唇角微牵,悄悄一笑。   戎儿哥跑的真快呀。   “天天胡闹,有本事就别回来了,刚刚算他跑得快,若是再敢骗青君外出乱跑……咳咳!”贵妇人皱眉冷哼,突然捂嘴咳嗽了两声。   赵昆和暗暗庆幸着戎儿哥跑的真快的小青君,顿时急切上前,话语关切。   贵妇人接过手帕,摆了摆手。   “赵昆,你去忙你的,那些婢女早些选完,勿要滥竽充数。”   赵昆应声抱拳。   贵妇人牵着小青君的手,一眼也没看那座弃婴院大堂,离开了。   某一刻,高大老者进门前,脚步微微顿了顿,转头看了一眼那位贵妇人的背影,又平静的步入了门内。   ……   听到门外的话语声突然消失,旋即那伙人的脚步也似乎渐行渐远。   小芊儿愣在了原地,停止了哭泣。   也没有了声息。   她默默低下头,开始用袖子擦着花了的脸,动作十分用力,伤口扯动,她没有丝毫反应。   因为真的不痛了呀。   某个刚松了一口气躲过了一劫的大男孩,正吃着野果,见状咽了咽口水,默默把果子收进了怀里。   小小丫鬟坐在地上,脸上血水横流,继续抱膝,埋首膝间。   依旧是那副熟练的防御姿势。   可是此时更多是像一个没有了任何气息的死物一样。   她没有去理会身旁那个喜欢爬窗台的大男孩,更没有去注意大堂内那些管事们喊出的,一个个被选中丫鬟的名字。   膝盖外面的任何一切,都变成了黑白默片,无声上演。   她小脸蛋上,继续牵起灿然的笑颜。   她继续认真想着,被木柴压住之后,吃木头的事情。   时间也如流水似得过了。   弃婴院大堂内,选婢早已经结束。   确实是没有任何人唤过她的名字,她也是剩下的几个多余的小丫鬟之一。   一道道人影从她身前走过。   到了最后,大堂后方只剩下她和那个自言自语说了一下午话的大男孩。   她没有应一声。   时间继续流过。   夕阳西下,远处房屋上的青烟袅袅。   “笨丫头,你饿不饿?算了,哑巴没意思,走啦走啦。”   那个大男孩蹦起,拍了拍手,终于也走了。   某一刻,落日的余晖之中,窗台下的卷缩着小芊儿,缓缓抬起了头,她没有去捡身边某人留下的果子与布条药瓶。   而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的默默离开了大堂。   她走在路上的最边缘处,脚步一跌一跌,也不去挡别人的去路,劳烦任何人。   哪怕此时的路上,空旷无比,没有一个府内的下人。   小芊儿一瘸一拐的回到了她安静的小柴房。   肚子饿的呱呱叫。   她卷缩抱膝的坐在了以前喜欢舒展打滚的冷炕上。   当最后一抹阳光也消失在远处的山头。   黑暗宁静等待着月光照亮的柴房内,漆黑一片,小芊儿揉了揉瘪瘪的肚子,笑颜烂漫的拿起了一根一看就很好吃的小木棍。   刚刚挑了好久好久。   也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能对食物挑选的快乐了。   她认真又挑剔的拔干净了表面的毛刺,将手上的小木棍横了横,又竖了竖,比较了一下。   吧唧了下小嘴。   似乎是一个坐在华贵酒楼,身前摆在最上等鲈鱼的贵宾,左瞧右瞧,在优雅的寻找一个最好下嘴的位置。   不多时。   面对此生最认真挑剔的一餐,黑暗中的小丫头不再犹豫。   她低头。   张嘴。   咬了下去。   “喂,笨丫头,你是不是傻?木头有什么好吃的,我吃过,味道有点涩,弄的我嘴巴苦了三天。”   突然有一道语气随意的嗓音,在这间只有木柴的房内响起。   小芊儿一愣,小嘴里咬着木棍,呆呆转头。   窗台之上,不知何时起,正蹲着一个道身影,又是六亲不认的蹲姿,与熟悉的语气。   “咱们吃这个。”   不走寻常路的爬窗台专业户赵戎,以一个动作十分多余的潇洒姿势,跳下了窗台,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身后。   他身后的窗台后,正探出一个小脑袋。   那是一个左眸下有淡淡泪痣的襦裙小姑娘。   小芊儿觉得长得十分好看,也从未见过,此时正站在窗外好奇的瞧着她。   小青君安安静静,两手提着一只食盒。   她见屋内这个咬着木头傻乎乎的小女孩看来,赶紧腾出一只嫩白的小手,用力摆了摆。   颊上笑颜浅浅。   站在二人中间,赵戎也笑容灿烂。   小芊儿依旧张大着嘴,幼幼的牙齿卡在了木头里,似乎是舍不得拔出来。   她怔神看着这对奇怪的玩伴,睫毛颤动。   “唔唔……”   “傻了吧唧的。”   “扑哧~”   “笑什么?你也一样,白天跑的这么慢,又被大夫人抓到了,我说你就不能不穿碍事的裙子?”   “你!你再说,人家就不给你挑鱼刺了!”   “……”   这一夜,某个小小丫鬟终于又吃到了鱼,只是这一次。   已经没有刺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如烟往事也会难忘,青丝白发此生足矣   “笨丫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唔唔……叫小柴,她们叫我小柴。”   “小菜?那一碟是谁?”   “没,没有一碟的,就只有小柴,住在柴房里,柴米油盐的柴。不过大院里有个大丫鬟叫蝶儿,很好听。唔,你,你还吃吗?”   “不吃了,你吃你吃。不用管我和小青君,我是下午被你气饱了,说了一下午话你都不理我,这么不给面子,还以为你被我压出毛病了呢,刚刚回去一趟,本少侠施展了龙吸水,也喝饱了。”   “对,对,对不起。”   “没事,你别磕头,用小白叔的话说,咱们江湖儿女,不兴这一套,就当是交个朋友,嗯,除了喝酒不能赊欠白嫖以外。”   “至于小青君,也不能再吃了,刚刚推她翻墙,万万没想到屁股上竟然又长肉了,重的差点没一屁股压死本少侠,腰都差点被她整废了,一世英名也险些毁于一蛋,还好最后我把她给顶上去了。”   “……”   “戎儿哥你,你别这样说我好不好……我哪里胖了?”   “哪里?屁股。你还以为瞒得住我不成。”   “臭戎儿哥,你把这些刺吃回去,我不给你挑了,以后只给小柴挑鱼刺。”   “大哥哥,小姐姐确实看起来不胖的,高高的,苗条的,而且还这么好看,我们院的丫鬟都没她好看。”   “谢谢小柴,你也很好看呀,你的脸蛋是不是受伤了?等会儿我给你敷一敷药。”   “行了行了,你们两别互夸了。咯,小菜,不对,小柴,把这个盘也拿去吧,都看你瞅好久了。”   “欸,小柴?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人能想出来的名字?还有什么蝶儿也是,太老套了。”   “唔,好吧。我们是弃婴,院内老妈子给我们取小名,就是指着厨房里的物件取的。轮到我的时候,她正好转了一圈,指到了灶台边的木头,我就领到名字了……小柴,赵府长大,赵小柴。”   “哦,所以这就是你吃木头的原因?名字是木头,就吃木头?”   “……”   “我娘亲说,咱们取名字得有讲究和寓意,越讲究越有寓意越好,这样才让人觉得厉害,所以知道什么叫讲究寓意吗?”   “不,不知道。”   “就是说出来后,要让别人一听就听不懂。或者你和他说了寓意,他还要消化个很久,才施施然反应过来,甚至不懂装懂的点头。心里忍不住嘀咕,这人真讲究真厉害。懂了吗?”   “懂……懂了一点。就是……不和别人说人话?”   “额,总结的不错。但是得再加上一条,在不说人话的同时,还要让别人不知道你说的不是人话,从而让别人羞愧怀疑自己听不懂人话,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厉害的讲究人,然后便觉得你是厉害的讲究人了。”   “哦,懂了,唔,不过好难呀。”   “给你举个例子,顺便介绍一下我们。”   “本少侠姓赵,单字一个戎,投笔从戎的戎。解字说文,戎字对半分,即是干戈,干戈,一盾一矛,兵器也。”   “所以戎字也有兵器军队的意思。我娘说,我名字是我爹取的,杀气有些重,以后若是读书,可以求老师赐个温和点的字。”   “至于挑鱼刺和剥葡萄都很厉害的小青君……有道是‘寒天草木黄落尽,犹自青青君始知’。”   “竹子翠青,而有节,有君子之风,顾名青君,这是她小名,是不是很像男孩子,唉,要真是就好了,能多一个哥们。可惜是个喜欢穿裙子的臭丫头。”   “……”   “笨丫头,厉不厉害?是不是很有讲究,一点也听不懂?”   “唔,木柴……竹子……兵矛,唔,不都是木头棍子吗?”   “?”   “大哥哥,小姐姐,你们吃木头吗?”   “吃你个大头鬼哦,哪里一样了?我的就算是兵矛,那也是铜铁做的坚硬棍棒,你们只是竹子和木柴,我这么硬和粗,你们也就适合做个木鞘、竹鞘。所以,哼,本少侠一个人对付你们两个人,那还不是随随便便,手到擒来?用小白叔的话说,就是老子随便一剑便能劈开这小小望阙洲。所以以后咱们三人之中,我最大,你们乖乖听话,都听本少侠的!”   “呸呸呸,你也不知羞。”   “对了,小柴,你今天在窗台上见到我,怎么这么怕我?”   “我怕你揍我。”   “本少侠有这么可怕?”   “不是的,是我不认识你,你又一直盯着我看,眼神吓人,还一直点头……”   “哦。那是因为我认出你了。你不认识我,我可是认识你。我且问你,以前咱们四房门外,那些瓷砖上划的方格子,摆放的石子,是不是都被你收拾掉的?”   “啊,好像是,你怎么知道的?”   “那是我和青君玩的游戏,方格子用来跳房子,石子用来抛石子,带不回房内,只能让那些侍女姐姐们别打扫,结果你倒好,当时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小鬼,每回都被你给扫掉了!”   “……”   “好几次我准备抓你,你倒是机灵,还没靠近,就撒腿跑掉了,不过你这瘦瘦矮矮的身板……我今天上午说怎么这么眼熟,好呀,竟然遇到正主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没玩过那游戏?没事,我和青君以后带你玩。”   “大哥哥,小姐姐,我……”   “等等,以后别这么叫了,叫我戎儿哥就行了。”   “嗯,你也叫我青君姐姐吧。”   “嗯。戎儿哥,青君姐姐,我……我应该不能再陪你们玩了。”   “为何?你个赵小柴,小小木头,看不起我赵铁棒和她赵小竹?”   “不是的不是的。小柴没有被主子选上,弃婴院听说不会再办了,也不要我这样的小小丫鬟了,浪费食物。过几天我可能就住不了柴房了,要被遣出府了。”   “我……我还没有去过外面,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戎儿哥和青君姐姐……唔,若,若是小柴在外面讨到了钱,可能也没法子回请你们吃饭了呜呜呜。”   “小柴小柴,别哭了,脸上刚敷了药的,又要白费了。戎儿哥,你快想想办法呀。”   “知道了知道了,青君,你能不能别教我做事?等等,原来如此,你哭了一天,就是在哭这个啊。”   “只是……就这啊?这个破柴房不住也罢,还没有我和青君在后山上的小窝舒服呢。而且丫鬟有什么好做的?还抢着当?这笨啊。你说是不是,青君?”   “小柴,丫鬟不好当的,我娘亲就经常处置犯了错的丫鬟,丫鬟太难当了。”   “呜呜呜那,那不做丫鬟做什么?”   “嗯,让我想想,要不和我一样做公爵府的小姐吧,这个挺好的,只是出来玩不方便。戎儿哥,你就帮帮小柴,让她也做小姐吧。”   “……”   “???”   “呜呜呜呜呜我我我还是出去当小乞儿吧,戎儿哥,青君姐姐,你们别担心了,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笨蛋,你能不能不要添乱了,净出些馊主意。”   “小柴,你别伤心了。没有被狗屁主子选上,岂不是更好,而且你还没有爹娘管教,不行了,本少侠都有些羡慕了,我娘要是不管我,让我去闯荡江湖,那该有多好?”   “嗯,说正事。小柴,你做我的二娘子吧。”   “……”   “我和青君经常过家家,后山那个树上的木屋小窝,就是我们建的婚房啊,娘亲她们都不知道的,那儿住的也挺舒服的,可惜不能过夜常住。”   “小柴,以后你就住在那儿,我们过家家的时候,你就当本少侠的二娘子,青君是大娘子,又有的玩了。”   “戎儿哥这主意不错,你去后山木屋小窝住,我们给你带吃食衣物,戎儿哥也经常去哪儿,可以照顾你,以后咱们还可以一起玩,不做累人的丫鬟了。只不过……戎儿哥,为什么是二娘子,不是小娘子,难不成你还想有?”   “……我懒得和你扯。哈哈,就这么决定了,以后本少侠就有两个娘子了。看看小白叔,这么大个人了,还是个老光棍,就知道跟我吹嘘些当年如何如何,骗我买酒,这就是高手?太拉了太拉了。”   “小柴……不行,这名字太别扭了,得换一个,本少侠的二娘子名字也得讲究。”   “什,什么名字,小柴挺好的呀。”   “不行,得换。让我想想……嗯,就叫芊儿吧。”   “芊……儿?”   “你瘦的竹竿子似的,我娘说,女子芊芊,这字听起来是极美的。”   “戎儿哥,这字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对,忘了我刚刚和你说的了?连我都不知道,那肯定是非常非常讲究的名字,估计没几个人知道,而且又好听,至于被人问起怎么解释,你慢慢想,编一个差不多就行了。”   “和我和青君一样,别让人轻易听懂想到,唔最好你自己也不知道,让别人猜去吧。哎,咱们老赵家都是讲究的名字啊。”   “……”   “……”   某个第一次嘴唇沾上油水光的小丫头愣愣点头,歪头呢喃:   “芊儿芊儿,小芊儿……赵芊儿……戎儿哥的二……娘子……”   ……   不久后,弃婴院被静悄悄取消了,剩下的几个没人要的小小丫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此事也没有在偌大的公爵府惊起一丝波澜。   而被取了一个大伙都不知道是什么寓意的名字的小芊儿,成了公爵府内的小小黑户,住在了后山的木屋小窝里。   嗯,这也是她和赵戎、赵灵妃三个人的家。   共同的小秘密。   小芊儿也傻傻乎乎、煞有其事的成了戎儿哥的二娘子。   白日里,戎儿哥经常来到后山,带着她漫山遍野的跑。   因为他对地形熟悉,而她又身板小小,于是竟也一直未被公爵府内的人发现。   而每隔个一两天,小姐也会找到机会出来,跟戎儿哥一起来到后山找她玩。   吃食、衣物、房子,小芊儿都不缺。   小姐经常带来精致美味的糕点和漂亮好看的衣服,戎儿哥喜欢折腾物件,会野炊做饭。   三人在后山过的有滋有味。   她也成了戎儿哥的小跟班,做着那些以前在弃婴院内生活时,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公爵府除了高墙大门冰冷地板,原来还有绿水青山,蓝天白云,与对她很好很好的人儿。   每当夜幕降临,戎儿哥和小姐下山离去之时,小芊儿都会踮起脚尖,挥手目送,眼睛弯弯,笑容烂漫。   只是当他们身影消失在林间后,她也会有短暂的迷茫失落,四望周围野外的夜色,与远处一横排黑色的大山。   不过,此时的小芊儿并不害怕,因为她有一座和戎儿哥小姐一起重新搭建的温暖小木屋,和两个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同龄人。   这段日子,赵芊儿现如今回想起来,依旧是最欢乐的时光之一。   而某个明明给她取了名,定了名分,却还是喜欢喊她笨丫头的大男孩,也成了那段时光里,她唯一的依靠。   整个世界都是围着他转的呀。   赵芊儿每次回忆起,都忍不住唇角一牵。   至于后来。   她这个公爵府内的小黑户,还是被发现了。   赵芊儿也不知道具体的原因,只记得是阳光明媚的一天中午,她和戎儿哥、小姐玩了一上午,一起坐在木屋前的树上吃饭时,那位四房的大贵人从天而降。   带着昆伯、柳姨、小白叔,还有一大群侍女仆从们一齐出现。   那一日,赵芊儿记得他们三人哭的很凶。   ‘金屋藏娇’的戎儿哥为了维护她,顶撞了大夫人。   被狠狠的惩罚了一番,连温柔的柳姨也没去求情。   小姐也被禁了足。   至于她,是当先吃了大夫人亲手给的一耳光的。   被呵斥一句区区贱婢没大没小。   盖因小姐之前在给她挑鱼刺吃,被无声而至的大夫人撞见。   是这一巴掌,让戎儿哥顶撞了大夫人。   同时,也是从这一巴掌起,往后,小芊儿做了小姐的丫鬟之后,在人前永远紧守着上下尊卑之分。   即是后来进入太清府后,她已成为了公爵府内的老太君都要小心讨好的赵氏天骄,修为天赋仅次于小姐,在太清府内也有很多男子主动追捧,简简单单就可以摆脱丫鬟身份,面子上不低于小姐一头,后者也会欣然准许。但是赵芊儿依旧是小姐的贴身丫鬟。   再然后,她在门外饿了整整三天,四房才于半夜开门,接纳了她。   后来得知,这是小姐向大夫人苦苦求的情。   于是,赵芊儿便成为了小姐的贴身丫鬟,兼职玩伴。   从那时起,她便成了四房不离不弃的一员,陪在了戎儿哥和小姐身边,一起长大。   岁月悠悠。   再后来,大夫人离世了。   她离开的那一天,却又有一些事,让赵芊儿记忆犹新。   当时,守在床前好几天了的小姐,正与柳姨一起短暂外出,去道观祈福,大夫人依旧在床上昏迷。   上午的某一刻,她回光返照似的醒来,大声喊着小姐的名字,要见小姐。   赵芊儿急忙派人出府去找小姐后,去病床前守着。   她动作轻柔的喂大夫人喝药时。   大夫人泪眼朦胧,奄奄一息,认错了人。   这个赵芊儿打心眼里尊重的大贵人,紧紧的攥着她的两只手,误认为她是小姐,嘴里气若游丝,嚅嚅喊着灵妃灵妃我的小灵妃你别走……   赵芊儿茫然无错,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好用力点头抓住她的手,不敢说话,默默不语的应着。   只是直到最后的最后,小姐还是没有来得及赶回来。   孤寂的房间内,只有她们二人。   这又是一个春日的上午,阳光依旧洒在窗台上,只是与当初在弃婴院大堂不同,这一次,赵芊儿和这个救了她命的大贵人都在屋内。   某一刻,床榻上的憔悴女子终究是合眼撒手了,然而赵芊儿那一声一直想对她说的谢谢,还是没有说出口。   再往后,记忆犹新之事,那便是戎儿哥为倔强的她,亲手做的秋千了。   那个夏日荡起的属于她的第一个秋千,至今还荡漾在后山那颗建有木屋小窝的树下。   上一次回去陪小姐完婚,他们的新婚夜里,她还独自一人坐在那儿飞呀飞,飞了一夜,咬唇凝视着山下戎儿哥婚房亮起的烛光发呆,唇角轻轻牵起……   这些如烟往事,却也有磨不灭的记忆,留在了赵芊儿的清澈心湖内,刻在了没有一丝淤泥的湖底。   戎儿哥说,石头上的字,万年不失。   她也是。   或是偶然一个黄昏傍晚,或是抬首月上枝头之时,抑或是夜深人静睁眼孤处。   都会让她时常回忆起。   此时此刻,父母弃养的赵芊儿,终于让青梅竹马的戎儿哥停步回头,主动牵起了她的手。   而不是和以前的小小跟班一样,在他背后用力奔跑,却只能巴望他的背影,喊着戎儿哥等等等等,又还是难以跟上,害怕他也和粗心的爹娘一样把她弄丢。   终于可以做一个与他从小约定好的二娘子了。   ‘赵小柴’觉得此生足矣。   至于戎儿哥一直让其想的老赵家名字的讲究寓意……   她笑颜灿烂。   奴家名唤芊儿,芊弱之身,生在赵府。 第三百五十六章 芊儿初次与离族遗迹   大离王朝,南星郡,星子镇。   一刻钟前。   星子湖面,一条落满星辰的浮空古道上,某一段。   一对男女静立,正贴在一起,紧紧相拥,脚下的湖面倒映着一轮圆月。   男子昂藏七尺,温文儒雅。   少女娇小俏丽,俊秀可人。   远处有一个抱剑汉子背身对着他们,状似望风。   男女二人站立在明月之上,悄悄温存。   “芊儿,怎么哭了?”   赵戎皱眉看着又欢笑又流泪的赵芊儿,担忧道。   赵芊儿回过神来,“没什么,想到了些小时候的事情。”   赵戎一叹,搂着她,轻轻摇了摇,像在晚风中荡着秋千,“小时候?小时候你就是个笨丫头。”   他语气带上了些笑意。   赵芊儿突然开口,“……戎儿哥。”   “嗯?”   “你还记得大夫人吗?”   赵戎沉默了会儿,点头。   “记得。以前没少被她训,特别是当初和青君一起求她让你入四房这件事,我被大夫人折腾的不轻。”   他摸了摸赵芊儿的小脑袋,她正埋首在他怀中,安静不语。   “不过现在想来,小时候确实有些顽皮了,后来长大了些,跟着方先生读书,明礼了些,收起了性子倒没有那么野了,只是她也已经不在了,留下了青君一人。”   赵芊儿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用脸蛋蹭了蹭赵戎的胸膛。   赵戎语抬首望月,语气有些追忆。   “其实现在回过头看,大夫人除了对尊卑之位分的很严格外,人还是不错的,只是小时候的我,又是最不在意这的,哪里觉得青君的位置尊不尊贵,和你一样,不就是一个跟在屁股后面蹭玩蹭吃的小丫头吗。”   “唔唔。”   见戎儿哥又这样说她和小姐,赵芊儿扭了扭,不依的锤了他两记粉拳,有一拳是替小姐锤的。   赵戎洒笑,“所以啊,大夫人那时候天天要我喊青君小姐,要我守奴仆本分,我哪里愿意,又不像你这个笨丫头,对她言听计从,敬畏有加。”   赵芊儿这回没再锤他了,而是反手紧紧抱了抱赵戎。   似乎是在享受着这与他在一起的忙中偷闲的片刻宁静。   赵戎话语中的笑意渐渐收敛。   在这个夜色笼罩,头顶和脚下皆是星辰的湖面上,他温润的嗓音说着回忆似的叙述。   “这些事都过去了,若是现在我能再见大夫人,想必很有趣吧。也不知道她如何看待我这个便宜女婿,呵,这可是她以前眼里最碍事心烦的臭小子。”   “不过说起来,有些意外,我和青君的订婚,竟然是大夫人还在世时,就与我娘商议好了,同意了的。”   “记得当时娘亲和我说起时,是十分不相信的,只是,如果没有她的准许与决定,公爵府估计也不会同意我和青君订婚入赘,所以,八成是真的了。”   赵戎脸不红心不跳,点头道:   “话说,大夫人是不是很早就看出了我长大后英武不凡,玉树临风,和你与青君一样,是个人中龙凤,前途不可限量?唉,还是大夫人有眼光,如此远见卓识,难道以前刻意为难我,都是考验?”   “……”   赵芊儿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吸了吸鼻子,“戎儿哥,我有些想大夫人了。”   赵戎笑容收起,抿唇想了想,手轻轻拍了拍小丫头的背。   没有说话。   赵芊儿用力抱了抱赵戎,突然踮起脚尖,昂首,微微睐眼,抬起精致小巧的下巴。   从下而上,面朝向他。   唇瓣微嘟。   像一朵粉嫩娇湿的花瓣,在晚风中柔柔弱弱,软软绵绵,等待着某人的采撷。   赵戎微怔,低头看着怀中这个用力踮起脚尖、翘起下巴的小丫头。   赵芊儿轻闭着眼,为心上人献上珍藏了十七年的最柔软的礼物。   惹人怜的桃花眼眼角,带着淡淡的粉红色与未干的泪痕,她鬓角的几缕秀发被晚风斜斜的拂起,有一缕粘在了粉唇间,楚楚动人。   玉容娇弱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儿时第一次遇见,在那个春日的上午弃婴院的窗台边,撞见了你这个冤家。   你沐浴着阳光,吊儿郎当蹲在高高的窗台上,吃着果子吓唬着我;我歇力抑制着疼痛,笑颜灿烂,卷缩在阳光寻不到的窗台下,埋头不敢与你对视。   一个露水沾湿脸颊的清晨,我被你带回了后山木屋,做你的二娘子。   某个下午,你骑着木马带着我,漫山遍野的采摘青梅,累了就随意躺在我腿上睡觉,我折了芭蕉,为你送着轻缓的风,脑袋一点一点,脸颊贴着你脸颊悄悄睡去。   夏日的一天,我蹲在地上卷缩着埋首,拉着你的手,倔强的不让你走。   远处是别人荡起的秋千。   后来啊,你带着我一起坐上新做的秋千,荡呀荡,却真的飞了出去,飞呀飞,我们摔倒在地上,看着对方,欢笑的打滚。   而现在。   我要亲你。   你可以永远欺负我,却不许弄丢我。   夜色悄悄,星光阵阵,赵戎的脚下是明月,眼前是伊人。   此时此刻,芊儿就像一朵在夜色之中无声绽放的花儿。   赵戎突然觉得,这满湖星子,一镇华灯,人间月色都不及她十分之一的璀璨动人。   她,是芊儿呀。   一直在身后奔跑着随他的小跟班,好像真的长大了。   赵戎忽而一笑,不再犹豫,用力将踮脚的笨丫头抱起,旋转一圈,曲身埋首……   此刻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   星河古道上,赵芊儿带着赵戎和李白继续前行。   只是领头带路的她眯眼,轻咬着有些微肿的粉唇,脸颊微微羞红,不过却被夜色与朦胧月辉遮掩。   后面的某个‘罪魁祸首’与小白叔,又看不见她的表情。   赵芊儿悄悄松了口气,随后又眼角弯弯,嘴角弯弯,不时的眉欢眼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已发生之事,比如赵戎刚刚温存时所做的坏事,还是赵戎未来可能会做的坏事,让她羞怕怯怯又忍不住期待?   小丫头胡思乱想着,就想当初幼时在弃婴堂落选时类似,只不过如今确实无比幸福之事。   当青梅竹马的戎儿哥,变成了更进一步的恋人,她喜滋滋的发现,似乎多出了很多很多有趣又奇异的事情。   亲密的让赵芊儿有些不敢想。   不过她也喜欢上了这些亲密的举动,比如眼下喜欢上的牵手,比如刚刚口渴相互倾倒了很久的蜂蜜水,还有几天前,第一次摸到的腹肌。   赵芊儿喜好随心,这些事情触碰到了,体会到了,就简单的喜欢上了。   就像当初的秋千一样。   纯粹的喜欢,一心一意的喜欢。   对他更是如此。   此刻,赵芊儿身后,垂目思索着醉仙楼之事的赵戎,抬目看了眼远处即将接近的画舫。   它正停泊在湖中心,金碧辉煌,灯火通明,歌舞喧闹声阵阵,迎接着四房来客。   忽然,他发现前面领先一步带路的小丫头,好像有些走神。   赵戎想起了刚刚发生之事,轻咳一声,关心道:“别发呆了,多看看星相,可别让我们掉到水里去了。”   “唔唔。”赵芊儿回神,轻笑着骄傲抬头,“戎儿哥放心,这小小的星河古道,我一眼就看清楚了。”   赵戎嘴角一抽,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说什么略知一二,好吧,是我大意了。   赵芊儿展颜一笑。   “真的没和你吹牛的,这条星河古道确实年代难测,我估计可能是望阙洲上古时代的离族之人,或它们的后裔留下的,不过那湖畔古碑上刻着的星图却也不难,放在我们太清逍遥府中,更是不够看。”   刚刚被戎儿哥在算术数星星上面教导了一番,小丫头觉得有些羞人。   在心上人面前丢面子,这哪里能忍,于是她只能从别的方面挽回些戎儿哥心里的印象了,唔芊儿才不笨。   所以之前带路的时候,一直给戎儿哥讲解星经。   此时,她声音有些傲气,“也就这个小地方,小小的星子镇才把它当个绝景奇事,而且竟然还没几个人能走,唉,太拉了太拉了。”   赵芊儿学着小白叔的语气摇了摇头。   李白也跟着认真点头应和,“太拉了太拉了。”   赵戎却是心中一动,语气好奇,“上古离族?”   赵芊儿点头,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答。   “嗯,八成就是离族留下的了。上古的离族曾经是望阙洲的主人,不过后来咱们玄黄人族登顶,便也没它们什么事了,用书上的话说,就是退出了望阙洲历史的舞台,也不知道此族现在还存不存世。”   赵芊儿歪着头。   “具体情况如何,可能也只有人族太宗知道些了,戎儿哥,你要是感兴趣,以后等我和小姐进了剑阁,给你去找找记录此事的相应秘册?”   赵戎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赵芊儿顿了顿,看了眼戎儿哥,继续道:   “不过北海那边很大的,隐居的修士仙人不少,其中能人异士,奇物古族更是不缺,说不定某个小岛上就藏着遗落的离族呢,像小月奴她家就养了不少北海上的捉来的蛮荒种巨人。”   赵戎缓缓点头,“天涯剑阁不是在北海吗,哪儿不归它管,只管望阙洲陆地?”   “唔,戎儿哥,北海很大很大的,其中有数不清的海岛,而且有些海域,还属于其他几大洲。即使天涯剑阁建立在北海,但是能辐射的势力范围估计连它的千分之一也不到,怎么管的过来?”   “北海有很多岛屿,至今还没被探索清楚,更别走北海极北处的归墟了。”   赵芊儿声音十分清脆,然而不久前哭过鼻子,于是清音中带着些娇憨鼻音。   让赵戎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手。   小丫头朝心上人甜甜一笑,旋即认真起来。   “所以北海藏有很多奇奇怪怪之事,有神秘的上古遗迹,有羽化修士的洞府,有奇人,有异族,有大福缘,也有大可怖。”   “因此中洲和我们望阙洲仅仅隔着一座北海,但往来却是十分之少,几乎水路不通。两洲除了距离极远之外,跨海大船很可能撞到一些异事,即是云海之上,也有风险。”   “明白了,你说说这个离族,感觉挺有意思的。”   赵戎眯眼,笑语一句。   “嗯。”赵芊儿颔首,食指轻点微微红肿的粉唇,做思索状。   只是她抬目时,发现戎儿哥似乎端详了几眼她的粉唇。   赵芊儿撅嘴,瞪了一眼他。   还看?你也不知道轻些,净欺负我……   她一边也学着赵戎眯眼,盯着他的嘴唇,露出凶凶的小模样,似乎也在想着奇怪的事情。   一边开口说道:   “传闻离族崇尚高山与明月,喜欢将古族的建筑建立在高山上的月辉盛极之地。”   “它们又曾经做过脚下这块大地的主人,因此你能在很多望阙洲的高山上,发现它们留下的遗迹,不过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不只是望阙洲,其他八洲都是我们人族的土地了。”   “所以这些上古异族的建筑大多被破坏殆尽了。嗯,除了那些与我们人族交好,遵守秩序的上古异族以外,应该还能栖息在祖地,传承至今。不过它们现在大多都被称为妖族了。”   赵芊儿摇了摇头。   “望阙洲的高山福地,早就被一座座仙家宗门占据,越高的山越是如此,唔,听说东边嵬嵬山的山就很高,有万仞之威,回头有机会去瞧瞧,不过宁师姐和陆师姐所在的欣然宗和它们挺不对付的……”   “所以,离族在望阙洲的痕迹估计也不多了。而眼下这条星河古道,看起来倒是保存的还行。”   “不过这处可能的离族遗迹,应该是没有什么福缘秘事让捡漏的了。身处在这处山上闹市,来往的山上修士没有人是傻子,上古的离族大伙都听说过一些,这儿估计早就被很多修士探索了个遍,其中不乏山上大能。”   “而且这星河古道只是涉及到了古朴的星象之术,没什么太大的意思,和现在的星象之术比,差的有些远。”   “戎儿哥,离族对明月的术法研究那才叫厉害,听说和现在某个太宗比,都不遑多让。传说它们是月宫裔,与太古时代九天上的广寒月宫牵有些关系,这可了不得……”   “戎儿哥我和你说,上回我和同门们不是去参加逍遥府的入府试炼吗?这处被咱们太清逍遥府掌控的试炼福地,我在里面遇见了一座倾倒的高山,碎石青苔之间,就有半座遗迹,还算完好……”   小丫头说着说着又跑题了,牵拉着赵戎的手,叽叽喳喳。   和他兴奋的说着自己的小奇遇。   赵戎一笑,也没有再说什么,安静倾听。   抱剑汉子在旁边欲言又止。   他低头瞧了瞧身上的‘高手皮肤’,叹气,似乎想要吐槽些什么。   星河古道上,从天空看去。   三人所在之处的不远处,正有一伙气势汹汹、脚步匆急的队伍快速而来。   当先领头的是一个高挑女子,身着融与漆黑夜色的流仙裙,皮肤白皙耀目。   她修长的大腿迈开,于星河之间快步前进…… 第三百五十七章 青君眼里的世上三种书   关于这个传说中的太古离族,曾经望阙洲的主人,到底有没有彻底灭亡。   消失在了光阴的长河之中。   赵戎是倾向于他们之后还存在的。   否则他须弥物中搁在角落的那只霆霓紫金炉上,乳白色的‘血手印’如何解释?   这是拥有离族直系血脉之人,留下的。   ‘它’也可能是这只霆霓紫金炉上一任的主人。   使用霆霓紫金炉与太古第一位女子剑帝、月宫之主留下的剑帝法则碎片,淬炼离姬剑丸。   利用古族祖宗遗留的福泽,尝试逆天改命。   只可惜,‘它’似乎就差这最后一道步骤,嗯,或者说,‘它’那一届的天雷也不太行。   唉,这几届不行的天雷害死人啊。   于是‘它’可能来不及再次尝试,便不幸的失踪或陨落了。   让神炉与剑丸蒙尘,遗失在了曾经的道家福地终南山。   最后被他这个‘气运之子’如今捡漏。   嗯,某个毒舌剑灵也有一点点的功劳。   不过赵戎觉得当然还是他这个剑主的英明领导。   所以,这些至少说明了太古离族在人族统治望阙洲后,没有被赶尽杀绝,可能是残留有血脉,也可能是与人族太宗或者古时的幽王达成了共识,交出了望阙洲,然后成功隐退。   也因而,数万年以来,拥有太古离族血脉之人,还是会偶尔的活动在玄黄修真界。   就像这只霆霓紫金炉曾经的那位主人。   只是现如今它们还在不在,赵戎就不得而知了,可能威慑玄黄修真界的四大太宗知道一些?   现在离族或是四散血脉被稀释,或是独居一隅默默生存?   不过眼下他脚踩的这片土地,倒是应该与它们有些渊源。   这也是很容易推测出来的。   因为‘离’这个字,似乎都刻在了这片土地上,对于望阙洲影响深远。   离地可能就是当初太古时期离族的某个主要栖息地之一?   嗯,再联系到离地紧临独幽城。   当初人皇玄帝定鼎天下之后,分封而来的幽王乘坐的跨海大船登岸之处,就是独幽城。   所以这个位置就很值得玩味了。   传说之中,第一任幽王在这儿下船,分封望阙洲。   这位存在与太古离族的接触也很有可能就在这儿。   所以独幽城和现在的离地一起,都是太古离族的某个主要栖息地,甚至就是祖地?   也因此,离地这儿代代生活的离人,有太古离族的血脉?   只是已经被人族同化,血脉无比稀疏。   额,难怪离人盛产高挑神俊的美人儿,细腰更是风靡望阙洲。   赵戎抄着袖子,面色平静,心中思绪万转。   话说离族之人崇尚高山明月,那这处地界,应该有很多的高山吧。   也不知山顶上的天雷顶不顶用。   这也是他这趟主动下山考核,隐隐藏着的目的之一。   喂,天雷兄台,来一个彳亍的好不好?   赵戎突然嘴角一扯。   另外他带着沾染离人之血的霆霓紫金炉来到这儿,怎么感觉有一种宿命似的轮回。   整的和话本小说一样。   其实赵戎还是觉得他可能有隐藏的离族血脉,至于归嘴中的高大神俊什么的……   怎么感觉这一路走来所遇到的离人们,看着觉得挺亲切的。   嗯,确定不是老乡?   赵戎一边深深怀疑着某个便宜剑灵的审美。   一边与芊儿、李白一起,走在星辰铺就的道路上。   眼下,赵戎和李白正安静听着想要在恋人面前表现的小丫头,茶馆戏本似的故事。   她正绘声绘色的说起当时在那处试炼之地,遇到的那一头煞气冲天、高如山岳的妖兽。   赵芊儿一脸严肃的描绘着这头可怖妖兽怎样的凶神恶煞,气势逼人,然后将很多府生同门们撵的到处跑,匆忙逃命。   甚至有的还被逼到了角落里,躲在了山岩缝隙间,对于外面的庞然大物瑟瑟发抖。   赵芊儿秀眉倒竖,扳起面孔。   “好家伙,戎儿哥,那冲天的妖气,是比肩浩然境后期的大妖兽无疑了,是称霸这片区域的存在。”   “……它正要伤害我队伍里的一位女剑修,藏身崖间的我再也忍不了了,碎星步使出,千仞高崖如履平地,纵身一跃,青锋三尺出鞘。”   “这厮也察觉到了我的气息,不愧是浩然境后期大妖兽,直接一巴掌挥出!这一掌有那条画舫那么大!戎儿哥,你猜后来怎么着?”   赵戎瞧了眼旁边接近十丈高的画舫,认真想了想:   “你暂退一步,略避锋芒,慢慢缠斗?”   李白大手一挥,略傲道:“不退,先断这牲口一掌!第二剑直接取它首级。”   “都不是。”赵芊儿认真瞧着身前二人,缓缓摇了摇头,“说时迟那时快!我一剑劈下,就光寒了一百零八洲。它当然是立马挂了。”   “……”赵戎。   “……”李白。   赵芊儿歪头想了想,怕两人想象不到当时的形势激烈与腥风血雨,就又补充了一句:   “这个大块头一声惨叫,其实我也不知道它吼那么大声干嘛,都被我劈成了两半了,嗯,倒在地上支棱不起来的那种。”   “欸,说真的,戎儿哥,小白叔,你们可别小瞧了这个大块头,其实它也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啊,又磨练了我的剑术。”   赵戎和李白面无表情。   到底是谁小瞧它了?   赵芊儿忍不住一叹,又老气横秋的摇了摇头。   “当时我刚进入浩然境不久,还不知道自己出八分力的一剑有多大威力,这下好了,心里大致有了个底,不再像小姐说的那样骄傲自满了,剑修要谦虚,就像藏锋的剑一样。唔,原来我的一剑,大致相当于一个这样的大块头啦。”   赵戎和李白对视一眼,实在是想不到用什么词来捧场了,便双双抬手,竖起右手大拇指。   一切都在不言中。   小丫头暧暧两声,抬手朝下虚按,让他们误要震惊,基操而已。   这么大惊小怪,让小丫头怪不好意思的……   不一会儿。   李白感慨万千,“芊儿女侠神功盖世,真是不出世的剑仙胚子,未来注定登顶的女子剑仙。”   赵戎皱眉,“芊儿,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观你透露的剑法与星象之道这么厉害……所以这么重的担子,你一定要扛起来啊。”   原本喜滋滋等待夸奖的赵芊儿,顿时苦着一张小脸。   “啊?还要挑担子?芊儿个头小,能不能让长的高的来,唔,小姐比我高比我大,让她多挑些担子吧。”   赵戎眼角一抽,顿时无话可说。   见他不语,赵芊儿鼓嘴道:“别不信,小姐才是妖孽呢,之前和你说的那本星经,不是说是她某次青云台大比的奖励之一吗?”   “嗯,记得。”赵戎点头好奇,“怎么了。”   “她带回清涟轩后,只随手翻看了一遍就全领悟了,后来再也不看。”   “小姐星象之道可比我厉害多了,估计现在把她随意放在某个北海荒岛上,小姐都能观星寻找去往各洲的安全水路,甚至开辟出几条新的都说不定。”   赵戎悄悄吸气,不知道要说什么为好。   只好谨守废材天才相处法则第一条。   赵戎表情淡然的点了点头,一副娘子马马虎虎还行,在夫君意料之中的表情。   没丢咱们家的脸。   夫君放心了。   赵芊儿嘻嘻一笑,对于某人之事,如数家珍。   “小姐她我还不知道?从生活习惯,到修行日常,再到发呆想谁,我作为贴身丫鬟,可是了如指掌。”   丫鬟技能点满的小丫头,语气骄傲,“小姐呀,对于她来说,这世上只有三种书。”   赵戎挑眉,“此话怎讲?”   赵芊儿尾音拖长,卖关子道:“一种呀,是只翻一页就丢掉的书;一种是只随手翻一遍的书;至于还有一种嘛……”   “是她会悄悄反复去翻的书。”   她先竖起来右手三根葱指,板下一根,“中间这种只翻一遍的书,就是几乎所有的修行之法,她只要翻一遍就能全懂,能将要点、精髓谨记在心中,不用再看。”   话语顿了顿,葱指又放下一根。   “前面那种翻一页就丢掉的,便是大多数文邹邹的书,没什么修行功法的内容,嗯,也就是你们百家修士和读书人爱看,只是小姐翻一页瞧清楚后,就会丢了。”   赵芊儿点头,“所以说,也就很好辨认小姐平日里翻的书,大致是什么类型的书的。戎儿哥,小白叔,我再给你们讲讲我上回遇到的另一只更凶更大的可怖妖兽吧。”   “等等。”赵戎抬了抬手,好奇打断道:“芊儿你还没说第三种是什么书呢。”   话说问这个问题,该不会又要让娘子和芊儿装到吧?不至于不至于,青君都不在现场……要真是,那以后就真的没得聊了,可恶。   他心里暗暗警惕。   赵芊儿眨了眨眼,瞅了戎儿哥一眼,安静不语。   赵戎皱眉,“怎么了,不方便说?额,那算了,是青君私密事的话,就不问了。”   赵芊儿还是不说话,别过脸去,嘀咕道:   “呆木头,好像和你提过的……就是你写的那些情书诗词,和寄给她的信啦,被她装订成册,或加在书里……经常翻来翻去,一看就知道小姐在干嘛,在发什么呆。两个都是呆木头。”   赵戎沉默不语。   他转头朝北,看了眼远处的夜色。   也不知青君现在在干嘛,虽然赵戎只是刚离开不久,但是还是想她了。   还有傻小小。   前些天和卢宛碰面,卢姑娘说小小早就安全到达了,给她报了平安,也让他勿要担心,好好在书院读书,稳定下来。有事或十分十分想他,想的不得了时,会写信或去找他……   赵戎吐了口气,轻轻摇头,抑制了某种冲动。   眼下他还有要事要办,至少也得通过了这次月中大考,腾出精力来。   只是小小这个笨狐妖,听话的让人有些心疼。   正在这个时候。   李白上前一步,抱着剑,愁眉苦脸,“小芊儿,我怎么越看越觉得这身行头像是个狗腿子似的?”   赵戎与赵芊儿应身回头。   小丫头上下打量了几眼,皱着琼鼻道:   “哪里的事?小白叔,我和你说,现在是秋天,就适合穿这个颜色,有反差且够亮,是市面上流行的衣饰颜色,大老远就能看见了,谁也不能忽视。”   “再配合着高手营造高端神秘感的秘诀——纯粹。全身上下一色,别提多酷了,这不比那白衣胜雪厉害?”   李白皱着眉,低头打量着,欲言又止。   赵芊儿转头脆声道:“戎儿哥,你说对不对?”   赵戎端详了几眼李白的新衣服,眼神古怪。   他轻咳一声,“嗯,没错,小白叔的这身行头没得说,芊儿的衣品也是。这绿……绿油油的,挺好的,显年轻,肯定也是秋日最靓的存在,走在街上,谁能忽视咱们小白叔。”   赵戎又瞅了一身绿色的李白,有点儿心虚。   他顿了顿,一本正经道:“不过小白叔,不要苦着脸,配绿色有些怪怪的,最好表情开心些,对,就这样,多笑一笑。”   全身绿油油的李白,皱起的眉头渐渐放下。   他尝试着笑了笑,只是有些尬笑。   抱剑汉子心里还是有些疑惑,他把怀里的剑,换了个边抱着。   “小芊儿,那为什么不给小戎子也来一身绿色衣服,他这刚买的白色华服这么贵,而且穿的和豪阀贵公子似的。对了,还有芊儿你也是,穿这身裙子确实好看,像个贵族女子……”   李白忽然反应了过来,“等等,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两人穿的和才子佳人一样,是情侣装?远远一看就像一对小夫妻。”   赵戎低头打量了下,发现还真是很配,特别是芊儿还搂着他胳膊。   赵芊儿眨巴了下眼,撅嘴理直气壮道:   “先别扯我和戎儿哥,我们两穿什么,又不影响你穿什么,这一身绿色衣衫不是挺配小白叔的吗,哼,是不是不相信我的衣品?”   李白悲愤道:“小芊儿你这也太偏心了,叔以前白疼你了,给你戎儿哥就认真选,给我就随便选一套。”   赵芊儿眼睛左右偏了偏,鼓嘴道:“哪里随便选的,绿色挺好看的啊,多精神啊,就是山上裁缝店的流行色。”   李白睁大了眼,振振有词。   “精神是精神了,但是走在你们旁边就不一样了,你们打扮的大户人家的新婚夫妻一样,我这王八似的一身绿站在旁边,哪里有半点高手风范,不就和绿衣小厮一样,一点排面都没有,说好的高手皮肤的!”   “……”   赵芊儿与赵戎对视一眼。   赵戎发现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面色有些不好意思,刚刚芊儿全花精力给他挑衣服去了。   赵芊儿则是颇抹不下面子,眼睛一眯,坚决要捍卫她的衣品,哼,还造了反不成。   “小白叔,都说了你不要多想。你的容颜与身材,就算配合上这一身绿衣,也是能驾驭的好的,在高手气质这块拿捏的死死的,就像黑夜里的萤火一样,没有人敢忽视,以为你是什么绿衣小厮……”   “喂!前方那个不长眼的绿仆和其他闲杂人等速速让道,勿要挡住我家小姐的路!”   突然三人后方传来了一声呵斥声。   远远看去,正有一大伙人气势汹汹即将靠近,似乎是最先看到了他们三人中最显眼的某人,其中的红衣侍女大老远的就开口警告。   赵芊儿:“……”   赵戎:“……”   某个抱剑汉子没有回头,只是仰天悲叹,绿色的背影在众人眼里,一时之间有些萧瑟。 第三百五十八章 高冷仙子苏青黛,扮猪吃虎赵子瑜?   看着小白叔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赵戎憋住了笑。   他瞧了眼旁边的赵芊儿。   小丫头已经笑开了花,“小白叔扑哧~好像还真的有点像……”   她眼角弯弯,露出两粒小虎牙,见到远处有人靠近,便抬起小手捂住了嘴。   赵戎瞪了眼她,扯了扯她的柔手。   赵芊儿对于刚刚还言之凿凿打着包票,结果转眼间就被推倒之事,没有丝毫被打脸的气恼或尴尬。   她笑的乐不可支,左右摆起赵戎牵她的手。   抱剑汉子脸更黑了。   小丫头尽力压住笑意,朝李白语气略撒娇道:   “嘻嘻,行啦行啦小白叔,别生气了,这次是芊儿做的有些不对。大意了,没有想到还真有人认错,唔,你和我们站在一起,确实有点儿像仆从下人。”   赵戎也笑着摇了摇头。   李白是大楚赵氏四房的供奉,效忠于赵灵妃,虽然有上下之分,但也不是家族内的普通小厮仆人可以比拟的。   再加上他又是四房的旧人,看着赵戎、赵灵妃和赵芊儿长大的,和赵戎娘亲是一辈。   因此这次李白虽然是以赵戎侍卫的身份跟来的,赵戎也是他的姑爷。   但是赵戎和芊儿都是把李白当作亲近的叔辈的。   在独幽城的赵灵妃亦是如此。   大楚四房人丁稀少,加上供奉、下人们一起,人数也不多。   但是却也少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争端,不像其他房,人多心杂。   而且眼下因为赵灵妃与赵芊儿的缘故,四房也是在大楚赵氏内地位超然。   见李白还是有些面色不忿。   赵芊儿收起了笑,板脸保证道:   “小白叔,这次时间紧,下次保证给你认真挑一套好的行头,唔,不要绿色的了。”   她顿了顿,又话语一转。   “不过买都买了,咱们可不能浪费,这可是南部乔桑国出产的上好蚕丝织就而成的,色泽天然,你瞧这颜色多亮呀。而且灰尘不沾,血水不染,透气自洁,简直就是高手在野外杀人放火、抢劫埋尸必备的行头。”   小丫头的清音脆生生的。   “唔,衣服是好衣服,你就先穿着吧,回头我与戎儿哥换一身行头,不凸显你了。以后有时间再给你买新的。”   李白这才转过身来,表情恹了吧唧的点了点头。   “行,你可不要忘记了。天天就记得你戎儿哥,叔……”   赵芊儿接话,“白疼了,白疼了。”   李白唉声叹气。   正在这时,远处那一伙气势不俗之人已经逼近了。   赵戎之前就一直余光打量着身后,这些陌生的不速之客。   他们目中无人的气势与呵斥声,还有看起来是在轻车熟路的走星河古道,嗯,八成是本地人的‘地头蛇’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方人物。   惹不起惹不住。   这伙匆匆赶路之人中,带头的那个一身黑裙的高冷女子,赵戎只是多瞧了几眼,便没有多去在意了。   此时他见赵芊儿和李白还在认真的’讨价还价‘下一次买高手皮肤之事。   似乎丝毫没有理会身后那一大伙人的意思,更别提给他们让路了。   跟这伙人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赵戎笑着伸手,把赵芊儿一拉,搂进了怀中,退让到一侧,让出了大路来。   他轻唤了声,“小白叔。”   抱剑汉子嘴里嘀咕着买衣服之事,迈步走到了路边。   三人为后方一伙人让出了正中的大道。   紧跟在苏青黛身后,态度骄横跋扈的那个红衣侍女,本已眉头倒竖,欲要出声起事。   此时见状,她冷哼一声。   众人从赵戎三人身前经过。   红衣侍女撇嘴,斜了眼某个识趣的、乖乖让道的平静男子一眼。   只是旋即,她便被这个公子哥似的男子怀中娇小玲珑的小仙女,吸引了目光。   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小姑娘的俊秀面容。   不一会儿,红衣侍女回过了神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   她看着这个公子哥,和缩在他怀里扭捏着的俊秀姑娘,二人似乎正在卿卿我我。   红衣侍女再次撇了撇嘴,直视前路,不再去看他们了。   大致是觉得,是个被男子包养的妖艳宠妾之类的。   而走在最前头的苏青黛,步姿优雅,衣裙飘飘,更是连目光都没有投来丝毫在赵戎等人身上。   直接无视而过。   似乎赵戎这样的目光流连她的路人,和路边的树木花草一样,太多了,已经引不起女子任何的兴趣。   连瞧不起的情绪都懒得升起,直接漠视了。   而在赵戎的视野之中。   这个冷艳绝色的黑裙女子,高挑的身材,盈盈一握的腰肢,白皙的肤理,朱红的嘴唇,还有点漆似的眸子,正目不斜视倒映着远方的夜景。   她宛如翩翩惊鸿似的离去了。   一黑一红的二个女子,带着一大群纪律严谨的绿衣仆从们远去了。   赵戎挑了挑眉。   离地盛产高挑纤腰的美人,这个刚刚经过的高冷仙子,就算是在离地,应该也算是鹤立鸡群,品相最上等的那一种吧?   而且最关键的是气质与性格。   这世间的女子,长的再好看,身姿再完美,到顶了之后,几乎都是类似。   这只针对主流的审美,当然也存在个别的口味。   燕瘦环肥,各有千秋。   但是总的来说,到了美的极致之后,都是趋近于相同的。   这时候就要看看其他的加成了。   所以,气质与性格能给人带来别样的差异与感受。   嗯,对于某些男子而言,女子或高或低、或远或近各不相同的身份地位,似乎也能带来别样的诱惑刺激。   就像这天下的美酒,都是浇愁之物,但是不同的酒却有不同的风味。   并且藏的越深越难得的酒,越是引人窥探。   不过眼下这个恰巧经过的高冷仙子……   此刻,赵戎瞧了眼这群陌生人离去的背影后,收回了目光。   他突然眉间露出些许思索之色,怎么感觉这个高冷仙子的气质有点眼熟。   哦,对了,青君也是高挑俊美,气质冷清,骨子里极其骄傲。   不过这些都只是她展露在外人面前的模样与态度。   对于他这个夫君,青君是自然而然的另一种模样倩姿。   学渣的笨拙、小妇人的吃醋等另一面,全让他触摸到了。   也因为赵戎与她心心相印,触手可及,几乎从来没觉得她高冷不可攀。   青莲可远观不可亵玩?额,莲子挺好吃的,又甜又软……   然而,外人眼里的青君似乎就不是这样的了,没有他这般习以为常的感受。   所以,本公子这是换了个视角打量了一回娘子?   在苏青黛身上看见青君某些影子的赵戎,摇了摇头。   他耳畔一道清脆声音响起。   “哦,这么傲呀,是不是以为自己冰清玉洁,和个九天神女一样,没有男子有资格侵犯?小辫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赵戎的怀中,小芊儿轻睐着眼眸,注视着苏青黛等人离去的方向,平淡开口。   赵戎与李白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小丫头歪头,嘴里转而夸赞道:   “唔,戎儿哥,小姐都没有她这么傲气,合着她比小姐还要厉害呢。不过,我怎么没在太清府见到这位厉害仙子呀?早知道刚刚就问一下她的大名了,看能不能让咱们倒吸一大口凉气。”   求你别吸了,再吸玄黄界都要气候变暖了。   赵戎心里吐槽一句,默不作声的拉着她,向前继续赶路。   就像刚刚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   赵芊儿嘴角一扯,收回了眸光。   她看了眼赵戎,点着小脑袋,语气肯定。   “唔唔,好吧,看来可能是太清府装不下她。没有想到这座小小的大离南星郡,竟还是卧虎藏龙,是我个小丫头没见识了,只是不知道这位神女似的仙子打起架来,或者说叫来的帮手,配不配得上她这副高姿态。”   赵戎还是没有接话。   不过用脚拇指想想,他都知道,就算是没有刚刚的主动让路、略弱下风的交集。   小芊儿肯定也是看不顺眼这个高冷仙子的。   无它,只是因为这个女子和青君气质有些相似。   在小丫头眼里,她家小姐应该是天上仅有,地上无双。   再怎么冷清高傲都不为过,这世间没有男子配得上,咳咳,他肯定是例外……   赵戎毫不心虚的想着。   所以现在遇到了一个和她家小姐相似,而且还要冷清高傲的女子。   小芊儿怎么可能会看的顺眼。   唔,你凭什么这么傲呀,要戎儿哥和我给你让道。   而且,青君的冷清高傲,是因为性格内向,又早早的独立自主,一人撑起一片天,所以姿态下意识的拒人千里之外,用冷漠防御着。   再加上青君模样俊美有冷意,让人天然产生很远的距离感。   至于刚刚那位高冷仙子……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小芊儿有些儿双标,但这也是只对于亲近之人的。   赵戎觉得叽叽喳喳、小脸不爽的小丫头,有些可爱。   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赵芊儿的小脑袋,嗯,又揉了揉。   “戎儿哥放手,你……你干嘛,别揉了,等会儿还要见你的同窗们呢,把我头发揉散乱了,让我怎么见人呀?臭戎儿哥。”   小丫头皱了皱鼻子,鼓嘴。   赵戎见她好像不再纠结刚刚的事情了,便春风一笑,牵起她的手,大步向前。   只是三人走了一段路后,赵芊儿似乎还是不肯善罢甘休。   带路的她,突然回头,端详着赵戎的表情,秀眉蹙颦,语气有点儿小抱怨。   “戎儿哥,你刚刚抱着不让我动干嘛?还一直捂我的嘴。”   “其实那个‘高冷仙子’翘辫子就翘辫子吧,我也无所谓的,只要你不生气就行。但是,那个穿的花里胡哨的侍女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小鬼?哪来的自信,敢眼睛到处乱瞟,还对你不敬。”   赵戎面色如常,终于轻声开口。   “咱们耽误不少时间了,赶紧去醉仙楼见抑武兄,他估计都等急了。嗯,别管其他细枝末节的事了。”   “哼。”   赵芊儿和小猪似的不服气哼哼道:   “那个红衣贱婢轻视你我……唔,轻视我倒是可以,但是轻视你,不行。要不是你刚刚拉着我,我倒是想瞧瞧她那双的看人低的狗眼,和别人的有何不同,都是眼神,她的怎么还能说话了?”   赵戎语气随意。   “瞅就瞅呗,我又不缺块肉,说不定是见你戎儿哥我英俊,唉,有点烦了。另外,她们走的这么快,应当是有急事吧,我们没那么急,让一让路也无妨。”   赵芊儿在他身前昂起小脑袋,撅嘴,香肩用力撞了撞老好人似的戎儿哥。   “喂,你真的不生气?我是无所谓的,但是你可别憋着啊,我……你憋着,我心里就会难受。”   赵戎低头瞧了她一眼,嘴角一抽。   额,你当真是什么都无所谓?   怎么感觉就是你生气了,想拔剑啊。   不过,小丫头毕竟是把一门心事全都挂在了他的身上,见不得恋人被人轻视看扁,所以为他操心。   赵戎心里微暖,开玩笑道: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憋啥憋?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想解小手了,陪你们逛街憋了很久了欸。快点快点,咱们走吧,本公子也有‘急事’呢。”   “死样。”赵芊儿忍俊不禁,羞红面颊,轻锤了他一下,“净说些不知羞的胡话。”   她顿了顿,又扯了下赵戎衣角,垂目道:“轻视你,欺负你的,都该死。我……我的心湖里,秋千在长鸣,是……是为你的。”   赵戎收敛起笑容,摇了摇头,平静道:   “又不是什么话本小说里的故事,走个路看见个不顺眼的,都要找机会打别人的脸。让个路而已,井水不犯河水,结什么仇?”   “话本小说?”赵芊儿眯眼嘀咕,她小脑袋瓜子里,立即发挥起了丰富的想象力。   “要是和话本小说上写的一样就好了。按照上面的惯例,敢瞅咱们一眼,咱们不得把她们揍的服服帖帖的,然后让戎儿哥把那个高冷仙子用力踩在脚底下,怎么辱她怎么来。”   “再然后嘛,她们应该被揍服了,不服就让她们叫人呗,什么师兄师姐、父亲哥哥、未婚夫干爹,全都喊来,一个一个给揍服,扑哧,再然后呀……”   “那个傻了眼的高冷仙子就痛哭流涕,对你彻底改观,害怕的求饶,戎儿哥就不爽的把她踢开,结果刚刚还是高冷仙子模样的她,甚至贱骨头、爱受虐似的,让你再来一脚~唔,感觉会有好多故事,早知道刚刚咱们就试试?”   “……”赵戎。   他忍不住瞅了眼小丫头。   贱骨头?高冷仙子爱受虐?   咳咳,你这看的是哪本话本小说,本公子博览群书,爱好读书,怎么在书肆里就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书?   介意报一下名字吗?没别的想法,就是想认识认识作者。   赵戎一本正经的点头,配合道:   “没错,后来被虐待欺负的,还深深喜欢上你戎儿哥我了,哭着喊着要当我暖床丫鬟,然后被我勉为其难……”   “她敢!”赵芊儿眼睛一睁,“唔,不对,是……你敢!”   小丫头即使现在与赵戎约定好了做二娘子,但是对于丫鬟之位还是把持的死死的,毕竟这个位置,简直太危险辣。   不想当夫人的暖房丫鬟不是好仙子。   赵芊儿终于理解自家小姐以前的不爽了……   正在这时,赵戎摆了摆手。   “好啦,不扯了,哪里会真的和话本小说里写的一样?咱们也就一面之交而已。刚刚那个仙子过了今晚,还会跪在我脚下喊老爷主子不成?”   “少看那些书,别净想着些有的没的。”   赵芊儿认真摇头道:   “这可不一定呀。你不是和我说过,现实有时候比书上写的还要离奇吗。书上编的故事,至少还要讲个逻辑。现实里却是有时候直接不讲道理,什么都能发生。”   赵戎一笑,没有在意,“行行行,我等着她来呢。走吧。”   “唔,行。”   赵芊儿又不放心的啰嗦了句。   “不过你要是心里还是有一丁点儿不高兴,就说出来,我和小白叔去给你取眼珠子。”   赵戎只好点头答应。   “最好夜壶也取来一个。”   赵芊儿扑哧一笑,又绷起小脸,用粉拳轻锤他。   不多时。   三人终于抵达了湖中心,这儿,一座星子湖内最大的画舫,停泊着。   灯火璀璨,歌舞不息。   酒香红窗,佳人倩影。   欢声笑语经久不息。   醉仙楼到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神品炉鼎——纯白寒宫   建立在画舫上的醉仙楼,是星子湖中的一景。   偌大船体的左侧,停满了一艘艘华贵小舟。   然而另一侧,空空如也。   船体右侧,只有一条精巧的楼梯,镶嵌在船身之上,制造巧妙的不影响船体。   专供走星河古道的贵客登船。   值此时刻,又有一道五颜六色的烟花在星子小镇的夜空璀璨绽放。   是亥时一刻。   夜渐深,星子镇与星子湖越加繁华。   今夜该来的宾客似乎都已到此。   此时,赵戎、赵芊儿和李白正拾阶登上醉仙楼。   候客的醉仙楼管事见状连忙回神,去穿船内请出一个衣着华丽、面色姣好的妇人。   见那管事的态度,这妇人在醉仙楼内地位应该是颇高的。   后者嘴角挂笑,热情的上前,迎接从星河古道上船的贵客。   赵芊儿在登楼梯上船后,便主动退让了一步,不再挽着赵戎的胳膊,而是和李白一起,亦步亦趋跟在赵戎身后。   她正垂眸不知想着些什么事,此时见状,默然不语。   这醉仙楼光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地方,灯红酒绿的。   赵芊儿之前也打听过,一问果然如此。   山上其实也有青楼红馆,面向男子修士,只不过不同于山下世俗青楼中的庸脂俗粉。   山上青楼不管是女子还是娱乐玩法,都高雅丰富些。   迎客的歌姬舞妓,都不是普通空有相貌的凡俗女子。   不过……   赵芊儿眼里,青楼就是青楼,本质上就是给男子提供那啥服务的去处,性质变不了。   就像读书人嘴里口口声声说什么只当作红颜知己,但是不就是馋身子吗?   而眼下这座醉仙楼,就是星子镇上男子眼里‘红颜知己’最多的地方。   也是最繁华的去处。   除了赵戎以外,包括顾抑武在内的十九位正义堂学子,都在这儿。   连续好几天晚上都是如此。   不过,却不是他们主动来的,而是赵戎一本正经的赶他们来此的。   而眼下,赵戎也来了。   赵芊儿眉头一松,看了眼戎儿哥的背影,继续安静乖巧的紧跟着他。   上前迎客的妇人早就瞧清楚了来者三人的模样,此刻直接把注意力全放在了赵戎身上,施了一礼。   “见过公子,奴婢名唤月娘,公子大驾光临,是要听曲赏舞喝酒的,还是与楼内佳人们商讨诗文技艺的?”   赵戎认真想了想,“能不能都都要?”   月娘一愣,很快便脸上堆满了笑容。   她笑得花枝招展,掐着兰花指道:   “哎呦,公子真幽默,楼内的姑娘们肯定喜欢公子的嘴。行,当然行,怎么玩还不是公子说的算?”   赵戎眨眼。   其实他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有点小紧张,不过第一次难免有点不适应,进去过一次就好了,甚至门口蹭蹭也是经验,有了个开头,以后便是轻车熟路了。   就像赵戎刚刚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后,现在感觉也没什么紧张的了。   不过,这醉仙楼虽然是烟花之地,但是也兼顾酒楼舞馆的生意,不全是披着高雅外衣的皮肉生意,服务五花八门。   用赵戎的话说,就是路走宽了。   然而,他刚刚随口的第一句话,似乎上来就激发了特殊选项,全都要?   赵戎脑海里甚至都有画面了。   滴,隐藏任务开启,是否走个一条龙全套……   赵戎轻咳两声,摆了摆手,直奔主题,“我是来找人的。有没有一个叫顾抑武的客人,我们已经约好了,带我们去见他。”   月娘娇滴滴的应了声,转身吩咐跑腿的管事一句,后者小跑着进了楼里,似乎是去前台核实。   “这边请,公子。”   月娘带着赵戎三人往楼内缓步走去,路上,来往的客人络绎不绝,十分热闹。   她笑着介绍道:“公子如何称呼?”   “林文……咳……林……您问这个啊?我姓赵,字子瑜。”赵戎下意识就要把某位好兄弟的名字报了出来。   幸亏刹住了车。   额,都成条件反射了。   赵戎心里嘀咕一句。   云娘用手帕捂嘴,又笑的花枝招展,颤颤巍巍,地动山摇。   这似乎是青楼老鸨子们的必备技能。   “赵公子别开奴家玩笑,奴家残花败柳,哪里用的上敬称,勿要折煞奴家。”   面对眼前的‘地震’。   赵戎直视前方,目不斜视。   小了,格局小了。   作为某位朱姓先生教导下的‘入室弟子’,对于这种‘小小余震’,他眼睛眨一下,都算不是一条七尺长的好汉。   嗯,别多想,赵戎其实一直是把朱幽容当作高山仰止的师长的……不过这高山‘仰’多了,上去多了,好像有些下不来。   有道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索然无味的赵戎,轻轻一叹。   原来以前不只是他在教某朱姓女先生书法,她也在别的方面教他啊。   月娘一直悄悄打量着赵戎的表情。   正在这个时候,刚刚去前台查阅客人的管事,小跑着回来,在众人面前轻声道了几句。   月娘点头,“嗯,退下吧。”   她转头又笑道:“赵公子,那位顾公子就在三楼上的玄字号包厢,奴家带你过去。”   赵戎颔首,拱手,“那就有劳夫人了。”   “赵公子客气了。”   月娘掩嘴笑着,上前带路。   赵戎带着芊儿与李白,跟在后方。   中途,他们路过热闹的正中心大厅时,赵戎突然转头瞧了眼。   只见那儿应当是醉仙楼内的最大舞台,此时正声浪不断,同时也是楼内人聚集最多,最热闹之处。   前方带路的华丽妇人,笑道:“公子今晚来的正是时候。”   赵戎面带微笑,“是吗?此话怎讲?该不会……有人大手笔请客包场,酒水开销什么的全免费吧?”   正笑着欲开口的月娘,口水一呛,手帕捂嘴咳嗽了几声。   赵戎一叹,看起来有些失望,“不是?那就是开业多少年打折扣促销什么的?请问今夜几折?”   月娘笑容略僵的回头,无语的看了眼想要白嫖的赵戎。   好家伙,你当是市井叫卖的货物啊?换季清仓甩卖什么的,来嫖的还想节假日打折?   她摇了摇头,“不是的,公子。”   赵戎微微撇嘴,无趣道:“那叫什么来的正是时候?”   月娘见状,赶紧花了赵戎几句,这才徐徐道:   “咱们醉仙楼的头牌清倌人,罗袖姑娘,她也是星子镇远近闻名的仙子,正到了花儿似的年纪,今夜便要梳拢。等会儿罗袖仙子会上台,寻个有缘的良人,共度春宵呢。”   赵戎挑眉,“哦?你们楼的头牌清倌人梳拢?原来如此,那本公子确实来的巧。”   所谓清倌人,便是青楼内卖艺不卖身的女子,往往是代表着一个青楼的台柱子,是老鸨子吸引客人的杀手锏。   长相、身材这些不用想也是绝等的,而且这还只是基础,这种清倌人,肯定另外还有很多特长技艺的。   而能在山上青楼中,引起修士们追捧,估计也有什么独妙之处,而不只是简单的俗粉。   至于清倌人梳拢。   少女是梳辫的,嫁为人妇后才会梳髻。   所以便是第一次接客了。   甚至若是遇到大手笔的贵客,直接赎身,一步到胃。   因而,眼下月娘的话语一出。   赵戎三人面色各异。   赵芊儿摇了摇头。   这寻个有缘人共度良宵。   不就是待价而沽那个清倌人的初次吗?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小丫头嘀咕道:“现在山上真是什么女子都可以被叫做仙子了。戎儿哥,你说呢。”   赵戎眨了下眼,知道了小丫头是话里有话,对他的无声抗议。   我说?我想说挺好……   只是赵戎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开口,月娘就已经抢先说话了。   这个华服妇人察言观色一番后,笑容依旧道:   “罗袖姑娘虽然身世凄惨,在咱们醉仙楼长大,但是却一直被咱们悉心培养着,从未沾染过半点灰尘、触碰过任何男子,也就每旬会上台清唱几曲,是绝对的清清白白,静兔处子。”   “并且我们还供她修行,眼下花龄十八,就已经是扶摇圆满的修为。”   “当然了,肯定是没办法与那些仙家大派里的核心弟子们比,比独幽城内的那些传说中的天骄,更是十万八千里,否则醉仙楼也留不住。”   “但是咱们不看这么高,在南星郡,在这偌大的大离,却是个实打实的小仙子了。况且……”   小芊儿歪头无聊的听了会儿,接话道:“况且什么?”   月娘悄悄小声道:“罗袖小仙子是咱们离地土生土长的离女,离地祖先遗留下的血统,在她体内较纯,似乎让她在某些方面出现了返祖……”   小丫头脑袋里冒出来赵戎给她讲过的‘史前小故事’,随口道:“全身长毛了?”   月娘:“……”   赵戎正好奇的侧耳倾听,闻言忍俊不禁。   只是下一秒,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青楼老鸨子的某项技能竟如此高超。   已经可以与他媲美了。   月娘脸上尬笑,却旋即调整的笑容自然,挤眉弄眼,“这位仙子说笑了,说笑了,又不是猴子。正相反……没长。”   赵芊儿皱眉不解,全身没长毛?这个叫罗袖的清倌人没长头发和眉毛?这有什么好嘚瑟的?   男子喜欢这种光秃秃的?   一旁的某个赵姓男子却是悄悄吸气。   可耻的秒上车了。   不过,这事情仔细想想,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不能天然,那就后天辛苦辛苦。   动手能力强的,都可以。   所以……仙子就这?   赵戎也跟着小丫头摇了摇头。   月娘瞧见了二人脸上的无趣失望之色,但是她却也丝毫不慌,而是意味深长的一笑。   这个华服妇人缓缓吐出了四个字:   “神品炉鼎。”   “神品?”赵戎与赵芊儿眼睛微开,相互对视了一眼……额,没听过。   不过一听就是很厉害的样子。   “对,神品。”月娘表情神秘,“全天下的女子炉鼎,分为上中下三品九等,之上还有万里无一的品秩——极品。然而,在这一切之上。”   她话语顿了顿,瞧了眼身前认真倾听的赵戎赵芊儿二人,满意的点头道:   “在这之上还有几个传说中的炉鼎,拥有这种神异体质的女子,每一个都是阴阳大道的宠儿,天道的杰作,凤毛麟角的存在。”   “这些传说中的炉鼎,可能种类数目会有偏差,约莫有十个,被古人统称为……十大名炉,也可以称之为名器。”   “拥有传说名炉的女子,比剑修的甲等飞剑还要罕见。其中有不少还是妖族异类中的女子所独有,人族拥有的名炉种类,数目不到一半。”   月娘上半身往后微微一仰,一字一句霸气道:   “这……便是神品炉鼎!”   身为老鸨子经常陪笑的她,难得的昂起头来,语气骄傲。   “离地的传说记载,是太古月宫中的九天玄女诞下了最初的离地先民。而我们离人的血脉之中,还流淌有离地先民的鲜血。所以我们是太古月宫神裔的后代!”   “而十大名炉之中,某一个神品名炉,是我们离地先民所独有的,它的名字叫做……”   “纯白寒宫。”   十大名炉之一……纯白寒宫?   赵戎眉头一扬,突然想起了某个剑灵以前调侃他时,提起过什么名炉。   只是当时的赵戎也没有在意,毕竟这种抽奖的事情,懂得都懂。   而且,他又不采补啥的,正相反,精壮的他,还害怕被苏小小这傻丫头迷迷糊糊采补了,吸成了人干。   炉鼎什么的,不是阴阳之道的另类修士修习的吗?嗯,狐族八成也有天赋。   赵芊儿抿起粉唇,拧着秀眉,仔细听了会儿。   她脆声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名炉。炉鼎我倒是听说过,名炉又是哪些无聊的男子们制定的讲究?我且问你,这十大名炉都有何用处?”   月娘已经放缓了脚步,摇了摇头道:   “十大名炉,各自拥有特殊的神效。其中,很多名炉的神效具体如何,都已经失传了,例如一些拥有独特名炉的异族,不少已经绝迹。”   她一叹,“另外我翻阅的古籍有所残缺,并没有看见相关的内容。不过我却是知道,任何名炉,第一个采补品炉之人,受益无穷,是可以获得独一无二的能力的。”   “咱们离地的女子先民独有的‘纯白寒宫’,它的神效我倒是略知一二。因为咱们离地历史上,也时不时的有过离女返祖,拥有过‘纯白寒宫’。”   “什么神效?”   “它可以……让濒死之人,瞬间痊愈。”   赵芊儿食指点着粉唇,皱着琼鼻,“瞎说,名炉也是炉鼎,要,要那啥……采补后才能用,你这人都濒死了,还怎么用名炉?”   月娘轻声道:“谁说要当场用的,提前采补,‘名炉药力’会存于体内,濒死时刻,只要尚余一口气,‘名炉药力’就能瞬间起效,另人恢复如初。”   赵戎安静不语。   月娘瞧了眼他,微笑道:“咱们醉仙楼的罗袖小仙子便是纯白寒宫!” 第三百六十章 纯白寒宫的奇怪用法   “离地钟灵,离女毓秀,赵某算是大开眼界了。不过现在咱们还是先去趟玄字号包厢吧,在下的好友应该都等急了。”   过道上的气氛沉寂了下来,众人思绪各异,不过赵戎却是打破了沉默,他微笑开口。   月娘颔首,微微曲腿施了一礼。   “多谢公子夸奖。嗯,咱们这就去楼上。对了,赵公子,等会有空的话,可以与其他公子一起下楼玩玩,罗袖小仙子应当快要上台了,想必到时候肯定十分热闹,公子你们在包厢里估计都能听到。”   她说了些建议,顿了顿,笑着摇了摇头。   “今夜可是来了很多客人的。”   赵戎没有接华服妇人前面的话。   他左右瞧了瞧,做恍惚状道:“哦,是吗。嗯,倒也看得出来,人应该会挺多的。”   月娘嫣然一笑。   旁边沉默思索了一会儿的赵芊儿,突然开口。   “这个名炉,倒是有趣。纯白寒宫……外面的特征是全身无毛?确实奇怪了点。不过你说第一次采补的品炉者,可以积存‘纯白寒宫’的药力,待濒死只余一口气之时,瞬间引发‘纯白寒宫’药力,恢复如初?”   月娘笑着点头。   赵芊儿语气认真道:   “是什么伤势都能瞬间痊愈吗?若是全身经脉受损,心湖破碎,修为被废呢?是否只要尚余一口气,都能恢复如初?还有,剑修的本命飞剑,金丹元婴修士的金丹、元婴,对它们是不是都有用?”   月娘原本刚开始听时,面色还有些犹豫,此时听到后面越来越离谱,直接摇头了。   “仙子勿要开玩笑。若是受损的经脉与心湖、甚至剑修的本命飞剑都能够痊愈的话,那岂不是与太古传说中的逆道神药类似了,能逆天改命。更别提大修士们的金丹元婴了。”   “仙子一看就不是简单之辈,对修行之事肯定也有了解,应该比奴家还多。”   “咱们修士的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人体内与修行有关的一切事物,经脉、心湖、本命飞剑、金丹、元婴……乃至上面更高的存在们的修行之本”   月娘话语顿了顿,继续口齿清晰道:   “这些都是人身小天地内最金贵的事物。寻常的伤势还好,但是只要是损害到了它们的大道根基,那么基本都是不可挽回了。”   “运气好一点的还能够点滴自愈,用珍贵的寿元光阴去磨,但也是杯水车薪。运气不好的,那就是伤势愈演愈烈,回天乏力。”   “所以对于它们哪个修士不是无比珍视?能够治愈它们之物,哪怕只是恢复一些,都称得上是罕见奇药了,能在山上黑市被抢的头破血流,至于让它们彻底痊愈之物……”   她摇了摇头,“也就在传说秘闻里听一听,过过瘾而已。咱们这些小地方的修士哪里能够遇的到。估计对于独幽城内的大仙家们而言,都是稀世珍宝。”   一直安静倾听的赵戎,抿了抿唇。   他的心湖之上,又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某个贴满喜字的欢庆婚房内,青君的背影朝他,毫不犹豫的推门离去……她素手中一直紧握的沾满汗水的玉牌也无声的坠落……   这个傻娘子,当初就是这样剑心碎了的。   导致现如今莲池心湖惨不忍睹,毁去一半,甲等飞剑也废去了一柄……   正在这个时候,福至心灵似的,赵戎忽转头,发现赵芊儿一边倾听那个所谓的‘纯白寒宫’,一边侧目看他。   二人对视,都没有说话。   月娘瞧见了赵芊儿小脸上的些许失望之色,连忙解释道:   “纯白寒宫虽然没有这么厉害,但是却也奇妙不凡了。除了人身小天地内,与修为有关的事物受损,药力的恢复只能微乎其微外,其他任何伤势,即使是心室方寸碎成肉糜,只要还强撑住一口气,没有立马死去,那么都可以瞬间恢复如初。”   赵芊儿歪头想了想,脸上依旧难掩失望色,微微叹气道:   “也还行。之前你没说清楚,我对这所谓名炉的期望有些太高了。不过,照你这么说来,这个‘纯白寒宫’却也还马马虎虎。”   她本身就是纯粹剑修,注重实战与切实可行的用途。   此时,赵芊儿凝眉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的开口:   “这就大致相当于……是一种治愈肉体的极品灵药,药效十分好,能够让肉体瞬间痊愈……而且还可以提前让药力存于体内,唔,似乎在某些特定的场合下,可以发挥一些意想不到的作用……但是大多数情况下。”   小丫头顿了顿,又继续自言自语。   “尚存一口气?有同伴在身侧的话倒是不怕,但若是一个人独处,发生意外危险,只余一口气之时,八成是虚弱的无法自己服药的,若有这个纯白寒宫的药力潜伏体内,就可以瞬间激发,让肉体恢复如初……”   赵芊儿与月娘似乎找到了都感兴趣的共同话题。   二女就这个能力奇特的名炉,聊了起来。   赵戎反而成了局外人,默默的在一旁听着。   月娘不时的看他一眼。   此刻,赵芊儿摇了摇头。   “似乎有用,又似乎没太大用处。因为若遇到的这个意外危险,是被大敌重伤呢?那么几乎不会给人余下一口气缓缓死去的机会。重伤敌人后,直接搅碎心湖,踏破丹田就完事了,哪里会真有废话多的反派?”   “只是如果遇到的这个意外危险,不会进行直截了当的二次伤害,那么倒是留有余地,可以自救一次。所以就相当于加了一道保险,也挺不错的,你说……对不对,戎儿哥?”   赵戎忍不住看了眼态度有些奇怪的小丫头。   大致猜到了她的想法。   他心中一叹,却也微微一暖。   赵芊儿忽道:“其实这种奇效,还有一种用法,那就是主动让自己奄奄一息,只残余一口气。”   赵戎思绪顿时一阔。   眉头挑起。   想起了大魏的那位故人,纹在腹部的神秘鬼脸花。   让濒死武夫燃烧三息气血,临死前武道境界拔高一品。   若是配合着这只名炉的药效使用……   赵戎轻笑摇头,不得不有些佩服赵芊儿的洞察力与想象。   以前倒是忽略了,这小丫头其实早已经长大了,说不定很多事懂得比他还多的多。   说起来,她与青君在山上修真界经历的时间,是比他还久很多的。   可能芊儿现在在他面前,表现的还是和当初的小跟屁虫一样,一口一个戎儿哥叫着,牵手后,也是粘人可爱。   但是,在外人眼里,她其实已经是一位大道光明的浩然境女子剑修了。   给予别人的是另一种赵戎陌生的感官……   赵芊儿点头道:“一些山上的诡道秘术,可能就是需要修士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唔,这么看来,倒是绝配。”   月娘也笑着接话。   “那可不是。用处多着呢,谁也不知道自己哪天会不会遇到一些奇怪危险的处境,咱们多一道保险便是多一分生机,哪怕是与敌人斗法之中,比对方先恢复一口气,说不定都是瞬间扭转战局的点。”   这个华服妇人不愧是青楼老鸨子,三句话不离老本行。   她顿了顿,突然眼睛一亮。   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纯白月宫的使用场景。   “赵公子,小仙子,你们想想。万一在男女双修合欢之时,因为纵欲无度,男子突然中风了,只余留一口气,那么岂不是可以瞬间恢复回来,然后……继续再来?”   赵戎:“……”   赵芊儿:“……”   继续再来?好家伙,你搁这搁这呢?   小丫头瞪了带跑话题的月娘一眼,“呸,没有脸皮,想些不害臊的事。戎儿哥才不会这样呢。”   赵戎悄悄点头。   赵芊儿却是马上轻哼了一声,呢喃自语:“我和小姐哪里还能放心让他继续再来呀……”   “???”   赵戎身子一僵,满脸黑线。   合着你俩就考虑把戎儿哥我吸成人干了?   将纯白寒宫开发出了船新用法的华服妇人,闻言却也是不羞恼,反而饶有兴趣的打量了眼面前的这男女二人。   她继续笑吟吟。   “在咱们大离历史上,返祖之后拥有纯白寒宫名炉体质的女子,凤毛麟角。每一个,都是大离的山上仙家们求之不得的双修伴侣。”   “纯白寒宫这样的神品名炉,只有第一次效用最大,但是初次之后,依旧是个极品之上的炉鼎,再加上纯白寒宫的女子特有的体质……阴阳交泰之时,嗯~此中奇妙,可谓是滋味无穷……”   月娘掩嘴一笑,朝沉默不语的赵戎抛了个媚眼,话语暗示着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过,此时的赵戎面色平静,心里微微皱眉,没有理会月娘。   他总觉得这个‘纯白月宫’没有她说的这么简单。   赵戎以前闲聊时,听某个剑灵随口说过。   阴阳之道,可不是崎岖小道,而也是一条康庄大道,能诞生出第七境修士。   而在阴阳大道之中,古老神秘且遗失了不少的太古十大名炉,当真只是局限于月娘嘴里的这点儿用处?   似乎太弱了些,配不上神品炉鼎的名号。   并且,赵戎依稀记得,当初他与小小一起在圆圆观过夜,归调侃他的时候提过那么一嘴。   大致意思是,若是赵戎能撞到名炉,那便是赚大发了。   连霆霓紫金炉在归嘴里,都只是轻叹一句‘好东西’而且。   所以剑灵嘴里能‘赚大发’的东西,至少与离姬剑丸是一个层级的,甚至犹有过之。   毕竟离姬剑丸也是有使用局限的,而十大名炉,似乎没什么局限性,男子应当都行。   不过,眼下那个素未谋面的清倌人罗袖,返祖后拥有纯白寒宫,应当不是造假。   眼前这个华服妇人也应该不会骗他。   因为以往的离地历史上,也不是没有离女拥有过纯白寒宫,这些只要赵戎有心去打探打探,肯定是瞒不住的。   所以月娘应当没必要撒这种圆不回来的谎。   那就八成确实是如此了,现在的‘纯白寒宫’确实是这般能力。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与归嘴里的‘天雷’一样,有古今差异。   这一届的名炉不行?   赵戎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下。   然而虽然心中疑惑,不过这时候,他也不适合去叫醒归。   只好留存于心中,回头再问了。   不多时,赵戎一行人,一路聊着天,来到了三楼的玄字号门前。   月娘施礼告辞,转身离开了。   赵戎转头瞧了会儿她的婀娜背影,表情平静。   赵芊儿跟在他身后,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戎回过头,注视了会儿她。   突然俯首,在揪着衣角的小丫头耳畔,轻声开口:“是不是还在想刚刚给人让道的事?”   小丫头抬首,可人的小脸蛋上,挂着甜甜的浅笑,眼眸倒映着他消瘦的脸庞。   她用力摇了摇小脑袋。   赵戎却是依旧没有放弃,在她精致粉色的耳朵旁,轻笑一声。   “笨丫头,不要一个人瞎琢磨……给别人让个路而已,没什么,别人不讲礼貌,但是咱们得讲礼貌不是?但是呢,这不代表咱们是个缩头乌龟。呵,若是别人是看咱们不顺眼,无缘无故的跳上来打咱们的脸,主动结仇,那咱们……”   “就让他们死。”   他笑语。   赵芊儿瞳孔微缩。   一双桃花眼轻轻眯起。   二人贴着耳语,随后保持交颈姿势,之间安静了片刻。   赵芊儿后倾抬首,抱着赵戎的右胳膊,与此同时乌溜溜的眼眸上翻,瞅着近在咫尺的赵戎脸庞上儒雅的笑意。   耳畔依旧回荡着他风轻云淡的磁性嗓音。   小丫头歪头凝视着。   突然绚烂一笑。   “好呀。”   她抬起小手,温柔的摸着身前男子的脸庞,“都行,我都听你的。不……不用与我解释的。”   赵戎一笑,没有当真。   他微笑看着眼前俊秀可人的小芊儿。   十几年前,那个坐在柴房准备啃木头,被同伴欺负的没饭吃的可怜小小丫鬟是她。   现如今在太清逍遥府跟随青君修行,踩着无数天才的头颅攀登剑道的新晋女子天骄也是她。   小芊儿与青君一样,虽然在赵戎的面前,永远是最烂漫的模样。   永远喊他戎儿哥。   但是她们,却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对待全世界都是温柔善良,小孩子似的没有防备。   因为青君与小芊儿,已经不再是当初衣食无忧生活在靖南公爵府的小姐丫鬟了,她们是大楚赵氏的顶梁柱,全族的希望与未来都寄托在她们的身上。   甚至包括未苏前世记忆时的他。   青君与小芊儿立足于这个等级森严又残酷的山上,在赵戎缺席的那些日子里,她们一步步登山,一定是踩着很多他所不知道的敌人的尸体上来的。   一路走到太清府,甚至目前身处太清府内。   斗争不用想都是十分残酷的。   而不光光是单纯的靠天赋。   再加上她们又是锋芒毕露的纯粹剑修。   对于剑修而言,手里的剑就是最好使的道理……   赵戎猜的不差,赵芊儿从刚刚他主动给人让道起,其实就在暗暗担心着,戎儿哥是不是还是以前那个只爱讲理的书呆子,对外人的冒犯……有些退让。   赵芊儿不是不喜欢这样的戎儿哥,再怎样,他还是他呀,永远是他,那个给她做秋千的戎儿哥。   所以,赵芊儿一直是在认真观察着赵戎,害怕与他产生三观上的冲突。   她不敢教戎儿哥做事,只能迁就着他……   赵戎也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微微一叹。   记得身前这个小丫头说过,他和青君是她心中的太阳与月亮。   那么太阳与月亮的光芒便决定了她影子的大小方向。   赵芊儿对于除了赵戎、赵灵妃等亲人熟人以外的任何人,笑容之下,其实是漠视警惕的态度。   所以赵戎才有了刚刚的那番话。   告诉她,他不是什么书呆子,这一路走来,捧书的手上,也染过了血。   赵戎看得出来,赵芊儿笑的很开心。   他也忍不住一笑,捉起她的小手,直接转身,敲了敲门。   “咚咚咚——”   “请进。”   一道雄浑的嗓音穿出。   赵戎推门而入,三人进房。 第三百六十一章 玄字号包厢议事   “子瑜,你怎么才来?”   顾抑武从椅子上起身迎接,语气像个被负心汉抛弃的怨妇似的。   赵芊儿眯眼瞅着他,上前一步,拦在了赵戎的右侧方。   防止某个她怀疑性取向不对劲的家伙靠近戎儿哥。   顾抑武脚步一顿,看着赵芊儿,笑容有些尴尬。   这位赵小仙子怎么一直防着他,像防贼似的。   话说,不就是上回在独幽城第一次见面时,说要送给子瑜兄一个新侍女吗……   赵戎笑着摇头,拍了拍小丫头的手背,上前一步,“让抑武兄久等了,路上出了些事,耽搁了一下。”   他朝顾抑武金和其身后的正义堂学子们,歉意的行了一礼。   顾抑武闻言却是大手一挥,“处理别的事的话,那就没事了,为兄还以为是子瑜你忘了我们呢。”   赵戎表情一肃,“怎么可能,我一直急着来找你们的,一路上也算是马不停蹄。”   其他正义堂学子们也跟着道。   “我就说赵先生在忙别的重要的事,不是忘了我们,你们还不信,一直急着要去找他,这不是耽误赵先生的要事吗,净添乱。”   “就是,封禅的具体事宜,咱们愚笨帮不上什么忙,全落在了赵先生身上,就别时不时的打扰他了。”   “咳咳,我们哪里不信了,这不是担心赵先生吗。”   “唉,咱们听他的,一直坐在这醉仙楼,说是打探消息,安静等待,可不就是越吃香的喝辣的吗,这怎么让我们好意思,若是赵先生有什么事,我们也可以去帮帮,你说是不是,顾大哥?”   顾抑武回头瞪了眼他们:“行了行了,别吵了,小猴子,你去给子瑜倒杯茶水。”   在路上马不停蹄的赵戎,闻言,面色如常。   赵芊儿侧目,瞅了眼戎儿哥。   赵戎伸手准备接过茶水,只是赵芊儿抢先了一步。   “谢谢,我来。”   她结果茶杯垂眸瞧了眼,轻轻吹了几口风,这才两手捧到赵戎面前,喂他。   顾抑武等人见状,互相对视了下,不过却也不奇怪。   来星子镇的一路上,这位赵小仙子,可是对子瑜的起居吃喝关心的无微不至。   能代劳的事情,几乎全都代劳了,就差真的给子瑜暖被窝了。   反正这些日子里,正义堂学子们私下最津津乐道的事,就是讨论‘赵小仙子今日给赵小先生整了几十次衣领’?‘吹了多少次茶’?   不少学子,感叹艳羡。   并不是他们没有贴身听话的侍女,而是赵先生身边的可是太清逍遥府的剑修仙子欸,甘愿做个乖巧体贴的贴身丫鬟,真是活久见了……   赵戎朝他们道了声谢,无奈的轻抿了一口赵芊儿捧来的茶,朝她一笑后。   他这才徐徐开口:   “抑武兄,说说这几日你们打探到的消息,还有,现在的醉仙楼情况又是如何?”   顾抑武点头。   “子瑜,你选的这个落脚的星子镇,位置挺有讲究的啊。”   赵戎笑而不语。   顾抑武踱步道:   “眼下这座大离,也不像咱们之前想的那么简单,大离朝堂的具体情况,现在还没到大离都城寒京,不得而知大离幼帝和垂帘听政的独孤皇太后,孤儿寡母是不是傀儡。”   “不过,一些明面上的局势、大矛盾,倒是在大离民间成了默认之事,这星子镇的修士们更是清楚,毕竟这个南星郡……就位于两方最大的势力之间。”   顾抑武顿了顿,看着认真倾听的赵戎,继续道:   “之前云娘提过的那个名叫周独夫的大将军,执掌大离西部边军,七郡十数座边地藩镇,都在西军的控制下,这个势力位于南星郡西侧。”   “另一方势力,就是那个名叫李明义的大离贤王,嗯,现在已经是大离朝堂上的摄政王了,不过,幼帝即位之后,他的封地却被搬到了大离腹地偏西的地方,也就是南星郡东侧的那个大郡,那儿也驻扎了很多禁军兵马。”   “不过,却还是比不上西军的兵马。周独夫与李明义,一个是紧跟大离先帝李秀崛起江左的老将,一个是大离先帝的幼弟,分别是武将与皇亲中,最强的两股势力。”   顾抑武摇了摇头,有些惋惜道:   “那位大离先帝在位时还好,毕竟正值壮年,是开国皇帝,国运国势都是巅峰,民心所向,军队更是一路跟来,忠心听命。”   “所以不管是在军队中威望高的周独夫也好,还是贤名远扬的李明义,都是忠行不二的臣子,毫无乱迹,忠心耿耿,竭力为大离开疆扩土。”   “比如那个老将军周独夫,以前被称为大离军神,也不知灭了多少西南方向的小国,旧的大王朝都推翻两座,属实厉害,现在的大离民间的舆论,也都开始学着史书上的其他例子,喊他人屠了,哈哈,子瑜,这是有人开始着手对付他了啊。”   赵戎看向西边,轻轻点头。   顾抑武笑言:   “那个李明义也是差不多,在大离威望也高,被军中称为武神。若是在寻常王朝,都是功高盖主了,不过在曾经的大离却不是如此,因为有个比他们更加激进的皇帝,这个大离先帝御驾亲征的次数十分之多,倒是很有意思,唉,可惜现在却是难得一见了……”   “总而言之,大离如今的暗流涌动,不稳朝事,都是从大离先帝去世后开始的,他驾崩之前,原本是继续给西边藩镇增兵扩军,要与西侧的一座名为大康的大王朝开战。”   “所以西军光是重骑都有四十万,加上其他兵马,周独夫执掌西军帅印,控弦百万有余,是大离接近一半的精锐兵马,结果。”   “大离先帝驾崩了,其实这也变相的说明他死的确实突然,新旧交替,兵权都没有来得及收回,百万西军,依旧还在周独夫手里。眼下李明义封地转移,调遣禁军前来,挡在西军与大离都城寒京之间,原因显而易见。”   赵戎忽道:“这两位都是武夫?都是何品秩?”   顾抑武面色微微凝重。   “我正要说,这大离确实是不同其他的大王朝,国势昌盛,这两位眼下站在大离权利之巅的武夫,皆是高品。”   这个穿着书院最大号青衿依旧有些撑不下的魁梧学子,抬起右手,竖起了三根手指。   赵戎微微皱眉,“第四品或第五品武夫?”   扶摇之后,武修与其他修士分路而走。   第七境之下,道修剑修有四个半境界。   浩然、天志、金丹、半步元婴、元婴。   其中半步元婴在山上算是过渡的半个境界。   第七境下,武修亦有九品。   由低至高,从第九品开始,每两品对应上面的一个境界,九品总共对应四个半境界。   所以赵戎有些保守的估计,道修剑修扶摇后的第三个境界金丹,对应的武第四品、第五品,是周独夫与李明义的武夫品秩。   至于再高的品秩,那就是能够享誉望阙洲山上的上品武夫了。   与元婴大修士们比肩。   而能够有元婴修士坐镇的大仙家,在望阙洲山上,可以算得上是大势力了。   拥有元婴境战力的修仙家族,是可以跻身成为独幽城内排名前列的豪阀宗族的。   其中排名前几点,可能底蕴更厉害些。   再往上的话,那便是屹立望阙洲北部山上的两个庞然大物,嵬嵬山和欣然宗了。   赵戎这大半年来,渐渐也了解了望阙洲山上的局势,一直有些怀疑,嵬嵬山和欣然宗这两个大宗门,可能藏有第七境的存在。   不过这两家是一对冤家,祖传的那种世仇恩怨。   每一代弟子之间的矛盾冲突都是山上修士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之事。   甚至还开玩笑,两家会不会出一对相爱私奔的道侣,放下恩怨,嗯,书上都这么写。   可惜这些年来一直没有,还是见面就眼红。   嵬嵬山和欣然宗,各家都有闭关的太上老祖。   时不时的传出些闭死关的老祖跻身第七境的风声,只是说不得准。   而望阙洲公认且熟悉的第七境大能。   几乎都在望阙洲山上几个超然的势力里。   比如林麓书院、太清四府、天涯剑阁。   特别是天涯剑阁,超然物外,建阁北海。   光是剑阁内分管望阙洲山上刑罚督查一事的司寇府内,就有一位让全洲噤声的第七境剑仙,大司寇。   嗯,赵戎所在的林麓书院,那位朱老夫子,也是享誉望阙洲的第七境儒家大能。   前些年,朱老夫子刚担任林麓书院山长之时,听说给望阙洲山上‘讲了很多道理’,让望阙洲山上的仙家豪阀们‘受益匪浅恍然大悟’。   只是这几年,山长有些沉寂神隐,连林麓书院内的先生士子们都见的少,可能是受到了林麓书院历代的优良传统与风气影响,要给书院的后辈年轻人多加加担子。   嗯,和天天钓鱼、欣赏栋梁之才的大祭酒一样……   此时,面对赵戎的回答,顾抑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现在具体如何,不得而知,很早以前的大离山上就说,他们是比肩金丹修士的第五境武夫了。”   他似乎对于武夫很是了解,此时如数家珍。   “高品武夫破品,天赋、努力、气运皆不可少,破镜十分之难,但是这些年以来,周独夫与李明义执掌大离雄军,南征北战,与入世扶龙的百家修士类似,辅佐大离先帝,借助大离鼎盛一洲的国运,很可能迈出了一两步,甚至三步。”   赵戎点头,“时也,命也。说不定已经是比拟半步元婴的第三品武夫了,嗯,比咱们书院内不少先生的修为都要高。”   他心里其实是想到了朱幽容,她正好是半步元婴的儒道修士。   据有一日喝茶时,朱幽容悄悄与赵戎所说的,从她‘离经叛道’起,便一直卡在了半步元婴境了,金丹处于欲碎未碎之相,一直无法从中‘挣脱’出具现心相大道的纯粹元婴。   所以金丹之中到底是孕育了何种模样的元婴,她也不知道。   这个书院内名气极大的女先生,抿了一口茶后,还给赵戎打了个机锋。   说什么,金丹不碎便不知元婴何样,而正是因为不知道自己心相具现出的元婴是何样,才会迟迟不碎金丹,元婴不诞。   记得当时朱幽容还花容忧虑的向他抱怨,慢呀真慢呀,怎么还没到元婴境,都好几年了……子瑜,你得多写些字安慰下先生我……   当时喝茶的赵戎,心里阴影的面积简直不要太大。   都差点喷她脸上了,还好他抑制住了,嘴里的茶水。   老子他娘的连扶摇境都没有到,安慰你半步元婴个屁啊。   赵戎觉得,某个臭屁毒舌剑灵,很适合与朱幽容聊天,肯定很谈得来。   此时,面对赵戎的感慨,顾抑武点了点头。   “不过眼下,他们两的武夫品秩应该差不多,所以才会形成了这个对峙之势。现在全大离的人,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周独夫与李明义不对付了。”   “周独夫迟迟不肯交出兵权虎符,依旧在扯大离先帝的大旗,说是什么遵守先帝的圣旨,统帅西军驻扎边疆。嗯,那就是不听大离新帝的命令了,不承认眼下新组建的大离朝堂,所以与身为摄政王的李明义起了冲突。”   顾抑武看了眼赵戎,语气疑惑道:   “子瑜,话说咱们到底为何选择在这儿停留?南星郡现在处于这两方势力之间,算是个缓冲带,形势错综复杂,咱们过来有何用?”   赵戎闻言,嘴角一牵…… 第三百六十二章 传闻中的大离第一美人独孤氏   赵戎抿了一口茶,看了眼面露疑惑的顾抑武,笑道:   “抑武兄,你与那个周独夫有过节?他的人和你接触了,顶撞到了你?”   顾抑武摇了摇头。   “没有。我们在这儿等了几天了,听你的话,赏舞听曲,除了喝花酒外,什么玩乐吃喝的东西都点了,期间一点儿异常也没有……子瑜,听你这话的意思……咱们是在等他们亲自上门?”   赵戎不置可否,而是笑语:   “那抑武兄为何话语会有一些偏向?那个周独夫说不定确实是有不交出兵权的苦衷,真的是忠心先帝也说不定。”   顾抑武想了想,点头。   “确实也有可能。不过,我听星子镇的人几乎都是这么说的,民间的舆论也大致是如此,将他归纳为拥兵自重的藩镇军阀。”   “嗯,百姓舆论可能被误导,众人相信的事情也不能全信,但是有些事情,却是瞒不过明眼人的,大伙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话语顿了顿,分析了一番自己的见解。   “子瑜,其实根据这几天打听到的情况,我是倾向于幼帝和他身后的独孤皇太后,并不是某一方人扶持的傀儡,而是真的在行使大离帝位的权利。”   玄字号包厢内,寂静无声。   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分析局势的顾抑武和赵戎二人身上。   赵戎两手捂着温热的茶杯,走到了包厢内侧的观景台。   包厢位于醉仙楼三楼,每座包厢内都有观景台,类似于一面落地的透明玻璃,可以提供醉仙楼一楼大厅内的视野。   包厢于包厢之间,被隔音法阵阻绝着,互不打扰。   赵戎抿了口热茶,背对众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点头。   “抑武兄继续。”   顾抑武严肃颔首,挽起袖子,在包厢内踱起了步来。   “一个月前,大离先帝刚刚驾崩之时,那几天皇权悬空,才是最危险的,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不过咱们可以看看结果。”   “小太子如愿登上了帝位,继承了大统,独孤皇太后也获得了垂帘听政的摄政权力,至于贤王李明义,成为了摄政王。这也很可能是当时的利益交换,而现在,已经过了动荡期,朝局稳定了下来。”   “只有那个大将军周独夫,似乎什么都没有捞到,反而好像被联手对付了,如今独处在西军之中,面对各方压力,可能这也是武夫的局限性,没有把握时机,把队站好。”   顾抑武语气认真道:   “现任离皇是大离先帝很早就指定了的太子,虽然年纪小了些,但是却是最正统的继承人,同辈的皇嗣子弟之中没有一个竞争对手,无论如何,小太子登基实至名归。”   “也就他的叔叔李明义有些威胁,可能导演一场兄死弟继的戏码。可是在皇位交替的关键时刻,李明义也选择了退让,现在看来却也是聪明之举。”   “因为这才是符合大离朝堂上上下下,大部分利益的局面。也是大离这么大一座王朝的最优解。”   他铿锵有力道:“大势难逆。”   “李明义和周独夫两位武夫。确实势力庞大,要兵权有兵权,要武力有武力,大离先帝驾崩之后留下一对孤儿寡母确实危险,但是咱们不可忽略了一些不容小觑的力量。”   “大离的朝堂上,还有着一大帮先帝留下的能臣名将,都是从之前的乱世走来的,不是酒囊饭袋,而且大离又是以咱们儒家礼教治国,皇族也是躬行孝道,礼教深入大离百姓的人心。”   “由于大离先帝刻意为之,朝野上下的儒生是极多的,文官体系里几乎都是我们的儒家读书人。再加上下面的大离百姓,崇敬大离先帝,对于余留下的一对孤儿寡母,是持同情且亲近态度的。”   “他们都是天然的倾向于名正言顺的小太子即位。前者要捍卫圣人礼教,并且可以辅佐幼帝,博得青史美名。这些势力与个人到底该怎么选,显而易见。”   这个魁梧儒生摇了摇头。   “况且,大离刚刚脱离乱世,建朝还未稳定几年。如果再次让周独夫和李明义觉得皇位有机可乘且大有可为,兵戎相见。那么大离就别想安稳了,大伙也别想在一张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桌子上安心吃饭了。乱世又至,便是山河破碎,血海尸山。”   “想必这也是很多人所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除了死心塌地的跟着周独夫和李明义的追随者可以赌一赌以外,朝堂上那些已经功成名就的家伙,既得利益者,哪里会愿意再次冒险洗牌?”   “辅佐幼帝治理这座安稳庞大的王朝,不是更加保险且符合大义吗,还能青史留名,呵,咱们林麓书院的一些先生师兄们,现在就在书楼七楼修史呢。”   顾抑武抬目,看着赵戎的背影。   “子瑜,这就是学馆棋艺课上,齐先生执黑白二子左右互搏厮杀时,教过我们的‘势’。”   赵戎点了点头。   这个齐先生也是他所在率性堂的棋艺先生。   修为赵戎是看不出深浅,他刚来不久,课上课下都与齐先生接触的也少。   嗯,除了‘好学生’加‘狗腿子’的鱼怀瑾,似乎讨每个艺学先生喜欢以外,一些性子寡淡的书院先生与他们这些墨池学子的接触都挺少的。   大多都是上课的时候来一来,下课就走,学馆的读书氛围宽松。   比如某个喜欢在他这个学生面前忧心元婴境瓶颈、且对布料有着可耻浪费的女先生,甚至连两个墨池学堂的书艺课都直接丢给赵戎这个助教了。   可恶,林麓书院山长、大祭酒们提携后辈的优良传统和风气,似乎有向下面蔓延的迹象……   赵戎暗暗警惕。   所以那位齐先生,和其他几位先生一样,在课上弈棋时,也就喜欢点点鱼怀瑾的名字,嗯,还有李雪幼,他似乎挺喜欢这个乖巧认真的小姑娘的。   而且听说这位齐先生还是幽澜府内的谋士。   因而平日里的棋艺课,算赵戎比较喜欢的课程了,偶尔会听到一些有趣且‘逆而有道’的言论……   此刻,玄字号包厢内。   顾抑武有些感慨。   “眼下我们回过头来看。这其中似乎有个很厉害的女子,当时也应该敏锐的看出了这个大势,并且巧妙利用了它。”   “嗯,于是让她们这对孤儿寡母,成功坐在了朝堂最高的位置。”   周围旁听的众学子,表情微恍。   赵戎闻言,虽然依旧不语。   不过,却也笑着点了点头。   顾抑武没有在意其他学子们,而是注意力一直放在赵戎身上。   此时见子瑜终于有了似乎认可的反应,他精神一振。   神采奕奕道:   “如今稳坐在北望阙洲最大山下王朝的庙堂最高处,珠帘后的那个盛妆女子,我倒是想早点去寒京见识见识了。一个月前,危急关头的那一番权术谋划,确实是精妙绝伦。”   “而且,她在背后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布局与操作。”   顾抑武停了停,两手搓了搓,似乎是有些手痒痒。   他的目光下意识的瞄准了屋内一角的那只小扫把。   不过眼下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又不是和赵戎独处。   发挥男人的快乐——舞长硬棍子,似乎十分的羞耻。   顾抑武只好作罢,继续笑道:   “这个独孤皇太后可不简单,看起来十分敏锐聪慧,而且还擅长借势,特别是咱们儒家儒生们的势。”   “在大离先帝的灵堂之上,可谓是做足了秀。子瑜,说真的,我倒是不相信一个懵懂年纪的稚童会有亲人离世的确切概念,会在棺前痛哭流涕的晕死过去。”   “还有这个独孤皇太后,三天不吃不喝绝食倒应该是真的,但是要说她是真憔悴还是假憔悴……”   他话语顿了顿,摇了摇头。   包厢内的不少正义堂学子们对视点头。   “不过,这至纯至亲至孝的事情,世俗的百姓们就是吃这一套,朝野的儒生官员们也都认可这种行为。”   “对于百姓而言,这是帝王家也与寻常百姓家一样讲人情味的表现,如此注重亲情孝道的人,就算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吧,况且小太子和独孤皇后哪里坏了?”   顾抑武学着普通百姓们的口气,‘忧虑’道:   “小太子年幼丧父如此可怜,独孤皇后贤惠守节,心底善良,善待百姓,建立的乐坊司也拯救了万千离女,如此月宫玄女似的人儿,失去了家中的顶梁柱,柔柔弱弱,独木难支。”   “哎,先帝留下的这一对孤儿寡母,面对这一份偌大的‘家业’,和随时可能跳出来强分‘家产’的恶人,这可如何是好?”   魁梧汉子一笑。   “对于朝野内外的儒生们而言,最重要的,是幼帝和皇太后这一番行为所传播出的信息。”   “那就是一定会继续延续大离先帝崇儒的政策,遵守以前约定好的游戏规则,以礼教治国,孝道为先。”   站在赵戎身旁候着的赵芊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回忆。   她转头,为大离朝堂上的这对孤儿寡母道了句公道话。   “说的有道理。不过,咱们身为局外人确实可以看的很通透,瞧见一些人为的痕迹,但若是置身其中,设身处地的站在这个女子的角度去想想,这位独孤皇太后确实也值得理解同情。”   赵芊儿摇了摇头,“而且说不定人家真的是对那个大离先帝有感情呢,想要守住这李氏江山。”   “只是现如今只剩余她们这一对孤儿寡母,周围群狼环视,也只好努力谋划自保,作秀也无可厚非,否则估计要与小太子一起,被吃的骨头也不剩下一个。”   顾抑武闻言微愣,点头认同道:   “赵小仙子说的有道理。咱们这一路走来,也是听到了不少事情。”   “整个大离百姓都很爱戴拥护这位独孤皇太后,大离之前的很多仁政、善政都是她推行的,也经常在大离先帝面前或提出规劝,或为臣子求情,有母仪天下之凤仪。”   “现在她垂帘听政,也是大离朝堂内外皆服的。”   顾抑武忽然洒笑,朝赵戎细数一番。   “子瑜,这个独孤皇太后除了贤惠秉礼之外,听说还是大离公认的第一美人,最美的细腰,风华绝代。特别是她舞姿,听说绝美轻盈,传闻可在池塘荷叶浮萍上起舞。”   “都说离地女子善舞细腰,而这位独孤皇太后的纤腰舞姿,冠绝大离,如此美人儿,大离民间的百姓都说她是九天月宫下凡的仙女,山上人也道她是血统极为纯正,接近离地先民的离女。”   “只是可惜现如今她凤冠盛妆,高座卷帘龙椅,已经无人有资格能够目睹舞资。哎,也是一桩大憾事啊……”   这个魁梧汉子摇了摇头。   其他的正义堂学子们闻言,挤眉弄眼一番,调笑了顾抑武几句。   被后者笑骂了几声。   包厢里沉寂的气氛,一时之间活跃了起来。   他们虽然是儒生身份,但是正好是年轻叛逆的年纪,大都是山上的仙家子弟,眼下学儒更多的是家中长辈的安排。   而且又都只是墨池学子,还没有成为书院士子。   所以一谈到美人、俏寡妇、人妻什么的,私下里言语调笑无忌。   现如今,众学子们作为林麓书院派遣而来的使节,背靠大势力,对于山下世俗王朝的俗人们,更是有一种难以避免的隐隐优越感。   母仪天下的大离皇太后又如何?   不还是要拜托他们帮忙封禅,在寒京望眼欲穿的等着?   甚至连沉稳细心的顾抑武,这种心理也难以避免。   不过,读书人的事,能叫下流吗?   嗯,风流。   赵戎回头瞧了眼同窗们,对众人心理心知肚明。   他笑着摇了摇头。   赵芊儿没有理会这些无聊男子们三句不离那啥的话题,而是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心上人的身上。   她给他牵了牵衣角,   小丫头轻声细语道:“你喜欢女子跳舞,还有细腰?”   也不等赵戎回神应答,她就偏开眼眸,瞧着旁边的地面,咬粉唇,“我……我也会一些的,可以去学。”   她又突然皱眉委屈,“但芊儿还是长不高呀,没她们身材高挑修长……”   赵戎把赵芊儿小手一抓,摇头,“不用刻意去学别人,现在的小芊儿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赵芊儿依旧瞅着地面,没有抬头。   只是却已经欢喜的轻眯桃花眼,唇角弯弯,不过,旋即她又压住了偷笑,鼓嘴似哀道:“我很好很好了,那你之前还不要我了,连小姐也不要了,唔,幸亏后来还有一点良心,我与小姐没有白对你痴心恋恋……”   记仇的小丫头摇了摇被赵戎牵起的小手,有些不依。   赵戎轻咳一声,没去接话。   他回首,环视一圈顾抑武等人,轻声道:   “非礼勿想。别忘了咱们是来做何事的。先谈正事。抑武兄分析的很好,还有何见解,你继续说。”   众人安静下来,正襟危坐,纷纷点头。   气氛安静下来。 第三百六十三章 醉仙楼的三间包厢   玄字号包厢内,安静下来后。   顾抑武正容,继续开口。   “子瑜,没有开玩笑,这位独孤皇太后确实厉害,让在下有些佩服想要一睹尊容。也不知道她的全名叫什么,想必也是只有亲近之人才能知晓……”   “顾大哥,我听人说这个李独孤氏没有娘家人,朝堂上也没有独孤氏族的国戚,听说是民女出生,亲人皆亡,在战乱年代遇到了大离先帝。”   旁边一位正义堂学子突然补充了一句。   “哦?”顾抑武皱了皱眉,“孤身一人的民女?这就更加说得通,朝堂上的大多数文官们为何支持她了,由她垂帘听政,抚养幼帝长大,最后的皇权还是要归还给幼帝的。”   “只是我却没有想到,这个独孤氏会是卑微出身,还以为是什么离地古老世家或仙家门派内的女子,才如此钟秀绝伦。”   顾抑武话语一转,严肃道:   “不过也无所谓了。皇太后独孤氏很擅长借势,特别是借咱们儒家的势,利用儒生与正统礼教,把控着大离朝堂与舆论,威慑异己。”   “当然了,她自身也得以身作则,践行礼教,毫不逾越。”   “想必也正是因为如此,咱们林麓书院才同意给大离幼帝封禅,学馆的孟学正才派咱们过来帮她。”   顾抑武转头,眯眼瞅着角落里的细长扫把。   “嗯,现如今小太子在独孤氏的操作下,如愿登基,继承大统,大离的权利算是平稳的交接过来了。”   “只是朝堂上还有一个棘手的小叔子,同样有着摄政王的身份,嗯,也不知道当初她拉拢李明义站队的具体利益交换是什么。而在朝堂外面,还有一个天高皇帝远,掌握着百万边军的周独夫,遵守前朝的圣旨。”   “这二人在短时间内,独孤氏应该很难处理掉,嗯,李明义的威胁相对还好些,只要手段高明,一直用大势压着他,随着幼帝长大,就可以彻底断去他的念头,眼下可以拉拢为主,稳住他。”   “万一的万一,这个摄政王李明义还是私藏些别的想法,狼子野心不死,但是他敢吗?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他是高品武夫又如何?拧得过王朝大势与朝野民心?”   “在咱们儒家礼教之下,帝位的合法性,看似毫无实质力量,虚无缥缈,在乱世可以随意践踏,但是在已经建国安稳的王朝,帝位的正统性,就是一座堪比九洲玄鼎的大山,能将一品武夫都压的无法动弹丝毫。”   “就像现在西边把持着西军的周独夫,控弦百万又如何,现在看起来不还是像被独孤氏和李明义联手打压,失去了大义?”   “只要不是压倒性的实力蛮横掀桌,再启乱世,那都是无用功,画地为牢,慢慢等着被大势民意所淹没。”   顾抑武摇了摇头。   “只是这并不代表着她们母子俩可以高枕无忧了,幼帝终究是幼帝,还差最后一把柴火,才能烧起这新朝执政的冉冉大势……”   他话语忽渐渐顿住。   赵戎一边站在观景台前眯眼打量着,楼下大厅中逐渐热闹起来的舞台。   一边手指轻敲椅背,安静倾听。   此刻他面色平静,嘴里轻吐两字。   “封禅。”   顾抑武颔首,徐徐道:   “大离先帝此前推行封禅之礼,是为了离军南下,一鼓作气马踏北望阙,结果中道崩殂。独孤氏八成是将目光对准在了封禅之礼上,想借此等重礼,作为奠定幼帝皇位最结实的一块地基。”   他长吐一口气,声音有些感慨。   “上一任离帝用来锦上添花的东西,如今成了幼帝与独孤氏最重要的保命符,也算是造化弄人。”   “这次封禅大礼上,幼帝一旦圆满祭祀天地,也不需要什么天女散花的夸张罕见祥瑞,适当有一些符合离地风俗的祥瑞即可,能让观礼的大离百姓们瞧见,那么重要性完全不亚于一个月前独孤氏周旋各方势力之间,最后借助咱们儒生的礼教,送小太子上皇位。”   “在大离幼帝的皇位上镀上一层神秘的金光,皇权天授……”顾抑武凝眉片刻,“嗯,这些离地之人似乎非常崇敬离地先祖,太古的离族。”   “祥瑞也可以从这方面解读,宣扬什么离地先民保佑幼帝,此类事情不用咱们教,皇太后独孤氏肯定很熟练,到那时候。”   顾抑武话语一顿。   “儒家礼教、皇权天授、百姓民心,手持这三道重器,合理利用,她们这一对孤儿寡母算是彻彻底底的安全了,完全成为了这座望阙洲数一数二大王朝的掌舵人。”   他咧嘴一笑。   “子瑜,咱们这次来大离,以封禅大礼为考核,也算是天然的就站在了独孤氏的这一边。咱们尽力拿到考核高分,独孤氏与小皇帝拿到皇权神圣性做护身符,一起联手,各取所需。”   “哈哈,而且也算是结个交情,以后没事的时候也可以下山来大离转转。”   赵戎安静不语。   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魁梧儒生见状,笑容收敛。   他习惯性的挠了挠头,语气慎重地问道:   “对了,子瑜,我说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遗漏之处?”   赵戎看了他一眼。   忽然轻声道:“两个武夫。”   顿了顿。   “不可小觑。”   “那两个武夫?李明义和周独夫?你是……担心他们捣乱封禅大礼?”   顾抑武皱眉沉吟,“嗯,当然是要防范住他们的,堪比金丹境的高品武夫的个人武力确实是不容小觑。”   “不过,独孤氏不是简单女子,想必肯定也知道这一点,有所准备,偌大的一座王朝,肯定也有抗衡这两位武夫的人或物……”   他嘀咕几句,摇了摇头。   “这些其实都是独孤氏要去考虑的事情,大离是她的地头,深切关乎的也是她们母子二人的安危。”   “独孤氏都把咱们请来了,那肯定是有把握和底气让我们安心举办封禅之礼的,唉,就算是没有,我们其实也是她的救命稻草。我们是代表林麓书院而来,谁敢明着闹事惹我们?”   顾抑武撇嘴,腔调有些高昂。   周围的正义堂学子们纷纷颔首,或相视轻笑,或轻抚腰间纯白玉璧,或无所谓的俯视楼下闹景。   其实一路走来,在赵戎还没下’某个决定‘之前的赶路,虽然匆忙,但是一众学子们大多还是处于下山游玩放松的状态的。   这其中既有完全相信赵戎和顾抑武的带头安排,只要听命行事就行的心态。   也有一些另外的心态。   观景台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赵戎微微皱眉。   赵芊儿白玉似皙白无暇的手背,抵了抵赵戎手上的茶杯。   她抬手认真的给戎儿哥又倒了杯热茶,这时目光一瞟,转头蹙眉,清脆道:   “别吵,正在谈事呢。”   见赵小仙子俏脸带着些不满之色,正义堂学子们纷纷闭嘴,正襟危坐,比当初,信誓旦旦说去打探大离形势转身跑去买了个离女的顾抑武,还要一身正气。   包厢内刹那间又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有学子打破了沉寂,朝安静的赵戎笑语,语气略微无奈。   “赵小先生还是太谨慎了些,嗯,就和教咱们写字一样,考虑的太多了……在学问上这当然是好事,只不过在学问外的有些事不必如此麻烦的。”   “就像顾大哥说的,封禅一事上,谁敢惹咱们?远的不说,这大离就在独幽城旁边,咱们林麓书院的眼皮子底下,这些山下人中,能混到高位的应该没有傻子吧?况且就算是遇到了不长眼的捣乱者,都不用咱们出手,孟学正第一时间就会解决。”   学子笑了笑,“小先生,咱们虽然和孟学正有些矛盾,但是这都是书院内的自家事,离开了书院,外人要是欺负招惹咱们墨池学子,那就是打林麓书院的脸,孟学正第一个发飙。”   顾抑武点头,抬手摆了摆。   “没错,子瑜。再说了,这两个武夫眼下的矛盾更大,在南星郡东西对峙,应该是独孤氏拉一个打一个的驱狼吞虎之计。”   他笑道:“有这个聪明女人做盟友,很多事都不用咱们操心,倒是省了很多麻烦。咱们还是赶紧去寒京,见见这位盟友。”   赵戎轻敲椅子搭脑处的食指一顿。   从思绪之中回过神来。   当初从家乡大楚赶来独幽城,中途经历了很多很多事情。   终南国的冲虚观‘拿’炉、太白山顶的儒道之辨、大魏的好友赴死、梁京的秦简夫救子和手刃李明达……   与常年呆在独幽城和林麓书院、‘高高在上’的顾抑武等人不同,赵戎目睹且参与过这些入世的修士势力之间的争斗,知道其中的错综复杂,更何况是眼下望阙北部最强盛的一座大王朝。   眼下这场先帝驾崩引起的动乱,和权力争斗,背后也不知道到底牵扯到了多少势力,可能不只是他们林麓书院,就近的一些别的独幽城大势力下场了也说不定。   就在玄字号包厢内的气氛刚刚轻松了下来之时。   赵芊儿忽然回首,小脸上表情淡淡,声音亦是淡淡:“若是封禅之礼失败了呢。”   房内的气氛刹那间沉默了下来。   死一般的寂静,让空气有些凝固。   约莫过了三息。   顾抑武张嘴欲语,但是赵戎已经轻拍一下椅背,转身了。   “笨丫头当什么乌鸦嘴?”   他抬手曲指敲了敲小芊儿的脑壳儿,后者软唔了一声,垂首乖巧的受着。   哪里还有前一秒平淡高深的小模样?   赵戎也不再由着众人说话了,面朝他们,笑容自信道:   “封禅大礼,咱们一定能拿高分,诸位勿要担心。”   顾抑武和正义堂学子们瞧见赵戎脸上的笑容,顿时松了口气。   面对身前这个笑容温润的年轻儒生,有些学子又有了一种又找回主心骨似的感觉。   一如当初赵戎在主导的那一书艺课上在林麓山下的即兴演讲,和出发前的司礼堂空地上他独自走上九级台阶独自面对孟正君的背影。   正在这时,赵戎环视了一圈后,笑道:“抑武,这几日在醉仙楼内玩的可还尽兴?应该什么有趣的东西都试过了吧?”   顾抑武表情微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话说不是在谈正事吗?   他面色有些不好意思,“咳咳,子瑜你这是怎么话?”   魁梧汉子偷瞄了眼赵芊儿,像是老鼠遇到猫似的,他一本正经道:   “咱们都是正经人,为人正派,不正经的东西再怎么有趣也是不会碰的!子瑜,你也别想喝什么花酒,咱们绝对不陪!”   其他有些怂赵小仙子‘瞅人杀’眼神的正义堂学子,纷纷点头。   “不喝,坚决不喝,咱们还有真事呢。”   “赵小先生,这我就要批评你了,赵小仙子在这儿呢,怎能如此花心?”   “没错,她不在你也不能花心,赵小仙子放心,咱们时刻监督着赵先生……”   “……”赵戎。   赵芊儿瞅了眼小鸡啄米似点头的众学子。   没喝你们急着纠正什么?   赵戎无奈一笑。   顾抑武郑重申明一番之后,这才继续说道:   “嗯,在这儿已经挺熟的了,之前一直听你的在一楼听曲喝茶,今夜一楼好像还有热闹之事,听说是头牌的清倌人梳拢,不过你之前说要过来一趟,我们就没再去凑热闹了,订了间楼上包厢等你。”   他摇了摇头,“只是没有想到这儿的客人还挺多,白天去订的房,却只剩下这间玄字号包厢有位置了,不过这个包厢的角度还不错,可以看清一楼大厅,旁边几间视野更好的已经有人了。”   赵戎微笑摆了摆手,打断了顾抑武的话语,“没事,用不上这儿了……都说了让你们好好闹腾下的,有好玩的就点,有热闹的就凑,一定要尽兴。”   他低头拍了拍袖子,“走吧,咱们下去。今日来的人应该挺多。听说下面是一位很有趣的小仙子梳拢,咱们可不能错过了,否则就要让不少人失望了。”   这个打扮的和富家公子哥似的年轻儒生,突然变得神神叨叨。   “抑武兄,诸位,我和你们说,这清倌人梳拢可是很有讲究的,不少都是心高气傲的女子,讲究一个看对眼的缘字,否则出再多钱都没有用,而如若是看上了眼,啧啧,走,咱们去瞧瞧咱们之中谁有这个艳福,今晚的酒水他请了……”   听到赵戎的一番笑语。   众人面面相觑。   ……   醉仙楼三楼的楼梯初,又出现了一个华服妇女的身影。   月娘嘴角挂笑,步履款款的走到了玄字号包厢的门前。   她眼睛微微上翻,瞧了眼房门上的玄字木牌,挽起袖子,抬手准备敲门。   忽然,房门被从内打开,赵戎一行人鱼贯而来,与月娘打了个照面。   月娘施施然行礼,“赵公子,之前见你好像对咱们楼的罗袖仙子感兴趣,一楼,她一会儿正好要上台了呢,我惦念着公子你,便特地来提醒一声,可有兴趣。”   赵戎笑若春风。“巧了,正准备与好友们一起,去一睹芳容。”   月娘嫣然一笑。   赵戎等人又与她聊了会儿天,随后,便告辞下楼了。   月娘笑应了声,行礼屈膝,目送有说有笑的赵戎一行人消失在了楼梯口。   三楼的走廊上重新安静下来之后,这个华服妇人在玄字号包厢门外,端手静立。   突然,月娘转身,朝相反方向迈步而去。   在经过地字号包厢之时,她瞥了眼厚实的房门。   月娘脚步不停,来到了几步外的天字号包厢门前,深呼吸一口气,敲了两下门。   动作轻轻。   随后的等待时间,她在门前站姿端正,双手放在腹前,表情恭敬。   不复之前的轻佻笑容。   约莫两息后,天字号包厢的房门,被一个面色冷淡、身着白色纱衣的女子打开。   越过这个白纱衣女子的肩头朝包厢内看去,正有两伙衣着奇异的人,分站房内的左右。   天字号包厢内寂静无声,众人似乎在这儿等候已久…… 第三百六十四章 我真不想帮你梳拢啊(上)   月娘双手端与腹前,低垂眼眸,恭敬老实的步入房中。   她不敢多看,小步径直向左侧那一大伙女子走去。   天字号包厢内,左右两边分别站着的‘两伙人’。   总数二十一人,只是双方人数悬殊。   左侧站有二十位女子。   皆是白衣佳人。   白皙的额间,都有着红色的眉心妆,是形状各异的花钿额贴。   这些白衣女子们,姿态各有千秋,此刻在房内左侧站位有序。   站在她们最前方的,是一个嘴角有粒淡痣的宫装女子,梳着惊鸿鬓,面容端庄,仪态大方。   宫装女子的身后左侧,站有一个面容美艳的妇人,身着洁白长裙,却是凹凸有致,就像藤上摇摇欲坠的饱满葫芦,眸光流转间,带有成熟女子特有的风情。   二位气势不俗的女子身后,是十八位衣饰统一的年轻女子,身着白色轻纱衣,梳有流苏鬓,面色大多平静冷淡。   这一众女子、白衣佳人,或是娇俏可爱,或是高冷拒人,或是温婉洽淡,或是傲气冰冷。   春华秋实,各有风姿。   不过却大致有两个统一之处,那就是身材高挑修长,有着纤细腰肢。   若是前不久还在隔壁的赵戎,此时在场,定要叹一句,好一众钟秀神俊的离女。   嗯,当然是在心里说的。   因为某个喜欢秋千的俏丫头肯定也在旁边,不用看就知道会悄悄瞅着他,咳咳。   这些白衣女子个个容貌出众,虽然没有小芊儿的容颜俊秀可人,但却也是世间上等了。   此时她们皆静立包厢内,目不斜视,安静无息。   而包厢的另一侧,与白衣离女们站位相对的,只有独独一人。   这是一个身材高大壮硕的中年男子,国字脸,面容白净,不怒而威。   最显眼底,是他一身蓝缎蟒袍,庄重威严。   蟒袍男子双手负后,高大背影就像一座山岳,独立于包厢内的观景台前。   他眼睛低垂,端详着醉仙楼一楼大厅内愈加热闹的人群。   左侧,同样是站立在视野最好的天字号包厢观景台前,一众白衣离女之中,为首的那个嘴角有淡痣的宫装女子,正微微凝眉,注视着楼下,也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此时此刻,包厢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   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这‘两伙人’就像比例一比一、精致灌注的蜡像一样。   也不知道静立在这间寂静无息的包厢内所为何事。   若是有外人在场旁观,八成会感觉这房内的气氛有些诡异。   只是,随着包厢的房门被人有节奏与轻缓的敲响,冷淡的白衣离女开门,名为月娘的华服妇人毕恭毕敬的步入。   房内终于多了一丝生机。   突然,这间沉寂已久的天字号包厢内,有人开口了。   “这位公子,总算是来了。”   ……   赵戎在从三楼走下的路上,被顾抑武等同窗学子们痛心疾首的‘批判’了一路。   “子瑜,要不咱们还是别去凑这个热闹了?”顾抑武表情严肃的建议。   “是啊,赵先生,在下一点也不觉得清倌人梳拢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群庸俗的修士们,哄抬物价罢了。在独幽城时,在下就最痛恨此事了。”一个瘦瘦高高的正义堂学子点头应和。   另一个学子闻言忍不住插嘴,“子明兄,原来如此,你房中那十几个捧书陪读的侍女,花了很多灵石吧?”   众人不禁纷纷侧目。   正严肃皱眉的顾抑武,眼角抽搐了一下,也忍不住转头看去。   “其……其实浪不浪费灵石什么的无所谓……”被称为‘子明兄’的瘦高学子口风一变,他腰杆一直,嘴里振振有词。   “主要还是看不下去这些可怜女子在外面飘零受苦,想让她们在我书房里多读读书。”   众人:“……”   顾抑武瞪了瘦高学子一眼,不再理他,转而又道:   “子瑜啊,为兄记得,你之前还和我郑重说过,你是一个有着高尚情操的读书人,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让我们别给你成天整些有的没的好好上书艺课。”   这个浓眉大眼的顾姓学子扼腕叹息,“你变了。”   大伙义正严辞,语气痛惜。   赵戎懒得理他们这些活宝。   他面色如常,抄着手,径直走下木质楼梯。   这艘位于湖心的巨大画舫,被外面漆黑的晚风与浸泡星辰的湖水挤攘着,微微摇摆,就像湖水中荡起波澜的那轮明月,晃晃悠悠,满载一船喧闹的繁华与月色。   赵戎修长消瘦的身子踩在楼梯上,却是脚底生根似的,纹丝不摆。   赵芊儿和李白紧随其后。   一众正义堂学子们见状,相互对视,不禁面露些许疑惑之色。   他们又定睛瞧了瞧面色平静的赵芊儿,只见她对于某人可能花心的行为,视若无睹,或者说……安安份份,乖乖巧巧。   顾抑武等人不禁小声嘀咕。   几日不见,赵小仙子这是改性子了?   以前她可是连给赵戎倒洗脸水的活计都要捍卫的,不准别人和她抢……   现在这可是要下去一楼尝试‘撞大运’啊,万一他房中的小仙子加一,能忍?   顾抑武等学子,只好轻咳一声,跟上了赵戎三人的脚步。   忽的,其中不少学子恍然大悟,又看了眼安静乖巧跟在某人身后的秀美小仙子。   嘶,赵小仙子这是被赵先生给……给调教服了?   咳咳,是‘君子’还是‘不君子’?抑或说两者都有,即动口了又动手了?   想起之前还对他们柳眉倒竖、不假辞色,对赵戎也是经常不依的娇嗔仙子,现在不再闹腾了。   众人看向赵戎的目光,不禁带上了仰慕艳羡之色,真不愧是赵先生……   前方,赵芊儿没有去牵赵戎的手,或者挽他的胳膊,粘赵戎,而是安静的在他身后。   此刻的她,并不知道身后那些学子们的想法,嗯,也不想知道。   就算是知道了,小丫头也只是觉得这些家伙无聊至极。   不过,她现在确实是和之前不一样了。   在星子湖二人紧紧拥抱互相喂糖水之前,赵芊儿恨不得这戎儿哥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   虽然有时候会让他做事时分神,略微耽误他的事情,但是赵芊儿还是忍不住去做引起赵戎关注的事情。   或是故意调皮惹他生气,或是装出气恼的小表情假装使小性子,或是去做能使他开心让他喜欢的事情。   因为那个时候,赵芊儿渴求心上人时时刻刻的在意的目光,这在她的心里是放在一切事情之上的。   他能认真看着她听她一会儿说话,赵芊儿都能高兴很久,相反,若是赵戎不理她,哪怕是一会儿,赵芊儿也能心里失落空荡荡很久。   只不过,这一切在不久前赵戎主动牵起她的手,下巴抵着她的小脑袋给她承诺之后,都发生了悄然无息的改变。   赵芊儿有些理解小姐这段日子以来的心情,与看她胡闹时的无奈目光了。   闹闹腾腾,虽然可以增加两人之间的羁绊,但是大多数时候,平平淡淡的陪伴才是真呀。   赵芊儿现在开始也默默无声跟在心上人的身后,在做正事时,尽力抑制住自己不去找他说话,不能扰他、烦他,更不能教他做事情。   这是一种无师自通的领会,难言的默契。   所以,今夜和赵戎一起来这初烟花之地,赵芊儿只是看了一眼赵戎的眼睛,便选择了乖巧的跟随他。   小丫头相信她的戎儿哥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   而当他或是做完了事情或是中途累了,松气回首之时,若是目光能在她的身上停留哪怕片刻,与她眼眸无声中对视。   那么随后,二人并未贴在一起的唇角一齐荡漾起的笑意,便是赵芊儿最渴求的默契。   这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比互相倾倒糖水时还要接近……   半炷香之后。   赵戎带着赵芊儿与顾抑武等人,终于来到了纸醉金迷的一楼…… 第三百六十五章 我真不想帮你梳拢啊(中)   醉仙楼一楼的布局,采取了以舞台为中心,桌案座位向外呈圆形环绕的布置。   一楼大厅宽敞。   不同的卡位之间,有两扇雅致小巧的仕女图屏风,和三、四盆绿化盆栽相隔点缀。   一群薄纱赤脚的二八少女们,在座位间轻盈穿梭,为今夜到来的贵客们端茶倒酒、上菜铺碟。   赵戎和赵芊儿、顾抑武等人的到来,并未引起一楼大厅内客人的太多注意,只有迎接上前的薄纱侍女,笑容灿烂。   众宾客皆在翘首以盼,舞台上某个美色冠绝星子镇的清倌人的身影。   赵戎抄着袖子,步履轻缓,经过仙气弥漫、还未有人影的舞台时,偏头瞧了眼。   他悠哉悠哉的来到了大厅内远离舞台的一角,在外围的一个空桌前落座。   赵戎伸手把桌上摊开的菜谱一合,随手推开。   他直接转头朝薄纱侍女笑语。   “把你们这儿最贵的茶酒菜肴,都端一份上来。”   这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前来服侍的薄纱侍女眼睛一亮,语气顿时热情了起来。   周围几桌的宾客也是纷纷侧目。   众学子相续落座。   一直默默跟着的抱剑汉子似乎有些无聊,和赵戎打了声招呼后,便去大厅外面的船板上吹风去了。   赵芊儿安静的站在赵戎的椅后。   顾抑武表情有些意外道:“子瑜今日倒是大手笔,这儿吃一餐最贵的,光是其中的茶水钱都是不便宜的。”   赵戎摆了摆手,奇怪道:“又不是我请。”   “……”   顾抑武嘴角一抽,你他娘的不请客,那你还一马当先的点菜,点的还这么豪气?   心里吐槽归吐槽,顾抑武等正义堂学子们出身都不简单,也是不差钱的主,无奈的笑过之后,也没有说什么。   赵戎也同样笑而不语,没有解释什么。   顾抑武转头看了眼正在布置的舞台,想起刚刚赵戎在玄字号包厢的话,若有所思。   不多时,薄纱侍女将价值不菲的仙家饭菜统统上齐了。   众人间的气氛渐渐轻松,喝酒下筷,随意聊天。   只是赵芊儿站在赵戎身旁,给他夹菜端茶,忙活的和一个真正的小丫鬟一样。   正义堂学子们从小到大不是没有被丫鬟小厮们伺候过,这‘骄奢淫逸’的生活大家都熟,只是像赵戎这样,由一个太清逍遥府的天之骄女事无巨细的伺候着吃饭,在知道的人眼里,排场简直不要太离谱。   虽然众人也知道一些各种缘由,赶来大离的路上也见识过一些赵小仙子的勤劳,但是桌子上同窗之间相处的随意气氛,还是渐渐变的有些尴尬起来。   大伙都不时的去看一眼安之若素、处之泰然的某人,和小脸专注忙忙碌碌夹菜喂赵戎的赵芊儿。   顾抑武从思绪之中回过神来,转回头,也发现了眼下这一幕。   他端详了会儿,忍不住建议道:   “子瑜,要不还是让赵小仙子坐下来一起吃饭吧,让她这样忙前忙后的……你们这副阵势,让咱们着实不自在。”   赵戎立马转头,逮到机会朝某个勤劳小丫头抗议道:   “听到了没,不只是你戎儿哥我不自在,别人也看不下去了。”   他顿了顿,无奈求道:“好芊儿,求你放了我吧,别再喂了。”   赵芊儿秀美微蹙,歪着脑袋,“不行,其他事情我都听你的,但是这些事情不行。”   少女独有的清脆话音一落。   她动作优雅熟练,放下筷子,右手两指轻捻起一根纯银勺子,舀了前方的一道菜,然后用左手虚接着,凑到了赵戎的嘴边。   “尝尝这灵雨福地仙米堡的糯米粥,你昨日不是说肚子有些不舒服吗,那就吃点软些的。”   众人:“……”   赵戎唉声叹气,不过还是熟练的张开嘴,身体很是诚实,吃了口暖胃的软饭。   向这万恶的封建势力低头。   赵芊儿一双桃花眼像月牙儿似的弯起,她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小脑袋,又拿起翠竹筷子,去夹别的赵戎爱吃的佳肴了。   不过,在众学子的叹息目视下,旁若无人的她,嘴里还是解释了一句。   “你以前可是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在你身边,你就只管读你的书,做你的事,其他生活起居之类的活计,我来照顾。你……你现在别想耍赖皮。”   赵戎不禁大奇,“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   赵芊儿想也没想直接开口:“四年三个月零五天前,那一次我和小姐一起回府看你,书房内,你……你瘦的不成人样,一点也不懂得照顾自己。”   她轻咬粉唇,眼眸低垂,似乎又唤起了某些陈旧的记忆。   赵戎第下意识打了个寒战,怎么感觉……他这辈子惹上了一个不该惹的小祖宗?   好家伙,这么久以前的事情你个小丫头都能记这么清楚,这是记忆力有多好?   那岂不是说,以前答应小芊儿的任何事情,她都是一直记在心里,甚至能记个一辈子……啥事都往心里记,这日子怎么过啊?   赵戎心里有些哀叹,顿时觉得嘴边她奉上来的香喷喷软饭不香了。   等等,难怪之前在星河古道上搂着小芊儿时,她嘴里还呢喃着什么终于是二娘子了……   姑奶奶,这是咱们四五岁时候的事情吧?   眼下,赵戎顿时不敢说话了。   见他这副‘怂样’,赵芊儿甜甜一笑。   赵戎更害怕了。   突然,他又想起了年初刚刚苏醒前世记忆那会儿,赵芊儿也是事无巨细的照顾着他生活。   只是当时记忆没全部融合的赵戎,还以为这是他的那啥光环,穿越附赠了一个乖巧伶俐、懂事不闹的小丫头。   原来……都是劫啊。   周围的众学子,眼见抗议无效,反而还收获了一肚子的狗粮,只好摇头叹气,继续夹菜打趣。   咱们中出了一个人上人……   约莫一炷香过后。   赵戎正在与顾抑武聊天。   后者看了眼大厅中央,刚刚搭建完毕的舞台,这个魁梧汉子语气有些调笑。   “子瑜,你带我们下来看着热闹,莫非是想要尝试一下,能不能抱得美人归?”   他食指点了点赵戎,摇头。   被唤作子明的瘦高学子忍不住插嘴道:“赵小先生,咱们闹归闹,但是可不能哄抬物价啊,毕竟这大离离咱们独幽城也近。”   赵戎没有回答,随口反问道:“抑武兄和诸位兄台们不想抱得美人归?”   顾抑武立马摇了摇头,腰杆一直,一本正经道:   “这青楼女子终究是沾染了红尘,家里哪里准咱们带回去?再说了,我们正义堂虽然特长生多,但现在可都是正经的读书人了,浪子回头,子瑜你风流归风流,可勿要拿我们开玩笑。”   他左右看了看自家学堂的同窗们,“你说是不是。”   “没错没错。”   “哎,以前是不懂事,年少轻狂,现在也看淡了。”   正义堂学子们纷纷应和着。   于是,一群正经读书人和某赵姓学子划清了界限。   赵戎见状转头,忍不住高看了他们一眼。   这觉悟,以前还真没看出来。   他点头随口道:“那行吧,能这么想也好,咱们不掺合这热闹,看着就行……”   突然这个时候,一楼大厅东侧,一个不让宾客进出的大门被从内打开。   有一些衣裙飘飘的人影,在哪儿出现。   “哗啦啦——”   整个醉仙楼大厅顿时喧闹起来,声调不知高涨了多少。   满堂宾客们议论纷纷。   “是罗袖仙子。”   “罗袖小仙子来了。”   “哈哈,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见,今日算是大饱眼福了……”   一楼大厅内十分吵闹。   这突然打开的东侧大门,离赵戎所在的一角不远。   众人也下意识的望去。   只见,一个梳着飞仙鬓,身着罗裳裙衣的仙气少女,施施然的走进了一楼大厅。   远远看去,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宛如星子般的眼眸,和赛雪的肌肤。   仙气少女顾盼之间,整个明堂似乎都更亮了一些。   宾客们目光直直的看着她。   见多了美人的赵戎,第一眼看去,略微挑眉。   他转头和赵芊儿默契的对视一眼。   这个女子就是罗袖?纯白寒宫体质?   “唔,不是有毛吗?净瞎说。”   小丫头眼睛仔细的瞅了瞅,嘴里轻声嘀咕了一句。   赵戎闻言被茶水呛到,连忙咳嗽一声,掩饰尴尬。   他哪里方便说解释?只好回过了头,准备再仔细瞧瞧这个确实有毛的绝色少女。   只是下一秒,赵戎的余光就瞥到了旁边的某个魁梧汉子。   眼下,他似乎表情愣愣,瞪着铜铃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   赵芊儿周围的正义堂学子们,亦是忍不住纷纷侧目打量。   “子……子瑜,这位伊人就是罗袖小仙子?”   顾抑武等人目光跟随着这个绝色少女的身影移动,他们微张的嘴忍不住出声。   赵戎甚至后仰靠着椅背上,端起一杯芊儿吹过的热茶,唇抿了抿。   他瞥了眼正经读书人顾抑武等人。   得,伊人二字都用上了。   不愧是你们啊。   …… 第三百六十六章 我真不想帮你梳拢啊(下)   名为罗袖的绝色少女,刚一现身一楼大厅,便瞬间成为了全场关注的焦点。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一刻不停的跟随着,缓缓移动。   少女瞧着年纪不大,却身材苗条均称,有着离女特有的高挑和小蛮腰。   她一身曳地纯白长裙,俏脸上挂着一层薄薄的白纱,虽然藏不住容颜,却也平添一种若影若现的飘渺之美,仙气很甚。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戎觉得离地的女子似乎大都喜欢穿白衣。   而离女又普遍肤白,给人一种仙意。   眼前这绝色少女更甚。   不过也不全都是如此,因为不久前赵戎在星河古道上遇到的那个高冷仙子,就是一身流仙黑裙的,应该也是离地女子。   这两个离女都有绝色之姿,只是风格迥异。   那个穿黑裙的高冷仙子,冷中带艳。   而眼下这位罗袖小仙子,却是一种带仙气的纯美面孔,特别那双眸子,少女独有的钟秀灵气几乎就要溢出,   简而言之,前者是冷美之中带着未知的欲,就像包裹她的漆黑长裙,她愈冷,愈让人想探索。   后者就是清纯的初恋脸,就像她身上不染一粒灰尘的洁白裙裳一样,让你犹豫着该不该脱下,怕把她弄脏了,忍不住守护。   赵戎眨了眨眼,多瞅了几眼罗袖,感觉今夜却是也算没白来。   赏美人这种事,他其实挺擅长也挺喜欢的。   只不过,和周围的同窗,还有大厅内的其他宾客们不同。   赵戎对于她们并没有太多的惊艳之感。   盖因这罗袖小仙子还有之前的高冷仙子虽然是绝色佳人,但是相比于自家的青君和小小,还是稍逊了一筹。   小小这傻狐妖身为浅棠山有苏氏族的这一代的族花,那张有狐狸眼的狐媚儿脸,简直就是不讲道理的美,似乎一出生就把技能点都加在了容貌魅力上,让她全点满了。   青君则是在赵戎记忆里从小美到大,眼下在太清四府,上几届府生赵戎不太清楚,不过在太清府这两届府生之中,青君的容貌与剑道天赋一样,冠绝四府。   不过相较于小小不讲道理的俊美小脸蛋,青君花容左眸下的那粒淡淡泪痣,似乎破坏了完美无瑕的和谐,或许会有一些美或不美的争议,不过赵戎却是对泪痣喜欢极了的,爱不释手。   也因为他有了青君和小小,于是眼界便也不自觉的变高了起来。   再美的容颜赵戎天天见着,也会有些脸盲,变的……不知妻美?   更别说,他偶尔还不只是零距离接触,就像前些日子,咳咳,都负距离了……   至于负多少距离,赵戎觉得回头私下时可以问问青君,虽然八成要被她打个半死。   但是虽说如此,青君和小小在身边时,有时候赵戎深夜醒来,看着她们熟睡中宁静的绝美面孔,他还是会有些不真实感。   话说,你们长这么漂亮干嘛?就不能稍微不好看点?弘扬下咱们老赵家低调的传统。可恶!   然后赵戎就会不干人事的毫不犹豫的去咬她们,嗯,直接挑最好下嘴的地方咬一口,执行另类的家法。   每当这个时候,好睡懒觉的小小会唔唔唔唔呜呜呜,睁开迷蒙的清媚狐狸眼,委屈巴巴的看着睡觉也欺负她的赵郎,娇憨软糯的细语一句别闹啦赵郎~然后纤细的胳膊搂住赵戎的脑袋,像母亲哄孩子似的,让他埋首在一片温柔暖和之中,一起迷蒙睡去。   至于青君,嗯,二人最近在离别前睡过一次,面对深夜执行家法的赵戎,她肯定是不能像单纯的小小一样,让他随意进深夜食堂,那儿可是有一块软玉。   于是便只能半推半就的在夫君的严肃建议下,进行一番切磋剑法口诀,然后让缴械投降的夫君乖乖睡去,没有精神再闹腾她了……   在记忆里,真正让赵戎惊艳过的画面,有两次。   一次是当初新婚洞房夜大梦初醒,婚床旁用玉如意掀开红头盖后,‘第一次’见到红烛下的青君。   另一次便是半年前在终南国那间暂居的小院子里见到月色下的小小,那时候只觉得她与明月一样耀目。   此时,看见周围人大都目光直直,赵戎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让他哑然一笑的想法。   要不以后抽时间给青君小小写一首美人赋如何?   让天下男子涨涨见识,知道什么是美人。   话说这方世界,诗赋一道的诗书文章大多是正经文章,他几乎没见过什么美人赋。   书肆话本上对于美人的描述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句,最常用的当然是’绝色女子‘、’倾国倾城‘什么的……   眼下,赵戎略微出神,随后轻轻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目前来看,有这传扬天下的美名,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众人都心不在焉的饭桌前,赵戎笑着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吃。   正在这时,万众瞩目的罗袖,施施然经过了赵戎所在的桌前,中途这个绝美少女似乎微微偏了偏头,只不过她依旧脚步不停,路过了众人,登上了舞台。   赵戎瞧着一盘鱼,似乎是在找下筷的位子,他悠悠道:“别看了,诸位,菜都快凉了。咱们是正经的读书人……可不能浪费粮食。”   “啊?哦哦哦。”   顾抑武等正经的读书人们连忙回过神来,有些手忙脚乱的或尴尬的夹菜,或喝茶遮住表情。   大伙都是挺直了腰杆,坐姿端正了起来。   不过奇怪的是,他们没人再往远处的舞台上瞧一眼,都是目不斜视的样子,专心吃饭。   赵戎瞧了眼再次安静下来的席间,忽然朝某个魁梧汉子道:“抑武兄,你觉得怎么样?”   顾抑武表情严肃,“子瑜,不得不承认,确实是一位佳人,也别怪为兄刚刚有些失态,人之常情……”   “我是问你这醉仙楼最贵的菜肴这么样。”赵戎忍俊不禁,无奈的指了一圈餐桌。   “……”   顾抑武目光‘哀怨’的注视赵戎,你他娘的绝对是故意的。   赵戎笑着拍了拍好友肩膀,不再逗他。   旋即,赵戎想也没想,直接朝桌上那只鱼下筷,径直夹起来鱼头,嗯,吃鱼头有人求……   众人见状也不禁一笑,气氛缓和了起来。   还有学子拿赵戎吃鱼头打趣,又是一阵乐呵。   顾抑武突然精神道:“子瑜,刚刚这位罗袖姑娘是不是悄悄看了我一眼?”   额,还有这事?你确定不是人生三大错觉之一?   赵戎忍不住瞧了好友一眼。   他嘴角努力抑制住弧度,煞有其事道:“咦,竟还有这等事?”   “哎,子瑜,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我就知道抑武兄即使是在人群之中,气质也是怎么压抑也压抑不住的,侧漏了出来,让那位罗袖小仙子敏锐的洞察到了,没想到她还是个蕙质兰心、慧眼如炬的小仙子,这都瞒不过她。”   顾抑武挠头,端详着赵戎一本正经的表情,狐疑道:“子瑜,你真是这么觉得?”   赵戎放下筷子,上半身往后一仰,叹道:“试问在座的诸位谁不知道。”   顾抑武左右看去,正义堂学子们纷纷严肃点头。   “这怎么好意思,不过为兄和你们在一起可能确实是有些显眼了,哎,委屈大伙了。”   “没事没事。”   “顾大哥谦虚了。”   “老大你这么说,我可就不乐意了……你那么优秀,却那么谦虚!”   众人虽然是在聊天扯淡,眼睛没有去瞧一眼台上的景象,但是他们大都是竖起了耳朵,暗中关注着舞台上的动静。   大厅中央的舞台上,有一个矮小的案几,上面摆放着一把七弦琴。   罗袖上台后,便垂首垂眸,安静的坐在了琴台后面。   抚琴不语。   她身后跟着的一个梳双丫鬓的俏丽侍女,上前了一步,面朝全场宾客,也不怯场,声音如夜莺清澈道:   “今夜我家仙子出阁,上台来此,所为何事,诸位应当都知道了。”   她大大方方环视了一圈。   “梳拢一事,对于咱们风尘女子而言可是天大的事情,一辈子就一次机会……”   俏丽侍女开始声泪俱下的道了些博取同情的话语,大意便是风尘女子如何如何不容易,想善始善终如何如何之难,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一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名为罗袖的绝色少女,在她身后静坐,齿如白玉,唇若丹霞,正轻轻咬唇,安静不语。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是悲惨身世,还是期盼良人?   台下的不少男子偷偷侧目,见之,大多是面色怜惜不已。   俏丽侍女一边说着,一边目光扫过台下。   被她目光触及到的地方,一众男子纷纷昂首挺胸,或挥扇或端坐,全都是聚精会神。   赵戎捻了粒花生米吃,接过芊儿递来的粉色手帕,擦了擦手指,同时侧目瞧了眼周围翘首以盼的同窗们。   舞台上,俏丽侍女终于说回了正事。   “诸位老爷们,感谢你们光临醉仙楼。今夜咱们楼会择选一位有缘且有份的公子,为咱们家的罗袖仙子梳拢,不过今夜的规则,却是与诸位以往知道的那些清倌人梳拢规则不同。”   她话语顿了顿,笑着卖起了关子。   台下不少男子本就听的心痒痒,此时恨不得感觉开始,若现在是一个男管事在上面拖拖拉拉,他们早就开始骂娘了。   不过眼下是一个俏皮的小侍女在逗趣,大伙的宽容度也不自觉的放大了。   离舞台最近的几个座位之一,有一位面容消瘦且苍白、脸庞像是敷了粉似的光滑的粉衣贵公子,顿时有些急了。   他把手里折扇往后一抛,其身后的威武侍卫手急眼快的接住了,两手捧着。   粉衣贵公子语气有些跋扈嚣张,说个话都是一副六亲不认的姿势,挺着胸膛。   像极了赵戎以前见到过的顾抑武蹴鞠时挺起胸膛击球的动作。   不过粉衣贵公子明显不知道他自己还有这种隐藏的运动天赋,而是厉色道:“小小丫鬟,快快给本公子说来。”   众人也借机跟着应和,“是啊,快说快说,别卖关子了。”   赵戎瞅了眼那个急色的粉衣贵公子,某一刻,嘴角一翘。   俏丽侍女见大厅内的气氛活跃躁动起来,这才巧笑开口。   “罗袖仙子从小就乖巧可人,深受咱们醉仙楼的老板娘的怜爱,一直把仙子当作干女儿养育栽培,这十几年来清清白白,未染一点风尘……现如今虽然是要给她梳拢,但也并不像那些俗气的青楼歌院一样,只是些恶臭的货物买卖与皮肉生意。”   众人一奇,面面相觑。这是……立起牌坊来了?   侍女察言观色一番后,继续道:   “不只是老板娘,咱们醉仙楼的姐妹们都想要罗袖仙子有一个好归宿,所以今夜便决定……让她自己选择梳拢的公子!”   台下一片哗然。   “而咱们仙子兴趣高雅,清新脱俗,才不要什么灵石宝物。她喜好儒家诗书,所以定下了规矩,等会儿她出一个词,每人围绕它作诗词一首,歌赋也行,只要是能入得我家仙子的法眼,让她点头,那便是今夜仙子的入幕之宾!”   俏丽侍女立马又接着道:“若是和我家小仙子谈得来,甚至能商量着让她托付终身,与公子余生永伴!”   场上掀起一片巨大的声浪,似乎要将醉仙楼的屋顶掀飞。   由诗词歌赋决出为罗袖仙子梳拢之人?而且还有机会被托付一生?   好家伙,真的是白嫖啊……   舞台下,最近的粉衣贵公子忍不住站起身来,他闻后言面色有些惊讶,不过旋即便是得意一笑,伸手去接扇子,展开悠悠扇风。   似乎是早有准备,胸有成竹。   大厅边缘处的一角,顾抑武等正义堂学子,闻言则都是眼睛一亮。   在喧闹声中,他们相视一笑。   顾抑武忍不住咧嘴笑语:   “子瑜啊子瑜,没想到罗袖仙子竟然还仰慕咱们儒家诗书礼仪,这离地的女子不仅貌美,还都是高雅佳人,哈哈哈,甚和吾心。”   赵戎微笑点头。   他突然转过头,看向舞台上那个在热闹中安静独坐的女子。   下一秒,只见这个一直不苟言笑的仙子,在满堂闹声之中,蓦然抬首。   面朝无数像是打量货物、又像是满是怜意要给她归宿的热切目光,罗袖绚烂一笑。   宛若此时此刻时辰已至,星子镇夜空之中绽放的璀璨烟花。   也不知是否易冷。 第三百六十七章 我真不想帮你梳拢啊(终)   “与很多离地女子一样,我家仙子打小也喜欢明月,今日也不难为诸位,就以这最简易的‘明月’为主题。”   “你们可以自由发挥,诗文歌赋皆可,在三炷香内,写出最好的作品,给我家仙子一览,能得她倾心者,便是今夜的入幕之宾。”   俏丽侍女的清亮话语落下。   她取出了一只黄铜色香炉和三炷香,放在案几上,用火折子依次点燃。   醉仙楼全场陷入了声浪的海洋。   众人议论纷纷,不少二楼的宾客们也被热闹吸引,连忙赶下楼来,凑这千载难逢的艳遇。   星子镇最大的醉仙楼内的头牌清倌人罗袖姑娘,今夜竟然以诗文选郎?   这要是放在往日,打不住要花多少灵石神仙钱,眼下却都有参与的机会,可以白嫖……   哈哈,看来今夜没来醉仙楼的客人们,估计听闻后要捶胸顿足吧,不过醉仙楼老板娘这一手,八成也有阔大名气、揽客的心思,哪里是真的那么好心……   不少台下的宾客暗暗想道。   不过,此时此刻,众人也没有了太多的心思乱想,只有三炷香时间,还是赶紧做诗。   罗袖端坐在琴台后面,笑颜渐渐收敛,白色薄纱颜巾下,唇角挂着淡笑。   她低垂眼帘,开始素手弹琴,奏乐助兴。   热闹非凡的大厅也在悠扬的琴声之中,缓缓安静了下来。   俏丽少女点香之时,刚刚她们二人进入大厅的那扇门后,又陆续走出了一队丫鬟,穿着青色绣花衣裳,手里端着一个个托盘。   托盘内是笔墨纸砚等文房墨宝。   这对衣饰统一的丫鬟们,井然有序的依次去到一张张桌案前,将文房墨宝奉上,供诗性大发的众人挥墨。   随后默默有序的退下。   赵戎所在的桌案,因为人多,也来了好几位青裳丫鬟,不过大多被顾抑武和正义堂学子们谢绝了。   他们都是儒生,自然是无时无刻不自带笔墨了,且品味很高,擅长此道。   自身带的文房墨宝肯定是比醉仙楼提供的好的。   于是他们纷纷取出了自备的墨宝,默契的不再言语,而是摩拳擦掌,开始动笔。   大伙都是同窗好友,对于‘奖励’心动,那就该竞争时竞争,没有什么抹不下面子的,为了交情故意去让着对方,这才是见外且愚蠢的做法了。   平日里,书院内的诗会也有不少,眼下这种情况他们也是轻车熟路。   所以,此时想让仙子倾心的学子们,各凭本事。   看看最后谁能抱得美人归。   青裳丫鬟们见遇到了自带装备的‘高手’,对视一眼,准备默默退下,不过其中也有一个模样伶俐的丫鬟,发现了这群举止不俗的儒生之中的异类。   伶俐丫鬟端着托盘,走向了赵戎,他迟迟没有取出笔墨纸砚等物。   赵戎朝这伶俐丫鬟温润一笑,摇了摇头。   后者微愣,多瞧了这个‘拒绝白嫖’的奇怪年轻儒生一眼,转身欲撤。   “过来。”   赵戎身后一直静立夹菜的赵芊儿忽道。   伶俐丫鬟转身,怯怯的看着那个语气淡漠的少女,刚刚的话语应该是她出声的。   只见这个淡漠少女正一手端着白瓷小碗,一手持着细长银筷,目视餐桌,时不时的落手夹菜,没有转头瞧她。   侧对着伶俐丫鬟的的脸蛋,弧度完美,琼鼻秀挺,侧颜俏美的让见识过不少青楼美人的她都不禁心动起来。   好……好俊的姑娘。   伶俐少女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这个似乎伺候着奇怪儒生的淡漠少女。   视野中,她正轻盈的盛好一碗清肉羹汤,银勺在碗内边缘舀了口,粉唇轻启,含了一口,眯眼尝了尝,轻轻点头。   淡漠少女没有看向她这边,而是转身将清肉羹汤捧到了那个奇怪儒生面前,朝他甜甜一笑,“没想到这离地菜肴的清淡口味,还挺像咱们大楚乾京,应该也符合你口味,戎儿哥快尝尝这个,温热正好。”   后者会心一笑,拍了拍她端碗的小手,主动接过了白瓷碗,没让她喂。   看见这一幕的伶俐丫鬟,忍不住悄悄瞅了眼碗里的肉羹,抿了抿嘴。   只是下一秒,正傻愣着的伶俐丫头福至心灵,肩膀一提,连忙端盘上前。   赵芊儿笑颜如嫣,看着赵戎吃了口肉羹,她取出赵戎用过的粉色香帕,擦了擦几根葱指,先是转头看了眼舞台上那个优雅奏琴的罗袖,其已然是场上所有男子的焦点与动力。   赵芊儿轻睐着桃花眼,端详着台上‘仙子’,同时腹前的小手将香帕默默折起,安静了会儿后,回首接过了伶俐丫鬟手里的托盘。   与此同时,她将手里对折的香帕,两指夹着,递给了伶俐丫鬟。   “清冽泉水,煮热,洗干净。”   言简意骇。   “好的好的,仙子。”伶俐丫鬟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连忙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了对折的香帕。   对于一些楼内贵客的严厉古怪要求,她早就习以为常,之前还遇到过要臭豆腐的客人呢……   只不过现在大半夜的从哪里找泉水去。   模样伶俐、身板瘦弱的丫鬟朝赵戎和赵芊儿行了一礼,赶紧露出了灿烂的笑颜,只是这一笑却是一个不注意,露出了缺了颗门牙的幼嫩牙口。   她见淡漠少女丢下一句平淡的吩咐之后没再关注她了,于是便捧着对折的香帕,小步退下了。   离开喧闹的一楼大厅后,缺门牙的伶俐丫鬟笑容早已消散,她左右瞅了瞅空荡荡的船板。   除了远处一个站在船头仰头望月的奇怪抱剑汉子——也不知道是哪家的无聊绿仆之外,哪里还有其她同伴们的身影。   再次被抛下的缺门牙小丫鬟眼神有些失落,伸手捂了捂咕咕叫的小肚皮,冰冷的晚风吹了会儿,她打了个颤,旋即又努力绽放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后一蹦一跳的去给贵客找泉水去了,唔,还要煮热……   一楼大厅内,喧嚣声早已小了下来,大多数人在伏案埋首,沉思创作。   悠扬如溪涧泉水的琴声,在席间流淌。   大厅边缘一角,周围的同窗们正在埋头思索诗作,赵戎倒是格外的闲。   他看了眼那个伶俐丫鬟离去的瘦弱背影。   赵戎回过头,注视着赵芊儿。   她正乖巧的垂首,站在赵戎的桌前,给他铺纸砚墨,一句话也不说。   小丫头动作轻轻,认真专注,整齐柔顺的刘海与鬓角垂落的秀发,遮住了她的桃花眼。   让人看不真切她的面容。   赵戎默默看了会儿。   不多时,他低头将碗中肉羹扒光了,又起身,自己去舀了一碗乳白鲜美的鱼汤,用银筷在汤内夹了夹,似乎是在探着有无鱼刺。   这个小丫头刚刚给另一个缺门牙的小丫头的那只粉色香帕是何物,赵戎一清二楚。   那是小芊儿的第一件须弥物。   至于里面有什么……   赵戎突然伏下身子歪头侧目,去偷瞧赵芊儿刘海掩盖下小脸上的表情。   他这一套动作迅雷不及掩耳。   不过,映入赵戎眼帘的,依旧是赵芊儿的平静表情。   她轻咬着粉唇,瞅了‘突然顽皮’的他一眼,小嘴微撇,“戎儿哥,真无聊。”   赵戎尬笑。   正在这时,赵芊儿砚好了墨,轻轻拍手。   赵戎将无刺的鲜美鱼汤递了过去,狗腿子似的,眨眼道:   “尝尝,是这星子湖内的灵物喂养的鲫鱼,听说被镇上的几个仙家商号垄断着,未经允许,寻常人不可以钓鱼。”   赵芊儿眼眸倒映着戎儿哥,她轻眯桃花眼,啐了他一口,“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赵戎把脸一板,严肃道:“小小芊儿,快点喝我的汤,哼,劝你不要不识抬举。”   “臭屁样子。”赵芊儿俏脸抑制着笑,瞪了作怪的戎儿哥一样,“就不喝你的。”   只是虽然她是这么说,不过还是鼓着嘴,温顺的伸手去接了。   “啊,张嘴。”不过赵戎手一缩,继续得寸进尺,想要亲自来喂。   赵芊儿瞧了眼周围的正义堂学子们,不少人不时的抬目偷瞄。   她脸颊上飞来些霞色,认真的摇了摇脑袋。   赵戎也不好强求,将碗递给了她。   赵芊儿喝了口温热的鱼汤。   眼眸弯成了月牙儿。   沾染些许乳白汤汁的唇角亦是弯弯。   赵戎知道她没了手帕,便抓起儒生衣袖,给喜欢吃鱼的她擦了擦唇角,摇头,“傻样。”   赵芊儿出奇的不嗔恼他了,而是傻傻的又喝了一口鱼汤,歪着脑袋,可人的桃花眼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戎儿哥。   只觉得手里的碗暖暖。   嘴里的汤暖暖。   胸脯下的芳心暖暖。   眼前的他也是暖暖。   正在这个时候,赵戎瞅了桌上的纸墨笔砚,轻咳了一声。   “芊儿,那个……我能不能不写?”   赵芊儿嘴角上扬,认真的看着他,“不行的,戎儿哥,你快点写。”   她突然话语顿了顿,随后眼眸低垂,轻声道:   “纯白寒宫……你们男子不就是喜欢这种即美貌又特殊的仙子吗,特别是受万众追捧的,战胜别人得到了会更加有成就感。”   赵戎看了一圈大厅内奋笔疾书的男子们,有些愁眉苦脸。   赵芊儿不理他,摸出了一只小荷包,拧着眉毛,“本以为可以直接用钱省力的买下,没想到还弄出了这一出,麻烦。”   她想了想,又瞅了眼赵戎,“不过也正好,戎儿哥你用诗文才华征服她,倒也省了以后很多事。”   赵戎张嘴欲语。   “在万众瞩目中夺得佳人,让仙子倾心。唔,多好的事情呀,戎儿哥,你快点,难不成还要什么都不懂的臭丫头芊儿手把手帮你追女子不成?”   小丫头明明是主动赶着赵戎写的,可是还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语气又有些酸酸。   像一只掀开了盖子的小醋坛子。   “你……你写首好点的,一定要把他们压下去。”   赵戎皱眉,直接打断道:“我不想写。”   他凝视着柳眉倒竖即将生气的小丫头,如实说出了心里话。   “若是以前,你叫我写我肯定写,什么样的诗词我都能给你写出来。但是现在我答应你的情诗还没有写,怎么能给别的女子写?”   赵芊儿面色一怔,别过了脸去,似乎不敢去看赵戎的眼睛。   只是安静了会儿后,她粉唇轻瘪,自言自语似的略微哀怨道:“戎……戎儿哥还知道给芊儿写诗啊,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赵戎摇头,“不会忘的,拖了这么久,只是不想给你的诗太将就,或是……只是华丽、品秩高,而没有真情实感。所以下不去笔。”   赵芊儿睫毛颤颤,粉唇嗫嚅。   她桃花眼淡粉色的眼皮不敢轻扇一下,害怕清泪奋不顾身的流下。   “我……我哪里要你写多好的诗给我,哪怕只是一句‘我钟意你’,芊儿也觉得是全天下最好看最动人的诗呀,我……我哪里要你写那么好的呀,笨戎儿哥,臭戎儿哥……”   赵戎看着这个俏脸绷不住了的小丫头,沉默不语。   赵芊儿想去看赵戎,又不敢去看,怕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哭,让外人看笑话。   主动去让戎儿哥给其他女子写诗,她即使是再宽广的心胸,在芳心的最深处又怎会没有一丝难过?   当真和表面看上去的一样无所谓?   不过听到了戎儿哥的回答与心里原来一直念着她的顾虑,赵芊儿觉得足矣了。   二人之间安静了会儿。   他们之间的动静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因为此时三炷香已经烧到了一半,众人正处于灵感迸发、聚精会神的时刻。   连顾抑武都已经不知不觉的站起了身来,在座位走廊间踱步思索,手里拎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小扫把……像个可怜的小媳妇似的被魁梧汉子下意识的舞来舞去。   画风诡异。   嗯,依照赵戎这些日子与他相处的了解,抑武兄应该是认真了。   还有其他正义堂学子们也是。   估计在憋入品诗呢。   不过此刻这些外界的动静,赵戎与赵芊儿同样没有的丝毫理会。   他们的眼里此时的全世界只有对方。   赵戎轻轻吐了口气,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好啦,别再纠结这件事了,差点又哭花了脸。”   “我没有哭。”赵芊儿吸了吸小鼻子。   “行行行,芊儿没哭,一点也没哭。”   赵戎笑语一句后,看着眼眶微红的赵芊儿,忽然面色认真了起来:   “说回正事,纯白寒宫的话。我和你们一直在一起,用不上的,万一的万一,遇到了危险,要死咱们就一起死,用那东西保命有什么用?我一人活着?而且它的条件也苛刻。”   “再说了,咱们把她带回去,青君那儿怎么交代。所以,眼下诗词什么的我一首也不写。”   他轻轻一叹,“我真不想帮她梳拢啊。”   赵芊儿安静了会儿,不时的抽一下鼻子,调整情绪表情。   此时似乎又恢复回了之前的活泼样子,她闻言后轻哼一声,瞅了眼现在觉得讨厌极了的臭戎儿哥。   “小姐那边你不用顾虑,如果能带回去,我去与她说……不过,哼,说的好像你随便写一首诗就能让那个罗袖倾心一样,唔,这么厉害你倒是写呀,光说不练假把式,从小到大,就知道在我面前吹大牛。”   赵戎表情无奈,知道小丫头是在用激将法。   他忽然眨眼道:“你不信?”   “不信!”   “真的不信我随便一首诗搞定她?”   赵芊儿昂着小脑袋,瞧都不瞧他,“不信不信。”   赵戎表情一肃,赞同道:“不信就对了。”   他有些感慨的拍了拍赵芊儿的脑袋,“哎,小芊儿终于长大了,是一个成熟的剑修了,这我就放心了。”   被摸头杀的赵芊儿,“???”   她突然很想替天行道掐死这个臭家伙。   本姑娘成不成熟不知道,但你是真的狗。 第三百六十八章 床前明月光,地上鞋____双   被摸头的小芊儿只恨没长高些,像自家小姐那样,那么这坏蛋坐着时就摸不到她的脑袋了。   不过这样一来却也会牺牲她与赵戎最舒适的身高差。   因为现如今她扑进赵戎的怀抱,可以刚好在最舒舒服服的位置,虽然做某些事情的时候要踮起脚尖……   眼下小丫头的小脑袋瓜子里,并没有再继续天马行空的乱想,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赵芊儿忽然把赵戎袖子轻抓,垂首安静了片刻,柔声细语道:   “你想把我放在前面……那,那你现在就给我写一首吧。芊儿不用太好的,只要是你写的就行,我都钟意。”   看着娇羞模样的小丫头,赵戎沉吟,“真的要我写?”   赵芊儿别过脸去,矜持的点了点精巧的下巴。   她的侧脸蛋上,还带着些许的婴儿肥,白皙滑嫩,赵戎很想用力捏一捏,嗯,捏一下应该能哭很久吧?   赵戎忽地一笑,上前一步,挽起袖子,提笔就写。   并不知道自己脸蛋‘危’了的赵芊儿,余光一直关注着他,此时见赵戎终于松口动笔,她也轻轻吐了口气。   赵芊儿浅浅一笑,走向一旁,准备给他倒杯润嗓子的茶,只是下一秒,赵戎的嗓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好了,大功告成。”   赵芊儿一愣,回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含笑搁笔的赵戎,他正弯腰朝新添了几行墨字的宣纸吹了口风。   纸上未干的墨字在灯光下,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微微耀目,并不真切。   “戎儿哥,你这么快?”   赵芊儿右手轻捂微张的小嘴,怎么感觉七息不到他就出来了?   她左右看了看周围的学子们,大多数正在苦思凝想,已经两炷香时间了,还未做完一首诗……   “你以为?告诉你,笨丫头,七步成诗什么的,在我面前都不够看,你戎儿哥我这叫七息成诗,还算上了挽袖子的时间,多一息都算我输。”   某人又一本正经的胡扯。   赵芊儿听的一愣一愣的。   周围闻言的学子们:“……”   今日一身白衣公子哥打扮的赵戎,将飘逸的头巾发带甩到了脑后,站在桌前,背手仰头,身姿潇洒。   他没有理会顾抑武等人投来的哀怨目光,而是好看的侧颜朝着众人,同时侧目瞅着微讶的小丫头,眨了眨眼。   快不是本公子的错,是他们的错,太拉了太拉了。   “七息成诗……”赵芊儿呢喃一句,目露浓郁的好奇之色,连忙来到了桌子前。   上次在大楚公爵府赵戎被忽悠的给她写‘生辰词’时,那副诗成后让赵芊儿心弦颤动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而这一次……咦似乎是一首五言绝句?   她两手抵着桌沿,定睛看向纸上诗句,嘴里下意识的轻喃:   “床前明月光?唔,床前明月光……地上鞋……鞋三双……举头望姑爷,低头帮……帮小姐。”   “……帮小姐?!”   歪着脑袋的小丫头愈读到后面,清音愈是细弱蚊蝇,到了最后,干脆就没了声,轻啊檀口,小脸上的表情呆住。   她瞪大眼睛看着这首越读越不对劲的五言……呸呸呸不对,分明就是一首打油诗!   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三双。举头望姑爷,低头帮小姐。   赵芊儿的小脸刷的一下,晕红到了耳根子处,像涂抹揉匀了胭脂,灿烂一片。   “咳咳。”赵戎轻轻咳嗽两声,竖指嘴前,朝她做了个声音小点儿的手势。   他瞧了瞧左右,幸好大伙都在干自己的事,没有人关注这儿。   只是让赵戎没有想到的是,小丫头见到这手势后,却是脸蛋更红晕了,似乎是……曲解了它的含义。   赵芊儿刹那间大羞,娇躯向前一扑,两根藕臂横放,并拢交叠的飞速盖在了这首古怪的诗词上面。   遮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小丫头先是羞死人了似的埋首在藕臂之间,随后猛地抬起小脑袋,桃花眼睁大大的,直直瞪着戎儿哥,她粉唇间的两粒小虎牙也在用力的磨着。   咯吱咯吱——   赵芊儿一副‘你看我吃不吃了你就完事了吧’的凶狠小模样。   赵戎眨了眨眼睛,面上竟还露出了些许无辜的神色。   你再说什么?本公子怎么什么都不懂?   赵芊儿更羞了,小胸脯起起伏伏的。   就像小时候的你,不仅闯了女同桌的三八线,还不小心偷亲了她的小嘴,结果比她提前面色嫌弃的呸呸呸,嗯,是要被告到老师哪里去的那种……   二人之间的这番动静,顿时引起了不少正义堂学子好奇的打量,唉,赵先生和芊儿小仙子这小两口又是在闹那样?   此时的赵芊儿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哪里敢让手臂下的这首打油诗见一点儿光。   她之前对某些事还是停留在一知半解。   只是半夜里在被窝内憧憬过和戎儿哥怎样怎样然后就欢喜浅笑着迷迷糊糊睡去,始终是隔着一层朦胧面纱。   年初回公爵府陪小姐举行婚礼之前,她也和赵灵妃一起上过一节关上门的闺房古怪课程,主要是公爵府内的女子长辈们一边小心翼翼打量她们脸色,一边传授经验。   其实小丫头聪明灵动,懂得是比赵灵妃多一些的,只不过也就多一些而已,能大致听明白她们是在讲什么。唔,不就是剑与剑鞘的基本原理吗,太简单了,太简单了。她的认知局限在了简单正常的范畴以内。   不过如果赵戎也是正经人,那肯定是无事的,大家同等水平,但是可惜某人前世是新时代青年,又觉醒了先进思想……   所以,赵芊儿其实还是个纯洁的小白花一朵,只看见了表面的剑与鞘,对剑式的理解但还未曾臻至化境,顿悟到日常生活的一举一动其实皆是剑法……   眼下,小丫头脑海里只有一个晴天霹雳似的心颤想法,羞死人了,竟……竟然还能这么玩!   她感觉眼前嗖的一下,被臭戎儿哥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里面的狂风骤雨呼啸而来,要把赵芊儿吹飞的那种,风速太快啦,她这个御剑乘风的剑修都兜不住……   她现在回过头来看这首打油诗,感觉初读时意境十分美的第一句,都不忍直视了。   要知道明月在她与戎儿哥、小姐三人之间,一直都是代指后者的。   赵灵妃是赵芊儿心里的明月,戎儿哥是太阳。   至于第二句的什么鞋三双……   此时的赵芊儿简直想不下去了,羞愤欲绝,若若……若只是三人一起躲在被窝困觉也就算了,但是后面举头望姑爷低头帮小姐是什么鬼???   戎儿哥明显是以她的口吻和视角写出来的,她就是诗里面的女主角,呜呜呜呜,臭戎儿哥,我才不抬首望你呢,还和小姐一起?低头帮她?你搁这一起吃甘蔗呢。   等等,赵芊儿眼睛一睁,后知后觉。   她总算是知道,当初戎儿哥误会她是小姐时,说什么保证不按你脑袋了是什么意思了,合着那天夜里小姐被你这么欺负!   小丫头对赵戎和赵灵妃练习的这套新剑法震惊了。   呜呜呜,就知道欺负人,也不知道是几辈子的冤家,从小到大就欺负她和小姐,呜呜,小姐大笨蛋就知道依你顺你,我我……我才不呢,而且敢按我脑袋,我,我一口全给你吃咯,一点不留……   小芊儿被赵戎用打油诗欺负的一时间无比的委屈,一时间恶向胆边生。   她瘪着嘴,气鼓鼓的瞪他,小脑海里‘恶狠狠’的想到这些让人蛋疼的事情。   旁边的赵戎看见她一边露出吃人的奶凶目光,一边磨着两粒小虎牙,像是磨刀看羊似的,让人不含而立。   他瞥了眼被小丫头遮住的、刚刚逗乐写的诗,顿时觉得那啥一凉。   其实赵芊儿哪里舍得伤他一丝一毫,心里把戎儿哥看的比谁的宝贝,只是小丫头不希望他以后不珍惜她与小姐,随意欺负,可是却又怕戎儿哥会不开心。   赵芊儿大羞之余,咬唇凝视着眼前面带歉意的赵戎,变得自艾自怨了起来。   赵戎轻咳一声,不好意思的看了眼她的脸色,试探道:“咳咳,戎儿哥错了,不开玩笑了。”   小丫头没有理他,又凝视了他会儿。   赵戎更加心虚了。   此刻的醉仙楼一楼大厅一角,赵芊儿突然浩然境后期剑修的修为使出,以闪电般的速度将桌上见不得半点光的打油诗没收了起来。   这哪里是打油诗,这分明就是打黄油……   她嗔视赵戎,只觉得脸颊滚烫无比,柳眉倒竖,“这首当作没有,你不准再想!”   赵戎连忙点头。   听话无比。   之前他哪里知道小芊儿反应这么大,还以为她看不懂呢,所以写出来逗她……还是大意了。   小丫头瞅了眼他,轻哼一声,看来对于大猪蹄子,还是得软硬兼施为主才行,这么吓唬吓唬不就挺好的?   她伸手指向桌子,扳着脸,命令道:“唔,你再写一首,这首认真写。”   赵芊儿让开了桌前的位子。   赵戎只好再次去往桌前,挽起袖子,“你还要一首?咳咳,行。”   他看着白纸,略微思索,便提笔挥墨。   又是七息不到,便放下了毛笔。   赵芊儿警惕的看了看桌上的诗,微微皱眉。   没有入品的异象,又是打黄油?   她又定睛一看,嘴里喃道:   “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一双是金莲……一双是绣花。”   赵戎叹气,“这样满意了吧。”   赵芊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绣花鞋,脑海里又冒出了小姐喜欢穿的鞋的样式,小姐脚小,喜欢穿金莲,不过不是那种陋习中的三寸,而是合适的大小,女子的金莲鞋确实好看。   她歪头想了想,“这还差不多。”   赵戎小声嘀咕一句:“我光脚的,正经人沐浴完去睡觉谁穿鞋?”   赵芊儿:“……”   其实,赵戎想说的是,之前的‘鞋三双’,哪里有他的鞋啊……咳咳,所以刚刚的诗里,其实是不止三个人……不过肯定是不能提醒这个小丫头的。   赵芊儿佯装鼓气,“这首不要了。”   赵戎见状,只好无奈点头。“行行行,都依你。”   她又补充道:“不过你还要再写一首。”   赵戎愁眉苦脸,嘀咕一句,“不是说我写的你都钟意吗?”   赵芊儿垂眸轻声,“这首要认真写,要交上去,可不准乱来,折服那个罗袖。”   赵戎安静了下来,一叹,只好点头。   不过他却没有再动弹,而是指着桌上‘鞋两双’的那首打油诗,随口道:“就把这首交上去吧。”   “嗯?这首?”赵芊儿好奇。   赵戎点头,“就这首了。”   他又瞧了几眼墨迹未干的‘鞋两双’打油诗,再次笃定的点了点头,“就很有文采。”   “……”赵芊儿。   打油诗,你搁这搁这呢?   不过认真看了眼赵戎的神色后,小丫头没有再说什么。   她眯眼,轻轻颔首,“行的,不过若是没有用处的话,那么以后……”   赵芊儿话语顿了顿,瞧了某人一眼,不说话了。   赵戎忍不住接话道:“那么以后怎么了?”   小丫头面无表情,“以后别想地上鞋几双了。一双都不行。”   喜欢光脚的某人,眼角忍不住狠狠抽搐了一下。   不多时,大厅中央的舞台上,那三柱焚香终于烧完了,琴声也悠然而落。   醉仙楼一楼大厅重新喧闹了起来。   众人开始陆续交诗……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七息成诗也就图一乐   除了‘七息成打油诗’的某人在悠哉悠哉等着以外。   包括顾抑武在内的其他学子们,都在按部就班的作诗或填词。   三炷香烧完,琴声停后,他们陆续放笔。   而这个时候,一楼大厅内也相续出现了两道异象。   只见赵戎旁边的顾抑武,突然脚步一停,大步走到了桌前,大笔一挥,将最后一句福至心灵的诗句补上。   刹那间,一道宛若刀光剑影的明月银辉从墨迹未干的纸上绽放。   此刻赵戎等人所在的这一角桌案上,就像有一轮明月从纸面探头,顿时吸引了大厅内不少宾客的注意。   连舞台上的俏丽侍女和坐在琴台后方的绝色少女也不禁侧目。   与此同时。   靠近一楼大厅中央舞台的一张桌子旁。   脸庞消瘦苍白、且敷粉的粉衣贵公子,乘着众人喧闹之时,眼疾手快的用大袖将桌上瞎鸡儿写的诗遮住,胡乱揉成一团,丢进袖子里。   取而代之的,是从另一只袖子中重新取出的一张折叠严密的花帘纸,整齐洁白。   粉衣贵公子得意一笑,将这张折叠花帘纸摊开。   下一秒,舞台下靠近的一张桌案,又有一轮‘明月’升起。   只是这一轮明月,光华宁静柔和,同时也有风花雪月的靡靡之音传出。   顿时间,一楼出现的这两轮明月,瓜分了所有人的目光。   “快,看月华!”   “嘶,是入品诗词!入品诗词!”   “当场做事,竟能做出入品诗词,这都是些什么神仙人物,两座书院的儒生?”   大厅内的宾客们纷纷惊叹打量。   只是伴随着的便是一声声叹息与惋惜。   有些宾客喟然长叹,有有些宾客甚至直接离席,就算留下的大多数,也是目露艳羡或嫉妒。   儒道诗词虽然风靡山上,山上修士们附庸风雅也会写诗填词,而且能逛青楼的,八成也有点文采,但是毕竟没有儒生们擅长。   而且就算是儒生,想要写出入品诗词也是难上加难,有这种本事的,早就被两家书院收录了,哪里会出现在星子镇这种虽不小却也不大的仙家集市。   北边独幽城或者南边离火国哪儿或许多些,毕竟靠近两座书院。   所以眼下,本以为大伙都是半斤八两,青铜对青铜。   结果没有想到一群青铜之间,突然冒出来了两个王者了。   这入品诗词都整出来了,这还怎么玩?   入品诗和不入品诗,那是天壤之别,哪怕登楼品诗词,在醉仙楼也是难得一见的存在。   此时,作为全场焦点之一的顾抑武,面色闪过一丝欣喜之色,不过旋即又恢复如常,平淡的放下了笔。   旁边没有做出入品诗的正义堂学子们,笑着惋惜摇头后,纷纷庆贺。   “明月池头白露零,水天相映自盈盈……好诗!顾大哥厉害啊,三炷香时间,就做出了一首登楼品诗词。”   “顾老大不亏是咱们正义堂第一,小弟看来不比那个有狗屁诗才的修道堂韩文复差,哈哈,马上要到咱们书院的中秋文会了,听说院里要盛办……”   “就是,子明兄说的没错。韩文复那家伙成天臭屁的,从他的品味就可以看出来了,竟然还经常去纠缠鱼怀瑾。”   顾抑武皱眉摆了摆手,“子不背后语人善恶,你们消停点,还有,鱼怀瑾我倒是觉得挺不错的,韩兄不算是瞎了眼了。”   他转头笑道:“子瑜,你说对吧?”   听到某个古板女子的名字,赵戎笑了笑,没有说话。   “老大,你该不会也和韩文复一样吧?”有学子笑语。   “扯犊子。”顾抑武笑骂一句,摇了摇头。   他转而不再理会众人,拿起了那张绽放出如剑般银辉的入品诗,轻轻一叹。   “唉,可惜只是登楼品。这明月之诗,早已被前辈们作遍,着实是难出好诗词了,就像登山,几乎每条路都被前人踏足了,让咱们后人无新路可走。”   魁梧汉子语气有些惋惜。   赵戎屈指轻弹了下自己的打油诗,笑而不语。   “顾大哥,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咱们就你一个人做出入品诗了,赵小先生都没写出来,你还想怎么样?落花品?”   众学子哭笑不得,抗议道。   赵戎也跟着板起脸,开玩笑道:“说的没错,抑武兄要把咱们这些俗人置之何地?”   顾抑武拜手谦虚了下,不过被好友同窗们调笑着,脸上努力抑制的笑容,还是有些压制不住。   特别是他的余光还敏锐的捕捉到了台上一直安静跪坐的罗袖姑娘注视了一会儿他们这边。   顾抑武满面春风。   三炷香一首登楼品诗词,在林麓书院的墨池学子之众,属于拔尖水平了,当然,这也是顾抑武灵感来了之后的超常发挥。   不过他也有些疑惑子瑜兄为何没有做出入品诗,顾抑武平日里感觉子瑜兄对诗律挺精通的,还以为他深藏不露。   可能是子瑜太懒散了,魁梧汉子暗道一声。   赵戎环视一圈,“大伙都写完了吗。”   顾抑武等人纷纷点头。   “那咱们就交上去吧。”   不远处,之前离去的青裳侍女们纷纷重新进入大厅,依次在大厅内的座位间,动作恭敬的收取诗词,不过她们之中这一次没有了某个缺门牙的伶俐丫鬟的身影。   顾抑武朝她们挥了挥手。   几个青裳侍女们来到赵戎等人桌前,将诗词整理,收入一封封崭新信封中,再封纸上登记好姓名。   特别是顾抑武的那首入品诗,装它的信封,青裳侍女小心翼翼的两手捧着,抓也不是,捏也不是,生怕掉地上了,卖了身也赔不起。   顾抑武瞧了眼赵戎平淡交上去的诗词。   “子瑜,你这诗……”   赵戎一笑,转头,轻吐出三个字,“图一乐。”   顾抑武哈哈一笑,“也不能这么说,子瑜这算是另辟蹊径,尝试搏佳人一笑,也不视为一个能行的法子。”   其他也关注到了赵戎诗词的学子跟着附和。   “赵先生这个七息成诗的说法确实有趣。”   “唉,看来赵先生的打油诗和咱们一样,都是图一乐了,真的打动佳人,还得看顾大哥。”   顾抑武赶紧拜手,“我说你们的马屁能少点吗?就你们在起哄,学学子瑜的沉稳。”   语落,他没再理会自家学堂的学子们,而是转头,朝周围那些被入品诗词吸引目光的宾客们客气的拱了拱手。   不过旋即,顾抑武的目光便撞到了大厅内‘作出’了另一首入品诗的人。   粉衣贵公子眼神阴鸷的打量着顾抑武和赵戎等人,特别是与前者的目光撞上后,冷笑了一声,手中折扇一合,扇尖指了指台上的绝色少女,又指了指他自己。   顾抑武笑容收敛,冷眼瞧着他。   粉衣贵公子转头和身后一名雄壮随从似乎吩咐了几句,随从退下。   很快,随从带着一个青裳丫鬟进入大厅,后者端着一瓶美酒,来到了赵戎等人的桌前,躬身奉上。   赵戎与顾抑武对视一眼。   “哟,敬酒罚酒。”旁边有学子冷笑出声。   赵戎回头,瞥了眼这瓶要不少青蚨钱的豪酒,轻笑一声,“谁啊,这人。”   他伸手接过了这瓶酒,放在了一旁没有动动,没去为难这个送酒的青裳丫鬟。   后者如获大赦般行礼退下了。   “包括这南星郡在内的周边几个郡,有两个最大的山上仙家,一个是南辰殿,一个是紫薇阁。”顾抑武撇嘴,“这个酒囊饭袋我们在醉仙楼待了几日,见过很多次了,是紫薇阁阁主的儿子,名叫陈无二,外号神虚公子。”   “肾虚公子?”   赵戎面色古怪,忍不住侧目看了几眼不远处的那个粉衣贵公子。   神虚公子见赵戎接过了送去的罚酒,正得意洋洋和周围的狗腿子们哄笑,同时自认潇洒的悠悠展开了折扇。   只见折扇扇面上面写着‘神虚公子’四个大字。   赵戎甚至都能想象的到他们蛤蛤蛤蛤蛤蛤的张狂笑声。   “嗯,看的出来。不过。”他轻轻一叹,转头朝顾抑武认真道:“请问肾虚有什么好骄傲的?”   顾抑武摇了摇头,“确实如此。脑子有点秀逗的样子。”   二人对视点头。   随后都选择不去理这个‘肾虚公子’。   怕传染。   后者见他们忽视了他,脸色一变,狠狠蹬了几眼赵戎与顾抑武,一副放学别跑的嚣张表情。   ……   醉仙楼一楼大厅中央,万众瞩目的舞台上。   俏丽侍女将装有诗词、登记了姓名的信封整理好,分成两叠,一厚一薄。   之前的琴已经被收起了,其中厚厚的一叠放在了绝色少女的空琴台左侧,薄薄只有两个信封的一叠放在右侧。   罗秀袖面色蒙着白色薄纱,扫视了一眼台下,旋即低头,一双柔手开始一张一张的拆开信封,审阅了起来。   舞台下的众人揣揣,不过大多数人虽然面上带着些对于未知的期盼,但是他们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宾客们的目光不时的落在台下两个人身上。   一个是面色沉稳的魁梧儒生   一个是脸色廋白的粉衣男子。   分别是台上单独摆放在一边的那两首入品诗的主人。   神虚公子眼神不时挑衅的看向顾抑武,只是后者瞧也不瞧他,不过神虚公子却是更来劲了,朝随从们指指点点的,不时一阵叉腰狂笑。   众宾客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两方矛盾,于是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等待热闹。   也有不少人对于神虚公子等人,眼底目露厌恶之色。   “真吵。”赵芊儿秀眉蹙頞。   顾抑武等人也微微摇头。   只有赵戎面带微笑,手指在大腿上打着节拍。   下一秒,赵戎默契的转头,与同样转头的顾抑武对视。   后者沉吟,“这紫薇阁放在咱们独幽城,算不上多大的宗门,最强的修士应该还未到金丹,中等势力都算不上,不过,在大离这儿却是算个大势力了。”   “仔细讲讲。”   “这紫薇阁内的修士,虽然修为不显,但是在大离的名声却是不小,盖因他们擅长星象之道和扶乩占卜之道。”   可以发现,顾抑武这几天在醉仙楼确实是打听到了不少东西。   “所以大离钦天监内有的不少的紫薇阁修士。而离地百姓们信奉鬼神,崇拜先祖,对于扶乩占卜一道,也是迷信追捧,不光是红白喜事扶乩日期,一发生什么异象,都会占卜善恶,甚至离女寻找丈夫都会扶乩……”   顾抑武笑着摇了摇头,“估计寒京的独孤氏迫切请咱们去主持封禅,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离地百姓就吃这一套,迷信鬼神祖先之事。”   他又继续道:“这紫薇阁主,名为陈尔,以扶乩占卜一事精准无比而著称,是大离山上山下名气很大的老神仙。这紫薇阁也一样,跟着他一起出名。”   “扶乩占卜?还精准无比?”赵芊儿皱了皱小琼鼻,清脆道:“故弄玄虚。”   赵戎拍了拍她的小手。   他抬目看向顾抑武,后者了然,转头看了那个‘肾虚公子’一眼,点头。   “嗯,这家伙就是那个紫薇阁主陈尔的儿子了。”魁梧汉子笑语,“不过嘛,人家老神仙仙风道骨,子女多得是,也贵人事多,哪里会管这么个不争气的酒囊饭袋。”   赵戎一笑。   “没事,不去理会这跳梁小丑就行了。”   顾抑武点头赞同。   “我听醉仙楼的其他宾客们说,这什么虚公子,就是个无人管的纨绔,那个紫薇阁主也是放养,远远把他打发来了这星子镇,眼不见心不烦。呵,不过今日却是恶心到了咱们。若敢伸手来惹,就把贼手剁了,再和他好好讲讲咱们儒生的道理。”   赵戎抬眸,瞧了眼舞台上安静读诗,面色平静的绝色少女,又看了眼舞台下扬武扬威的肾虚公子,他的两指在大腿上打着节拍,不语。   旁边的顾抑武撇了撇嘴,忍不住补充道:“这小地方就连纨绔和咱们独幽城大世家内的纨绔比,也上不得台面……”   赵戎瞧了眼他,没有接话,而是想了想。   “紫薇阁里面,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厉害的人物?”   “这么说,倒是还有一个女子。”   顾抑武闻言眉头一挑,直接开口,似乎印象很深。   “她名唤……苏青黛。” 第三百七十章 公子像我的梦中情人(上)   “紫薇阁内,眼下还出了一个名叫苏青黛的女子,名气极大。”   顾抑武徐徐道来。   “她是阁内的首席亲传弟子,这几年来快速崛起,是紫薇阁内的女子天骄,双十年华就已经是浩然境圆满修为,是紫薇阁历史上百年一遇的天才,修为力压同龄人与师长,门内估计也就阁主陈尔等寥寥几人修为比她高了……”   赵戎眼神忽动,旋即不动声色开口。   “抑武兄,这个苏青黛喜欢穿什么裙子?嗯,什么颜色的?”   顾抑武微楞,转头面色古怪,看了急色的赵戎一眼。   子瑜这问题……   他的余光又忍不住去瞄一旁的赵芊儿。   芊儿仙子,这你都不管管!都快贴你脸出轨了。   不过让顾抑武更加愣神的是,赵芊儿不禁没有皱眉打断,反而还饶有兴致的听着,和赵戎一起面露探索之色的望着他。   似乎比赵戎还要迫切。   额,难道是他想多了?现在望阙洲山上,问仙子们喜欢穿什么颜色裙子都很正常了?咳咳,接下来是不是也可以再进一步,问问仙子们的肚兜颜色?然后再再再进一步……   顾抑武暗暗吃惊,不过表面上,他却是咳嗽一声,严肃道:“这个问题,我刚好知道,咳咳,有点耳闻,这个苏青黛在周遭几个郡名气很大。”   “黑色,长裙。”   赵戎和赵芊儿对视一眼,嗯,好像对上号了。   赵戎担心认错,又多问了一嘴,“这个苏青黛,是全黑吗?”   “这我怎么知道?”   顾抑武脸一板。   赵戎皱眉欲语,顾抑武已经咳嗽开口了。   “里面……咳咳。是不是全黑,估计只有这位苏仙子本人和她以后的恋人知道……子瑜你问我干嘛,我哪里知道?”   赵戎:“……”   他有些无语。   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也背叛了革命,开车开的猝不及防。   赵戎忍不住看了眼相貌憨厚的魁梧汉子。本公子哪里问的这么深入了?当然是在问外面衣装的颜色啊?至于里面她什么颜色一点兴趣也没有……话说应该也是黑色吧,不然强迫症难受。   他觉得,不怕老司机风驰电掣,就怕新司机突然开车。   此时,顾抑武斟酌道:   “不过她外面倒是穿着全黑的裙子,挺容易辨识的,其他离女普遍喜欢白衣,听说传闻中的大离乐坊司内,离女云集,个个出挑,当眼望去,满目白裙飘飘。”   顾抑武点头接着道:   “苏青黛年纪轻轻便是南星郡和周围几个郡山上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同样也是周围山上远近闻名的绝色仙子,听说是标准的离女,高挑细腰。”   “听说她还是南星郡苏氏的独女,这是周围几个郡内排名前几的世家。家世宗门、修为天赋、容貌气运,在这大离都是上上之选。苏青黛性格冰冷傲气,周围山上的同龄人都不入她法眼,自视极高,对于男子更是不假辞色,是这儿出了名的高冷仙子,男子们的梦中情人。”   听到了这儿,赵戎挺有既视感的,脑海里又冒出了不久前的画面。   难怪那个黑裙女子排场这么大,走路目中无人,而且手底下的红衣侍女都这么嚣张。   “哦,女子道修,二十岁,浩然境圆满?”   赵芊儿浅浅一笑。   赵戎看了眼她,知道小丫头是瞧不上的。   他听归说过,剑修晋升之路是要比道修难一些的,不过同阶更强。女子修士在初期的一些境界上的速度和男子修士相比,吃些亏。   所以自家娘子和二娘子,着实有些猛。   赵戎笑容无奈,“已经很厉害了。唉,人比人气死人。”   听到他自贬,哪怕知道可能是开玩笑,赵芊儿还是急了。   她小脸认真,语气肯定,脆生生开口:“戎儿哥,你是走儒家大道的,厚积薄发。以后说不定那天读着读着就能掩卷悟道,晋升圣人。”   赵戎颔首,对小芊儿严肃道:“行,那改日戎儿哥给你来个七息成圣。”   旁边的顾抑武等人,纷纷点头,“子瑜勿要气馁。咱们儒家门生温文尔雅,有不打打杀杀,不看重这点,只讲道理,和气说话。”   赵戎想了想素未蒙面的自家山长的光辉事迹,嘴角一抽。   好一个讲道理。   正在这个时候,舞台上的罗袖,已经将所有信封中的诗词都审阅完毕,并且又重新放回了信封之中。   之前一薄一厚两叠信封已经混在了一起。   台下众人发现了这一幕,目光纷纷投来。   白色薄纱下,罗秀轻咬红唇,抬起柔手,在这些信封中轻捻出一封,唇角一牵。   伊人笑颜,目眩神迷,一时间看愣了不少人。   不过大多数人都是密切关注着罗袖单独拿出的那个装诗的信封。   只见她垂眸看了会儿信封封面,似乎是在仰慕凝视着上面的名字。   众人却是只看不见信上到底是何人,只能干着急。   下一秒,浅笑垂眸的罗袖,抬首,第一次开口。   声音如美玉轻轻磕碰后的悠扬脆响,玉音名副其实。   “多谢诸位公子。”   她优雅行了一礼,随后摊开柔手,将那只单独的信封轻轻压在手心下,转头看了眼俏丽侍女。   后者笑盈盈上前,将其他所有信封拿走,分发给台下静候的青裳丫鬟们。   “物归原主。”   青裳丫鬟应声,将这些被暗示淘汰了的信封分发了起来。   不少人其实还是心怀一点期盼的,希望自己是那个被罗袖仙子留下信的幸运儿。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封封的信物归原主,大厅内,一双双期盼的眸子暗淡。   不时的响起落选者们的唉声叹气。   赵戎等人所在处。   正义堂学子们开始有人收到了返还的信,不过大伙心态都很好,顶过哀叹一句‘顾大哥等会儿得请客’之类的话。   顾抑武在座位上正襟危坐,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回头继续密切关注着台上与分发信封的侍女们。   他面色有些拘谨。   前世经历过一次次考试成绩出炉的赵戎,一看就知道好友的忐忑紧张,深刻理解他此时的感受。   赵戎拍了拍顾抑武肩膀,“没事,深呼吸,就当是图一乐,心态放好。”   顾抑武点了点头,深呼吸一口,感觉好些了。   他羡慕道:“还是子瑜心态好,一点也不担忧。”   “额,要说担忧,还是有点的。”   “哦,子瑜担忧什么?”   “你说我把她带回去后,怎么给娘子交差……要不当个侍女吧……”   “……”   顾抑武看着七息成打油诗的赵戎脸上认真思索的表情。   他安静了会儿,随后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谢谢子瑜,听你说这些有趣幽默的话,感觉也不怎么紧张了。”   赵戎点头,“那就好。”   此刻,大厅内的信封大致已经发放完,只剩下三四个青裳丫鬟在走动分发。   很多人已经收到了返还的信封,失望之余开始关注起那些未收到信封的人,特别是顾抑武和神虚公子,大伙的目光密切注视着他们。   正在顾抑武笑着感谢好友逗乐子开导之时,一个青裳丫鬟突然脚步一拐,来到了他们桌前,她双手捧着一封信封,恭敬的递给了顾抑武。   后者表情一怔。   片刻后,魁梧汉子抿唇,伸手接过,随手扔在桌上。   周围的学子们面面相觑,随后纷纷皱眉看向台上的那个安静的绝色少女,眼里露出不满之色。   选那个酒囊饭袋?不愧是青楼女子,如此短视!   “蛤蛤蛤蛤蛤蛤——”   密切盯着赵戎这边,并且未收到返还信封的神虚公子猛然大笑。   刹那间响彻安静的大厅。   他把折扇插在脑后衣领上,双手叉腰,用手指着顾抑武,笑声嚣张,脸色潮红,好像暂时没有那么肾虚了。   “蛤蛤蛤蛤,还想和本大少抢?就凭你们这些小人物也配?给本大少爬!”   正义堂学子们刷的一下,整齐起身!   只有赵戎和顾抑武独坐原位。   顾抑武微微眯眼,瞧着小人得志似的神虚公子。   赵戎依旧面色不变,两指轻敲大腿,侧目打量着这个纨绔。   他另一只手一抬,拉住了想要向前迈一步的赵芊儿,“渴了。”   小丫头小脸平静,脚步一收,二话不说就乖巧去倒茶了。   不远处,某个绿的恍眼的抱剑汉子的身影,也不知是何时出现在了大厅门口,歪身靠在门左侧,带着困意的瞧着大厅内的闹剧。   大厅内的宾客们都在看着热闹,席间还剩下几个青裳丫鬟在小跑着忙碌归还诗词。   此时作为众人焦点的顾抑武抬了抬手,阻止住了身后的学子们。   神虚公子后退了几步,躲在了随从们的身后,转而又继续大笑着,得瑟道:   “怎么?手下败将这是不服?哈哈哈哈,气不气?罗袖仙子被本公子的文采……”   “公……公子。”   正在这个时候,神虚公子旁边响起了一道怯怯的少女声音。   “干嘛?”被打断话语的神虚公子不爽大叫,转过身去,“没看见本公子正忙……”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像一只被菜刀剁去脖子的雄鸭子。   众人好奇的移目看去,只见神虚公子身旁,有一个青裳少女奉上了一只信封。   周围的随从们表情尴尬。   神虚公子面色一变,就像升温的水炉,蒸腾起来,表情变得难看至极,通红一片。   “不可能……”他把信封一夺,猛地一撕,里面顿时露出了柔和月华与靡靡之音。   赫然就是交上去的那首入品诗词。   意思显而易见,没有被罗袖仙子选中。   神虚公子发出了一个象征某种植物的音节。   再次响亮全场。   不过此时大厅内的宾客们都有没有时间去理会他了,而是意外吃惊的四处打量,看看到底是谁还没有收到返还的信封。   一楼大厅内,随着最后一个青裳侍女步履匆匆的将信封递给了一个捶胸跺足、前一秒还满面欣喜的秀气青年后。   全场寂静了下来。   众人打量一圈周围,没见有人面露‘中奖’的异色。   他们大眼瞪小眼,随后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舞台中央的绝色少女身上。   只见戴着白色薄纱的她,垂眸凝视着众人看不见字的信封。   下一秒罗袖突然起身,酥胸前的两只柔手,轻捏着那张平平无奇信封的下端两角,莲步向台下走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全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只见罗袖下了舞台后,向左一拐,远远避过了满面愤怒潮红的神虚公子,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朝一角走去……   顾抑武等人所在桌子旁,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早就在神虚公子自行打脸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伙面色古怪。   眯眼的顾抑武也表情惊讶起来,他和正义堂学子们一起打量了一圈大厅,同样一无所获。   顾抑武左右张望,嘴里皱眉道:“子瑜,两首入品诗她竟然都没有选……嘶,这位仙子下台了,她要去找谁?”   他身后的赵戎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想了想。   “若没猜错,应该是我。”   顾抑武下意识的应了声,“哦,原来如此……”   突然,他声音一顿,反应了过来,无奈摇头,“子瑜别开玩笑了,我现在没那么紧张了。”   “顾……顾大哥。”有学子愣愣出声。   关注着远处罗袖动静的顾抑武随口道:“怎么了。”   他看不见的身后,正义堂学子们,一个个都露出了匪夷所思之色,没有去说话。   见自家学子不回话,顾抑武皱眉回头,当他的目光瞧见了某人手旁,空荡荡的没有一张纸的桌面后。   这个魁梧汉子身子一僵,只有喉结处鼓起,似乎悄悄咽了咽。   他愣愣瞧着赵戎,试探道:“子……子瑜,你,你的打油诗呢?”   赵戎把茶杯递还给了身后,眼眸亮晶晶的小丫头。   他抬目看向了顾抑武身后,微叹。   “喏,她送来了。”   在无数道目光中,罗袖直接越过了似乎呆愣住了的顾抑武等学子。   这个绝色少女两手小心翼翼的轻捻信封两角,步履款款,直接来到了面色平淡的年轻儒生身前,低头垂眸,似乎是羞怯的不敢去瞧他…… 第三百七十一章 公子像我的梦中情人(下)   在赵戎的前方三尺处,罗袖停下了脚步,她优雅的施了一礼,轻轻启唇,说出了今夜的第二句话。   女子嗓音清幽淡雅。   “请问,是赵子瑜,赵公子吗?”   赵戎点头,“没错,正是在下。”   罗袖蓦然抬首,凝视着他,俏生生道:“公子的诗,袖儿很喜欢。”   “姑娘也喜欢图一乐?嗯,喜欢就送给你了。”   “谢谢公子。”   “不用谢,七息一首,多的是,你若是还想要,我还有。”赵戎谦虚摆手。   其他围观的宾客们目光各异的打量着被仙子倾心的赵戎,此时听闻七息成诗,暗暗吸气。   顾抑武与正义堂学子们嘴角忍不住狠狠抽搐一下。   某个小丫头忍俊不禁,看着心上人受到众人景仰,她眼眸炯炯有神。   罗袖的目光片刻不离赵戎的脸庞,此时轻轻道:“赵公子真厉害,只要七息,真是上根大器。”   嘶,你要是这样夸,那本公子就不客气了。   赵戎想到这儿,目露欣赏之色道:“姑娘好眼光,在下藏器于身,还是没有瞒过姑娘一双慧目。”   “公子真风趣。”   “姑娘真诚实。”   “公子勿要折煞袖儿。”   “姑娘,在下直话直说而已。”   “……”   一波商业互吹让绝色少女有些无语了,她没有再去接话,而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直接说起正事。   绚烂一笑道:“谢谢公子的赠诗,袖儿无以为报,只有蒲柳之躯,绵薄之力,今夜,可否让袖儿……帮公子铺床叠被,尽力报答公子。另外,袖儿仰慕公子诗才,也想要夜里请教一下七息之事……”   此言一出,全场宾客们眼红至极。   顾抑武与正义堂学子们目光哀怨之后,亦是满眼艳羡。   都看着笑容温润的赵戎。   如此绝色佳人几乎是主动贴了上来,话已经再明确不过了,就是自荐枕席。   这铺床叠被、请教诗词,怎么个铺床法、怎么请教法,不还是你说的算吗。   不过显然,某人并不是这么想的……   前一秒还笑着的赵戎,下一秒突然脸色一板,“你是不是要赖上我了?”   语气警惕,一副男孩子在外面千万要保护好自己的模样。   罗袖:“……”   全场所有人:“……”   “公子。”   罗袖凝视着赵戎,忽唤一声。   这个绝色少女微微歪头,咬着唇瓣,眼睛含着些许晶莹的泪,有一种软惜娇羞、轻怜痛惜之情。   她一个字一个字道:“勿要再轻贱袖儿了。奴家钟意你,恳请公子垂怜,为奴家梳拢。”   赵戎面色恢复平静,端详着身前这个如璀璨烟花般绝美的离地少女的眸子,里面有奇异的色彩,似乎蕴着未知的命运花火。   他忽然说了句没由来的话,“你可不可以不梳拢?”   罗袖目光直直的凝视着赵戎,几粒小巧贝齿将红唇咬的发青,认真摇了摇头,下一秒,她又垂首垂眸,这一回低眉顺目的来到了赵戎身前,衣袖间带着一阵迷人的清香,温顺的给他夹菜倒茶。   金粉佳人,红袖添香,温柔至极,伺候赵戎。   前十几年身子清清白白、拥有罕见名炉的清倌人,化身为了一只粘人的小猫咪,欲蹭主人。   赵戎身子微微后仰,她几乎贴近了他的怀里,甚至还玉腿一曲要坐在赵戎腿上,不过幸好他眼疾手快的把脚岔开了。   嗯,没有让这个绝色少女占到丝毫便宜。   想揩本公子油?没那么容易。   赵戎这一番操作,让大厅内的众人看傻了眼。话说你怎么这么有经验?   而罗袖这个不久前还被场上所有男子奋力追捧的绝色仙子,对赵戎锲而不舍的倒贴,更是让全场变得寂静无声。   这他娘的还有天理吗?   特别是被倒贴的某人身后,还有一个容貌完全不下于罗袖、气质灵动神秀的俊俏少女,在秀眉倒竖的瞪着罗袖,小脸上的表情十分不满。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这合理吗?   饶是心理素质一向自认不错的顾抑武,也是满头黑线,心里忍不住吐槽。   “公子,你尝尝这个菜,是醉仙楼招牌,一口下去,又软又酥,唇口留香。”   “……”   “公子,你让我挤一挤。”   “……”   “公子,我尝了口,茶还有些烫,给你吹一吹。”   “仙子请自重!”被撩拔骚扰的赵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袖儿有多重,公子真的想知道吗?”   “……”赵戎。   赵戎无语了一会儿,最后他轻轻一叹,手一摊,给了顾抑武等同窗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意思显而易见。   我真不想给她梳拢啊。   “???”众学子。   他们此刻的表情,大致是这样的。   (/‵Д′)/~╧╧   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不过墨池学馆的好友们顶多是心里吐槽,而某个被众人忽视已久都快忘了的人,看见这仙子投怀送抱女追男的一幕,却是暴走了。   “住手,快给本大少住手,这他娘的不公平,有黑幕!!”   神虚公子原本苍白的脸上布满了不正常的潮红,变得面红脖子粗,语气悲愤欲绝。   “本大少的入品诗凭什么比不过这些阿猫阿狗的烂诗!?他的诗连入品都没有,怎么跟我比?不公平!绝对有黑幕!!!”   神虚公子的大喊,打破了大厅内的沉默。   他神情带着歇斯底里的病态,抬手用食指,恶狠狠的去指赵戎。   劈里啪啦——!   砰——!   刹那间,神虚公子倒飞了出去,他停留的地方,于头部等高的空中,有一打片杂七杂八的细碎东西在‘砰然绽放’。   那是泛沫的水花、上等的灵茶叶、和布满花纹的陶瓷碎片,在空中四处飞舞。期间还有几粒鲜血。   很显然,几息前,除了鲜血外的这些碎片,还是组合着的一只被人倒满热茶的安静茶杯。   下一秒。   这些茶杯的碎片便稀里哗啦的掉落到了四周,然而奇怪的是,这其中,依旧泛着茶香的液体却是悬停在了空中,没有一丝一毫落下,而同时液体的那几粒鲜血却是掉了下来,没有沾染某人辛苦泡的清茶水。   而神虚公子被‘爆头’后,直接倒飞五米,连续撞坏了三张桌案,引起一片狼藉,然后,他才被眼疾手快扑来的一个随从接住,缓住了力道。   “啊啊啊啊——!”   在神虚公子的一片杀猪似的哀嚎声中,赵芊儿小脸平静的上前一步,她手里还提着一只茶壶,只是另一只手上,原本端着的那只小茶杯却是不见了。   清脆的嗓音响彻醉仙楼。   “再用手指着我戎儿哥,下回就不只是碎一只茶杯了。”   小丫头轻描淡写道,她话音刚落,茶杯碎后悬停在空中的清茶水整齐向上一跳,刹那间化为了一柄三尺长的水制飞剑,让人没有看清楚它们融合的过程。   下一秒,这柄泛着白雾茶香的清澈水剑,再次一跳,骤然间出现在了被随从们包围保护间的神虚公子额上三尺处。   举头三尺有飞剑。   准备上前保护肾虚公子的几个随从瞳孔一缩,脚步顿住,面对这柄能瞬移般的茶香飞剑,噤若寒蝉。   是一个剑修!   赵芊儿轻轻眯眼,忽然出声,“听到了没有。”   “啊啊啊——”正在哀嚎的神虚公子被这柄突然出现在头上、剑尖直指他的飞剑,吓得肝胆欲裂,泪涕纵横,连忙不迭的点头,“听到了听到了……救救我,快救救我……”   偌大的大厅内,明明人十分多,却只有一人的惨叫,众人鸦雀无声。   不少宾客眼神凝重的看着,那个提着茶壶给某人倒茶的俊秀少女,之前还以为她只是那个位年轻儒生的宠妾或侍女,花瓶一样的小美人儿。   没想到竟然是一位在大离山上十分少见的女子剑修!   场上,只要是有些背景的宾客,眼底的震惊之色又掺杂上了思索之色,默默猜测着这伙过江龙的真实来历。看起来绝不是离人……来这里作何?特别是那个让罗袖仙子投怀送抱的年轻儒生,十分古怪……   大厅内的空气像是要凝固了一般,突然,某人打破了沉默的空气。   “其实。”   赵戎轻笑开口,“我觉得,他说的还是挺有道理的。”   他转头看了眼剑尖下身子打颤的神虚公子。   唉,学什么不好,偏要学话本小说里的无脑反派,反派是这么好当的吗……赵戎心里无语吐槽了一句。   随后,在众人的疑惑好奇的目光之中,赵戎回过头来。   他的目光投向温顺夹菜的绝色少女,笑语一声:   “嗯,是不是有黑幕啊?抑武兄的入品诗都没有入姑娘的法眼,在下的打油诗却是入了。”   罗袖安静的尝了口菜,轻轻放下了筷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谁说入品的诗就一定能让我喜欢?”   她抬眸注视着赵戎的脸庞,柔声道:“袖儿很喜欢公子的诗,因为……公子像我的梦中情人。”   全场再次安静了下来。   一道道视线朝某人脸庞瞅去。   赵戎:“……”   某个作为绝色仙子梦中情人的年轻儒生老脸一红。 第三百七十二章 你是我的真命天子(上)   如果问,从一个绝色少女嘴中说出什么话能让全场人失声安静。   那么“你像我的梦中情人”绝对能排进前几了。   什么以诗才选郎梳拢,分明就是暗定……顾抑武顿时忧郁起来,终于认清楚了现实世界运行的本质。   某个提着茶壶的小丫头,前一秒还是云淡风轻,下一秒,她手上茶壶中的平静水面一荡,小脸警觉了起来……唔,戎儿哥我一直很放心的,让他在外面,只要其他女子不主动接触,几乎就发现不到他的好,可现在……   竟然还有第三个把他当梦中情人的女子!   赵芊儿桃花眼逐渐眯起,瞅着那只之前她还觉得可以随意调教掌控的‘神品炉鼎’,重新估量了起来。   同时她的小脑袋又抑制不住的胡思乱想起来……唔,她是不是也对梦中情人……嗯,对戎儿哥在梦里做了奇怪的事情?嗯,肯定是她不知羞的主动的,不像自己和小姐梦里,是戎儿哥总主动欺负她们……   小丫头思量之时,不远处神虚公子头上三尺的那柄茶香飞剑晃晃悠悠,有摇摇欲坠之势。   吓得后者又是一阵鬼哭狼嚎与求饶。   不过此刻的大厅内,没有人理会他,大伙的视线的忍不住仔细瞅着某人的脸庞。   桌前,罗袖乖巧安静,继续为似乎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夹菜。   赵戎眨了两下眼睛……这怎么好意思?   面对无数道目光,他朝众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坦然自若,轻轻点头。   “姑娘,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非礼勿梦。”   赵戎一叹,这个罗仙子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实诚直接了,什么大实话都敢说。   他都不敢细问罗袖梦里的细节了,甚憾。   赵戎就说早上出门照镜子是,他得出的结论是中肯的,芊儿还扑哧笑他臭美,小小丫头懂个屁的如玉君子如沐春风……   这时,赵戎身前的绝色少女眼帘低垂,温声细语,“公子,连袖儿的梦境也要管?真的好霸道。”   说着,她又夹了口菜,用柔手虚接着,浅笑递到了他的嘴旁。   赵戎想了想,终于抬起手,自己接过筷子,吃下了这口菜。   罗袖柔柔一笑,玉腿趁势一曲,香股坐在了赵戎的右边大腿上,这一侧靠着餐桌,方便伺候他。   她端起瓷碗,抢过了赵芊儿的活计,继续温顺巧慧的为赵戎夹菜。   已经吃了‘仙子小迷妹’一口菜的赵戎,面色略微犹豫,现在直接抽腿把她赶走,似乎有些伤佳人自尊,有些过分,人家都这样放低身段的贴上来了。   果然,对于绝色佳人的软语粘人,有了一次破例就会有第二次,程度一次次的被突破,越来越深入,越来越用力……   最难消受美人恩。   赵戎正经历着奇怪的烦恼。   然后某个小丫头的小脸,却是渐渐板起来了。   嗯,她可能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事情是向着她与戎儿哥说好的方向发展的,可能小丫头只是单纯的觉得大厅里很吵闹,才不是为了某个溜进其他女子梦里的臭猪蹄子。   大厅内有了短暂的寂静,当然是在某阵狼嚎中。   赵芊儿忽然歪头,温馨建议道:“别叫了。”   正卖力哀嚎着的神虚公子寒毛直立,远处的这个俊秀少女的平淡眼神,让他的某一感告诉他,她真的会落剑。   神虚公子立马咬牙闭嘴了,用手捂着。   他死死压着声音,只有些许呜呜咽咽声漏出齿隙唇缝。   赵芊儿侧耳听了听,似乎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就在捂嘴的神虚公子一口气松到了一半之时,刹那间,悬浮在神虚公子头顶的飞剑掉下来了。   剑尖直指下方那颗人头。   噗——   “啊!!!”   神虚公子又发挥出了他喊单音节字的天赋,这声惊叫字正腔圆,夹杂着三分不甘七分绝望,然而,下一秒的声音又戛然而止。   众人的视野中,透明的茶香飞剑与神虚公子脑袋触碰处,变回了一摊冰凉的茶水,将他浇的湿漉漉的,如同落汤鸡一般。   原来是虚惊一场。   赵芊儿转身返回。   神虚公子恍然摸了摸完好无损的脑袋,大口喘着粗气,见某人把他当个屁放了,他连滚带爬的奔跑回了随从们背后,躲在了一个最高大魁梧的随从身后。   神虚公子用力喘了三口粗气,青白的嘴唇哆嗦着,像是用牙齿磕碰出了几个音节。   “阿灰阿灰……叫人……叫人!快叫人!”   摇人是吧?   是不是玩不起?   赵戎笑着转头看去。   赵芊儿也脚步一停,把茶壶平稳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转身。   “住手!”   正在这时,一道冷清透彻的女子嗓音在大厅内骤然响起。   回荡。   赵戎等人从未听过此音。   然而正在拉着高大随从、厉声‘叫人’的神虚公子,却是顿时目露狂喜,周围原本面色为难的随从侍卫们也是陡然松了一大口气。   人群间发生些骚动,众人纷纷朝某处看去。   这道陌生的女子嗓音并不属于一楼大厅内的任何人,而是……来自三楼的某间包厢。   又是何方神圣?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赵戎轻笑一声,眸光打量着三楼的那几间包厢。   它们的观景台可以从里面朝外,看见一楼大厅的全貌,然而外面的人看去,却是灰蒙蒙的一片,类似于赵戎前世的某种玻璃。   安静无比的大厅内,有两道似乎正在下楼的脚步声,格外清晰,由低到高,越来越近。   很显然,就是来自刚刚出声之人。   赵戎神色忽动,他记忆力惊人,对于别人的脚步声与节奏,印象很深,而此刻的这两道脚步声……有点耳熟。   正在这个时候,某个似乎要将反派进行到底的肾虚男子,有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你们完了,你们完了,敢招惹我们紫薇阁,简直找死!有飞剑了不起?苏师姐等会就把你们全都抓起来,丢到星子湖里去喂鱼!”   苏师姐?紫薇阁?   赵戎眉眼皮一抬,转头和赵芊儿对视一眼,只是下一秒,楼梯道处的下楼脚步声刹那消失。   两道女子的身影出现在了楼梯口处。   当头的那位年轻女子,身着黑色的千褶百迭裙,衣带飘飘。   她姿容高冷绝美,皮肤白腻如牛奶,乌黑长发飘洒。   气场极足。   后方跟随着的女子,一身红衣,正是之前跟着苏青黛的红衣侍女。   这对主仆的脚步在楼梯口处,顿了顿,似乎是扫视了一圈寂静无声的大厅。   面对所有投来的视线,苏青黛轻抬着下巴,朝着前方,再次冰冷开口。   “给我住手。”   嗓音冷清透彻,赫然就是刚刚出声之人。   待看清楚高冷女子衣着模样后,人群之中抑制不住的掀起低沉的声浪。   “是紫薇阁的苏青黛!她怎么也在这里?”   有人忍不住吃惊道。   “不是听人说,苏氏最近出了些事吗,好像是和西边那位武夫有关……”   “咦竟然是这位主,这可不是位脾气好的仙子,在山上是出的名的高傲与不好说话,听说这苏仙子厌男,对男子没有什么好脸色看……”   “她现在出来……她们紫薇阁阁主的儿子被人收拾成这样,估计看不下去了……哈哈,看来今夜又有大热闹看了。”   众人面色各异。   听到这些话语,顾抑武浓眉皱起,这就是苏青黛?刚刚还和子瑜说起这个女子,就出现了。   他感觉有些麻烦棘手,那个神虚公子,收拾也就收拾了,紫薇阁只要知道他们身份后,八成会不了了之,为了一个废物得罪书院,不至于这么蠢。   然而现在正好撞上了这位紫薇阁的苏仙子,一看就是高冷骄傲的女子,就怕性子烈,没有权衡,直接起冲突。   这种事在独幽城外的山下‘小地方’,一些被宗门、修士们追捧吹嘘到了天上去的仙子天骄们身上,是很容易发生的。   说好听点就是宁折不屈,说难听点就是傲而无脑。   若是他们一伙人和这个苏仙子矛盾闹大,就算是收拾了一顿她……最后终归是比神虚公子要麻烦的,毕竟毁了人家宗门内视为希望、潜力极大的天之娇女,这类‘天才’修道的心气很重要,容易一蹶不振……   魁梧儒生忍不住看向了赵戎和赵芊儿,想要向子瑜探寻怎么处理,顺便提醒一下分寸。   赵芊儿轻哼一声,上前一步,走到赵戎身前,轻轻眯眼,正对着苏青黛。   赵戎目视那个高冷女子,表情上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依旧两根手指轻敲大腿,节奏不缓,只是见赵芊儿挡在了前面,向前略微倾身,拉了拉她的小手,笑着轻语一句:“听话。”   赵芊儿乖巧的点了点头,瞧了眼楼梯口的那个两个女子,随后转身,走回了赵戎的椅子后面,提起茶壶,为他倒茶。   而坐在梦中情人右腿上,为他端碗夹菜的罗袖,依旧安静的伺候着赵戎,似乎并没有看见大厅内由她引起的矛盾。   高挑冷清的苏青黛,一双天然带着冰冷之意的眸子,直直注视着,坐在椅子上享受着两位美人儿服侍的赵戎。   她白皙的俏脸上,面无表情。   场上,这两伙人隐隐的对峙…… 第三百七十三章 你是我的真命天子(下)   此时此刻,大厅内的气氛渐渐凝重,有剑拔弩张之势。   周围旁观的人群之中,有一些宾客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赵戎被两个绝色少女服侍的一幕,太让人不爽了……喂,旁边就是凳子,能不能别坐他腿上?而且他有手呢,还给他夹菜!   这些人全然忘了这在醉仙楼中,是很常见的一幕。   只不过此时,是他们之前一直追捧高攀头牌清倌人罗袖,做了赵戎怀中温顺依人的小鸟,于是便双标的选择性遗忘了。   顾抑武等学子眉目间有些沉凝,腰杆挺直。   淡然赵戎与冷眸的苏青黛无声对视。   对峙的两伙人之间,神虚公子笑容满面,就差叉腰蛤蛤蛤的标准小人得志的大笑了,其实他应该是想的,不过可以看出,这位突然出现的苏仙子,让神虚公子收敛了不少,看向她的目光里,既怕又喜。   怕,似乎是因为对方是紫薇阁内万人之上的天之娇女,听说紫薇阁主都得郑重以待;   喜,似乎是可以帮他狠狠出口气了。   一些擅长察言观色的宾客,对于这种酒囊饭袋的纨绔心里的想法,可以说是一目了然,有点经验的不用猜都知道。   而且他们仔细一瞧,这个脸庞苍白的粉衣纨绔的眼底深处,似乎还有着抑制不住的火热之色,但却又不敢露出来。   八成是在平日里,这位高冷的宛若月宫神女似的苏仙子,是从来都不正眼瞧他的,或说紫薇阁内都没有什么男子能让她瞧的上眼的。   他话估计都没有资格和她说一句。   但是这种高冷的绝色仙子,那个男子不暗暗憧憬幻想,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前者终究是属于更广阔的天地的。此时她看在紫薇阁主的面子上下来帮他,估计是让他做梦都狂喜的事情吧,说不还觉得刚刚挨揍都值了。   此刻,场上天降救兵的神虚公子,哪里知道他的小眼神与小心思被旁人们拿捏的死死的。   在苏青黛面前,神虚公子腰杆挺直,尽量收敛癫态,哪怕后者还是高冷姿态瞧也没有瞧他,颠倒黑白,神虚公子有一套的:   “苏师姐苏师姐,那几个穷儒生瞧不起咱们紫薇阁,出言不逊,我与他们辩论,那个臭丫头还主动出手威胁我,师姐,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他的哭诉响彻大厅。   赵戎面色平淡,没有辩解。   楼梯口处。红衣侍女,听闻神虚公子言语,柳眉倒竖。   她的前方,高抬下巴静立着的苏青黛,薄薄的朱唇紧抿,冷眸倒映着赵戎,面无表情,仿若一块万年不变的寒冰。   下一秒。   这个长发飘飘、一袭黑裙的绝美仙子终于动了,裙下修长匀称的大腿笔直前迈,快步上前,全场的目光追随着她。   苏青黛片刻不停,美目不斜,直接越过了灿烂笑容的神虚公子,走到了赵戎的身前,凝视着他安静了三息,抿了抿朱唇,旋即一双冰冷清美的眸子垂下了眼帘,小嘴微启,“请问足下是姓赵,名戎,字子瑜吗?”   赵戎点头,“是在下,请问有何贵干?”   此刻,这个高傲冰冷的仙子美眸上长长的睫毛一颤,她余光扫了眼坐在赵戎右腿上乖巧安静的罗袖,下一秒,忽然上前,二话不说的就坐到了赵戎空闲的左腿上,苏青黛玉手一抬,漆黑色的裙袖滑下,露出了白腻柔滑的皓腕,她将桌上神虚公子之前送来的名贵‘敬酒’开封,倾倒了一杯。   第一次坐在男子怀里的苏青黛,白皙双手捧着青花瓷酒杯,她低垂下了臻首,与此同时将酒杯举起,小心翼翼的呈到了赵戎的嘴旁,恭恭敬敬,“公……公子请用酒。”   原本的高冷傲气的绝美仙子顿时化身为了低眉顺眼的小家碧玉乖巧奴儿,若不是她这张白皙清美的俏脸依旧是熟悉的面孔,而且身后还跟着一个大伙熟悉的红衣侍女,全场众人差点都要以为这个紫薇阁的天之娇女、大离西部山上无数男子梦寐以求的高冷仙子是被人冒名顶替了!   坐……坐进了男子怀里……低眉顺眼奉上美酒……轻唤公子请用酒?   啪!啪!啪……   寂静的大厅内,杯碗等物摔在地上的声音,此起彼伏。   原本严阵以待的顾抑武等学子,和幸灾乐祸准备看热闹的场上宾客们,全都傻了眼。   眼前苏青黛乖顺呈酒的这一幕,让他们心里‘咯腾’一声,随后或是下意识的张大了嘴巴,或是瞪大了眼睛,或是端起茶杯的手一抖。   纷纷愕惊无比!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少人或是嗖的一声站起,用力揉眼,再去细瞧,可惜并没有眼花……   众人面面相觑。   然而还有比他们更加震惊耸奇,不接受这一幕的人。   发鬓湿漉漉、狼藉一片的神虚公子,消瘦苍白的粉脸上还残留有前一刻的灿烂笑颜,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的太快,让他还来不及收敛。   “苏师姐你你你……你怎么坐到这穷儒生怀里去了……错了错了全弄错了,他就是说咱们紫薇阁的人,苏师姐你认错人了!”神虚公子眼里溢出了不可思议之色,整个人一蹦,疯狂跳脚。   原本紧跟在苏青黛身后在她坐入那位公子怀中后,眼神怯怯害怕的红衣侍女,表情一变,柳眉再次猛皱:   “喧噪!小姐让你住手闭嘴,不要当跳梁小丑了,说了两遍你还没有听到?”   她骤然转身,走到神虚公子面前,在后者错愕惊悚的目光之中,高扬右手。   一落。   “啪——!”   “啊!”神虚公子一声惨叫,身子向右一甩,摔在了地上。   这一幕看的众人都脸庞一疼,微微吸气。   红衣侍女瞥了眼倒在地上震惊捂脸的神虚公子,冷哼一声,用手帕擦了擦手。   随后她余光忍不住偷瞄了眼赵戎与赵芊儿那边,习惯了跋扈的红衣侍女眼里露出惧意,下楼时万万没有想到会这么巧,这位小姐心中重要至极的贵公子,竟是之前她和小姐在星河古道上遇到过的,而她当时又恰巧冒犯了……   此时此刻,赵戎没有精力去理会大厅内的其他动静。   因为他腿上又多了一位绝色仙子,嘴旁也多了一杯恭敬递来的敬酒,香氛阵阵,也不知道是仙酒琼香还是仙子体香,掺和在了一起,扑鼻而来。   香氛之中,赵戎眉头挑起。   之前他哪里想的到这个印象里十分高冷仙子会如此直接,二话不说就往其怀里坐,比之前罗袖还要主动热情。   合着本公子宽广的胸怀里‘绝色仙子诱捕器’?让你们一个个的投怀送抱、低伏依偎……赵戎心中忍不住吐槽一句。   众人投来的各异目光中,他眼眸下垂,瞥着近在咫尺的小巧青花瓷酒杯,不过更加吸引赵戎眼神的,引其侧目的,是苏青黛端杯的两只玉手指甲上,黑色的蔻丹,将白玉似的葱指,衬的愈加显眼。   这杯突如其来的敬酒,赵戎略微犹豫。   他瞅了眼左下方,这个似乎喜欢穿黑裙的绝色女子坐在其怀里,垂首低眉看不见表情,温顺举杯。   苏青黛等待了会儿后,似乎是察觉到了迟迟不接酒杯的赵戎目光,朱唇轻启。   她的嗓音冷清透澈,天然的给人高冷之感,然而此时坐在赵戎怀里说话,却是压着嗓子,带着软柔之味。   “公子。妾身宗门不幸,出了个斗筲小人,无理取闹,浪荡至极,今夜冒犯了公子,着实可恨。妾身代替紫薇阁,敬酒一杯,还望公子恕罪。”   苏青黛轻声细语,话落后,抬起臻首,凝了赵戎一眼。   这个黑裙仙子飒气仰首,将这杯酒一饮而尽,又放下酒杯,抓起裙袖,轻拭嘴角。   这一气呵成的整个过程,她天然清冷的眼眸都是一刻不停的瞅着赵戎。   苏青黛一张小巧精致的瓜子脸上,白皙的脸蛋肌肤浮现出了一抹动人的桃红酒晕。   她玉手一伸,用手上这只空了的青花瓷酒杯,又盛了一杯七分满的仙酒,两手捧起,再次奉到了赵戎嘴边。   只不过这一次,苏青黛酒杯朝他唇畔微微倒倾,竟是要亲自奉酒喂他。   她的目光直直与赵戎对视。   在气质高冷飒傲的同时,又带着只独独对你一个人特殊的乖巧温婉的绕指柔意,只要是个正常男子,都会不禁心中一荡,满足佳人的殷切甚至于卑微软求的愿望。   这仙子低伏、美人喂酒的一幕,霎那间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没人再去注意呻吟的神虚公子,而且连趴在地上的后者,都在捂着猪头似的脸庞,睁大眼心碎的楞视着。   不过某人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大伙,他明显不是一个正常男子。   赵戎假装没有看见顾抑武等同窗艳羡的目光,至于其他男子们吃人的眼神更是无视了。   他面色如常的看着酒水清澈摇晃的酒杯,还有同样眸子清澈的苏青黛,一笑道:   “教我做事啊?”   全场所有人:“……”   苏青黛亦是一愣,认真摇头,“妾身不敢。”   赵戎轻笑道:“那就再喝两杯。”   他命令的话语刚落,苏青黛又是二话不说,飒爽仰首,一饮而尽,抹嘴,再倒酒。   这个似乎喜欢黑色的绝色仙子第三次仰首,细长颈脖上,平滑的喉结微滚。   听某人话再次饮尽了美酒。   她嘤咛一声后,被黑裙遮盖、看起来沉甸甸的胸脯起伏了一下,用力缓了口气。   “呼……”   苏青黛脸蛋上的迷人酒晕更红了,原本清澈点漆似的美眸被熏染成了带着些许朦胧色的醉眼,她几粒银牙轻咬红瓣,目不转睛的凝视赵戎,玉手一翻。   当着他的面把酒杯倒倾,又是滴酒不剩。   对于修士而言,酒水很难喝醉,即使是仙酒,然而可以人为的克制灵气修为,用正常体魄喝酒。   很显然,眼下的苏青黛,就是属于后者,克制修为,饮满三杯,情意不可谓不诚。   众人侧目。   赵戎目露欣赏之色,轻声解释道:“其实不用与我道歉的,第一杯酒无所谓喝不喝。你只要向小芊儿和小白叔道歉就行,后面这两杯酒,就是给他们的。”   苏青黛坐在赵戎腿上,咬唇颔首。   她微醺的伸手,已将空了酒杯,盛满了今夜的第四杯酒,呈到了他唇畔,欲喂。   此时,赵戎怀里的这个黑裙仙子,高傲冷清的面孔曲线似乎柔和了些,她冷澈的嗓音也带上了些熏人的醉意,细语:   “那,公子……请您用酒。”   赵戎笑而不动,依旧没有接。   这杯酒的意义,他觉得,其实某种程度上和刚刚罗袖夹的那口菜意义相同,喝了就要赖上‘他’了。   苏青黛带着醺意的美目,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他,没有半点催促。   她其实从刚刚到现在,都在一直观察着赵戎,似乎对他十分好奇,很想要将他了解个通透,探索眼前这个男子。   一个女子,如果对一个男子露出这种探知好奇的眼神,还这么主动,意味着什么,场上的大多数男子们都是风流之人,十分清楚,因此,一些仰慕苏青黛很久的男子们心里悲叹不已,没想到连高高在上如云端神女的苏仙子,都会沦陷,这个古怪的年轻儒生到底何方神圣……   在其他宾客们威慑于某个小丫头的飞剑,不敢质疑之时,神虚公子展现出了他顽强不屈的反抗精神,与敢向‘黑恶’势力说不的斗争意志,又从地上爬了起来歇斯底里地吼道:   “不可能,不可能,本大少不服!你们全他娘的喝了迷魂药。我不服,苏师姐,这家伙有什么好的?让你这么巴结讨好他!!”   这响亮的声音一点也不肾虚。   为赵戎乖巧奉酒的苏青黛,俏脸微寒。   赵戎眨了眨眼。   然而这一次,神虚公子只做了不到三秒的真男人。   只见,终于又找到了戴罪立功机会的红衣侍女一步前跨,熟练的扬起一掌,落下。   “啪——!”这次是另一边的脸庞。   “哎哟!”神虚公子吃痛一声,捂着终于对称了的胖脸又摔倒了。   红衣侍女皱眉,这次有了经验,站在这个顽强不屈抗争斗士的旁边,警惕的守着,不走了,防止他探头。   唉,至于这样吗?好好说话好好提问不行,为什么要吼辣么大声……赵戎心里无语的叹了口气。   全场又又又安静了下来,气氛开始有些尴尬。   “其实。”   赵戎轻笑一声,再次打破了沉默,他转头瞧了眼已经脸肿成了猪头、却还是眼神不服的神虚公子,轻轻点头:   “虽然这人吵了点,但有几句话说的还是挺有道理的。”   赵戎回过头,放下眼帘,瞅了眼苏青黛捧着的酒杯边沿处,淡淡的胭脂唇印。他笑道:   “说的对。为什么?”   在无数道同样疑惑的目光下,赵戎腿上黑裙黑发的苏青黛,蓦然一笑。这是这个以冰山美人著称大离山上的紫薇阁仙子,第一次在人前露出笑颜。   只是众人来不急瞪愕,便被她随后轻吐的话语震惊到了。   黑裙女子唇角轻牵,嗓音十分认真:   “因为……你是我的真命天子。”   “……”   所有人:(°ー°〃)   于是乎,某人的脸庞再次成了全场人的焦点。   身为高冷仙子真命天子的赵戎,今夜第二次老脸一红。   你们够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关于坐我腿上的两个绝色仙子这件事》   话说,你们老是瞅本公子的脸干嘛?   能不能不要给自己没有仙子倒贴的人生找借口?成为两位绝美仙子的梦中情人和真命天子,是这张俊脸的原因吗?   你们应该从自身其他地方找找问题,比如本公子是上根大器,而诸君呢……赵戎忍不住吐槽。   其实不管是顾抑武等同窗,还是其他不认识的宾客们,他们的奇怪眼神,赵戎都不怎么在意。   但是他身后某个刚喜滋滋做了二娘子的小丫头蓦然射来的目光,却是令赵戎如芒在背。   芊儿会不会连夜写信寄回独幽城?或者每天都写一份‘丫鬟日记’‘督察戎儿哥日常工作报告’之类的东西,回头交给青君……赵戎暗暗叫苦。   关键是他觉得小芊儿在打小报告这件事情上,八成不会让他失望。   毕竟眼下这往日难得一见的漂亮仙子,接二连三的冒出来,嘴里左一个梦中情人,右一个真命天子,下一个冒出来的是什么?怀孕的绝色仙子?喊孩子他爹?   这还只是靠近独幽城的大离,这一处地方。   所以很难让青君和芊儿不浮想联翩,赵戎来到独幽城找她们前,是不是一路撒网播种,留了一屁股情债。   好家伙,也就大半年时间,你能惹这么多山上仙子?   天可怜见,他只是捡了一只到处瞎跑、引人回头从而破坏交通秩序的笨狐狸,为望阙洲山上的交通安全与环境卫生做出了一点绵薄贡献,仅此而已。   赵戎觉得这种大公无私的公德心没有什么好值得称道的,没必要急匆匆的说出来让青君、芊儿表扬……好吧,少了某只瞎跑的笨狐妖,山上的交通安全是好了很多,但是他家里的交通秩序好像有些岌岌可危。   所以,努力成为一位交通管理大师,疏导与开发家里所有堵塞的交通,让每条道路不管是康庄大道、还是羊肠小路都能通畅无比,甚至必要时,还能相互连接,一起走……这些是赵戎长期面临的首要挑战,也是老赵家的主要矛盾……   不过眼下,他却是要先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好。比如……坐在我腿上的两个绝色仙子把我当作梦中情人和真命天子这件事。   必须和小芊儿说清楚。   此时,醉仙楼一楼,面对苏青黛震住全场的笑颜与话语。   “哦。”   赵戎捏了捏下巴,不动神色道:“真命天子?一见钟情的那种?”   苏青黛冷眸青睐,一眨不眨的端详着赵戎的眼睛,摇了摇头,“哪里有什么一见钟情,不过是庸俗男子们的见色起意罢了。”   她清音顿了顿,语气再次极为认真,“是命中注定。”   赵戎笑了,“我乃望阙洲南地人士,刚来北地不久,若是没有记错,在下从未见过姑娘,今夜也是第一次交集,何来命中注定一说。”   此话一出,赵戎感觉落在他后脑勺上的某个小丫头的‘死亡凝视’,弱了不少,他甚至还能猜到背后的小芊儿,估计是歪头鼓嘴的可人儿模样,画面感十足。   某些宾客听到‘命中注定’四个字,皱眉细思了一会儿,却是表情略微恍惚,忍不住打量着赵戎。   听闻赵戎的话语后,苏青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相貌绝美,只是容颜天然带着高傲的冷意,不说话时,像一座冰山,让人揣揣。   此时,这个冰山美人凝视这赵戎,唇角牵起了微微的弧度,开始了讨价还价:   “公子,请饮下这杯酒。”   赵戎无语。   不过如此佳人,即使是卖关子,也让男子赏心悦目,耐心不自觉变得出奇的好,特别是此刻的苏青黛并不是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而是略带渴求的请你稍微动动嘴唇,喝上一口她玉手奉上的美酒,还是她亲自来喂……   这他娘简直是神仙待遇。   一些男子暗中咬牙眼红,这种自己原先一直锲而不舍去舔的女神、仙子,结果某一天发现她竟成了别的男子舔狗的滋味,亲眼目睹女神在那个男子面前渴求卑微的样子……他们此时算是深有体会。   不过都是敢怒不敢言。   能让一位惊才艳艳的女子剑修做贴身丫鬟……即使是大离顶级世家的嫡子都不敢这么玩。   然而敢为人先的神虚公子这一次仍旧没有辜负众人的期望,   苏青黛朝赵戎笑并且玉手喂酒的一幕,似乎同样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神虚公子捂着脸,泪涕横流,泣诉道:   “苏师姐,咱们紫薇阁如此看重你,我爹如此栽培你……以往其他离地仙家内的天才弟子追求你,你冷色不理也就罢了,毕竟他们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配不上你,但是你现在是发什么痴,怎可随意找个野男人托付,我爹知道吗?阁内知道吗?苏氏知道吗……我……我……我反对这门亲事!”   因为这次神虚公子吸取教训,没有吼辣么大声,所有红衣侍女便也皱着眉让他开口了,只是她没想到神虚公子竟然还敢喊那位赵姓贵公子是野男人,那小姐是什么?野女人?   果然,苏青黛面色微冷。   于是红衣侍女戴罪立功的机会又到了。   砰——!   本来机灵捂脸、防止红衣侍女打脸的神虚公子失算了,这次是迎面一脚,踹的他往后猛倒,惊叫一声,“哎哟,我的妈!”   “你说什么?”红衣侍女柳眉骤竖,一手叉腰,一手食指指着抱头的神虚公子:   “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到你这个废物纨绔来反对?”   围观群众:“……”   神虚公子抱首满地打滚,呜呜咽咽,似乎还想开口,结果睁眼却是撞上了红衣侍女的严厉目光,神虚公子打了个彻底的冷颤,恶人遇到了更恶的人,不敢再吱声了。   侧目瞧着这一幕的赵戎眨了下眼,替敢说真话的神虚公子默哀了一秒钟,然后轻咳一声,身子微微前倾。   从未瞧神虚公子一眼的苏青黛见状,眸光一喜,微微起身,玉手捏着的酒杯微微倒倾,喂他饮下了这杯敬酒。   这算是他第一次喝花酒,以前不管是在大楚国子监还是来独幽的路上,从未来过这种烟花之地,不过书院儒生来这种地方,也没有太多的忌讳,反而天然亲近。   林麓书院每次诗会盛事上的夺魁诗文,都是最先从全洲山上山下的烟花之地传颂,然后风靡全洲,这其中,还有望阙南北两座书院的暗中比量,这也是望阙洲山上修士们茶余饭后的趣谈,有时候进入青楼酒馆的第一件事,就是问问清倌人、歌姬流行那一首新词,风头最盛的才子是北边的还是南边的……   所以风流,不下流即可。   “好了,姑娘可以说了。”   赵戎总觉得嘴里有一股清淡的胭脂味,偏向于雪莲花的冷香,久久不散。   苏青黛玉手放下茶杯,抬目直视赵戎眼眸。   她似乎很喜欢看人的眼睛,和赵戎另一只腿上坐着的罗袖不同,后者安静,像是有些害羞,总是垂目不去看赵戎,而且连说出来的理由,赵戎觉得有些儿敷衍了。   梦中情人?   赵戎哑笑,所以他比较欣赏坐在左腿上的这个眼睛直勾勾且很有气质的绝色女子,对于她接下来的话语也有些好奇。   苏青黛这一次没有卖关子,其实她本就是冰山似的性子,以前与人说话惜字如金,只是面对自己的真命天子,她终归是不一样的:   “阁主启用阁内的禁术,付出了巨大代价,为我扶乩占卜,推洐出今夜,在醉仙楼,我会遇见我这一世的真命天子。   “阁主扶乩得出,妾身的这位真命天子,为赵氏子弟,是淳淳儒生,名与字之中,既有兵戈又有美玉,眼下他或许名声不显,但是却头顶紫气冲天,有圣人气象,潜龙在渊。而妾身若是抓住机遇,能够伴随在他左右……”   苏青黛话语顿了顿,美眸直勾勾的注视赵戎,倒映出了此时他的平淡表情,她皓齿红唇轻启:   “被他接纳,且互换真心,结为双修道侣,沾染上这位赵氏美玉的圣人气运……那么我往后修行之路上的一切磨难与大可怖,都可以有惊无险的度过,平步青云,甚至有机会触摸到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修为境界……   “阁主还说,妾身此生只有这一次机会,在今夜,在醉仙楼与他相遇,错过了便再也无法与他交集,陪伴圣人起势。   “赵戎……赵子瑜……赵公子,你,就是我的真命天子。   “请原谅妾身今夜突然出现,行为有些失礼。公子你可以在离地的山上问问,我苏青黛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子。只是,我不想错过了公子。”   喜欢黑色裙裳的绝色女子,冷清透澈的嗓音轻柔之中带着无比的认真意味,眼眸亦是目不转睛的凝视赵戎古井无波的眼睛。   醉仙楼一楼大厅内的气氛有些凝重,一双双眼睛在惊愕之后,缄默沉思了起来,众人讶然的细瞧着安静不语的赵戎。 第三百七十五章 赵氏美玉,圣人气象   紫薇阁以扶乩占卜之道,在离地出名。   而紫薇阁主陈尔更是离地山上山下名气极大的老神仙,擅长望气占卜,传说能够窥探天机。   眼下,按照苏青黛的说法,阁主陈尔使用阁内禁术,为她扶乩出了命中贵人、真命天子。离地迷信鬼神祭祀,离女以扶乩方式择选郎君并不太稀奇,古来有之。   离地近百年来最著名的一桩类似事情,是传闻大离先帝起义中途,被离地先民托梦,告知他北方有高山,山上有佳人,虽是一个农家离女,但是却有凤仪,可以辅佐大离社稷。   大离先帝朝北步行,找遍座座高山,在第十三座高山终于寻到,立其为后,十三个月零十三天后,先帝一统离地……   这个农家离女便是现如今坐在大离朝堂最高处的独孤氏皇太后。李氏皇族,也一直自称得到了迁徙入月宫的太古先民庇护。   所以,这位苏仙子说扶乩出了真命天子并不让宾客们有太多的震惊,只是让男子们失落且羡慕赵戎而已。   让众人真正惊讶的是,苏青黛说她的真命天子,头顶紫气冲天,有圣人气象。   顾抑武等学子们忍不住打量起了一起身边这个朝夕相处不少日子的年轻儒生,同时朝他脑袋上瞟来瞟去。   现如今在玄黄修真界,圣人既罕见,又寻常。   罕见,是因为圣人已经很久未出了,这是玄黄诸子百家公认的事情,真正的圣人必须是开创出新的大道的存在,有‘开天辟地’之功。   寻常,是因为名义上圣人称号的泛滥,诸子百家中的大修士都经常被称为圣人,比如望阙洲南北两座书院的山长,都被山上人称为儒家圣人。   这就像赵戎前世看的教育片里面随时随地挥洒汗水播种种子无私奉献的小姐姐们一样,被亲切的称为老师……   至于眼下苏青黛嘴里这个头顶紫气冲天的圣人,应该属于前者,毕竟紫气、白鹿、彩云啥的,都是历史上圣人出世的标配,如果没有一个像样的祥瑞,出门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圣人……   眼下,苏青黛没有理会周围的动静,她一双美目只看着眼前的男子,从刚刚到现在都是如此。   这个紫薇阁天之娇女与赵戎对视了会儿。   最后在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平静目光下,气质高冷的苏青黛微微低头,垂下了眼眸,抬起玉手将几缕乌发挽到了耳后,这副模样让她本来冰冷的气质,柔和了起来。   就像一直孤傲清高的纯黑猫咪,突然低头舔起了主人的手心,温顺了起来。   苏青黛转头,动作轻柔的去给赵戎倒酒,没有打扰他的思索。   该说的话语,已经全都说完了。   赵戎摸着下巴,沉默不语,眼神平静的看着这个婉婉有仪的美人儿。   他身后的赵芊儿,一双细长弯弯的秀眉也忍不住蹙起,看着戎儿哥,某一刻她桃花眼睁大。   小丫头想起了不久前在逍遥府的陶先生的课,还有那一夜和小姐、戎儿哥一起在青莲居屋顶赏月的事情。   记得当时戎儿哥就是说了不少关于什么圣人、大盗的事情,有着一些奇特的见解。   赵芊儿虽然听不全懂,但是还是感觉当时的戎儿哥给人一种很厉害的赶脚,她和小姐都仰着头怔怔看着他。   而且记得戎儿哥之前也送给了小姐一道紫气,虽然是道家的祥瑞之气,但是还是给人一种宿命之感。   所以,虽然对于那个紫薇阁主的扶乩占卜之道有些嗤之以鼻,但是他的这个关于戎儿哥的预言,还是让赵芊儿忍不住朝宿命论方向联想。   至于苏青黛说什么赵戎是她的真命天子,小丫头却是瞥嘴不屑……你这不是废话吗?戎儿哥如果有圣人宿命,那就是玄黄人族的气运之子,话本小说里主角似的人物,做他的娘子能跟着他一起扶摇而上,所以说他就是全天下女子的真命天子,谁上都行,做戎儿哥的朋友、亲人也能沾染气运平步青云,嗯,做他的父母除外,这可是高危职业……   小丫头嘀咕了几句后,歪头瞅着戎儿哥的后脑勺。   戎儿哥头顶紫气冲天,有圣人气象?唔,那我就是儒家圣人的二娘子了?芊儿是不是以后不能穿男装了,根据紫衣花色天天换花里胡哨的裙子也不行?那……圣人的二娘子喜欢摸他腹肌不过分吧?一顿饭吃三大碗饭应该问题也不大,不过估计得小口小口吃了,不能像以前一样猛的埋头干饭……   她拧起的秀眉间,闪过些忧虑之色,小手一探,去摸赵戎的后脑勺……紫气在哪呀,一直冲天是不是太浪费了,唔,这可是圣人的脑袋……小丫头小手还轻轻拍了拍。   “……”   被摸头杀的赵戎满头黑线,你个臭丫头搁这拍瓜呢?   原本面色淡定的他,忍不住回头瞪了赵芊儿一眼……喜欢摸对吧?下次让你摸个宝贝,你可别哭别跑。   另外,本公子有圣人气象,这都让你们看出来了……赵戎突然回首,问了个关键的问题:“苏姑娘,先不谈贵阁的这个扶乩禁术准不准。你找贵阁阁主用禁术扶乩占卜,想必刚开始并不是专门要寻找所谓的真命天子的吧?”   苏青黛倒酒的玉手一顿,抬目看了眼赵戎,先是神色十分认真道:“这个扶乩禁术的准确度很高,在我们紫薇阁历史上从来没有失败过一次……妾身相信公子就是真命天子。”   赵戎微笑无言,等待她回答真正的问题。   苏青黛话语顿了顿后,眼眸朝四下看了看,小声道:“夜里妾身去公子房中,再与你仔细道来可好?”   赵戎瞧见了她的顾虑,准备开口,然而他右腿上一直安静夹菜的罗袖也开口了,“公子,别忘了答应袖儿的梳拢……今夜我去公子房里请教些诗词。”   她与苏青黛对视了一眼,然后小脸微红,细声补充一句:“公子不必纠结,可以……可以一起的,袖儿不在意这个。”   一身精致黑色长裙、气质冰山的苏青黛闻言,白皙的脸蛋浮现两抹淡淡的霞色,没有说话,似乎是也默认了某事。   穿白裙的绝色少女和穿黑裙绝美女子,两位仙子,都微羞垂眸,别过了脸去。   罗袖鹅蛋脸的圆润小巧,可以说是巴掌大小,激起人一种一掌就可以掌握把玩的破环欲望,精致可人。   苏青黛的瓜子脸侧脸的轮廓弧度完美无瑕,就像一个白玉雕刻的艺术品,微翘的眼角还带着朦胧的醉色。   两位仙子美人,气质迥异,此时都是坐在赵戎怀里,并且都乖巧顺从,没有争宠敌对,皆默认了某种对于男子而言梦寐以求的妙事。   场上的宾客们今夜算是刷新了见识了,对于尽享齐人之福、桃花朵朵的赵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那些羡慕嫉妒恨的情绪都已经累人,眼红的提不起劲了,只是默默的看着。   这次竟然是大被同眠……这合理吗?明日早起可以给两位绝色仙子梳拢画眉?   不少男子转身默默离开了醉仙楼,感觉再待下去,无异于自虐。   不过今夜之事,注定也会经过他们之口,传遍南星郡等大离西部诸郡的山上,那位紫薇阁的天之娇女、出的名的冰山绝色仙子已经名花有主了,寻了一位古怪的年轻儒生作为真命天子,情丝一结,托付了出去……   见赵戎皱眉不语。   苏青黛细声道:“公子,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出去再说。”   罗袖颔首,小声道:“公子,你若是不想移步,醉仙楼可以安排上等客房,供……供我们一起留宿,我们现在就走吧,长夜漫漫……”   “倒酒。”赵戎伸出一指,指向苏青黛放下的酒杯,平静命令。   后者二话不说,听话的玉手提起酒壶,仙酒倒倾。   赵戎看了眼窗外月色,点头,“时候是不早了,但是刚刚一直忙着听你们打谜语,这一大桌特意点的名贵酒菜都还没吃一半,太浪费了,毕竟……”   他话说到一半,忽笑,朝顾抑武等人道:“毕竟说好了谁给仙子梳拢,谁请客的。”   “子瑜,你倒是勤俭节约,又抱得美人归……行,咱们一起吃,吃完就走,唉,要不再多点些菜,吃穷你。”顾抑武酸楚了几句,摇了摇头,和同伴们一起重新落座,拿起筷子。   赵戎笑了笑,其实很想说,美人那是那么容易抱的,光是现在两位仙子坐在怀里,都把他的两只大腿压麻了,还不方便动弹,嗯,虽然触感是真的好,可以好好说道说道……   这些话赵戎当然没有说,否则他毫不怀疑抑武兄会吃不下饭。   他转头,朝微楞的绝色少女笑语:   “愣着干嘛,不是赖上本公子了吗,快点夹菜。”   “哦,好的,公子。”   罗袖重新端碗,忙活了起来。   于是乎,赵戎怀里的两个佳人,还有后面的小芊儿都忙碌了起来。   罗袖给他端碗夹菜,苏青黛给他倾倒仙酒,赵芊儿给他舀汤倒茶。   艳福不浅的赵戎左右看了看大伙,发现自己似乎是最空闲的,他伸手接过了苏青黛捧来的酒杯,没有让她亲自喂。   他两指轻捏酒杯,无所事事之中,突然做了一个让很多人诧异疑惑的动作。   端坐在醉仙楼一楼边缘处的年轻儒生,抬首,朝三楼的某间包厢,微笑举杯隔空示意,他仰头倾杯,一饮而尽。   然后。   整座醉仙楼的空气似乎都凝了凝…… 第三百七十六章 被欺负的仙子与会玩的戎儿哥   对于赵芊儿、顾抑武等人而言,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变化,但是确实发生了。   在某人举杯邀饮之后,周围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菜太多了,咱们多叫点人下来吃,嗯,我说了我请客,谁也别和我抢。”赵戎认真解释道。   顾抑武这就忍不了了,拍桌,“子瑜,当然是你请,今夜就属你最出风头,还想全部白嫖不成?”   顾抑武和赵戎相处好一段日子了,从他那儿学来了不少新名词。   其他正义堂学子也纷纷跟上来起哄。   “赵先生也太风流了,说好了不喝花酒的,结果就属你喝的最多。”   有学子玩笑道:   “好啊,赵先生,赵小仙子管不了你,赵大仙子我们看你怕不怕。今日苏仙子和罗仙子两位佳人深情难负,赵先生无奈接纳咱们当然理解,但是明日回去后,看你怎么向赵大仙子交差,她理不理解是一回事,但是一顿家法估计是少不了的。”   赵戎瞥了眼坐在怀里的苏青黛和罗袖,她们正听话的给他夹菜倒酒,自顾自做着事情,像是没有听到其他人的打趣。   赵戎没有解释,而是佯装板起了脸,大袖一挥,轻哼一声:“吴兄和诸位多虑了,在家中,是在下说的算!都得听在下的,她们这些妇人,还反了天不成?”   “哈哈哈哈哈……”   大伙一阵哄乐,大喊不信不信,说什么上回某个同窗也是这么拍胸膛铁骨铮铮说的,结果大伙去了他家后发现正在跪搓衣板。   一众学子起哄,说是回头就去向赵大仙子告状,看看赵先生的铮铮铁骨有没有赵大仙子的搓衣板硬。   对于某个‘一家之主’的话语,旁听的赵芊儿忍不住翻了个可爱的白眼……戎儿哥,你上次和小姐一起困觉还是我帮你的呢,不然都莫得床睡,更别说小姐香闺内的床了,你哪里躺的上去,更更别说夜里还能欺负小姐按……按她脑袋了……要不是芊儿,小姐哪里会松口啊……一家之主就这?哼哼。   不过自家男人在好友面前吹牛打屁,她作为懂事的二娘子肯定是不能拆台的,甚至还要主动给足他面子应和着,至于回家后到底是怎么样,那就是另一个剧本了。   赵芊儿心里暗笑了会儿,灵动眸光流转之间,瞅了眼赵戎腿上乖巧听话的两个仙子。   她的视线正常扫过了罗袖,然而在苏青黛身上却是停留了会儿,眉头轻皱。   对于这个意料之外闯入戎儿哥怀中的女子,小丫头似乎是第一次见面就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此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心细如发的魁梧儒生没有参与大伙的热闹,他悄然瞧了眼三楼某处,小声道:   “多叫点人?子瑜你是说……”   赵戎笑着点了点头。   “都叫下来吃饭,点了这么多菜,咱们怎么吃得下。而且来都来了,就先见一面吧。”   他一叹,玩笑道:“我一路上当了这么久谜语人,也是等的犯嘀咕了……主要是想先瞧瞧这些人的动作再和你们说,结果……”   赵戎话语顿了顿,左右瞧了两眼腿上的两位仙子,突然他身子微微前倾,伸出两只大手,将她们纤韧的腰肢一揽,这是苏青黛和罗袖坐进赵戎怀里后,他第一次主动的动作,显得有些粗鲁霸道。   “嘤……”穿黑裙容颜高冷的绝美女子娇呼一声。   “啊……”一袭白纱裙仙气十足的绝色少女下意识惊呼。   这套霸道总裁的动作有点羞耻啊,以前看别人这么做还不觉得,实操起来是不是弄痛她们了,要不轻些……赵戎心里轻咳一声。   二女忍不住瞪大美目,手上的活计微顿,模样有些小心翼翼的去打量赵戎的表情。   众人哪里知道赵戎心里的想法,只见他轻揽着两个仙子,面色平淡,轻笑一声:   “结果拖这么久,送个礼都弯弯绕绕的这么慢……嗯,不过倒也算是挺有诚意,分量还挺重……都是讲究人,那就提前见一见。”   他与顾抑武的这一番话,说的没头没尾,十分奇怪,只听了一点的学子,都没有弄清楚赵戎具体在说些什么。   不过却也有些人听懂了,明白了过来。   比如赵芊儿和顾抑武。   特别是赵戎还恶趣味的吐槽一句‘礼物分量还挺重’,让前者忍不住白了个眼……臭戎儿哥,重的话,那你别让她们坐你腿上了呗,怎么感觉你挺受用的?   此时,赵芊儿微恍,转头看向三楼。   她轻轻眯眼,小脸上浮现若有所思之色。   原来如此,戎儿哥等的人早就已经来了,那么刚刚这两位投怀送抱的仙子……   顾抑武默默颔首。   他算是有些清楚了,其实之前就已经大致猜到了一些,各方势力都会来与他们接触,毕竟封禅一事,对于大离当下的局势与未来的国运影响深远,他们这一行学子作用关键。   而这几天赵戎让他带着正义堂学子们在外面玩乐,特别是来星子镇最大的醉仙楼,顾抑武也能想的到。   是给各方势力一个接触的机会,方便他们行动。   就像今夜这样。   只不过对于子瑜为何要选择绕路来星子小镇,顾抑武还是有些不解。   直接去大离寒京,到时候再私下见面不是都一样吗?寒京肯定也有不少适合接触的机会,而且还可以节省时间,眼下却是在这儿逗留了不少日子了,回头封禅的时间有些赶了……   这时间浪费的有些不必要。   不过,顾抑武了解赵戎,相信他肯定有自己的思虑打算。   并且马上就要见到那些人了,有些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另外……   魁梧儒生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容貌冷傲的苏青黛和气质纯净的罗袖……没有想到这两位绝美佳人都是某种程度上的礼物,咳,确实挺重的,只不过这礼物送的……   顾抑武觉得就很有讲究,里面有不少耐人寻味的地方,可以说道说道。   比如这两位离女仙子,背后的势力应该是对应着两拨人的,眼下这些人就在三楼,呵,不久前在他们玄字号包厢的隔壁,真是灯下黑。   比如为何这些势力送礼第一个就送给子瑜,还是如此厚礼,嗯,接下来送不送他们暂时不确定,不过,这些势力确实第一个就送对了人。   子瑜是眼下他们团队之中主持封禅仪式之人,对于大离的各方势力而言,是至关重要的。   而这些人能找对人送礼,代表着大离的各方势力对他们调查的倒是挺清楚,这是在独幽城有人?而且调查的到底又有多深?   想通了这些,顾抑武大致理解了今夜在一楼大厅发生的这些闹剧了。   什么梦中情人,什么真命天子……不过这其中又有区别。   比如梦中情人,这位罗袖仙子只是含羞的说了句,没有具体解释。   现在想来,顾抑武感觉有些敷衍。   而后面的真命天子,就比较有趣了。   这位高挑、喜欢穿黑裙的苏仙子理由倒是说的通,她自己也是煞有其事,看子瑜的目光都是目光灼灼。   顾抑武觉得,这件事情的关键,应该是出在那个紫薇阁主陈尔身上,这位离地著名的老神仙,八成是在瞎扯淡,或者说,他给苏仙子的扶乩占卜,掺杂了私货进去。   估计连第七境的阴阳家的诸子都推算不出悄然出世的圣人何在,他一个金丹都未到的所谓老神仙可以办到?   什么紫薇阁禁术之类的,可能也就是靠些神神秘秘的词,增加一些可信度罢了。   说不定当时这个紫薇阁主还一脸虚弱的和苏仙子说,他损耗了多少多少寿元,推算出来了你的如意郎君,请好好珍惜,勿让老夫一番心血白流……   咳咳,因此所谓的‘圣人气象’,明显就是假的。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他们这样的视野阅历,毕竟大离与独幽城相比,也就是个小地方。   再加上离人又迷信鬼神,离女有扶乩选郎的传统……   所有说不定还真有被忽悠了的,比如……这位苏仙子,看她的表情好像是信以为真了。   顾抑武不禁泛嘀咕。   额,该不会她真的坚信子瑜是她的真命天子吧?用子瑜的话说就是,好家伙,这个紫薇阁主坑自己门内的弟子有一手的,而且是连紫薇阁内的天之骄女都给送出来了。   魁梧儒生忍不住瞧了眼赵戎怀里的高冷黑裙美人,微微一叹,看向赵戎的目光,有些羡慕之意,白捡了一个离地仙子。   而且虽然所谓的圣人气象很大可能是假的,但是今夜赵戎却也是出尽了风头。   今夜来到醉仙楼的不明所以的男子们,对于他都是羡慕嫉妒,不敢恨,毕竟圣人气象啊,那么仙子们倒贴倒也说的通呢。估计也是大多数场上男子酸溜溜的想法。   想通了这些的顾抑武,肯定是不会把真相说出来的,他看了眼赵戎平淡脸色,赵戎正看着楼梯道那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顾抑武不禁一叹,目露敬佩之色。   这些事情,子瑜应该很早就看出来了吧?一直是在以看戏的目光,瞧着今夜发生的一切……   就在魁梧儒生感慨之时,赵戎的身后,拿着茶壶的赵芊儿乌溜溜的灵动眸子一转,朝苏青黛和罗袖看去。   小丫头的视野之中,赵戎的那一番奇怪话语说出来之后,罗袖依旧是低眉弄眼,乖乖夹菜的样子,没有反应。   然而一袭黑裙极衬白腻肤色的苏青黛,却是轻轻抬起螓首,如黛的青眉微皱,看着她伺候的真命天子,目露些许疑惑好奇之色。   似乎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赵芊儿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微微歪头,觉的苏青黛的表情十分到位,不似作假。   不过……漂亮女子的话与表情怎么能随便相信呢,唔,芊儿和小姐除外……小丫头心里嘀咕了一句。   赵戎目视前方,似乎没有去看怀中两位绝色仙子各异的表现,而是轻笑一声:   “傻愣着干嘛,赶紧给本公子倒酒。”   “哦哦。”苏青黛连忙垂下眼眸,继续手上的活计。   “向本分的罗仙子学习,多乖。”赵戎微笑。   “……”苏青黛咬唇,似乎是有些不适应。   毕竟之前哪里有男子敢命令指挥她,那些男子们能于她说一句话、得到苏青黛一个简洁回语,都能开心成个傻子,而且有些男子眼睛都不敢与她直视,语气更别提多小心翼翼了,对于她冰冷的表情揣揣猜测……   “听明白了没有?苏仙子?”赵戎轻笑道。   “听……听明白了,公子。”苏青黛睫毛微颤,声音蚊子似的细语了一声,垂眸端详着酒杯。   语落,她黛眉微皱,似乎是有些忧恼刚刚自己的温顺卑微,对于在赵戎这个真命天子面前,自身地位身段的巨大变化,有些茫然无措。   要托付一生的真命天子若是轻贱于她,她该如何应对?   瞧见这一幕,后面的赵芊儿,忍不住看了眼戎儿哥。   戎儿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似乎话语与态度越发霸道起来了,渐渐一点也不客气了起来,开始带着大男子的压迫力,直呼与命令苏青黛、罗袖二女。   不过,以前在人前高冷矜持的两位绝美仙子,似乎就是吃这一套,不敢反抗赵戎丝毫,就像温顺的猫咪,对于他的命令话语乖乖服从,对于他的态度不敢质疑,对于他的情绪态度察言观色。   或者说,对于那些她们看不上眼、主动贴上来的男子,苏青黛和罗袖很有一套,知道如何应对。   但是对于她们需要去接近帖服、悉心讨好的强势男子,二女就像被卸去了天然擅长的优势武器,除了放低身段,放低身段,一直放低身段以外,就不知道如何去应对了,高冷与矜持似乎在戎儿哥面前无用了。   而若是遇到看清她们本质的后者,比如现在的戎儿哥,那么这两位仙子就更悲催了,像现在这样被随意拿捏,被轻易轻贱了,她们也不知所措,说不定还会把温顺讨好、低头服从当作救命稻草,殊不知是饮鸩止渴。   后面,还有‘更过分’的等着她们呢。   小丫头觉得,有时候男子女子之间的地位,高低变化,十分奇妙。   只要有一方强势突进,那么另一方只要第一次退缩服从,那么必然节节后退,身段被一次次压低,然后就是强势者愈来愈强,卑微服从者越来越卑,直到卑无可卑。   其实不只是男子女子间的感情关系,一些其他的关系也可以套用。   既复杂又简单。   复杂在,两者的这种状态中,一次次曲绕的情感转变,人心变化。   简单在,整体去看,无外乎一方俯视,一方仰视,高低之差不可挽回,而且愈加明显。   很显然,此时的戎儿哥就是属于俯视的高地位,而苏青黛、罗袖这两位被其他离地男子追捧仰慕的仙子属于仰视戎儿哥的低地位。   估计就算此刻他再过分些,两位仙子也会不敢反抗,只会继续让位置压的更低。差距越拉越大。   其实罗袖还好一些,眼下看来,她毕竟本就是清倌人,无依无靠,虽然清高,却也性子柔顺,对于命运随波逐流。   赵芊儿觉得,最最有趣的是苏青黛,她以前是紫薇阁的天之娇女,大离山上的冰山美人,追捧仰慕她的一大堆,还不乏其他大离山上的天才,苏青黛都是看不上眼,高傲冷清。   有些类似于自家小姐,不过肯定是比不上的。   然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在大离却是实打实的云端仙子高冷天骄。   眼下,苏青黛却是乖乖坐在了戎儿哥腿上,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   这地位的落差才是巨大的,也是最有意思的。   她现在是何身份?   赵芊儿看了眼前方,苏青黛正直起纤细腰肢,眼睛微微上翻,角度从下向上,直勾勾的仰视赵戎,霜白的两手端着酒杯,小心翼翼的给他喂酒……   这一幕没有让赵芊儿不舒服,戎儿哥在‘做事’呢,她哪能去打搅,帮忙才差不多。   而且眼下来看,他这事情做的让赵芊儿也忍不住侧目。   因为,飞速造成眼前这种局面的,很明显是占主导地位的戎儿哥。   他似乎从一开始就刻意为之,压制着这两个贴上来的仙子美人,虽然赵芊儿不知道是为何。   她低头看着手上的酒壶,浅浅一笑。   小丫头桃花眼弯弯,暗道有趣。   戎儿哥现在哪里是个书呆子,分明是个会玩的……她喜滋滋的想道。   只要不是书呆子就好,贪玩一些有什么大不了?男子要是对于此事没点儿弯弯绕绕的肠子,没有个自己的方法,那才是无趣呢,还没有女子们心思多,怎么能驾驭得住男女关系。   不管是卑微舔狗,还是厌女冷淡,都只是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而已。要不得的。   赵芊儿眼眸微抬。   眼前这两位习惯了高姿态、却身份逆转了的绝色仙子,她们的倒酒夹菜,可是与她完全不一样的。   赵芊儿对于周遭事物的观察有一种奇怪的敏锐,人心的把握更是如此,这是从她记事起的苦难环境造就的,一直被动的默默锻炼这项天赋。   若是没有这种敏锐,当时小小的芊儿怎么活的到与戎儿哥、小姐柴房相遇呢。   小丫头盈盈一笑。   这种敏锐最简单的形容,就是知道谁对她好,谁对她坏。   知道她的世界里,最重要的人是谁;哪些人又是浮云般的过客,不值得浪费丝毫情绪。   赵芊儿微微歪头,又忍不住伸手去摸赵戎后脑勺了:   唔,会玩、喜欢玩都可以的,甚至芊儿也能帮你,相信小姐也不会说什么的,不过,戎儿哥,你也要知道对你真正好的人是谁,真正重要的人是谁,真正能陪伴余生一起过日子的人是谁,不能太贪玩。   最重要的是……你一定一定不能玩芊儿和小姐,去玩把你视为太阳般最重要的两个青梅。   除此之外,欺负……唔,是可以的,毕竟都被你这个臭竹马从小欺负到大了,就当是前世结下的冤家,此生的泪水与疼痛、伤心与忧虑全都是还给你的债……   小丫头凝视戎儿哥,她明白,若是要论在戎儿哥面前贴的最主动且最死心塌地的是谁,她和小姐绝对是没跑了,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其他女子几乎都是有目的靠近的,然而芊儿和小姐呢?哪里是惦记着戎儿哥的什么东西啊,嗯,他的心除外。她们都恨不得把修为、飞剑等好东西全都装到戎儿哥身上去了。   小姐的甲等剑都碎了一柄。   所以之前的那套道理,在她与小姐身上也同样适用,甚至可以肆无忌惮的那种——戎儿哥能轻易的压伏她们,轻易的将双方之间感情的地位差,拉的极大极大,占据关系之中最主导的地位。   对于怀着目的贴来、陌生的苏青黛和罗袖,他还要循循渐进,然而对于芊儿和小姐,哪里需要这么麻烦,一次就够了。   就像上一回在青莲居留宿,被她们无比嫌弃的死皮赖脸的戎儿哥,当时若是突然板起脸来生气,转身要走,她与小姐哪里还敢再逆他,不还是得立马变得百依百顺,万般迁就着戎儿哥,怕喜欢的人不开心。然后,不管是睡那张床,下面有几双鞋,夜里能按……按几个脑袋,不都是他说的算?   再往后,戎儿哥若是继续如此,那么她们会被压的死死的,万事顺着他,感情间最主导的地位能被他轻易占据着。若是戎儿哥再狠心些,负心玩弄对他死心塌地的青梅,比如一会儿对她们态度好,一会儿她们态度差,让她与小姐患得患失,饮鸩止渴……   胡思乱想的赵芊儿,贝齿咬粉唇的力道重了重。   若是这样,她和小姐内心深处终究是会很失望很伤心的,自艾自怨。   因为这不是要携手共度余生、好好过日子的三人之间正常的关系,这是病态的,是建立在一直歇力剥削弱势的她们身上的。   赵芊儿觉得三人之间的感情,最健康的相处方式应该是:   她们满怀期待的给戎儿哥一颗糖,他尝过之后,也笑容灿烂的给她们一颗糖,让她们嘴里心里都是甜滋滋的。相互付出,每一份给予对方的真心,都能获得郑重以对的回报。   而不是只贪吃她们贡献的糖,而不给糖给她们吃。   所幸,她与小姐遇到了良人。   眼下,戎儿哥珍惜她们,他对于真正重要的人呵护尊重。   甚至之前尊重的让小芊儿有些苦恼了,他之前一直躲避她当‘二娘子’的事情,还和小姐说什么让她自己做主,不用拘泥于陪嫁丫鬟的身份。   当时她只觉得臭戎儿哥就是个书呆子,就不能坏一些,好色一些?直接把娘子的陪嫁丫鬟占为己有吗……芊儿哪里能走呀,就要缠着你,烦你一辈子,可不能让小时候受的欺负白费了,特别是数星星做二娘子这件事情,不数完你不准跑……   所以对于现在经常在她与小姐面前吃瘪的戎儿哥,小芊儿虽然嘴上说着臭猪蹄子,可是心里却是抹了蜜似的甜滋滋的,光是看着他睡午觉发呆,都能开心个一中午。   其实,若戎儿哥不是这样的戎儿哥,她与小姐又如何会一生独一的倾心于他?   即使成为儒家之妻,礼教拘束极多,但是她们心甘情愿为他去盘发梳妆,恪守妇纲,伺候着他,自屈身位,以他为尊。   即使对于剑修而言,剑心应当纯粹如琉璃,大道逍遥不受束缚,但是她们心甘情愿把他名字刻在琉璃剑心上,让他的影子倒映整座心湖。   因为他是戎儿哥呀。   赵芊儿低头,唇角弯弯。   …… 第三百七十七章 诱捕器都装不下了   此时的桌前,又被小丫头‘摸瓜’的赵戎,淡定自若的表情有些维持不住了。   喂喂喂,臭丫头注意一点好吗。   我,搂着两位仙子的霸道公子赵子瑜,被你个小小丫头摸头!   他牙痒痒的回头,直接给了她一个‘严重警告’的眼神:赵芊儿,你腹肌没了,这几天别想摸本公子的了。   不过,让赵戎奇怪的是,这一次,小芊儿没有像以前那么皮了,并没有回瞪,和他玩大眼瞪小眼的套娃游戏。   视野之中,小丫头桃花眼瞅着他,眼角有些晶莹,唇角轻翘,小脸微痴怔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   赵戎心里咯噔一声,略慌。   他担心是这笨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了,因为看见他主动搂起了苏青黛和罗袖。   其实赵戎‘调教’苏青黛和罗袖,只是想做出些样子给即将要下楼的那些人看,为了以后的一些谋划。   赵戎将芊儿手里的茶壶接过,牵起她的小手,用力攥在手心。   他另一只手抬起,盖在她的右脸颊上,触感柔嫩滑腻,大拇指的指肚擦拭着桃花眼淡粉色的上翘眼尾。   赵戎抿唇,有些心疼。   小芊儿天生有一副桃花眼,四周略带粉晕,无风好似泪流,给人似醉非醉的朦胧多情之感。   此时她又泪眼婆娑,更平添一股楚楚动人之意,惹人怜惜。   他恨不得把这小丫头揉进怀里,接住她的所有泪与委屈,听她倾诉衷肠。   “小芊儿,等会和他们见一面后,咱们就走,不多留,早点回客栈。”   赵戎垂目,一字一句认真道,同时给她抹泪的手,动作专注,似乎生怕弄疼了她。   坐在赵戎怀里的苏青黛和罗袖都不禁侧目看来,面色诧异又复杂。   她们忍不住多瞧了被赵戎柔哄着的赵芊儿几眼。   赵芊儿似乎回过了神,抬手,覆盖在了他摸她脸颊的手背上,愣愣出声:   “戎儿哥,你会让我和小姐吃糖吗。”   “糖?什么糖?”   赵芊儿小脸认真:“就是很甜很甜的糖,我和小姐天天巴望着,心心念念的糖呀。只……只有你能给。”   赵戎好奇的瞧了眼她,张嘴欲语,只不过小丫头已经抢着开口了,怯怯道:   “你……你会不会贪吃,只让我和小姐给你糖吃,不给我们糖吃,让……让我们一直等,一直等,傻傻的等?”   赵戎都被她没头没脑的话给绕晕了,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凝眉道:   “你们想吃什么糖,我有的,全都给你和青君;没有的,就去拼命去给你们取,其他东西同样如此。”   不在同一频道的两个人,似乎某种意义上,对接上了。   赵芊儿怔怔看着他,脸颊上,他手心的温暖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传来,让她的心颤颤麻麻。   “好……好……”   赵芊儿小脸微呆呢喃了一声,在心上人的目光下,害羞的偏过了头去。   原本笑着的赵戎,某一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顿睁,“咳咳,等等,你说的这个糖,它正经吗?”   “啊?”小丫头回神,表情略微疑惑。   赵戎一本正经道:“咳,这个糖,会……会不会有可能让人蛀牙?”   他刚刚反应了过来,小芊儿刚刚说的那些话,什么叫‘我和小姐心心念念的……只有你能给’‘你会不会贪吃,只让我和小姐给你糖吃,不给我们糖吃……’   话说到底是不是上回青君,咳咳,尝过的那个糖。   这他娘的越想越像虎狼之词……问我会不会贪吃你们的……糖?   小芊儿,你这个要求太过分了……不过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好吧,其实上回他就很想吃青君的糖了,但是青君不让啊,还把他一脚踢下了床……赵戎暗道。   赵芊儿歪头,一脸单纯的看着赵戎,和他说话的声音轻柔软软,“戎儿哥,不会蛀牙的,是……是心里甜。”   赵戎大致理解了,同时内心深处,为自己的罪孽忏悔了一秒。   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准备回过头去。   赵芊儿忽然好奇道:“戎儿哥,你刚刚说的是什么糖,蛀牙?难不成是糖葫芦?”   糖葫芦?都一样……赵戎心里嘀咕一句,面上却是一笑而过,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一楼大厅内不对劲的变化,愈加明显了,距离赵戎朝三楼某处举杯邀饮,才过去不到一会儿。   突然,赵戎等人的视野之中,某个熟悉的婀娜身影出现在了楼梯口处。   是月娘。   她正急匆匆的小跑下楼。这个再次出现的华服妇人先是远远的朝赵戎等人所在的桌子,隔空行了一礼,随后走到了一边,向下人们吩咐起来。   很快,除了赵戎以外的一桌桌宾客,都有一位青裳丫鬟恭敬上前,言语几句后,将宾客们请退了,大致意思便是今夜醉仙楼提前打烊,给予丰厚补偿。   唯有赵戎等人所在的这个边缘处的一桌,无任何青裳侍女上前打扰,都是毕恭毕敬的绕开路。   宾客们大批大批的离去。   而这些宾客之中,有一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汉子,面色平静的从座位上站起,脱离了群众,走到了大厅内的一个个角落里,纹丝不动的静立把风,戒备了起来。   很明显,是某些人的侍卫。   就这样,很快,一楼大厅渐渐变的空荡荡起来。   剩下的人中,只余留有赵戎这一桌人坐着,其他人要不是守在大厅靠墙处的侍卫们,要不是月娘这样的醉仙楼管事。   这些人,垂手低头,恭敬站立。   他们低垂脑袋朝向的方向,是楼梯口,似乎是在等候着某些人的到来。   一楼大厅变得寂静无声。   只有某一桌的夹菜声与桌椅的轻微磕碰声。   这一桌在赵戎轻笑道了句‘吃菜’后,众人又恢复如故了,继续正常吃饭了。   像是没有发现空荡荡大厅内的异常一样,自顾自的吃着,画面有些诡异。   只不过席间,学子们眼神交换,即使是最马虎的正义堂学子也明白了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排场倒是挺大,抑武兄,看来这些人挺重视咱们的。”赵戎点头。   顾抑武正侧目看向楼梯口处,没有接话。   他突然回头,左右瞧了瞧苏青黛和罗袖,严肃道:   “子瑜,你给个准话,这顿饭到底是你请,还是……白嫖。”   虽然子瑜做事他放心,但是有一点顾抑武却是需要提前搞清楚,毕竟马上就要见面了。   那就是他们今日和这些人打照面,到底是个什么表态。   赵戎闻言,轻轻点头。   是他请客,还是白嫖三楼的人。   顾抑武问的倒是巧妙。   眼下,对方送来了两份‘重礼’,而且这些势力考虑周到,是用巧妙的法子送的,嗯,对于他们儒生来说,也比较高雅风流——仙子倒贴、美人倾心。   这算是用美人贿赂了,只不过是有了一个遮羞布,梦中情人、真命天子自愿倒贴什么的。   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在走后门送礼,只是巧立明目让它不那么赤裸裸罢了。   这样双方面子上都好看。   嗯,读书人的事,能叫美人计贿赂吗,这是叫才子佳人风流倜傥。   然而就算是风流倜傥的读书人,金风玉露之后,哪里有翻脸就不认佳人的道理,昨晚熄灯聊的情投意合,白天穿戴整齐了总得再聊几句吧,然后,佳人求你帮个小忙,你总得仔细考虑考虑吧。   总不会是真的要‘白嫖’佳人吧?   那么不好意思,佳人之前能够和你才子佳人风流倜傥,之后也能才子佳人舞枪弄棒,和你大打出手。   若是闹到了林麓书院里去,看她让不让‘白嫖’的你难堪就完事了吧,以后全书院都知道有个白嫖怪了。   所以,最难消受美人恩,白嫖需谨慎。   仔细想一想,是想要成就一段佳话呢,还是一段笑话呢。   总而言之,贿赂不是那么好收的,白嫖也要讲基本法。   赵戎深知里面的道道。   三楼的那些人原先应该是想要他先白嫖了这两位仙子,再来和赵戎见面,委婉的提示他白嫖不好,请解决仙子们的一些小烦恼……这应该也是罗袖今夜急着让他梳拢的原因。   再回到顾抑武现在所问的问题。   等会儿三楼的人下来之后,这桌饭赵戎到底是请客呢,还是白嫖呢。   赵戎请客的话,那便代表着不吃白食,这顿他们请,回头他们也是要公事公办,顺便提醒三楼的那些人以后别成天整些有的没的。当然了,与此同时三楼这些人送来的这两位香喷喷的仙子,也一起回拒了,拒绝白嫖。   而这桌饭赵戎选择白嫖的话,那就意思很简单了,最后让三楼的人请客买单,怀里的两位仙子今夜也被他白嫖了去,明日也要给仙子们解忧,嫖人‘腿’短,吃人嘴软。   赵戎思索了会儿,突然觉得,这不是白嫖的正确姿势。   在前世身为老白嫖怪的他总觉得不对劲,就不能彻彻底底的把这两位仙子们给白嫖了吗?讲个屁的基本法,回头继续公事公办……   想想都很爽,就这么办了。   此时,霸道公子赵子瑜挽着两位离地绝色仙子的纤细腰肢,皱眉道:“都说了我请,谁也不准和我抢。”   顾抑武哪里想得到赵戎的白嫖境界这么高,在大气层。   此时他自认为懂了赵戎的暗示,了然的点了点头。“子瑜,明白了,咱们请客,不白嫖。”   赵戎轻咳一声,“抑武兄,回去细聊。”   顾抑武颔首,此地人多眼杂。   二人刚刚通好了气,大厅内侍卫、月娘等人垂首恭敬迎接的楼梯口处,突然像涌现雪花似的冒出了一大片白裙飘飘的婀娜倩影。   吸人眼球。   赵戎余光瞧见,转头看去,顿时倒吸了一大口凉气。   那是一众钟秀神俊的白衣佳人,身着白色轻纱衣,梳有流苏鬓,春华秋实,各有风姿。   此时放眼望去,这一众离女一水的高挑修长身材,腰肢纤细盈盈一握,此时折纤腰以微步,袅袅婷婷,款款而来,让人一时之间挪不开眼。   扮演霸道公子左拥右抱的赵戎,腿颤了颤,与此同时手也下意识的一缩。   怀里已经装下两个仙子的他,不敢敞开怀抱了。   好家伙,这么多离女?要是突然来人海战术……本公子的仙子诱捕器都装不下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弦月离女:二分明月,离去归兮   三炷香前,醉仙楼三楼的天字号包厢内。   左右分别站着两伙人。   左侧是二十位白衣离女,个个容貌出众,气质各异。   站在最前方的是一位嘴角有淡痣的宫装女子,端庄大方。   她的身子偏后侧,是一位美艳的丰腴妇人,眸光流转间,魅惑天成,贴身的洁白衣裙,却又带着纯意,气质混杂。   宫装女子和美艳妇人身后,是十八位衣饰妆容统一的白衣离女。   包厢右侧,观景台前,一个高大壮硕、身穿蓝缎蟒袍的中年男子,负手独立,垂目端详一楼大厅,对于包厢另一侧的一众神俊离女没有丝毫打量,目不斜视。   天字号包厢内,寂静无声。   “这位公子,总算是来了。”   在月娘恭敬敲门,进入包厢后,有女子嗓音在屋内响起。   随后,包厢内继续陷入了静默。   端手腹前,垂目小步上前的月娘,没有抬眼,不过却是知道说话之人是谁。   月娘来到开口之人的身后。   正是这一众神俊离女领头的二女之一,那个美艳妇人。   月娘抬手,在胸口画了一个古怪的手势:   她微曲的两指并拢,依次轻点眉心、右肩、左侧腰三处位置。   这个醉仙楼的华服妇人垂首,脸上玩世不恭的浪荡表情早已收敛无影无踪,此时面上带着难言的虔诚之色,低声道:   “二分明月,离去归兮。”   此言一出,静立的宫装女子和美艳女子身后,除了月娘以外的其他十八位白衣离女,也整齐划一的垂首,虔诚低语:   “二分明月,离去归兮。”   与此同时,她们同样抬手,两指轻触白皙额间的红色眉心妆——那是形状奇异的花钿额贴。另外还有右肩、左纤腰这两处。   只不过被白衣遮住,让人很难不联想,她们洁白裙裳下的右肩与左侧腰,是不是也有类似的红妆花纹。   这画在胸口的奇怪手势,若是仔细一看,形似一轮“上弦月”,虽有残缺,月相却是由亏转盈趋势……   月娘行了弦月礼后,低眉顺目的等待着前方为首的两个女子的吩咐。   此时,她眼睛老老实实的注视地面,不敢乱瞧屋内丝毫。   在离地,有这样流传已久的一句话:   离地最美的女子,全在乐坊司内。   乐坊司是何处?   它最初乃是当朝皇太后独孤氏所创建,主旨是收容无家可归和被父母买卖的离女,减少离地女子们的人口贩卖数目。   让她们能够温饱,不中途夭折,成年后,最终给予她们对未来一定的选择权利……   独孤氏与大离先帝有过约定,乐坊司由她全权治理,任何其他势力不得插手。   后来,随着独孤氏权力的增大,在她的治理之下,乐坊司在大离朝堂上的权力开始逐渐扩张,它的主旨与性质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现如今,乐坊司是离地所有贫寒女子和不甘平凡依附男子的贵族女子们,梦寐以求的去处,只有未及笄的离女可以加入。   她们在其中,可以温饱安稳,成长,若是有野心与天赋,也有机会可以一路晋升,甚至扶摇直上。   而根据当今皇太后当初定下的规矩之一,乐坊司内,全是离女。   它只由离女们自己管辖,不准任何男子插手。   外加上乐坊司一直以来极力宣扬的诸如离女乃月宫神女后裔的身份信仰等主张,也让她们凝聚力极强。   经过独孤皇太后这些年来的治理,也随着收养的一批批离地孤女长大,此时的乐坊司,俨然拥有了一套独立于大离官场的完整封闭的女官体系。   对于大离朝野的上下,影响深远。   眼下,若是站在乐坊司内,放眼望去,皆是高挑纤腰的白衣离女。   然而其中也有三六九等,高低之分。   白衣离女之中,最优秀、最神俊的那一批女子,被称为弦月离女。   它的选拔极为严格,除了天赋、品性、姿容这些硬性要求达标,并且拥有特长以外,还必须得身世清白。   所有她们之中大多数是幼时刚刚记事起便进入了乐坊司,忠诚度十分之高。   另外,弦月离女还必须清清白白,是不沾染任何情爱的纯白处子,拥有一心一意奉献明月的虔诚信仰……   诸如此类的严厉要求,使得弦月离女们高贵而神秘。   她们装饰统一,流苏鬓,眉心、右肩、左纤腰处有各异的红色花钿额贴,洁白如雪的轻纱裙……   乐坊司还有着统一的弦月礼。   ‘二分明月,离去归兮’这句在离地流传已久的古老箴言,是弦月离女们的信条,这在大离内已经不是秘密了,不少大离百姓都逐渐坚定了类似的信仰……   弦月离女的身份并不是一层不变的,若是违反铁规,例如沾染了男女情爱,或者因为其他原因脱离弦乐离女的身份。   那么这些痕迹全要被乐坊司彻底抹去,必须保证侍奉明月的弦月离女白玉无暇,不容玷污。   而拥有此身份的她们,同时也担任着乐坊司内的女官职务,构建成了现在大离的女官体系,这也是她们对外、在朝堂上的身份。   弦月离女们只服从于大离百姓们心中第一美人、朝堂官员们心中的贤后、传闻中神女转世的独孤氏。   所有弦月离女或者说大离女官的主官,乃是大司乐,帮助孤独氏太后治理乐坊司,是后者的绝对心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大司乐的下面,设立有凤仪宫正,礼乐司仪,彩衣女史三个重要官职各一个。   凤仪宫正,负责治理大离宫廷事务,管理万千宫女,随时随地陪伴着独孤太后的左右。   礼乐司仪,更多趋近于乐坊司最初成立的任务,负责培养、选拔幼小的离女,同时在职责上,大离上上下下所有的歌馆舞坊、酒楼青楼等热闹之所都在它的管辖范围内。   例如眼下月娘所在的星子小镇醉仙楼,便是受到礼乐司仪和其座下的弦月离女们管辖。   至于彩衣女史,这是乐坊司内最隐秘低调的弦月离女,似乎是负责一些类似于收集情报、监督朝堂的工作,这位存在,一直以来神龙见首不见尾。   甚至连她的名字,除了独孤太后和大司乐等人以外,没有一个人知道。   这也是乐坊司在大离主要三个领域的事务。   至于其他的弦月离女,都是分属于凤仪宫正,礼乐司仪,彩衣女史三人旗下,辅助她们治理乐坊司。   而眼下,月娘身前这二十位突兀而来的白衣佳人的身份,便不言而明了。   此时,她面带敬畏之色开口:   “大司乐,司仪大人,各位女官。关于名炉纯白寒宫之事,那位赵公子已经一字不漏的听过了,他当时的表情,奴家看不出他是否心动。   “不过这位公子带来的那个很俊的侍女,对于咱们离地特有的名炉,似乎挺感兴趣的,问了奴家不少事情,有些问题让奴家不知怎么回答,不过奴家都是按照大人们告诉我的关于名炉的那些事情,尽力回复了。应该没有疏漏。”   月娘顿了顿,小心翼翼的换了几口气,见无人说话,她又继续道:   “想必他们是心动了的,这位赵公子现在也已经带着玄字号包厢内的客人们下楼去了。   “罗……罗袖女官那儿,也已经安排妥当了,待赵公子他们在一楼就坐,她便会上场,按照之前我们悉心安排好的来。”   月娘的声音下意识的发颤,不敢抬目,眼睛注视着面前这个美艳丰腴妇人的曳地裙摆。   她哪里想得到,能突然一次性见到这么多的大人物:   执掌乐坊司的大司乐,顶头上司礼仪司仪,十八位尊贵的弦月女官。   旁边穿着蓝缎蟒袍的威武男子若是没猜错,是当今大离朝堂上的摄政王李明义无疑了,大离武神,同时封地就在隔壁郡,这可是堪比金丹境的武夫啊,和大司乐同个层次的存在……   对了,还要隔壁地字号包厢内的那个紫金瞳老人,这个月娘倒是认识,他是紫薇阁主陈尔,陈老神仙。   刚刚那位苏仙子突然大驾光临,就是她亲自带上去了,只是也不知道他们两个紫薇阁的自家人在隔壁包厢独处谈了些什么。   月娘隶属于乐坊司,地位并不高,和大多数普普通通的乐坊司离女一样,心念独孤氏皇太后恩情,当年渴望过成为弦月离女报效太后娘娘。   不过最后她也是认清了现实,脚踏实地的来到了星子小镇,认真管理这座醉仙楼……   眼下,虽然这些从未见过一面、能够影响大离朝局的大人们,已经连续来了两天了,在天字号包厢内等待。   但是站在这儿,月娘还是忍不住心尖儿与小腿肚一起微微打颤。   此时,华服妇人话语落下后,屋内又恢复了一片深林碧潭似的寂静。   “辛苦你了。”之前开口过的美艳妇人笑言。   她有一个雅趣的名字,雪蚕。   月娘欢喜之中带着些惶恐之意,连忙摆手,“不辛苦,能为太后娘娘与大人们办事,是奴家天大的福分。”   这个时候,站在最前方的那个,一直沉默不语垂眸打量着楼下赵戎的宫装女子忽道:   “她,最后有没有什么话留下来?”   这句话有些突兀,然而不知为何。   天字号包厢内,名叫雪蚕的美艳妇人和面色冷淡的十八位弦乐离女,霎那间,纷纷侧目看向月娘。   后者一愣,旋即灵敏的反应了过来。   大司乐是在问那位‘罗袖’仙子,嗯,应该说是‘罗袖’女官…… 第三百七十九章 这位赵公子定当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无疑了……   月娘所在的醉仙楼,确实是有一位头牌清倌人,名为罗袖,是她多年来悉心培养,为其扬名,几乎没有让这个罗袖露过面。   月娘本来是准备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用来打响醉仙楼名气的,只是之前没有想到会梳拢的这么早。   不过今夜,月娘必须让‘罗袖’出来梳拢了。   眼下,偷梁换柱换上去的这个似乎拥有传说名炉纯白寒宫的‘罗袖’仙子,是一位她并不认识的陌生弦月离女,随大司乐等人一起来到的星子小镇。   月娘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字,这几日的印象里是一个不爱说话的绝色少女,啧啧,确实是比自家的那个头牌清倌人好看多了,果然,离地最神俊的女子全藏在了乐坊司中……   月娘思绪瞬息万遍,立马低头,语气恭敬:   “禀告大司乐,那位女官十分娟好静秀,没有和奴家有任何话语。刚刚我仔细和她说了几遍,等会儿她见到那位赵公子之后的说辞,女官都是在看着镜子,默默点头……应该是听进去了。   “然后奴家伺候着女官大人,洗去了眉心和肩上的红妆纹……因为按司内规矩她可以留下一处,不过……不过‘罗袖’女官摇头拒绝了,于是奴家便帮她全都洗去了。这位女官全程未与我说话。”   此时,包厢内众人只见一楼已经掀起了一阵久经不休的声浪,一位梳着飞仙鬓、罗裳白裙的绝色少女施施然入场,路过之处,皆是男子们巴望的目光。   唇畔有淡痣的大司乐,表情没有变化,依旧姿容端庄。   她安静看了会儿楼下那个洗去了弦月离女所有标志、此后名曰‘罗袖’的绝色少女。   面对无数男子热切乃至狂热的目光,伴随着窗外夜空中报时的璀璨烟花,‘罗袖’唇角一提,绚烂欢笑。   “哦。”大司乐淡淡应了声。   同样目睹楼下那个熟悉的同伴烟花易冷的一幕,包厢内的其他十八位弦月离女冷淡的表情纷纷骤变。   有一位柔美的离女看向某个年轻儒生,表情薄怒。   有一位典雅的离女蓦然闭目,面露些许愧疚,不言不语。   有一位娇气的离女俏脸露出极度厌恶之色,银牙咬碎,似乎是万分厌恶男子,同时目露羞耻之色。   月娘不敢说话了,小心打量了一圈周围这些身份尊贵的女子们表情。   她瞧了眼一楼的‘罗袖’,此时笑颜灿烂,其实是在为某个年轻儒生而绽放。   月娘忍不住看向那个名曰赵子瑜的年轻儒生,她脑海里又回忆了一遍刚刚引他上楼的路上,这位赵公子人畜无害的温润笑容。   华服妇人暗暗心惊。   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何方神圣,一人就引得了半座乐坊司和旁边那个大离摄政王的注意,纷纷按耐不住的亲自出动来此,眼下似乎还在想方设法的送礼讨好?   这可是送出一位弦月离女啊,也不知道楼下强颜欢笑的这个‘罗袖’女官,之前又是在乐坊司弦月离女之中处于何种层次的,这里面可是有很多道道的。   而且她看起来如此年轻,此时周围身份尊贵离女们又表情不一,瞧着就似乎不简单。   另外,这种事情发生在尊贵而荣耀的弦月离女身上,简直……月娘不敢多想了,只巴望着这件事赶紧结束,这些大佬们赶紧走。   天字号包厢内,似乎没有人是话痨性子,往日大忙人的她们,眼下在这儿老老实实的等着,明显不是无聊没事干,而是不得不按捺心猿意马。   众人心思各异,屋内又迅速冷了场。   恢复了寂静无声的气氛。   有着细腰却身材丰韵娉婷、腰臀弧度夸张的雪蚕,忍不住看了眼前方宫装女子的侧脸。   只见她依旧注视着的楼下,面色平静,似乎刚刚是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雪蚕轻轻一叹。   这位娘娘十分倚重的大司乐,名叫木槿。   金丹境女修。   弦月离女们的首领。   她们弦乐离女,只有名,没有姓,每个人都是太后娘娘亲自取的名字。   大司乐名为木槿,她叫雪蚕,一直跟在太后娘娘身边的凤仪宫正,名叫豆蔻。   而那位乐坊司最神秘的彩衣女史,雪蚕也从未见过,也不知道叫何名字,估计世上也只有娘娘与木槿知道了。   至于眼下一楼那个笑而奏琴、助兴众人写诗的绝色少女,名曰蝉女。不知为何,太后娘娘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   听娘娘说,她创建乐坊司弦月离女,也是为了延续太古时代离族先祖们的一项古老传统。   传说之中离地的先民也有着类似的选拔,只挑选离族之中最优秀的女子,她们同样没有姓氏,只有一个统一的称谓。不过这个称谓却也已经和飞升月宫的离族先民们一起,遗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变成了某种隐秘。   正在这时,一直负手而立的蟒袍男子忽道:“纯白寒宫。”   他抬手拍了拍袖子,轻轻点头,“你们乐坊司倒是下了血本。”   大司乐木槿抿唇。   雪蚕轻笑道:“王爷应该也不是空手而来吧。”   李明义面色威严,没有说话。   “而且,这与我们弦月离女有何关系?”   雪蚕眯眼,瞧了眼不语的大司乐。   很快,她轻声道:“此事,是她个人自愿而来,我们乐坊司没有强迫也不阻拦,只是按规矩撤除了她弦月离女的身份,让其如愿。”   雪蚕垂眸,“况且这位赵公子,看起来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代表林麓书院下山封禅,是书院俊杰无疑了,前途一片光明,应该是一个温润如玉的读书人……   “‘罗袖’以后跟着他倒也并不委屈,二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另外,也算是和这位赵公子结一份交情,咱们乐坊司没有理由反对。”   她这一番隐含开导的话语,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正在这时,包厢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屋内沉寂了片刻,察言观色的月娘,转身前去开口。   门悄无声息的被打开,进来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他面容消瘦,让人影响深刻的是右眸带着奇异的紫金色,认真凝视会让人头晕目眩。   紫金瞳老人对月娘笑着道了声谢,又朝屋内的弦月离女们礼貌的行了一礼,随后直接走到了穿着蓝缎蟒袍的威严男子身后。   “王爷,老朽为苏丫头扶乩占卜了一番,已经如实向她道来了,没有……半分隐瞒。”陈尔抚须道。   随后,这个紫金瞳老人斟酌的讲了讲扶乩占卜的内容。   李明义背手俯视一楼大厅,微微颔首。   之前有些沉默的弦月离女们,纷纷抬目,看了眼隔壁包厢的方向。   尊为乐坊司礼乐司仪的雪蚕,娇躯丰腴婀娜,用赵戎的话说就是发育的十分健康,没有偷工减料。该省布料的地方全省了,不该省的地方绝对没有省,让人十分满意放心,绝对让是‘吃得放心住得安心’。   此时妆容美艳而不俗艳的她,微微偏头,掩嘴笑的某处颤颤巍巍。   “你们紫薇阁这次正是手笔不小,连自家的天之骄女都拿出来了。这位苏仙子妾身见过,除了衣品差以外,模样身段确实是标致极了,天赋也不赖,特别是她的气质很养眼……不能进咱们乐坊司,也真是一桩憾事。”   语气有些玩笑。   紫薇阁主陈尔摸着胡须,摇了摇头,先是瞧了眼前方蟒袍男子的淡然面色,然后慢条斯理道:   “多谢司仪阁下夸奖,不过阁下的一些说法,老身觉得十分欠妥。   “什么叫把自家人拿出来了?苏丫头最近家中出事,被西边那些人……唉,她来找老朽,王爷与娘娘的大局为重,我也无能为力,无奈之中便尝试着帮她,用阁内折寿的秘术扶乩占卜了一次谁能帮她渡灾。   “没想到竟推衍出了她的真命天子、未来道侣就是楼下这位赵公子,真是缘分也。   “此乃上天注定之事,老朽除了感叹,还能说什么?如数告诉了她,让她自己思虑定夺,我们紫薇阁并不干涉,且支持她的选择。”   陈尔迎着众人的目光,长叹一声,带着些嫁女儿似的惋惜落寞。   只是旋即他又神色一正,语气笃定道:   “况且,这位赵公子我观他面相,有潜龙之姿,脑后紫气冲天,有圣人气象,非同小可,眼下潜龙在渊,应当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无疑了。   “老朽看人一向极准,他和苏丫头是极般配的,也定会好好待她。苏丫头跟着这位赵公子不亏!”这位离地的老神仙就差拍着胸膛保证了。   “……”包厢内众人。   这一番话语,她们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话说刚刚是不是听过?   饶是冷淡的弦月离女们,也忍不住相互交换目光,然后不约而同的瞥向她们的某位上司。   雪蚕忍不住嘴角抽搐一下。   陈尔微愣,“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   他刚刚才进来,哪里知道某个丰腴妇人和他一样英雄所见略同,早已慧眼如炬的看出了某个赵姓学子不是个普通人。   观景台前,李明义与木槿默不作声的打量着下方某个‘应当是个温文尔雅谦谦君子无疑了’的赵戎。   二人对于身后手下们的议论,置若罔闻,没有反应。   突然,他们一齐扭身,转头就走,毫不停留。   只丢下一句:   “走吧,这位赵公子……现在就要见见我们。”   雪蚕、陈尔还有十八位弦月离女微怔,抬目看去,只见楼下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年轻儒生,正面朝她们,微笑举杯示意。   包厢内的气氛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众人面色各异,纷纷转身跟上大司仪与摄政王…… 第三百八十章 “啪!”   空旷的一楼大厅内。   赵戎觉得突然觉得小芊儿的衣品挺好的,知道他适合这一身白衣贵公子的打扮。   在别人眼里,肯定是翩翩公子,风流倜傥。   特别是现在两只大手挽着两位美人的腰肢,在众人心目中一定是英姿勃勃,霸气侧漏的形象。   不然,为何此时大厅内的所有人都在瞧着他?   赵戎满意的点了点头。   “子瑜。”顾抑武小声道,给赵戎使了个眼色,只是后者置若罔闻。   顾抑武微楞,只好跟这赵戎一起,老神在在的坐着,显得十分的……无礼。   因为眼下,从楼梯道处出现的的这一大伙人,已经走到了他们桌前。   然而顾抑武等学子们见赵戎毫无起身迎客行礼的动作,便只好统一态度,一起有些傲慢无礼的目视前方这些突兀而至的’客人‘到来。   大离摄政王李明义与大司乐木槿走在最前方,身后跟着礼乐司仪雪蚕、紫薇阁主陈尔,与十八位白衣的弦月离女。   他们走进后,习惯性的略微脚慢脚步,只是见前方哪一桌儒生毫无起身迎客的动静,不犹的微微一讶。   纷纷侧目端详那个低头整理着衣服、还不时点头的年轻儒生。   旋即,有些弦月离女微皱眉头。   不过李明义与木槿对此似乎毫无反应芥蒂,脚步不变的来到了桌前。   一直面容严肃威武的蓝缎蟒袍汉子,脸上难得带上了些笑意,拱手:“在下李明义。久仰赵先生大名,今夜终于有幸,得以一见。”   嘴角有痣的宫装女子则是面色依旧平静。   她微微曲腰,隔着桌案,施了一礼,“妾身乐坊司大司乐,木槿,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接赵先生入京。”   二人身后,众人纷纷出声行礼。   赵戎默不作声,垂眸,右手正整理着左手腕上的袖子,似乎是没有听到众人有些热情的自我介绍似的。   李明义与木槿默默对视一眼。   后方的雪蚕、弦月离女交换着目光。   众人哪里知道某个年轻儒生正在自恋。   赵戎没有出声,他们也不知道这个远道而来的林麓书院书院儒生,到底是迎客还是拒客。   于是一众人便是站在桌前,见见开始变得干瞪着眼,气氛要有多尴尬就要多尴尬。   木槿端详了眼赵戎片刻,打破了沉寂。   她准备出声再‘自我介绍’一番,“赵……”   赵戎突然抬目,轻轻点头打断道:“嗯,行了,你们也太客气了些。请坐,请坐。”   李明义与木槿这才坐下,陈尔和雪蚕等弦月离女,分别站在他们的身后。   赵戎接过苏青黛呈来的酒杯,欲喝,却又放下了,表情似乎是忍不住的叹息了一声:   “唉,王爷还有诸位仙子,咱们哪里要这么客气,直接坐就行了。”   木槿身后的雪蚕见状,想要活跃下气氛,消弭刚刚残余的尴尬。   她点头巧笑道:“赵先生,您是贵客……”   赵戎又打断道:“直接坐下就行了,反正咱们双方都挺熟的,不用多此一举的介绍自己了,嗯,而且本公子也没有时间听,时间对我很宝贵。”   他笑颜如和畅的清风,温文尔雅,就像是在和大伙聊家常似的。   原来让我们不要客气,你还真不客气……不少人脸色微僵,心里吐槽。   而十八位冷淡的离女,也大多忍不住看向雪蚕和陈尔,眼神有些古怪。   这位赵公子是个温文儒雅的……谦谦君子?嗯,看出来了。   “嗯,对你们而言可能也很宝贵。”赵戎慢悠悠的又加了句。   众人:“……”   他们这才面色缓和下来。   赵戎似乎是没有看见新来的这些客人的面色。   他自顾自的继续笑言:“所以咱们都废话少说,有什么事直接说出来,我等会还有急事呢……晚上有的忙了。”   最后一句话,事赵戎左右看了看怀中的两位绝美仙子,并且一叹后的小声嘀咕。   不过却是嘀咕进了场上所有人的耳朵里去了。   顾抑武眼睛微睁,下意识的看了眼赵戎。   魁梧儒生很想要问问好友晚上到底忙啥,要不要帮忙……不过他还是忍住,没有打扰谈话的赵戎。   木槿闻言,面色看起来也不意外或是介意,而是直截了当道:   “娘娘说,先生们远道而来,甚是辛苦,离社稷之福,是我们离人的贵客。遗憾的是眼下正是朝政繁忙之时,新帝登基,百废待兴,娘娘要留在京城辅佐,难以抽身,不能远迎先生。还望赵先生恕罪。”   她顿了顿,看着似乎又心不在焉起来的赵戎。“于是,便让妾身和王爷一起来恭迎赵先生和诸位先生。”   赵戎面色如常。   后方,雪蚕从月娘那儿接过了一壶昂贵仙酒,端着它突然上前。   她来到赵戎桌前,玉手轻提壶耳,准备倒杯酒。   赵戎转头看了眼坐在他左腿上,一袭黑裙苏青黛。   后者抬目看了眼他,抿唇,伸出漆黑裙袖下的霜白柔手,从雪蚕那儿接过了酒杯。   这个往日里在大离山上高冷惯了的绝色仙子,又看了眼赵戎表情,随后,在众人视野之中,她懂事乖巧的低头,同时抬手用袖子一遮,替他先抿了口仙酒。   众人默默的看着赵戎与苏青黛这‘默契’的一幕。   “公子。”苏青黛低下眸子,脸色微红,轻唤了声,两手呈着酒杯,递到了前者的唇畔。   赵戎身子前倾,这才平静的喝一口‘敬酒’。   雪蚕看了眼坐在赵戎怀里埋首不语的罗袖,又看了看听话极了的苏青黛,下一秒,她含笑如焉,   语气似乎意有所指。   “赵先生,这仙酒如何,咱们离地的水土风味,是否合您的口味?”   赵戎左瞧了眼端杯乖巧的苏青黛,又看了眼小家碧玉、似乎羞涩不抬头的罗袖,轻笑道:“味道不错。挺喜欢吃的。”   雪蚕笑容更甚了,暗道一声“应该妥了”。   有些话大司乐和摄政王不方便说,只有她来代劳。   这个美艳丰腴却是弦月离女身份的妇人,环视一圈席间的其他学子们,笑道:“这次来,我们也带了一些其他离地特产,小小心意,请诸位先生们不要见外,务必收下。”   她话语语落,身后一直等待的十八位弦月离女聘聘婷婷的上前,每人的手上都拿着一只绣着宫阙图案的锦囊。   这一众神俊的白衣离女,垂目平静,姿势优雅,来到,顾抑武等人身前,将锦囊递了过去。   十八位正义堂学子们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而是看向了顾抑武和赵戎。   赵戎正在低头品酒,没有抬目看他们。   顾抑武则是先瞧了眼不知道‘轻重’的锦囊。   子瑜说,这顿酒他请谁也别和他抢,这次不白嫖……魁梧儒生暗暗想道,他看了眼赵戎怀里的两位绝色仙子,下意识的肃然起敬……不愧是子瑜,表面玩世不恭,其实一直为了大局,关键时刻,这种常人难以抵挡的美色诱惑,说放弃就放弃。   想到这,顾抑武精神一振,也不甘人后。   他表情陡然收敛,方正的国字脸一板,大袖一挥,正气禀然:“诸位仙子,请拿走,请勿轻贱我等浩然儒生。”   赵戎忍不住瞧了这个好友一眼,眼睛轻眨一下。   十八位正义堂学子见自家学长一身正气,暗暗倾佩,其中此前有些心动礼物的学子,也不禁自责反思。   他们默默点头,明白了过来顾大哥和赵小先生的表态,纷纷挥袖推辞。   雪蚕微怔,还欲再说,“诸位先生,这里面……”   浓眉大眼的顾抑武,面色严肃,果断摇头,“不要!”   雪蚕心里咯噔一声,与大司礼等人对视一眼。   随后,她们第一时间默契的朝一直安静不语的某人看去。   顾抑武等学子也看向赵戎,就等他说句公事公办的话,和怀里的两位仙子撇清关系。   李明义放下手里把玩的酒杯,默默转头,看向赵戎……   而一直乖巧倒酒的苏青黛,睫毛微颤,似乎明白了什么,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看向了大手一直游离在她腰肢上的真命天子。   不多时,全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某个真正的主事之人身上。   也落在了他揽着苏青黛和罗袖腰肢的两只手上。   等待赵戎最后的发声,或者说最后的选择。   木槿和李明义微微皱眉,这些儒生到底是持有什么态度?   此刻的赵戎,正垂下眼眸,左瞧右瞧,似乎在打量着怀中的两位佳人。   像是没有听见众人刚刚的谈话。   某一刻。   “啪——!”突然一声不轻不重的脆响,响起在席间。   “嗯~”赵戎腿上的苏青黛娇呼一声。   同时她身子往前一倾,螓首微抬,露出了天鹅似的修长白皙颈脖。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一声怔呼。   全场所有人也微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她们的眼睛……   原来是赵戎突然随手一抬,又洒意一落……   竟然直接拍在了佳人的某个翘起丰腴处。   “又傻愣着偷看本公子,再倒一杯酒。”赵戎微微歪头,笑道。   “……”众人。   “嗯……啊?”完全猝不及防的苏青黛,这时才愣愣的反应了过来,满脸红晕,他……他竟敢……他怎么敢啊……   全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 第三百八十一章 她们,我的了   被当众打屁股是什么感觉?   赵戎并不知道,不过他知道当众打绝色仙子屁股的感觉。   挺爽挺扣弹的……还有一丝丝再来一巴掌的诱惑迫切感,不过最爽的还是观察她刹那间流露出的各色表情吧,精彩纷呈。   要不。   再来亿掌?   另外,赵戎突然觉得气质万年冰山似冷傲的苏青黛通红着俏脸、美目圆瞪的样子,确实挺好看的,难怪大离山上有那么多男子暗恋、追求她。   此刻赵戎点了点头,真诚的肯定了那些男子们的眼光,很想告诉他们,从某个标准而言,苏仙子苏女神确实是个好生养的。   然后他手掌微动,准备代替这些男子给他们梦中的冰山女神揉一揉可能被拍红之处,送些温暖关怀过去。   不过下一刻,赵戎便作罢了,把手拿开。   这一巴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再多此一举,占人便宜……   此时此刻,醉仙楼一楼,落针可闻。   众人的表情震愕,目瞪口呆的看着刚刚轻描淡写落掌的赵戎,和挨打的苏青黛。   有些弦月离女若不是见周围同伴都模样震惊,她们甚至都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还……还能这么玩。   至于苏青黛,此时被所有人睁大眼睛打量着,她心中的羞耻感远远大于某处源源不断传来的辣辣疼痛感。   一些习惯共情的人,忍不住暗暗吸气,觉得此刻的这位苏仙子估计都想哭了吧,被当众打那啥。   不过也有些女子惊愕之后,暗暗咬牙,觉得苏青黛肯定要翻脸了,说不得有玉碎不可辱的烈性,要把赵戎一掌拍死,毕竟修为差距摆在哪里,而且一想到这个,还让人更加羞耻了。   众人带着好奇期盼的目光中,苏青黛脸颊与高高扬起白天鹅似的修长颈脖,像被晚霞涂抹,布满了红晕之色,她瞪大了杏目,有些匪夷所思的注视着赵戎。   后者坦然自若,轻笑着与她对视,然后,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看着苏青黛的目光饶有意味,还轻轻点头。   苏青黛红颊娇艳若桃花,檀口微张,酥胸剧烈起伏,似乎是想要对赵戎说些什么,酝酿了片刻后,她红唇张了张,似乎是讷讷了重复了一个音调,便缓缓低下了螓首,咬着不争气的唇瓣,不敢去看赵戎与他对视。   与此同时,穿着漂亮黑裙的这个紫薇阁天之骄女,蚊子似的细语:“知……知道了公子,黛儿错了。”语气有点儿说不出的小委屈。   她有些笨拙的继续拿起细脚酒杯,动作略微慌乱去给赵戎倒酒,没有去看周围呆住的旁人们。   像是无事发生一样,企图蒙混过关,你……你们刚刚什么都没看见,声音都没有听到。   全场所有人:∑(っ°Д°;)っ   苏青黛深深埋首,看不见此刻是何表情,像一只小鸵鸟要把脑袋藏进胸脯里。   众人见这个冰山仙子在赵戎压迫力十足的目光下,摆下了阵来,顿时有些无语了,心里的某些东西顿时破碎了一地,特别是顾抑武等男子们。   不过对于此事,他们也不方便说什么,于是看向赵戎的目光,就不自觉的变得奇异起来。   赵芊儿眯眼瞧着苏青黛,面色安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   唉,还是子瑜会玩啊,总是这么优秀,能让咱们大吃一惊,钦佩羡慕,果然又是认识了一个别人家的孩子……顾抑武忍不住感叹,看了眼乖乖坐赵戎腿上低眉顺眼倒酒的苏青黛,又看了眼赵戎。   好友正一手挽着这位苏仙子,一手挽着安静的罗袖仙子腰肢,老神在在的被二女伺候着,喝酒吃菜,吃的有滋有味。   同样是看见了这一幕,木槿和李明义一行人默然,相互交换着眼神。   话说在山上像醉仙楼这样的烟花之地,书生儒生们有时候放荡不羁些倒也情有可原,众人对于他们在这种地方浪荡些的行为是挺宽容的,又不是在书院内,读书人风流倜傥些有错吗?   所有眼下这位从林麓书院下山主持封禅的赵先生,可能是手累了,落下之时无意且凑巧的,‘啪’的重重一声当众拍在了苏仙子的……算了,众人编不下去了,脑补个屁。   雪蚕等弦月离女们,左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   这个赵子瑜赵先生,他娘的分明就是一个下流胚!浪荡子!哪里是什么温文儒雅的翩翩公子,把这两位极品的绝色离女的红线牵给了他,分明就是羊入虎口。   眼下还是在大伙眼前,就管不住手了,要是在私下里那还得了……   林麓书院怎么会派这种儒生带头下山,听说还是那位规矩极多极正的孟先生亲自选的,合着这是嫌大离还不够乱,精挑细选了一个祸害下山了。   雪蚕等弦月离女,心里眉头大皱。   其中不少女子眼神担忧的看向那位‘罗袖’仙子。   然而眼下这个仙气飘飘、美的干净至极的少女,未去瞧她们一眼。   罗袖洁白额眉处,今夜不知为何涂了些鹅黄,似乎是为了遮盖洗掉某些东西后的色差,而她画的眉妆又漫染,叠盖了其中的部分额黄,鬓边发丝飘下。   整个飞仙鬓梳的随意又慵懒。   此刻她娴静淡雅,右手挽起左手的袖子,夹着一口菜,送到了赵戎嘴边,静静的喂着。   安分守己,像是毫不在意自己温柔伺候、并且明早要为她梳拢的这个男子,是个色中恶鬼,随时可能当众欺辱或轻贱她,像打苏仙子屁股一样。   雪蚕心中一叹。   这个时候,赵戎抬头道:   “诸位还有事情吗,要说就赶快说,我答应了我家芊儿要早些回去,晚上还要很多事情呢。”   他回头看了眼今夜特别乖的小丫头,后者闻言甜甜一笑。   一直沉默以对的木槿准备开口了。   她们这次来此,有两个目的。   第一,摸清楚赵戎等一行书院儒生的态度,并且与他们打好关系。   简而言之就是伺候好他们,特别是为首负责封禅事宜的赵戎。   这二十个书院儒生主持这一次的封禅大典,背后代表着再望阙北部影响力巨大的林麓书院,是权威中的权威。   封禅大典能否达到娘娘预期中的结果,眼前这个似乎轻佻风流的赵姓儒生,影响十分之大,甚至能够左右。   第二,就是赶紧带他们一起回寒京,不宜再拖,越快越好。   这个在大离只听从一个女子命令的大司乐,打破了沉默。   “赵先生,时候确实是不早了,我们无心打扰您和两位仙子休息,还有其他先生们的休息时间。现在只有一件事,就是娘娘在寒京期盼赵先生多时了,所以派我们来接您和诸位先生。   “可能您还不知道,咱们大离内部,也有几艘专门的云海渡船,虽然用的少,比不得那些山上大仙家门的跨国渡船,但是速度也是很快的。   “现如今娘娘特地调来了一艘云海渡船,明日就能抵达星子镇,接先生一行人直达寒京,能省去很多时间,赵先生意下如何?”   木槿徐徐道来,赵戎微笑的听着,不发一词。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他的身上,等待赵戎的答案。   赵戎却又将众人晾在了一边,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态度傲慢无礼。   木槿似乎好不生气,又不厌其烦的轻声开口,重复一遍。   在她说话的时候,赵戎优哉游哉的低下头,重新打量起了怀中的这两个投怀送抱的绝色美人。   苏青黛一袭黑色流仙裙,肌理白腻骨肉匀称,一张俊美的瓜子脸,气质冷中带艳。像她所穿的漆黑的裙,让人让不知窥探这一片黑色之中到底是什么,有没有一颗其实无比火热的心?   外冷内热,求而不得,让男子躁动。   就像男子心头的朱砂痣。   罗袖一袭纯白衣裙,容貌纯美干净,像极了前世流行的初恋脸,一张小巧可人的鹅蛋脸,气质纯粹清澈。   就像男子心中的白月光。   忽然,低头打量的赵戎眉头一挑,因为瞧见了之前未见过的一幕。   从他这个视角看去,这位罗袖小仙子的白裙衣摆之下,露出了两只霜白耀目的小足……她竟然是光着脚丫穿一双简易的木屐,没有罗袜。   之前被曳地的白裙遮挡,估计没有被大厅内任何人看见,不过眼下罗袖因为坐在赵戎怀里,却是恰巧被他撞到了……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赵戎忍不住多瞧了几眼所有人都看不见的风景。   然而三息不到,这双精致白耀的小足便陡然一缩,收回了裙下。   赵戎抬目,只见白足的主人,轻咬唇瓣,垂目凝视手的瓷碗,没有看他。   周围众人见状不明所以,好奇的看着。   赵戎眨了一下眼。   此时,苏青黛和罗袖,一女纯黑,一女纯白,就像白天与黑夜,乖巧温顺的侧坐在了赵戎的腿上,香臀玉股与赵戎的大腿接触,两位仙子全身的重量都在上面,这感受有些让人流连忘返。   此时,赵戎旁若无人打量着怀里的两位佳人,目光在其他人看了有些肆无忌惮   他觉得,虽然总得来说,这两位离地仙子都很轻盈,接触之处,都很有料。   但是也有些细微的差别。   比如,右腿上的罗袖身材苗条秀均,似乎更轻些,而左腿上的苏青黛高挑长腿,那啥比较好生养,所以上面的肉多些,重一些。   另外,罗袖这位绝色少女的玉股温暖,暖洋洋的触感源源不断袭来。   而苏青黛的玉股,有些微微的冰凉,可能是她这身黑色流仙裙的质地不简单,是法宝之类的,颇为不俗。   不过吧,这个绝美女子现在坐他左腿坐久了,却也是给渐渐捂暖了。   嗯,赵戎有些好奇,她们两人是不是也有和他类似的这种感受,然而眼下明显不方便问两位仙子也有暖屁股冷屁股这种私密且羞耻的问题。   并且二女身上的体香也是不同,苏青黛是冰雪莲似的冷香,有些像醒神的薄荷味,贴近秋寒。   而罗袖是清淡的茉莉花香味,像暖烘烘的初夏午后的阳光。   赵戎点头,了然了一点,原来仙子女神们也是人啊,也有她们的气息与温度   赵戎微微吸气。   而苏青黛与罗袖似乎也察觉到了他带着侵略性的打量眼神,纷纷脸颊上飞上了些许霞色,别过了俏脸,不与他对视。   特别是被他打了屁股后温顺听话下来的黑裙冰山美人,全程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赵戎瞧了眼刚刚被他惩罚之处,嗯,她直起腰肢后,没那么‘俏’了,估计是怕他再来‘亿’掌轻贱她,但是呢,肯定还是比罗袖的‘俏’的,所以赵戎觉得这个女子更加魅惑冷艳了,特别是她还喜欢冷着一张脸,生人勿进不可亵渎的高傲冰冷,于是就让人更忍不住侵犯她了……   嗯,其实对于上面这些对苏青黛和罗袖的仔细观察,赵戎都只是顺带的。   真的。   他其实一直最关注的是二女的表情——她们在木槿、李明义等人下楼现身后的表情与反应。   罗袖是全场收敛眼帘,安分守己的伺候着他,没有去看木槿、雪蚕等弦月离女们一眼。   苏青黛则是相反,有些频繁的看向那个紫金瞳老人和蟒袍男子。   不过呢,她的面色却不是心虚,而是……疑惑。   苏青黛全程轻皱着眉,还不时的看向……他——她的真命天子。   这个黑裙冰山仙子似乎是困惑眼下这些人物的出现,另外还有对赵戎这个真命天子身份的好奇。   所以说,这位苏仙子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满场最迷糊的就是她了?   嗯,还真是被那个可能是紫薇阁主的紫金瞳老人忽悠的来白给的?   有趣……赵戎轻笑一声。   眼下,木槿不厌其烦的又叙述了一遍,此时她平静问道:   “……赵先生,你意下如何,要不和我们一起,明日登船?”   话语落后,大厅又安静了下来。   赵戎还是没有理会。   他正一边思索着,一边瞅着苏青黛细腰下方   赵戎突然再次抬起了右手。   赵戎抬起的右手,伸进左手袖子里摸东西,表情有些无语道:   “咳,你抖什么?苏仙子,你倒个酒能不能不要瞎想?”   你抖不抖,本公子还不知道吗……赵戎看着左腿上这个十分羞涩的黑裙冰山仙子,笑了笑,下一秒,他笑容收敛,突然转头看向李明义。   从进入大厅起,就一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蟒袍汉子,眼皮一抬,朝赵戎笑着拱了拱手。   他身后的紫薇阁主陈尔,也是笑着向赵戎行礼,打了声招呼。   李明义似乎没有什么话对赵戎说,或者说,他一切都以木槿和雪蚕说的为准,后者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代表着他的口风与观点。   而木槿与雪蚕所在的乐坊司,背后是主人是独孤太后。   这其中的主次关系,很让人玩味。   赵戎打量了会儿这个沉稳静默却实际上在大离权势滔天的蟒袍汉子,点了点头。   然后,他直接转头,看向了等待已久的木槿,微笑道:   “大司乐阁下,说完了?”   这轻佻的态度……雪蚕等弦月离女纷纷皱眉。   木槿不气不恼,安静点头,慢条斯理,“妾身说完了,赵先生意下如何?”   “其他人还有话吗?”赵戎环视一圈。   众人默不作声。   赵戎接过苏青黛递来的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既然都说完了,那就轮到我了。”   众目睽睽下,赵戎大袖一挥,毫不废话,直截了当,“三件事。只说一遍。”   三根手指被竖起。   他悠悠道来:   “第一件事,明日我与同僚就启程去寒京,不过,你们那艘云海渡船,我们不上,各走各的道。所以今夜之后,你们不准再派任何人跟着我们。嗯,关键是别被我们发现,就可以算是没有。   “第二件事,眼下这些礼物,你们全都拿回去,今夜的这一桌酒,我赵子瑜请,所以放开了吃,可别浪费了食物。”   赵戎微笑。   木槿、李明义、雪蚕等人眼睛纷纷侧目皱眉。   “第三件事。”   赵戎身子前倾,目视木槿和李明义二人,指了指他腿上的苏青黛和罗袖,轻笑之中,吐出三个字:   “我的了。”   全场静默。   …… 第三百八十二章 赵戎染指,青黛吮指——世间最风流的一首南山品(上)   这饭没法吃了。   雪蚕等人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儒生,此时的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们的眼神有些不可思议之色,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什么?你前两件事叫我们别送礼了,说这顿饭你请,大伙各走各的阳光道,你们回头也公事公办,不走后门。   结果现在到头来,你却是还要把咱们送来的两位极品美人儿据为己有?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公事公办,不过这两个美人儿我又舍不得,所以勉为其难的收下了,但是回头咱们还是各论各的,劝你们不要不识抬举。   雪蚕等人无语的看着赵戎。   然而,还没等场上众人来得及完全消化赵戎这不讲道理的‘白嫖宣言’,所有人视野焦点的这个年轻儒生,便又面色恍然的开口了。   “哦,对了,不好意思,这句话不是对你们说的,她们是主动上来了,哪里和你们有关系,我说的对不对。”   赵戎朝木槿和李明义歉意一笑,后两者与他对视,然后点了点头。   赵戎同样满意的颔首,“所以,应该对两位仙子说。”   他转过头,朝苏青黛和罗袖,语气认真:“苏仙子,罗仙子。”   年轻儒生顿了顿,笑容自信:“我养你们。”   二女闻言,表情不一。   罗袖抬目看了赵戎一眼,瞳孔微缩,没有回话。   苏青黛,黛眉微蹙,放下酒杯,欲要起身说些什么。   “啪——!”   又是一声清澈饱满的脆响,一楼大厅内众人光是听这声音都能感觉到那丰腴之处颤动的剧烈程度。   心脏都抖了两抖。   好家伙,你这是毫不怜惜留情,掌掌到肉啊……不少人睁大眼看着赵戎,他又一掌拍在了‘原处’的,此时正微笑看着苏青黛。   “又不听话了?倒酒。”   苏青黛满脸羞红,动作僵在了原地,保持着弯着腰、微撅玉股的起身动作。   又在众目睽睽下被这真命天子打……   苏青黛涂抹血红胭脂的两瓣朱唇,张张合合,杏目的眼角泛起些晶莹的泪光,反射着大厅内的红色烛火。   她哀怨嗔视着赵戎,最后红白分明的唇齿之间,羞愤欲绝的挤出了一句话来:   “你你……你,赵子瑜,你混蛋,你以后就这样养我的?我……我不钟意你了!”   赵戎如剑似的眉头一扬,哟,触底反弹了?   不过这个时候,得要化身拽狂炫酷霸公子……他暗道。   只见,赵戎面色平静,慢吞吞道:   “回去拿小本子记着,我老赵家的第一条家规,女子不乖,就要打……”   后面两个字他没有说出口,不过却是轻瞥了眼身前这个黑裙绝美的冰山仙子某处饱经摧残的部位。   众人秒懂,好家伙,这规矩,一听就是有讲究的名门大户。   只是某个鼓嘴的小丫头食指点唇,唔,咱们家还要这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赵戎当然不可能告诉大伙特别是小芊儿这个规矩是第一次执行,以前都只是嘴上说说,毕竟现在的老赵家加他一起,就青君、小小、芊儿,四人,打谁屁股,赵戎都心里疼,哪里舍得打。   不过嘛,规矩都是慢慢竖立起来的,特别是从零到有,今日这两巴掌,就打得很响亮,很舒爽,算是在这位苏仙子身上来个的‘开门红’。   赵戎觉得很有纪念意义。   他面色如常,语气霸道:“不准哭。”   被赵戎逮着死往死里欺负的苏青黛,别过俏脸,侧着眼,直直的怒视着他,“我就不!”   她绝美的脸上,柳叶眉倒竖,泪眼婆娑,却撅着嘴不屈,额间的几缕秀发滑落,给其面容平添了些惹人怜的倔强。   哟,有点烈性……那就更有意思了。   赵戎顿时精神了点,不过面上还是保持高深莫测的轻笑表情,突然抬手。   苏青黛欲要后退一步。   “不准动。”赵戎剑眸眯起。   气质天然冰冷的冰山美人似的苏青黛,睫毛一颤,娇躯下意识的一顿。   赵戎的手掌捧住了她的右脸颊,不过却并没有抚摸安慰或是给她抹泪垂怜。   他探出了一根食指,在众人疑惑好奇的目光中,按压在了苏青黛的烈焰红唇的右嘴角。   然后从右抹到了左,划过了她的粉嫩湿亮的朱唇。   染指。   赵戎的食指指肚上,满是鲜艳迷人、味道未知的赤红胭脂。   在苏青黛婆娑泪眼的目光中。   在所有人不解的视线下。   赵戎轻描淡写的擒住了苏青黛的玉手,牵起展开了她左手上宽大的黑裙衣袖,用那根沾满胭脂的食指,在的漆黑裙袖上,笔走龙蛇的写出了一排排满是胭脂味的湿漉字句。   这是一副让人不禁侧目欣赏的飘逸草书,遒美健秀,神俊至极。   然而,与这一手让场上弦月离女们觉得人不可貌相的俊美书法相比,让她们更加难以挪开眼的,是某人那根沾染胭脂的食指,渐渐‘画’出的一首……词?   他在写什么?   苏青黛本以为赵戎又要用她唇上的胭脂做出什么轻贱她的事情,然而让苏青黛意想不到的是,他突然变得正经起来了。   嗯,他用偷了她胭脂的食指,在她裙袖上写字的时候,突然消瘦脸庞上的所有表情都全部收敛了,气质也浑然一变,就像多年培养的本能一样,一旦低头写字就全身心的投入了进去。   整个人彻底安静了下来。   同事场上也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苏青黛咬唇,看着这个年轻儒生写字时专注至极的侧脸,他鼻梁英挺,垂目凝视她的袖子,目不斜视。哪里还有半点刚刚的轻佻气质与侵略眼神。   包括苏青黛在内的场上女子们,大都心思细腻敏感,这种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反差,让她们一时之间有些怔神,忍不住细瞧着赵戎。   苏青黛轻轻低头,表情微愣,“你……你在干嘛?”   “青玉……案?”   一袭黑裙的她顿时凝眸,和周围上前围观的众人一样,全部的目光被袖子上一排排正在成型的句子所吸引。   苏青黛下意识的嘴里轻念:“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她顿了顿,声调渐低:“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苏青黛话语听住,因为赵戎写到这儿,停下了笔。   顾抑武微微皱眉,“子瑜这是作词?下阙可还有?”   他嘴里这么说着,可是目视这首词,却也已经摇了摇头,其他学子们亦是如此,面色有些不解之意,因为眼下这大半首词,确实是没有什么让顾抑武等人有眼前一亮的地方。   只是在描写一副某个繁华节日的热闹之景罢了。   而周围凑近围观的众人中,有懂诗词的弦月离女松开眉头后,更是直接摇了摇头,不客气道:   “一夜鱼龙舞?倒是用词挺美,花千树,星雨……烟火,想象丰富,不过这上阕除了渲染一片热闹的盛况外,可有什么别的东西?到底在写什么,随意在女子的裙袖上乱抹。”   慑于某个年轻儒生的‘淫’威,她虽然声音很小,可是却也溜进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耳朵里。   雪蚕与木槿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里的无奈之色,今夜这场闹剧……这位赵先生怎么还不停歇,   苏青黛又看了眼赵戎专注安静的侧脸,他左手依旧抓着她的袖子,但是写字的右手却停了下来,正伸进一只酒杯里洗着手指。   苏青黛轻轻一叹,微微用力抽了抽手,却没有挣开,她抿了抿唇,“赵公子,你画够了吗,妾身今夜真的乏了……”   只是下一秒,他的声音又传来。   “再借点。”   说完,也不等她反应,赵戎抬手,那只沾了酒水的食指,又‘偷’了点胭脂,继续平静低头。   还有?   场上众人的目光有些无奈,苏青黛堪堪反应过来,她刚感觉到了唇上的酒味在味蕾绽放。   就见赵戎食指勾勒了最后一笔,收手抬头,安静的看着她们,   空气似乎凝固了片刻。   下一秒。   众人被黑暗吞没。   一切的一切失去了光,漆黑一片。   所有人一惊,纷纷起身,然而所有的声响都被静默吞噬了。   木槿与李明义的平静面色,也忍不住凝重起来。   正在众人震惊之时,一阵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东风,拂过了窗扉紧闭的漆黑的醉仙楼大厅。   无尽的黑暗中,头顶浮现出数不清的花灯,被东风吹的晃动着。   仿佛催开了千树花。   焰火纷乱,往下坠落。   又像是空中的繁星被吹落了,宛若阵阵星雨。   顾抑武、雪蚕、陈尔,还有十八位弦月离女等人愣在了原地。   只觉得漆黑的四周,刹那间便被点亮了,那是一颗颗坠落的星辰,浮动在众人周围,形成了一条人间的银河。   而这片银河的中心是……一个气质冰冷、身穿黑裙的绝色女子,她的左袖上此时装满了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   她微呆的绝色面容,被星光照耀的明亮生辉。   无比闪耀,瞩目万分。   顾抑武、雪蚕等人眼睛睁大,而之前那个点评诗词直来直去的弦月离女身子彻底僵住,声音忍不住有些颤音。   “虚实颠倒,乾坤逆转,自行生成一方小世界……这……这是……”她深呼吸几口气,缓缓道出了只在书上看见过描述的场景,“这是……南山品!”   “赵先生这首词是南山品!”   此言宛若平地惊雷,响彻在所有人耳畔。   一楼大厅的空气陡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苏青黛此时只自觉身处在了另一方世界,周围所有人的消失了。   她似乎扶摇而起,遨游在九天之上,左手袖子上的星光倾泻而出,所有从袖子中漏下来的星辰都围绕着她旋转。   香车宝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各式各样的醉人香气弥漫鼻息之间,而那凤萧般悦耳的声音四处回荡。鱼、龙形的彩灯在翻腾。   这一片繁华热闹里,无尽的光华在流转。   苏青黛怔怔的看着周遭这突兀而来的一幕。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左袖上那一行行流转的胭脂色飘逸草书上,只见,刚刚那个轻笑着欺负她的儒生,几息前,借她唇上血红的胭脂,在上面添上了最后一行文字补全了下阙。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个平日里如万年冰山似的高冷仙子朱唇呢喃,缓缓抬起了螓首,她点漆似的清澈瞳孔里,此时被前方繁华璀璨的星辰美景填满。   身前,是世间第一等的繁华热闹,令人目不暇接,就像这首崭新南山品《青玉案》的前半阙。   而后半阙,却是峰回路转,特别是最后一句,宛若画龙点睛之笔……   “我……我的真命天子……众里寻他……千百度……”双眸迷失在满眼繁华喧嚣之中的苏青黛,瞳孔一缩,长睫骤颤。   下一刻她蓦然回首。   身后无一粒星辰,然而前方璀璨热闹星光蔓延而来的暗淡余光之下,却又一道年轻儒生的孤寂身影,安静垂眸,低头洗着指尖的胭脂。   眼下的热闹或冷寂,似乎都与他无关。   某一刻,赵戎抬首,与她微笑对视:“又傻愣着。”   呆立原地的苏青黛,刹那间顿醒。   她胸脯剧烈起伏,深呼吸了一口气。   骤然之间,全场的星辰与鱼龙舞的异象,以她为中心极速收缩。   若是有擅长望气之人站在星子湖上空,俯视这座名为醉仙楼的庞大画舫,便会发现以画舫为中心,周围方圆数里内的天地灵气发生了剧烈的波动,旋即天地灵气都出现了短暂的稀薄!   这由南山品《青玉案》引起的异象不到半息时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醉仙楼大厅似乎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只不过,从此世间却少了一首以女子胭脂写就的最风流南山品诗词。   多了一位天志境的女子道修。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世间最风流的一首南山品(下)   满天星辰归于某个绝美女子的一只衣袖后。   大厅内安静了片刻。   恍过神来的众人,面色凝重,目光不约而同的聚集到了两个人身上。   一个袖上有星辰、正闭目不语的黑裙仙子,和一个用酒水洗着食指、面色平淡的年轻儒生。   特别是前者,身上剧烈的灵气波动,无法瞒住明眼之人。   “这……这是天志境!”   “这就是南山品诗词!?让人感悟后直升天志,直升天志境啊,对大多数修士而言,省去了至少一纪的时间。”   “嘶,二十岁的天志境女修,我记得苏青黛年初才刚入的浩然境,一年时间,一个大境界……她,她怕不是要半甲子就铸金丹!”   大厅内,众人抑制不住的掀起了一阵低沉声浪,其中夹杂着一些咽口水声。   而一些弦月离女则更是关注南山品诗词本身,比如刚刚那个带着天然偏见轻视前半阙《青玉案》的清高离女,明显精通诗词,此时忍不住上前几步,前倾着身,伸长颈脖,朝苏青黛袖子上她胭脂写就的诗句凝视而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灯火阑珊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前面极尽了繁华热闹,描写尽了无数蛾儿雪柳、笑语盈盈的盛装美人,让人眼花缭乱,他却还是在千百度的寻觅,知道最后一句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那人就静静的在灯火阑珊之处啊。竟还能这样化腐朽为神奇。”   她沉默了会儿,看向赵戎的眼神复杂。   雪蚕瞧了眼这位离女,又看了看面色如常的赵戎,没有说什么,也不怪手下这些才气不俗、清高寡曲的丫头们如此失态,之前在大离山上山下,她们哪里见过南山品的诗词啊。   至于另一边。   “南山品,是南山品,书院一年估计都见不到一首的南山品!子瑜写了一首南山品!”顾抑武眼睛瞪的铜铃一样大,看怪物似的上下重新打量着赵戎。   像是今日才真正认识这位好友一样。   南山品诗词在林麓书院代表着什么,场上这些大离修士们或许距离得太远,没有太多概念,但是顾抑武和正义堂学子们却知道意味着什么。   他们都有些麻了,看着正在用酒水安静洗着食指的赵戎,这他娘的是什么神仙同窗?早知道你这么厉害,咱们还担心你陪你下山考核个屁啊。   特别是顾抑武,他作为正义堂学长,和鱼怀瑾一样竞争着某个名额。   而罕见无比的南山品诗词,这可是能让山长颔首,在某本小册子上记下加分的稀罕之物。   “话说,赵小先生这首南山品,是一次性的有我之境,还是可以恢复的无我之境?”正义堂学子们窃窃私语。   “应该是有我之境吧,随手一写就是可以重复使用的无我之境,那也太夸张了。”   “那苏仙子的左袖上为何还有一袖的星辰异象?”有学子直指要点。   这一问,让众学子沉默了会儿。   顾抑武此时长长吐了一口气,他明显知道的更多,叹息的解释道:   “入品诗词都承载过某项天地大道,特别是南山品,即使用过,依旧有着不灭的异象铭刻不散,甚至还能携带有奇异的效果,你看苏仙子那件黑裙,若我没猜错,它本就是一见品秩不低的法宝,现在倒好,又有满袖的南山品星辰异象加持,估计又升品了。”   就在木槿、李明义、雪蚕等人沉默不语,顾抑武等学子窃窃私语之时。   闭目不语的苏青黛,突然睁眼了。   她低头看了看星光缭绕的左袖,与白皙晶莹的五根葱指,轻轻握了握拳。   酥脯起伏不已,久久不能平息。   这件玄阴流仙裙品秩的提升高度即使是金丹修士都觉得惊喜,她甚至隐隐觉得这些星辰可以进流淌入心湖……不亏是天下诗词第一等的南山品,而她体内此时还有另一番天翻地覆的模样。   这境界感悟提升的太过突然,和以前龟爬似的水磨速度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让苏青黛现在依旧感觉有些恍惚。   然而‘有我之境南山品’带来的境界提升却是扎扎实实的,也是众所周知,没有一丝隐患的——这也是入品诗词在山上受修士们追捧的原因之一。   万众瞩目之中,缓过气来的苏青黛,轻轻摸了摸左袖上那神来之笔似的最后一行‘绝句’,唇瓣微动似乎轻念了一句什么,下一秒她莲步轻移,来到赵戎面前,又直接坐在了他的左腿上。   这还没完。   这个气质万年冰山似冷傲不可侵的绝色仙子,直接将赵戎洗食指胭脂的那只酒杯端起,两根白瓷似的玉指悬空轻捻杯脚,她一刻不停的凝视着赵戎,然后仰首将这杯‘胭脂酒’一饮而尽。   几滴晶莹剔透的酒水从苏青黛的唇角漏出,缓缓滑下她精致的下巴,贴着细腻雪白的肌理,经过了弧度美好的圆润细颈,直到没入了赵戎看不见的漆黑深谷。   整个饮酒的过程中,她的眼睛都是一眨不眨的侧瞅着赵戎,与他对视。   后者也是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这一番操作,让周围不少人看直了眼,而随后还有让人更瞪眼的操作。   只见苏青黛一杯饮下后,放下酒杯,两手捧起了赵戎的右手。   她湿润的朱唇,如同朝露染湿的花瓣,微微轻启,看也没有看赵戎沾过胭脂的食指,就毫不犹豫的直接低垂螓首含住轻嘬。   旁若无人似的为他仔细吮指。   这位刚满二十岁便已然是天志境女修、傲视大离山上无数男子修士的绝美仙子,一双睫毛弯长的美目略微上翻,直勾勾的看着他的平静眼眸,与此同时她两边桃腮脸颊有节奏的一缩一鼓,朱唇微动着,嗯,是在用吸管喝着酒味、胭脂味、真命天子味混杂的甘露。   苏青黛此时的眼里似乎没有其他人了,不再羞涩避让,动作温柔轻缓,美目流盼。   时刻关注着赵戎的反应,似乎很喜欢,甘愿为他做这件事情。   在众人眼里分明就是一个为心上人做着贴心事盼他开心的小女子。   赵戎面色淡定,然而心里却在微微吸气,有些‘吼不住’她这从下而上仰视而来的赤裸裸眼神。   明明是本公子化身霸道公子撩你们,怎么让你反过来撩本公子了,喂你这眼神很容易让男子犯罪的知道吗!   赵戎嘴角不易察觉的抽搐了一下,继续维持住了他狂拽酷炫霸道公子的人设。   不过却十分的艰难。   从他这个视角看去,伸出食指的右手正被苏青黛两只玉手轻捂着。   朱唇皓齿间修长食指没入了两小截长度,就像被黄昏傍晚天际火烧云包裹,温软似酥,让人一下便想到了日落后火焰燃烧的黑夜。苏青黛小心翼翼,一下下的轻嘬有些极其细微的只有近处赵戎才隐约注意到的声音。   嘶,怎么敢这么玩……赵戎突然暗中倒吸一大口凉气,忍不住看了眼她。鬼知道这根食指刚刚经历了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某种天赋,赵戎能感受到是第一回的苏青黛进步的十分之快关于吮指。此时场上无数人的注视下,他食指的两小截长度指尖,深陷入的某个众人看不见的晚霞云彩之间,外人无法窥探这小小的空间内他们在做什么,然而其中发生了很多让赵戎觉得真会玩且值得细细体会称道的事情。   刚开始当然是火红的晚霞刚刚形成时的生疏,她对于朝霞给大地降雨一事,还处在摸索阶段。   所以大地上不同的地方,所分配的雨水难免会有不均。   于是乎火红的晚霞内,最灵动、也是含雨水量最多的那一朵粉红云彩,就会有些笨拙的移来移去,尽量湿漉全部的人间大地,不漏掉一处,忙忙碌碌。   到了后来她似乎知道了大地上的哪一处是最干涸、最需要雨水滋润的地方,能让大地反应最激烈,于是晚霞之中最灵动勤劳的粉红云彩,便留在这处敏感地方不走了,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这儿落下雨水,反复的施雨,只是偶尔粉红云彩才会突然扩散,将整片大地笼罩包裹,雨露均沾一次,然后又恢复回来,一遍一遍的专攻最干涸之处。   再到后来,已经是一位成熟晚霞云彩的她,不再满足于轻飘飘的雨水湿润干涸大地了,而是朱红的云彩间,浮现出了一粒粒皓白的坚硬冰块,下起了冰雹。   冰雹一会儿打在大地上这处,一会儿打在大地上那处,有时候冰雹之后再辅助几阵缠绵安慰的轻柔雨水……   这一套熟练的搭配下来,让赵戎尽量平静的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算是有些相信前世听说的那些,能用那啥拧螺丝的高手了,这他娘的什么东西拧不下来?遇到这种的“粉红云彩”,管它多么坚强的东西,都得乖乖缴械投降的好不好?   眼下,二人这种在众目睽睽下,无数道目光之中,做着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才感受的到发生了什么的私密小动作的行为,让人心跳速度骤升,是某种另类的刺激。   嗯,至于再细致些的感受。   那就是一个字,痒。   像是喂食小奶猫时被它反复舔舐的指肚,越来越痒。   赵戎只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右手臂往后一缩。   只是苏青黛身子朝前一倾,两手依旧捧着他的右手,不依不饶缠着赵戎。   苏青黛似乎不把赵戎刚刚偷去的胭脂吃回来不罢休。   赵戎在鱼怀瑾监督下画一万个正字都不会抖的手,微麻,沉静的面色有些把持不住了。   这是触觉、温觉、视觉、听觉等感官一次次猛烈的席卷。   他想要继续用力往后缩手臂,但是怕其吮着不放,最后就算拔河胜利了也会发出些更尴尬的声音。   赵戎瞪了眼苏青黛……能不能别闹了?烦不烦啊,滑不溜丢的,痒死。   这个紫薇阁天之骄女正微微低头,努力吃着一首词就让她跃一品的真命天子的指尖糖。   同时,她一双水汪汪的美目依旧上瞟着赵戎,含情凝睇,此时见到他脸上露出拿她没办法的无可奈何之色。   苏青黛吮指的朱唇轻嘬之间嗫嚅,唇角轻翘了起来,只独独对他一人,露出了浅浅的笑颦。   这首赵戎随手写在她袖子上的当世第一品诗词,不仅让她成为了天志境女修,还似乎打消了她之前所有的疑虑,向赵戎彻底敞开全部的芳心,所以的心思都扑在了这个真命天子身上。   此时的赵戎发现,像苏青黛这样,一张精致俊美的瓜子脸加上很高冷的容颜,一旦唇角勾起,眼神魅惑勾人起来,就会变为很欲很渣的颜。   而这种前世俗称的渣女颜,也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而为。   苏青黛桃腮含笑,朱唇吮指之间,勾人的杏目一眨一眨,似乎是在暗示:随便的,奴家一定听你话的,不会烦你闹你,你想怎样都行……   眼前穿一袭黑裙的她,就像一朵罂栗花,让人明知接触了会毁灭,还是忍不住伸手,一次次的去触碰……   赵戎觉得,漂亮的女子一旦褪去冰山似的高冷外衣,主动起来所拥有的杀伤力简直太大了。   然而赵戎是什么人?   面对蠢萌小狐妖秒变高傲苏狐仙,都能坚持住自己底裤,呸,底线,嗯,这一年以来,也就唯独那日在清涟轩外对于青君呢喃的那一句情难自已的‘我要亲你’没能把持得住,其他什么风风雨雨,不都闯过来了。   被苏青黛放电撩了的赵戎,安静的回首,看了眼小丫头此时瘪嘴的小模样,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青君的浅浅笑颜。   顿时什么欲望都没有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老赵家的第一条家训——白嫖一直爽   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赵戎突然朝小芊儿眨了眨眼,后者心有灵犀的秒懂,又想起了戎儿哥刚刚席间的话语,不过小丫头还是鼓气的瞥了眼黑裙女子。   赵戎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他回过头,面色轻笑一声   他顿了顿,看了苏青黛一眼,意味深长   此时的她闻言,呼吸有一刹那的紊乱,似乎秒懂了暗示。   “哦”这个在赵戎面前彻底放下了矜持的大离山上高冷仙子,乖巧的应了声。   她轻轻抬起了螓首,眼眸里带着盈盈秋水看着赵戎,细语道:“子瑜,咱们什么时候回家。”   哟,称呼都变了……还有,回家?唔,行,家是吧……某个小丫头桃花眼轻眯,食指点了点粉唇瓣。   苏青黛突然心里微悸,不知为何,下一秒,她福至心灵的转头,看了眼赵戎身后的那个眼眸灵气四溢、脸蛋俊秀极了的端茶少女。   印象里,她一直安静跟在赵戎身边。   此时,二女对视。   苏青黛咬唇,感受着对方的灵气波动,不一会儿便放下了心来,这么小年纪的少女就是浩然境,确实厉害,不过以她现在的境界,没什么好忌惮的了。   只见,赵芊儿忽然朝她甜甜一笑。   苏青黛微楞,礼貌回了个淡淡的笑容,若无其事的回过头来,目光与全部心神都重新放在了她真命天子的身上。   赵戎此时回答道:“回去?等一会儿,还有一位罗仙子呢。”   他没有理会木槿和李明义等人的复杂目光,朝一直文静垂眸的罗袖笑道:“你说你喜欢明月?”   罗袖看了眼赵戎,点了点头。   安静看着她三息之后,赵戎却是摇了摇头。   “不,我觉得你不喜欢明月,不过……你确实很有明月佳人的气质,纯净剔透,就像今夜屋顶上宁静的白月光。   “这或许是和你那返祖的名炉体质一样,是你离女血脉比较纯粹天然而带的。”   罗袖没有再抬眼,只是轻声道:“多谢赵公子的盛赞。你……你也和袖儿梦里的翩翩公子一样,超凡脱俗。”   赵戎笑了句,“哦?你梦里那个我的模样,是什么样子的,说来听听。”   罗袖嫣然一笑,却是不语。   赵戎突然抬手,将她脸颊一捧,后者没有拒绝,顺从的仰首,只是垂着眸子没有与他对视,文静温顺。   “本公子不能厚此薄彼,也借一点你的鹅黄。”   语落,赵戎的食指便又轻按在了这个绝色少女两片含黛的柳叶眉中间,指肚沾了沾她涂抹的鹅黄。   罗袖很给赵戎省心,左手牵平了右手的袖子,乖乖的献上了雪白的罗裳衣袖。   赵戎代笔的食指微曲,在雪白袖子上空悬停。   他端详了赤足的绝色少女一会儿,然后又环视一圈周围其他春华秋实风姿各异的弦月离女,指了指她们,洒然一笑,落笔疾书。   与此同时,嘴里清朗吟诵:   “北国离美人,眉目艳新月……屐上足如霜,不著丝罗袜。”   这极北之国的离地美人儿,眉目纯净清澈,娇艳之时又可比明月。她木屐上那一双不穿蚕丝罗袜的秀美小足,细白如霜。   年轻儒生语落,白袖上的食指一勾。   落花品现。   模样一直端庄大气的木槿,瞧见这首离女词,不禁微微一叹:“赵先生,果然是大风流。”   周围的雪蚕等弦月离女们,心里下意识的默念着刚刚这首似乎写给所有离女的诗词,忍不住抬眸凝视赵戎,默然不语。   她们有些明白林麓书院为何让这位有些浪荡轻佻的儒生带队前来了。   抛出个人喜恶的某些因素不说,她们们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确实是丝毫不愧林麓书院正大门的那副‘独幽有材,于斯为盛’的楹联。   李明义也微笑着拱了拱手,“赵先生大才。”   赵戎摆了摆手,谦虚道:“过奖了过奖了,主要是你们大离太小,见识不够而已。”   木槿和李明义:“……”   赵戎继续安慰道:“所以不怪你们,等封禅事了,以后你们可以多来咱们书院转转,在下若是有时间,一定带你们好好长长见识,诸位姑娘们也是,不必跟在下客气。”   所有人:(/“≡_≡)/~┴┴   这天没法聊了。   众人已经对赵戎今夜的言论行为有些麻了,得回去消化消化,他现在就算再说出什么离谱的话来,或是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来,木槿雪蚕等人估计都已经不惊讶了。   罗袖低头看了会儿袖上的诗,虽然没有刚刚南山品那般仗势大,但是却也是异象横生,感悟后可以让她直升浩然境。   她没有感悟破境,安安静静的将袖子卷起,收敛落花品诗词的异象。   赵戎没有在意这些,而是仔细的瞧了圈饭桌上的菜肴,满意颔首。   旁边,赵芊儿正贴心的用茶水帮他清洗食指上的鹅黄,嗯,还有某个‘似乎对自己天志境修为很自信的贱婢’遗留下的痕迹。   小丫头瞧了眼食指指肚上的几道浅浅的牙印。   唔,很好,一二三……六,咬了戎儿哥六道牙印……她轻轻点头。   此时,赵戎环视全场,“吃的差不多了,那就散了吧,大司月、贤王大人,你们可别忘了在下的三个小小请求。”   小小的请求?你那管之前那命令且陈述的语气叫请求?雪蚕等人无语。   为首的木槿轻轻点头,面色威严的李明义拱了拱手,他想了想,认真道: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赵戎眼睛微睁,瞧了瞧他,顿时有些相见恨晚了,这大离摄政王、比拟金丹境武夫的马屁,舒服啊。   唉,你怎么不早说,你早怎么说话,咱们不就聊的更愉快了吗?现在谈都谈完了……   年轻儒生想到了回去之后,可能与两位仙子们‘长夜漫漫’。   他惋惜的摇了摇头。   赵戎谦虚了一句,下一秒直接率先起身,大手一挥道:“买单。”   这嗓音,那叫一个豪气冲天。   众人侧目。   小芊儿掏出了小荷包。   醉仙楼老板娘月娘目光请示自家的顶头上司,容貌美艳的雪蚕   后者轻叹,微微点头。   月娘倒是守着自己小人物的本分,没有大人物们的烦恼,想到马上就要送走这一众大人物,心情愉快起来。   另外这一桌最贵的酒菜,再加上省下的一位头牌清倌人,醉仙楼貌似血赚?华服妇人开心的扭着腰肢,去亲自取来了账单。   “赵公子,这一桌咱们醉仙楼的招牌菜一起,承惠一枚彩蝶钱、八十三枚青蚨钱。”   赵戎表情淡然,从小芊儿手里接过荷包,下意识的掂量了掂量,嘴里道:“嗯。钱不钱的其实无所谓,大伙吃的开心就行。”   子瑜在买单请客方面倒是没得说……顾抑武暗暗点头。   雪蚕正皱眉想着此行未达成的目的,随口道:“赵先生远来是客,要不还是我们请吧。”   赵戎皱眉,“这怎么行,这不成白嫖了吗?我请客。”   雪蚕起身,代替大司乐,将客人送到门口,路上客气了几句:“还是我们请吧,当是接风洗尘。”   二人按规矩,来来往往的客气抢单。   “不行我请。”   “让妾身请吧。”   “这怎么好意思?我请我请我……行行你请,下次一定让我来啊。”某一刻赵戎果断点头,将手上一直紧抓不放的荷包抛给了小脸微楞的赵芊儿。   然后这个年轻儒生二话不说,拉着赵芊儿和两位绝色仙子扭头就走。   老白嫖怪,终于舒爽的离去了。   身后的醉仙楼大厅内,空气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   “我……”雪蚕等人怔神看着某个白嫖两位仙子回去的赵姓儒生,潇洒的背影。   拿着账单的月娘笑容微僵,愣愣转头看向自家的顶头上司,表情请示着某张账单怎么办。   作为领导的雪蚕瞪了她一眼,面无表情转身离去了。   月娘无语,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   心里忍不住疯狂吐槽。   他娘的,合着领导和大人物们吃饭就能不给钱啊?   ……   醉仙楼外。   赵芊儿手里拿着小荷包,楞神的下了船,疑惑道:“戎儿哥,咱们不是请客吗?”   赵戎皱眉,扭头就给了小丫头脑壳一个大板栗,语气恨铁不成钢:“你四不四撒?败家娘们,就你有钱啊。”   小芊儿委屈的捂了捂小脑袋。   赵戎十分担忧她,凝重教诲道:“小芊儿,极咱们老赵家的第一条家训。白嫖一时爽,一直‘一时爽’……一直爽。明白了吗?”   赵芊儿歪头,拧着秀眉,思索了一会儿,缓缓点头道:“唔,差不多懂了,就是有点绕……意思就是能嫖别人的就嫖别人的,能不掏钱就不掏钱呗。”   赵戎忍俊不禁,咳嗽两声,严肃点头。   然后,他目光一转,看向了两位白嫖来的离地绝色仙子。   苏青黛乖巧点头:“子瑜,我明白了。”   罗袖低头,“我……我也明白了。”   赵戎这才满意点头,感觉距离将老赵家的家风发扬光大,更近了一步。   正在这时,治家有方的他,余光瞧见了顾抑武等同窗,正一脸古怪的看着窃窃私语的他们。   特别是顾抑武,看着他的目光愤愤不平,似乎再说……今夜就属你最白嫖!   赵戎面色一肃,转头道:“额,抑武兄,你刚刚也看到了,是那位身材很美好、让人影响深刻的姐姐太热情了,咳,下次我请,谁也别想和我客气!”   “……”顾抑武与众学子。 第三百八十五章 《关于我家二娘子是个人形计数器这件事》   赵戎带着赵芊儿和两位新领回家的大离仙子,和顾抑武等学子们一起,回到了星子小镇上落脚的客栈。   赵戎将苏青黛和罗袖带回了他三楼的客房中,两手按在了两位仙子圆润小巧的香肩上。   他面色郑重的交代道:   “洗干净了等我,咱们老赵家都是爱干净的人,不准你们辱没家风,嗯,本公子回来后要仔细检查的,否则家法第一条处置。”   赵戎直截了当的丢下一句话后,拉着小芊儿的手,转身离去了。   留下苏青黛和罗袖面面相觑,思量着老赵的家风家规……   此时没有旁人,赵戎霸道的拉着小芊儿的纤手,也不顾她有些小赌气似的手摆来摆去,拖着他不走。   赵戎面色如常的走在前面,迈步下楼,“乖,有些事,等会儿和抑武兄议完事再和你说。”   从手上拉拽的力道来看,小芊儿还是有些不依,他不用回头就猜到小丫头撅起的粉唇都能挂上一只吊油瓶了。   “戎儿哥你是不是喜欢翘屁股的女子?”赵芊儿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赵戎眼睛一睁,嗖嗖两声,脑袋转的极快的瞧了瞧左右,呼,幸亏是大晚上,除了塞小卡片的,正经人不会在宾馆走廊上到处走动。   “大晚上的,你别瞎说?”他皱眉。   “我没瞎说,哼,刚刚在醉仙楼是谁一直偷瞄苏青黛屁股的?眼睛珠子都要掉进她沟里去啦。”   沟?哪个沟?赵戎精神震了震。   他咳嗽一声,语重心长:   “我那是侦察敌情……就是瞧瞧她们究竟是何方妖孽,心里有什么小九九,戎儿哥我一双慧眼全给她们扒出来,所以多看了几眼知己知彼,这有什么错?”   可是小芊儿不吃这一套,下巴一扬,“侦察敌情你侦察到人家仙子的屁股上去了?”   赵戎:“……”   检查检查那里也不是不可以,万一苏青黛是敌人派来的,暗藏凶器呢,可不能漏了,嗯,回去得仔细检查检查,她们到底有没有洗干净……某人暗暗警惕。   不过,话说咱们为什么要在楼梯道上讨论苏青黛苏大仙子的屁股?   赵戎面无表情,拍了拍僵住的脸庞。   “小丫头懂个屁的侦察敌情,别想歪了。”   赵芊儿凶着小脸,振振有词:   “我怎么不懂侦察敌情?那个罗袖今夜一共看了你七十六眼,那个苏青黛在你手指上留了牙印六处……你今夜共搂了罗袖十七次腰,搂了苏青黛十八次腰,喝了她十一杯酒,还打……还给苏青黛执行了两次咱们老赵家的家法……”   “???”。   赵戎脚步一停,深呼吸了一口气,《关于我家二娘子是个人形计数器这件事》?   他,无语了。   这就是青梅竹马终成眷属后的恐怖,痴心且默契的同时,她也对你熟悉透了,除了二人未探索过的某些事情会羞涩笨拙以外,日常私下里独处别想瞒她牵她鼻子走,不被她揪耳朵嗔你一句‘以后日子怎么过呀’就谢天谢地了。   下一秒,停步的赵戎果断转身,牵着赵芊儿的手往他方向一拉。   小丫头正叉着小蛮腰,秀眉倒竖,此时意外的轻‘呀’一声,便没有反抗的撞进了赵戎的怀里,小脸埋进了他满是男子气息的厚实胸膛。   “唔唔。”小丫头耸了耸小琼鼻轻微抗议,不过小手还是默默的第一时间抱住他,小脑袋还拱了拱。   赵戎两手把她小脸一捧,板了过来,让小芊儿扬起脑袋脸正对着他,然后,有神的剑眸用力瞪了她一眼。   好,记忆力和小眼神这么敏锐对吧?以后老赵家计数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小丫头到时候可别哭鼻子喊什么歇一歇、不要了……赵戎恶狠狠的想到。   不过这会带坏小朋友的话,现在肯定是不能说的,不然她估计又要开始十万个为什么啦,和上回按青君螓首一样。   他额头轻轻碰了碰怀里二娘子小芊儿的洁额,“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被突然用力板正脸的赵芊儿,本来被他瞪的目光还有些躲闪,此刻闻言,瞧见戎儿哥对她有些无奈宠溺的凶狠目光。   她唇角欢喜弯翘,却又赶紧收敛。   只对他一人有的娇横小蛮气又窜上来了。   “你,你打呀。”   “我真打了。”   “打呀打呀。”怀里苗条纤细的小芊儿踮脚,洁额去轻撞赵戎的额头,缩进他怀里的娇躯轻扭了扭,“哼,今天也让我瞅瞅咱家的家法。”   “我真打了啊。”某人语气强中带虚。   “快打快打。这么磨叽还想要二娘子听你话?”赵芊儿撇嘴,语气怂恿,小模样简直欠打至极。   赵戎眼睛一睁,然后……‘从心’了。   “咳咳,咱们快点走,抑武兄他们估计都到齐了,就等咱们了。”   “不行,这儿没人了,你快打快打,芊儿也要试试家法。”   赵戎眨眼举了举双手,来了个法式认怂:“戎儿哥错了还不行吗,我投降。怎么舍得打芊儿啊,疼你都来不及,从小到大,哪里敢动过你一根寒毛……”   扬起小下巴的赵芊儿,安静了会儿,低头。   她右脸贴着赵戎的胸膛,“不是气话的。是……”   他看不见的地方,赵芊儿悄悄红了耳朵,“……是,是你都没对我家法处置过一次,我是不是老赵家的二娘子呀,芊儿也要试试家法……”   赵戎此时的内心:⊙▂⊙   还有这种要求!   你是认真的?   赵戎想要探手摸摸小芊儿额头量量温度,不过想到以她的体魄,估计这辈子都不可能感冒发烧。   那就是另一种可能了……好家伙,小芊儿该不会也有些抖m的属性吧!可恶,没早发现早根治……他十分担忧。   赵戎与赵芊儿之间安静了会儿。   二人相拥着,静立在三楼去往二楼的楼梯某处台阶上,默默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他们心思各不相同,却有某种温暖的气氛与情意在流转。   周围安静无脚步声。   灵动活泼的小芊儿也是难得的静了下来,火烧云似的白嫩耳朵贴着赵戎的胸膛,小脸好奇的偷听了会儿他的心跳声,似乎觉得十分有趣。   此时,没有等来卡壳的赵戎执行家法的动作,她抬起小脑袋,大而美的桃花眼上翻瞅着他。   下一秒。   “扑哧~”小丫头忍不住一笑,声若银铃,她开心的去捏他的鼻子。“傻样。戎儿哥真是呆子,有色心没色胆的呆子。”   赵芊儿如漆黑琉璃般的桃花眼里,眸光流转之间满是他的面孔,就像被阳光填满的世界,怎么瞧都全是他呀。   赵戎被小丫头嘲笑,顿时不能忍了,吸气。   什么担忧啊不舍得啊,这些纠结全都抛去了脑后,一定要给这小丫头一点好看的瞧瞧。   “要试试家法对吧?讨打对吧?”赵戎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我看就是你个小丫头皮痒屁股痒。”   他搂着娇小苗条的赵芊儿,大手毫不留情的一落……   小丫头:“唔~”   肉不太多,虽衣料不厚,却也只响起了轻轻一声,还没她的鼻音大。   不过赵戎没那么简单的放过讨打的小芊儿,他落下后的大手没有离开,而是大剌剌的占领了敌后根据地,又狠狠不怜惜的揉了揉。   “唔唔。”脸蛋俊秀极了的小丫头抱紧他,嘤咛一声,曲着细颈用力埋脸在赵戎怀里。   只露出了两只小耳朵。   嗯,赵戎暗暗点头,小芊儿是另一种娇小可人的美,就像合适大小的面团,可以让人一手掌握,于方寸之间随意捏圆揉方,同样是别有一番特殊的滋味,与较丰腴傲人的苏青黛相比其实是没有高下之分的。   就在某人细细品味之时,埋首的‘小鸵鸟’发出了弱弱的抗议,“你……你……你怎么这……这样呀,还……还来?拿……拿开。”小芊儿的两只小耳朵红的欲要滴血染红赵戎的洁白衣衫。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大点声。”赵戎装傻道。   这种事情赵芊儿哪里敢太大声,女孩家的不要脸面了?   “拿开啊你拿开,这不是咱家家法,你都不放手的,你欺负人……唔唔,轻些轻些唔唔。”她细声细语的抗议着,同时扭动娇躯想要挣扎,只不过却被赵戎用力搂在怀中,怎么挣也挣不脱。   就像一只误入狼窝的待宰羊羔,被堵住了回去的路口颤颤抖抖。   “小芊儿,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欺负人?什么轻些?”赵戎十分‘不解’。   “轻些唔唔你,你,你坏人!臭戎儿哥!”   然而赵戎却是一声长叹,“小芊儿你大点声啊,这么小声,还想当二娘子。”   他眨了眨眼,让你调皮不服管,一次收拾个够,让你知道知道老赵家谁说的算。而且到嘴的肥肉哪里会让她飞了,于是赵戎开始研究起了小面团的一百种揉法,细细揣摩,虚心学习,并尝试着改进。   赵芊儿急了,只是怎么也逃不过狼手,便泫然欲泣的求着这坏人;“你你……臭戎儿哥你快松开手……唔唔,轻些啊,唔唔呜呜呜……你轻些行不行,错了,小芊儿错了,呜呜,以后都听话,你轻些!呜呜呜呜……”   赵戎见刚刚还傲娇野蛮的小丫头,此时乖乖服软弱气,不由的大感舒爽,狠狠的出了一口气。让你皮!某人心思通达后,于是揉面的力道与技巧也不由的娴熟用力了。   “呜呜求求夫……夫君了呜呜呜戎儿哥夫君……等等!别,别,那儿别……别揉那儿呀!唔!”正吐出些奇怪词汇的某只小鸵鸟,突然耳朵一竖,藏起来的小脑袋都惊的一抬,她大羞的瞪他,然后小粉拳不要钱的倾泻而下。   听到小芊儿连某个她一直羞的不敢喊的爱称都吐出来了,赵戎舒畅的同时,一个没留神,就过分了点了,此时见她如此剧烈,他轻咳了一声,不动声色的松手了,嗯,还轻轻拍了拍,安慰了一下,想表达的大致意思就是:咱们都当作无事发生好不好?   咳咳,话说本公子下楼是来干嘛的?   停在楼梯道上,抱住小美人儿的赵戎,心虚的东张西望了下,不敢去看此时表情精彩的小芊儿。   大晚上的,在楼梯道上干这种事情,赵戎万分羞耻,深刻反思着自己。   然后,缓过了神来的小丫头,好家伙,对他一阵‘拳打脚踢’和‘咬抓锤捏’,赵戎站着不动,环抱着她,让小芊儿在怀里出气,没有反抗了,毕竟刚刚却是欺负的有些过分了。   不多时,赵戎揉了揉左侧颈脖上的某个带牙印的小草莓,没有嫌弃小丫头的口水,他扯了扯衣领挡着,侧脸上带着些略微尴尬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他微虚的看了眼赵芊儿。   身前这个灵动俊美极了的少女,亭亭玉立,不过却是粉面含春的羞红模样:   小芊儿乌黑柔顺的长发之前是被盘成了漂亮的双螺鬓,刚刚一番折腾后有些散乱,几缕碎发披散下来。   二人后方天窗有晚风拂来。   她腮边的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勾勒着小脸蛋美好的弧度,凭添了几分俏美的风情,系着发鬓的两条粉色缎带低垂,在耳际轻轻摇曳,像她裙角处的粉红流苏,飘逸灵动。   赵戎暗暗点头,自家的小芊儿怎么样都好看,嗯,不瞪他咬他就更好了,那两粒小虎牙也是真尖啊。   这个灵动俊美的纤细少女正整理着凌乱的发鬓与衣衫,绷着俏脸,不去理会赵戎。   后者眨了眨眼,去牵她小手准备离去,却被轻拍。   赵戎轻轻眯眼,想起了刚刚小丫头咬他另一根食指和颈脖等处的炸毛模样。   额,也是个醋坛子,连被‘执行老赵家法’和咬手指的醋都吃。   对于小丫头之前的一路反常的根源,赵戎心知肚明,无非就是因为那个苏青黛。   只是,她哪里比得上你与青君的万分之一?   他轻轻摇头。   赵戎又去牵她的手。   又被拍。   再牵。   她转身,躲他。   还牵。   她嗔都不嗔他,甩其后脑勺。   他还是不依不饶。   ……   两个青梅竹马,一番角力僵持。   赵戎突然冷哼一声,“我走了。”   “你!”要某人哄的赵芊儿一急,猛的转身,只是下一秒所有的视野便被他的温暖笑容填满。   “啵唧~”轻微一声。   青梅被竹马偷亲了一口。   赵戎俯身。   小芊儿绷起的俏脸融化,红颊低头。   原来是等着她回首的。   “走啦走啦。”   喜眉笑眼的年轻儒生牵着灵动俊美的羞容少女,摆着手臂,大步下楼,带着她去到了二楼的一间客房。   顾抑武等一众学子也相续到来,开始议事…… 第三百八十六章 曹贼竟在我身边!   众人刚到齐落座。   赵芊儿就在房内闲庭散步的走了一圈,施了一道隔音与杜绝窥探的法阵。   她朝赵戎点点头,“好了。”   然后走去彻茶。   赵戎吐了口气,往后一靠,挥了挥手笑着示意她歇息一下。   今夜那座饭局已经够折腾的了,再喝下去,武夫体魄的前列腺也受不了啊。   他倚着椅子,斜身,手背慵懒的撑着下巴,小芊儿默默走去给他揉锤肩膀,一点也没了刚刚在外面的小性子。   赵戎微微合着眼睑,姿势放松舒服,直接开门见山道:   “终于清静下来了,一路上的老规矩,大伙有什么要问的,就直接说,咱们等会再聊聊去寒京的事。”   “子瑜,你也太不地道了。”   顾抑武袖子一挥,佯装不爽的酸溜溜道:“说好了你请客不白嫖的,我和同僚们信以为真,以为是公事公办,就把她们独孤氏那边的礼物全拒了,结果倒好,原来你是纯白嫖啊,收还是照样收。”   学子们纷纷点头。   赵戎轻轻摇了摇头,没有马上解释。   他忽道:“抑武兄,我且问你,你可知道咱们来星子小镇是为了做什么?”   顾抑武沉吟片刻:   “子瑜,我大致猜到了一些,咱们匆匆来大离,书院那边对于大离这边的局势似乎并不怎么关注,给我们的信息不多。   “而最初与大离皇室拍板定下封禅典礼的孟学正,也不知道是考验我们,还是为难我们,又不与我们说清楚大离的事情,介绍一些可靠的人给我们接应,让我们没头没脑的过来……   “所以,你是不是想要借着在星子小镇停留修正的功夫,让眼下大离内的各方势力着急,主动冒出头与咱们接触,而且眼下这个星子镇的位置,也是给所有势力接触的机会,这样咱们冷眼旁观,也能知道个大概的局势,看看究竟是有几方势力?”   赵戎轻轻点头,淡然的补充了句:“抑武兄分析的大差不差,另外最重要的是,我们要看清楚这几个势力之间,一些主要的关系脉络。”   他看了眼若有所思的众人,顿了顿,直接道:   “就像今天之前,咱们只知道这张名曰大离的棋盘上,有皇太后独孤氏、摄政王李明义和大将军周独夫三方明面上的势力,背后有没有山上大仙家暂且不说,但是他们三方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   “是三足鼎立,还是两强加一傀儡,嗯,比如独孤氏和新帝这对孤儿寡母,在两位高品武夫之间左右逢源。抑或是两强联手,打压另一方。这些咱们都要搞清楚,才方便以一个最合适的身份,介入大离局势。”   顾抑武缓缓点头,看了眼赵戎,“子瑜,那今夜乐坊司大司乐和摄政王李明义一起来见咱们,这事你怎么看?”   赵戎轻笑,环视一圈,聊家常似的随意道:   “诸位,看见他们一起下楼,不知道你们是何想法?在下是觉得,这大离的局势已经明朗了,咱们在星子小镇逗留的目的,也达成了一半。   “独孤氏没有来,而是派手下的大司乐和摄政王李明义一起出现,嗯,显而易见,这两方达成了合作,而且这种联结是以这位独孤太后隐隐为首的,所以虽然咱们今夜只见到了两批人,还有西边剩下的一方人没来,但是见不见已经不太影响咱们判断了。”   顾抑武赞同道:   “子瑜分析的很透彻。呵,这个大将军周独夫,无疑就是被皇太后和摄政王联手打压的那一方。嗯,和为兄之前在包厢里猜测的差不多,这个周独夫拥兵自重,仗着百万西军与西地诸郡,在和独孤皇太后与李明义联手的大离朝堂对峙。”   赵戎手背支着下巴,感受着肩膀上轻重有加的力道,此时抬目瞧了眼顾抑武。   他没接话,继续理性的分析:   “独孤太后坐镇寒京不来,其实也释放着一个信息。眼下的大离局势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是私下里却是暗流涌动,嗯,至少在这位大伙嘴里的大离第一美人独孤氏看来,局势其实是不稳的,   “所以她留在幼帝身旁,置身于权力中枢,寸步不离。被满朝的文官武将们拥簇着,站在大离百姓们都看得见的地方,儒家礼教、正统皇权与民心大义全都在她们这一对孤儿寡母身上,她时刻掌控着全局……”   赵戎面色冷静,语气平淡,众人的目光不禁全落在他的脸庞上。   他们思索之余,缓缓点头。   赵戎轻笑一声:   “抑武兄,明日启程,咱们路上就不停留了,直接去寒京,早点见见这位独孤太后,呵,她确实不像个久居深宫的短视妇人。都说她是大离贤后,有凤仪,都被夸成九天月宫下凡的仙女了……   “嗯,我现在倒是有些理解作为高品武夫、大离武神的李明义,为何被她压制了,有这样一位嫂子,他这个小叔子难当啊。”   顾抑武想了想,哈哈一笑,“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眼下这大离确实有意思。她派大司乐一起来,八成是不完全放心李明义的,对于这个又是盟友又是小叔子的男子,也是日防夜防啊。”   他这话里的某四个字,咬字咬的十分重,而且又挤眉弄眼的,让大伙想要不明白都难。   于是众人纷纷眨眼,化身为了同道之人,你要是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原本沉闷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   日防夜防?好家伙,曹贼竟在我身边,嗯,曹植也在……赵戎洒然一笑。   对于男子间的这种恶趣味,小芊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唔,亏你们还天天读圣贤书,在人前比谁都正经,呵,男人……然后小丫头手上力道略重,捏了捏某个男人。   赵戎微微呲牙,咳嗽了一声,不笑了,装作‘什么也不懂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的疑惑懵懂表情。   对于装傻充楞,他一直可以的。   “严肃点,你们在干嘛呢,咱们有正事要谈,别成天净整些有的没的,特别是你抑武兄。”   赵戎板着脸,朝憨笑的魁梧儒生长长一叹,痛惜道:“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了,要时刻警惕思想滑坡啊!”   “……”顾抑武。   不多时,房内的话题在赵戎的不懈努力下,终会又拉回了正轨……嗯,具体操作就是在赵小仙子的眼皮子底下,大伙们跟着一身正气的赵先生,将以顾抑武为首的几个‘思想严重滑坡’的不良分子从群众之中,揪了出来,狠狠批判了一番。   让群众队伍更加纯洁了。   后者们也深刻认识到了自己严重滑坡的思想与错误的认知,坚决改正……   正在这时,赵戎轻轻眯眼,道出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抑武兄,你之前提到的大离北部山上最大的两个仙家,紫薇阁和南辰阁,前者应该是投靠了李明义,而后者南辰殿,嗯,今夜没有看见他们的人影,若是没有猜错,是倒向了西边的周独夫了,所以都是一起没有出现。”   赵戎点了点头,“看来这大离山上山下势力的分裂与争斗碾轧,比咱们想象的还要严重,李明义与周独夫都不简单。”   这个年轻儒生懒懒的坐在椅子上,眼睛瞧着屋内的天花板,像是能透过木板看见三楼那两位似乎都不简单的离地绝色仙子一样。   他发呆似的自言自语,轻声念道:   “苏青黛……紫薇阁天之骄女?罗袖……醉仙楼头牌清倌人?   “嗯,苏大仙子应该是李明义送给本公子的薄礼,至于罗小仙子,纯白寒宫?当真是一个简单的山上青楼的头牌清倌人?   “八成是乐坊司内的弦月离女了,我看她额头上抹的鹅黄,都抹的不用心,难遮掩她刚洗掉的眉状印子,这与今夜那些看起来就不怎么好相处的弦月离女们眉心处的标志有些一样。”   众人沉思一会儿,颔首赞同。   赵戎的话语停了停,忍俊不禁的环视一圈,笑道:   “另外,那位神虚公子,也挺有趣的,演纨绔卖力的让人心疼,我差点都以为,今夜真遇到稀缺物种了,话说,他那嚣张淫邪的笑声是怎么做到的?纯天然无污染。也不知还能不能遇见,下次得请教一番……”   差点与神虚公子起冲突的顾抑武,恍然大悟,不禁道:“子瑜,你是说……”   赵戎笑言:“今夜确实是挺爽的,又得两位佳人仙子青睐,当众投怀送抱,又成功教训纨绔,打脸‘跳梁小丑’,还是不废吹灰之力,由怀中的女人代劳的,只要坐着看就行……”   他说着摇了摇头,“全都安排的明明白白,舒舒服服,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位李贤王安排的,这设计之人可以的,一看就是某些话本小说的老读者了。”   顾抑武若有所思,端详了眼赵戎的笑容,也不知这位好友是说正话还是反话。   “花里胡哨,歪门邪道。”某个给恋人揉肩捶背的小丫头轻轻嘀咕一声。   “嗯。”赵戎想了想后,还是给神虚公子说了句公道话:   “不过有一说一,分寸掌握的倒是还行。那六亲不认的步伐,挺让人手痒的。”   赵芊儿小脸专注的给他捏肩,此时闻言,脑袋也不抬,小手把耳际几缕柔顺秀发撩到了耳后,轻轻道:   “当时就看出了些不对劲,不过,要是再恶心点,我就落剑了。”   语落后,她揉肩的动作突然一停,只不过包括赵戎在内众人都没有注意到。   小丫头歪头,伸出两指在赵戎肩头的衣衫上捻起一根青丝。   她青睐桃花眼,端详了下这根青丝的乌黑发色,轻轻点头,又给某位正在沐浴的苏姓仙子,在小本子上画了一横。   一二……四,好几个‘正’字了,唔…… 第三百八十七章 “有位伟人曾经说过……”   客栈二楼,某间房内。   对于赵戎的话语,众人安静消化了一下。   这个时候,顾抑武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子瑜,你之前说咱们明早就启程,直上寒京……所以你的意思是,还未见面的周独夫那一方,咱们就不去见了?”   他自言自语的点头道:   “嗯,如此也好,尽早在他们之间做出一个选择。而且咱们本就是皇太后独孤氏请来行封禅礼的,现在也清楚了局势了,独孤氏和李明义是同盟,如今真正掌控着大离朝堂,咱们其实没必要再摇摆不一了。咱们与独孤氏利益一致,尽力帮她封禅即可。”   赵戎笑着摆手。   “周独夫那边,咱们确实是可以不用刻意去见了,但也不至于不见。明日马上启程是为了封禅赶时间,但是这也不影响他们找上门来。   “抑武兄,其实我不觉得周独夫能坐得住,瞧着吧,指不定他们现在是不是也在旁边的客房里面呢,要不去敲个门?另外。”   赵戎话语顿了顿,微笑看着顾抑武,“另外谁说咱们与独孤氏利益一致要竭力帮她了?”   魁梧儒生和其他学子们闻言,顿时眉眼一凝,面面相觑。   他们这趟下山考核,难道不就是为了封禅大礼圆满完成,让孟正君不得不给高分?   而独孤氏请他们来给幼帝封禅,难不成还想要失败不成?能不歇力辅助他们,瞧她礼都送来了。   顾抑武是真的被好友一番话语绕晕了,面色困惑的欲问,然而正在这时,赵戎又出声了。   只见今夜白嫖了两位绝色仙子的他,长叹一声,握拳锤掌恨恨道:“哎,这周独夫,怎么还不来?也不知道这南辰殿有没有什么天之骄女之类的佳人仙子。”   顾抑武和一众学子:“……”   赵芊儿:“!!!”   赵戎不好意思的一笑,朝他们摆了摆手,“其实没有什么其他意思,只是好奇,想要认识认识。”   顾抑武张了张嘴,看着扼腕叹息的赵戎,嘴里憋出一句:“子瑜,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赵戎笑了一会儿,渐渐正容,他瞧了眼众人,悠悠道:   “我们在星子小镇刻意逗留,除了要弄清楚当下大离的形势和各方势力的利益诉求以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达成了前者,只能算是完成了一小半目的,顺带而为。而后者才是我们来到此地的真正目的。”   赵戎停了停,给了顾抑武一个期待又鼓励的眼神。   浓眉大眼的魁梧儒生皱眉紧皱,某虎躯一震,大彻大悟,“子瑜,你是说,我们来此最重要的目的是……白嫖!”   赵戎笑容微凝,刚刚翘起的嘴角抑制不住一抽一抽的,他无语看着恍然的顾抑武,下一秒,面孔一板,斩钉截铁,“不是!”   “不是白嫖?那你今夜白嫖的这么起劲……行吧,那到底是什么?子瑜,你别卖关子了,快说!”   众人大惑,纷纷催促。   赵戎觉的就不该和他们整这些卧龙凤雏的模式,浪费自己的情绪。哎,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   他直截了当道:“诸位,咱们此行来大离,是什么身份?”   有正义堂学子分析,“我们是来考核的,所以是……考核学子?”   “小了,格局小了。”赵戎摇首。   顾抑武此时松眉,缓缓点头,悟道:“在大离朝堂诸公与百姓们眼里,我们代表着林麓书院,是封禅大礼权威中的权威……”   还有个更机智的学子,抢着总结道:“所以咱们是大势力派下山的仙家使者,另外还喜欢白嫖,所以他们都得来意思意思。”   赵戎摇头,这次没有开玩笑,认真解释了一句:“诸位,白嫖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然后也不等众同窗反应,他话锋一转,赞同道:   “说的没错,大仙家仙使的身份才是我们在大离这个棋盘上的角色定位,咱们要想要保持最大的影响力,让各方势力忌惮讨好我们,左右大离的局势走向,就得维持住这个角色定位,在大离所有人的眼里,不能有丝毫的偏移。   “至于私下里,我们心里到底偏向那一方,到底是怎样想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可是现在就是不能表露出来,让他们摸清底。在封禅大礼顺利举行之前,都是如此。”   顾抑武恍恍,总结道:   “所以咱们起初一定要公事公办的态度?至少明面上要表现成这样。然后让有利益诉求的他们,纷纷来求咱们,争取咱们的支持。最后就像今夜这样,被咱们随意拿捏?”   突然又有一个正义堂学子开口,语气冷静:   “赵小先生,我有一问。虽说如此,但是我们身为墨池学子,大离封禅是咱们月中考核一事,想必大离的有心人应该都打听清楚了,如何瞒得过他们咱们的老底?”   赵戎挑眉。   正在这时,顾抑武一边点头赞同同僚的疑问,一边又疑惑道:   “而且子瑜,你今夜为何还要收下苏仙子和罗仙子二人,风流归风流,但却是不负责任的白嫖,按照你刚刚所说的咱们的角色定位,这不是有损刚正不阿、公事公办的形象吗?”   赵戎闻言,环视一圈周围,嘴角微勾。   他先是看向前面那个提出疑惑的学子,目光赞赏,表情却是似笑非笑,反问:   “谁说咱们身为考核学子,对于封禅大礼,就不能秉持公事公办的态度了?难道考试就一定要高分?不在意难道不行吗?”   一看就是没有做过学渣,在这一点上,玉树兄就做的很到位,嗯,和玉树兄一起摸鱼划水日子真令人怀恋啊,想念他的第四十天……   赵戎眯眼,身子微微前倾,目视众人:   “而正是因为不在意,所以我们才对封禅大离不急啊,谁爱急谁急去,反正咱们绝对不做最急的那一个,就在大离各方势力的眼皮子底下,慢吞吞的赶路,优哉游哉的绕路来星子小镇玩,去醉仙楼喝花酒……   “不急的咱们,就慢悠悠的等着,看看是谁先急了。而若是相反,咱们急匆匆的赶路跑去寒京,反而暴露了老底,是敌是友全都天然的划分出来了,而且还是躲在暗处的地头蛇,咱们肯定是稀里糊涂的。”他摇了摇头。   此时的赵戎,成为了房内所有人的焦点,他的话语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们的目光死死拽住,目不转睛。   “……而且,有位伟人曾经说过,人性这东西,很贱的,轻易得来的东西,都很难去珍惜。   “你越是凑上去热情的帮他们,他们反而疑神疑鬼或是满不在乎,而你若是吊着他们,让他们自己忍不住来找你、求你,而你就是不松口,让他们抓耳挠腮千求万求,那么最后他们得来帮助后,就会越加小心翼翼的珍惜,办成后,更是感恩戴德,永记恩情。”   椅子上的赵戎轻笑,身子向另一侧一歪,换了只手撑下巴。   他的声音停了停,打量了一圈屋内,顾抑武等人或皱眉沉思,或蓦然顿悟。   “嘶,有道理。子瑜,说这话的伟人是哪一位圣贤君子?竟说出如此智慧之言。”顾抑武眼睛猛睁。   “额,实不相瞒,正是在下。”赵戎的面色有一点不好意思。   屋内众人:伟人竟是你自己!   “抑武兄过奖了,不敢当不敢当。”赵戎拱了拱手。   不敢当?你他娘的伟人都当上了还有什么不敢当的……   顾抑武满头黑线。   让大伙消化了一会儿后,赵戎三尺青锋似的平静眸光,投向了顾抑武,再次饶有兴趣的反问:   “又是谁说,公事公办之人就一定要保持刚正不阿的态度不能白嫖?   “咱们努力做他们眼里的正人君子,费力维持着所谓的公正权威,反而是一种弄巧成拙的累赘,让各方势力觉得咱们公正廉洁,难以打交道。这反而与我们最终的目的背道而驰。”   顾抑武腰杆一直,“子瑜,你是说……”   赵戎转头,目视众人:   “我刚刚说过,白嫖也好,公事公办的初始立场也罢,都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我们作为书院使者下山,是封禅大典的中立权威,明面上干嘛要傻乎乎的下场站队?   “而暗地里,不管他们是多少方势力,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我们不在意,而且都欢迎他们来找我们接触送礼,倾述利益诉求。   “他们哪些人想要封禅大礼成功,哪些人想要封禅大礼失败,抑或是其他古怪结果,都可以敞开了说,咱们就微笑听着,顺便搞明白,然后也可以渐渐给他们一些模糊暧昧的‘准话’,但是直到最后封禅大礼顺利完成,水落石出前,咱们都不会彻底偏向任何一方。”   赵戎一只手的手掌张开,前探,隔空用力一抓。   “就像这样,去平衡所有的势力,稳住他们不要乱来。这个过程之中,我们只要全力准备封禅之事即可,到时候封禅的成与败,都是尽人事听天命。这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但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一点,对于封禅,他们是外行,我们是学礼的儒生,是他们眼中的内行,嗯,但是其实我们也拿不准。   “不管是独孤氏也好,是周独夫与李明义也罢,还是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势力,为了不得罪我们,让我们彻底倒向他们的敌人。在咱们准备封禅大典的过程之中,是不敢捣乱的。   “对于他们私下里不断的送礼或谈感情,咱们再视情况,适当的给一些轻飘飘的暗示或承诺给他们,说不得他们还会自告奋勇的主动提供一些帮助给我们,让封禅一事更加顺利。”   顾抑武等同窗们眼睛一亮,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从别人眼里看出来惊叹之意。   赵戎支着下巴,慢条斯理:   “简而言之,咱们这一次的大离封禅的所有行动,就只有一个指导方针——反复横跳!   “是敌是友,到最后一刻再见分晓,不过嘛,到那时估计咱们都和孟正君一起回书院了,他们究竟如何,意义不大。”   顾抑武有些屏息的倾听完后,深深的看了赵戎一眼。   房内所有人大多如是。   赵戎正瘫在椅子上,坐没坐相,后方的无怨无悔的赵小仙子,正专注温柔的给他按摩。   坠入爱河的赵小仙子对恋人死心塌地照顾服侍的模样,时常让他们忍不住叹息,然后对某人羡慕的牙痒痒。   此时,魁梧儒生抬手揉了揉脸,长吐一口气,语气略微担忧:   “子瑜,你这番谋划实在是精妙,哎,在下自叹不如……不过,对于这种态度摇摆之事,终究是左右逢源,会不会很难把握准度?万一一次关系没有处理好,就会引发严重后果,甚至陷入险境。”   赵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面色平静,语气亦是平静,“所以,这件事我来具体操盘。与他们之间的关系处理,和沟通周旋,都由我一人来全权负责。”   顾抑武等人,终于理清楚了今夜事情的某些脉络,特别是所谓的白嫖,看着眼前这个垂眸的年轻儒生,他们有些感叹,同时欲言又止。   顾抑武:“子瑜。”   一众正义堂学子:“赵小先生……”   垂眸赵戎忽笑,打断了欲语某事的他们:   “诸君且看。这位独孤皇太后和李贤王,竟然是送美人给我,好看的美人,有趣的美人……嗯,甚合我心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然。   赵戎笑眯着眼,慢悠悠道:   “这可是摸清楚了我赵子瑜的‘喜好’啊,知道我是一个为了吃香喷喷的软饭而入赘了的七尺男儿,估计十分好色,如今将美人试探的一送,没想到不仅成功入怀,我赵子玉还卑鄙无耻的搂着仙子们,白嫖而去,连顿饭钱都不给……他们调查的倒是挺仔细的。”   他转头,朝顾抑武等人语气玩笑道:   “你们说,那位在寒京母仪天下的独孤太后,若是从乐坊司众人哪里得知了我赵子瑜是个好色贪婪之徒,心里是开心呢,还是担忧呢?或者两者都有吧,前者的成分更多些。”   众人有些无语。   合着子瑜也是演戏……今夜在醉仙楼一楼,真就互飙演技呗。   顾抑武一叹。   同样是‘公事公办’。   一个油盐不进的正人君子,和一个贪婪好色渴求更多的狡猾儒生,不用想都知道在大离各方势力的眼里,明显是后者更符合心意。   刚正不阿、做事死板的正人君子,尊敬是尊敬,但是这类高尚者,大伙都是敬而远之,因为油盐不进。   而只是欲求不满,所以公事公办的狡猾儒生,大伙却是不怕,甚至心里一边暗骂一边觉得十分亲切,因为他无非就是沾价而估。   后者利益给到位了,一切都好谈,怕就怕前者谈都不谈。   魁梧儒生看着赵戎,抿了抿唇。   子瑜眼下的意思就是装作后者,来拖延时间,缓和矛盾,给封禅之礼争取时间与空间。   他这哪里是白嫖美人啊,分明就是自污的将计就计,主动揽事上身。   因为礼物哪里是这么好收的……终归是个未知的隐患。   所以今夜他没让他们白嫖收礼。   顾抑武正色道:“让我们一起收礼又如何,书院那边万一出了事,大不了一起担着,你这样一人承担此事的风险,将我们全部全部摘除去,是什么意思?”   他一张有些粗狂的国字脸带着些不忿之色,别过了脸去,锤了锤桌子,沉声:   “这次礼艺考核,从我们主动站出来给你站台起,便是一起有难同享,有福同当,你这样独自决定,让我们情何以堪?”   赵戎忍不住抬目,心里微暖。   他摇了摇头,语气认真道:   “抑武兄和诸位不必自责的,你们是因我下山,我赵子瑜有责任让你们顺利无事的通过考核,否则我心里这关过不去……嗯,这一次可能是我要有些考虑不周,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若有下次,一定与你们仔细商量。”   顾抑武等人还是有些不得劲,长叹嘘气,最后只好作罢。   不多时。   顾抑武还是忍不住摇头:   “子瑜,这事何至于此。”   赵戎微笑,“这大离,挺有趣的,让我这个下流无耻的儒生来好好会会他们。”   顾抑武正襟危坐,面容郑重其事道:“子瑜,你不是贪婪好色的卑鄙儒生,他们是见识短浅,不识真男儿大丈夫,但是在咱们面前,你以后一定一定不要说这种话。”   这个魁梧儒生难得的语气严肃。   正义堂学子跟着应声。   本是开个玩笑的赵戎微楞,收敛笑容,轻轻点头。   正在这时,他胳膊上某个小丫头的小手,已经停了很久了没有揉肩。   赵戎抬起右手,覆盖在了她软玉似的小手上。   轻拍了拍。   ……   很快,赵戎与顾抑武等学子们又商量了会儿明日启程的一些事宜。   然后便各自散去了。   赵戎牵着身后默不作声的小芊儿,返回三楼…… 第三百八十八章 是不是因为她像青君?   和青君的冰肌玉骨,清凉无汗不同。   小芊儿很容易出汗。   之前在星河古道赵戎抱着她,后者踮脚喝蜂蜜水,不一会儿,她的精巧的鼻尖上,就镶嵌了一粒粒晶莹的香汗,然后赵戎笑咧嘴用大鼻子蹭了很久,把小芊儿的香汗抹均了……   眼下,二人牵手,回三楼的路上,大手小手间,又捂出了些小丫头的香汗。   小芊儿默默取出一只新手帕,原来那只跟了她很久的手帕留在了船上。   小芊儿低头,抓住赵戎的大手,先用手帕去擦他掌心,眯着桃花眼,细心温柔。   赵戎突然回头,严肃道:“咳咳,笨丫头,你怎么这么多水,一捏全都是。”   刚刚议事完,赵芊儿就有些默不作声的,自家的二娘子,赵戎哪里会留意不到,只是不好开口,此时倒是想着歪法子惹她说话。   “水……水多,你不喜欢吗?”小芊儿看着他的大手。   赵戎一愣。   小芊儿又嘀咕道:“你不是说女孩子都是水做的,芊儿水多,那就是更女孩子了。水,温柔而不争,无微而不至,包容而大方……多好呀。”   赵戎轻咳一声,原来是他想歪了,得反省啊。   芊儿他之前都没有手把手教过,哪里很懂这种事情,嗯,偶尔的虎狼之词除外。   此时的赵戎摇头,“水多了不好,因为你哪里是普通的水,你是醋做的。”   语落,他抓起芊儿的小手,放到了鼻前,鼻尖轻触她的娇嫩掌心,后者微微一缩,娇呼一声:“痒~”   小丫头仰视着嗅她手心的他,嗓音糯糯,嘴角又不自觉的笑容浅浅,“讨厌鬼,你又乱来。”   说完,她左右看了看楼梯道。   又是之前赵戎欺负她,研究小面团的一百种揉法的地方。   同一个位置,同一个臭戎儿哥。   赵戎嗅了嗅,点头,叹息,“是醋做的无疑了。”   “讨厌!”小芊儿把手一缩,锤了锤他肩膀,然后转身就走。   赵戎身子前倾,从后方把她一抱,埋首怀中佳人的细颈间,在香氛与青丝之中,轻声道:   “怎么又不开心了?”   “没有不开心。”   “额,你是戎儿哥的开心果,你开不开心,我不知道?”   “唔。”   赵戎想了想,咬了口近在咫尺的小耳朵,也学着她,“唔。”   “讨厌,痒,别咬了。”小芊儿脸红声细。   “快说。”赵戎严刑逼供。   小芊儿安静了会儿,低声,“我不喜欢看你自污,扮坏人。我的心上人被别人这样看待……我想用秋千剐了她们的眼睛,用神通斩去所有对你的偏见……”   赵戎也安静了会儿,他突然松手转身,走到楼梯道处的窗户前,抬手将夜色与晚风关住。   小丫头是水多易出汗的体质,刚刚颈脖间又被他蹭出了些香汗,被秋日晚风一吹……   虽然赵戎知道小芊儿的浩然境剑修体质丝毫不惧,但就是不想她不舒服有一点难过。   赵芊儿微楞回头,瞧着月光下的戎儿哥关窗,她心中一暖,忍不住上前,就是想抱他,永远抱着。   赵戎刚回过身来,就被小丫头紧紧抱住,他抬手摸了摸她脑袋,感受到了某种极为炙热的爱恋与依赖。   他抿了抿嘴,忽开口:   “你是不是不喜欢苏青黛。”   小芊儿点头。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她。”   听着小丫头赌气的话语,又被她死死用力的抱着,赵戎一双手也没闲下来。   他发现小芊儿确实是身材娇小,不过却抱的很舒服,像一个精致小巧的洋娃娃,细胳膊细腿苗条纤细,似乎可以随意摆弄掌控,所以能让男子升起很强烈的保护欲。   让人疼她。   赵戎也不例外,或者说,从小到大都很疼她,嗯,书呆子的那几年除外。   此时,他下巴搁在小芊儿香肩上,手掌轻抚她的削背与纤腰,眯眼道:   “是不是因为她像青君?”   赵芊儿不说话了。   她不喜欢苏青黛。   从第一眼起就是这样,不是因为星河古道上,遇到了苏青黛跋扈的一行人,被戎儿哥拉着让道的原因。   而是,她的气质太像小姐了。   或者说,在很多男子的眼里,苏青黛和自家小姐,都是同一个类型的女神。   天之骄女,绝色仙子,却又对男子们不假辞色。   像一朵冰莲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都是可望不可及的冰山仙子。   当然,这是站在一些男子仰视的视角,二者似乎一样。   毕竟你站在山脚看世间第一高山,和世间第十高山,几乎没什么区别,   但是在小芊儿的眼里,小姐和苏青黛当然不同。   自家小姐是冠绝太清府乃至望阙洲的年轻一辈第一人,而且还是女子剑修。   而苏青黛,不过是这区区离地的山上冰山仙子,虽然大离很大,但是她至多在周围数国内有名气罢了。   从修为与年龄就可以看出来。   人族道修与剑修登山,前面五个境界是登天、扶摇、浩然、天志、金丹。   苏青黛双十年华,道修,今夜才在戎儿哥抬手几行字的帮助下,嗯,算是天大的机缘了,直接跨越一境,初入天志。   而自家小姐,今年十七,浩然境巅峰剑修,若不是某些原因,已经天志了。   可即使是浩然境巅峰,拥有纯粹剑心与甲等飞剑的她,也不是非大仙家出身的天志境道修能比的。   什么是天骄?不仅同境无敌,还能越境杀人……   简而言之,苏青黛更像还未来到太清府前,紫气阁的赵灵妃。   除此之外,小姐其他方面在小芊儿心中,更是百般的好,是她心头的明月。   小姐才不装呢,她就是性子静和冷,是真的与其他人无话,心思澄澈。   简简单单。   她的傲,是骨子里的傲,不是贬低别人的刻意的傲,而是相信自己可以变得更好,一直自我提升,永远向上,不与俗世与俗人同流合污的傲。   所以在太清府,小姐不与人比,却人人与小姐比。   比如那个计乾一,那个柳空依,还有很多四府天骄。   小姐更是不与其他女子攀比心上人,她就是喜欢戎儿哥,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戎儿哥就是她的心头好。   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怎么攀比。   那些喜欢攀比的世人,攀比得出的结果,不是小姐想要的。   用小姐的话说就是,若心上人都要比来比去,比出个最好的,那是不是世上第一的男子,就要配第一的女子,第二的男子就要配第二的女子,依次往后。那世人还要感情作什么?   所以,小芊儿与小姐从不管现在的太清府内,一众同门们对戎儿哥怎么看,怎么拿他与其他府内男子天骄们比。嗯,好吧,小姐是这样,而小芊儿还是忍不住竖耳朵听的,只要让她听到有人说戎儿哥坏话,她就揍人……   若是此时的赵戎,知道赵芊儿在想什么,定是会洒然一笑。   因为上次在太清府的暖溪雅集也是如此,他想要做一字之师,‘震惊’众人,给自家娘子涨涨面子,无奈何青君却是对他小小埋怨,叫他不要可以和别人比,他们小两口过自己的小日子,在意别人的看法干嘛,又不是替别人过日子。   赵戎当时就很无奈,娘子你这么清心寡欲、仙气飘飘,让赘婿夫君我如何歪嘴?   嗯,如果不是你悄悄和我主动说过,叫我亲你,夫君还以为你真是月宫下凡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玄女呢……   所以赵戎觉得,做这样一个仙女似的青君的夫君,不能歪嘴的日子真是枯燥且乏味……   赵芊儿没有回话,而是垂目道:   “第一次见她,还一副高傲冰冷的模样,谁都瞧不上似的,结果刚刚在醉仙楼,又是没礼貌的坐你腿上,又是不知羞的……的……乱抹口水,假装高冷,和狐媚子似的勾引男子,   “等会咱们回房,这位苏仙子还会怎样?戎儿哥,难不成还真像我们之前开玩笑的那样,她跪下来喊你主人,呵,现在的仙子真会玩。”   赵戎摸了摸下巴,“嘶,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期待了。”   鼓嘴的小芊儿顿时急了,“戎儿哥,你们男子该不会真喜欢这种女子吧?轻贱自身,一点都不洁身自好!”   赵戎假装皱眉想了想,一本正经的逗这个小醋坛子道:   “哎,也不能这样说,你想啊,当时在星河古道第一次见面,苏仙子又不认识我,说不定当时她正赶着去醉仙楼找真命天子呢,额,哪里能想到插肩而过的平平无奇的路人甲,咳咳本公子,就是她的真命天子。   “真是皂化弄人。   “所以当时苏仙子有些冒犯倒也正常,嗯,后来认出我了,毕竟是有圣人气象、她一生贵人的真命天子,苏仙子就像见到崇拜的偶像一样,架子什么的肯定都放下来了。   “说她轻贱也不至于,毕竟你戎儿哥的英俊相貌与出众才华放在这儿的,试问那个女子顶得住?所以她难免有些傻傻愣愣的,咳咳,连我的手指都不放过。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咱们也不必对她有什么偏见,等会回去后,我试试她的深浅。”   小芊儿已经瞪大了桃花眼,她慌慌踮脚,两只小手把赵戎的脸庞一捏,将他翘起的嘴角往下一按。   赵戎顿时变囧了。   “不准翘,不准笑,更不能试她深浅。戎儿哥,你……你,你不能这样想!”小丫头语气奶凶奶凶的,很是霸道。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就是不准这样想。以后也别理她了。”小芊儿撅起的小嘴,都能挂一只吊油瓶吗。   “额,没有原因,那我拒绝。”   “呀,不行,这事你要听芊儿的,芊儿又不会害你,哪里会害你呀,都恨不得把心儿剐给你看了,负心郎,你怎么就不能听一下芊儿的话呢……”小芊儿拼命板着小脸,语气倔倔,其实心里却是快要急哭了。   她其实是十分害怕某些书上所说的男子的移情别恋,会发生在戎儿哥的身上。   苏青黛像自家小姐,而戎儿哥很可能就是喜欢小姐这种气质的女子——冷清绝美,对其他男子不假辞色冷漠以对,而却独独对他特殊,宛若绕指柔一般,温柔迁就。   小芊儿觉得很多男子都吃这一套的。   所以她怕戎儿哥会有一些情意转移。   新的女子能给他带来不同的新鲜感,而戎儿哥和她与小姐,从小到大的相处,腻在一起,感情虽笃厚,却是老夫老妻,对对方早就习惯了。   海枯石烂的情意虽在,却不再以炙热燃烧的形式存在,而是化为了更加踏实的绵绵春雨滋润对方心田,润物无声。   但是有多少男子能守得住本心啊,压住躁动的欲望,不去对能带来新鲜感的事事物探手触碰。   况且,苏青黛和自己小姐不同。   小姐、她和戎儿哥是要好好过日子的,终究是举案齐眉的相爱相敬的位置。   而苏青黛又是投怀送抱,又是主动吮指,对于真命天子戎儿哥,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她是处于一种弱者依附于强者的弱势地位。   苏青黛是用由下而上的仰慕崇拜视角去看戎儿哥的,去与他相处。   而戎儿哥在短暂的相处过程中,肯定也是能够感受的到的。   虽然小姐和她,看戎儿哥也时常是这样发自内心的仰慕目光,贴心的给他作为夫君的大男子自豪感,绝不让他失落。   但是哪里比得上苏青黛这种天然的弱势能带给戎儿哥的这种,掌控征服感与自豪自信感。   这也是书上很多男子变心的原因。   小芊儿天生敏感,感觉眼下的苏青黛很可能是一味毒药。   所以还是害怕了。   她这趟下山,在保护戎儿哥的同时,可是要替小姐和她自己,守住他的呀。   此时,看着平静的赵戎,赵芊儿深呼吸了一口气,眼神坚定,粉唇蠕动。   “是不是因为她像青君。”赵戎忽然再次问道。   小丫头和他对视了会儿,别过了脸去。   “嗯。”鼻音轻轻。   年轻儒生点了点头,“这就对了,我也这么觉得,那就更要试试她的深浅了。”   光线昏暗的楼梯道上,他的表情有些让小芊儿看不真切。   赵戎语气平静:   “李明义,或说后面的人,就是专门选了一个像青君的女子,送给我的,他们这是……   “敲山震虎。”   赵芊儿一愣。 第三百八十九章 软饭硬吃的儒生有多可怕   “戎儿哥,你是说……他们是故意的?”   “两层意思。”赵戎点头。   他一根手指轻点了两下怀中小美人轻皱的琼鼻:   “第一层意思,是和你胡思乱想的一样,以为我有特殊癖好,喜欢这种人前高冷人后妩媚温柔爱抖……咳咳,喜欢这样的女子。   “毕竟我是赘婿身份嘛,按照他们的想法,肯定是难免直不起腰来,在你和青君面前有些气短之类的,所以对于仰慕乃至崇拜自己的仙子主动倒贴依附,会有掌控一切的爽感,沉迷其中,欲罢不能的那种。   “所以给我精挑细选了一个相似的,聊表诚意。   “他们让这位苏仙子以为我是她的真命天子,投怀送抱,嗯,其实说真的,这个苏仙子是真信还是假装信了我并不知道,但是我对她嘴里的每一个字,都只信一半。”   赵戎微笑,大手轻拍了拍小芊儿的瘦削玉背。   赵芊儿见心上人在冷静给她分析,顿时不闹了,两手抱着他,小脸宁静的倾听。   “这位李贤王,表面上似乎是送了一个没有把柄的礼物,可以让我安心收下,十分有诚意,但是其实这份体贴与诚意的背后,还有第二层意思。   “那就是……一个小小的‘温馨提示’。”   赵戎眯眼,学着某种语气玩笑道:“赵先生,为了给您送礼,咱们可是调查的十分辛苦,知道你家有一个冷清高傲的剑仙娘子。所以家庭情况、光辉伟迹什么的,现在对您也略知一二了,都这么熟了,交个朋友怎么样?”   赵芊儿俏脸骤寒,“他们敢对小姐动手?敢威胁我们?”   狭窄的楼梯道内,顿时剑气四溢,透过浅薄窗纸落到赵戎脚下的月光,偶尔会勾勒出一柄飞剑形状,刹那掠过,却又让赵戎肉眼难辨飞剑在哪。   赵戎好奇的左右瞧了瞧。   他的手摸了摸这只‘炸毛小猫咪’的脸蛋,笑着摇头:   “威胁倒不至于,终究是他们主动上门来送礼,求咱们的,这是释放善意。   “只不过整个大离局势被一场封禅大礼左右,被我这一个平平无奇的外人儒生给掌控,终究是让他们心生不安。   “所以,这大致算是把我拉回了某种对等的位置吧,不至于双方不在统一水平线上,只有我能掌控他们的命运,而他们却连鱼死网破的反击机会都没有。   “嗯,双方都忌惮对方,合作才能稳固一些……”   赵芊儿歪头,娇嫩脸蛋主动去蹭他的粗糙手掌。   她语气傲娇,嗤之以鼻:   “就凭他们也敢打小姐一根毫毛的主意?真以为像书上说的那样,未成长起来的才叫天骄?他们可知道每一位太清府天骄的背后,明里暗里有多少前辈大能在护道吗?”   赵戎眉头一挑,不动声色道:“额,咱家青君身后有多少前辈护着?”   小丫头抬起下巴,如数家珍:“太清府柳老府主,墨学白先生,其他几位对小姐青睐有加的副府主,内定了小姐与我的天涯剑阁越阁主,还有那位十分欣赏小姐的赵老爷子,他是望阙洲赵氏诸脉的执牛耳者独幽赵氏的老家主……   戎儿哥,你与小姐,可是荣耀的‘天命玄鸟’。现如今,望阙洲赵氏这一代当初的双壁,只剩下小姐独独一人,那位安陵国赵氏少年不幸陨落,小姐一枝独秀。剑阁司寇府的小司寇是同族前辈,大司寇听说是从昆都回来的老剑仙,与咱们赵氏香火情极深,前不久还主动找过小姐……”   赵戎默默听着,一些名字记在心里。   小芊儿傲娇的板着小手指,“还有……”   “还有什么?”   小丫头突然反应过来,瞥了眼某人,“还有……还有……就不告诉你,哼。”   赵戎轻咳一声,原来娘子后台这么硬。   特别是那位司寇府小司寇赵千秋,他印象十分深,毕竟当初在清风阁渡船上,他可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硬肛了一波,救下了某只傻乎乎的小狐妖,也不知道那位脸上有剑纹似乎脾气不太好亚子的小司寇,还记不记得他……   另外,前些日子,赵戎记得青君和他提起过一次大司寇找她的事情。   青君当时说,这位老前辈来找她主要是因为当初幽山下的江彻白一事,向青君道歉的。   其实一般赵戎和青君私下里是不怎么聊这种各自“事业”上的事情,而且平平淡淡的家常,例如“娘子你穿这么多干嘛是不是冷?来!我抱抱”。只不过因为涉及到某个毫无威胁的情敌,所以青君特意和他说清楚了大司寇的来意,估计是怕他多想,这让当时的赵戎心里很暖,真傻啊娘子。   眼下,这些前辈们护道的事情他之前有过猜测,只是一直默契的没问,估计也就一直跟着青君的小芊儿知道的清清楚楚了。   “我觉得这些人应该也不傻,大概知道一位太清府天骄不好对付。”   赵戎认真点头:“青君这儿……呵,相信他们查到青君的时候,表情肯定十分精彩,更加忌惮本公子了。”   他一叹,有一位太清府第一天骄作为娘子,生活就是这么的枯燥且乏味。所以,孟大学正,你竟然要本公子去休了娘子,说什么不吃软饭独立自主的儒生有多美……我信你个鬼。   现在看来,分明是‘软饭硬吃的儒生有多可怕’。   赵芊儿突然锤了锤赵戎,佯装娇蛮道:   “哼,知道小姐和我的厉害了吧?戎儿哥,你要是敢欺负我们,就让你认识认识老前辈们的剑……”   赵戎苦着脸,“额,护道的前辈们是这样用的吗?还管老赵家的家事。”   “扑哧~傻样!”小芊儿忍俊不禁,捏了捏他鼻子。   她笑了笑,又小脸认真道:   “戎儿哥,你不用担心小姐的,不要有所顾虑,做你想做的事情就行了,大离这些人若有歪心思,那就是在狂犬吠日。   “能够伤到太清府内的小姐的存在,至少也得要一个第七境,还得是个提剑的。至于小姐离开了独幽城,脱离了前辈们的视野后,要想威胁到小姐的安危,敌人低于元婴境都是痴心妄想,小姐的底牌……不少的。所以,更何况这小小的大离,有元婴境修士吗?”   似乎知道些什么的小丫头摇了摇头。   赵戎安静了会儿,轻轻点头,又轻轻摇头,“我自有分寸。”   顿了顿,略过了这个话题。   他眯眼道:   “这位李贤王此举的意思,无非是想要告诉我,以后对于某些可能的事情,在将来做出选择的时候,不要太绝,把人往死里逼,否则只要大意了,就是多出了一个高品武夫存在的仇家,有鱼死网破的决心,让我和身边人睡不安稳。   “而有趣的是,这位李贤王现在是和独孤氏一个阵营,他的这个隐藏在送礼善意背后敲山震虎的做法,独孤氏知不知道,是不是代表着两人共同的决定,还是说,就是他一人私自所为?   “另外,关于这次封禅大典,他是不是和独孤氏一样,希望顺利举办,让幼帝名正言顺的统治大离……独孤氏眼下和李明义到底是处于什么关系?后者有没有二心?还有那个周独夫……”   赵戎语速慢条斯理。   小芊儿微微凝眉倾听着,脑海里又浮现出不久前白嫖的那桌晚宴上,某个威武蟒袍男子的模样。   她记得当时好像一直都是那个大司乐木槿和雪蚕与戎儿哥谈话,那个李明义全程沉默旁观,偶尔露出微笑,临走时又拍了下戎儿哥的马屁。   除了衣饰显眼外,毫无存在感。   赵芊儿皱眉……没想到这位大离摄政王送的礼,里面的道道这么多,或者说他想说的话其实全在礼物里了,被戎儿哥……   她忍不住道:“戎儿哥,你是不是当时就看出了他的意思?”   赵戎平静点头。   “李明义送的礼物,嗯,那位苏仙子,不管我收不收,他包含在其中的‘温馨提示’就已经送到了,接不接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这位可能有点抖的苏仙子,咱们不要白不要。”   他玩笑了一句后,顿了顿,嘴角挂笑道:   “从他们两方人送来的两位仙子身上,就能看出很多事情。这趟大离之行,似乎开始变得有趣了。   “李明义目前有些让人看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是安安分分做一位离地流芳百世的贤王呢,还是想要给身上的蟒袍多绣一爪。   “而独孤氏是主动将咱们请来之人,为了封禅大典,可以说是诚意十足。   “她送来的这位罗仙子,嗯可能不是叫这个名,不过无所谓了。她明显以前是一位弦月离女,这在离地是很特殊的存在,听说还有信仰什么的,要女子纯洁无比。估计以往没有哪个男子享受过我这种弦月离女倒贴的待遇。   “独孤氏此举,可能也是坏了乐坊司内部的某些原则,所以用所谓的清倌人身份掩饰。呵,你没看见今夜那些随行的离女们看我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吗?其中有几个漂亮的仙子估计连吃了我的心都有了,说不定她们之前还是候选。”   赵戎笑得很开心,食指一点,“不过,管这些仙子姐姐们怎么咬牙如何瞪我,哎,我就是收下来,就是玩儿。”   小芊儿娇躯扭了扭,嗔了眼他,“得瑟。”   赵戎继续道:   “这位独孤太后算是下了血本了,不过嘛,虽然知道她是最有诚意的那一个,但是我可能要让她失望了。   “另外,现在就剩下那个周独夫没有见面了,你说他会送什么东西?嗯,管他呢,反正你戎儿哥我现在是‘大恶人’,全给他们白嫖了。”   赵戎开玩笑道,想要逗乐小芊儿,只是小丫头却是没有笑,咬唇安静的看着他。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赵芊儿沉默了会儿道:“你选择自污,除了刚刚在房里和顾抑武他们讲的理由外……是不是还因为想保护我与小姐?这,才是主要原因。”   赵戎微怔,翘起的嘴角渐渐放下,和她对视了会儿,偏过头去,不去看她。   他看着三楼苏青黛和罗袖所在的方向,某一刻,微不可察的轻轻颔首。   这笨丫头,还是长大了啊……他心里嘟囔。   小芊儿见状,没有说话了。   二人间的空气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   刚刚她还在小埋怨戎儿哥自污,心里不开心,然而现在发现……他是一点也不想大离的事情牵连到小姐和她的。   也是,对于大离各方势力来说,如果赵戎是一个公事公办的谦谦君子,在难以接近的同时,他在乎的亲人或女子,很可能就是他的致命弱点。   而若赵戎在大离众人眼里是一个贪婪风流、有才无德的轻佻儒生,那么几乎就是一个自私自利之徒,很难用亲人或女子威胁到他了……   拥有一柄名叫秋千的飞剑的灵动俊秀少女,抿了抿粉唇。   虚岁十七的她只恨自己成长的还是不够快,不能一柄飞剑镇压这一整座山下王朝,让每一个敢威胁戎儿哥的家伙,人头落地。   让他能逍遥自在。   苏青黛身上的小姐的影子,和她带来的那层警告,这警告或许在小芊儿看来很是可笑,但是,终究还是让天不怕地不怕的赵戎忌惮了。   因为那个万一的万一,他承受不起。   然而小芊儿清楚的记得,不久前戎儿哥看着坐在他腿上气质神似小姐的苏青黛,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   再然后,面对下楼的李明义与木槿等人,他便开始言行无忌起来了。   而那时,之前还答应戎儿哥相信他的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小委屈与小埋怨。   赵芊儿突然踮脚,在某人耳旁轻道:   “你要是喜欢,嗯,馋她们身子,那就养,咱家养得起,只是……不准是那种喜欢。”   赵戎一愣。   ……   醉仙楼一楼大厅。   在某张角落里的酒桌上,一方人心满意足的白嫖而归,另一方人皱眉离去后。   今夜的繁华如同亥时四刻星子镇夜空中准时盛开的璀璨烟花一样,缓缓散去了。   空荡荡的大厅门口,蹦跳着出现了某个瘦弱的身影。   一个饿着肚子跑遍了整座船、终于找到了一点清冽泉水的缺板牙小丫鬟,欢喜的跑了回来。   她已经点好了柴火,正在烧清冽的泉水,不过捂着肚子蹲在炉子前数着火星子的她,害怕贵人等的不耐烦,便特地回来知会一声那位淡漠的少女贵人。   此时,一楼大厅门口,空无一人的寂静,将蹦跳的缺板牙小丫鬟小身板刹那定住,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缺板牙小丫鬟耸拉着脑袋,手里攥着对折的粉色香帕,路过了沉默的甲板,回到了狭窄潮湿的船舱。   那一小壶清冽泉水依旧在烧着。   只是要洗手帕的贵人已经走了。   小小的船舱被火光像是铺满了一层橘黄色的油漆。   火光下影子也是瘦瘦细细的缺板牙小丫鬟,转头看了眼小小窗扉外,平静的湖水。   她叫小鱼,打记事起就在这座湖心的画舫长大。   从未上过岸。   小鱼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星子点缀的湖水,小手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鱼形的漆黑木头。   她知道这湖水里,有很多很多的鱼。   叫小鱼的缺板牙小丫鬟从早到晚无数次的见过数过,但是却未吃过。   这是镇子上的仙家商铺们用灵米喂养的,不准外人捕捉,更何况她这个青楼最底层的小小丫鬟,碰都不敢碰,因为这湖里的一只鱼都比她贵,吃的比她好。   找泉水错过了晚饭的小鱼,拿起黑色的鱼木头,张了张嘴,然后……又焉了吧唧的作罢,她的两颗门牙最近刚在画舫的屋顶定居,离开她了……   此时,缺板牙小丫鬟低头看了眼另一只手上,粉色的手帕。   其实她积极的去帮那位淡漠的贵人做事,是希冀着最后,尝试向她讨要一口酒桌上,剩余的鱼汤喝的…… 第三百九十章 如此离女   “喂小鱼,你吃过鱼吗?”同伴们这样笑她。   “鱼,鱼这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啊。”小鱼弱弱语气。   “可惜了,今天的伙食正好就是鱼,那你别吃了。”有丫鬟佯装惋惜。   “真的?”小鱼脑袋一抬,眼睛亮晶晶的。   “假的,嘻嘻嘻,也不用脑子想想你有星子湖里的一只鱼值钱吗,敢吃鱼?镇子上的仙长们就剖了你的腹。”   小鱼脑袋缩了缩,嘴唇嗫嚅,“我……我不吃。小鱼不会偷吃的……”   年长的丫鬟讥讽:“真是个傻丫头,肯定是一辈子的丫鬟命,你说你叫什么不好,偏要叫小鱼,是不是要一辈子在水上船上待着?上不了岸?这辈子吃的到鱼吗?真是晦气。走,咱们别理她了。不想和你玩了你还一次次不知羞的凑上来,真贱。”   众人嬉笑着离去,人群边缘处的一两个小丫鬟犹豫的看了埋首的小鱼一眼,便也跟着大部队走了,对于众人都开心欢笑的话题送上笑脸。   因为,不能不合群被孤立,变成下一个小鱼。   甲板上,又被抛下的缺板牙小丫头慢慢蹲了下来,小脸平静,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细瞅着在地板上的缝隙,哪里正冒出几只小小的蚂蚁,似乎是冒出来晒太阳。   蹲着的小鱼与她的小小影子,往后缩了缩,给蚂蚁让出了头上的蓝天与阳光,“你们怎么来船上了?陆地……陆地不好吗……   “你们是不是从前面那座山上来的?   “可真远呀,比小鱼走的还远……”   习惯了摇摆的画舫的小鱼,抱腿蹲缩在甲板上,她随着拍打船体的湖水幅度,左摆右摆,和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说着话。   “你们走这么远,就不害怕吗?迷路怎么办……”   不一会儿,小鱼抬手挠了挠脑门,然后两手沿着脸的弧度捋了捋,露出了廋廋的脸蛋,显得更精神了些。   她蹦起了身子,给蚂蚁让开了路,沐浴着湖上的清风,抬起一只小手压着额头上欲要乘风而去的刘海秀发,抬目看了眼远处岸上白日里安静的星子镇,还有环绕星子镇与星子湖的一座座大山。   小鱼转身,又蹦跳着离开了天空广阔、风景万千的甲板,回去了狭窄却温暖安全的船舱。   脑后,是她熟悉无比的景物。   星子镇有几间房舍?   七百一十八栋。有三间无人居住破旧的茅屋,小鱼担心撑不过下一个雨天。   星子镇后方那座大山上,朝阳的一面有多少棵树木?   三千零二十九颗。昨日有一颗被山上农夫悄悄砍去了。   但是山的那边是什么?   小鱼觉得只有风才知道。   ……   此时,醉仙楼画舫,与上面金碧辉煌的大厅交相呼应的一间底层狭窄潮湿的船舱内。   缺板牙小丫头看着窗外的夜景,回过了神来。   秋夜的寒意似乎能从最细小的毛孔钻进去。   她忍不住抱了抱膝盖,朝烧泉水的火焰靠近了一下,手上紧了紧这只被贵人遗弃的粉色丝帕。   今天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   白日里,船上的气氛便很严肃,听一些板着脸的管事们说,船上来了大人物,叫她们手脚利落点。   只不过对于小鱼来说,似乎谁都是大人物,山一样高的大人物,与天一样高的大人物,对她而言没啥区别,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做自己的事情。   傍晚的时候,她被分配了一个奇怪的‘苦差事’。   其实小鱼刚开始并不觉得是苦差事,但是其他聪明机灵的丫鬟们都避讳着不去干,好像是害怕看见一些不该看的东西,按照往常她的惯例,这些同伴们避之不及最后落在她身上的事情,统称苦差事。   小鱼被派去给一个奇怪的绝色少女沐浴梳妆。   这个奇怪的绝色少女是这几日突然出现的,住进了她们醉仙楼头牌清倌人罗袖的房间,使用起了罗袖的一切起居用具。   乃至于到了后来,她们这些知道了此事的下人丫鬟们,战战栗栗的被严肃郑重的老板娘吩咐着,以后要称呼这个眉心有红妆的奇怪绝色少女为……罗袖。   这是换了个人?唔,怎么连名字也一样呀……缺板牙小丫鬟疑惑好奇。   不过她们这一行的规矩就是不要多看,不要多问,嗯,她总结就是,最后伺候主子们的时候是一个瞎子聋子,但又要机灵伶俐……   于是乎,小鱼今日傍晚的时候,便被分配到了给这位新‘罗袖’仙子沐浴更衣的活计。   按照往日楼内的惯例,伺候醉仙楼的头牌清倌人,这可是天大的福缘,可以与她打好关系,所以是被同伴们抢着去的,而今日她却是愣愣的被推上去的。   小鱼不傻的,知道肯定不是天上掉馅饼,那时被‘幸运’选中后,战战兢兢的,小腿肚子都在打颤。   所以后来的她机灵的提前把藏起来的干粮零嘴全都给吃完了,没有了遗憾,然后捂着终于有些鼓鼓的小肚皮,和另一个面色苍白的小丫鬟一起,去给‘罗袖’仙子沐浴梳妆。   在烟雾袅绕的浴桶之中。   这位新的‘罗袖’仙子,确实是美的让小鱼挪不开眼睛,干净纯粹。   她的肌肤和新鲜娇嫩的鱼汤一样,嗯,在小鱼的脑海里,这乳白的肌理,只有她朝思暮想的鱼汤能够贴切形容了。   当时,小鱼卷着袖子给那位安静至极的‘罗袖’仙子沐浴,只觉得手指触及之处,滑嫩柔软,然后还用一种特殊的药浴给她洗去眉心、右肩、左腰三处的红色花纹……   整个过程,小鱼觉得只有书上描述的‘仙女下凡、仙气十足’可以来形容,没有一丝杂质。   而且缺板牙小丫鬟发现,她确实是纯洁干净至极,因为竟然……没有毛呀。   小鱼小脸一红,不过在白色的雾气升腾笼罩之间,倒也让人瞧不真切。   况且这位‘罗袖’仙子十分宁静,压根就没有关注到她们。   她像是一个精致的布娃娃一样,垂眸不语,似乎是在发呆,想着些什么。   连小鱼和另一个颤栗丫鬟给她洗刷红色花纹时,动作有些重,她都没有去眨一下眉头,好似处于懵懵懂懂、恍恍惚惚的状态。   这让本以为伺候的是一个脾气不好、会鞭笞死丫鬟的漂亮仙子的小鱼,松了一大口气,然后……她便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   嗯没错,小鱼一时不注意,朝这个香喷喷的仙气缭绕的赤白白的绝色仙子,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味应该还挺重的,因为这个仿若不同处一个世界、在云端的‘罗袖’仙子那时候都不由的神色微动。   嗯,毕竟不久前小鱼狼吞虎咽的是那些馊了的干粮……   小鱼清楚的记得,当时‘罗袖’仙子怔怔的回过头来,看着她,忽然开口。   声音果然轻灵如仙女。   “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小鱼……呃儿!唔。”嘴里又冒出一个嗝的缺板牙小丫鬟赶紧捂嘴。   “小小鱼?”绝色少女微微歪头。   “不是,是小鱼,小不点的小,湖里鱼的鱼。”小鱼声音怯怯。   “哪里人?”   “船上人。”   “船上人?”   “嗯,我就是在这艘船上长大的,是船上人。”   “为什么不说……是星子镇人?”   “我……我没去过镇上,没有上岸过。”小鱼保持着捂嘴的动作,低头,指缝间的声音柔柔闷闷,“我是醉仙楼的丫鬟,根据习俗规矩,除非被贵客男子选中,替我赎身梳拢,才可跟随下船,否则一直都要在船上待着。我……我是船家女,船上人。”   这似乎是星子镇星子湖上某个古老未消逝的船家女陋习。   这世间王朝千千万,风土人情各不相同,大多数地方的习俗,都或明或暗的约束着女子,难以根治,即使是在这个有贤后独孤氏掌权的大离,即使乐坊司的权力空前绝后的大,纯洁无比的弦月离女们受大离百姓们敬仰崇拜,但是那些无法进入乐坊司的离女们呢?   更何况,有时候即使是尊贵无比的弦月离女与这星子湖上的卑苦离女,又有何异……   “船……船上人,船上人……原来你也是船上人……”   安静的浴室屏风后,浴桶之中,赤裸裸的绝色少女粉唇蠕动着,缓缓站起了身来。   刹那间白色的水雾气中,水滴沿着一道道优美迷人的弧度顺滑而下,春光一片乍现,洁白无间,就像一片纯白的寒宫。   ‘罗袖’仙子伸出一只雪白玉手拉起了小鱼的粗糙小手,好看且清澈的眼眸直直的凝视着她,安静了会儿后,忽问出了一个奇怪至极的问题……   ……   星子小镇,今夜的夜色似乎又深沉了一些,不知将多少人间百态、世人思绪给掩盖。   某间狭小潮湿的船舱内,小鱼抱着膝盖,看着火光,轻轻摇头,自言自语:“这位仙子也是船上人吗……真奇怪……”   她静静发了会儿呆,某一刻,起身准备将炉火熄灭。   因为那位淡漠又高贵的客人已经走了。   而她用多了柴火,是会被管事训斥的。   小鱼低头看了眼手上对折的粉色香帕,准备收起,只是下一秒,神色微动。   船舱内橘黄色的火光映照下,这张丝制香帕有些透视,隐约可见被对折遮住的地方,似乎有几粒小字,与一些奇怪的图案。   缺板牙小丫鬟先是看了看左右,这才放下心来,好奇又小心翼翼的摊开了香帕。   上面的众多图案中,有一个熟悉的图案瞬间吸引了她的全部目光。   那是一只鱼。   嗯,装在盘子里的鱼,似乎还被咬了一口。   小鱼眨了眨眼睛。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奇怪图案,有些她认识,有些让她迷糊。   最大的一个图案是一个似乎咧嘴在笑的大男孩,似乎蹲在某个窗台之类的地方,他后方还冒出一个小女孩的脑袋,后者似乎正拜手打招呼。   另外,还有一块奇怪的木板,两端系着两个笔直的绳线。这奇怪之物,似乎正随风摆着,木板上坐着一个娇小瘦瘦的小丫头。   小鱼觉得有些像她。   面对这张充满少女情怀鱼幻想的粉色手帕,缺板牙小丫鬟睁大眼睛,愣愣端详了一会儿后,扑哧一笑,露出了没有门牙的粉红牙龈……这是那位淡漠的少女贵人的手帕……这是她绣的?   小鱼好奇之间,目光继续向下一移,最后落在了那一行童稚又娟秀的文字上。   火光下,她轻轻呢喃,“小……柴不……不吃柴,要……要吃……鱼。”   她咬唇抬头,看着船舱低矮的天花板,好奇细语,“小柴不吃柴,要吃鱼?”   “那位贵人,是叫小柴吗?唔,好奇怪的名字,和小鱼一样……她也喜欢吃鱼?”   小鱼甜甜一笑,低头看了眼正在煮沸的泉水,抿了抿唇,又重新坐下了。   没有去熄灭柴火。   她看了眼似乎承载着某些珍贵记忆的粉色香帕,手笔直前伸,悬浮在泉水的上方,轻轻松手。   绣着没有刺的鱼、赵戎、赵灵妃、和荡秋千小芊儿的香帕,缓缓飘下。   逐渐浸没在沸腾的清冽泉水之中。   小鱼垂手垂目,准备去烤火。   然而下一秒,“叮——!”   伴随一道似乎禁制破除的声音。   小鱼亲眼目睹了这辈子十二年来从未见到过的美食佳肴与零食糕点。   这张小芊儿觉得再也不会饿的零食香帕之上,彩光大放。   狭窄潮湿的船舱内被小鱼眼里无数的美好事物填满。   琳琅满目。   她愣愣的左右张望,手里捧着一碗纯白鱼汤。   “好……好多鱼。”   不多时。   某个缺了两颗板牙的小丫鬟欢喜的手忙脚乱起来了,嗯,嘴也是,“唔唔唔唔,嗝儿~”   窗外,夜静悄悄的。 第三百九十一章 让娘娘来对付他   星子湖畔,某处灯火阑珊处的凉亭内,有两道修长的女子身影静立。   亭外不远处,有约莫十八位白衣女子把风等候。   美艳丰腴的雪蚕,抬目看了眼远处湖中心的画舫。   她忍不住朝背身欣赏湖色的木槿开口,“大司乐,这个赵子瑜未免也太贪婪了些,咱们满怀诚意而来,他却轻佻傲慢。咱们真要和这种人合作?”   木槿没有回答后面的问题,而是平静道:“傲慢又如何,我们能拿他怎样?”   雪蚕仍有些气不过,心直口快:“哪里能让他白白占了便宜,真以为咱们弦月离女是他家奴婢,可以随意甩脸色?既然不合作,那就别收礼,咱们去让蝉女回来,一首落花品诗词,就想带走咱们一个姐妹?”   木槿没摇了摇头,“你看看李明义,他说什么了吗。”   雪蚕起伏的胸脯渐渐平缓,随后轻轻一叹,也知道刚刚只是气话,哪里能这么干。   她们被太后娘娘派来,此行除了代替她与赵子瑜这一行儒生先见一面外,隐隐还有防范这摄政王李明义的意思。   娘娘对于已经是盟友的李明义,终究还是没有放下全部警惕。   而眼下她们乐坊司和李明义都送礼给了那个赵姓儒生,后者不只是白嫖了她们的,如果现在去把‘仙子’讨回来,这不是直接得罪了人,并且把赵子瑜往李明义那儿推吗。   雪蚕轻轻点头,“大司乐,我只是觉得很不值。蝉女是娘娘看中的人,又是血脉纯粹的纯白寒宫,你之前一直是把她当接班人来培养,结果现在……而且这对她来说太残忍……”   木槿忽然打断道:“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丰腴美艳的乐坊司礼教司仪顿时闭嘴了,无话可说。   其实当初娘娘的意思,是在普通的弦月女官中之选的,所以百分百是不会选到身为下一任大司乐继承人的蝉女头上去的,但是当时在其他等待宣判的弦月离女们面色或不安或恐惧之时,她直接走出来了,十分平静。   雪蚕相信当时的大司乐应该是想阻拦或劝说的,她记得那时大司乐与这个亲传弟子目光对视好一会儿,然后,便没有再说什么了,熟悉蝉女的大司乐,应该是从那一双平静眸子中看出了什么来。   雪蚕不禁看向星子镇方向藏在黑暗里的某间客栈的位置,叹息一声,她那一刻……是不是很失望?   这个丰腴妇人也有些许的沮丧,一直被弦月离女们视为家的乐坊司,终究还是为了某些不得已的事情妥协了……   “雪蚕。”姿容端庄大气的木槿忽道:“你可忘了我们的教义了?”   雪蚕面色一肃,面朝夜空中的明月,恭敬的两指微曲并拢,依次轻点眉心、右肩、左侧腰三处位置,垂眸,“二分明月,离去归兮。”   木槿眯眼,开口一字一句道;“这次封禅大典,娘娘不能输。”   雪蚕深呼吸一口,认真道:“大司乐,我知道了,不会再胡思乱想,我们绝对……遵从娘娘的决定。”   二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雪蚕想了想,凝眉道:“只不过,我现在是有些担心蝉女的性子。”   木槿淡然道:“她知道怎么做,从来都知道,从不用我去教什么。另外,雪蚕,以后再也不要提那蝉女两个字了。”   她顿了顿,垂眸道:“从今往后,我们乐坊司不再有这个人。”   雪蚕安静片刻,点了点头。   “大司乐,这个赵子瑜和咱们之前想的不一样。   “之前林麓书院那位孟先生不是和娘娘说,会派她的一位得意弟子过来主持封禅吗?   “中途通知我们换人了也就算了,怎么最终却派了这样一位有才无德的儒生带队封禅?和那位孟先生公正无私的风格完全不同。眼下咱们无法按照娘娘吩咐的把这个赵子瑜一起带回寒京去,如何向娘娘交差……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   嘴角有淡痣的宫装女子转头,看向星子镇某间客栈的方向,轻声道:   “其实,来大离的这些儒生不像那位铁面无私的孟先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咱们不必画蛇添足,明日就直接乘船返回寒京,将今夜之事如实告诉娘娘即可,这个赵子瑜。”   她微微停顿后,声音幽幽:   “等到了寒京,让娘娘来对付他。”   ……   赵灵妃和赵芊儿其实并不怎么反对其他女子主动接近赵戎。   优秀的男子,难免会有各式各样的女子怀着各异的心思靠近。   这并不是说赵灵妃和赵芊儿对于自己此事抱着堵不如疏的心理,而是因为……那些主动靠近赵戎的女子大多对她们而言没有威胁。   就像太一府的柳空依一样,赵灵妃几乎都没有正眼去看过她,顶多是以前和赵戎闹小别扭时,下意识的升起了女儿家感性不讲理的性子,酸酸的提一句柳空依一字之师的事情去哀怨赵戎。   真正会让赵灵妃与赵芊儿难过并警惕的是,赵戎主动去接近别的女子,这才是让她们此时难以接受的变心。   简而言之,赵灵妃与赵芊儿最在意的是赵戎心里最深处的位置,必须只装着她们。   这是她们不可被侵犯的领土,坚决杜绝其他女子染指。   除此之外,像今夜这样,苏青黛和罗袖主动倒贴之事,若赵戎只是控制不住男子色心,对于两位美人有新鲜感,眼馋美色,而不是动情动心。   便不算侵犯二女的底线。   只是心底忍不住的酸意哀怨与嗔几句‘负心郎’‘臭戎儿哥’‘大猪蹄子’是少不了的。   就像小芊儿之前心中低语的那样:你精力旺盛,作为儒生风流倜傥,会玩、喜欢玩都可以的,甚至芊儿也能办帮你,但是要知道,真正重要的人是谁,真正能陪伴余生的人是谁,不能太贪玩……最重要的是……不能去玩把你视为太阳般最重要的两个青梅……   此时此刻,客栈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道上,一扇关起的窗扉下。   一高一矮的一对男女相拥,却无言。   眼下的赵戎,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额,芊儿这是要给我养妾的意思?   他忍不住伸手,把怀里一直瞅着他的小丫头的小脸捧起,左右歪头细细瞧了瞧,嘟囔着:   “咦,好像没抱错人啊,就是咱家的小芊儿。”   赵戎顿了顿,低头,鼻子凑上去嗅了嗅她的秀丝,点头,“唔,味道也没错,全是醋味,家里的小醋坛子无疑了。”   原本严肃的小芊儿,忍不住瞪他一眼,‘嗷’的一声张嘴去咬他英挺的鼻子。   赵戎憋笑的脑袋一缩,眨眼瞧着小丫头尖利的两粒小虎牙,暗道……这要是被咬到了,留了牙印,怎么出去见人啊,红鼻子的赵先生?本公子的帅气英武的形象要毁去一半啊。   “臭丫头。”赵戎笑骂一句,便又伸手去揉她小香股,嗯,两个小面团又尽数掌握在了他的五指间。   小芊儿忍不住点起脚尖,往他怀里缩了缩,只是哪里逃得掉,不还是在他的怀里?   不过这一次,她却也是没有反抗,被揉面团后,而是安静乖巧的搂紧赵戎,俊美动人的侧颜贴着他的宽广胸膛,悄悄的偷听他的心跳。   小芊儿刚刚发现自己错怪了戎儿哥,此时她的一颗芳心间,全是对他的愧意与柔情,恨不得藏进戎儿哥的心里,与他日日夜夜倾诉情肠。   “轻……轻点。”小芊儿弱弱细语道。   “咳咳。”赵戎手上力道连忙松了些,面色也有些不好意思,刚刚想要吓唬她,就有些没轻没重,只是没想到小芊儿压根就不反抗,此时就像一小团软软的糯米糍粑,让他随意揉捏欺负着。   小芊儿一边数着他的心跳,一边桃花眼微微上翻,眼巴巴的仰视着他的侧脸,声音软软糯糯的,让赵戎心弦微颤。   “戎儿哥,轻点,你……你想揉……揉……都行,那……那里也行,只是别弄疼了芊儿。”   她一双大大的桃花眼水汪汪的,呢喃,“芊……芊儿怕疼,怕饿。”   赵戎哪里还舍得揉,手掌轻抚安慰着,同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叹道:“怕饿,你还舍得乱送东西,那个手帕是你这么多年一直那么宝贵的带在身上,今夜说送人就送人,败家娘们……嗯,是不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   小芊儿垂眸不语。   赵戎动作更轻柔了,搂着着她,轻轻摇摆着。   小芊儿放开身心,趴在他胸膛上,轻睐星眸,眼睛弯弯的享受着,宛若一只受主人爱抚的小奶猫。   舒服享受着‘爱意’的小芊儿,嗓音细细软软,就像说着家常:   “戎儿哥,没有开玩笑,你喜欢,那么咱们家就先养着。小姐那儿你不用担心,她的性子我知道,我去与她说清楚。   “这个罗袖,正好拥有纯白寒宫,对你有大用,算是留一道后手。至于那个苏青黛,唔唔,也行吧,先带回去,不过与罗袖不同,她我可说不准,要小姐看心情决定,你要是真想要,那就花些心思哄哄小姐,让她心情好。”   赵戎突然打断道:   “额,其实我对这两位仙子,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太多想法,嗯,好看是好看,但我更多的只是欣赏,当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不想美人在怀,这种幻想是有一点的,但是我已经有你和青君了。”他话语顿了顿,嗯还有小小了。   赵戎在心里补充了句,然后继续如实道:“所以已经知足了。芊儿,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看她们碍眼,心里难受?若是让你们难受丝毫,那这种忍不住偷瞄的心思,我绝不再有,你不用为了我憋住心里的难受,刻意的大方,我只好更不舒服。”   小芊儿身子微微后倾,眯眼瞅了会儿他。   赵戎吐了口气,眼眸与她对视,不偏不移。   小芊儿心里微暖,俏脸上却是微微瞥嘴,剐了眼他:   “唔,大猪蹄子,还说我是败家娘们,你都说咱们老赵家的家风是能白嫖就白嫖了,你今夜倒是大方,送了一首南山品一首落花品出去。   “现在是把这个苏青黛和罗袖白嫖了回来倒还好说,全是咱们的,但如果咱们现在不要了,岂不是肉包子打狗,亏大了?两首诗都便宜了她们。唔,你回头肯定又要埋汰我败家了。”   小芊儿似乎赌气的鼓了鼓小嘴。   赵戎无奈摇头,“怎么会,白嫖归白嫖,但是让你们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小丫头心里暖暖,却是嘴上佯恼道:“不行,不能放跑了,特别是那个苏青黛,都当让她拔高了一个大境界了,哼,她这么喜欢装高冷是吧,唔,就让她从我的小丫鬟做起,我要亲自调教她。”   赵戎微微吸气,调教?咳咳,有画面感,不过芊儿你是认真的吗?怎……怎么有这种皮鞭的属性……他面色有些担忧。   只见,此时的小芊儿似乎是思索了片刻,然后轻轻眯眼,看着三楼某处开口:   “嗯,这两个‘仙子’咱们就先带回独幽城,至于具体怎么处置,就由我与小姐说了算,所以你可以不用去管,就当作她们并不存在,暂时不用有任何的心理压力。”   “你,你和青君要干嘛?”   小芊儿瞧了眼微微皱眉的赵戎,浅笑。   “干嘛?唔,暂时的打算是我和小姐先把这两位漂亮的仙子带着身边。嗯,当作丫鬟调教个几年。”   “真,真调教?这不好吧。”   她歪头,抬手摸着赵戎的脸庞,笑语晏晏:   “放心,当然不是欺负虐待她们,而是看看二女的秉性究竟如何,适不适合入赵氏家门,然后……再入,入某人房中。嗯,她们就先从我们的丫鬟侍女当起,有傲骨或野性,那就给磨一磨,教教她们……规矩。”   提到规矩二字,赵芊儿轻抬下巴,咱们天命玄鸟赵氏,是有规矩的。   赵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欲言又止。   小芊儿桃花眼弯弯,盈盈的眸光端详着他的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事情。   赵戎闭上了嘴,只好作罢。   ……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两位仙子,长夜漫漫,聊天如何?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山上山下的豪阀世家、修真家族内都有一套运行流程与家规,越是大家族越是如此。   赵氏主脉是扶摇选帝侯家族,大楚赵氏虽然是赵氏在望阙洲的众多旁系子弟,现如今是世俗王朝之中表面为勋贵豪门的修真家族。   但是戎儿哥和小姐的体内,都流淌着顶级剑修家族的血脉,即使再稀疏,他们都是天命玄鸟的子孙;他们的祖先都是那位剑斩鲲鹏、开创昆都、能与苍帝争鼎的上古人族天骄;他们族谱可查,祖宗血脉荣耀……   所以赵芊儿觉得要好好教一教这两位离地的仙子入房后的赵氏家规,嗯,虽然大楚赵氏四房人丁稀少,但是她与小姐当初在柳姨身边耳熏目染,倒是对于内宅女主人的必修技能学习的一个不拉。   这些在赵戎前世看来,肯定要被某拳批判的东西,在这方世界这个时代,却是普遍现象,世人习以为常。   不说大楚赵氏的其他几房,光是赵灵妃所在的四房本身,她那位下落不明的父亲就留下了几房妾室,都是赵戎的岳父年少轻狂之时纳下的女子,赵灵妃虽然与她们并不亲近,但是每次回赵府都会去看望下几位姨娘。   赵灵妃的娘亲,那位四房的大夫人走的早,况且在世时,她们年纪也小。很多事情赵灵妃与赵芊儿都是跟柳姨学的。   她们除了从柳姨那儿学习御夫术以外,关于怎么做主妇正宫,怎么管理内宅私斗,怎么调教妾室丫鬟,都是耳熏目染过不少,除了女子对此事的天赋以外,当时不懂的东西她们就悄悄记在心里,这些年来闲暇无事的时候,早就揣摩的差不多了。   其实最主要的是柳姨当时半认真半开玩笑的对她们说,这些小秘诀以后说不定可以制服住某个野小子,你们两个笨丫头认真听……然后她们就格外认真的竖起耳朵听了,比当时学习柳姨、小白叔教她们的修行之法还要认真卖力,二人每回与柳姨一起睡觉,被窝里,还是小丫头的她们就挤在柳姨左右,问这问那……当时她们的天真想法是怕戎儿哥被女孩给骗走了,要将他抓的牢牢固固的不准跑。   当时想法或许单纯,但赵芊儿觉得这就是大家族的底蕴与家教,除了给予她们不同于平民女子的气质,更高的起点以外,很多事情的言传身教也是影响极深的。   唔,眼下就拿她们试试手……小芊儿满意的点头,不知道想到了那些画面,她眼神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你们别乱来就行。”赵戎瞧了眼赵芊儿表情,有些不放心道。   他觉得老赵家也是要讲点人道主义的,   “唔,你心疼了?”   赵戎点了点头,“嗯,心疼,心疼你和青君。”   小芊儿歪头撅嘴:“哼,就你会说话,也不知道和谁学的。”   赵戎无奈。   赵芊儿小脑袋里转过了很多事情。   比如她与小姐把苏青黛、罗袖调教好之后,是要再看情况定夺的。在某些事情上,二女肯定是不能在她们前面的,也不能造成任何程度的威胁,随后,便是看看戎儿哥喜不喜欢了。   嗯,只问戎儿哥一遍,他要是扭扭捏捏,犹犹豫豫那就算了,对,只问一遍要不要,不要立马拉倒,才不多问呢,让他得净了便宜……小丫头鼓嘴想到。   赵戎哪里知道怀里小芊儿浅浅笑颜下有这么多的小心思,他轻轻摇头,松开怀抱,拉着她的手,向三楼走去。   “行,如果带回去了,我就当她们不存在,让你和青君处置,不过在此之前,到底要不要带她们回去,却是由我说的算。我来先把把关。走吧,咱们去探探这两位仙子的深浅……”   ……   两炷香后。   三楼一间宽敞的客方内,烛光晃动,一扇西窗敞开,窗外夜色如墨,已经是夜半三更。   窗台下,有一张梨花木卧榻,赵戎正穿着白色里端坐榻上,手里握着一卷书稿,凑着灯火,垂目默读。   他面如玉冠,乌黑的长发没有束起,湿漉的披散在肩膀上,一副沐浴后的干净清爽模样。   赵戎的身后,一个容貌俊俏、身材苗条的秀气少女,穿着略紧凸显均称娇躯的睡裙,正并着膝盖跪在他的背后,手里拿着一片洁白的干毛巾,为他细心擦拭着湿发。   窗外的清风吹来,拂起赵芊儿鬓角的几缕秀发与赵戎的湿漉长发。   “咚咚咚——!”屋内突然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   “请进。”赵戎抬手翻了一页书。   在隔壁客房等待已久的苏青黛与罗袖二女,推开房门,轻移莲步,依次进入房中。   “赵先生。”她们唤道。   “按照咱们老赵家的规矩,都洗干净了?”赵戎放下书卷,轻笑着看去。   只见苏青黛与罗袖二人,依旧是一袭黑裙,与一袭白纱裙,只不过应该换过了一身衣服了,因为赵戎用胭脂与鹅黄写的那两首入品诗,并不在她们的裙袖上,想必是沐浴焚香后被收起来了。   赵戎从她们进来起,便嗅到了两位仙子身上的清香,他目光欣赏。   此时最引人注目的,是一身漆黑长裙的苏青黛,那浓厚乌黑柔顺的披肩长发,犹如黑色的瀑布悬垂于半空。   与黑裙相应,衬的她的肌肤白腻如羊脂美玉。   而罗袖则是干干净净的白裙,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头插一枚蝴蝶钗,一缕青丝垂在胸前,气质干净剔透。   确实是两位极品佳人,而他一次性得到了两位。   “已……已经按照先生吩咐,沐浴焚香了。”气质高冷的苏青黛,此时玉唇轻启,脸蛋微微一红。   罗袖垂眸点头。   赵戎轻笑,没有说话,而是用手上的书卷轻拍了拍身边卧榻上的空位。   二女长睫微颤,顿时了然,含羞低头,走上前来。   正在这时,一直给赵戎安静擦拭湿发的小芊儿,突兀起身。   这个俊俏灵动的少女,体态轻盈,腰肢不弯的轻跳下卧榻,挡在了赵戎前方。   她赤脚来到苏青黛二女身前,直视她们,面色平静的伸出了一只小手。   苏青黛与罗袖看向床榻上的年轻儒生,后者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们,并未阻止赵芊儿的行为。   赵戎轻轻点头,“嗯,听她的,身上有什么可能会伤到我的危险物品,先放在芊儿那里保管。”   他顿了顿,摊了摊手,摇头一叹:   “哎,两位姑娘最低都是接近浩然境的大仙子,我只是一个扶摇境都难的废柴儒生,很惜命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还是坦诚相待为好。”   赵戎微笑中抖了抖袖子,“你们勿要私藏,等会儿吓唬到我事小,若是被芊儿误会了那可就事大了。”   苏青黛与罗袖对视一眼,然后纷纷上前,将她们的须弥物取出,放在了赵芊儿的手上。   后者边两根葱指反复轻捻耳际垂下的一缕秀发,边桃花眼一眨不眨的凝视二女,清澈的眸光流转着。   她还是未让路。   苏青黛安静了片刻,二话不说,两指轻捻细腰上打结扣的黑色缎带,捏住一端,轻轻一扯。   霎那间,漆黑的裙顺着她圆润的香肩、起伏的腰臀等美好的弧度滑下。   顿时春光乍现。   那是一片茫茫的雪白。   赵戎眼皮微抬,第一眼看去只觉得白的耀眼。   嗯,不要多想,她肚兜与亵裤依旧在,只不过竟是雪白的颜色,没有任何花纹图案。   本以为苏青黛的黑裙下,会是红色或紫色等很炽热鲜艳的颜色,没想到却是纯白无间。   略微出乎赵戎的意料,不过却也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另外。   这位苏仙子身材却是很不错,应该是堪称完美……赵戎暗暗点头,该鼓的鼓,该瘦的瘦,该翘的翘,特别是一双大长腿……   正在这时,罗袖也动了,在赵戎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她纤腰上的腰带被轻轻解开,娇躯上洁白的纱裙同样顺滑的落下。   然后便是一片霜白与火红交织的画卷。   赵戎眨了眨眼,只见气质纯美干净的罗袖,竟是大红色的肚兜与亵裤,微微刺眼。她身材比例同样十分标准。   又是出乎他意料,好家伙,你们是不是穿错了,刚刚沐浴的时候把对方的小衣给穿了?   其实之前猜测与好奇两位仙子里面的颜色,不是因为变态,而是因为赵戎习惯从这种私密处的衣饰颜色、图案来判断人的内心世界,或是外冷内热、或是冷淡、或是闷骚……这是观察方式,最初他是从某本书是上看见的,嗯,算是前世留下来的恶趣味了……   此时,苏青黛咬唇,看向比她矮一头却气势凌厉的赵芊儿,轻声道:“可以了吗?”   赵戎想了想,觉得虽然没有完全赤裸裸,但是这两位仙子现在剩下来的凶器他应该能够对付的了。   他暗暗点头,面色严肃道:“咳咳,芊儿,差不多了。”   赵芊儿看了两眼苏青黛和罗袖,侧身让开了道。   二女没有立马上前,而是不约而同的蹲下身子,在地上的衣裙袖子中摸索了一番。   赵芊儿皱眉。而赵戎却是感兴趣的欣赏着穿着清凉的二女,动作间勾勒出的诱人曲线。美人果然养眼。   只见蹲下的苏青黛与罗袖,都从衣裙的袖子中取出了一朵奇怪的花儿。   她们默契起身,穿着肚兜与亵裤,左手纤细玉白的莲臂赤裸着,掌心轻轻托着这朵奇怪的花儿,来到了赵戎身前。   赵戎朝赵芊儿轻轻摆手,没有说话,而是目露好奇看着二女与她们手上的花儿。   只见这朵他从未见过的奇花,花瓣雪白,呈弦月形,约莫九瓣,旋转一圈后,大致围成了一轮明月的模样。   苏青黛轻声解释道:“赵先生无需多想,这是……是我们离地女子,与……与情郎初次前的仪式,每一位离女都要遵循。”   听到‘初次’二字,秒懂的赵戎想了想,摇了摇头:“两位仙子误会了,今夜咱们不做那种少儿不宜的事情。”   苏青黛和罗袖忍不住的瞧他。   赵戎一本正经道:   “两位仙子,长夜漫漫,聊天如何?”   聊天?让我们穿成这样坐床上和你聊天?聊你个大头鬼哦。   二女哪里信他的鬼话,只当是儒生立牌坊,心口不一。   “可以的,公子想怎样聊都行,但是现在……”苏青黛点头,看了眼手上形如明月的奇花,“公子可否借我们一柄锋利短刃,我们的须弥物都在那位赵小仙子那儿,她似乎对我们还是不放心。”   赵戎也颇为好奇她们要干嘛,点了点头,看向赵芊儿,后者默契的从袖中抖出了两柄短剑,落下的短剑悬浮空中,霎那间来到苏青黛和罗袖身前。   二女接过后,下一秒,只见她们不约而同抬起捧花的左手,中指微微翘起,右手横起了短剑,轻描淡写的划过翘起中指的指肚。   苏青黛与罗袖眉头未皱起丝毫,而无声间,一粒粒露珠似的鲜血从她们的指肚滴落,落在了那朵奇怪的洁白明月花上。   然而随后,赵戎猎奇的目光下,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只见二女手心处洁白的花瓣沾染鲜血后,竟然丝毫没有被污染,依旧雪白无间。   苏青黛轻声开口:“这是我们离地风俗,它叫‘九天寒宫花’,来自祭月山,连雨水都会污染它,变为乌灰色一旬,但是,处子之血却不会污染它丝毫。”   所以说,这是用来证明离女处子之身的奇物?赵戎轻轻点头,笑语:“有趣。”   他张了张嘴,准备在仔细问问这九天寒宫花与祭月山的事情。   只见一刹那,原本静立一旁的赵芊儿,闪现似的出现在了一直安静不语的罗袖身侧,下一秒这个穿着火红肚兜的绝色少女三千青丝披散而下,如黑色的瀑布笔直倾泻。   赵戎凝眉看去,只见是罗袖头上原本束发的蝴蝶钗此时竟落在了赵芊儿的小手上,正被她两指轻捻着横放,眯眼打量。   下一秒,屋内的形势瞬息万变。   罗袖低头垂目,头顶一尺处,悬停一柄奇怪的飞剑,剑尖朝下,让人猜不准哪一秒会落下。   赵芊儿不知何时起,闪现在了赵戎的身前,面朝苏、罗二女,两指间那根蝴蝶钗在火光下微微泛绿,她寒着脸,吐出两字,“有毒。”   赵戎轻轻眯眼。   屋内的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众人纹丝不动,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凝固成了一副奇怪的画面。   某个年轻儒生看向了头顶悬剑的绝色少女,礼貌微笑:   “你要杀我?美人计?抱歉,问一个可能很蠢的问题,谁让你干的?” 第三百九十三章 你是不是死前想体验一下美男的滋味?   将一只蝴蝶钗淬毒,又藏在青丝间,然后大半夜的来找赵戎请教诗词替她梳拢。   嗯,这么做肯定不是为了好玩。   赵戎轻轻点头,机智的分析了一波。   在他笑着问了那句话后,屋内又陷入了一阵死寂。   低头看不见表情的罗袖,一头如瀑的青丝被窗外夜风撩起,随风飘扬。   赵戎起身,卷起袖子,轻轻推开芊儿,走上前去。   他修长白皙的五指,将穿红肚兜儿的绝色少女的鹅蛋小脸捧抬了起来,直视她的眼睛。   她洁白的额头抬起后,离头顶的剑尖更近了,似乎下一秒就要被锋利的芒刺穿。   赵芊儿此时没有再看罗袖,而是眼睛一直盯着苏青黛,后者忍不住看了眼她,眼神无辜。   此时,罗袖垂眸不去看赵戎,右唇角沾着一缕乌黑秀发。   赵戎用拇指将着缕秀发抹去,眯眼道:“或是说,是你想要杀我?”   罗袖细颈处平坦的喉结翻鼓了一下,似乎咽了咽唾沫,平静开口:   “这只淬毒的钗子,不是用来杀别人的。也没有人指示我。”   “嗯,我相信你。”   “为什么?”   赵戎想了想,“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罗袖看着他,平静点头。   只是这时,赵戎又接了一句,“相信不会有这么蠢的刺客,这么蠢的敌人,如果真的有,那也就不是刺客不是敌人了。”   罗袖凝眉,“你骂我?”   赵戎摇头,“没有。这样的刺客很蠢,但你不是刺客,所以你不蠢。”   罗袖皱眉不语。   赵戎转头瞥了眼蝴蝶钗子,“所以说,一个误会?”   红肚兜的绝色少女,唇与肚兜一样红,轻吐:“不是误会,它确实是要用来杀人的,很快就要染血。”   “谁的血?”   罗袖安静了会儿。   “我。”   “为什么要死?”   “没有为什么,今夜我来,是让公子梳拢的,已经拖了很久了,不要再浪费时间。今夜我是公子您的人,血脉纯度约一半的纯白寒宫、十八年的处子之身,公子不要客气,请随意采补。”   罗袖没有看赵戎,是眼神略失焦距的直视前方,似乎再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赵戎笑了,“你在外面有喜欢的人?”   “没有。”这个不久前在醉仙楼大厅舞台上笑容灿烂的绝色少女,就像易冷的烟花,璀璨与热情不在,语气平静:“公子的问题为何如此之多?别浪费时间了,抱我上床,我们快些交合,是要与这位苏仙子一起,抑或是加上那位剑气凌人的赵仙子一龙三凤,我都行。”   第一次就一龙战三凤,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嗯,而且芊儿肯定会把你们都踢下床的……赵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缓缓摇头:   “不上床,都说了长夜漫漫一起聊天,你们怎么都想要把我骗上床?上床哪里有聊天有意思?嗯,你也挺有意思的……之前在醉仙楼,你倒贴伺候人倒是挺积极的。”   “公子喜欢吗?现在蝉……袖儿也行,公子想要怎样都行。”   赵戎坦诚道:“当时挺喜欢的,现在不喜欢了,口是心非,粘的没有意思。”   “身子与心都要,公子真霸道。”绝色少女依旧语气平静。   赵戎被骂了也不恼,饶有兴趣道:   “你是个弦月离女吧,教义什么的我听说过一些,既然你如此看重自己的贞洁处子,性子又这么烈,那为何还要轻贱自己,听她们的话来伺候我?要死,很多种方法可以提前死,等到被送给了我,难不成……”   年轻儒生抬手抖下袖子,张开双手,看了看自己的身子,笑了笑,“……是贪图本公子的美色,死前想要体会一下美男的滋味?”   苏青黛:“……”   赵芊儿:“……”   连身为老赵家二娘子的小芊儿都忍不住小脸一红。   罗袖下巴猛地一抬,星眸死死的盯着赵戎。   她眉间有一粒鲜血溢下,沿着她眉眼间倔气的弧度,画出了一条赤色血痕,分割了她被赵戎夸张过‘艳星月’的眉目。   这个红肚兜红亵裤的绝色少女无惧锋利的剑芒,身子前倾几欲扑上和这个下流无比的儒生拼命,似乎受了奇耻大辱一般。   赵戎微笑与她对视。   片刻后,罗袖深呼吸一口气,面色恢复了死水似的平静,她也不说话,伸手直接解起了自己的肚兜。   赵戎却是抬手把她的手背一按,嗯,大手覆盖小手不小心还按在了她的酥胸上,他面色严肃,语气认真道:“请自重。”   某人真诚无比的看着她的眼睛,看也没有去看某只揩油的手,   “我真不是这样的人。”赵戎浓眉大眼。   罗袖没有去躲,她又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压制着什么。   这时,赵戎笑道:“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她们手上?”   “没有。”   罗袖斩钉截铁立马否定。   被赵戎按住的玉手,紧紧攥着胸前柔顺的红肚兜布料。   她垂眸,抿唇,直勾勾盯着地面上的影子:“报恩。”   赵戎略感稀奇,有些想知道是何样的恩情,让这个离女用这种方式来报答。   不过……没问这个。   赵戎轻微歪着脑袋,端详了她一会儿,突然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罗袖又平静了下来:“我喜欢公子这样风度翩翩的读书人。”   赵戎微笑,“心口不一。你不喜欢我这样的男子,嗯,至少现在这样的我,你不喜欢。”   罗袖不说话了。   赵戎脸上洋溢着笑容,悠悠道:“你是本公子白嫖回来,现在是本公子的人了,死不死由我说的算。”   他话语顿了顿,偏头去看了眼赵芊儿,随后,语气不容商量道:   “不准死。”   下一秒,了然的小芊儿手上的轻捻的泛绿蝴蝶钗子化为了齑粉,无声无息,就像沙滩上的沙堡,海风拂过,默默消融。   再然后,罗袖头顶悬着的那柄古怪利剑刹那间消失不见。   被某人一句话判诀了‘不准死’的罗袖,面色霎那间苍白如纸,身子与此时晚风中摇摆的窗扉一样,摇摇欲坠。   死的权力都没有了,只是一件会被人随意摆弄的玩物罢了。所以说,终究是个船上人吗?   苏青黛在一旁默默看着,小芊儿却是侧目瞅着她的脸。   此时,赵戎似乎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有些跃跃欲试的搓了搓手,语气兴奋道:   “我是不是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罗袖脸色有些呆滞的点了点头,攥着胸口肚兜布料的手一松。   赵戎二话不说就大手向前一探,狠狠的摸揉了一把……   面容苍白的罗袖,微微仰头,闭目。   赵戎忽然收手,转身,背对着她,轻轻拍了拍手,朝赵芊儿直接道:   “送客。”   屋内三女都愣住了。   罗袖猛地睁眼,盯着他。   只见这个看不见面容的、揩油占了她大便宜的年轻儒生背对着她,摆了摆手,有些欠扁的撇嘴声传来:   “你的命是本公子的,不准死,所以余生就给我努力活着,好好的活着。”   他话音顿了顿,似乎是想了想,“嗯,其实我觉得那个乐坊司没什么好待的了,能把你送出来一次,也就有第二次。外面的世界其实很大的,你赶紧走,现在离开大离,乘机摆脱她们。”   狠狠的爽了一把然后恢复到贤者模式的赵戎,最后还有些不放心的嘱托了一句:“机灵一点,可别又被她们找到,带回去了。”   罗袖紧紧皱眉,看着他的背影。   赵芊儿轻抬下巴,上前一步,将手上一只玉镯丢去。   罗袖下意识的接过,低头看了看,这是她刚刚被收上去的须弥物,没有被外人强制破开的迹象。   她依旧微蹙着眉,停在原地没有动弹。   赵戎侧过头去,瞧了眼身后大半夜穿着清凉的绝色少女,嘴角轻扬。   “傻愣着干嘛?嗯,就算觉得我是欲擒故纵要骗你心的把戏,你也要先试过才知道,所以别傻愣着了,赶紧滚蛋,有多远跑多远,趁我还没后悔损失一首入品诗。”   房内安静了会儿,只有夜风吹窗户的声音。   某只被放生的仙子还是没有走。   赵戎微微一叹,只觉得女人这种生物真奇怪,眼下,你要是霸王硬上弓,她或是咬牙切齿的恨你一辈子,或是呆呆的木头人一样心灰意冷的不配合,而你若是突然说要放过了她,她反而顿时来了精神,开始怀疑你的某项能力,嗯,就算你去医院开具了肾功能很棒的权威证明给她看,她还是疑神疑鬼的化身十万个为什么。   他转过了身去,眼神有些无奈。   “想要个理由?”   罗袖凝目看着赵戎,点头。   “要不本公子直接当恶少算了……”赵戎拍了拍额头嘟囔一句,然后放下手,洒然一笑:   “没有什么复杂原因,其实你刚刚也说到了,我这人很霸道,其实是讲究,对于女子,身子和心我都要,否则没意思,嗯,简而言之,就是无趣。   “无趣的东西,白送我也不要。”   罗袖眉头渐松,抿了抿唇,某一刻,终于开口,却是低头自言自语。   “无趣吗,你也是这样的人……”   赵戎挑眉。   罗袖忽然抬头,无比认真道:   “其实,当时大司乐选人的时候,我也是因为觉得无趣,才站出来的。   “同伴们都以为我是无私奉献,是在替她们牺牲,对我心怀愧疚。大司乐也以为我是对她、对乐坊司死心,和一直看重我的娘娘赌气,其实,都不是的。”   她站在那儿,三千青丝飘洒,盯着赵戎的眼睛,“我只是……觉得无趣而已。”   这个绝色少女语气肯定又茫然。   赵戎一直是一个很合适的倾听者,此时他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罗袖面色怔怔,似乎有很多憋在心里的话,藏了很久很久,她深呼吸一口气:   “二分明月,离去归兮……我视乐坊司为家,忠诚娘娘与大司乐,除了养育栽培之恩,还因为我坚信教义之中我们弦月离女必会一齐飞升的九天月宫,没有这无趣人间的悲欢离合与不幸,藏着无尽的乐趣,它……它是最有趣的地方。”   “真的……是真的吗?”罗袖语气有些痛苦,她微愣的转头看着窗外的那轮明月,语气颤颤:“为了信仰我们弦月离女可以流血牺牲,但是若是为了去往这个幻想中无比有趣九天月宫,而将我们离女当作一件无趣的货物送出去,那么最后不择手段抵达的这个有趣彼岸真的有趣吗?”   赵戎轻轻眯眼。   罗袖闭目仰首,深深一叹,“就算成为了万众景仰的弦月离女,就算飞升进入了九天月宫,又与今夜那条永停湖心画舫上的小小船家女有何区别?终究只是船上人罢了。”   她睁眼,无比沉静,却一字一句:“若无趣,毋宁死。”   屋内死寂一般沉默。   赵戎安静的看着屋中央这个穿着纯红肚兜、眼角泛着些晶莹光亮的绝色少女,然后垂目,眨了一下眼。   苏青黛面无表情,看着这个今夜与她一起来投怀送抱的同伴,没有反应。   小芊儿也忍不住侧目,重新打量了眼罗袖,然后目光回正,重新落在了苏青黛身上,瞧着她。   赵戎忽然点头:“我理解。”   停顿三息,笑语:“所以……别死,赶紧滚蛋,去找新的有趣的事情去。”   语落,他直接转身。   罗袖见状,轻轻颔首,“好。”她如烟花般绚烂一笑,突然抬手伸向后颈,将某根红绳轻轻一拉。   刹那之间,一大片耀眼刺目的雪白赤裸裸的暴露在了屋内。   窗外的那轮圆圆大大的明月似乎都黯淡了几分,被衬托的有些灰白,败下了阵来。   赵戎左眼皮忍不住猛跳,欲转的身子顿住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罗袖夜奔   一阵红霞褪下,如拨云见月,大地上茫茫一片雪,霜白的山蛮,最高处经年积累了奇异的粉色的雪。   这雪白之中有一点粉色点缀的一幕,形式美法则上叫极简留白构图,赵戎觉得用在这儿恰到好处,好吧说人话,眼前这一幕就像前世广为人知的一副世界名画,至于是哪一幅?自己猜去,赵戎也不知道。   他是在某个司机云集、白嫖怪横行、奇怪事情与图片一大堆的名曰‘裙’的地方看见的,据窥屏怪赵戎的习惯,每日到点后都会点开它,学习新姿势,争做新……   此时此刻,寂静却闷热到让仙子宽衣解带的屋内,还不等赵戎来得及挪开眼,紧接着,一条红色丝绸亵裤滑落在地,与那红霞似的肚兜落在了一处,交叠着,这是某个绝色少女乱丢垃圾的证据,只是此时无人关注它们,而是忍不住睁眼屏住呼吸,考察它们曾经停留过的地方。   原本采用极简留白构图的名画,并没有被新加入的画面破坏和谐,因为依旧是白呀白的大地只上,与之前的雪山一样,新出现的峡谷之中也点缀有一点粉色,没有什么其他奇怪颜色,例如一点略脏的黑色破坏统一的色调,而且粉色是一个在最高处,一个在最低处,交相呼应着,符合极简留白构图的原则。   赵戎觉得强迫症看了就很舒服。不愧是仙子,模样娇躯全是讲究宽衣解带后都是艺术。   只不过赵戎觉得,这绝色仙子独有的艺术再欣赏下去,他就要长针眼了。   所以在罗袖突然解开那个红色绳带之后,赵戎只是猝不及防之间看了两眼……   好吧,是三眼,真没再多了。   此时此刻,赵戎顿住的身子立马回转。   他背对着身后耀白的绝色少女,垂下眼帘,认真道:“衣服如果不想穿,可以捐给需要的人。”   罗袖摇头,平静且认真:“公子,你不是叫我去寻找有趣的事情吗,我现在觉得……你是一个有趣的男子。”   她眼眸凝视着赵戎的修长背影,话音微顿,咬唇,低头看着自己名副其实的纯白玉体,眼神坚定:   “外面的世界真的有趣吗……我,很期待,但是在走之前,我不想欠你。公子,这离地百年一遇的纯白寒宫,请您拿去。”   赵戎想了想,一本正经道:“你确定是在报恩?怎么感觉是我亏了。”   走之前还想要把我榨干?   罗袖:“……”   而此时屋内的另一侧,某个监视着苏青黛的小丫头瞪大了桃花眼,打量着‘坦诚相见’的罗袖,小脸愕然,   原来这就是纯白寒宫!之前在醉仙楼月娘说得返祖无毛是这个意思……也不算是奇怪知识增加,因为小芊儿其实见过的,还很熟,只是她之前没想到那个月娘在开车,等等……那照这么说,小姐不也有可能是……咳咳。   小芊儿不知道到想了什么,突然小脸通红,别过脸去。   可惜小丫头的这一幕反应,赵戎并没有看见,更别说发现青君藏的很深只有小芊儿知道的闺房私密事了。   此时的他随意摆了摆手,只想把这个奇怪的离女赶紧打发走。   赵戎语气漫不经心:   “不想欠人,有报恩之心是好事,但是我的理由和你一样,我觉得现在的你很无趣,无趣之物白送给我,我也不要,所以赶紧滚蛋,嗯,就先存在你那吧,若是以后咱们有缘再见,你变得有趣了,我再来取。”   取个屁啊,再也不见……赵戎心里忍不住吐槽一句。   其实他放走罗袖,并不是觉得现在她不够有趣,正相反,是个十分有趣的离女。   赵戎是在她身上看见了某道他曾经的影子,与他似乎是同样的人。   心生共情,于是率性而为,仅此而已。   此时,罗袖闻言,站立原地,眼眸直直注视着他,安静了片刻后,郑重的点了点头。   “公子。”   她的唇角突然上扬,清脆的呼唤一声,原本平静语气也高昂了起来,像是添加了某种美好的东西,像是平平淡淡的米饭之中,突然吃到了一颗蜜枣,大不相同。   赵戎等人微愣。   此时此刻,这个赤裸裸的绝色少女整个人的精神气似乎陡然一震,原本平静枯寂的眼眸此时炯炯有神。   她腰杆笔直,忽然双手抱拳,“经此一别,山高水长,咱们江湖再见!”   赵戎笑着摇头准备转身,只是半途又反应了过来,身后的绝色少女此时不仅语气豪放大气,穿着也十分豪放大气,看一眼肯定也会让他“豪放大气”……   赵戎赶紧止住身子,没有去看,而是无奈摆了摆手,“行,你先赶紧把衣服穿上。”   罗袖点头,二话不说,弯腰把地上的肚兜亵裤儿收起,重新取出一件清凉但遮体的红裙,随意穿上,又取出一条红绳,抬手将飘逸的三千青丝简洁系起,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   赵戎先是转头看了眼奇怪脸红的小芊儿,后者明白意思,绷着小脸看了眼罗袖,已经大致没有了外露的春光,然后她轻轻点头。   赵戎这才放心回首。   他眼里,只见现在的罗袖一袭红衣高马尾,俏立原地,容貌神采奕奕,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不穿白衣的她少了些缥缈虚无的仙气,而多了些极简、干脆的……侠气?   好一个离女!   北地离美人,眉目艳星月。   此时,罗袖望向赵戎。   后者明白意思,微微一笑,随意的抱了一拳,点头。   罗袖马尾一甩,轻盈跃上了敞开的窗台,一跃而下,消失不见。   赵戎站在原地,放下手,安静了片刻。   赵芊儿此时脸上的红晕已经散去,转头看了眼苏青黛,然后转身准备去关窗。   赵戎忽然道:“等等。”   下一秒,他身子同样敏捷一跃,踩踏着窗沿,跃出。   赵芊儿微怔,没有犹豫,安静跟上,跳下窗台,把苏青黛独自留在了房中。   屋外,赵戎身手敏捷的跃到了一处屋檐上,抬目四望寻找,很快便发现了罗袖,她刚刚跃出后似乎在外面的一处屋檐上停留过一会儿,似乎是在回望某处,此时她正转身准备离去。   “请留步。”赵戎朗声。   罗袖好奇回首,没有迟疑多久,折身回返,再次来到赵戎面前,衣诀飘飘,平静笑道:“公子是觉得我有趣了,还是反悔了。”   前者,是取走纯白寒宫,再放她走。   后者,那便是让她永远做一只笼中雀了,当一只金丝雀,圈养亵玩。   赵戎没有回答,而是道:“你的名字叫什么?”   罗袖眼神略微茫然,犹豫了一会,语气又坚定了起来,“以后,我就是罗袖,罗袖就是我。”   赵戎点头,“可以。”   是与过去一刀两断。   他又接着问道:“你要去哪?”   罗袖轻轻吐了口气,随即洒意一笑,伸手遥指远处一条笔直的出奇的大渎,那是赵戎曾经来过的方向。   夜幕之中,星辰拥挤的天幕上镶嵌的那一轮明月与笔直延伸到地平线尽头的大渎,构成了一副天高广阔的壮观画面。   夜风中的屋檐上,三人之中的红衣绝色少女朗声高喊:   “再往北走一点,就到了天涯海角的独幽城,这所谓的尽头太近,就在眼前,真是十分无趣。我罗袖要朝南走,沿着这条离渎一路逆流而上,去到离火国的大渎入海口处,听说那儿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座岛屿,穿过它们,便是天下四大洲之首的南逍遥洲,有美酒,有侠士,有剑仙,小女子要去看看这些书上一笔带过的侠气,去找找它们从未提到的风景!”   “往北吗……南逍遥……”赵戎没有去看她脸上的浅浅笑意,而是低头自语着什么,他右手在袖子里摸索翻找了起来,“稍等,有一个东西。”   罗袖与旁边尾随而来的赵芊儿,一起面色有些好奇的看着他。   离三人不远处的某个高高的屋顶上,正有一个抱剑汉子又在月下持壶豪饮,只不过他一身显眼的绿色,让其形象有些说不出的违和感。   眼下,抱剑汉子目光从笔直离渎上移开,正在打量着三人这边。   这时,赵戎正在摸索的右手突然一停,轻轻吐了口气,随后手从左袖中陡然抽出,将某物朝前一抛。   红衣裳只是掩盖了一只香肩、另一只肩露出的罗袖,身手敏捷的一接。   她凝目看去,只见手上是一枚方方正正的奇怪银牌,上面被锋利之物铭刻了一些阴文图案,是一座巍峨如云的高山。   “这是……”   今夜晚风似乎有些大,赵戎眯眼:“送你了。这是嵬嵬山出售的跨洲渡船的船票,通往天下最南边的那个大洲,没有时间限制,拿着它去往最南端离火国的仙家坊市,便可以上船……这是很早以前买的,一直放在须弥物里吃灰,之前还心念着可能会用,现在应该是用不到了……”   话语顿了顿,没有去看此时脸色莫名起来的小芊儿,他转头看了眼与离渎的奔流江水逆向的方向。   那儿有他长大的大楚,也有娘亲临终前告诉他的南逍遥洲家乡。   罗袖的怔怔目光从银牌上挪开,看着身前这个年轻儒生的消瘦脸庞,忽问:   “公子也是有趣的人,为什么不去做有趣的事?要卷入这大离的棋盘,与无趣的世人待在一起?这么天地如此之大,公子不想要去看看吗,和我一起去外面瞧瞧更多有意思的人和事。”   罗袖语落,默默上前一步,离赵戎垂下的右手很近,似要抬手,正在这时,赵戎的右手一收,自然的牵起了身后垂头的小芊儿的手。   他微笑着看了看四周:   “以前我和你一样,买这张票,也是想抛下一切,去看看外面的风景,去遇见些有趣的人和事情,不想要在这土生土长的环境里,那么无聊无趣的活着,嗯,还被两个当时觉得烦死人的臭丫头缠住,被世人眼里卑微的赘婿身份束缚着……   “但是最后,这张票我没有用上,我还是留在了这儿……谁说这儿不有趣的?”   赵戎转头,看着咬唇低头瞅着绣花鞋的小丫头,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了一个在灯火下低头眯眼小心翼翼刺绣的泪痣女子面孔,和一个缩在被窝里睡懒觉的狐妖少女的安详脸蛋。   他眯眼,声音突然有些轻柔,“在这里我已经遇见了最有趣的人,和她们在一起,每天所经历的就是我眼里最有趣的事情,有她们在的日子与未来,全是有趣的事情,我赵子瑜哪儿也不去。”   罗袖深深看了眼赵戎,还有他身边那个被牵起了手、小脸上的笑颜抑制不住的俊俏少女。   她缓缓点了点头,“不理解。但是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赵戎春风一笑,挽起袖子,伸出修长的食指,指了指远处奔流不息的大江与上方静谧的明月。   然后,他突然朝罗袖拱手,“恕不远送。”   罗袖面对大江与明月、秋风与送别人,仰首深深呼吸了一口呼啸的南风。   她身姿独立屋顶,衣袖纷飞,豪气抱拳:   “公子,这天高海阔,应当容得下小女子这蒲柳之躯,这玄黄九洲,定有无数有趣的人,有趣的事,让小女子见识见识,给一个活下来的理由。若是一路上我侥幸不死,山高水长,江湖路远,有我与公子再次相见的那一天,那么到时候我请公子喝酒,彻夜畅谈!”   不远处屋顶上,李白一边仰头饮酒,一边暼着这一幕,看着那个笑容绚烂、豪情万千的红衣绝色少女。   这个不知多少岁了、也不知离乡多久的酒鬼,满是酒气的嘴忍不住嘟囔一句:“唔,是个生错地方的女娃,有意思有意思……南逍遥啊,老子走多久了……”   此时,抱拳的罗袖直视微楞的赵戎眼睛,“只盼公子,到时候勿要像今夜这样见外。”   赵戎一笑,不再敷衍,也有了些期待,他食指轻轻一点。   “若是再见,定当浮大白!”   罗袖点头,不再犹豫,转身一跃。   她逆着夜风,赤脚踩踏黑暗中其他建筑物的屋檐,在一个个屋顶上奋力奔跑,一往无前,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化为了一道静谧燃烧的火焰远去,永不熄灭。   夜奔的红衣少女罗袖。   前方,是明月与大江。   …… 第三百九十五章 每个人都有几条未选择的路   那个要去寻“有趣”的绝色少女走后。   芊儿把手一抽,同时跺脚把某人的脚背一踩。   小丫头顿时翻脸不认人,两手抱着细胳膊,“呦,某人不留着银牌了?”   她以前在大楚公爵府赵戎的房内,翻到过这枚随时可以让他远走高飞的银牌,只是后来一直未再提起。   “不了不了。”疼的吸气的赵戎连忙变脸赔笑,“你们去哪我就去哪,要那船票做甚?咳咳,只是……只是觉得丢了可惜,就留到了现在……”   他又一本正经道:“南逍遥洲?狗都不去。”   “扑哧,别瞎说。”小芊儿俏脸绷不住了,把赵戎胳膊一抱,仰头看着他,眉欢眼笑道,“南逍遥洲有太阿剑阁的南宗,我和小姐以后可能会去的,到时候,就陪你返乡探亲!”   “行!”某人毫不犹豫的点头,物种身份秒变。   ……   当初,在龙泉渡整装待发的赵戎,其实要选择的是那条归乡的路,一路南下,去见识见识南逍遥洲的侠气与剑气。   然而因为那枚埋在娘亲墓前的玉佩勾起的记忆,临行前,犹豫了。   最后,他怀着对青君的些许愧疚,加上了却一因果的自我说服,犹犹豫豫的转身北上了。   然后就认识了三变,救下了小小,帮助了文若……也牵起了青君的手。   这枚银牌,是一切最开始的时候的事物。   赵戎此时站在夜风中的屋顶,目送罗袖寻找的背影远去,送走一位和他当初一样想要经历未知与有趣的女子,再回首当初,不免有些欷歔。   在最开始时,他似乎只是在两条同样无奇的道路上,选择一条,当时哪里知道随后便是此去经年,命运彻底不同了。   之前这枚银牌留在身上,赵戎其实心里一直有些若有若无的念想,毕竟这代表着曾经未选择的第二条路。   现如今,他将银牌赠人,也算是对曾经的自己告别,不再犹豫或回望,认认真真的直面现在了。   “小芊儿。”赵戎忽道。   “嗯。”她鼻音轻轻。   “你戎儿哥我……真是太他娘的机智了,在选择道路这一块,拿捏的死死的。”赵戎感慨万千。   “……唔,此话怎讲。”赵芊儿歪头看着他。   “我赢麻了都。”赵戎笑了笑,又认真道:“当初在龙泉渡下定决心选择北上寻你们,我不后悔。老婆孩子热炕头,咱们老赵家现在就剩下中间那一个没集齐了,哎,你和青君要加把劲啊。”   小芊儿瞅着他,似笑非笑,“到底是谁应该加把劲?戎儿哥你再仔细想想。”   “……咳咳。”   大意了啊,赵戎轻咳一声,略过了这个不易讨论的话题,然后瞪了一眼和他玩内涵的小丫头……你给我等着赵芊儿赵小柴!总有让你哭着喊着说不要的时候,到时候可别求饶,什么二字并重复的刺激称谓都从小嘴里哭出来了……   赵芊儿机敏的踮脚,把赵戎鼻子一捏,眯眼打量着他的神情。   “你……是不是在想奇怪的事情?”   她小脸狐疑。   赵戎皱眉摇头,“瞎说什么呢,你个臭丫头,越来越疑神疑鬼的了,呵,女人,真是懒得理你们。”   “行吧,不过你可不准乱想哈。”小芊儿哼哼两声,小狐狸似的桃花眼轻眯,一眨不眨的瞧着他。“在梦里也不准欺负芊儿。不然,咬你。”   赵戎无语了。   忍不住看了眼小丫头。   有时候他觉得小小和小芊儿是不是投错了胎。   小小这个笨丫头适合放个傻乎乎的贴身小丫鬟,而小芊儿则是适合当个小狐妖,机敏聪明,带着些小腹黑。   真在这时,小芊儿突然警惕的左右瞧了瞧,然后凑到他耳边悄悄道:   “戎儿哥,你和我说实话,把这个罗袖放走,还这样帮她……咱们是不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赵戎面无表情,大手把她小脑袋一按,‘嫌弃无比’的推开。   你这种腹黑反派密谋似的即视感是什么鬼?   “钓个锤子的鱼,有这么长的线吗,再说,人家哪里像傻子了,芊儿,你警惕心强,觉得人心鬼蜮,笑脸魍魉?我倒是觉得在一些事情上,没人是傻子,他人的真假善恶,远近冷暖,其实自知。”   赵戎低头理了理袖子,伸出一只修长带茧的食指,点了点赵芊儿的白嫩眉心,“再说了……”   小芊儿抓住他的食指,小手轻柔握着,脆声:“唔,再说什么?”   “再说了。就算我是在钓鱼,罗袖她知道也八成不在意,因为愿者上钩,她,就是愿者。”赵戎被手身后,举目眺望那道夜奔的静谧火焰消失的方向,轻轻眯眼,“都说君子欺之有方,侠女豪客、痴人赤子又何尝不是如此?我赵子瑜不做被欺君子,却也不当欺世小人。”   喜欢安静倾听某人讲话、于是偶尔故意和他做对的小芊儿闻言,伸手把赵戎嘴巴一捂。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平静清澈的眼眸,摇了摇头,“你……你是芊儿的太阳,是芊儿眼里的圣人,做的事都是对的……唔,欺负我和小姐的时候除外。”   赵戎微怔看着拧着眉却又说着说着蓦然一笑的小丫头,突然抬手做了一个古怪的动作。   他手掌平摊,按在赵芊儿的头顶,似乎是试了试她的身高,轻声嘟囔一句,“臭丫头,一转眼就这么高了,只还是这么傻。”   小芊儿眉欢眼笑。   她开心了会儿后,想了想,又坦诚道:   “其实戎儿哥,我还是觉得这个罗袖挺傻的,照她之前和咱们说的,其实她的选择一直很多,哪怕是现在,她也可以选择回去乐坊司,可是却又偏偏做出了最差的选择。   “要不是遇见戎儿哥你,估计会明日梳拢后自裁,或是麻木的做一只笼中雀,两条死路,哪里会像现在这么幸运,有海阔天空的第三条路可走?”   小丫头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赵戎左手,捻起了他之前取出银牌的袖子,眯眼朝里面仔细瞅着,似乎想要再找出这个大猪蹄子藏着小秘密来。   赵戎由着她翻袖子,转头静静看着远处的明月与笔直大江。   夜风之中,他已经被吹干的乌黑长发,飘逸飞舞,小芊儿又伸手去抓。   “哪里傻了,我觉得正是因为有她,才让人觉得……这世道感觉还不错,总会有一些像她这样另人不解的人,会去做一些让人不解的事情,可能是笑料吧,把她当做个傻子,但是咱们对于这个世道的感受终究不再是单一无趣了。参差不齐之中,才能诞生有趣。这枯燥乏味的日子,也有些盼头了……”   小芊儿有些疑惑,“她这不就是长时间娇生惯养,作为弦月离女被离人供着,然后就在无忧无虑之中,净想些有的没的,要去追寻所谓的有趣事情,去见有趣的人,普通人都还在努力活着,哪里会有她这种条件与需求?”   赵戎笑着摸了摸她脑袋,“谁说有趣是衣食无忧者的追求?难道穷人的生活就不能去要求有趣吗?那无趣乏味的枯燥日子,只是日复一日为了活而活着,又什么意思?”   小芊儿抓住他摸头杀的手,秀美皱起,若有所思。   赵戎想了想,温柔道:   “芊儿,你过过苦日子,所以不喜欢罗袖这样似乎是衣食富足的女子,站着说话不腰疼去追求有趣。你以前吃的苦戎儿哥都知道,但是你忘了当初在柴房的时候了,那时候的小柴是真的快要吃柴了。   “在弃婴院大堂选婢之前,虽然你的日子苦,但并不是无趣乏味,因为有盼头,听你说,你当时盼着被昆叔悬选上,盼着和大夫人说声谢谢,盼着能再次吃鱼,这就是能让你觉得有趣的事情。   “但是后来你在弃婴院大堂落选,我当时在场,可是亲眼看见你心如死灰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是让人心疼。难道你忘了那时候的感受了吗?”   小芊儿紧抓赵戎的手,垂目认真道:“我没有忘记,怎么会忘记呢,那么的苦,是的真的苦啊。”   她目光怔怔,“所以后来的甜,我小柴才要记一辈子!”   小芊儿抽了抽鼻子,看向了别处,语气回忆道:   “当时落选后,只觉得周围一片灰暗,绝望的想着自己的短暂余生只能永远的呆在这间小小的柴房里了,再也吃不到鱼,会饿的去吃柴,死了也无人管。   “而比死更恐怖的,是等待死的过程,绝望寂静,这……应该就是戎儿哥说的无趣吧,放眼望去,生活全是无趣的色彩,没有尽头的苦难……”   赵戎点头,“若是无趣,那或者说不就是静静等死的过程?”   小芊儿深呼吸一口气:   “戎儿哥,我……我有些理解了,罗袖今夜在醉仙楼大堂内,主动坐到你的腿上,对你欢笑,又穿得那么光鲜亮丽万众瞩目,其实就是一个行尸走肉吧,就像当初在柴房的我一样。但是后来你和小姐出现了,你们就是我……我的‘有趣’了……   “而罗袖,在失去了对信仰的教义之中九天月宫的有趣期盼,成了送给你的礼物,戎儿哥,这种感受,估计就相当于此时的我突然失去你和小姐,而且还是再也见不到的那种,那么……”   小芊儿不敢去看赵戎,低头轻语:“那么我也去寻死了,这世界也太无趣了。”   赵戎弯腰歪头去瞧她,两手把小丫头神色灰暗的小脸一捧。   他两只大手狠狠的揉了揉白嫩的脸蛋,软软亦暖暖。   “唔唔唔……戎唔哥,唔干嘛……”小芊儿小脸被揉皱,口齿不清。   赵戎佯怒,恶狠狠道:“就你小脑袋转的快,都是些什么奇怪的类比和代入感,咒戎儿哥我是不是?好你个臭丫头,竟敢谋杀亲夫!”   小芊儿一愣,轻皱琼鼻道:“我,我没有。”   “区区二娘子,还敢顶嘴?看我不教训你,等等,你别躲……”   “唔唔,别别别……唔唔再揉下去就变更小了呜上面更不行呜呜呜戎儿哥你……你混蛋!”   “嗯,你再骂……”赵戎继续专心研究着担担面的一百种揉法只不过这一次却是加入了两个新材料,他一本正经道:“没事,咱们老赵家的不一样,千锤百炼后反而会柔韧成长。”   “唔~”小芊儿满脸霞色。   不多时,赵戎松开了手,只见红着脸锤他的小芊儿,此时正满脸嗔色背过娇躯,整理着裙带衣裳,似乎同时还在默默酝酿着下一波锤坏人的攻击。   不过,看样子她脱离了刚刚的难受“共情”,赵戎暗暗松了口气。   在小芊儿握紧粉拳要为民除害之前,他突然道:   “放心吧,罗袖虽然失去了月宫的信仰,但是玄黄九洲,她一定能找到新的有趣之物的,可以给她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   不一会儿,某个年轻儒生带着玉股酥胸饱受摧残、但似乎确实茁壮成长了些的小丫头重新返回了客栈的三楼客房内。   年轻儒生直接朝床上那个目光哀怨的白肚兜绝美仙子一脸认真道:   “好了,苏仙子,轮到你了,长夜漫漫,咱们好好聊聊。”   苏青黛:“……”   不多时,寂静的夜色中,似乎有一些奇怪的声音若有若无……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与其在九天寒宫伫立千年,不如在红尘之中大梦一场(上)   “你想去九天寒宫吗?”   “九……九天寒宫?”   一间水雾缭绕仿若仙境的浴室内,一只浴桶旁,正有两个身份悬殊的女子在进行一场奇怪的对话。   一个三千青丝湿漉漉的绝色少女,浑身赤裸,站在桶内。   温热的水滴从森林、雪山与幽谷之间淌落。   浴桶中,白腾腾的水汽之里,影影约约一片纯白。   她正一只手紧紧攥着搭在桶沿的热毛巾上,一只手用力抓着桶外一个满脸惊愕疑惑表情的缺板牙小丫鬟的细腕。   罗袖点了点头,凝视着小鱼。   后者想了想这个奇怪至极的问题,摇了摇头。   罗袖眼神迷茫,“为什么?”   竟然有离地女子不渴望去九天寒宫,这亦是乐坊司所有离女的信仰。   小鱼看着这位身份似乎无比高贵的绝色少女奇怪的反应,怯怯道:“小鱼不会飞,而且怕……怕高,船上的楼顶都不敢去。”   罗袖追问道:“假如你会飞呢?也……不怕高了,拥有去九天寒宫的机会,你,想去那儿吗?”   小鱼眼睛一亮,只是下一秒却还是道:“不去。”   “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九天寒宫是我们离女梦寐以求的地方,是代代离地先祖们萦绕千年的梦!”罗袖语气急促又茫然,顿了顿,嘴里呢喃,“飞升月宫者,月辉淬体,神华凝魂,斩一切情丝业障,不老不死,无忧无虑……”   缺板牙小丫鬟被吓往后缩了缩,眼睛看着被身前奇怪仙子抓着的手腕,她咬唇沉默了会儿,小声如实道:   “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小鱼觉得……她们嘴里经常提的九天寒宫太远了,而且你看呀,月亮白茫茫的,看起来冷冷清清,传说之中它也是荒凉寒冷,去了那儿该有多寂寞孤单啊……   “话说上面会……会有鱼吗?唔有估计也不让吃,月宫内养的鱼肯定比星子湖里的灵鱼还要珍贵哩,一万个小鱼都没它值钱,它,它吃我才差不多。而且上去了以后就再也下不来了,她们说的长生不老……   “那岂不是意味着要永生永世待在那儿了?传说里面偷偷跑下来的神女都被捉回去了,唔这倒和小鱼一样,要一直待在船上,所以只是换了个更高更大的地方,但是上面全是神女仙子,规矩肯定比这儿多,却又没有咱们醉仙楼热闹。”   缺板牙小丫鬟微顿,抬头看了眼突然呆愣住的罗袖,用力抿了抿嘴,然后鼓起勇气道:   “我……我不想孤单,想要朋友想要热闹,若是能飞的话……的话……”弥漫的水雾中,她明亮如星的眼睛微微黯淡下来,低头看着缝缝补补的脚尖,“只是……哪里能飞呀,小鱼游泳都不会,还这么瘦,长翅膀像喜鹊一样飞翔是不是要吃很多肉补补……”   见浴桶内这个身体有一点奇怪、人也有一些奇怪的仙子似乎在认真倾听,小鱼不由的胆子大了些,只觉得她很是亲切,小丫头叽叽喳喳了起来。   此刻,化名罗袖的绝色少女眼神中混杂着恍然解脱之色,与某种信仰幻灭之痴色。   “船家女……弦月离女……九天寒宫……月宫神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罗袖呢喃着,身子向后一倒,重新坐进了水里,水花溅起,她同样心神震荡不已,一派凄凄惨惨之相,“都……都是船上人罢了,不过是从一艘小的船换到了另一艘大的船而已,都逃不掉同样的命,都是船上人啊!”   “无趣,无趣,真是无趣至极……”下一秒麻木的罗袖表情顿收,又绚烂一笑,她松开了吃痛的小鱼的细腕,笑语嫣然:   “替我洗去弦月花纹。所有的。”   小鱼与另一位小侍女一愣,按照月娘的吩咐,是让她们用她教的特殊法子给身前这位仙子洗去两处的,留下一处。   不过二女一想到之前月娘在浴桶内这位奇怪仙子面前都是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便应声动手了。   一炷香后。   屏风后的浴桶已经水雾散去,已然无人。   暖阁内的梳妆镜前,小鱼与另一个小丫鬟正在忙忙碌碌的给沐浴净身后的绝色少女挽发梳妆,仔细打扮。   突然,安静的罗袖将小鱼伸去取玉簪子的手一按。   她朝其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自己取出了一根在灯火下泛着幽幽淡绿的蝴蝶钗子,浅浅欢笑的插在了美丽柔顺的青丝间。   心如死灰。   被当今大离太后亲自赐名‘蝉女’的绝色少女,端坐梳妆镜前,安静看着镜子内的那张纯粹清美宛若男子初恋的烂漫红颜。   她微微歪头,轻声道:   “不想去九天寒宫,那你可有想要做的事情,觉得有趣的事情。”   语气平静且随意。   小鱼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在和她说话,挠了挠脑袋,“有……有的。”   缺板牙的她说话有些儿漏风:   “唔有两件想去做的事情。”   “一个是想要吃鱼,吃到打饱嗝。”小鱼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另一个是想要下船去一次陆地上走走,不过小鱼不是异想天开的妄图逃跑,只是……只是想要去爬上前面那座山上,去看一眼山的后面有什么,听人说后面还有更高的山,但是比它高的话,小鱼为什么在船上看不见呀。”   另一个伺候梳妆的小丫鬟扑哧一笑,目光戏弄夹讽的看着又异想天开做白日梦的小鱼。   缺板牙的小丫鬟侧移开了目光,闭上了嘴,不敢正视同伴,眼神沮丧又自卑。   “哦。”   罗袖没有理会这两个小丫头,也没有再开口,她默默看着镜子中的美丽面孔,就像一只学会了呼吸的精致木玩偶,掩盖不住心如死灰的麻木。   他人的悲欢与她何干,她连自己都拯救不了。   ……   一个赤足的红裙绝色少女,逆着夜风奔跑。   头顶是一轮明月,身影在星子镇一个个屋顶上穿梭。   她神采奕奕,一头黑发束成了高马尾,红裙简易,让一只圆润白皙的香肩露出,两指纤细匀称的长腿大步前奔。   飒气且侠风。   某一刻,当罗袖在一座十丈高的豪宅屋顶跃起时,她右手的红色裙袖突然光华四散,就像是一只漏洞的米袋,将银色的光华漏出。   光滑缓缓覆盖罗袖全身,让她熠熠生辉,就像月宫下凡的神女,携带一分月色,是行走的新月。   此时若是有眼尖之人定会瞧见罗袖异象纷飞的右袖口,隐隐约约有一块白纱布,似乎是从某个衣物上裁剪下来的,上面正有数十个俊逸的草书,隐隐可见‘北国离美人,眉目艳新月’等字。   默默夜奔的罗袖被这首落花品诗词迎起的灵气光辉淬体,一时之间宛若神女,轻盈离去。   不多时,在建筑物越来越稀少,即将离开小镇之时,这个红裙赤脚的绝色少女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很快,她的苗条身影停在一间冷清的房屋上。   罗袖看着前方让人豁然开朗的江月美景,静立。   某一刻,她侧过了身子,看了眼星子湖方向,远远望去,那儿正有一座高大画舫安静的停泊在湖中心。   罗袖轻声自语了几句什么,下一秒,她不再犹豫,身形一闪,朝星子湖奔去。   只有几句只言片语留在了原地呼啸的夜风里。   “悲欢虽不相通,同命却是相怜……那位公子对于我,也大致是如此吧……”   ……   一间狭窄潮湿的船舱内,烧水壶的火焰正发生一阵剧烈的晃动。   因为夜风从突然推开的房门闯进来了。   某个缺板牙小丫鬟正慌慌张张外加忙脚乱的收拾着东西,她两只细细的胳膊张开,想要将一地的好吃的全部拢进怀里藏起来,不被身后那个突然出现的身影捉到。   不过很可惜,与满地琳琅满目的食物相比,她的小身板简直微不足道。   小鱼正扑倒在地上——她刚刚正幸福的在零食中间打滚吃着好吃鱼干的——她保持着姿势,搂着一堆零食与视若珍宝的小鱼干,怯怯弱弱的回头,眼巴巴的看着门前那个不速之客的身影。   “仙子姐姐?”   看清来人后,小鱼悄悄松了口气,此时她瞧了瞧自身的模样与地上的好吃零食,小脸上带着些不好意思的神色,“你……你来,是不是也肚子饿了?”   罗袖没有关门,上前走了几步,眼神好奇的左右打量了一圈周围。   她的目光从火焰摇摆的活火炉、地上以小鱼干为主的零食堆、馋嘴悄咪咪偷吃的缺板牙小丫鬟等事物上面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那只有些湿漉漉的粉色手帕上。   罗袖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外面的夜空,轻轻点头,随后才轻声道:“我不饿,你吃,我……不是来和你抢吃的的,也不会和别人说。”   “哦。”小鱼弱弱的应了声,看了眼身前这个穿着清凉的绝色少女,起身小跑着去取了张毯子,递给了罗袖,“仙子姐姐,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还有你怎么穿成这样子,不冷吗?”   罗袖微楞的接过了毛毯,五指抓了抓,垂目看了眼洗的发白的旧毯子和小鱼担忧色的小脸,抿了抿唇,“谢谢,小鱼。”   缺板牙小丫鬟两只手掌摆着,歪头笑着,不小心露出了漏风的牙床,连忙‘小脸一肃’。   船舱内,不久前还是头牌清倌人身份的绝色少女突然蹲下身子,她刚刚还流淌过明亮月光的纤细右手,抚摸了下小鱼的脸庞,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   “我要走了。”   小鱼微怔。   “有一个有趣的让人琢磨不透的公子,又给了我一条命。”罗袖平静道,她的手指帮小鱼理了理营养不良的小脸上散落的杂乱发丝,白皙的手掌又帮小丫头擦了擦带着鱼干碎渣的唇角,然后垂下了眼帘:   “在走之前来找你,是想要问一件事情。”   看着深夜来找她的仙子姐姐,小鱼冥冥之中不知想到了什么。   “什,什么?”她声音下意识的微颤,   罗袖盯着她的眼睛,奇怪的复述了一边傍晚沐浴梳妆时问过小鱼的问题:   “你可有想要去做的事情?觉得有趣的事情?”   小鱼抱着怀里的鱼干零食,抬头仰视着她,如实道:“在今夜之前,小鱼想要吃鱼吃到打饱嗝,想要去看看山的那边是什么。只是今夜,遇到的那个贵人给的这张手帕里有……”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和地上的零食,“有好多鱼干啊,小鱼忍不住吃了一点,嗝儿~唔,吃饱了……”   这个缺板牙小丫鬟目光移开,有些脸红道:“只是不知道那位贵人是可怜送给小鱼的,还是忘记拿走了……但是不管是哪一种,我都想这辈子能再见见她,至少也要说上一声谢谢,然后把手帕与鱼干还给她,或是报答恩情……”   她话语顿了顿,低头,小脸浮现自卑色道:“算了,都不知道贵人还记不记得小鱼,只是我觉得这张手帕应该对贵人挺重要的。”   罗袖安静看着缺板牙小丫头和她手上的粉色手帕,倾听不语。   小鱼低头看着小芊儿的零食手帕上充满童趣的字与图案,懊恼的挠了挠小脑袋,自语道:“小鱼不该收下的,早点找到泉水就好了,贵人可能是等的不耐烦了,都怪小鱼……也不该贪吃鱼干。”   罗袖突然打断道:   “她是送给你的。这用蕴含些许灵气的清冽泉水煮沸后清洗手帕之法,是一种比较偏的旧方,可以让无灵气修为者,从取消了禁制的无主须弥物中取物,所以……她这是送给你的,你不必自责。”   小鱼怔怔,抓着零食手帕与鱼干,点了点头,然后安静了片刻,抬头浅浅一笑,“哦,只是也不知道贵人她还会不会再来醉仙楼。”   罗袖忽语:“为何不是你下船去主动找她呢。”   小鱼小身板一颤,抱着怀里的手帕鱼干缩了缩,“去,去哪里找。”   红裙赤足的绝色少女起身,至上而下的看着不敢站起来的小鱼,摇头:   “你遇见的这个贵人是谁?她在哪?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若是不下船,一直被动的等待,做一个不敢踏足陆地的船上人,那么一辈子也遇不见她了。”   “我……我……”小鱼身子颤的更厉害了,她呼吸急促起来,抬头看着身前这个似乎随时欲走的女子道:“我能见她吗……我……”   缺板牙小丫鬟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淡漠少女贵人的面容,她是如此的俊俏又贵气逼人,看起来还是一个强大的修行者,只是这位淡漠少女贵人似乎除了对那个年轻贵公子露出笑颜、温柔体贴外,对于其他外人都是一副隐隐隔离生疏的姿态。   小鱼明明莫名想去亲近却又感到了深深的隔阂,这是如同鸿沟般的地位之差,也是她心里的一道难过去的坎,似乎连报恩还手帕小鱼都觉得失去了资格。   此时,这个缺板牙小丫鬟小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有自卑,有期待,也有害怕……   罗袖深深看了她眼,“那就等你再长大些,觉得可以站在她面前了,再去找她还手帕。但是这一切的一切的前提都是先离开这座船。”   小鱼身子僵住。   罗袖安静的转身,向船舱门走去。   小鱼的声音突然传来:“仙子姐姐,你为什么要帮小鱼。”   罗袖身影略微顿住,“我没有帮你,硬要说帮谁,那就是自己。我从始至终都是在做一件我觉得有趣与喜欢的事情,就像那位公子一样。”   语落,她依然无声的走到了门外,转身与小鱼平静对视,轻轻伸出了一只手,越过了门槛。   这个母亲是普通青楼歌姬、父亲也不知是哪一个酒客的‘野种’缺板牙小丫鬟,卷缩原地,呆呆看着那只手。   夜,静悄悄的。   不多时,狭窄船舱内的火炉被熄灭,陷入了一片黑暗。   屋内再也无人。   …… 第三百九十七章 与其在九天寒宫伫立千年,不如在红尘之中大梦一场(下)   半夜三更的星子湖,发生了罕见的灵鱼跃飞的景象。   可能是星子湖水长期映照满天繁星的缘故,这些特产的灵鱼鱼鳞上似乎镶嵌了一粒粒星辰似的,满载星光,浮动之间,宛若一粒粒划过星空天际的流星。   景色极美。   此时深夜的星子镇与星子湖,万籁俱寂。   此景并未引起多少人注意。   星河古道之上,正有一大一小两道纤细的身影在缓步行走。   这些身上镶嵌星光的飞鱼,前赴后继的从她们的头顶飞过,跃向了另一侧的水面。   它们欢跃的飞腾之间,却未溅起多少水滴,而是让古道上的二女周遭,弥漫起了朦朦胧胧的水雾。   这一幕如梦如幻。   特别是二女之中,最高的那个是一个红裙赤脚的绝色少女,更添三分美感。   只不过另一个最矮的小丫头,却是瘦矮柔弱,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衣裳,发丝偏黄,是个名副其实的黄毛小丫鬟,营养不良,还缺了两粒小板牙。   做了一个这辈子迄今为止最大胆决定的小鱼,此时小脸上的神情又忐忑又好奇,正东张西望的看着灵鱼飞跃头顶的异景,一手紧抓着赵芊儿的粉色香帕,一手牵着罗袖的裙角。   在这浮空的星河古道上,她有些害怕掉下去。   带了个拖油瓶的罗袖,重新赶路。   她秀眉微抬,看了眼周围有些奇异的景色,“小鱼,你在湖上待了这么多年,没有见过这些吗?”   绝色少女语气随意,主要是想要分散下旁边小丫头的注意力,让其不那么害怕,   小鱼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白天是没有。至于深夜,偶尔夜起时,也没有什么印象。这星河古道是贵客们走的,可能特殊一些吧。唔,也可能是鱼儿们不舍得小鱼离开?”   说着说着她也没有那么害怕了,笑语盈盈,只是不小心露出了缺板牙的粉色牙床。   罗袖轻轻点头,玩笑道:“你不是想吃它们吗,这种灵鱼避邪趋吉,肯定是知道你惦记这么久贪吃的小心思,哪里是在不舍的送你离开,分明是在欢天喜地的庆祝,终于走了个馋它们身子的小丫头了。”   小鱼笑脸一跨,耸拉着瘦弱肩膀,“哦,是这样呀,我,我这么多年只是想想而已,哪里真吃它们了呀。”   她悄悄把满是好吃鱼干的粉色香帕收了起来。   罗袖此时收回眺望的目光,点头道:“要不走之前给你捉一只,尝尝鲜?”   “真的?”小鱼脑袋一抬,眼睛亮晶晶,咽了咽口水。   罗袖打量着头顶上的星辰位置辨路,同时含笑点了点头,“嗯,要不要?”   小鱼却欲言又止了,最后还是道:“要……还是算了吧,小鱼已经吃到了那位贵人恩赐的鱼干,不吃它们了,而且星子湖有规矩,这是别人养的鱼,我们不能吃的。”   “我们马上就走了,只是取一只灵鱼而已,况且这么满湖灵鱼,生死繁衍极快,哪里会有人仔细去数过。”   小鱼想了想,摇头。   罗袖轻轻点头,不再说话。   刚刚只是一个关于这缺板牙小丫鬟心性的小测试。   虽然她们萍水相逢同命相怜,但是毕竟才刚认识不久,哪里是完全了解对方。   不过,确实是个有趣的小丫头……罗袖一笑。   此时,她所作所为,皆是念达通透,这天大地大,心之所向,往后便素履以往。   小鱼又忍不住取了些鱼干出来吃,喜滋滋的眯眼歪头,她拉了拉似乎在走神的罗袖裙袖,“袖儿姐,你吃吗?”   罗袖回神,随手接过鱼干,启唇吃了口。   不久前夜奔之中突破扶摇境瓶颈的她,又左右看了看湖水的星光、渐渐泛起的雾气与飞跃的灵鱼。   “这星子湖确实是一处适合修行的地方,灵气有些浓郁,难怪先民们在这儿有古道遗迹留下,现在也被南星郡的仙家们圈起来养育灵鱼。”   语落,罗袖顺便又想到了什么,略微思考,有了决定。   她看向小鱼,平静道:   “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约定,我带你下船,便会保护你的安危,你跟着我一路同行,甘苦与共,直到有一天你想要去做你觉得有趣的事情,可以主动离开。   “嗯,你说想要报恩的那个贵人,应该是一位不俗的女子修士,你想努力成长到敢去见她,那就得试着修行了。   “我现在传你一篇《蝼蚁登天决》,它虽不是什么稀罕功法,却是山上无数修士的筑基之本,以后的一路上我不会督促你修行,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所以你要自觉努力修练,切不可懒惰懈怠了。”   话音顿了顿,罗袖垂目,认真道:“嗯,以后有些事情也是如此,袖儿姐我只会说一遍。”   小鱼用力点头,“我虽然笨,却记性好,一定记得的。”   正说着,她吸了吸鼻子,低头:“谢谢你,袖儿姐,小鱼已经无比幸福知足了。”   罗袖沐然一笑,拍了拍缺板牙小丫头的小脑袋,“不准哭。接下来仔细听好了,若是对《蝼蚁登天诀》有什么疑问,可以问我。”   小丫头抹了抹鼻子,捣蒜似的点头。   随后的星河古道上,一位红衣赤足的绝色少女轻声吟念起了一片流传玄黄界的心法口诀,另一个缺板牙的黄毛丫头小脸认真的倾听着。   小鱼记性却是很好,罗袖只念了两遍《蝼蚁登天决》,小丫头便点头道了句记住了,然后问几个简单幼稚的疑惑不解之处。   罗袖轻松的指导了一下。   她瞧了眼正在乖巧且安静琢磨的缺板牙小丫鬟。   说来也是,这类身世悲苦凄惨的小丫头,若是不伶俐敏感、记性好之类的,估计在醉仙楼那种烟花之地也很难活到现在吧,待久了都要变成小‘人精’。   “你先练着,把对修行的疑惑问题存着,我们眼下就要赶路走了,过些日子闲下来后,我再一一给你解惑。”   罗袖吩咐了小鱼一句,后者乖巧点头。   二人随后专心赶路。   ……   不多时。   小鱼和罗袖便走到了星河古道的尽头,在那座记载古人星图的石碑旁,登上了岸。   一个从来未下过船的人,第一涉足陆地是什么反应?   罗袖今夜算是亲眼见识到了。   只见习惯了摇摆晃荡船板的小鱼,两根小短腿踩着厚实稳当的大地上,每走个几步都会身子摇晃、暂失平衡。   有点类似于醉酒之人。   小鱼扶着唇角微翘的罗袖,满脸好奇的低头打量着她踩在厚实青石板上的两脚。   触感、声音、厚实度乃至于冰凉的温度。   这一切的一切全部相同,从未体会过,小丫头无比新奇。小鱼满脸通红,呼吸微促,她抓着罗袖的手,勇敢尝试着蹦跳了下,惊喜道:   “袖儿姐,这,这……”   罗袖突然把手一抽,大步向前,清亮的笑语声传来,“行了,现在你自己走。”   小鱼瞪大眼看着她的背影,又恼又喜的犹豫了片刻。   小丫头摊开手掌,低头看了看手心,闭目深呼吸一口,然后忽的咬牙,迈步。   第一次认识大地的缺板牙小丫鬟,跌跌撞撞的去追前面那个忍俊不禁的绝色少女火红的背影去了。   约莫三刻钟后。   渐渐习惯陆地、很少再摔跤的小鱼,跟着罗袖,终于来到了星子镇前面的那座大山的山顶。   这也是小鱼这么多年来一直无比好奇后面有什么的那座大山。   此时站在山顶的歇脚亭子内,她呆呆愣愣的瞧着大山后面连绵不绝的高山。   “袖儿姐,这,这后面真的是山,你看前面那座,竟然真的还有比这座山还要高的山。”   “嗯。”罗袖正站在歇脚亭外的树上,眯眼眺望远方,夜风将她马尾吹的四散。   “其实这算什么,离地最高的祭月山,才是巍峨高耸,那儿开满了九天寒宫花……另外,外面肯定还有很多很多的高山,比祭月山还要高的存在,我以后带你去见识见识,你要努力修行,可别跟丢了。”   “嗯!”小鱼用力点头,小脸欢喜。   此时山顶的月光很盛,她摊开手掌,低头看了看手心,又闭目深呼吸一口呼啸的山风。   树上的罗袖感觉夜里的山风有些格外的大,她收回目光,长腿微曲,准备跳下来,带小鱼离去。   “袖儿姐。”某个缺板牙的小丫头忽然喊了句。   “何事。”   “唔,《蝼蚁登天决》只有一篇吗?后面还有没有更厉害的。”   “当然有,登天诀是大道之基,你先稳打稳扎的练好再说。等能运行小周天后,再和你说说后面的‘风景’,给你点鼓励;等你运行大周天成功晋升扶摇后,再传你后面更厉害的功法。所以现在勿要好高骛远,静不下心,这些都是新人容易犯的毛病。”   “哦哦。”   空气安静了会儿。   “袖儿姐。”缺板牙的小丫头又忍不住怯怯道。   “嗯?还有什么事。”   “你现在有时间吗。”   “我们现在赶夜路,时间多的很。”   “那……那要不你现在就给小鱼讲讲修行后面的‘大风景’吧。”   “小鱼!修行切忌……”   “我好像大周天了。”   “……???”   某个赤足红裙的绝色少女从树上跌了下来。   缺板牙小丫头急上前,“袖儿姐,你你你没事吧,呜呜呜小鱼再也不问了不烦你了。”   “……我没事。”跌下的罗袖连忙之中稳住了身形,摆了摆手,转而眼睛直直盯着她,消化了会儿后,凝声开口:   “你说……你已经大周天了?”   缺板牙小丫头摊开两只手掌,又低头看了看手心,再次闭目深呼吸一口‘奇怪的风’。   然后,她看着神色格外严肃的罗袖,怯怯点头,“嗯。按照你之前教我的,奇经八脉好像全部通了,那些奇怪的风进了小鱼体内后,就像星子湖里发光的灵鱼一样,在里面循环往复的游啊游……应……应该是大周天吧。”   扎高马尾的绝色少女凝视小鱼,同时握住了她的手腕默默感应,抿唇不语。   ……真……真的是打通了大周天,已然踏入了扶摇境!   只是这才多长时间……罗袖深呼吸一口气,左右看了看寂静无声的空旷山顶。   她不自觉压低嗓音,朝这个年纪小小、只在船上转悠过第一次踏足陆地的小丫头道:   “你,你运行了几遍登天诀。”   “唔,四遍半。”   “四遍……半?这半字何来?”   “第五遍心法运行到一半,我感觉那些奇怪的风好像熟悉了我似的,开始学会自己入体了,小鱼只要呼吸就行了,所以是四遍半。”   罗袖无话可说了,她不自觉的默默后退一步,凝视着一脸懵懂的小鱼。   四刻钟不到,四遍半《蝼蚁登天诀》,一个此前从未接触过修行的卑微小丫头,已然蝼蚁登天,跨越登天境,步入了扶摇。   那么进入浩然境她要多久……罗袖不敢去想了。   她静静看着小鱼,缺板牙小丫头正犯了错似的咬唇怯怯看着她的眼睛。   “咕噜咕噜~”小丫头似乎又饿了,肚子抗议了起来。   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袖儿姐,我……我能吃鱼干吗。”   罗袖缓缓点头。   今夜遇到了很多很多奇怪事情的缺板牙小丫头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的取出了粉色香帕,喜滋滋的吃起了小鱼干。   此时此刻,若是某个正在沉睡的毒舌剑灵在场,看见这个‘四遍半’就扶摇境的小丫头,定会满意的点点头,在“不错不错”夸奖的后面再接几句赵戎耳熟的“很好,有本座当年四分之一的风采”“哎,比我们之中的某人强一万倍,是谁,我不说”“我就说登天境没有什么好说的吧,相信自己,去试几遍就能行了,懂得都懂”巴拉巴拉……   某个年轻儒生听了满脸笑容想打人。   只可惜小鱼四刻钟不到就破境的这一幕,似乎只有两个“外人”看见。   两个“外人”其中之一的罗袖,安静了会儿后,表情收敛,平静了下来。   低头吃小鱼干的小鱼忽然道:“袖儿姐,我……我是不是太快了,像个怪物……”那些船上的同伴们有时候看她的眼神也是这样。   罗袖面色如常,摇头。   “小鱼,四遍半就顺利大周天,进入扶摇境是很快,但是没什么太让人惊讶的,这世界上,还有很多更快的人。”嗯,存在于传说之中,然而‘四遍半就登天’也是超越了大多数传说中的人族天骄。   罗袖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然后她轻笑道:   “还怪物?瞎想些什么呢笨丫头,你只是个挺优秀的修道胚子,仅此而已,嗯,比袖儿姐优秀一些,但是要想成功登顶大道,站在你想要报恩的那个贵人身前,你还得有很多很多的努力,经历很多很多的磨难。”   罗袖顿了顿,摸了摸眼神亮闪闪的小鱼的脑袋,蓦然一笑:   “咱们走!前方长路漫漫,我给你一点奖励,讲讲后面的‘风景’,你不许骄傲。”   “好耶!”   缺板牙的小丫鬟跳了起来,神采奕奕。   二人下山而去,身影渐渐模糊,黑暗之中,只有只言片语传来。   “袖儿姐,我说话是不是漏风,缺牙齿很难看呀?”   “没有,我觉得都挺好的,每个人小时候都会掉牙。”   “袖儿姐也是吗?”   “嗯。也掉过板牙。”   “一次几颗?”   “一……一颗,怎么了。”   “我看同伴们也是和你一样,板牙顶多一次掉一颗,可是我却一次掉了两颗!两颗啊!”小丫头板着手指斤斤计较,有些垂头丧气。   “……可能,你优秀些吧。”   “唔,没事的,袖儿姐,我已经把那两粒板牙丢到屋顶啦,按照咱们的‘江湖规矩’,板牙很快就能长出来了。”   “……额,你丢到了哪?”   “屋顶呀,小伙伴们和我说上面的板牙丢屋顶,下面的牙丢床底下,一个越高越好,一个越低越好,长得快!”   “……不应该是上面的板牙丢在床下,越低越好,才往下长的快吗?”   “……!!!”   某个被忽悠的可能再也长不出板牙的小丫头,突然很想回家找牙了。   ……   月光格外盛、山风格外呼啸的山顶,在某个缺板牙小丫头离开后,月光与呼啸山风一样平淡了下来。   寂静无声的歇脚亭旁,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出现了第二个“外人”的身影。   一个满身显眼绿色的抱剑汉子站在亭子的台阶上,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摸着下巴,打量着下方离去的二女背影。   “啧啧,哪里是小鱼啊,大鱼才差不多,被她早早的养在湖里……” 第三百九十八章 养鱼的‘璃’   “四遍半……差点就要追上小姐了……是条大鱼啊……”   抱剑汉子点了点头。   此时,李白觉得他的姿势很帅。   就是这身全绿的衣裳可能有些不搭配,甚憾。   另外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他人在场欣赏如此英姿,也是挺可惜的。   抱剑汉子一笑。   比如某个姓赵的小子,还有小芊儿。   那个臭小子似乎很想了解某些事情,经常若有若无的试探他。   若是眼下在场,说不定又能在这小子面前装一波谜语人了。   另外李白还一直藏着一些很有逼格的台词,是他之前在大楚乾京时,赵戎的那位塾师方先生帮他想的,十分的文艺逼格,不亏是读书人的脑袋,能想出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句子来。   回头有机会可以在小芊儿面前露一手,压一压某个臭小子的风头……   不过眼下,只可惜他们都还在客栈客房内,似乎是在……调教那个苏仙子,声音挺大的,没有跟过来。他就是听不下去了才跑出来的……   李白摇头叹了口气,从歇脚亭中走下,有瞅了眼天上的明月,乘着月色下山去了。   他这一路跟着那个很有意思的绝色少女和缺板牙的小丫头到这儿,不是和话本小说里那些无聊高手与幕后黑手一样,有什么跟踪癖,而是顺手而为的压住那个‘小鱼’引起的灵气波动的异象。   今夜的星子镇上还是有一些马马虎虎能上些台面的人存在的,比如那个乐坊司的大司乐和大离摄政王,都还没有走,若是没有李白帮忙,这个离开了星子湖的小鱼,可能会被发现。   至于为什么要帮在星子湖‘养鱼’的那个人……   “祭月山见面时,得和她提一提,养的鱼都跑掉了……她这个离族的‘璃’,做的也太拉了啊,白先生选择和她合作,以后可别连累了少主……咦,等等,该不是故意的吧?”   李白嘟囔着回头,又瞧了眼罗袖与小鱼离去的方向。   他眯眼瞧了会儿,嘀咕道:“不只是在离地这个小池塘养鱼了?这是要放到海里去养?还有这个有纯白寒宫的小姑娘,该不会也是鱼吧?啧啧,不太像,毕竟被赵小子掺和了一脚给放生了,结果这个罗袖顺便还把星子湖里的大鱼带走了……有趣有趣。”   抱剑汉子紧了紧怀里的剑,学着赵戎的话感叹一句:   “真有你的啊臭小子。设的再巧妙的局都能被你给捣乱,不过这一回不像遇到白先生,你小子可没那么好的运气了,这位‘璃’的脾气似乎不太好啊……   “嗯,老子就是个小小侍卫,这一趟下山除了带这把剑去祭月山和她见一面办办事情外,只是答应了看护赵大姑爷你的安全,可没包括替你说好话这件事……”   李白有点幸灾乐祸的回到了星子镇,穿过深更半夜的寂静街道,再次来到了星子湖畔星河古道尽头的古碑前。   他瞥了眼旁边的古老石碑,在碑旁的岸边蹲下,低头瞧了瞧荡漾的漆黑湖水,伸出一只手,掬了一勺湖水。   掬水月在手,星辰也是。   只不过此时的星子湖的湖水,在某个缺板牙小丫头走星河古道离开后,似乎不再复之前那么明亮澄澈。   所湖水倒映的天上星光月辉也暗淡了下来,就像隔了一层黑色的纱布,光芒灰灰暗暗,与一些普通湖水无异了。   李白点了点头,单手掬水,眯眼远眺湖中心的那座画舫。   他轻轻感叹道:“是个养鱼的好地方啊。这大离不愧是她们的祖地,这次重返,看起来准备的挺久的了,瞧着所图似乎还不小,该不会是想把她们离人以前失去的东西全夺回来吧?她和剑阁那边谈好了?”   抱剑汉子轻轻摇头,似乎有些不看好,不过却带着些看热闹的神色,左右看了看,欣赏这那位“王离”的布局杰作。   这座星子湖,其实是一座被重新改造过的上古大阵,能隔绝外面的天地灵气,上古时代应该是离族之人建造的一座规格不小的囚牢,关押大神通者,而这个石碑与星河古道就是进入湖中央的唯一路口,‘犯人’也只能从这条古道通行。   只不过沧海桑田,这座残破不堪的大阵失去了很多神通玄妙,早已被废弃,直到被归来的这一任‘璃’再次利用改造,依旧是一座囚牢,然而却只针对阵眼的一个人……那个缺板牙小丫鬟。   眼下湖中心那座繁华的醉仙楼,这么多年来,每夜华灯初上,人来人往的,无数修士接踵而至,甚至不久前那个苏青黛还在船上汲取海量灵气破境……所有人几乎都未察觉到灵气枯竭,湖内湖外被隔绝了天地灵气,其实呼吸的是不同的空气。   盖因星子湖自身的灵气便无比充盈,被改造之后,湖底大阵可以自行汲取星光、月光,也因此这神异的星辰湖水也成了离地远近闻名的一景,甚至灵气比外面都更甚,只是其中的玄妙又有多少人知道?   另外这星子湖内养的灵鱼也是预备的一个后手,每日被镇上的一些仙家们喂养灵物灵米,不仅是在养鱼,更是在给这本该是禁法之地的星子湖补充灵气……   种种玄妙,全是出自她的手笔。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养那个名叫小鱼的鱼。   整个星子湖,只有这个缺板牙小丫头无法让天地灵气入体,被天然排斥,类似于上古时代被离人们关押在这儿的修士,只不过眼下‘关押’的却是一个瘦瘦弱弱的幼龄小丫鬟,关押她的妖孽天赋。   李白眯眼,环视一圈周围,目光有些欣赏之色。   她的这个养鱼的局和他曾经仗剑游历九洲时,遇到的一些大修士的手段类似,嗯,更高明玄妙一些。   后者们是伪装为凡人藏身市井,悉心培养考察关门弟子的心性,直至弟子成年后,考察合格才袒露身份,带他们离去追寻逍遥大道。一些人丁稀少的奇异修士、古老门派亦是如此培养继承人,有时候甚至能安静冷眼旁观甲子岁月,讲究极多。   其实若不是之前在醉仙楼,李白出来去甲板吹风时,恰巧瞥见了在甲板上垂头丧气又眼馋湖里灵鱼的缺板牙小丫鬟,那么本就漫不经心的他也差点看走了眼,没想到是站在了一座只关押一人的‘牢’里。   这个小鱼之所以眼馋灵鱼,其实是她体内妖孽般的天赋近乎本能的渴求灵气入体。   然而有趣就有趣在这个营养不良的缺板牙小丫头,这么多年以来,依旧压住了嘴馋与渴望,不敢半夜悄悄吃去吃一条包含灵气的灵鱼,否则哪怕不会《蝼蚁登天决》,这个小丫头也能靠一只灵鱼打破禁制一步登天。   然而若是这样,李白估摸着‘璃’养的这只鱼可能也就不合格了,再也无法越过龙门。   不过嘛,他也不确定,因为这个身份无比尊贵的女子性格难以琢磨,喜怒不一,她设这个局到底是要考察什么,估计也没什么人猜的完全准,就像她眼下在整个大离的布置一样。   此时,只见李白掬水的手一翻,漆黑暗淡的湖水低落。   他抖了抖湿漉右手,瞧着远方的夜景想了想,突然伸手将怀里的剑一抓,单手把持,朝前横置。   这是标准的拔剑式。   然而,抱着这柄只刻有一个字的古怪之剑十七年之久了的汉子,没有拔剑,而是……抖了抖。   只见前不久还被赵戎检查过的剑,微微颤鸣,随后剑柄鱼剑鞘的缝隙之中,有纯白色的液体点滴溢出。   这些似乎像月辉凝聚之物的乳白液体,缓缓滴下,没入了下方漆黑暗淡的湖水之中。   三息过后,抖了三两重的剑气下来的李白,将剑重新一竖,抛回了怀里抱着,看也没看,便转身离去了。   他的身后,原本暗淡无光的湖水重新焕发光彩。   星光璀璨,月华流转。   虽然未完全恢复如初,和小鱼未离去时一样,但却也大致让外人察觉不出什么异常了。   青石街道上,某个背影远去的抱剑汉子,忍不住留下一声叹息:   “就他娘的一辈子劳碌命,跟在别人后面擦屁股,妈蛋,这次去祭月山,得给她好好聊聊咱家赵大姑爷的‘丰功伟业’……话说,这些鱼,她是不是在替少主养的?她们离族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习俗来着……”   随后,抱剑汉子似乎又是想到了他的高手包袱,轻轻咳嗽了一声,便抱剑昂首,吟诵着些奇怪的言语远去了。   “天下三分明月夜,两分明月在望阙……离女如此钟秀,盖因这二分明月……好东西啊……”   ……   离渎笔直奔泻,某段江畔,正有两个离家出走的离女,一大一小,牵手赶着夜路,一边畅聊。   此时。   “袖儿姐,你怎么突然笑了。”   “想到一件有趣的事情。”   “什么有趣的事情?”   “关于那位公子……咳,其实也没什么。”   “哦。”   目露好奇色的小鱼乖巧的应了声,便没有再问了。   本来因为身边带着个‘四遍半等天诀就扶摇’的妖孽,而忍不住叹息微失落的罗袖重新振作了起来。   此时她仰头望月,唇角微弯。   因为想到了某个可能更悲催的存在。   “话说,那位赵公子虽然是人中龙凤,但是好像修为才登天境,离扶摇境还差一步吧,眼下与我岁数相仿……   “若是将来有一日相遇把酒言欢,让他见到了小鱼,知道了此事,表情应该很精彩吧。   “嗯,这可是有趣之事,一定要与公子彻夜畅谈的……”   月下的绝色少女心中轻语,忍不住眉眼弯弯。   ……   夜色极深。   今夜的喧嚣似乎全部过去,一切都静了下来。   在一个赤足红裙的绝色少女和一个缺板牙小丫头放弃去往九天寒宫屹立千年的幻想,转而一起约定去外面的尘世游历之后。   千里之外的独幽城内。   某一间雅致的楼阁之中。   一张装饰可爱的床榻上,正有一个有着清媚狐狸眼的少女,睡姿娇憨的抱着被子,在困懒觉。   此时她翻动了一下纤细苗条的娇躯,重新抱着被子卷曲身子,半边俏脸埋在淡粉色被褥之中,不时的小脑袋拱一拱。   这是这只喜欢胡乱跑的浅棠山小狐妖最舒服的睡姿,以前的她就是这样抱着某个她眼里百般好的年轻儒生入睡的,也只有在他的怀里她才睡得最安稳,因为闭眼睁眼都是他的面孔与气息……现在这习惯,她依旧不自觉的保留着。   此时,狐狸眼少女眼皮下的眼珠微动,弯长睫毛抖颤,同时娇嫩的让人像咬一口的粉唇亦是轻轻蠕动。   似乎正在红尘之中大梦一场,也不知是和谁一起。   “赵郎……赵郎……赵……臭赵郎……” 第三百九十九章 苏小小:妾本浅棠山上住(上)   苏小小又一次在凌晨时分醒来。   自然而然的睁眼。   抱着小被子,看着头顶黑暗中摇摆的幔帘。   她刚刚做了一个有点羞于启齿的梦。   苏小小梦见了和赵郎在小孤山的那个清晨,她一大早拉他起床,扮演红袖添香的佳人伴睡眼朦胧的赵郎读书,满足她才子佳人一段佳话的心愿。   黑暗中,狐眼清媚的小狐妖微嘟粉嫩的脸蛋微红。   明明说好了是红袖添香读书的,结果当时的赵郎读了一会儿书后,却要使坏。   大清早读着读着,就把窗户与门关上了,美其名曰教她一门新的名‘箫’的乐器。   他……他怎么这么坏呀……苏小小把微醺晕红的小脸埋了埋被子,黑暗之中耳根有点通红。   当时她还以为是真的乐器呢,结果哪知道还是那欺负人的玩意儿,竟……竟还变着花样的让她用……   只是当时的苏小小,和每回被赵郎搂着软言哄着时一样,热热晕晕、迷迷糊糊的,狐商一下就跌倒了谷底,依他从他了……   然后事后每回悄悄想起,小狐妖就热的用小手扇风,银牙轻咬,百般的嗔他,同时自艾自怨不争气,活该现在被他不在意,就像忘了似的。然而若是下一次赵郎又‘故技重施’,牛皮膏药似的粘她亲她,小狐妖便又再次‘热热晕晕迷迷糊糊的狐商一下就跌倒了谷底依他从他了’……   苏小小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那张不知被多少族内小姐妹悄悄细瞅的脸蛋,在小被子里忸扭捏捏的埋了好一会儿,她才静了下来。   小被子她今天抱到屋顶去晒过,上面有阳光的味道,嗯,和他的味道相似。   这是小狐妖前些日子的惊喜发现,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反正后来每回晴天一有爽朗阳光,她喜滋滋抱着小被子出去晒,狐族小姐妹们都好奇的看着她。   不过苏小小以前在浅棠山时,就是同伴中的异类,行为古怪,做些傻乎乎的奇怪事情,众女们倒也见怪不怪。   苏小小没有解释什么,并且拍了拍手后,叉腰抬头,娇憨的轻哼几声,狭长狐眼轻眯看着温暖的太阳,心中默默决定着,以后不要臭情郎赵戎辣,有太阳公公的小被子陪着就行了,晚上抱着它们睡觉。   不过,让苏小小意想不到的是,赵郎竟然这么狡猾,比她这个冰雪聪明机智无比的小狐妖都狡猾,每一夜都偷偷溜进她的梦里,变着花样的惹她。   抱着储存阳光的小被子的苏小小,一到梦里,小脑袋瓜子里哪里还有小被子的存在,全是某人的影子。   她十个梦里有九个都笑容灿烂的他,还有一个是贼兮兮的他假扮的,故意吓唬她,在梦里追着她满世界的跑,然后在把她逼到角落绝望挣扎后,突然温柔喊出一句二人间曾经亲密无比称呼过的‘宝宝’,让梨花带雨憔悴可怜的她,呆呆愣愣,背过身子不去理他……   但是大多数时候,苏小小梦见他时,睡颜上都是忍不住的翘唇,有时候欢喜的呢喃梦话,偶尔蹙眉也会很快被他的笑容融化……   苏小小为何知道?   有些是夜起的小伙伴发现的,白天干活时和她提起,问她是不是悄悄找了个汉子在思春,苏小小起初是支支吾吾的转开话题,后来有经验了,就笑眯眯的歪头,点着小脑袋,说是呀是呀,梦到一个傻傻的书生,学负五车……   有些则是她像今夜这样凌晨夜醒,小手摸了摸脸蛋或是照照床头镜时发现的。   因为有时候的梦,苏小小醒来后会慢慢记不清楚,就像春梦了无痕。   所有小狐妖为了知道赵郎是在梦里欺负他了,还是疼她爱她逗她开心了,便会起来时,照照镜子,或摸摸脸蛋。   看看她是微翘的嘴角,还是微皱的眉眼,抑或是……被清泪打湿的枕巾、被子。   他眼下虽是为了读书,而不在她身边,但是关于他的所有事情与痕迹,苏小小都深深记得的,这个改变了她未来的全部生活、喜欢欺负她的冤家,可不准赖账!   她虽然是一只刚化为人形修为低微的小狐妖,但是就算他以后成了圣人一样的大修士,若是负她,他跑到了天涯海角她也要找到他,和当初义无反顾傻乎乎的跑下浅棠山一样。   而且,她……她只是一只小小的小狐妖,乖巧又懂得疼情郎,而且还像现在这样能忍住不去打扰他在书院专心读书,小小可是憋了三个多月了呀,这么听话的小狐妖,他带着身边哪里会碍事了,可不准不要了她……   此时此刻,这间雅致的楼阁内,一张装饰可爱的床榻上。   夜起的苏小小,可爱的小模样重带着些慵懒与娇憨气,她松散的髻鬟垂而欲解,好看的眉黛淡淡,拂而能轻。   她正歪着小脑袋,怔怔的看着窗旁被大风吹拂的粉色幔帘,某一刻,她桃腮带笑,明眸轻睐,也不知道是想到了哪些有趣的事情,或者是刚刚梦里的羞事?   “你……你怎么还不来找我……我乖巧听话,不去找你,打扰你读书,但是……但是你就不知道来找我吗?主动找我呀……还是说,很忙很忙?唔,小小不能去打扰你……”   有一双清媚无比的狐狸眼的可爱少女,眼帘低垂,粉腮微鼓。   “……可……可我真的很想你呀,存了好多好多话想和你说,这些日子发生的好玩事情都想告诉你。”   某只痴痴傻傻、才子佳人书看多了的小狐妖胡思乱想着,终于渐渐的回过了神来。   今夜的月色似乎暗了暗,风也大了些,似乎……要下雨了。   黑暗且安静的房内,一道道有节奏的呼吸,此起彼伏。   似乎有不少人都睡觉,隐隐约约之间,屋内有一张张带着各种闺趣的床榻。   而靠近角落处的这张可爱床榻上,苏小小穿着某人眼熟且手熟、鼻子更熟的粉白色小肚兜儿,用纤细右臂慵懒的支起身子。   她一手抱住小被子捂着酥胸,一双大大的狐狸眼灵动的眨了眨,左右瞧了瞧宽敞的屋内。   这不是苏小小一个人的房间。   还有很多族内小姐妹呢。   若说苏小小是以前浅棠山狐族内贪玩、爱看奇怪书的‘学渣’,那么这些被祖奶奶带到独幽城见世面且历练的狐女们,则是无比看重学业的‘学霸’了。   不过嘛,她们这些娇媚滴滴的小狐妖,主要精力不仅放在修行学业上,嗯,讨祖奶奶欢心也算一项,除此之外还有一项‘学业’是她们狐妖们的重中之重,那就是炫耀虚荣凡尔赛,呸呸呸,是恋爱学业。   这也还算是狐族的种族天赋与特殊族情了。   这些来自浅棠山有苏氏族的狐女们都想要找一个优秀强大的情郎,越帅气越厉害越妖孽的越好,不仅特有面子,还可以成为修行的强大助力,道侣双修。   当然,不是说没有那种有志向的强大狐女,连苏小小这样傻乎乎的小狐妖都有,有差异的异类在狐族肯定是存在的。   但是攀附强者一直是天下各地的狐族内的教育必修课了,从小耳濡目染,在她们听到的族老们的故事里,大都是某某厉害的祖先前辈,姓甚名何,是人族历史上某位大修士大人物的红颜知己,是某位人族天骄的娘亲,咳咳,或者后娘。   抑或是某支狐族攀附到了某个人族的荣耀家族主脉,长期联姻,休戚与共,那段岁月如何如何荣耀,连人族太宗都要给三分薄面……   其实简而言之,每个群体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狐族在‘婚恋市场’上深耕的确实可以。   因此每一支狐族的人脉与香火情都不简单。   另外要说一句的是,因为攀附强者而站队的缘故,所以狐族都是赌狗!   嗯,精明的赌狗,但还是赌狗,要一无所有。   瞧瞧浅棠山有苏氏狐族现在被流放的处境,被束缚在望阙洲,被天涯剑阁看押。   不过苏小小并不知道这些,也不在意这些,因为她才不是赌狗。   这个不合群的小狐妖其实觉得浅棠山挺好的,望阙洲也挺好的,如今情郎与祖奶奶都在的独幽城更好。   苏小小眼下最期盼的事情,是赵郎来接她,然后一起昂首挺胸的去见祖奶奶,让祖奶奶知道,她才不是胡闹着下山瞎逛,而是找到了托付一生的良人,她喜欢的良人。   关于赵郎之事,苏小小按照当初和赵戎商量好的,一直没有告诉祖奶奶与小姐妹们。   这些日子,和小姐妹们一起居住,她很少往外跑,用赵郎以前的话说就是很‘宅’。   不过苏小小也不是来度假的,祖奶奶虽然喜欢她这个小火狐后辈,却也在很多事情上一视同仁,所以苏小小和其他姐妹们一样,也被分配了一些事情做。   每日她做完分内的事情后,便回到住所,并不到处乱跑,嗯,也可能是当初那万里迢迢的赶路,把小狐妖的好动精力给用完了,好吧,也可能是赵戎用完与折腾完的,咳咳。   现在连周围环境里的一些人或事情,她都不怎么接触和在意。   和在浅棠山时一样,过着自己小小的日子。   在住所里,苏小小或是刺绣女红,或是安静的看看才子佳人书,只是大多数时间,都是干着前面两样事情时,干着干着就出神发呆了,有时候她能一个人撑着下巴,看着手上未完工的香囊发呆一下午,不时的扑哧傻笑,或是神采奕奕的丢下手中活计,去取出赵戎给她埋的小书箱,取出纸笔墨写写画画……   苏小小的日子过得简洁单调,只是偶尔会去一趟独幽城,添置些物件,每次出去都会找那位卢姑娘,问问有没有赵郎的消息,然后她便会鬼使神差去到摘星楼外,当初她和赵戎分开的地方转悠一下。   这两三个月的日子便这样慢悠悠的过去了,嗯,苏小小觉得很慢很慢,恨不得天上的太阳和月亮换班时能请快些,怎么能和她一样干活的时候摸鱼呀!   至于平日里,祖奶奶带其他小姐妹去参加的一些热闹聚会,小狐妖都找了些蹩脚的借口婉拒了,不想出去。   她要等赵郎。   毕竟这里不是浅棠山,而是一个叫太清四府的奇怪地方,奇怪陌生的人也很多,她不喜欢有些人的眼神,所以原本活泼好动的苏小小觉得还是少出去为妙,不和那些小姐妹们一样。   根据苏小小看过的书里,她认真总结的经验。   一般书生与狐妖在一起后,幸福生活个一段时间,没过多久便会有可恶的坏人登场,棒打鸳鸯。   或是迷恋上了可爱无敌的小狐妖美色,和书生争夺。   或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个正道的老道士或降妖除魔的豪侠,见面直接一句“呔!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然后把她抓走,在山下面或着塔下面镇压个几百年,然后赵郎要跋山涉水千辛万苦的才能救到她,嗯,也说不准,可能是她的孩子来救母。   反正就是很惨很惨,就算最后二人相聚在一起了,估计也要开始准备化蝶了……下辈子再修个同船渡吧。   欸~   生活不易,狐妖叹气。   外面简直太危险了,苏小小觉得还是少接触为好,干脆就宅着不出去了。   不过,她这些日子干活摸鱼时,还是认识了几个同样在太清府内干活的小精魅,比如小豆芽、绿珠等……偶尔也会来找她玩,叽叽喳喳说些有趣的事情。   只不过最近临近中秋祭月节,府内聚会渐多,她们所在的府都很忙,没怎么来过了……   另外最近苏小小也挺忙的,嗯,有很多鱼要摸。   因为一些狐女姐妹们经常请假出去玩,一些是找她们情郎,一些是正在抓紧找情郎的路上。   整日里她们喜欢讨论这太清府里或者隔壁林麓书院内的年轻俊杰们——其实苏小小有时候也竖着耳朵听了会儿,主要是听隔壁林麓书院的是儒生名字,后来她便十分满意的点头,嗯,很好,没有他的名字,赵郎在平平无奇这一块果然没让她失望,这才是好赵郎呀,坚持住,千万别让别人发现啦~   某只小狐妖像偷鸡似的开心着,只是却无人知道。   苏小小住的这间屋内,有一十八只小狐妖同住,都有各自的床榻与梳妆台等空间,这是一处宽敞的阁楼。   眼下,‘学霸’姐妹们纷纷请假,为了恋爱学业,于是乎‘学渣’苏小小这个众女眼里专业摸鱼一百年的宅女,便成了铁打的‘好姐妹’,帮她们替班摸鱼。   其实这姐妹情苏小小觉得也并不太塑料,而且……   她们都好厉害呀……苏小小经常忍不住感叹一句。   觉得小姐妹们见多识广,她们的言语间似乎还认识很多大人物和年轻俊杰,对于太清府、林麓书院和独幽城内大仙家的事情,似乎都知道很多,而且还有很多让小狐妖羡慕的好东西,嗯,姐妹们时不时的拿出来,毫不藏私的给她瞧瞧涨见识。   所以,苏小小觉得小伙伴们其实都挺好的,日子过得也挺不错,就是偶尔她们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而已,让人摸不清脑袋。   比如此时此刻,明明是睡觉时间,为何趟在床上的小姐妹们都钻进被子里修练?不能出来修练吗?   而且她们呼吸都很平稳有节奏,就和真的睡着了一样。   不过苏小小眼神确实很好,比如她隔壁那张床榻上的小伙伴,哪里是睡着了,分明正拿着一颗夜明珠在被窝里发奋看修练典籍呢,某只脚丫子和朦朦夜明珠的光都漏了点出来了。   只是她们不闷吗?呼吸还都这么平稳……唔,修为真厉害呀,就小小最弱。   某个并不知道她自己屋内唯一‘反卷’傻瓜的小狐妖有些羡慕的轻叹。   不多时,窗外突然雷声阵阵。   寒夜的雨,终于倾盆落下了。   紧闭窗户的屋内,那些雨水声细细簌簌。   有人觉得吵闹,而有人觉得宁静。   抱着小被子的苏小小,支着下巴,安静的听了会儿雨。   下一秒,她突然跳下了床,赤着霜白的小脚丫子,抱着小被子,有些莫名其妙的朝紧闭的窗户跑去。   转瞬间,屋子里一个个床榻上平稳节奏的呼吸声忽地一停,随后,一道道若有若无的目光悄悄钻出被子,向外面的莫名动静瞧去…… 第四百章 苏小小:妾本浅棠山上住(下)   太清四府内,一座偏僻幽静的雅阁二楼。   噼啪——!   夜雨斜风,吹打着紧闭的木制雕花窗扉。   屋内,拍窗声时大时小。   忽而杂乱无章,忽而有节奏。   就像有人在外面敲打窗扉。   某个小狐妖赤足跳下了床榻,抱着小被子,咋咋呼呼的跑到窗前,小心翼翼的推开了窗户。   噼里啪啦——!   雨声、雷声骤大,雨水也斜吹了进来。   在屋内一众从被窝里探头的小姐妹的古怪目光之中。   穿着粉色肚兜儿的苏小小,小脸上的表情又怕又期待,小心翼翼的探出了扎着斜鬓的小脑袋,朝窗外看去……   众狐女:“……”   这小姑奶奶又是在做甚?   她们满头问号。   只是还没等众狐女多想,只见苏小小又失落了缩回了小脑袋,咬唇一脸失望的重新关上窗扉。   小狐妖鬓角与刘海的秀发被打湿,粘在她的白皙额头上。   只是苏小小没有在意这些,唉声叹气的转身往回走。   有些狐女小姐妹也顾不上‘卷’了,忍不住开口:   “小……小小,你在干嘛?”   空气安静了会儿。   苏小小一边走会床榻,一边歪头道:   “是谁,在敲打我窗?”语气认真又疑惑。   “……”   整座屋子鸦雀无声。   在?这是硅基狐妖能整出来的活?咱们浅棠山狐族何德何能出了个你这样的姑奶奶?   不过苏小小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听在有些狐女的耳朵里,确实是另一种感觉。   她们下意识的往被褥里缩了缩,只敢露出一双眼睛,朝苏小小刚刚打开的窗户看去。   气氛有点阴森了……   他娘的,大半夜谁会跑来敲窗户,你别吓我们。   苏小小哪里知道赵郎嘴里稀奇古怪的话,会引起众狐女的各异心思。   小狐妖眼神有些失落的回到了床榻上,卷缩着身子,默默的听着斜斜的雨水重新拍窗的声音。   记得当初在终南山,她的院子与赵郎的院子紧挨。   有时候他夜里读书饿了,便会不走寻常路的跃过围墙,敲打她的窗户,喊睡懒觉的她起床,给他做新学会的终南特产桂花糕吃……   赵郎现在肯定还和以前一样,不和小小睡觉、检查女红时,便会彻夜读书,只是现在他万一肚子饿了,吃什么呀,唔,还有‘猴急’时怎么办?没有小小在身边,应该憋的很苦吧,他睡觉的小被子也没人帮他晒,生活乱糟糟的……苏小小埋了埋小脑袋,心里有些空荡荡的不踏实。   就像一只和铲屎官走失、失去了主心骨的小奶猫,在原地转呀转,不敢走远,等待着他来捡回。   此时,有狐女轻咳一声,打破了屋内的古怪气氛。   “咳,应该是雨水,没人来敲打咱们窗户的,小小你早点睡,别折腾了。”   “哦。”苏小小安静的应了声,想了想,语气有点落寞道:“你们也早点睡呀,别在蒙在被子看书了,对眼睛不好,可以去书桌上。”   此言一出,屋内的空气再次陷入了死寂。   有一位小姐妹语气佯恼的嘀咕:   “刚睡着就被你个臭丫头吵醒了……”   “是啊,小小,你有时候神经兮兮的。”   “……这么折腾,我怎么睡呀……”   众狐女纷纷接了句话,之后便不再做声了。   屋内重又安静了下来。   一道道平稳且有节奏的呼吸声再次慢慢响起。   也不知道是真的睡了,还是继续在默默的拼命修练,争做‘卷’王。   话说某只‘学渣’小狐妖真的是太‘反卷’了。   屋内的小狐女们都是晚睡早起,勤奋修行,每天出门也打扮的美美的,目光也时刻瞅着同伴们,卷呀卷。   可是苏小小却是只要早上没有活干,便睡觉睡到自然醒,太阳晒屁股了,才睡眼蒙蒙的抱着小被子,揉着眼角,素颜朝天的出去晒被子,蹦蹦跳跳的活动一下溜达溜达……然后晚上到点了,人家夜生活才刚开始,她就熄灯打哈欠,钻进暖烘烘的小被子里继续睡觉了。   而且白瞎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来到太清四府后就没见她化过几次妆,也就每次去独幽城时似乎是要见什么人,苏小小才打扮的漂亮些化淡妆出门。   最最让狐女们感觉匪夷所思的是,这小丫头竟然对男子,嗯,特别是书生,不感兴趣了,以前在浅棠山时,可是记得她天天抱着才子佳人书囔囔着以后要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而眼下来到独幽城后,苏小小却是天天缩在住所里宅着,看些奇怪的书,不时的写写画画,每天生活都是三点一线。   站岗干活时,偶尔有一些男子路过瞧见她后,多看了几眼,然后只要连续两天他们都恰好再次‘路过’,苏小小便会警惕的马上换班,或请假几天不来,躲得远远的。   所以她这是肿么了?   来独幽城的路上摔了一跤,把情根给摔断了?没了世俗的欲望?   小姐妹们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原本在浅棠山时,苏小小就和她们不熟,倒也没有太在意什么,只道她这个稀奇古怪的小狐妖又在犯痴。   然而她们现在毕竟也都住在一起。   如此反卷的苏小小,还是让屋内狐女们卷的有些不得劲,甚至偶尔看见她无忧无虑生活的模样,还不禁心生羡慕。   只不过一想到这样一个好吃懒睡、成天傻乎乎做奇怪事情的小狐妖空有一张好皮囊,却不努力一起卷,若是没了祖奶奶与有苏狐氏族的庇护,没有狐妖的魅惑机敏,她以后八成是要被某个走大运的渣男给骗得底裤都没了,众狐女在叹息之中不禁暗暗优越,重新鼓起劲来,继续开始了卷王之路……   嗯,挑灯夜战,这是必备的,最好还不能让讨厌的那几个同伴们发现她在努力,以后被祖奶奶夸奖时,再轻描淡写的摇头语气无奈的道一句“可能是运气好吧”“每天也没怎么修炼啊怎么又破境了运气运气”之类的。   自律的狐女有多可怕……   此时此刻,又在思恋情郎的苏小小,哪里知道同伴们在被窝里的心思这么多,有这么多‘卷’的经验心得。   她虽‘反卷’,却不‘外卷’,比如小姐妹妹们要修练了,拉着她们去看小说,看完一章就睡,笑死,根本睡不了;拉着她们去逛街,买完一条小裙子就回去,笑死,根本买不起。   所以既不内卷也不外卷、安静摸鱼的苏小小,简直是这间有十八个女人一台戏的房子里,最好的小姐妹了。   眼下,苏小小正静静倾听着雨声,一双清媚的狐狸眼,此时怔怔出神的窗户的方向,默默抬起小手,梳了梳已经干了的刘海秀发,悄悄吸了吸鼻子。   她巴望着日子能过得快一些,最好明日出门就见到赵戎来接她。   也不要他排场多么的浩大有面子,只要他简简单单的一个人能来就行了,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儒衫,就和赵郎的人与笑容一样简单干净,然后带着她一起去见祖奶奶,真不需要他多有排场和面子的……   苏小小觉得她已经可以很自豪的指着赵戎,对祖奶奶骄傲开口“祖奶奶,喏,我男人。这辈子就他了。”笑容灿烂。   就像今夜在千里之外的离地的赵戎,说过的话:   过日子都是要有些盼头的。而苏小小现在最大的盼头就是这些了。   发了会儿呆后的苏小小,小手突然伸进了粉肚兜里,取出了一只被红线系于脖子上的温热物件。   一只绣花锦囊。   带着她酥胸下那颗炙热芳心的相同温度,也装着她满含爱恋的一次次心跳声。   昨日傍晚时分,才终于绣好竣工。   苏小小的女红还在学习,嗯,当然了,这是对于细针而言,至于另外一根不细的针,已经熟练无比了,这点某人最有发言权……   这只香囊其实是她从离开终南山起,便开始织的,已经过去四五个月了,才终于完工。   因为苏小小想要精雕细琢的绣一个她所能绣的最好香囊给赵戎,所以进度缓慢——才不承认她笨呢。   再另外……苏小小其实是想把这只她悄悄取了名字的香囊贴身养一养,再赠他的。   定情之物替对方温养,似乎是全天下都流行的风俗。   抱膝的苏小小,蓦然埋脸。   藏在腿间的唇角,浅浅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早知道会分开这么久,就早点把香囊给他了,让赵郎随身带着……时时刻刻替我陪着他,也……也让赵郎嗅着香囊想我……”   她语气遗憾又幸福,有点矛盾,可确实此时此刻小狐妖纠结的心理,还有很多类似的女儿家心思。   藏着少女幽思情念的屋内宁静气氛中,有一些隐隐约约的心声回荡。   “还说什么我若是很想很想很想你就去找你……真傻呀赵郎,那我岂不是要天天去找你了,这样你还怎么有心思读书啊……真傻呀,赵郎。我……我就不去找你……才不去找你呢……我……我要你来……”   某一刻,寂静无声的屋内,苏小小突然又跳起,把小被子朝后一抛,蹦下床,有一次赤着脚,风风火火的跑去了靠近阳台的一张小书桌前。   这一番大动静,让内卷的小姐妹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过也差不多习惯了,没有人再去探头理会。由着她吧,反正就是个傻丫头,平常也不争什么的,闹腾就闹腾吧,只要别把屋顶给掀开就行……   苏小小身前的书桌上,摆放着一只青竹编织的小书箱,是当初二人刚认识那会儿,赵戎给她买的,藏着她的全部家当。   苏小小深呼吸一口气,鼓着桃腮,一鼓作气的打开书箱,取出了纸笔等物。   一番铺纸砚墨后。   这只有红袖添香才女梦的小狐妖捏着毛笔,盯着白纸,摒气凝神,下一秒悄然下笔了。   与此同时,随着纸上墨字的浮现,她粉唇轻启:   “妾本浅棠山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   小狐妖微顿,轻轻转头,痴痴凝视了会儿被远方的某人雨夜敲打的窗户。   停住的捏笔小手忽动,再次补上。   “妾本浅棠山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秋色去,纱窗几阵寒斜雨。”   一首词牌名是《黄金缕》又叫《蝶恋花》的词的三十字上阕一成,这张诗筏被人轻轻折叠起来。   它被塞进了那种温养多时的香囊之中。   明日便会被某位姓卢的姑娘一齐送去林麓书院,让某个年轻儒生麻溜的意会补全,然后顺便亲手送回来,嗯,只是顺便……才不算她打扰赵郎读书。   黑暗之中,赤足粉肚兜的小狐妖,一双大而狭长的清美狐狸眼轻眯,像一只偷到鸡的小黄鼠狼似的。   她轻盈转身,回到了被窝里,把这个只装了一半诗的香囊捧着心口处,眉眼欢喜之中,释然安心的睡去了。   “……唔你来不来……”   ……   清晨。   大离南星郡,星子小镇万籁俱寂。   只有不知何处的虫鸣吟唱,平添几分秋日早晨的生机。   昨夜星子镇的喧嚣与热闹似乎全部过去,与此刻晨曦下安详坐落的宁静小镇,形成鲜明对比,幻如隔世一般。   镇上的街道渐渐有了行人的影子,除了清晨早起的人外,一些宿醉寻欢的酒客,也摇摆着回归,不过他们嘴里只言片语间,还不时冒出一些关于昨夜醉仙楼的风流趣事。   街道上的人们也同样开始热议起此事。   其中最让众人乍舌的,不是醉仙楼的头牌清倌人梳拢时倒贴了一位年轻公子,而是关于周边数郡山上远近闻名的那位高冷仙子苏青黛,竟然同样被那位年轻公子的才华折服,与那位清倌人花魁一起,投怀送抱。   昨夜在醉仙楼她们吃醋争宠,最后听说被那位似乎是外地人的年轻公子,带回了客栈,一度春宵去了,尽享齐人之福。   这高冷仙子萌动凡心之事让众人津津乐道的。   事关大名鼎鼎的紫薇阁仙子苏青黛,相信消息根本止不住,很快便会传遍大离西部的山上……   此时,星子镇一角的某座客栈门前,人影与马匹渐渐聚集,热闹了起来。   一伙在客栈停留数日的行人,似乎整装待发,欲要再次启程…… 第四百零一章 启程离开   “子瑜怎么还不出来?”   一个脱下儒衫、改穿着青色劲装的魁梧汉子,转头看着客栈内空荡荡的楼梯道,皱眉。   他牵着一匹精神抖擞的龙驹,走出滴满露水的马棚。   顾抑武身后,十八位学子们已经整装待发,牵着打响鼻的血红色龙驹。   众人已经等候了好一会儿了。   “赵小先生该不会是睡过头了吧。他昨夜还叫咱们早点休息的,自己却。”   “嘘!别说了。我看啊,赵小先生分明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下不了床了。咳,等会儿,估计要扶着墙出来了。”   “嘶——!”   “嘶——!”   一众学子倒吸一口凉气,眼睛忍不住像三楼某间房间瞅去。   没想到夜里战况如此激烈……喂喂楼下大伙都在睡觉呢,这样不好吧。   前方,正在龙驹上等待的顾抑武,这些只言片语入耳,眉头更皱了,犹豫着要不要下马上楼去看望下子瑜,又怕撞见社死的画面。   他重重咳嗽一声,后方众学子们顿时闭嘴,眼观鼻,鼻观心。   顾抑武微微偏头,开口:“猴子,早上不是叫你去挨个提醒下大伙吗,没有去子瑜房间敲门?”   被称为猴子的瘦矮儒生闻言,一脸苦相,“去是去了,还是第一个去的,结果还没敲门,芊儿仙子就推门出来,瞪了我一眼,我哪里敢说话,夸了下小仙子更漂亮了就回来了。”   清晨客栈外的气氛安静了一会。   这时,一个瘦高学子打破沉默,他叹息一声:   “昨夜议事结束,见赵小先生似乎是性致勃勃的出门,在下就觉得有些不妥,本想隐晦的提醒一声,这二凤……咳可能三凤之事,美是美,可却太……太伤犁了。”   大伙一愣,“犁?什么东西?”   “家中耕地的牛用的不就是犁吗。”   “咳咳咳……”众人咳嗽声一片,眼神纷纷挪开,却是秒懂了。   “这世上只有累死的牛,哪有耕坏的田啊。”瘦高学子语气笃定,摇头继续道:   “不过当时我想着赵小先生为咱们劳心劳力做了这么多事,偶尔放松一下也没什么的,都是男人,家中良田太多,多耕一耕好以后多收些庄稼,有什么问题?而且赵小先生应该也是知道分寸的,不过。”   他看了眼客栈内依旧没有人影的楼梯道,不禁摇了摇头,“现在看来,赵小先生这是在家中田里遇到了硬茬……犁坏了呀。”   “……”顾抑武等学子。   有画面了啊。   他们吸气看着皱眉叹气的瘦高学子,十分惊叹,为什么同样是正义堂学子,一个先生教的,你却如此优秀,说话都带镜花水月的图像的?   “哎,没想到赵小先生还没扶摇就要扶腰了。”有人遗憾一声。   “咦,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昨夜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了一些古怪的声音。”   原本操心赵小先生家中犁此刻的质量情况的众人眼睛一亮,顿时担忧抛到了九霄云外,来足了精神。   “咳咳,什么古……古怪声音?”   “对,细说细说,咱们给你参谋参谋,指点迷津……”   “……”   “够了!”顾抑武回头,牛目大的眼睛一瞪。   他粗犷魁梧的模样严肃起来十分威严。   正义堂学子纷纷噤声,没了世俗的欲望,散开,各自去取饲料喂马去了。   “成天净想些犁啊田啊的,我倒要看看你们这次月中大考都是些什么成绩……”   顾抑武恨铁不成钢的扫了他们一眼,回过头去,身子一斜,准备下马上楼看看。   正在这时,空荡的楼梯道处终于缓缓走下了一道身影。   顾抑武身子一顿,看清来人后,终于松了一大口气,迫不及待道:   “子瑜!犁没事吧?”   赵戎正优哉游哉的下楼,闻言立马脚步一顿,“犁?什么犁?”   “……”说顺嘴的顾抑武心里大骂自家学子们,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浓眉大眼的驱马上前一步,关心道:“哦,我是说那两位‘离’地的仙子佳人,还有没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嗯,咱们应该是按照计划现在出发吧。”   赵戎点了点头,“这是当然,计划不变,启程去寒京。”   这时,他已经悠哉的走下楼梯,在众人若有若无的目光之中。   只见,赵戎额头系了条黑色,头发整齐束冠,一身方便出行的华贵长衫打扮,手里拎了个折扇。   此时他正两臂对折,向后做着奇怪的扩胸运动——这扩胸运动大伙之前也见他做过不知是什么习惯——与此同时,赵戎脚步沉稳的走来,面色红润,精神气似乎极好,没有丝毫要扶墙的倾向,   一副身体很棒棒的模样。   一个俊美俏丽,眸子灵动梳着双丫鬓的娇小少女,正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正是芊儿仙子。   赵戎左右瞧了瞧气氛有些古怪的众人,伸手摸了摸早晨被小芊儿夸赞帅极了的脸庞,皱眉道:“诸位,我可是脸上有东西?”   我就说子瑜不是那种耕地不节制的人……顾抑武嘀咕一句,同时转头扫了眼有些做贼心虚的正义堂学子们,随后朝赵戎憨厚一笑,“子瑜别理他们,成天就整些有的没的。走吧,咱们出发,对了,那两位苏仙子和罗仙子呢?”   赵戎云淡风轻的点了点头,没说太多,“哦,后面呢。”   其实他和芊儿这么晚下来,就是在等苏青黛的啊。   顾抑武与众学子纷纷点头,转头准备出发,然而下一秒,余光瞟见的楼梯口处出现的一道婀娜身影,却是让他们纷纷一怔。   他们正过头,定睛瞧去。   视野之中,一个模样熟悉却陌生的黑裙绝色仙子正缓缓下楼。   熟悉是因为身材高挑,肥瘦有度,又细腰长腿,她还气质清冷,一身流淌星辰的神异黑裙,一看就是熟悉的紫薇阁天之骄女苏仙子。   陌生是因为……黑裙的她蒙着一条黑色面纱,上面绣着一轮令人瞩目的紫月,除此之外……她路姿,咳咳有点奇怪。   顾抑武和正义堂学子这次是在没忍住,眼睛直直的注视着苏青黛,她正一瘸一拐,一手扶着细腰,一手扶着木制墙雕花壁,艰难挪步的下楼来。   这位在大离上山美名远扬的冰山仙子,短暂又漫长的一夜过后,此时下楼的她露出的半边俏脸没有血色,黛眉微蹙,还没走个几步就牵动了黑裙之下的某疼处似的,让她脸色又是一阵煞白,腰肢一直,身子前倾欲倒。   让人不禁心生怜意,想要去扶憔悴佳人。   不过苏青黛的黛眉紧皱一下,堪堪稳住了身形。然后深呼吸一口气,似乎是银牙暗咬的抑制住了,随后又尽力恢复了黛眉微蹙的坚强模样,继续扶墙下楼……   客栈外,全场寂静无声。   顾抑武等学子们瞪大了眼睛。   他们又仔细端详了会儿苏青黛,后者蒙着面纱看不见具体表情,连可能红透的小耳朵都遮住了,她正别过脸去,不瞧他们。   众人随后忍不住移开目光,看向某个八成没错的罪魁祸首。   赵戎正若无其事的站在那儿,等着赵芊儿去马棚牵龙驹,一脸平淡之色,微微抬头瞧着天边的朝霞,两手抬起,一二一的做着扩胸运动。   啊这……顾抑武等人嘴角抽搐了一下。   特别是之前信誓旦旦斩钉截铁的提出了犁与田铁律的那个瘦高学子,面对生龙活虎的赵戎和已然‘扶摇’的苏青黛,更是看傻了眼。   虽然大伙都是束冠成年的儒生,都知道些破那啥之疼可能会让佳人们不适,但是苏仙子这表现也太夸张了,这这……这瓜田里怕不止是一个瓜被破开偷吃啊……   众人震憾之后便是惊奇了。   子瑜竟然能把家中的地给耕坏了,这他娘的是什么神仙犁啊……顾抑武摸了摸后脑勺,睁大眼睛打量着赵戎,似乎重新认识了一样。   “抑武兄,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看着我,大清早的,有点瘆的慌。嗯,抑武兄今日这身打扮挺英武的。”   “哦哦,行。”精壮的魁梧汉子不穿儒衫后,显得更加粗狂精壮了,他点了点头,移开了目光,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去请教,然后像是想起了某事似的,转头微惑道:“子瑜,罗仙子呢?怎么就苏仙子一个人下来。”   赵戎挑眉,瞥了眼正阑珊而来、俏脸苍白的苏青黛,这时,小芊儿已经牵着两匹龙驹过来了,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一时没有说话。   然而一直关注赵戎的众人,却是想到了某个可能,精神再次一震……她这是都下不来了?   难不成,苏仙子这还是算轻的了,清纯漂亮的罗仙子这……这是比她还要惨,被子瑜旦旦而伐之,都下不了床了?   此时,见赵戎上马,早晨起来神清气爽的小芊儿同样翻身上马,不过却是上了赵戎的马匹,坐在他身后,美滋滋的搂着戎儿哥的腰。   赵戎随口道:“小白叔呢?”   小芊儿仰头,伸手给他牵了牵衣领,“在前面等咱们呢。”   赵戎点头,同时回过头,眯眼道:“哦,罗仙子走了。之前都说了只是让我给她梳拢,梳拢完以后,她去留随意。”   嗯,撒了个小谎。   话说,要是让他们知道他把罗袖放生了,估计会反过来怀疑他那方面的能力吧?   然而,此时此刻,在这种语境下,赵戎的这番话却是让顾抑武等正义堂学子眼角忍不住抽搐几下。   他们又不禁瞧了眼苏青黛,她蒙着绣紫月的面纱,低垂眼帘,手扶着细腰下方、玉股上方一个尬尴位置,步履阑珊,一瘸一拐而来。   这位离地男子们心中的冰山仙子,此时明明有一双大长腿,却迈不开,不时的停下脚步,别过俏脸,避开众人的目光,檀口微张,喘气休息一下,然后再继续前进。   这一幕若是让那些暗恋她的离地男子修士们看见,定当和某个赵姓儒生拼命……你你,你就能对她温柔些吗?淫贼!   此时的顾抑武亦是忍不住一叹,感到惋惜与遗憾……子瑜真是重手重脚的,罗仙子这样的如水佳人,梳拢时你就不知道小心些吗,看看现在都把人家都折腾跑了,除了似乎是死心塌地跟你的苏仙子,哪个仙子敢长留啊。都要给你犁平了……   赵戎总觉得顾抑武等同窗看他的目光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此时余光瞟见默默而至的苏青黛,他恍然大悟,随后哭笑不得。   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   “抑武兄,诸位。我昨夜只是和苏仙子聊天,聊完后便性尽而归了,你们勿要误会。”   嗯,不过小芊儿没有性尽,也与这位苏仙子聊了聊,达成了关于在老赵家她们双方身份的友好协商……赵戎心里默默补充一句。   顾抑武和学子们纷纷点头,语气诚恳道:   “是是是,聊天,聊天。”   赵戎:“……”   不信拉倒,他无语转头。   顾抑武拍了下龙驹,来到赵戎旁边,小声道:“子瑜,你与苏仙子夜里风花雪月的雅事,其实不用和咱们说的,花前月下,才子佳人,咱们都懂。”   你懂个锤子懂。   赵戎眸光瞧了眼苏青黛黑裙也难遮掩的挺翘玉股,嘴角一扯,很想说……我丫鬟的丫鬟不是我丫鬟,懂?而且本公子没有这种鞭挞的癖好,不是这种人……   好吧,是,却又不全是。他只是恰好在现场,然后观摩了一下小芊儿调教而已。   原来咱们老赵家是这训丫鬟的啊……赵戎此时想起昨夜的某些画面,还是忍不住磨了磨牙。   愈发有些不敢轻易让芊儿和青君看见小小了……那傻丫头这么笨……   此时,搂着赵戎腰的小芊儿突然开口了,一本正经道:“嗯,这位苏仙子是昨夜回房时,黑灯瞎火的,摔了一觉,屁股开花了。”   她顿了顿,转头看向一直不说话的苏青黛,语气比对赵戎还轻柔:“苏大仙子,你说是不是?”   这个黑裙黑面纱的绝色仙子娇躯突兀一颤,在某个小丫头的目光下,咬唇低头,嗓子眼里挤出一道细声:   “嗯。”   蚊子似的声音。   小芊儿两手紧了紧赵戎的腰,摇头撇嘴,“你也太不小心了,笨手笨脚的,以后怎么当我丫鬟呀,欸。”   苏青黛悲愤欲绝。   众人面面相觑。   小芊儿瞧了眼埋首的她,歪头,天志境道修,就这呀?   有一柄品秩离谱的本命飞剑的小丫头扬手,把系着龙驹的缰绳丢去,“跟着。”   苏青黛身子前倾,接过马缰,只是牵动了某处的伤口,秀眉猛皱,在小芊儿的傲视下,她深呼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登上龙驹。   一直安静的赵戎,身子一倾,探手扶了下她。   苏青黛犹豫片刻,抓着他的手,咬牙吃力的翻身上马了,与此同时还哀怨的看了赵戎一眼。   某年轻儒生轻咳一声,回正目光。   不多时。   一行人聚集齐后,见再也无事,出发启程了…… 第四百零二章 请人喝酒的武夫   赵戎一行人离开星子小镇后,骑乘龙驹,策马奔行,南下寒京。   中途换过一次水路,随后又继续改为龙驹驶行。   得益于赵戎一行人林麓书院儒生的身份,离地崇儒,文脉昌盛,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期间,赵戎、顾抑武等人还被几个郡的封疆大吏盛情宴请,皆是儒生文官,天然亲近。   不过赵戎大多以时间紧迫,赶路为由谢绝了,只答应了其中祭月郡郡官的邀请,宴席后重新出发时,赵戎突然稍微偏离了些既定路线,途径了此郡之中屹立的一座闻名离地的高山——祭月山。   此山之高,为大离之最。   赵戎等人所路过的大离市井、乡间,流传的很多传说风俗之中,皆把它视为撑天柱。   在有点眼界的人看来,‘天柱’当然是笑话,但是却也侧面说明了它在离人心中的地位。而去他们途径山下时,时常也有离地百姓千里迢迢的赶来跪拜朝圣,颇为壮观。   这座祭月山亦是被离地历代王朝册封中岳,眼下的大离也是如此。   那一日,赵戎于百里外远远眺望了一会儿,眯眼打量了下祭月山顶终年缠绕的雷云,然后在郡官与同伴们的好奇目光中,转身,带头离去了。   赵戎一行人又再次启程,离开祭月郡,几日之后,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进入了寒京所在地界。   他们与这座大离最繁华的雄城只有约莫百里之遥,但是官道上的行人们,已经是熙熙攘攘了,车流人流拥挤。   午时,阳光正盛,天气转热。   赵戎等人路过了一座路边挂旗的酒肆。   这酒家位于青山绿水处,周围绿树成荫。   带头的赵戎转头看了眼,抬手勒马,回头朝众人建议歇歇脚,顾抑武等学子当然是自无不许。   众人纷纷下马落座,前去打酒。   赵戎下马后,又把小芊儿抱下了马。   这小丫头自从星子湖那夜得了他的肯定承诺做了老赵家的二娘子后,愈发粘人了,之前在路上,连骑乘龙驹都要坐在赵戎后背搂着腰,她的那匹龙驹让给了苏青黛。   现在连下个马都要赵戎抱抱了。   赵戎忍不住想拍额。   不过以前和小小情定终身那会儿,那傻丫头也是差不多的粘人,他倒也习惯了,知道在热恋时,只能顺着她来,哄一哄就乖了,不过要不时的哄,因为少女敏感,小芊儿更甚,不能让她觉得受冷落了……嗯,就比如此刻的某个黑裙绝色仙子。   赵戎收回发散的思绪,把小芊儿抱下马后,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纤腰,示意她去露天桌案上落座。   然后,他没怎么去看苏青黛愈发哀怨的眼神,直接转身进店家了。   赵戎轻车熟路的取出了两只很久没有用过的酒壶,在柜台打酒,转头看了眼外面满山的秋林,嘴里嘟囔了句什么。   随后他提着两壶酒,又端了两碗小芊儿喜欢的银耳粥,回到了露天的酒桌。   赵戎刚刚坐下不久。   酒肆前方的官道上,有一个胖乎乎的老者骑着一匹摇摇欲坠的老马,拐到了路边,老者一身富家翁的打扮,慢吞吞的翻身下马,又慢悠悠的将老马牵到了旁边草地上系好。   他转身,目不转睛的穿过了安顿下来喝酒的顾抑武等正义堂学子,走到了酒肆柜台前,轻轻敲了敲桌子,“咚咚。”   一脸富态的老者朝店小二,和蔼道:“店家,外面这些公子的酒,俺请。”   还不待店小二愣神点头,这个富家翁似的老者,转身径直走到赵戎的桌前,慢吞吞的坐下,没有去看周围一道道奇怪的目光,特别是旁边座位上那个黑裙绝色女子杀人似的视线。   他旁若无人的坐下后,朝低头晃弄酒壶的赵戎笑着道:   “俺叫周独夫。赵公子,认识一下。”   赵戎正按照三变兄教过他的方法,低头打量酒水的清浊,瞧了会儿后,嘴里嘟囔一句:“这青竹酒还凑合。”   下一秒,没有接话的他,转头面朝南方,将这壶还凑合的酒,从左到右倒在了地上。   这是那个永远留在了一个青山绿水处的故人喜欢喝的。   “这碗酒,不用你请。”赵戎轻声开口,又顿了顿。   他放下空荡荡的酒壶,缓缓吐出一口气,“其他的,随意。”   周独夫瞧了眼地上不知是敬谁喝的酒水,面色如常的点了点头,伸手取过赵戎身前的另一壶酒,给他和赵戎都倒上了一杯。   然后,周独夫端起酒杯,自顾自的碰了碰赵戎没动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同样长吐了一口气,他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的说:   “行。公子,喝了俺请的酒,咱们就是朋友了。”   对于这个控弦百万却如此自来熟的大离军神,赵戎竟不反对或生气,而且认同的点了点,端杯抿了口酒水。   “在理。”   周独夫看着眼前的有趣年轻人,笑咧了嘴,伸手准备再去倒酒,好好聊聊。   然而一直寒着俏脸旁听的苏青黛却是再也压抑不住了,豁然起身。   富态老者泰然自若,动作依旧慢悠悠。   面对一位在同阶之中近身几乎难敌的、金丹境层次的高品武夫,苏青黛却还依旧杀气与灵气翻涌,欲要暴起,然而接下来安静了几息,她还是没有动。   因为一只温暖的大手将苏青黛紧攥粉拳的左手包住了。   赵戎拉住了他丫鬟的丫鬟,微笑命令:“倒酒。”   苏青黛静默了三息,伸出苍白颤抖的手捏起酒壶,摇摇晃晃的给周独夫的酒杯满上,酒水都溢了出来,湿漉了脏黑的木桌面。   然而桌前的年轻儒生和富态老者都未在意,甚至都没去看旁边身子颤栗的黑裙绝色女子。   赵戎与周独夫微笑对视,微微摆头示意了下苏青黛,“在下新收的美人,老将军觉得怎么样?”   胖乎乎的老者又是将酒一饮而尽,竟有些好奇,他大笑夸赞道:“好俊的离女,还是个前途无量的修道胚子,公子这一趟可没来错咱们离地,喝着最烈的酒,宠着最野的美人。和俺年轻时一样。”   赵戎点头,“还是老将军懂行,你们离地的女子,看起来就又冷又傲,有时候表面上是温顺了,其实骨子里却还是实打实的野,确实有趣。不过最野的那个已经走了,剩下的这个在下看着是着实喜欢,而她也心甘情愿跟着,说实话,在下有些不舍得放。”   他笑着言语,下一秒,突然话锋一转:“只是佳人黯然伤心我也难过……她现在是我的人了,我又是老将军的朋友,而老将军应该不会让新结交的朋友难过吧?那么眼下,老将军请的这碗酒,可就没这么烈了。”   赵戎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似乎是在品着酒水寡淡。   明白某人是在讨价还价帮着她的苏青黛,美目一睁,左手一翻,反过来紧紧攥着赵戎的大手,一刻也不放。   周围顾抑武等人也渐渐听懂了他们三人的意思,大致明白了这位苏仙子似乎是有什么把柄在这个大离大将军手里。   此时,气氛沉默,众人静静等待着。   周独夫盯着这个为美人出头的好色年轻儒生看了会儿,心里暗暗皱眉。   只是随后,他胖乎乎的脸上,突然展颜大笑,认同的颔首,“赵公子说的在理。”   这个在马上待了半辈子的年迈武夫想了想,认真道:“就像俺军队中的一句老话,朋友的婆娘不可欺。”   微笑的赵戎嘴角有些抑制不住的抽搐一下,你他娘的这是什么军队,全是曹贼?   周独夫转头,朝目光直直的苏青黛直接道:“你们苏家的人,明日便能悉数回到南星郡……”   ……   星子小镇的某间客栈三楼。   在某个绝色少女夜奔而去后,赵戎带着小芊儿返回了房内。   赵戎刚进房第一眼,便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眼睛微睁。   嗯,穿着纯白肚兜与亵裤的苏青黛,正半跪在床榻上,铺床叠被,并没有第一时间看见赵戎。   因为此时她的朝向有些让人尴尬……嘶,确实很翘啊,又是大长腿又是那啥的,现在又姿势诱人。   赵戎曾经亲密接触过这风景的手掌又有些痒了……他微微偏过了目光。   “咳咳。”   赵戎的咳嗽声响起屋内,提醒了下正认认真真铺床叠被的苏青黛。   旁边的赵芊儿目光狐疑,瞧着那个啥都很大很翘的绝色女子背身弯腰的风景,总觉得她是故意的。   “子瑜,你回来了?”苏青黛回首,擦了擦额头,将一缕乌发撩到耳后,有些像等待夫君玩累了归来的贤妻良母。   小丫头的小虎牙磨了磨,也不知道是今夜第几次了,磨的更尖了。   只是苏青黛此时眼里只有赵戎,并没有在意到这个小丫鬟。   赵戎点头,上前直接道:   “好了,苏仙子,轮到你了,长夜漫漫,咱们好好聊聊。”   苏青黛咬唇,美目凝视了他一会儿。   她跪坐在床上,取出一根黑绳,抬手将已经吹干了如瀑长发简单束起,朝赵戎浅浅一笑。   “好的,子瑜……我可以叫你子瑜吧?”语气带着些希冀。   你她妹的喊都喊很多次了,现在才问……赵戎无奈垂目,没有说什么,而是坐在了小芊儿搬来的椅子上,正对床榻上跪姿诱人的白肚兜绝色仙子。   这个距离是小芊儿的椅子决定的,应当就是安全距离,他十分放心。   这就是青梅竹马又终成眷属的好处,完全放心对方,有种天然的默契,相处十分舒服……嗯,磨牙的声音他也听得见,不过却是当作没听见。   此时,赵戎想了想,开口道:   “苏仙子,你有没有带什么凶器之类的,等会儿聊天万一无聊时习惯拿出来耍耍?要是有这癖好的话,还是早点说清楚,现在把凶器交出来也来得及的,不要像之前罗仙子那样,虚惊一场。”   苏青黛低头看了看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婀娜娇躯,摇了摇头,“你是我的真名天子,我是心甘情愿来的,和她不一样。况且……我也不能死。”   她顿了顿,又歪头道:“我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   赵戎瞧了眼似乎今夜憋了很久的苏青黛,平静点头,“问吧。”   “今夜之事,其实我也是有些始料不及,去醉仙楼,是去寻命运注定的真命天子的……子瑜,我知道你是林麓书院儒生,身份非同小可,只是那位大司乐与李贤王今夜一起前来求你,他们都是站在大离云端的大人物,这到底是何原因,难道只是为了和你交个朋友?”   赵戎挑眉,思索了片刻,轻笑开口,和她大致讲了讲封禅一事,当然,很多内情与他们此行的安排并没有说。   半炷香后。   “什么?你是说咱们大离的封禅大礼,是由子瑜你来主持的!”苏青黛微张着小嘴,俏脸上有些有些震惊色。   赵戎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面上的表情,这位紫薇阁的绝色仙子娇躯不自觉前倾,反应似乎不像作伪。   他点头,“没错。”   苏青黛静了静,像是消化了一下,然后叹息了一声,低语,“难怪。”   小芊儿突然插嘴道:“你不知道你被李明义和紫薇阁主卖了?是他们送给我戎儿哥的礼物。”   赵戎没有说话,应该问得好。   小芊儿食指点了点粉唇,言笑晏晏:“你是笨的没有意识到,还是真的相信,戎儿哥是你的真命天子?唔,现在的仙子都这么纯洁了吗。”   苏青黛安静了会儿,如实坦诚道:“我……其实有猜到的……但是……”   她垂下了眼帘,忽道:   “子瑜,我有一个故事想讲,你愿不愿意听?”   赵戎两指轻敲座椅把手,瞧着这个烛火下的如花美人,“一直在听的。”   苏青黛睫毛一颤…… 第四百零三章 苏青黛的第一个故事   赵戎最喜欢听故事了。   因为人生百态,参差不齐,所以有趣。   此时他便是一脸认真的倾听床上那个目光渐渐深邃起来的绝美女子说话。   “那年大离还未立国,北部数郡大旱,赤地千里,仓空井空,爹娘带着三岁的我一起逃难,路上满目都是南下的饥民,一张张像枯木一样的脸。”   苏青黛微微斜着头,轻眯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了一幕幕画面。   “站着的,躺着的,趴着的,全是人啊,只要还有力气的,都会爬起来继续朝南走,去到寒京所在的富饶南方。在路上麻木的走个几步,都能踩到不知暴晒多久的枯涸尸体。   “那个富饶的南方似乎太远太远了,路像永远走不到尽头一样,路上除了人外,只要能看见的活物都被人吃了,连树皮都不剩下一片,全是光秃秃的……那些人也是。   “我很饿很饿,爹也很饿很饿,娘也很饿很饿,但是真的没有吃的了……”   赵戎与赵芊儿正安静的听着。   苏青黛突然抬目,平静的看着赵戎的眼睛,平静道:   “那天我醒来,爹在吃肉,也分了我一点,娘亲不在,爹说她出去找食物了。后来……我们没等她就走了。”   她顿了顿。   赵戎轻轻点头。   苏青黛语气平静的就像是在述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一样。   “两天后,我与爹又饿了,爹带我去了一户人家,说能让我吃饱,就把我留下了,但是,他却带走了这户人家的一个孩子。”   床上这个跪坐的穿白肚兜的绝色女子话音停下。   屋内三人陷入了寂静的气氛之中。   似乎在等待着某个结果。   赵戎突然打破了沉默,开口:“后来你怎么活下来的?”   苏青黛深呼吸一块气,紧紧皱眉,似乎在很用力回忆着这些很长时间不敢回顾的记忆。   “我只是个三岁的丫头,我能怎样呀,哪里跑的过那些大人,只会撕心裂肺的哭罢了,小孩子也只有这微不足道的反抗武器了。”   她吸了吸鼻子,抬首,朝赵戎认真道:“我,我很幸运。有人听到了我的声音。他们路过时,救了我。”   “他们?”   “是我现在的爹娘。”苏青黛点头,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一辈子的爹娘。”   她又道:“家父他是跟随大离先帝起义的旧臣之一,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救了还是稚童的我,他姓苏,我往后便随他姓了。   “先帝建立大离后,家父担任过南星郡郡守,带着我们来此,他一心为大离奉献,受百姓爱戴,后来主动辞退了,也选择留在了南星郡。   “我们苏氏也渐渐成了南星郡排名前几的世家之一,我年龄稍大一些后,被路过的紫薇阁主发现了不错的修行天赋,便上山修行去了,直到现在,遇见了子瑜你。”   这一段曲折的让人嘘唏的经历,让赵戎和赵芊儿对视一眼,消化了一会儿。   赵戎想了想道:“天无绝人之路,熬过去了,便是海阔天空……”   他露出微笑,转而道:“苏仙子,你的故事讲完了吗?你还未回答小芊儿刚刚的问题呢。”   苏青黛直接道:“我爹娘和很多苏氏族人被周独夫扣在了南边,以莫须有的罪名为由,不准他们回来。”   “哦?此话怎讲。”   苏青黛忽道:“公子神机妙算,不可能不知道大离眼下的局势。”   她语气十分严肃。   “略知一二,你但说无妨。”   “西边的周独夫狼子野心,眼下,小太子已然受百官朝拜登基,独孤太后与李贤王辅佐,百姓信服,然而他却依旧控弦百万,不交兵权,雄踞西边边境数郡,不听朝堂命令,企图裂土封侯,将先帝倾力建立的大离割裂,真乃忘恩负义之辈。”   苏青黛皱眉接着道:   “家父忠君报国,虽然已经告老辞官,却依旧心忧国事,哪里看的下去,他在南星郡与周边数郡威望甚大,便经常出去走动,随后利用我们苏氏在西边诸郡的商号生意,为朝廷打探情报,监视周独夫和西军的一举一动。   “只是哪里的想的到周独夫这个老匹夫,也一直默默盯着我们苏氏,在半个月前,将我们爹娘与苏氏族人们抓去了。我在紫薇阁收到消息,充满匆忙赶去,却也为时已晚。”   苏青黛紧紧攥拳,眼眸盯着绣花被褥,她手背用力捏的青白一片,咬牙切齿道:“我修为浅薄,单单一个南星郡苏氏也敌不过那个老匹夫与他的西军,若是服软求情,家父性子烈,知道了定会自尽……”   这个在大离人前光芒万丈、受人追捧的紫薇阁仙子仰头,深呼吸了一口气。   “于是我去找了阁主,请求他帮忙,我们紫薇阁依附摄政王李明义,我也想去找李明义求助,阁主却和我说无能为力,他说眼下的局势,王爷不可能向周独夫服软……”她语气有些凄然。   “于是我求阁主帮我扶乩一次,利用紫薇阁的秘术,寻找真正能帮上我们苏氏之人。”   说到这儿,苏青黛停住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赵戎,忽道:“子瑜,你信命吗?”   赵戎点头又摇头,“信一半。”   苏青黛怔怔的看了他会儿,语气极为认真道:   “黛儿信命,一切都有预示与因果,幼时差点被人吃,只能无力哭喊,如此绝望,希望渺然,竟被家父救下了,眼下,阁主为我用秘术扶乩,将黛儿的救命恩人与下半辈子的真命天子一起扶乩出来了。”   赵戎眯眼:“你不担心你被李明义和陈尔利用了?”   苏青黛摇头,身子前倾,抓起赵戎的手,目光有些痴意:   “他们或许有他们的打算,但是就像那些恶心男子的目光一样,黛儿一点也不在意。我有我自己的判断,我相信我的感觉与眼睛看到的。   “子瑜,我们在醉仙楼遇见,你一首南山品的稀世诗词让我卡顿已久的瓶颈破去。你知道吗,若是刚开始还有些迟疑,那么在被那诗词中的星辰入体的一刻,我心跳的很快,眼里心里全是你了,感觉就是你了!   “你能救我的爹娘与族人,你能带我走上登山大道畅通无阻,你就是我的真命天子!在我又一次绝望的时候突然出现,和多年前一样,这就是命!”   苏青黛说着说着,十分情动,突然将赵戎的手一拉,按在了她心脏跳动的位置。   只是在赵戎愣神还未感受体会那柔软之时,她在语落后,把他右手继续一抬,蓦然低头,把半边俏脸埋在了赵戎的手掌中。   这个白肚兜的绝色女子,贴着他的手,闭目不语,静静感受着些什么。   赵戎有些不好意思的转头,瞧了眼小芊儿,后者没有说话。   屋内的气氛安静了下来。   床上,曲膝跪坐床榻的白肚兜绝色女子,依旧握着赵戎的手,一边低头轻抚他手心,一边安静等待着他消化。   赵戎垂目不语,思索着些什么。   苏青黛的这番话语,倒是将来龙去脉解释的清楚了,虽然在某些环节处,可能有些遗漏,嗯,有些让人犯嘀咕,比如……   “连神神叨叨的扶乩都相信……莫不是个傻子……”赵芊儿抱着胸,忍不住小声说了句。   “你才是傻子。”苏青黛睁开眼,回了句。   “你再说一遍。”小芊儿放下了抱胸的手,鼓励道。   “你是傻子。”苏青黛瞧了眼小芊儿露出的某个部位,一边玉指轻捻的玩着赵戎的手指,一边点头肯定道:“嗯,还是个‘小’傻子。”   某个字咬的很重。   赵芊儿点了点头,再次确定道:“嗯,这么说,你很勇哦?”   正从思索中回过神来的赵戎连忙劝阻,“行了,行了。苏仙子你刚刚的解释倒是还行……”   只是他转移话题到一半,就被苏青黛打断了。   早就看不惯小芊儿的她,瞥了眼小丫头,风轻云淡道:“我当然勇了,哪里都勇,只是关你何事?哦,你确实比不上我的‘勇’。”   话语间,她站起身子,一副傲人的娇躯展现在赵戎与赵芊儿面前。   她转头,含笑如嫣,“子瑜,你说我勇不勇?”   赵戎:“……”   小芊儿笑了,下一秒一柄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飞剑便飞出去了……   “等等,你们,你们……”   赵戎忍不住睁大眼,某句‘你们别打了别再打了’咽了回去,因为战斗已经结束了……   “不可能!你!你!”苏青黛喘着气,瞪大美目,有些匪夷所思。   “你什么你?现在让我仔细瞧瞧你有多勇。”小芊儿居高临下,笑嘻嘻道。   “你……不要啊……”   “啪——!”   一声脆响。   “嗯……呜呜……”苏青黛羞愤欲哭。   “唔。”小芊儿咬唇,没有理会这些,而是歪头打量着刚刚丈量了下苏青黛某处的手掌。   然而赵戎此时的关注点有些奇怪。   “小芊儿,你这也太快了,我还没看清楚呢……”他忍不住抱怨道。   咳咳,女子穿着清凉打架什么的都无所谓,主要是想要观摩下芊儿的剑术。   只是……太快了些吧,小芊儿,你这可是跃境打架啊,一个浩然境后期,一个天志境初期……虽然猜到了自家二娘子剑仙胚子的名号不是乱盖的,剑修又十分特殊,杀力巨大,但是眼下这速度……   这就是站在天才云集的太清四府顶端的剑仙胚子吗。   还是说是苏青黛太拉了,可是她也是大离上山远近闻名的紫薇阁天之骄女啊,修为与手段肯定不简单。   虽然苏青黛可能有些轻敌了,没想到小芊儿人狠话不多,但是还是有些可以用摧枯拉朽来形容了。   看着被小芊儿‘压’服的服服帖帖的苏青黛,赵戎有些无语。   眼下,以一个难以描述的动作骑在身材很勇的白肚兜绝色女子身上的小芊儿,啪啪两声,拍了拍某个她早就看不顺眼的挺翘之处。   苏青黛:“唔……你你!唔唔。”   下一秒,她的嘴便被封住了。   小芊儿冷笑:“很勇的仙子就这啊?还和我嘴硬,今夜就教教你老赵家规!”   骑大马的她,小身板左右摇了摇身下的‘坐骑’,浅笑着朝赵戎道:   “戎儿哥,没看清?唔,那接下来可要仔细看好了。”   作为二女矛盾核心、引起了争端的赵戎,正脚步犹豫着要不要离开,闻言后顿时可耻的停下了脚步。“看,看什么……”   你要这么说我就不走了。   “大晚上的,这……不好吧。”   “哦,那你走吧,这是我的丫鬟,不准你看。”   这怎么行!   “咳咳,你们继续,当我不存在就行……”年轻儒生嘴上这么说着,屁股却是诚实的坐在了椅子上,打死也不动了。   嗯,他要留下了好好思考下‘我丫鬟的丫鬟不是我丫鬟’这个哲学命题。   苏青黛:“!!!”   …… 第四百零四章 坦诚相待赵子瑜,契而不舍苏青黛   屋内的烛光不知何时起熄灭了。   黑灯瞎火。   却有三个大活人不睡觉。   共处一室,在做着一项古老的流汗运动……好吧,靠近后仔细一瞧,其实只有一大一小两个俏美的佳人在做运动,某个年轻儒生正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捏着下巴观摩。   不知道的人,看见这一幕后,还以为是床上的秀美少女和绝色女子在完成床下的主人的任务呢。   但是其实赵戎正在眼观鼻鼻观心,很认真的思考着一个哲学命题——他到底要不要劝架。   其实小芊儿和苏仙子的运动有没有流汗,他并不知道,虽然确实挺激烈的,但是二女在外面都是很多人眼中高高在上的仙子,冰肌玉骨,清凉无汗,只不过那位苏仙子粉脸好像挺红润的,气喘吁吁,全程被小芊儿压制着,嗯,各种意义上的压制。   赵戎毫不怀疑,他再不阻拦,小芊儿都要把苏青黛吊在房梁上或外面树上,当秋千荡了……   “嘶,等等,如果是她们是穿着衣服打架,那就是撕逼,我确实该拦着,但是如果她们穿着清凉的打架,那应该……就是调教了吧!嗯,没错,性质顿时不同了,现在很明显就属于后者,所以……不拦!”   赵戎轻声自语,表情略微恍然的点头,逐渐悟出了真理。   小芊儿正将苏青黛两手反剪着,从袖子中取出一根红绳,打量了下她很勇的娇躯,鼓了鼓嘴,歪头捆绑了起来。   其实小丫头对于调教也有些犯嘀咕,毕竟第一次实践,但是赵戎在场,她有些放不下面子,可不能露了马脚。   必须维护老赵家二娘子的权威,于是她小脑袋瓜子李能想到什么法子,全都用出来了。   赵戎瞧了眼低头笨拙打着绳结的小芊儿,微微皱眉,一句‘调教的话芊儿你这绳子绑的就不对了’的话差点脱口而出。   他赶忙咽了回去。   咳,说来也是,小芊儿也是个稚儿,哪里知道什么能凸出重点、勾勒妙处的绳艺方式,他这要是把那话说出口了,那岂不是侧面告诉了屋内二女,他很有经验?嗯,虽然前世也只是观摩学习的理论经验,但是肯定也会让二女震惊……也不知道会怎么歪想。   赵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他瞧了眼被封住嘴的苏青黛,她此时一脸吃惊,颤着身子“呜呜唔唔”的发声。   只不过小芊儿却是越绑越起劲了,似乎找到了趣味,嗯,这个只会勾引戎儿哥、没什么本事却还很勇的臭仙子,哪里翘哪里勇她就要用红绳绑哪里,全给绑住咯。   床上,小丫头晃着小脑袋,左瞧右瞧着她在赵戎看来十分稚嫩的手艺,满意点头。   芊儿,你进步的空间还有很大啊……赵戎心里感慨了一句,随后,他忽然弯腰,捡起了地上两朵奇异的花。   赵戎把它们放在手心,凑着窗外的月光眯眼打量。   花瓣雪白,呈弦月形,约莫九瓣,成明月状。   九天寒宫花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沾染过苏青黛与罗袖鲜血的它,依旧洁白无间,光华内敛。   看着这形如明月的花上,接近乳白的月辉,赵戎心神一动,抬首道:   “芊儿,先解开些禁制,我有事情要问问苏仙子。”   小芊儿点了点头,两指并拢,在挣扎的苏青黛身上点了点。   下一秒,这个羊落虎口的离地仙子的清音再次响起屋内。   “唔唔唔……放开我,坏丫头!你放开我……子瑜,你……你管管这个坏丫头,作为一个丫鬟竟以下犯上。”   苏青黛在震惊之中发现她堂堂天志境修士竟真打不过这个笑眯眯的小丫头后,已经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改而向赵戎求助。   赵戎刚要开口问话,顿了顿,摇头道:   “芊儿不是丫鬟……嗯,不全是。”   他咳嗽一声,“她是老赵家的二娘子,你,你还是别惹她为好,要不……认个错吧?”   苏青黛表情一呆,脖子微僵的转过头,看着虎视眈眈的歪头小芊儿。   赵戎想了想,暂时放下了手中的九天寒宫花,轻轻一叹,正色道:   “苏仙子,你虽然信所谓的命,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希望你能再仔细考虑一下,理一理事情来龙去脉吧,勿要被有心之人利用了,被误了终身……   “至于令尊令堂之事,你可以再去想想办法,希望总是会有的。赵某愚昧庸俗,真的受不得仙子你如此大的期盼与愿景。”   此时,赵戎抬目,看着苏青黛怔怔的眼睛,语气诚恳:   “我此次大离之行有很多事情要做,是来收礼的咳不对,是收拾以前封禅大典的摊子的,应该帮不了你什么了。我和芊儿也并不为难你,要不,你现在就走吧,和那位罗仙子一样,这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何必画地为牢,拘束自己呢。”   苏青黛安静了下来,抿着娇唇,眼眸深深看了眼赵戎,随后她又垂眸,盯着一旁被折叠好的黑裙,上面还流淌着南山品神词残余的星辰异象。   赵戎转头看了眼她目光所及的地方,轻轻点头:   “一首南山品诗词而已,就当交个朋友,你拿去无妨,若是是在过意不去,想要报恩……嗯,有报恩之心是好事,但哪里需要以身相许,呵,下辈子做牛做马吧,实不相瞒,已经很多女子这样对我说了,其实我挺期待下辈子的,都凑到了一起……咳咳,开玩笑的。有恩情,你也可以记在心里,以后再还。”   赵戎开了个玩笑,只是没有逗笑任何人,屋内气氛有些凝固。   苏青黛抬目看了眼他,眼神直勾勾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是不说话。   小芊儿轻轻皱眉,欲言又止。   只是赵戎又开口了,表情有些无奈:   “行,你若是要留下也可以,只不过先把丑话说在前面。   “每个地方都有规矩,在我房中也是一样。芊儿不只是我的丫鬟,还是青梅竹马与同甘共苦的二娘子,是我许诺了一生的……她要教你先来后到的规矩,我不会拦……   “嗯,就像刚刚芊儿收拾你时我束手旁观一样,有些事情我是不会帮你的,只会尽量中立,所以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你和芊儿自己解决,只要别过火了就行。   “另外,得和你说说,你若是执意要入我们老赵家的家门,得先经过娘子青君和二娘子芊儿的点头才行,然后再谈其他……”   赵戎顿了顿,轻笑道:“嗯,苏仙子是风华绝代的美人,谁不喜欢,只是恕赵某好色却惧内,佳人深情,可能无福消受。”   他话音落下,屋内寂静一片。   白肚兜的绝色女子黛眉微蹙,凝视着她被红绳束缚起来的曲起的光洁大长腿,长睫毛颤动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原本有点小埋怨的小芊儿,则是在听见赵戎某些肺腑之言后,小欢喜跃上了眉头,心里想吃了蜜一样,甜滋滋的,她有点小害羞的别开眼睛,不去看赵戎,而是瞅着苏青黛很勇很翘的玉股,左瞧右瞧……   气氛愈发寂静了。   只是某人却是不愿再等下去了。   赵戎突然起身,吐出一口气,摇头郑重道:   “苏青黛苏仙子,其实何苦这样呢,你还是走吧,至于你爹娘之事,我同意以后有机会就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帮你,只是你也别抱太大期望……小芊儿别闹了,松开她,送客。”   “不行不行。”小芊儿立马回头,摇头抗议道:“怎么能就这样便宜她,我今夜还有很多账没算呢,而且说好了咱们老赵家要坚定白嫖不亏本的,唔,我身边正好缺个小丫鬟,已经放了一个,现在就她了……”   “子瑜。”   一道平静的女子嗓音突然响起。   苏青黛打断了坚持老赵家风的小芊儿话语,蓦然抬首,注视着赵戎眼睛,凝声道:   “你不是好色惧内的人。”   她语气坚定,继续话音铿锵有力道:   “我理解。你这样做是对已有的女子负责。我知道,子瑜看似风流,其实情深。”   你又知道了?赵戎眼皮一跳,欲语。   只是苏青黛此时似乎彻底想通了什么,之前的所有犹豫与疑惑尽数消解,她思绪畅通无阻,自顾自的清声道:   “我知道你身边已经有了两个女子,若是你不顾她们感受,直接接纳我,我反而……反而会看低了你。但是!子瑜你不是这样的人……我,我没有选错人,或说命运没有欺骗我。”   话音到此,如此直白赤裸的情话,苏青黛脸上不禁泛起些许羞涩的神色,偏过了头去,没有看赵戎,只是她缓了会儿后,话音再起:   “子瑜可能嘲笑我信命是个愚蠢女子,但是我就是相信你是我的真命天子,现在……更是坚信不疑了,你无需多言。”   大姐,我是为你好啊,你是不是又莫名其妙的脑补什么了……赵戎眼角忍不住抽搐一下,忍不住开口:“不是,你……”   “子瑜。”苏青黛不由分说的打断道:   “虽然……咱们老赵家已经有了先来的两个女子,但是我不介意的,现在世上那个优秀男子身边没个三妻四妾?比如我爹,那么喜欢娘亲,伉俪之情不还是纳了两房妾室……嗯,只……只要分好大小就行了。   “再说了,咱们老赵家眼下竟然只有两个女子。”   肌肤胜雪比白肚兜还白的苏青黛,眯眼打量着身前的年轻儒生,美目流盼之间,她玉齿珠唇,粉嫩湿润,吐气如兰:   “子瑜,有点少啊……看来是很多女子都瞎了眼,没有发现子瑜的好,抑或是这个坏丫头还有另一个素未蒙面的什么大娘子,二女善妒了,严防死守的,格局太小了也想做主妇?其实再多几个又有何妨呢……小家子气。”   她似笑非笑,摇了摇头。   这个气质高冷,青眉如黛的绝色女子,有意无意的移了移身位,弧度美好的娇躯侧对着旁边某个瞪眼的小丫头:   她微微昂首,好看的侧颜上,嘴角有一抹高傲的笑意,侧对小芊儿的那只美眸没有去可以斜她,但是狭长的眼尾微翘,十分好看,同时有着说不出的傲然之意。   同样身为女子,十分敏感的小芊儿却是秒懂了,苏青黛这副姿态,是赤裸裸的轻蔑高傲之意。   此刻的赵戎,顾不上苏青黛这有些让人脸红的挑逗甚至宣战的话语。   也顾不得二女之间的‘战争’。   他眼下有些心虚了,因为在外面确实是还有一个心肝儿小狐妖,只是目前哪里敢带回来啊,在等待时机之中……   被某人称为‘坏丫头’的赵芊儿,桃花眼一睁,看着突然又勇起来的白肚兜绝色女子,眼神之中有些不可思议之色。   竟……竟敢说我和小姐善妒!反了天了,现在到底是谁被绑着的……   小丫头顿时怒了,决定今夜只有一个人能在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时站起来。   正在这时,被反剪双手绑着、半倒在床榻上的苏青黛,努力直起了白腻丰润的娇躯,昂起白天鹅似的高傲脑袋,认真道:   “子瑜,虽然老天爷不公平,让我和你遇见迟了,但是请给我一些时间,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知道我的好的,比你房中的这两位小家子气的善妒女子都要好!”   “……”赵戎。   “???”小脑袋绿了的赵芊儿。   …… 第四百零五章 算数好,针不戳针不戳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只要以后的你对这个选择不后悔,那就都是对的。”   此时,面对苏青黛一番自信宣战的言论,处于眼神剧烈交锋的二女之间的赵戎不置可否,轻轻点头说了句。   “想留下,那就留下吧。”   赵戎垂下眼帘,没去看她们的目光,转身重新回到椅子上。   把‘舞台’重新还给了赵芊儿和苏青黛。   小芊儿俏脸含冰,无声的上前一步。   苏青黛直起了曼妙腰肢的身子此时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只是很快她似乎又反应了过来,腰杆一直,眼神高傲不屈的瞥着小芊儿。   “子瑜就在旁边,你刚刚偷袭算什么本事,有种你松开我,让我穿上衣服,咱们再来一次,哼,不过无所谓了,谅你也不敢。今夜我认栽了,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行了,给你解开,再来一次。”明知道是激将法的小芊儿还是颔首,欣然应许了,她此时也突然平静,一边上前准备给苏青黛解除禁制和松开绳子,一边嘴里嘀咕道:   “等会得换个绑法……要不‘大’字形绑床四角吧……”   “……”苏青黛。   “等等。”   此时的赵戎像是想起了某事忽然开口,“芊儿,苏仙子,先等会儿。我还有个事要问问。”   他抬手,张开五指,露出了手掌上的那两朵九天寒宫花,朝苏青黛微笑道:   “讲讲这个,你知道的全部。”   赵戎总觉得这上面的光晕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苏青黛微微歪头,“子瑜,不准叫我苏仙子。你可以……叫我青黛或是黛儿。”   赵戎点头,“好的,苏姑娘。”   “……”   苏青黛想了想,也没说什么,毕竟苏姑娘好像比苏仙子亲近些了,至于青黛、黛儿什么的亲密昵称……嗯,慢慢来。   她点头,“这朵花来自祭月山。”   “祭月山?”   “嗯,我们离地的第一高山,却从不堆积冰雪,方圆千里终年天晴,碧空如洗,然而山顶天空雷声阵阵,却肉眼不见雷霆,俯仰之间,皆是奇观……那儿漫山遍野都是九天寒宫花,像蒲公英一样,被山风吹拂,只是,祭月山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月亮了……”   赵戎手撑着下巴,安静倾听。   ……   一炷香内。   苏青黛顿了又顿,某人也问了又问,她终于将所知道的祭月山与九天寒宫花之事说完了,此时看着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赵戎,苏青黛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讲完了没有。”小芊儿平静道。   苏青黛目光从赵戎身上挪开,转而浅浅一笑,点头。“子瑜应该无事了,咱们可以再来一次了。”   她这一声‘子瑜’在某人耳中可谓是裱气十足。   此时,赵芊儿又点了点头,她伸出手去……   很快,苏青黛被小芊儿解开了禁制与红绳。   这个穿着白肚兜、冷中带着妩媚的女子扭了扭玉腕,瞧了眼赵芊儿,轻哼一声。   小芊儿看了眼似乎陷入沉思的赵戎,眸光回正。   三人之间气氛有些奇异起来。   此时,苏青黛曲腿半跪床上,伸手,去穿那件流淌星辰的法衣,一边穿着,她一边轻轻眯眼,警惕的打量着无聊打哈欠等她的俏美少女。   二女之间,气氛随时间推移,渐渐安静下来,似乎下一秒便有人会暴起出手。   “喂,你好了没有,吱个声。”小芊儿有些不耐烦的出声,“磨磨蹭蹭的,手脚这么不利索吗,怎么当我丫鬟?”   苏青黛将杂乱的青丝捋了捋,用白缎带重新系起,“来啊。”   小芊儿不耐烦的表情顿时收敛,歪头一笑。   下一秒,乌漆嘛黑的屋内。   离床十丈远处的一盆绿化,断了三分之一片绿叶。   某一个盈盈一握的细腰上,一根黑色腰带断了。   一座床榻微微往下一塌。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然而赵戎正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歪着身子,一手搁在椅扶手上,支着下巴,眯眼,面露思索之色,对于床上二女争夺地位高低的第二次斗法视若无睹,想着他自己的事情。   将苏青黛交个小芊儿调教,让小丫头随意折腾,除了他顺口编的老赵家规外,更深层次的原因,不是因为赵戎有什么鞭挞美人的特殊癖好。   而是像最开始赵戎和小芊儿说过的那句话,对于这个白嫖来的绝色仙子唇间吐出的每一个字,他都奉行只信一半的原则,所以让她待在小芊儿的眼皮子低下,是最稳妥的。   “祭月山……只闻其声的雷霆……话说这一届的行不行啊,回头问问那个懒鬼……”赵戎嘟囔着,陷入了沉思。   年轻儒生没怎么正眼去瞧床上似曾相识的一幕:某个刚穿上了黑裙的纤腰大长腿的绝色女子又重新被剥的干干净净,‘大’字型的玉手玉腿摊开被绑在床的四角,像一只小白羊似的,身上骑着某个神采奕奕身材娇小的俏美少女。   小芊儿正重新掏出红绳,兴致勃勃的打量着嘴里‘唔唔唔呜呜呜’的小白羊,她低头左瞧右瞧的,似乎是在思考从哪里下手开始捆绑为好。   很明显,冰雪聪明善于思考并且热衷探索绳艺奥妙的小丫头,这一次的手艺肯定会进步不小……   某个败北的绝色仙子:“唔唔唔……”   一旁的赵戎,眨了两下眼,却也没怎么去关注她们胡闹,不准备插手。   苏青黛之前说什么‘要杀要剐’,只是哪里会真的这么夸张,毕竟小芊儿又能有什么坏心眼呢?然而下一秒,正在出神的赵戎余光之中便瞥见了小芊儿在眼睛一亮后掏出了某个又柔韧又细长的事物。   他眼皮忍不住一跳,赶紧正过头去。   “呜!呜!呜!”某个被封住嘴的女子鼻音顿时重了起来。   年轻儒生咽了咽口水,看着俏美少女手上带些毛刺的软鞭。   这……这是白日里用来抽龙驹的吧,好家伙!   现在是要夜里抽……胭脂马?   “芊……芊儿,何,何至于此啊。”   正在骑着雪白胭脂马的俏美少女,没有马上回赵戎的话,而是扬鞭在空气中用力一抽。   “噼啪——!”   赵戎眼皮子一颤。   小芊儿此时打量着软鞭子,两指捻着鞭子上的些许毛刺,满意的点了点小脑袋,嘀咕:“唔唔不错。”   赵戎又咽了咽口水,小丫头低头板起了手指,头不抬的朝他道:   “戎儿哥,说好了你不准插手。你离远点啊,可别蹭上了。”   “芊儿要不咱们……换一个吧,大晚上的,要是让人听到了怎么办。”赵戎一脸严肃的开口,同时不动声色的把椅子往后挪了挪……嗯,安全起见,又挪了挪。   小芊儿不理他。   今夜,她要横扫诸峰、涤清峪内,荡平乾坤,重振老赵家风!   小丫头俏脸紧绷,板着手指,脆声声的宣判道:   “六个牙印,十八次明里暗里的抛媚眼,二十九声没大没小的‘子瑜’称呼,还骂了我两次,一次‘傻子’,一次‘小傻子’,嗯,‘小傻子’加倍,共计……”   “哼!”   “噼啪——!”   她昂起骄傲的小脑袋,跃跃欲试的又顺手抽了抽鞭子,傲娇道:   “五十次!今夜吃我五十鞭!”   面色不忍的赵戎与挣扎的苏青黛却是纷纷一愣。   “咦,不是五十次吗?”年轻儒生忍不住道。   “笨戎儿哥,凑个整啊!”   赵戎好奇开口:“四舍五入,凑整不应该是六十鞭吗?”你这是跟谁学的算数!   “……”被平白无故多加了四鞭的苏青黛,“呜呜呜……”   “凑整,四舍五入?”小芊儿歪头,低头瞧了眼十根手指,“唔……”   下一秒她十指一收,抓鞭子的小手一挥,豪气万千:“一百鞭!”   赵戎满头黑线:“……”   直接‘四舍五入到一百’的苏青黛:“呜——!!!”   你他娘的绝对是故意的!   正两手叉腰骑着胭脂马的俏美少女,眨了眨眼,下一秒,她单方面宣布众人反对无效,满意抽鞭了……   算数好,针不戳针不戳。   ……   白日,晴空万里。   这个秋日的上午也难得炎热一次。   寒京百里外,一家露天酒肆外的官道旁,正有一大批龙驹在原地逗留,不时的打着响鼻。   不远处还有一匹老马,在就地不挑食的吃着路边野草。   此时的露天酒肆内。正有不少人歇脚喝酒休息。   只不过席间的气氛有些古怪。   仔细一瞧,众人的目光大多聚集在了偏正中心的某一个酒桌上。   桌上四人。   一个年轻儒生与一个富家翁似的富态老者,面对面而坐。   一个身材娇小的俏美少女在歪头瞧着这个看起来和蔼面善的富态老者。   旁边,一个黑裙绝色的女子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攥着年轻儒生的手,眼睛死死盯着富态老者。   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富态老者与年轻儒生对视,缓缓出声:   “你们苏家的人,明日便能悉数回到南星郡,但是以后不准再踏入西边诸郡一次。”   他转头朝苏青黛,轻声道:   “苏仙子,俺看着赵公子的情面上,答应此事,但是也希望你也能看着赵公子的情面上,以后约束约束你爹和苏氏族人,否则下一次可就会不体面了。   “另外,你们苏氏的人一个不剩的给俺回去,但是在边境的产业全部留下。如此可好。”   苏青黛垂目,面色有些激动,随后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认真道:“可以。”   她又微微偏开目光,“谢……谢谢大将军。”   周独夫也没有太多话要说的,轻轻颔首:   “如此甚好。不过虽然谢的有些言不由衷,但是俺也没那么小家子气,你记住承诺,以后劝住你爹,让苏氏放机灵些,保持中立即可,别傻傻的抢先冲上来。所以,你别谢我,要谢就好好谢谢赵公子吧。”   赵戎微微挑眉。   万众瞩目之下,苏青黛狭长的美眸,眼帘低垂,安静了会儿,重重点头。   随后她便没了动静,也没有去看赵戎,说感谢什么的,而是默默拿起酒壶,给赵戎等人倒酒,模样文静。   旁边的小芊儿却是十分敏锐,眼睛瞧着苏青黛和赵戎一直抓在一起的大小两只手,只见这位紫薇阁的高冷仙子此时还是一直反攥着赵戎的手,后者明明已经松开五指了,但是苏青黛就是不撒手。   此时,二人手掌、指尖的接触处,按压的青白。   见这新收的丫鬟这么大胆不懂事,小芊儿琼鼻皱了皱,只是眼下众人面前,又不好发作。   于是乎,赵戎眼中算数鬼才的小丫头,心里暗暗鼓气,又开始算数了……   赵戎当然也感觉到了手里传来的巨大力道,略微洞察到了苏青黛此时的内心,不像是表面那么的平静。   只是他有些无奈……喂喂,你该不会又在脑补什么了吧,更加信命了之类的。   年轻儒生抽了抽,只是失败了。   因为苏青黛太紧了。   完了,可能是真的彻底相信本公子是她真命天子了吧……他当下的心中有些无语。   眼下的这桩事,在赵戎的帮助下,终于解决后。   苏青黛放下酒壶,腾出了另一只玉手,两手捂着赵戎的右手。   她无视小芊儿数学家般敏锐的眼神,轻轻挨贴着赵戎的修长身子,坐着同一条板凳。   这个大离山上出了名的冰山仙子,轻垂螓首,安静乖巧的靠着真命天子的肩膀,握着他的手。   这一幕让不少人侧目。   挣扎过却失败了的赵戎不禁哀怨。   以前小小也是喜欢拉扯他腰带,后来遇到文若兄后,他也是喜欢抓男人的手,现在在林麓书院,抑武兄时不时也有这种苗头……   麻蛋,老子只是一个小小的登天境修士,哪里扳得过你们这些狐妖仙子、修道天才,放过我好不好……   此刻,赵戎十分机智的抢先回首,瞪了眼小芊儿。   没错,瞪她。   管管你的丫鬟!   小丫头微楞,被赵戎这番恶人先告状的活,给整不会了。   暂时缓解老赵家的这些小矛盾后,赵戎这才回过头来,注视着眼前这个和蔼可鞠的富态老者…… 第四百零六章 就这点东西,我很难帮你办事啊   夜晚的星子小镇,繁华散去。   正处于万籁俱寂之时。   只是在小镇西边的某个山崖停靠口处,却有一艘约莫二十丈的云海渡船,缓缓挪动,扬帆起飞了。   在镇子上一些欣赏夜色或正要归家的修士们的视野里,这艘云海渡船的船身扬起,背景是一轮圆润又微黄色的明月。   像是要驶向月宫。   只是这些路人们不知道的是,这艘云海渡船的船客很少,因为上面的贵客,在大离确实极贵……   甲板中段,一个风仙道骨右眼紫金的消瘦老者,看了眼屹立船头的那个身材高大穿着蓝缎蟒袍的威严男子背影。   那位今夜话很少的大离摄政王,背手而立,眼下似乎正在低头打量着下方的星子小镇,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为南星郡最大仙家之一紫薇阁阁主的消瘦老者,身后正有一个同样消瘦的身影。   不过却是一个年轻的男子,模样有些虚弱,穿着素色的衣衫,只是与消瘦虚弱不符的是他的脸。   红肿的和猪头一样。   虚弱男子正手拿着一枚冒着寒气的夜明珠,来回滚动的敷着脸上的臃肿伤口,此时已经消肿了不少,大致能够看清楚他的面目了。   此时若是某个正在心忧二娘子算数的赵戎在场,定会一眼认出此人脱口而出一句‘肾虚公子’。   紫薇阁主陈尔收回了目光,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这个最小的儿子,转身直接朝船尾走去。   神虚公子耸拉着脑袋,看了眼船头那位今夜设局的摄政王,扭身跟随父亲而去。   船尾的甲板处,陈尔眯眼打量着下方的大地,轻声道:“嗯,今夜干的不错。”   受到老者的表扬,神虚公子却是肩膀垮着,垂着脑袋,微微点了点,然后默默滚动着脸上的夜明珠。   “哎。”陈尔一叹,转头轻轻拍了拍这个十分看重的儿子的肩膀,“难为你了,先回去好好休息,明日王爷会有厚赏的。”   若是此时有南星郡的修士们在场,定会十分吃惊,毕竟眼下这一幕与众人以往的印象十分不符。   眼下,紫薇阁陈尔转身欲走。   今夜真的虚了的神虚公子突然开口,嗓音沙哑,“爹,为……为什么是苏师姐?”   他鼓起勇气道:“苏师姐是咱们紫薇阁难得的修道胚子,你也十分器重她,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带领我们紫薇阁走向全新的高度,难道……就这样送给他人做嫁衣裳!”   陈尔转头看了眼他,不语。   神虚公子忍不住道:“咱们紫薇阁还有其他女子修士可以代替她,送给今夜那个古怪儒生的,为什么偏偏要选她,难道……难道是王爷执意选的……”   说到着,他声音越来越小,随后垂头丧气,自言自语:“好吧。”   陈尔突然摇了摇头,“不,王爷是让老朽来定的。”   肾虚公子眼睛一睁,“爹,你……”   甲板上大袖飘飘仙风道骨的消瘦老者平静点头,“嗯。”   “爹,你是怕她以后和我抢阁主位置?我其实真的不想当阁主,苏师姐比我强,更适合这个位置……”   陈尔突然打断道:“嗯,你就是馋人家身子,让她当阁主,你未来想当阁主夫君。”   神虚公子:“……”   陈尔突然眯眼道:“你把握不住的。”   被父亲一语道破的神虚公子呐呐道:“什……什么把握不住。”   陈尔却是转而道:“苏青黛可是对你有过情意或暗示?”   神虚公子语气沙哑,越说越落寞:   “没有。苏师姐应该早看出我在藏锋,但是以她的天赋……应该是不屑一顾的,她在咱们大离山上年轻一辈中,已经是顶端的了,说不定对咱们紫薇阁主的位置都不怎么感兴趣,她应当去往更大的天地的……”   他呢喃道:“其实也不是对我一个人这样的,苏师姐的性子也一直都很高冷,话很少,独来独往的,咱们阁内很多师兄师弟都不被她搭理,苏师姐就似那月宫中冰清玉洁的仙子,谁能得她青睐啊,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不单单是我的……”   陈尔冷静的看着这个在感情方面痴情彷徨的小儿子,打断道:   “瞧瞧你这被迷了魂的样子。我且问你,这么多年来,苏青黛她有多少追求者了。”   神虚公子偏开目光,叹息道:“有很多很多。很多人喜欢苏师姐,咱们阁内的曾师兄越师兄秦师兄……甚至还有隔壁北辰殿的几个核心弟子,至于外面的,就更多了……”   陈尔冷哼,“他们是不是都和你差不多,苏青黛也没和他们有什么接触交往,却还是把你们迷的神魂颠倒,一个个化为了痴情种子,结果就是在白痴似的单相思!”   神虚公子欲言又止,只是无可反驳,闷闷不出声。   这个在离地闻名多年的老神仙,眯眼道:“今夜的事情你也置身其中,看清楚了,是不是感觉苏青黛有些陌生?在那位赵公子面前,与往日里在你们面前时有点不一样?”   神虚公子脸色煞白,一想起今夜在醉仙楼之事,他就像被抽去了魂似的,此时扶着栏杆,深呼吸了一大口气,才堪堪缓了过来。   只是他心脏还是不时的抽搐一下。   把暗恋多年的师姐送出去了,还是他主动助攻,神虚公子感到阵阵心悸的疼痛,牙齿都要咬碎了,却只能咽下去。   正在这时,翱翔云端的这座渡船的船尾处,穿过符文禁制漏进来的夜风之中,传来某个紫金瞳老者的嗓音:   “有些事情,你还没看透吗?痴情种子?分明就是一群傻子。”   这轻飘飘一句点破的话,让面色苍白的神虚公子愣住了,他本就不傻,“什……什么……”   陈尔看着他,一时之间没做声。   于是,甲板上这对父子制间的气氛沉寂了会儿,空气就像被凝固了似的。   某一刻。   神虚公子犹不死心的打破了沉默。   他咬牙道:“不,苏师姐这样子,不怪她!她的爹娘与苏氏族人落在了周独夫手里,苏氏对她的恩情众所周知,苏师姐她……她是外冷内热,是重情之人,你和王爷都没法帮她,她情急之下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相信所谓的真命天子,这……这情有可原!”   陈尔皱眉看着有些癫气的小儿子。   神虚公子说着说着,又手捂胸口,痛心疾首道:   “爹,你真的没法子救救苏氏吗?连你都不行,那个什么赵公子当真可以?与其这样,误了苏师姐,爹,你……你当时扶乩时,还不如帮帮孩儿呢,告诉苏师姐,我……我才是真命天子!为什么不能帮帮孩儿啊。”   仙风道骨的紫金瞳老者脸上的法令纹十分深,他眼神深沉,默默的看着神虚公子。   这副阴沉模样,让后者顿时醒神,有些惶惶不安。   陈尔忽然道:   “你难道忘了,咱们离地的前人们留下的那句金玉良言了?”   神虚公子楞后,呆住了。   只是很快,老者的声音就继续幽幽传来:   “记住了,在离地,越是漂亮神秀的女子,越是危险……这是在离地血一样的教训。”   神虚公子青白的两片嘴唇蠕蠕。   这位紫薇阁主的瞳孔幽深:“老夫的道行虽然也看不透什么,但是这个苏青黛绝对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而且,现在大离的水……深得很呐。   “就跟别提你了,这副没出息的熊样,这么一点微末道行是把握不住这个女子的,回去以后你给我继续窝着藏锋。现如今的这个局面,对我们而言已经很好了,不仅向王爷表了赤诚忠心,还让咱们紫薇阁正好把苏青黛这个不简单的麻烦包袱给甩出去。   “呼~让那个倒霉的赵公子接手吧,可千万别再让这个姑奶奶回来了……欸,鬼知道这么多年,她待在阁内,老夫看着她有多么胆战心惊!”   神虚公子身子不自觉的颤栗着,某一刻,精神气彻底一垮。   震惊过后,已然完全死心。   ……   一座露天酒肆里。   赵戎看了眼不远处周独夫带来的老马,忽道:   “老将军是一个人来的?”   周独夫转头看了眼寒京方向,点头:“再多带些人来,宫里的那位娘娘估计会睡不着觉的吧。”   赵戎没有接话,而是摇头叹息一声。   周独夫眉头一抬,很配合地问道:“公子,所叹为何啊?”   身边正有一位紫薇阁绝色仙子小鸟依人的年轻儒生,此时的语气有些遗憾惋惜:   “听说老将军与北辰殿的关系很好……嗯,北辰殿就没什么仙子佳人的吗?可以带着一起来玩的。”   周独夫:“……”   露天酒肆有些安静。   富态老者与一众学子们一齐无语的看着疯狂暗示的某人。   赵戎摆手道:“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认识认识而已。”   认识认识,聊着聊着然后了解一下深浅?   席间气氛更加死寂了。   在让全场尬尴冷场的这方面,赵戎从来没有让他们失望过。   正在这时,一旁娴静温柔的苏青黛扶着赵戎胳膊,直起了腰,凑到了他的耳畔,小声说着全场皆闻的‘悄悄话’:   “子瑜,北辰殿我知道一些的,他们男子修士居多,还都是些无趣的男子,没有什么亮眼的女子修士的。”   她吐气如兰,对于依附的男子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心念其他女子,没有什么介怀。   正在扮演好色狡猾的贪婪儒生的赵戎脑袋微微斜了些身子,耳朵与她近在咫尺的朱唇拉开了些距离。   苏青黛却也不恼,一双美目亮晶晶的。   青眉如黛的她,正螓首轻仰的看着他的脸庞,细语:   “其实在大离的山上,我……我也认识几个不错的仙子,要不……回头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嗯?赵戎眼睛微睁,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暗暗乍舌。   还有这种好事?离谱……不对,是懂事!   就很符合现在他佯装的角色身份。   赵戎不动声色的给了悄悄在数数的小芊儿一个放心的眼神,嗯,逢场作戏。   随后。   “哦?”年轻儒生两指捏着酒杯,轻佻的扬眉,抬起一只手,捏着苏青黛尖俏的小下巴,抬了抬她的玉容。   看着这张仰起的楚楚动人的美颜,他轻笑,“没白疼你。”   苏青黛浅浅一笑,眼眸眯弯。   “赏你的。”赵戎将手里的酒杯前倾,移到她染胭脂的唇旁,喂了一口酒。   苏青黛抿了一口后,十分懂事的接过杯子,去给他重新满上,没有去看小芊儿的目光。   赵戎回过头,继续锲而不舍道:   “老将军,那你可有什么优秀的要提携的后辈,其实可以一起带来认识认识的,特别是有趣的佳人之类的。都是朋友,你的后辈就是在下的后辈,提携后辈是义不容辞之事,在下也可以帮忙指点指点的。”   你确定只是‘指点’?龟龟的,你个读书人,怎么比俺粗人年轻时还要浪……   周独夫忍不住再打量了一遍赵戎,抿嘴不语。   他又喝了口闷酒,咳嗽一声摇头,“抱歉赵公子,没有。”   似乎是觉得语气有些干巴巴,这个像个富家翁似的武夫顿了顿后,忍不住开口:   “公子,俺都已经请你和大伙喝酒了,而且也答应了你身边苏仙子的要求。话说咱们现在不是已经是朋友了吗?”   赵戎面无表情的看着周独夫。   好家伙,一桌酒就想收买本公子!而且还不是花酒。   他叹息一声,没说话,但是意思显而易见:   就这点东西,我很难帮你办事啊。   富态老者面色有些无奈,他想了想,正容,伸手进袖子里,摸索了下。   在无数道目光之中,周独夫掏出了一本蓝色封面的小册子,默不作声的递给了赵戎。   书页有些泛黄枯旧,边角处还陈旧的卷起。   赵戎好奇的翻了翻,顿时眼神一亮。   同是走武夫路子的他,看着上面眼熟词汇,立马识货了。   好东西。   对他而言。   下一秒,年轻儒生把被声旁绝色女子挽着的手臂一抽,笑容灿烂的搓了搓手,颇为热情道:   “大将军这就见外了,有什么朋友之间的话,可以尽情说来,客气个啥。”   他一边语气‘责怪’着,一边把蓝封小册子塞进了怀里。   周独夫与众人:“……” 第四百零七章 赵灵妃:要去给夫君晒被子了   “赵公子,此次俺前来,只是为了拜托一件事。”   额,你还想拜托几件?赵戎嘴角一抽,“嗯,何事,请讲。”   周独夫目视赵戎,“关于这次封禅大典。”   赵戎略微意外,因为没想到他会直奔主题,讲的这么直白,眼下大白天的,大伙都在,离寒京也才百里。众人亦是微楞。   在这种环境下,送完礼后,这事不是该隐晦暗示的吗。   嗯,这也是赵戎想要的效果……他们这些送礼的势力,若是没有明确指明,只是暗示的话,那他就当做没听懂,拖着。   不过不慌,也在本公子意料之中……赵戎在老者的注视下,轻轻点头,他同时若无其事的转头,眼神安抚了一下目光同样疑惑的顾抑武等学子。   周独夫毫不脱离带水的直接道:   “我希望赵公子和诸位公子们,能够恪守本分,顺应天命。封禅大礼,仪式过程尽力而为即可,对于结果,雪中送炭或锦上添花,都不要。恳请赵公子……公平公正!”   富态老者腰背笔挺,声音硬朗,此时话语声铿锵有力的响彻在露天酒肆,“如此,封禅大礼,俺绝不从中阻碍。”   全场寂静。   顾抑武和学子们又忍不住眼神瞧向赵戎……送礼拜托咱们公平公正?咳,子瑜,这奇怪要求也在你的意料之中?   赵戎此时没去理他们,而是静静看了会儿周独夫,抬起手上的酒杯欲喝,想了想,又放下了酒杯。   缓缓点点头,没说什么。   他慢吞吞提起旁边的就酒壶,亲手给周独夫满上了一杯。   放下酒壶,赵戎起身,转头离开露天酒肆,去牵龙驹。   赵芊儿、苏青黛和顾抑武等一众学子,第一时间起身跟上。   众人交换了几下眼神,也一言不法的跟随赵戎上马,扬鞭远去。   赵戎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官道上。   只留下一个举杯独自喝酒的武夫和一匹路旁埋头吃草的老马……   “子瑜,咱们这就走了?”   “不然呢,我们留下来吃晚饭吗。”   “……”   “走,咱们去寒京,这趟大离之行,已经时间不多了,咱们赶紧举办封禅大礼,早点回书院,此地……真的不宜久留。”   “行,听你的子瑜!咦,等等,子瑜,你刚刚收下的那个蓝皮小书是什么东西,该不会是什么盖世神功的秘籍吧?”   “瞎说什么呢,神神叨叨的,这可是正经人的正经东西。”   “有……有多正经?”   “日记。一个武夫写的日记。”   顾抑武、众人:……   简直令人无法反驳。   ……   半刻钟之后,赵戎一行人在距离寒京十几里外的官道上,遇见了等待已久一众大离官员。   其中还包括赵戎他们颇为眼熟的一个丰腴美艳妇人,雪蚕。   她带着一些朝堂礼部的官员鞠躬道:   “赵先生,诸位先生,幼帝与独孤太后得知你们今日抵达,已于寒京外为你们举行了隆重盛大的接风仪式,十里相迎,请先生们换上礼服……”   赵戎眯眼眺望一眼隐约锣鼓喧天、马蹄阵阵的前方,轻轻颔首,“有劳了。”   不多时,赵戎与顾抑武等人换好了儒教礼服,穿戴整齐后,策马扬鞭而去。   ……   秋高气爽的上午。   独幽城,太清四府。   偏中心处的一座断崖高峰上,修建有一座崭新的古台。   之所以崭新,是因为月月翻修。   此时,作为太清府内高规格大比常任举办地的青云台上,连一丝高处的山风都溜不进,气氛安静无比。   但是约莫方圆一里大小的崭新高台上,此刻却屹立着数百道白衣身影。   或白衣仗剑冰冷邪气,或酒壶悬腰洒然随意,或赤脚空拳孑然一身,或长发飘飘风姿卓越。   皆是缄默不语。   场上一大半的太清四府各府府生,目光各异的看着某座斗法台上的一道风华绝代的倩影。   明明同样是太清府的剑纹白衣,但是穿在她的身上就是不一样。   不是惊艳,不是耐看。   而是让人一眼便被下意识吸引,越看越夺目,可是又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令人心痒难耐,却被她的冷意劝退,不敢靠近。   青云台上,有着一座座铭刻法阵的比武台,这道耀眼高挑倩影的主人,正在中心处的一座最大的比武台上袅袅而立着。   她一双狭长的秋眸宛若秋水荡漾,左眸下一粒淡褐色泪痣,太清府无人不识,无人不晓。   此时,很多斗法台已经严重损坏待修,这些明明是以天志境后期修士的战力规格选用特殊灵材精心修建的比武台上,有着不少令人惊心动魄的伤痕。   让人难以相信,此时正在进行的是全府浩然境府生们的准生死战。   眼下,决定接下来几个月修行资源分配与地位高低的青云台大比,已经接近尾声,几乎全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毫发无伤的冷清女子身上。   剩下一些没有去看她的,要不是已经落败落寞下台的府生,要不是即将上台在闭目养神的。   青云台半空中,有负责记录或判决的青衣修士,手执笔册,或奇形怪状的镜花水月法器,目光敏锐的洞察台上的一举一动。   而青云台高空处的云端,有九道模糊朦胧的身影,或端坐或站立云上,皆垂目俯视下方情形。   在青云台众人的视野里,这些人的模糊身影隐约可以看出似乎衣着各异,一些熟悉太清府的老府生,不时的向上瞧一眼,差不多能把这些云上人的身影,与府内或独幽城内一些大人物成功对应。   比如那个处于云端九人之间的一道身影,是唯一一个端坐案几后面的,八成就是府主大人了。   只是此时此刻,和大多数的青云台上的四府府生们一样,云端处的九位大人物的含笑目光,皆是落在了最大的斗法台上,那个又要全场只响彻她一个人名字的逍遥府天之骄女。   “铛——!”   “第十七场斗法,胜者,赵灵妃!”   “……”   “铛——!”   “第十八场斗法,胜者,赵灵妃!”   “……”   “铛——!”   “第十九场斗法,胜者,赵灵妃!”   “……”   青衣中年裁判的沉哑声音,一次次的震碎了沉寂凝固的台上气氛。   “此次青云台年终大比,最后一场甲字台斗法,斗法双方,赵灵妃,计乾一,请准备,半炷香后准时开始!”   青云台上的沉寂气氛,在青衣裁判宣告短暂休息后,略微缓和了一些。   只是众人的目光却没有多少挪开。   观众席的人群之中,有府生忍不住私语起来。   有刚进入扶摇府的新府生,今日大开眼界,终于亲眼见到了以往的传闻画面。   “这就是你们说的赵师姐?怎么感觉其他师兄师姐们都太……太快了。”   “因为他们面对的赵师姐啊。”   有小师妹替心中仰慕已久之人骄傲昂首。   “她还在浩然境,谁敢争第一?”   有同是浩然境的府生,气氛凝重,看向赵灵妃的眼神复杂。   “喂,你们说,计乾一打得过赵灵妃吗。”   “难,不过也有希望。”   “但愿吧,欸,简直是妖孽,话说赵大仙子怎么还不破境,已经一年了,还留在浩然境压我们,这种妖孽,感觉入天志境。”   “听说赵灵妃修行出了些大问题,所以迟迟没破境。”   “你他娘的管这个叫大问题?目前为止咱们之中都没人能在她面前站立超过十息。”   “……也可能她是想可以留境,厚积薄发吧。”   “剑气已经这么盛了,还厚积薄发……”   “欸,再等等吧,她总不会一直待在浩然境的,第一个急的估计是府主吧,等到了天志,那几个同样妖孽的师兄师姐,估计能压一压她……至于咱们,就别想了。”   “哼,还没打呢,你们怎么知道计兄不能赢。”   浩然境府生们面面相觑,安静不语。   也有已经是老油条的逍遥、太一、鲲鹏府的天志境府生,聊着聊着,看向台上那个冷清女子的目光,或是目露欣赏之色,或是深藏忌惮之情。   “呵,看来今年浩然境的师弟师妹中,又是赵师妹夺魁了。连续两年的浩然境第一天骄啊,身为男子的小师弟们,脑袋又要被她一人踩在脚底下了。”   “嗯,我看是拜倒石榴裙下吧,估计是个男子都有这种心思,不过听说已经不可能了,好像名花有主了。”   “这还用‘看来’?用脚拇指想都知道,赵师妹一柄剑修甲等剑,在这个境界谁能拂其缨,道修、武夫除非传说体质,否则都不用比就知道结果。   “而在这一届逍遥府的浩然境剑修府生之中,又只有她这一柄甲等剑,已经是战力天花板的天花板了,谁他娘的打得过她?”   “啧啧啧,甲等剑啊,往常一柄甲下的本命飞剑,咱们逍遥府估计都要每过四五届府生才能出世一柄,这还是网罗了一洲之人才,眼下似乎是个大年份,逍遥府竟然隔个一两届府生就出现了一柄,看来山上传闻中的大世果然还是来了。”   “没错,眼下逍遥府上下,所有府生,算上这位赵师妹,甲等剑也就三柄罢了,只是不知道赵师妹的这柄稀世的甲等剑,具体品秩如何,该不会……到甲中了吧?”   某处观众席上的空气沉默了一会儿。   “……应该……不可能吧,逍遥府的那两位存在也才‘甲下’而已。”   “等等,甲等剑,太清逍遥府可能不只是三柄了,我听说新入逍遥府内的府生之中,好像又有一位妖孽有甲等剑。而且……还是一位师妹。”   气氛又是一阵沉默。   “是谁!”   “好像也是姓赵,叫……赵芊儿。”   有人幽幽道:“赵灵妃师妹身边有位一齐入府修行的贴身丫鬟,也叫赵芊儿。”   “……”   “这……离谱啊。”有天志境府生忍不住道。   云端的那些大能们,眼下似乎也在言语着,赞赏的目光不时的投在下方那个秋眸女子身上。   正在这时,半炷香已到。   “铛——!”   全场寂静了下来。   在师弟师妹们的仰慕向往眼神中。   在同届府生们的失落、挫败与爱慕混在一起的目光里。   在云端大能、师兄师姐们的欣赏、赞叹的视线下。   此时甲字号斗法台上的赵灵妃似乎有些奇怪,其实用一开始她就有些奇怪了。   只见万众瞩目之下,她一直没有闭目养神或是目光四移,而是抬首,仰视着晴空之中那轮难得明媚的秋日。   气质冷清的她,被阳光照射的轻轻眯眼,皓齿咬唇,略微出神了。   此时钟声响起,计乾一郑重的走上台后,赵灵妃螓首这才缓缓回正了。   然后,青云台的空气,似乎凝固了片刻……   二十息之后。   “甲字台,第二十场斗法,胜者……赵灵妃!”   云端处,九人之中端坐的那个苍老身影挽袖起身,言简意赅:   “此次,府内年终青云大比,胜者赵灵妃,蝉联浩然境第一天骄!赏!”   面容模糊老者的嗓音平静,却宛若洪钟大吕,振彻山顶高台,甚至余威不减的传到了山下。太清府内大多数地方的人,竟都可耳闻,纷纷惊讶的偏头看向青云台方向。   此时此刻,在太清府主的余音还未完全落下之时,在无数道睁大眼的目光之中,赵灵妃毫不逗留的转身了,莲步轻移。   灿烂的秋日阳光之中,她看也没有看身后恍恍惚惚仿若失魂似的手下败将计乾一,也没有倾听下一秒便如海啸般袭来的掌声,直接平静的离开了青云台。   赵灵妃背对喧嚣,步下了一节节台阶。   在某级台阶上,她微微顿脚,又抬头,长眸微眯,看了眼明媚的秋阳。   “暖欸,只是……怎么还不回来……嗯,要去给夫君晒被子了。”   赵灵妃唇角蓦然一弯,轻轻点头,抬手将青丝撩到耳后,纤纤细步不自觉的欢跃起来,有些欢喜的下山去了……   青云台上,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这时皆是转首瞧见着赵灵妃远去的高挑背影。   不过,对于逍遥府内这朵将所有同届男子踩在脚下且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雪莲花’,他们也是见怪不怪了,只能默然的看着她远去。   而且此时下山的赵灵妃也是背对着他们,根本就瞧不见此时的她,和之前一上午已经截然不同的神彩表情。   只是还是有不少习惯性凝视秋眸佳人倩影出神的男子们,不知为何,心生似乎没由来的疑惑奇怪之情,怎么感觉……她刚刚轻盈的脚步好像是……跳了跳?   就像是一个凡俗市井的学堂里下课后第一时间跑去买糖吃的小姑娘一样迈着雀跃的小短腿,嫌台阶太宽,迈一步太短、迈两步太长所以跳了跳?唔,肯定是眼花了…… 第四百零八章 苏小小:我给他洗晒一下被子就走   太清府的府生们哪里知道那道美好的倩影一刻不停的离开,是要趁着不错的日头去给她的夫君洗床晒被子。   一些男子也只能伸长脖子怔怔看着赵灵妃远去,然后纷纷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或掩饰性的看向别处、别的女子,然后在心中暗暗坚定着努力修行的信念,渴求着有一日能有机会与她并肩,而不是只能巴望着她的背影。   哪怕这种憧憬现实来看是如此的渺茫遥远,甚至说出来都会成为同伴眼里的笑话。   但是若是努力提升他们自己,那么当某一天赵灵妃的眸光不经意扫过来时,他们也能不坠心气的挺直腰杆吧,在她的面前……维护着哪怕只是一丝的坚强。   只不过……听说她已经有夫君了,就在隔壁书院读书,并且二人还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似乎也……十分恩爱,说不定眼下她一言不发的把掌声如雷的众人丢下,毫不留恋,就是要去找竹马夫君寻求夸奖的……   万人的掌声,皆不及他的一句含笑表扬。   难道这就是前不久那位新来的活跃的道学陶先生开坛授课时所说的“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   只是她如此纯粹合道的琉璃剑心,为何会对那一个男子独独敞开!?   某些正在偷瞄着传闻中那个可望不可及的师姐下山背影的新府生,忍不住心脏一阵隐隐的绞痛。   所有说……他们即使是从无比渺茫的希望之中,杀出重围,有机会望项其背乃至并肩,但是这个雪莲花似的遗世独立绽放的冷清女子,也没有在旁边给他们留下半点位置吧?   果然,漂亮师姐这种东西,就像小时候心心念念的玩具,永远都是被别的小朋友拿在手里,至于绝色的师姐,那更是限时限量版的……等你发现了以后,早就已经绝版了,没事都是如此。   只不过下一秒,这些怅然的师弟们转念一想,心里又突然舒服了不少:   与赵师姐同届的那些师兄们才是真的惨吧,特别是那位妖孽的计师兄,本来有机会望项其背的,甚至成为大道伴侣,之前也一直是外人眼里与赵师姐较为般配的。   但是现如今却永远也无法并肩了,因为已然名花有草了,像赵师姐这样一个心思澄澈如琉璃的女子剑修,以她的性子,一旦装下了某个男子,那么意味着什么,众人心知肚明,这也是让他们无比心碎无比憋屈的地方。   所以本来对赵师姐一直有那种靠近倾向的计乾一,以后最体面的结局估计也就是超越了赵师姐,或是某种公认的场合在某些方面堂堂正正的战胜那个半路抱走赵师姐的男子,头也不回的把背影丢给赵师姐,这样才能挽回一些脸面,证明不是他失之交臂了,而是她错过了优秀的他。   否则就要永远成为所处的这一届府生之中,一旦被提及时都会给予带着幸灾乐祸的惋惜与可怜之情的对象吧。   可怜与惋惜,对于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来说,是尤为致命的。   所有到底谁是谁的磨剑石……眼下的这场心气之争,无比重要。   只不过今日这场年终的青云台大比,终究还是赵师姐技高一筹,轻抬一脚踩下了计乾一的欲要抬起的高傲头颅,不看一眼的转头离开,暂时压制了他。   甲等本命剑,还是厉害啊……   此时此刻,正脚步轻快雀跃下山的赵灵妃,并不知道身后的一道道复杂视线与感慨叹息,就算是知道了,她也不会在意……好吧,其实是会留神那么一点的。   她会默默记下来一些,下一次与赵戎交颈说着私密话时,拿出来唬一唬夫君:戎儿哥,以后你要认真读书呀;现在你要表扬我一句;此刻你要立马亲我……辅以很凶很凶的表情吓他,让夫君立马就范执行~   赵灵妃离开了青云台,扬长而去。   她心情很好,因为又找到了借口可以向白先生请假去林麓书院了。   今日阳光明媚,海边的房子又潮湿,夫君的被子都要发霉了。   同时赵灵妃又赢得了大比,蝉联了太清四府浩然境魁首。   于情于理,请一天假不过分吧?   她身姿高挑,此时两只玉手学着某人,背在身后,轻轻点头,唇角浅笑。   然而赵灵妃此时这一副欢喜的亭亭玉立的俏佳人模样,却是让青云台云端处九位面容模糊的人之间的气氛颇为古怪。   下方的那些府生们看不见赵灵妃的神态表情,但是他们这些修为不低于元婴境的大能却是瞧的一清二楚,再联系上今日府内关于这位女子天骄的传闻……   此时的白云畔,隐约之间,可见九人之中衣饰各异的八人正不约而同的看向剩下的一人。   这道身影身姿细长,十分消瘦,身着雪白衣衫,但是腰部却是系着一根漆黑色的腰带,只是看不清他或她是何表情……   ……   苏小小出发了。   带着她的香囊与半阙词。   “去太清府门口,摇铃铛,等卢姑娘来后,就把装词的香囊给她,让她……让她带去林麓书院,卢姑娘肯定有赵郎的联系方式……我就回来困觉。”   出门前,苏小小在梳妆台前走来走去,板着手指头,规划路程。   明明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但是她却歪头,想来想去,原本计划只是见卢宛而已,但是小狐妖最后还是蹦跳着坐到了绣墩上,取出放了很久没用的胭脂水粉,画了个满意的美美的妆才出门……   “唔,只见卢姑娘,让她帮我送信,可不能去打扰了赵郎读书……”   她捏着香囊,点头肯定道。   不多时,来到了太清府位于独幽城东城内的北门,取出了陈记车马行的黄铜铃铛。   “叮铃铃——叮铃铃——”轻轻摇了摇。   苏小小抱着小香囊,低头看着她新布鞋的脚尖,安静等待了起来,脚尖不时的蹭一蹭地上的小石子。   今日,她穿着一身粉色的公子男装,就和当初与赵戎在清风居渡船上时一样,一张俊美无双的小脸蛋,惹得不少路人侧目。   突然,她身后的太清府内较为清晰的传来一阵黄钟大吕似的老者声音。   “青云大比”、“赵灵妃”、“第一天骄”等字眼,隐约可闻。   太清府北门处,人来人往的人流大多都顿时停下了脚步,朝某个方向侧目以视。   旋即便是不少的议论声。   “唔。”挑了个不起眼处却还是很起眼的小狐妖,趁着瞄她的众人注意力转移,赶紧抬起小脑袋,看了看前方的大路,穷目远眺,没有卢姑娘与龙驹马车的身影,她重新低头瞅着脚尖旁的蚂蚁,安静等待起来。   身后的热闹,似乎与她无关,其实关于后面那些只言片语之中的某些字眼,苏小小也挺耳熟的,比如‘青云台’、‘赵灵妃’等名字,   前者她晒小被子时经常眯眼打量,想着那处高台的阳光应该不错,和浅棠山一样,只可惜不准她这只小狐妖晒被子;至于后者苏小小时常听人提起,是府生们经常提起的太清府出名的几位女子天骄之一……   约莫半刻钟后,卢宛驾着马车来到了太清府北门。   “这呢这呢~卢姑娘!”苏小小蹦跳的挥了挥两只手唤着卢宛,二人对眼后,她欢喜的凑上前去。   视野之中,卢姑娘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小麦色皮肤,阳光的笑容,与搭在颈上的汗巾,让苏小小没由来的亲近。   她驾着那么高大吓人的龙驹,却是十分英气潇洒,苏小小颇为羡慕,感觉龙驹似乎比以前的大黄还要威风。   小狐妖也想要骑大马,可是每次赵郎翻个身子说让她骑大马,结果骑着骑着,就又迷迷糊糊的变成骑她了……坏赵郎!   卢宛认真倾听苏小小有点没条理的吩咐后,接过了香囊,看着她依依不舍的眼神,想了想探问道:“苏姑娘,你确定不和我一起去。”   “不……不去见臭赵郎。”似乎又是想起了某人坏处的小狐妖欲言又止,干巴巴道。   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让他安静读书吧,不然以后又说小小打扰他学习,是小狐狸精,找着借口欺负我……”   “而且你不是说他之前和你说下山去了马”   难得化一次妆出门的苏小小,偏开了目光,没去看卢宛,抬起小手轻轻摆了摆。   卢宛微怔,瞧了瞧她这副小样子,有些忍俊不禁,同时女子,虽未恋爱,但是一些女子的小心思哪里琢磨不出味来。   她压下翘起的嘴角,轻轻皱眉道:“这种小香囊之类有护身符意味的情物,还是女子亲手去送比较好,否则也不灵验了……”   “唔,真的?”小狐妖下意识的嗖一声抬头,略微惊喜道,只是下一秒又反应过来她似乎前后反应落差太大,苏小小桃腮微红,又摇了摇小脑袋,“算……算了吧。而且卢姑娘,你刚刚不是说赵郎之前找你,说他下山去了吗,我去了也是白去。”   卢宛心里一笑,看着眼前这个感觉很有眼缘的俊美异常的男装小姑娘,劝道:   “嗯,但是当时他也没说具体在山下待多久,都这么些天了,万一已经回来了呢?”   苏小小有点犹豫,鼓着嘴,目光左右移动,“还是……还是算……”   她一句‘算了’还没有说完,就只见卢宛突然收起香囊转身跳上了马车欲走。   “等等等等!”苏小小下意识的喊出口。   卢宛佯装没听见,驾马启动的动作更快了。   “卢姑娘卢姑娘,别走啊我我……我去我去!我去的,别走啊!”单纯天真的小狐妖急了,在原地跳了跳。   卢宛动作骤停,偏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假装皱眉道:“要不还是算了吧。”   苏小小见她含笑的模样,哪里还反应不过来卢宛之前是在逗她,只不过话已出口,哪里还舍得收回来,况且她是真的很想很想赵郎啊。   苏小小不好意思的垂着小脑袋,右脚脚尖在地上一下一下的点着,将某只倒霉的小蚂蚁赶来赶去,团团转。正如她此时的杂乱心思。   不多时,挂着陈记车马行的马车缓缓开动,只是此时的马车上多了一个捧香囊的小狐妖。   她支着小下巴,忍不住对背身朝她的驾马少女,没话找话,一阵嘀咕:   “我……我不是去打扰他学习,只是去亲手送一个灵验的香囊,我绣了很久了……到时候见面后绝对不和他说一句话。我扔下香囊就走,不过他要是又说小小是小狐狸精要家法什么的,我就咬他!唔,若是他不在的话……我给他洗晒一下被子就走。”   “行行,咱们出发!”   皮肤小麦色的卢宛笑开了话,语气尽量压笑。   这小两口真是的,明明都这么舍不得对方,还拖着两三个月硬是不去见对方。欸,真是看不下去了,赵公子这么豪爽,拉客照顾本姑娘生意,得帮帮!她笑着摇摇头。   做好事从来不声张的驾马少女心情舒畅,抬目看了眼秋阳,抬手扬鞭。   矫健的龙驹拉着马车一路远去,方向是独幽全城书声最琅琅处。   ……   独幽城百里外,一座弦歌千年的古老书院建筑群,在绿水青山处延绵不绝。   一袭白衣,倩姿神秀高挑,一路背着玉手,来到了林麓书院门前。   她在门房处登记,并报上了某个率性堂儒生的名字,身份是独一无二、天大地大它更大的娘子。   赵灵妃一路轻哼着一首故乡幼时的童谣,轻车熟路的来到了某处学舍,轻轻敲开了东篱小筑的大门。   开门的是一个有些玩世不恭的华服学子,院子里,还有一个高大木讷的学子蹲在菜圃子里手里捧着书,此时华服学子微楞:“咦,弟妹,你怎么来了。”   在和夫君的好友、舍友轻笑着打了个招呼并解释了下来意后,赵灵妃自顾自的来到北屋,取出了以前为了查岗而配的夫君房门的钥匙。   她推门进屋,不多时,身影又迈出了房门,搂着一床被褥出来洗……   今日的阳光真不错。 第四百零九章 危   “弟妹真是贤惠啊。”   范玉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半感慨半哀叹一声。   “喂,小鹰啊,你说是不是?”   老实人贾腾鹰挪了挪身子,背对他,不怎么想理范玉树,过了一会儿,才闷闷道:   “玉树兄别乱给人取外号,你赶紧读书备考,今日鱼学长外出有事,让给我监督你,子瑜下山去了,他们都不在,你不要松懈了。”   “知道了知道了,这不弟妹来了吗,我就歇一歇,等会就学,你可别给某无趣家伙打小报告。”   范玉树好奇的看着不远处的赵灵妃,只见她正挽起袖子,扎起青丝,一趟趟的搂着赵戎房间的被褥床单出来,去往院子内靠近东篱的水池旁。   “弟妹这也太贤惠了,子瑜这是上辈子修来的什么福,难不成是拯救过咱们玄黄界?”范玉树摇了摇脑袋,又是一叹。   贾腾鹰也忍不住看了看正在格外认真洗被子的秋眸仙子的身影,点了点头。   没想到子瑜兄娘子这样冰清玉洁、高高在上的仙子,竟还有这样沾染红尘的一面,食用人间烟火……   贾腾鹰随后回正目光,朝范玉树板着脸道:   “玉树兄,你休息好了吗,快些看书,咱们这几日上午都去文庙参加礼仪考核的筹备,已经耽误很多时间了,近几天就要开始分批进行礼仪考核,你不要分心,大考尽力而为,哎,真的勿要让鱼学长再操心了。”   “行啦行啦,就属你最没意思,越来越像鱼怀瑾了,鬼知道子瑜走后的这些天,我和你们两根木头待在一起,是怎么过来的。”   “若是子瑜在,肯定也赞同,不会由着你。”   范玉树:“……”   不远处的水池旁,洗床单被套的赵灵妃悄悄翘唇,想着下次来,得带些灵果之类的礼物,可不能再空手来了。   嗯,她五感通透,耳力很好,没有刻意偷听,只是因为他们提到了‘子瑜’二字,才稍微注意了下。   持家的赵灵妃点点头起身,用光洁的手背,擦了擦溅射上水滴的白皙额头,摇头甩了甩马尾。   她转身回到赵戎屋里,不多时又取出几件压衣柜的陈旧衣衫,趁着今日的日头,一起洗了。   很快,院子里水池畔响起一阵阵捣衣声。   捣衣声中,远处有两个年轻学子在读书。   池畔,一个有着一双秋水长眸、像坠落人间的神女的绝美女子,蹲在水池边,膝盖支着下巴,扎起马尾挽起袖,露出白天鹅般的细颈,与霜雪似的一小截藕臂,搓洗着被单与男子衣衫。   唇角不时哼唱溜出的歌谣调子已经停下了,她白裙上渐了不少水迹,阳光下略微晶莹,两缕青丝散落在绝美女子专注凝起的眉间,她正眼神认真的干着手上的活计,专心致志。   任谁看见这一幕也想不到,这个缩顿在水畔,露出安静的侧颜,动作有点儿笨拙,却用尽全力认真捣衣的小妇人,不久前还在汇聚一洲天才的太清四府十分隆重浩大的年终青云台大比上,力压无数英杰天骄,轻描淡写的踩下了同届所有男子的高傲头颅。   也任谁都没有想到,她在青云台一上午都没有皱起的好看眉头,此时却是不时的轻蹙,这家务事,似乎比修练斗法还要难些……   正午的时间悄悄过去。   北屋外空地处的晾衣绳下,赵灵妃将最后一件衣服挂好,后退一步,十根葱指交叉,两只玉手高抬过头顶,一字型的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高挑细长的娇躯,弧线优雅完美。   “呼~总算是弄完了。”赵灵妃笑容轻浅,难得的在赵戎不在场时露出些俏皮色。   她背着玉手,很有成就感的绕挂满衣服、被子的晾衣绳,转了两圈,满意的螓首轻点:“嗯,傍晚来……可能没干,那就明天来收衣服床单。”   赵灵妃轻眯秋眼,板着手指头规划了一番,随后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嗓音糯糯的轻哼着童谣,回到了赵戎住的北屋。   她搬了一把赵戎无聊时喜欢坐的木制摇椅到了书桌所在的西窗前,坐下,又推开了窗户,让阳光与清新空气透入。   赵灵妃安稳的后仰,修长的玉腿并拢无隙,伸的笔直,轻轻的摇摆着木摇椅,荡呀荡的玩了会儿。   她歪头,置身于充满某人气息的书桌旁,秋水似的眸光缓缓扫过厚重的书架、如林般插着毛笔的笔筒、干净的青花瓷笔洗,还有整洁的白纸,最上面一张,还留有他似乎是偶尔兴起写到一半便停笔的残句: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屋内,有泪痣女子轻念,清脆中带着些糯绵的嗓音,轻轻回荡着。   “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朦朦残雨笼晴。”   “……朦朦,残雨……笼晴。”她歪头瞧着白纸上的俊逸草书,轻声呢喃了会儿,两根葱指轻敲椅子的把手,“真……真好。”   “这些句子真好听,你怎么这么厉害呀……”某个学渣娘子咬着朱唇微微垂首,有些小仰慕小幸福,但又掺杂着点小害怕小担忧。她悄悄从袖子取出一枚清香白玉,小心翼翼的抚摸着,有点傻傻的捧起了白玉贴在了她的娇嫩脸颊上,轻轻摩擦着,同时另一手捂着藏着她酥胸间的黑玉所在的位置,唇瓣痴痴轻启,“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呀……”   也不知是说玉还是说人。   不多时,这个泪痣女子吸了吸鼻子,撩了撩鬓处滑落的青丝,收起了白玉,准备转首。   但是下一秒,她花容上,眼尾狭长的秋眸的余光,又不经意瞥见了她螓首旁摇椅靠枕的某个竹片上的墨迹。   赵灵妃回首看去,是一行飘逸小楷:   “春困,秋乏,夏打盹,冬眠。”   “扑哧~大懒虫!”这被某人午醒时吧唧下嘴,顺手提的随笔,让赵灵妃忍不住蓦然一笑,食指点了点木摇椅上的靠枕,然后憋笑,绷脸对某个千里之外的男子嗔了一句。   她缓缓安静下来,转头看向窗外,某人离去的方向,也不知是第多少次的思恋了一会儿他。   下一秒,赵灵妃突然直起腰肢,踢掉了脚上的绣花鞋,盘起一双玉腿坐在了木摇椅上,轻盈纤细的身子摇呀摇的,手掌并拢轻搓,轻睐秋眸,左右转头瞧着赵戎书桌上的雅致物件与笔墨书籍,跃跃欲试。   就像是小毛贼看着藏有稀世珍宝的宝山一样,嗯,也像一只绕着一桌丰盛鱼菜的小猫咪一样,带着满脸欢喜与期待。   翻看下夫君的东西,才不叫查岗呢,嗯,叫天经地义……某只偷腥的小猫点点头。   随后,在暖暖秋阳下,赵灵妃摇着摇椅,好奇又开心的翻起了这些陪伴赵戎很久的雅物书籍。   她真的很想彻底了解夫君,就是忍不住的靠近他,哪怕只是发呆似的瞅着他,都是一种让赵灵妃百看不厌的事情。   因为哪怕二人从小青梅竹马,早就无比熟悉,但那也是以前的对方。毕竟他们之前冷战了那么久,才复合几个月。   赵灵妃对戎儿哥一往情深,这么多年来,这颗纯粹的心一直未变,现在也能感受他的情意,只是他们阔别经年后,对对方的一些生活习惯欲观念,都已经陌生了,要去重新慢慢理解,这种在热恋之中,对熟悉又新奇的心上人靠近慢慢探索,所产生的美妙滋味,就像毒药似的,让赵灵妃有些痴迷。   特别是当发现了赵戎曾经读书时某一刻思恋过她留下的蛛丝马迹……   一本黑封的十三经之一的儒经被赵灵妃的轻捧的好奇翻着,上面的每一页都是密密麻麻的笔记注释,让她有些眼花缭乱,只是某一刻,当快要合上书本时,一根白细的葱指在某一书页顿停。   某几行赵戎的墨迹,周围是显眼的大片空白处,没有被周围的注释笔迹所覆盖,似乎是刻意留出。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鬓。佳人相见……一千年。”   书架上某本似乎是被赵戎翻阅完的山下某国正史,在两根葱指轻轻捻出时,从其中某页滑落出一张残句诗筏。   “春赏百花冬观雪,醒亦念卿……梦亦念卿……”   某个泪痣女子抿唇,将诗筏捂在酥胸处,发了会儿呆,呢喃了一阵,因为想起了之前赵戎情书里‘行也思君,坐也思君’那一句,一颗芳心顿时甜滋滋的……   下一秒,她又赶紧把诗筏重新夹回书里,做贼似的小心翼翼将书还原回书架,唔,下次戎儿哥送给我时,千万不能露了破绽,嗯,我什么也没看见,没看见!   午后难得的宁静时光,就这样在赵灵妃不时的埋起螓首、手掌捂着桃腮或眯眼掩唇的幸福窃喜下过去了。   是枯燥修行之中难得的欢乐消遣,就像生命之中他的出现一样。   她也会不时的抬起头,看一眼窗外晾衣架上,被秋风拂起的床单被套。   ……   东篱小筑内,石桌前。   “小鹰啊,你说弟妹今日该不会要住在子瑜房里了吧?”   范玉树没话找话道,实在是无聊死了。   “不知道。”贾腾鹰摇头,捧着书继续认真看着。   范玉树眼睛忽地一亮,“你说明早起来,弟妹万一遇到了鱼怀瑾,这一次子瑜不再,她们会不会看不对眼,旧隙一起,二话不说又打起来了?”   贾腾鹰严肃摇头,“若是这样,一定要拉住她们。”   “拉什么拉,弟妹最好把鱼怀瑾再揍一顿,这样又能轻松几天了。”某人美滋滋做梦道。   贾腾鹰忽地起身,搬起一堆书,默默跑到前方田圃里,背对着范玉树蹲下,远离他重新学习起来。   “……”   被丢下的范玉树摇摇头,伸长脖子朝那边锲而不舍道:   “小鹰啊,你再这样下去,估计以后都讨不到老婆了,跟个闷葫芦一样,哪个姑娘会喜欢?这点你该学学子瑜。以后就算讨到了婆娘,估计也是馋你的钱财家业,听玉树哥一句劝,女人这东西你把握不住的,以后千万要小心她煮的汤药什么的,还要隔壁新搬来的邻居啊……”   他顿了顿,又轻轻呢喃一声,“不过很可惜,你现在连这些钱财家业都没有,不像本公子,曾经的生活满是烦恼……哎,加油吧,少年。”   “咚咚咚——!”   正在这时,东篱小筑内响起了轻重礼貌的敲门声。   门外有陌生人喊道:“请问,贾公子在吗。”   谁?范玉树和贾腾鹰微愣,贾腾鹰起身前去开门,抓住一切机会摸鱼的范玉树也立马丢下书,好奇的跟上了。   贾腾鹰拉开院门,只见门外是一个颇为熟悉的书院门房打扮的中年人,此时他礼貌道:   “可是东篱小筑的贾腾鹰贾公子?”   贾腾鹰行礼道:“正是在下,请问是有何事?”   书院门房看了眼手里登记的纸张,点头道:“嗯,书院门口有人找您,是……两位年轻的姑娘。”   “找我?”贾腾鹰一愣。   “姑娘?”范玉树眼睛一瞪,“还是来了俩!”   一霎那的反应,额,二人关注点似乎南辕北辙。   贾腾鹰挠了挠头,有些迷糊,距离他最近的女性亲戚,还是在十万八千里外的大山里面呢。   竟有人破天荒的来找他?   一旁的范玉树面色震惊,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身材壮实模样颇土的木讷学子,像是再一次认识了一遍一样……好家伙,难道是看走了眼,‘失敬失敬’?   院子门前,两个学子‘深情’对视,大眼瞪小眼。   “贾公子?”管事又颇急的催促了一声。   贾腾鹰这才回过神来,愣愣点头,“哦哦哦,就去,就去……”   门口三人身后的院子里,北屋的窗子内,正支着下巴出神翻书的赵灵妃,也听到了门口的动静。   她合上书本,眸光投去…… 第四百一十章 想想子瑜会怎么做   门房管事忙碌的告辞离开后,贾腾鹰踌躇片刻,整了整衣衫,便一脸严肃的迈步出门了。   范玉树哪里按捺的住寂寞,第一时间跟了上去。   “玉树兄,你……”   “走走走,同去同去。”   “……”贾腾鹰想了想,没有说什么。   二个率性堂学子,一个面色犹豫,一个眉飞色舞的,一齐去往书院大门。   路上,左想右想的贾腾鹰挠挠头,忍不住转头道:   “玉树兄,你说到底是何人寻我,在这儿,除了你们与书院内的同窗,不记得认识什么独幽城内的人。”   范玉树想了想,点点头,“可能是你家那边的人,不远万里来找你的吧?”   贾腾鹰顿时揣揣了,家乡人找来,八成不是喜讯,很有可能是噩耗……   范玉树摸了摸下巴,郑重点头道:“门房说……是两位年轻姑娘,你家里那边的人若是有事找你,八成不会派妇人出来,所以咱们发散一下思维,两位年轻姑娘……说不定……不是人呢?”   认真倾听的贾腾鹰顿时后颈一凉,“玉树兄,你别吓我!”   范玉树咳嗽了两声,认真道:   “腾鹰兄,你仔细想想,你以前在大山里的时候,有没有偶然救过什么白蛇啊青蛇啊,或者小狐狸什么的小动物,嗯,狼啊什么的也有可能不过太重口了……你好生想想,是不是顺手救过什么小动物,现在成精了,前来报答恩公。”   贾腾鹰一愣,然后拧着眉头,思索道:“救小动物?额……一般村子里的大叔们上山打猎,我遇见了都是上前去帮帮忙,这样,叔伯们每回都会分一些肉给我吃的。”   “……”范玉树,好家伙,还是团伙犯案。   身为书生,连小动物都不救,简直太不懂事了,活该注孤身啊。   “行,现在八成是来寻仇的,等死吧你。”他面无表情道。   贾腾鹰:“……”   随后一路无话,范玉树和贾腾鹰来到大门前不远处,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   范玉树转头看着贾腾鹰面上的担忧色,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鹰啊,别怕,多往好的地方想,万一是撞了桃花运呢?上吧,记得随机应变,多学学子瑜,他能追到弟妹那样的仙子,抱得美人归,不用我多说了吧,嗯,你遇到问题,多想想子瑜会怎么做。”   贾腾鹰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舍友的风轻云淡的微笑,竟莫名了安心了下来,“若是子瑜,会怎么做……会怎么做呢……”   他呢喃一句,随后郑重的点了点,转身去往了大门口。   范玉树瞧着消失在门口处的贾腾鹰背影,背着手在原地优哉游哉的打转,等待着。   什么?你问他为什么不跟着一起去?咳咳,万一真的是寻仇的怎么办,狗命要紧,所以还是让小鹰确认安全无误,带进来后再说。   而且他在门内打掩护,要是有个万一,也可以给小鹰收尸不是?   范玉树点了点头,他也是想了想某人会怎么做的。   要子瑜是他……肯定也会这么干!   只是还没等范玉树来得及多感慨下让他受益良多的益友子瑜,门口处,就又出现了贾腾鹰的身影。   这么快?范玉树眼睛一睁,只见贾腾鹰表情愣愣的返回,安然无事,并且他手里多了一封书信,身后跟着两道身影。   一个是皮肤小麦色的短发女子,眉毛英气。   一个是有一双狐媚儿眼的粉衣……俏公子?不对,是女扮男装。   这他娘的真的是来报恩的?   贾腾鹰把卢宛和好奇的东张西望的苏小小二人,带到了范玉树面前。   他挠了挠头,表情释然,语气却又有些疑惑道:“玉树兄,这两个姑娘喊我出来,不是找我的。”   似乎是觉得有点绕,看见范玉树的愣神,贾腾鹰继续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两位姑娘其实是来找子瑜,只是从门房那儿得知子瑜他们下山未归,所有报了我的名字……”   说着,他将手里的信纸递了过去,“额,这是子瑜下山之前写的信,让两位姑娘若有急事要来书院,就交给我们。”   此时的范玉树眼睛‘艰难’的从某只小狐妖俊美清媚极了的脸蛋上缓缓挪开,只是然后忍不住又瞧了两眼,不过却被低头的苏小小鼓起嘴瞪了瞪。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同样是外貌协会资深会员的范玉树。   这是哪里来的姑娘,这么俊,这双狐媚儿眼……是找子瑜的,他朋友?范玉树暗暗吸气,也没有多想,就接了过信纸,定睛仔细瞧了瞧。他安静了片刻,嘴里嘟囔道:   “嗯,是子瑜的字迹,没错了,他提到了一位……卢宛姑娘,说让咱们接待一下……她有何急事,就让咱们来传达……若是急事就寄信,若是不太急就等他回书院……”   他缓缓捋清楚了来龙去脉,抬头忍不住又看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狐眼少女,“额,请问是你就是卢宛姑娘吗?”   苏小小摇了摇脑袋。   旁边的卢宛上前一步,笑道:   “我是卢宛,赵公子走之前,去了趟独幽城,把信交给了我,还告诉了我联系你们的方式,以防意外。嗯,这次登门前来是……是有事找他,不过听管事说他还没回来。”   她顿了顿,瞥了眼苏小小,后者朝她点了点头,二人交换目光。   卢宛继续道:“虽然赵公子暂时不在,不过还是先请两位公子,带我们去赵公子的住所,劳烦二位了。”   苏小小嗖的一下抬起小脑袋,开心的点点头,“嗯嗯。”   笑起来的小狐妖,比此时的秋阳还明媚,区别于赵灵妃冰冷脱俗,如九天明月不可触摸的美,这是另一种让人忍不住亲近呵护的美。   范玉树、贾腾鹰,还有不少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   “看什么看,我是苏……苏大黄!”苏小小一双清媚狐狸眼一瞪,报上了名号,想吓唬吓唬他们……   好吧,其实也算给她自己壮胆子而已,后者的作用更大。其实,苏小小是想换个更威风的名号的,叫苏大红,因为卢姑娘那匹威风的龙驹叫小红,只不过此时卢姑娘就在旁边,她怕卢姑娘笑话……   只是此时此刻,苏小小哪里知道她连生气吓唬人,都是另一种引人入胜的风情,还有点……傻气?   不仅没有吓唬到众人,反而还让他们忍俊不禁,就和赵戎当初一样……苏大黄?好威风的名字。   这时,一旁的范玉树顿时挪开了目光,非礼勿视……想想子瑜会怎么做?   野花虽然香,却已有家花了,想一想子瑜若是在此,定当是一本正经,毫不逾越,多看一眼,他都不是子瑜。   愈发感慨益友的范玉树咳嗽一声,锤了锤旁边木头的肩膀,随后笑道:   “原来是子瑜的朋友来了,介绍一下,在下范玉树,玉树临风的玉树,是子瑜的莫逆之交。他叫贾腾鹰,腾……鹰……鹰算了,让他自己给你们介绍吧,嗯,贾腾鹰是子瑜舍友。”   他摇了摇头,继续学着某人风轻云淡的轻笑一声:   “走走走,咱们这就带你们去子瑜住的东篱小筑,欸,今日倒是巧了,不仅子瑜的朋友来了,娘子也来了,倒是正好,哈,小鹰你说是不是?趁着都在,带回去后,可以认识认识……”   范玉树笑着看向贾腾鹰,后者欲要接话,只是下一秒,本来眼神有些小警惕神色的苏小小,顿时眉欢眼笑了。   捂着香囊的小狐妖喜滋滋道:“范公子,你虽然眼神不老实,但倒是会说话的主,嗯,人也不错,之前是我误会了。”   范玉树一怔,张嘴,“啊?”   苏小小拉着‘子瑜的朋友’卢宛的手,轻轻摆了摆她胳膊,歪头笑语:   “我家赵郎把事情都和你们说了?唔,真是藏不住事……”   她语气略微埋怨,但是却带着些小幸福。只要不傻,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范玉树:“……”   贾腾鹰:“……”   妈耶,这句话信息量好大,你……你家赵郎!?那赵仙子的赵郎是谁家的?   两位率性堂学子之间的气氛陡然之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苏小小正欢喜某人可能经常提她念他,没瞧见气氛古怪了起来,她美滋滋的脆声道:“唔,其我暂时还不算是他娘子的,我……我们只是订下了而已,不过相信马上就能是娘子了,范公子这么叫倒也没错。”   她挽着卢宛的手臂,歪头道:“范公子,咱们走吧……咦,你们怎么了。”   两个学子僵硬转头,默然对视。   又是在大眼瞪小眼。   越听越傻眼。   饶是一向对这些男女事迟钝的贾腾鹰,此时也是微微张嘴,看了看东篱小筑方向,又看了看眼前漂亮的狐眼少女。到底那个是子瑜娘子,还是说……   是娘子,但不完全是娘子。   他不禁眼神探寻的看向同伴,怎么办?   “没……没事,稍……稍等一下……”范玉树眼皮有些压不住了,面对着身前两位少女的微惑目光,干笑的回了句话。   他抬手遮掩性的揉了揉笑容僵硬的脸庞。   不行,得先消化消化,想想子瑜在会怎么做……他娘的,想他个锤子啊,子瑜这做的是人事?   范玉树再也忍不了了,心里疯狂吐槽。   至于怎么办……   面对贾腾鹰的求解,他面无表情……你问我我问谁?   ……   “贾公子、范公子,请问你们商量好了没有。”   卢宛瑜与苏小小对视一眼,忍不住催促了句。   “啊,马上好马上好,突然想起学馆还有点事情,想要一起顺路处理一下,和小鹰商量一会儿,哈哈,抱歉哈,卢姑娘,苏……弟妹。”   不久前,一阵尬笑过后,范玉树把木头似得贾腾鹰一把拽到了一旁,背着身子状似如常的小声谈些什么,此时范玉树回头打了个哈哈,便又扯着贾腾鹰转过了头去……   此时,某个听到了‘弟妹’二字,又忍不住眉欢眼笑的小狐妖小手一挥,“唔,没事,不急不……”   “小小。”卢宛突然把苏小小一扯,打断了她的话音。   “怎么了,阿宛姐姐。”苏小小细声道。   卢宛没有马上回话,而是看了眼前方两个似乎有些不对劲的年轻学子,想了想,轻轻摇头没有出声。   和天真烂漫的小小不同,在早早便在市井营生的她总觉得这二人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劲,不是那种暗藏恶意,而是……总觉得他们在心照不宣某些事情……难道是赵公子出事了?   卢宛轻轻皱眉。   不远处,范玉树和贾腾鹰有些愁眉苦脸。   “玉树兄,你说这位苏姑娘会不会是子瑜的妹妹?”贾腾鹰有些拿不准道。   “妹妹?你家妹妹,喊你贾郎的?况且你看她神色,这意思不明摆着的吗。”   贾腾鹰皱眉,“那这件事赵仙子知不知道?”   范玉树想了想,叹息摇头,晃了晃手里的信纸,“八成是不知道的,你看这封信,若是这位突然冒出来的苏……小弟妹和大弟妹认识,那么在子瑜下山去了的情况下,她要是有事,也不会第一个来找咱们来。况且。”   他顿了顿,看了眼东篱小筑方向。   贾腾鹰追问:“况且什么。”   “况且以赵弟妹的性子,哪怕咱们接触不多,但是她大概是什么样的女子,你还不知道吗?按苏弟妹刚刚的语气,明显和赵戎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这里面的事情……深的很。”   范玉树摇了摇头,叹息,“哎,子瑜,和你相处这么久,你这事藏的也太深了。”   贾腾鹰点点头,想起了这些日子赵戎与赵仙子仿若神仙眷侣般的相处,深以为然,“子瑜兄,糊涂啊。”   二人狠狠的轮番批判了一番某赵姓学子。   只不过一人是真的觉得不妥,一人是心里忍不住艳羡,随后不爽……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一个晴天引起的修罗场?   范玉树转头看了眼那个即使男装打扮还是俊俏清秀的不像话的狐眼少女,这是什么神仙颜值,子瑜是在哪里找到的?也难怪敢顶风作案。   只是不知道最初他们二人之间,是谁先主动的,那时候子瑜和赵仙子还有没有和好如初,不过以子瑜浓眉大眼却软饭硬吃的性子……哎,被这样的少女痴缠着,确实难顶啊。   范玉树越想越不得劲,酸酸道:“之前向他请教如何泡仙子,他还一本正经严肃的劝我什么‘好好读书天天向上’‘年轻人多吃吃苦不要想着吃软饭不要’,好家伙,子瑜真是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啊。”   贾腾鹰没有这么多花花心思,此时直接道:“玉树兄,你说现在如何是好,子瑜……子瑜这做的不对,赵仙子怎么说也是最名正言顺的娘子,这种事情……要不咱们直接和赵仙子说吧。”   范玉树眼皮一跳,忍不住看了眼这个皱眉的木纳学子,“小鹰啊。”   “何事?”   “子瑜没来前,咱们学堂没人和你同住,不是没有道理的。”   贾腾鹰:“……”   “那你说怎么办,子瑜确实是糊涂了,若是鱼学长面对此事,肯定是站在赵仙子这一边的。”   “行了,行了,把你的鱼学长收起来,她……她是圣人啊,子瑜和咱们都是个小小学子,碌碌凡人,比不了。”范玉树摆了摆手。   他又将手上的信纸晃了晃,“子瑜是何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这封信上虽然没写,但是这位苏弟妹带着它来找咱们来,其实子瑜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现在咱们还是想想子瑜在的话,会怎么做吧。   “哎,这是他们小两……小三……算了鬼知道是小几口的事情,咱们不宜参合太深,但是现在也不能见死不救,在咱们这个环节出了问题。能拉……就拉一把。不行,回头子瑜回来,得好好敲他几次作业!”   贾腾鹰欲语:“但是……”   范玉树把赵戎的信往他的手里一塞,后者犹豫的顿住了。   正在这时,身后卢宛的声音传来。   “二位公子,你们事情处理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让两位姑娘久等了,不好意思,实在是最近事情繁忙。”范玉树给了贾腾鹰一个‘你闭嘴就好让我来’的眼神,组织了下笑容回过头去。   卢宛不动声色的瞧了瞧二人略微奇怪的表情,直接道:“两位公子,时候不早了,赵公子的住处在哪,带我和苏姑娘过去吧。”   范玉树笑着摸了摸后脑勺:“没问题,现在就回去,不过我和小鹰正好有事情要去一趟学馆,正好顺路,要不两位姑娘等会儿在学馆门口稍等一会儿……”   “不好意思,范公子。”卢宛礼貌的打断道:   “我在外面也有些事情,没有太多时间,等会儿就要走,现在就想陪小小去赵公子住的东篱小筑,嗯,若是你们有事,当然不能耽误你们,可以不用带路,指一指方向就行,我们自己去找。”   范玉树和贾腾鹰心力咯噔一声,完了,是个不好糊弄的主。   这要是毫无防备的去,那不得直接王见王?   喜欢敷粉在乎形象的范玉树,笑容勉强道:“啊,这样啊,没事没事,我想想,让我想想……要不这样吧,我先带你们去东篱小筑,至于小鹰呢,就代替我去学馆处理事情吧,和咱们不同路,如何?”   卢宛看了范玉树一眼,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   很快,四人出发了。   范玉树带着苏小小和卢宛往东离小筑方向走。   而贾腾鹰在得了范玉树一个眼神后,便绕了一条远路,在离开三人视线之后,抢在他们前面飞速狂奔向东篱小筑,只是老实人贾腾鹰此时有些慌张。   他现在打着幌子立马赶回去,当然是将赵灵妃支开,但是他本来就不会说话,不知道怎么和赵灵妃解释……   想想子瑜会怎么做……贾腾鹰心里暗道。   不多时,东篱小筑门口,身材高大的木讷学子的身影出现,他牛似得喘息了一会儿,抹了抹头上的汗,看着眼前的院门,咬牙硬着头皮推开了。   只是下一秒,看清院内情况后,他愣住了。   然后脑袋伸进去,左右瞧了瞧……   ……   范玉树不敢故意绕太远的路,因为这个眼眸十分好看的苏姑娘身边有些不起眼的短发少女,不像是个好糊弄的。   只能尽量选些稍远的路,拖一拖,同时有意无意放慢脚步,给贾腾鹰腾出时间。   此时他笑声爽朗的给苏小小和卢宛讲了讲赵戎在书院内的趣事。   原本对周围事物好奇的东张西望的小狐妖,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范玉树,问这问那的。   “赵郎的吃喝住行缺不缺用度?”苏小小咬唇道。   “这个不缺。”范玉树摇了摇头。   赵仙子全给他准备好了……他心里暗道。   “赵郎有没有读书读瘦了?”苏小小轻轻皱眉。   “这个没有。”范玉树继续摇头。   赵仙子的软饭都快把他喂胖了……他暗暗想。   “那……那赵郎读书刻苦,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是个夜猫子?不按时睡觉?”   “这个,可能是,我有时候夜起,发现他房里的灯还是亮着的。”范玉树想了想如实答道。   赵仙子……咳咳,这倒是像真在读书,每夜如此,赵仙子没有留宿什么的,子瑜在守身如玉这一点上倒是好像没有‘不做人’……夜夜笙歌什么的。   赵郎估计憋坏了,哼,以前嫌小小,现在后悔了吧……苏小小不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小脸悄悄一红,心里又嗔又心疼。   “对了,弟妹,你和子瑜是怎么认识的,比较好奇。”范玉树笑道。   苏小小笑靥如花,转头欢语,将赵戎与她的相识、相知、相爱一事,甜滋滋的娓娓道出。   说的天花乱坠,嗯,毕竟连她与赵戎第一次轻吻时整个世界都静止了视野里五颜六色这种童趣之言,她都一本正经的说出来了,语气十分笃定,让二人忍俊不禁。   嗯,不是觉得小狐妖满嘴跑火车,因为这个第一眼就让人觉得可爱亲近的狐眼少女,有些痴气,很可能第一次和赵戎亲亲时,是真的这么晕乎乎的感受的,将主观赋予了客观事物。   因此苏小小言语,让他们蓦然一笑,只觉的天真烂漫,清音无忌。   范玉树和卢宛好奇的倾听着,脚步也不自觉慢了下来。   而前者在暗暗松口气的同时,也不禁被苏小小口中的故事吸引。   子瑜原来是在北上独幽城的路上,和这位苏姑娘情定终身的,好像听他喝酒时提过,那时候,他与赵仙子还是处于夫妻冷战的阶段,子瑜前来也只是想着还玉的……只是万万没想到路上……   不多时,范玉树若有所思,笑着总结道:“所以说,弟妹,子瑜能与你在一起,最初还是多亏了那次他船上的挺身而出,果然,英雄救美才是王道啊……所以,这是天降与青梅竹马的比试!”   苏小小低头,耳根子红了,“也……也不是全是啊,最开始跟着他一起走,只是觉得他不会害我,但还是……怎么看怎么讨厌他,不想挨他,后……后来就不知怎的,就慢慢顺眼了,后来觉得,他其实也挺好的……”   她眯眼瞅着手里一针一线织就的香囊,细语道:“他能对……对我好,这就够了,也不要他学负五车、辉煌耀眼什么的,就算是普普通通,只要能平平安安就行,我们以后还有过日子哩。他平安就好。”   卢宛闻言,心里有些艳羡,苏姑娘确实是喜欢他喜欢到心眼里去了,二人之间的这种感情……   然而一旁的范玉树关注点却有些偏了。   此时,他若有所思的点头,看着苏小小那双清媚动人的狐狸眼,嘟囔道:   “弟妹是浅棠山道狐女,子瑜救了你……哎,又是一个书生狐妖由报恩演变成的烂漫爱情之事,不愧是子瑜,这儒生当的比咱们都明白多了,小鹰啊你看看你,还团伙犯案……哎,以后遇见这些事情,得多想想子瑜会怎么做。”   此时的赵戎并不知道他的某些事迹成为两位好友眼里的光辉伟业,在二人眼里俨然是模范榜样的形象。   约莫半炷香后,即使范玉树想方设法的拖延时间,但是道路的尽头还是延伸到了东篱小筑的大门口。   “这……这就是东篱小筑,子瑜和小鹰二人住的地方。”   范玉树瞧着外面静悄悄,但内里却不知蕴含什么可怖事物的院子,有点头皮发麻,他忍不住道:   “弟妹,卢姑娘,子瑜真的下山去了,不在这儿,话说,你们来此,到底是要干嘛,若是有什么东西或话要转送,我和小鹰可以代劳的。”   苏小小有些好奇的看着不知为何压低嗓子说话还略微结巴的范玉树,笑道:“他不在没事,我去他屋里看看,帮他收拾收拾东西,唔,顺便帮赵郎洗晒下床被,他怎么懒,估计都要发霉了。”   范玉树右眼皮狂跳,默默抬头眼头顶的灿烂阳光。脑海里又闪过不久前给赵戎洗晒下衣被的某个贤惠女子的身影。   这就是同时拥有两个好女孩的花心报应吗,连一个晴天都有可能催生一场修罗场……好恐怖。   正在这时,一直瞧着院子门打量的卢宛,突然走上前去。   在正想借口他拖延的范玉树还没来得及之前。   她伸手,将未锁的院门轻轻一推。   大门洞开。   范玉树脸庞上的表情僵住了。   苏小小好奇朝门内看去。   卢宛安静看见会儿门内,缓缓转头,“快进来啊,等什么呢……里面没人。”   语落,她走了进去。   苏小小脚步轻盈的跟上,迈过了门槛。   原地处的范玉树一愣。   贾腾鹰不知何时默默出现在了他身后,轻轻推了推他道:   “我赶到时,赵仙子就不在了,应该……是在我们出门后,就回去了……”   “原来如此。”范玉树松了一大口气。   他缓了缓后,笑语道:“唉,真是虚惊一场。”   贾腾鹰点头。   二人这才进去门内。   ……   两刻钟前。   东篱小筑门口,门房管事正在与某两位学子言语着。   某道眸光从门旁三人的身上扫过。   赵灵妃一根食指有节奏的轻点着合上的书册,略微留神,一些只言片语入耳。   “贾公子……书院门口有人找您……两位年轻姑娘……”   赵灵妃稍稍意外的挑眉,瞧了眼那个模样有些木讷的学子。   倒是没有想到,所以该不会被自家夫君带坏了吧……沐着暖烘烘秋阳的绝色女子翻了翻两只玉手,手掌朝上,高举过头顶,玉腿笔直,在摇椅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赵灵妃狭长的秋眸轻眯,想到了某人,忍俊不禁。   此时,伸懒腰的她,白衣下隐约可见这具娇躯十分修长,勾勒出的弧线万分美好,每一处的弧度都几近完美,能让几乎任何男子看直了眼。   然而这个世界上,只有某个儒生知道此中的美妙滋味,且可以作证,还实事求是的丈量过不少地方……   他十分具有发言权,然而却不足为人道也。   此时,院子里空无一人。   西窗内,阳光下的赵灵妃姿态慵懒,难得的露出了些俏皮可人的小模样。   她撑着下巴想了想,施施然起身,整理了下白衣,又收拾了下书桌,随后走出了北屋。   经过晾衣架时,她伸出一只玉手,轻张,蜻蜓点水的拂过已经不再滴水的床单。   然后赵灵妃来到门口,转身轻掩上了院门,扭头离去了。   她一直留下不走,估计夫君的这两位好友读书学习都不自在了,更何况,那个贾姓学子,似乎是有好事上门。   赵灵妃不打扰她人,幽人独往。   ……   此时,东篱小筑内。   “范公子说,北屋是赵郎的房间……咦,没上锁。”苏小小嘀咕着,推开了未锁的北屋房门,钻了进去,不多时蹦跳着出来了。   等贾腾鹰和范玉树进门后,只见苏小小正现在东角的晾衣架下,仰头瞧着晾晒的床被,她食指点着粉唇,满脸狐疑道:   “贾公子,范公子……这是赵郎的床被吗,我看北屋里的床被不见了。赵郎不是下山了吗,这是……谁帮他洗的?” 第四百一十二章 我晒的被子呢?   此时,瞧见那个狐眼少女伸手,捏着湿漉漉的床单,低头仔细打量。   范玉树不动声色的看向贾腾鹰。   后者心里无奈,只好上前顶锅道:“是……是我洗的,我看天晴了,就帮子瑜洗了洗,他走时丢了根房门钥匙在我这。”   苏小小皱眉疑惑,“你还帮子瑜洗衣服?”   她指了指挂在旁边的同样湿漉的儒衫长袍等衣物。   贾腾鹰硬着头皮,点头,“嗯,看他胡乱丢在床上,我我我就一起洗了。”   范玉树打了个圆场道:“哎,都是同窗,腾鹰和子瑜关系很好的,而且他又是个忙碌命,一刻也闲不下来,这几日太阳不错,又无事可干,就帮子瑜洗洗床单衣服了,昨天还帮我洗了衣被呢。”   苏小小看向那个木讷学子,后者默默点着脑袋。   小狐妖歪头想了想,点点头,“好吧,那谢谢你了,贾公子。不过,以后这种事情,不用你操劳的,有我在的。”   贾腾鹰连忙摆手,“好……好的。”   不止你在,赵仙子也在抢着洗呢,哎,这都是些什么事啊……范玉树心里默默道。   随后,和贾腾鹰、范玉树又说了会儿话后,苏小小和卢宛进入北屋待了会儿。   不多时,二女出来,朝两位学子告辞,准备离去。   贾腾鹰和范玉树对视了一眼,悄悄松了口气,眼神也有些释然。   他们连客气都没有客气,在后方装透明人,默默挥手告别。   赵仙子眼下不在,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走的,全都说不准,她随时都有可能再回来,姑奶奶你还是赶紧走吧,赶紧走……   这时,苏小小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我想在这里住一晚,赵郎的床被衣服,等会也要收一收的,太阳下山前应该能晒干……阿宛姐姐你先走吧。”   她像是专门和他们的心声对着干似的,扭头返回,经过某两位笑容僵硬学子的身旁,重新步入了北屋。   房门被关上。   范玉树和贾腾鹰二人身子僵在了原地。   ……   ……   见苏小小重新进了北屋。   贾腾鹰和范玉树无可奈何,在门口对视了会儿后,便各做各的事情去了,只是眼睛不时瞥向北屋方向。   当看见北屋的西窗再次被打开,并且摇椅上出现了一道娇小可人的身影,两位学子眼角忍不住抽搐一下,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刚刚中午时分赵仙子也是坐在摇椅上,在窗前读书的……你们怎么都爱往那坐……   要是让苏弟妹和赵弟妹都知道了不久前对方都坐在了那里,她们也不知会作何感想,这算是被入侵了领土?嘶……范玉树暗暗后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便日落西山了。   整个下午,贾腾鹰和范玉树都是在心不在焉之中渡过的,眼睛不是的瞄向院子门口与北屋西窗这两处地方。   虽然不是他们的修罗场,是千里外的子瑜似乎命中注定的‘劫’,但是作为好友,二人还是替某人狠狠的捏了把汗。   不过所幸,也不知道赵仙子是不是有急事走了,或是忘了事,下午的东篱小筑外再也没出现她高挑婀娜的身影。   吱呀——!   北屋房门被推开。   “范公子,贾公子,你们要吃东西吗,我带了些小点心。”   范玉树和贾腾鹰抬首看去,只见苏小小走出了北屋,朝东角的晾衣架走去,边走,边转头甜甜一笑询问。   “不了,不了,多谢苏姑娘好意。”范玉树连忙摆摆手。   “哦,要吃与我说,我带了不少。”苏小小不在意的摇摇头,然后站在晾衣架下,她将小脸埋在饱受阳光的被子里,“好暖呀~”   小狐妖深呼吸一口气,粉脸上有点小陶醉之色。   又用小手探了探被褥衣物,差不多晒干了,今晚有床睡……   她转头浅笑道:“谢谢你贾公子,把赵郎的床被清洗的真好,回头可不可以向你请教一下……赵郎总是说我洗衣服笨手笨脚的……”   “……好……好的,以后有时间再看吧,最近要考试,很忙。”贾腾鹰有点心虚的替某个秋眸女子接下了感谢与赞扬。   范玉树忍不住揉了揉脸庞……苏弟妹,你现在当面向赵弟妹请教一下,嗯,她估计得拔剑了……   苏小小鼻音轻轻的哼着浅棠山的小曲,收取了晾衣架上的被褥,抱着它们大大的一团,三步一摆的走回北屋,小身板有点小摇晃。   她娇躯娇小纤细,此时整个人埋在被褥里,像陷了进去一样,远处的范玉树、贾腾鹰都看不见她的小脑袋,宛若蚂蚁搬大米……   白天赵弟妹洗晒被子,晚上苏弟妹收被子……二人默默看着这一幕,有点麻了。   好家伙,吃枣药丸……他们忍不住摇摇头。   不多时,将赵戎的床被和衣服收拾好后,苏小小的身影又出现在了北屋门口,她朝远门走去,似乎是要出去。   此时临近傍晚,残阳如血,东篱小筑的烟囱上,又冒起了它标志性袅袅青烟,是贾腾鹰在厨房里做饭,忙忙碌碌。   某个脸上敷粉十分白皙的范姓学子,学着贾腾鹰的姿势,蹲在厨房门口,蹭饭吃,此时见苏小小出来,下意识道:   “弟妹,晚上一起吃饭吧。”   苏小小小手在腹前摆了摆,“不了不了,范公子,我出去一趟,应该在外面吃。”   范玉树一怔,“你要离开书院?今晚不在这儿住了?”   “不是。”小狐妖摇头,“书院里有个认识的长辈,与祖奶奶关系很好。来这里,得去打声招呼。”   范玉树心里陡然失望了,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好的,你去吧,弟妹,万一回来饿了,可以来厨房……”   苏小小点头,心道两句“唔赵郎这两个朋友人认真不错”“只是有时候有点呆半天不说话”。   之后,她出门溜达去了。   ……   苏小小傍晚出去了约莫一个半时辰后,又背着小手,心情不错的返回了东篱小筑。   范玉树和贾腾鹰各有各的事,没有再去打扰她。   至于明天如何……管他呢,让子瑜自生自灭去算了,王见王就王见王吧,活该……范玉树结束一天的摸鱼,返回住所时,顿时洒然了……   苏小小好奇的在北屋折腾了一阵,熟悉了下环境后,烧水沐浴了一番,随后清洗了下外衣,将那件粉衣男装晾在了院内东角的晾衣架上,便回屋关灯睡觉了。   夜里的时间静悄悄过去。   今夜月明星繁,预示着明日八成又是一个好晴天。   东篱小筑内,北屋的床榻上,某个卷缩的身影不知第几次翻动了身子。   下一秒,苏小小翻身坐起,身上包含阳光气息的被子滑落,她伸手挠了挠光洁额头,将凌乱的秀发撩动到耳后,抱膝坐在了床上。   今夜……有些睡不着。   黑暗之中,她穿着粉色肚兜儿,抱着并拢的双腿,正对着少了某人后显得无比空旷的屋内,一双清亮的狐狸眼,微呆又好奇的打量着房内。   “这是赵郎住了三个月的地方……他平日里都是在那张书桌前读书的吧……”小狐妖在黑暗中的床上轻轻呢喃自语。   今夜银辉同很多个夜晚一样,从西窗落下,满载一桌月光。   这是熄灭灯的屋内,最亮的事物。   就像某个狐眼少女此时心头溢满的思恋。   此时夜深人静,她歪头看着前方明亮的书桌,轻轻自语:   “怎么正好不在呀,香囊要亲手送才好的,要是嗖的一下回来就好了……唔,坏赵郎,每回欺负人的时候就说练了绝世神功,要镇压小小……但是现在呢,小小很想很想你的时候,你就不能用点点绝世神功,嗖一下回来吗……”   小狐妖取出了香囊,低头看着它,发起了呆来。   不多时,似乎是想到了某些事情,她倏忽回神,挪动小身板下床,嫩白的小足在床下探了探,碰到了鞋子。   然后穿着清凉的苏小小汲着鞋,跑到了屋内的衣箱前,打开衣箱,纤细的玉腿脚尖轻踮,她凑了眼赵戎的衣物,里面还整齐的摆放有她不久前替他收放的衣服。   乌漆嘛黑的屋内,苏小小倚在红木衣箱前,瞧不清她此时的具体表情,似在咬唇犹豫着什么。   “这么久……赵郎憋坏了怎么办……”   寂静的屋内,隐隐约约响起些少女的呢喃声。   下一秒,某只小狐妖纤手一抬,伸到了细颈后,将某根粉红色的绳子轻轻一扯……   雪白的人间,被黑暗覆盖,无人瞧见这绝美的一幕……   不多时,某个粉绳垂下带着温香的粉色事物,被揉着塞进了某人的衣箱中。   某个娇小的身影嗖的一下,重新钻进了小被子里,捂的严严实实,似乎再也不出来见人了。   也不知,如此可爱佳人的小脸,此时是否红透了……   往后,一夜无话。   天亮了。   ……   咚咚咚——!   清晨,一大早范玉树就来东篱小筑敲门。   贾腾鹰已经起床,收拾好了,正在等待,此时上前开门。   范玉树打着哈欠道:   “走吧,孟学正和鱼学长应该在文庙等着了,每天都这么早,哎,不过今日上午应该能把文庙那边的准备事宜搞定,呼,终于要开始考核了,听说是分批来……也不知道子瑜在大离准备的怎么样,他们哪里好像也有期限的,和我们差不多同步进行的,不能拖了大考进度。”   贾腾鹰有点担忧道:“按道理孟学正应该过去看一下的,适当的给些建议,不过现在看来,学正毫无动静,似乎全都准备让子瑜他们自己来筹备。”   范玉树点头,“没办法,隔的太远了,坐最快的云船也要一天,咱们也帮不了子瑜什么,而且眼下……”   贾腾鹰闷闷不语,准备和范玉树一起出门,和往常一样,去书院正中央的那座文庙,这几日早上都去哪里帮忙。   “对了,那个……”范玉树突然抬手掩嘴,压低嗓音道:“弟妹她起床了吗,是不是走了?”   贾腾鹰想了想,摇摇头,“好像还在睡,没见出来。”   “哎,赶紧走啊,鬼知道会不会撞到,我都替她捏一把汗……”   “要不去敲下门?”   “女孩家睡懒觉,你敲什么门,敲你个榆木脑袋才差不多,算了,咱们先去文庙,早点回来。”   范玉树和贾腾鹰一起离开了。   东篱小筑内,静悄悄的……   约莫一个时辰后,范玉树和贾腾鹰从文庙回返,他们一路上聊着学馆的事情。   二人来到了院门前,准备在他们笑语打趣着准备推门之时,道路前方拐角处,却出现了一袭白衣的身影。   “范公子,贾公子,晨安。”   只见赵灵妃直接轻盈的步上台阶,瞧见他们的背影,轻声的打了个招呼。   范玉树和贾腾鹰推门的动作顿时一僵。   前者强颜欢笑道:“弟……弟妹,早上好,你……你这是?”   后者忍不住眼睛看向一推就能开的院子门。   赵灵妃站在台阶上,轻眯星眸,抬首看了眼清晨的晴空,随后回首,一笑如焉,“喏。”   她将手里提着的一袋灵果递给了范玉树,后者愣愣接过,只是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赵灵妃却是一边笑语。一边直接转身,推门而入了:   “昨日夜里有事,忘了来收床被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和衣服一起夜里多晾一会儿……早上来瞧瞧,唔,不……不行就再洗一遍,白天再晒晒。”   她嘴里有点小心虚的说着,一只玉足已经迈过了门槛,然而下一秒,待院子内的某处景象映入眼帘后。   赵灵妃的脚步定住了。   看着空荡荡的只晾有一件粉色衣物的晾衣架,她的娥眉霎那间蹙起,轻轻自语:   “我晒的被子呢?”   范玉树:“……”   贾腾鹰:“……”   赵灵妃身后门外的这两个噤若寒蝉……   不过一脚跨入门内的秋眸女子,没有回头去看他们,而是第一时间眸光一转,看向了房门紧闭的北屋。   院子里的空气顿时凝固了下来…… 第四百一十三章 赵灵妃:这是谁的兜肚?(一)   东篱小筑门口。   赵灵妃一只脚落在门内,一只脚在门外,转头看向了房门紧闭的北屋。   贾腾鹰和范玉树被她挡在了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十分尴尬。   二人对视一眼,有一种果然玩砸了的宿命感。   每次都这么惊险,子瑜,你不凉谁凉。   说时迟,那时快,刹那之间,他们已经认命了,考虑如何坦白从宽,下意识的挽回赵仙子很可能情转急下的印象……   下一秒,赵灵妃门外顿住的另一只玉足轻抬,步入了门内,然后忽地回首。   “玉树,腾鹰,你们帮我收起来了?”   赵灵妃语气半疑惑半释然。   贾腾鹰和范玉树纷纷一怔。   前者本来就是那闷葫芦似的呆样,倒也看不出什么前后不同。   而后者只怔住了一瞬,很快机灵的反应过来。   范玉树脑海一句‘这她娘的也行’的感叹刚刚升起,他嘴里就已经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啊?嗯嗯,见……见你一直不来,就,就帮忙收了,昨天傍晚收的。”   “谢谢了。”赵灵妃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没事没事,举手之劳而已,弟妹这是见外了。”   范玉树随机应变,此时也稳住了阵脚,主动出击一次。   “不过。”他徉叹道:“下次弟妹要记得了,太阳下山前就要收取被褥,与平日里的衣物不一样,被褥是不能在外面晾过夜的,否则凌晨朝露虫萤太多,又潮又脏,那便又是白洗了。”   似乎差点犯错了……赵灵妃下意识的想吐小香舌,不过及时止住了,眼前是夫君的好友,她要端庄贤惠,举止有节,又不是在夫君和芊儿面前,可以随心所欲的俏皮。   不过眼下,赵灵妃觉得她端庄大妇的人设似乎收到了点挑战,有点绷不住了,晒被子的细节处暴露了她在家务事上也是个小迷糊……   秋眸女子有点不好意思的移开目光,不去看范玉树的无奈笑容,只是下一刻,她的余光正好瞥到了某个事物。   “咦,这衣服。”   赵灵妃注意力骤然转移,莲步轻移,走到了晾衣架下,指着某只小狐妖的粉色衣物道:“这是谁的衣物,为何晾在这里?”   范玉树刚为他的机智点了个赞,但此时脸上刚升起的笑容又立马僵住了。   他硬着头皮,笑道:“我……我的,哈哈,弟妹,我那院子靠近山脚背阴,拿到你们院子里晒一晒,你应该不会介意吧,哈哈哈。”   只是范玉树笑着笑着便尬住了,因为眼前这个神女似的秋眸女子,正轻眯这眼眸,瞧着他,略微带着打量之色。   他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不好糊弄啊……范玉树心里暗急。   三人间的气氛顿时沉寂下来,一时间没人说话,范玉树和贾腾鹰都在小心翼翼的瞧着赵灵妃玉容上的神情。   “哦,是吗?”此时,赵灵妃瞧着范玉树敷粉的小白脸,嗅到了他身上的些许香料味,轻轻点头,“玉树还喜欢穿粉色的衣服吗……”   她清脆的话音微顿,转头看向身前这件粉色男装,若有所思:“倒是少见。玉树的口味……挺别致的。”   “……”范玉树。   某人感觉到了这个世界满满的恶意。   喂喂喂,能别这样瞅着我吗?男孩子在意些形象,敷粉打扮打扮有什么错?谁说只是女孩子的专利,谁说就是娘炮了……他对这世俗偏见心中悲愤,气抖冷。   不过范玉树转念一想,幸好那位突然冒出来的苏弟妹穿的是粉色男装,男子穿粉……骚气就骚气吧。谢天谢地,还好苏弟妹没有把女儿装或某些特殊小衣挂出来晾——毕竟院子里还有其他男子——否则范玉树此时要社死了,不,是死也不会站出来顶锅了,爱谁谁,某渣男现行,管他屁事……   此时,又背负一项古怪癖好的范玉树,强颜欢笑,“弟妹见笑了。”   赵灵妃轻轻一笑,转身向院门走去,离那间紧闭的屋子,越来越远。   范玉树和贾腾鹰忍不住微微松气,互相对视一眼。   赵灵妃转瞬间回头,面色平静的扫过了正在释然对视的二人表情。   他们身子吓的赶紧转过头来,范玉树朝赵灵妃讪笑,“弟妹,怎么了。”   赵灵妃没有说话,眸子清幽,如一潭碧水,倒映着夫君这两位好友的面容,不知潭水深浅。   她转头又看了眼那件挂着的粉色男子装,它腰围纤细,似乎适合娇小身躯,比如……芊儿那样的?   赵灵妃二话不说,脚步一转,朝北屋走去。   范玉树和贾腾鹰一惊,可是已经为时已晚,视野里,赵仙子已经头不会的走到了门前,伸手略微一推。   吱呀——!   北屋熟悉的开门时响彻在院子里。   门,未锁。   她推门而入。   赵灵妃站在空荡荡却整洁无尘的房间中央,眸光扫过轻掩的西窗,干净的书架,似乎是被范玉树和贾腾鹰整理好的床榻,静静摆放在八仙桌下面的四个椅子……   这一切,似乎如旧,只是昨日她晒的被褥被别人收起来了。   另外,空气中,似乎有淡淡的香味,有些像……范玉树身上的香料?   泪痣女子轻眯秋眸,扫视一圈,琼鼻轻嗅,微微皱眉。   此时,她身后的门槛处,也探进了两个脑袋,目光略微复杂的在屋内扫呀扫,似乎也在搜寻着什么。   范玉树正容,“咳,弟妹有什么要帮忙的吗?床被……我们已经帮你收拾好了,可还满意。”   他突然面色恍然的补充了句,“哦,对了,昨日傍晚,鱼学长和她侍女也在,我们来收拾子瑜床被的时候,她们也跟着进了房间,可能会被翻动了些东西。弟妹,话说……子瑜房里应该没少东西吧,鱼学长她们不像那样的人,嗯,不过倒也可能顺走一副字去给朱先生也说不定,哈哈。”   “那位鱼学长吗……还有她侍女……”赵灵妃无声唇语了一句,眉头渐松,摇头道:“无事了,多谢玉树和腾鹰帮忙。”   随后,赵灵妃又瞧了几眼屋内,带着范玉树和贾腾鹰,一起离开了北屋,这一次,她取出了一枚小小的钥匙。   赵灵妃一边锁上房门,一边低头垂眸道:“腾鹰,你那里应该也有一根北屋的钥匙吧?”   贾腾鹰点头,“嗯,子瑜让我留了一根。”   赵灵妃安静了会儿,锁好了只该属于她与戎儿哥二人世界的北屋房门后,高挑身子轻盈一转,绝美面容上的朱唇,唇角轻浅一弯,在上午阳光的映照下,十分好看,但是言语却是颇为冷清客气。   “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以后还是勿要打开房门,带其他人进屋,夫君……不喜欢别人翻他东西的,不过这次是灵妃的错,下次不会了,谢谢腾鹰和玉树。”   她嘴里对二人的称呼颇为亲昵,不是因为关系近,其实也没见过几面,而是她对于夫君的朋友,是要跟随夫君的称呼的。   范玉树和贾腾鹰闻言,没有觉得这言语中的距离感有何不妥,眼前这赵仙子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美的可远观不可亵玩,天然的生人勿进,能对他们细声浅笑,也是因为某人的因素,言语客气很正常。   所以此时,二人是有些心虚的,因为某个不知道去哪了的小狐妖……   “一定!弟妹。”   他们点头如捣蒜。   赵灵妃微微颔首,看了眼天际的白云,转身离去了。   ……   院子里。   明明是站在灿烂的秋阳下,但是贾腾鹰和范玉树却是有些愁眉苦脸,二人只之间,气氛陷入了沉默。   贾腾鹰皱着眉头,挠挠脑袋,语气严肃道:“再这样下去,肯定要出事的。”   范玉树点头赞同,“子瑜啊子瑜,迟早要完。不过……等事发后,弟妹只要稍稍一想,肯定会后知后觉的发现咱们的不对劲,哎,到时候咱们怎么见她,估计再也不信咱们了。”   他又叹息一声。   贾腾鹰摇摇头,不说话。   范玉树看了眼被锁上的房门,好奇道:“苏弟妹这是去哪了,竟然不在,我还以为她要被赵弟妹‘捉奸在床’呢。”   “不知道。”贾腾鹰想了想,“可能是比我起的还要早,就出门去了;或者是咱门们去文庙的时候,她中途出去的。”   范玉树感慨道:“算了,我再也不管这件事了,打一次掩护,就要用无数次掩护来填补,没完没了了都……这几天回我院子读书去,不在这儿待了,突然发现读书还是挺有意思的。”   你是换个地方摸鱼吧?贾腾鹰无语的看了看身前的同窗,总觉得他是把读书和摸鱼划上等号了。   “等等我,我也去。”不过,老实人贾腾鹰也决定开溜。   这东篱小筑随时可能变为‘案发现场’,在这儿待着简直太高危了,随时可能成为渣男帮凶,清誉尽毁。   那两位弟妹,到现在还没碰上,子瑜也真是鸿福滔天,不过这样下去,再鸿福滔天,也吃枣药丸。特别是赵仙子,哪里是傻子了,刚刚扫过的审视目光,现在还让二人想起时有些头皮发麻。   他们现在都还怀疑,赵灵妃是不是嘴里说走,其实是在院子门口埋伏着的……嗯,很有可能。   两个学子后颈部一凉,不约而同的回头看向院门处,正在这时,院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推,大剌剌敞开。   二人吓的惊呼出声,身子往后一仰。   只见门外……跳进来一道娇小红火的身影。   一双大大的狐狸眼,灵动可爱,今日是一身红衣裳。   “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苏小小歪头,瞧着范玉树和贾腾鹰。   二人瞪大眼,踮脚看了看她身后,门外空无一人的巷子。   “没……没事。”范玉树咳嗽两声,忍不住上前一步道:“苏弟妹,你这是去哪了?”   苏小小笑语:“去那位前辈那里,吃了顿早点,聊了聊天,想着快到点了,就回来了。”   她背着小手,一边说着,一边经过二人身旁,来到北屋门前,“咦,门怎么锁上了,我还没走呢。”小狐妖大眼睛轻眨着,瞅他们。   范玉树和贾腾鹰对视一眼。   前者轻轻一叹,后者闷着头上前,取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又想了想,把钥匙直接递给苏小小了,十分郑重。   很好,现在两位弟妹都有一把子瑜屋子的钥匙了……范玉树默默吐槽。   穿红衣裳的狐眼少女开心的道了声谢,蹦跳进了情郎屋里。   范玉树和贾腾鹰扭头就走,十分默契,去往其他小筑避避风头……   临走前,范玉树仗义的丢下了一句话。   “苏弟妹,保重。”   “啊?唔唔……”他们走后不久,苏小小抱着一大团床单被褥走了出来,床单被褥高的遮住了她的头,小狐妖斜着头,有点小迷糊的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唔,怎么没人了。”   她没在意,摇了摇小脑袋,嘴里习惯性的哼着:   “辰时三刻啦,晒被子先啊!”   苏小小和在太清府住处每日定点跑出来晒小被子一样,把赵戎的被褥抱去了院子东角的晾衣架处,身高有点矮,她就跳啊跳的将昨日某人晒过的被子,重新铺了上去。   她拍了拍小手,仰首满意的看了眼杰作……小小真是太贤惠啦~   然后小狐妖飞速的跑回了北屋。   苏小小在门内探头出去,瞧了眼无人的院子,然后像做贼似的悄悄关上了房门。   她来到书桌书架前,踮着脚尖,食指轻点粉唇,好奇到目光扫过赵郎的书架。   随后狐狸眼眼尾弯起,开心的探索了起来。   除了正经书外什么故事书都爱看的小狐妖,就是对赵郎满书架的正经书感兴趣。   因为这些书上满是他的注释笔迹,是陪伴他点点滴滴时光的物件,她细细探索着,上面还有赵郎的熟悉气息。   苏小小每翻完一本书,都就会原封不动的合上,不留痕迹的放回去,之前悄悄翻看赵郎书桌时也是这样。   嗯,可不能让赵郎发现了她在偷看,虽然二人不分彼此,但是终究是会被那坏人找借口欺负的,在这方面,苏小小很有经验,防备坏人,熟练的让人心疼。   上午的时光,就在小狐妖不时的偷笑间,悄悄的流淌而过。   只是某一刻,她在翻出一本杂书,突然从中滑落出了一封带有清幽香氛的信筏。   苏小小脸色顿时煞白。   ……   某个秋眸女子正在返回太清府的路上。   上午的秋风携着秋阳,落在人身上暖暖烘烘的。   是深秋中难得的温暖。   但是她却似乎没有在意这些,而是笔直的行走在背阴处,眼眸轻垂,没有去看路。   只是某一刻。   这个安安静静的秋眸女子,脚步忽停。   下一刻,她直接转身,原路返回…… 第四百一十四章 赵灵妃:这是谁的兜肚?(二)   那是一本摆在书架最高处,苏小小用力蹦了两下,才够得着的书。   好像是讲某个山下小国末代皇帝的起居注。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她终于把书抓到手上,还没来得及升起些小得意的神色之时,这本起居注的书页间就滑落出了一封纸笺。   从她头顶落下,掠过苏小小的鼻尖,刹那间送去了一阵幽幽的兰香,让她小脸一呆。   随后它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而苏小小也摔在了地上,两手撑着身后冰凉的地面。   往日里定要瘪嘴的小狐妖,此时没喊一声疼,而是苍白着脸,垂着眼帘,眸子呆呆的看着地上未知的信。   目不转睛,这封信像是一个奇异的漩涡,能吸引她的全部心神。   安静的院子里,安静房内,苏小小安静的爬起身子,不哭不闹,只是表情怔怔,像精致的布娃娃,没有生机。   那封信也安静的落在了窗外射入的暖和的淡金色阳光之中。   苏小小恢复了平静,自然而然,她两手抱着膝盖,蹲在地上这封信的旁边,低头咬唇,默默看着它。   一阵沁人心肺的兰香,被锁在枯黄的书页中很久,终于重见天日,开始肆无忌惮的彰显它的存在。   恰好在一只敏感的小狐妖面前。   寂静书房,陈旧的老书架,书架下一片铺满阳光的地面,地面上孤零零的信筏,还有同样孤零零蹲在旁边的狐眼少女。   这一幕维持了很久很久。   某一刻,这个狐眼少女轻轻抿了抿唇,抬手,捡起了这封信。   某个教会她很多道理的坏人说过,有些事情,你总要面对的,不管愿不愿意,不能骗自己。   苏小小依旧蹲在地上,抱着双膝的两手紧了紧,小下巴舒服的搁在了某一只膝盖上,一边垂眸,一边打开了信封。   兰香更浓郁了。   与此同时,两行娟美优雅的字迹重见天日。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莺莺燕燕风风雨雨……年年暮暮……朝朝。”某只小狐妖粉唇蠕动,无声轻念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合上了信纸。   ‘她’与他写的信,二人之间的交流,她竟都看不懂!   只觉得……他们十分的高雅与默契,就像……就像才子佳人小说里,被锁进深闺,托丫鬟给才子送信的才女佳人。   书信见寥寥几字,但一撇一画却十分的浪漫动人。   笔迹主人定是个蕙质兰心的才女,嗯,这才是与赵郎搭配的女主角吧,某只笨狐妖原来是女二呀,又笨又没人疼,还一厢情愿的默默等待着……以后,说不定还会黑化做坏事哩……苏小小低头,默默收起了书信,垂落青丝遮盖的嘴角微翘,浅浅的笑着,然而两行清冷却无声的滑下。   染湿了僵涩的唇角与带苦味的胭脂。   她蜷缩在书架旁的地上,娇躯不知何时起,也靠在了书架上,靠着厚实的一架书支撑着不稳欲坠的身子。   某只小狐妖蓦然抬起右手手臂,用袖子狠狠用力的擦着小脸。   看不见她此时的神情,亦是无声无息,但这少女应该是哭了,因为小脸上的妆全被抹化了。   不久前还可爱活泼的小狐妖,此时成了一只花脸猫。   下一秒,某个狐眼少女另一只伸的笔直、离她老远的手上捏着的信,说随着她娇躯一起,猛地一颤,它滑落下了少女无力的指尖,孤零零的飘落道地上。   苏小小蓦然抬首,身子往前一扑……   刹那间可以洞见她此时哭花了的憔悴面容,可道是: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她将那封令人心碎的信重新捡起,夹回了书里,搂着书踉踉跄跄的站起,搬来一只小板凳,走回到对应的书架下的位置,踩着板凳伸直手臂,欲将书籍归回原位,然而却是从板凳上跌下了好几次。   这本被某人束之高阁很久的杂书与书信,沾满了灰尘与某个痴情狐妖的泪水。   苏小小又一次从板凳上跌了下来,已是摔得遍体鳞伤。   “赵……赵子瑜……赵戎……”她神情恍恍惚惚,嘴里痴痴呢喃着些什么,似乎处于默哀、心死之态。   苏小小精神气摇摇欲坠,身子亦是摇摇晃晃,仿若被暴雨掀开屋顶的茅屋内的一点橘色的风烛,摇曳着,让人感觉下一秒便会撑不住熄灭……   吱呀——!   正在这时,轻微一声,有人推开门了。   门前出现了一袭白衣,地上的影子修长。   一道嗓音在寂静的屋内忽然响起。   苏小小娇躯陡然大颤。   ……   赵灵妃回到了林麓书院。   在门房处,她在登记表上,熟练的写上了那行每次都有让她欢喜一会儿的文字:   率性堂学子赵子瑜之妻,探望。   只是此时的赵灵妃,似乎在做着一件机械似的重复事情,面色平静的签完名后,默默步入了大门内。   她一路来到了东篱小筑所在的学舍大门。   步履轻轻,十分稳定。   赵灵妃穿过一座座学馆学子居住的小筑,走在巷子里,离那座熟悉的屋子越来越近,甚至此时略微抬目已经能看见它的院门屋檐了。   但是她没有抬目,依旧面色如常的直视前方,莲步不停,节奏一致。   路上某一刻,这白衣秋眸的绝美女子,倩影经过了一间打扮华贵的小筑,里面隐约传来了范玉树和贾腾鹰的一阵笑语,随后便又是一阵桌椅移动的磕碰声音。   这两位学子似乎起身收拾着东西,向这间小筑的院子门走来,好像是要出门,若是没有远门遮掩,定能看见此时安静经过院门的这一袭白衣。   赵灵妃的步履依旧不急也不缓,即将要被范玉树和贾腾鹰撞见,步伐节奏也是毫不凌乱,继续前进,因为……东篱小筑就在眼前。   嗯,依旧到了。   赵灵妃转身,终于抬起秋眸,轻眯的看了眼熟悉无比的院门,是半掩着的。   她突然停步了几息,不知为何,在门前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才伸出手去……   而这时,赵灵妃身后,那间她刚刚经过的华贵小筑的院门被推开了。   范玉树和闷葫芦贾腾鹰出奇的说笑欢声着走了出来,抱着书籍与墨宝,然而下一秒,待看清前方东篱小筑门口一道推门而入的身影后,二人表情一顿,面面相觑,一齐吃惊出声:   “赵仙子!”   “赵弟妹!”   身后隐约的呼喊声传来,赵灵妃脚步还是丝毫不停,平静的步入了东篱小筑内。   她的眸光,第一眼扫过东角篱笆旁的晾衣架。   上面,是她昨日刚洗过的床被,再次被人晒着,整整齐齐。   嗯,比她晒的还整齐。   不过那件芊儿应该喜欢的粉色男装却是不见了。   赵灵妃默然,眸光第二眼投向夫君住的北屋的房门与西窗。   房门上的门锁被打开了。   犹记得,她不久前向有钥匙的贾腾鹰有些不客气的嘱咐过某些话。   但是,门依旧是被人打开了啊。   西窗亦是半掩着,被和曦的秋风吹的微微晃动。   赵灵妃安安静静的走向北屋。   脚步仍旧平稳如常,两手自然的垂下,只是绣着剑纹的宽大白袖内,被遮盖的两只素手,不知何时起,已经紧紧攥着。   攥的手背青白一片,一道道细细青筋浮现,粉拳亦是微微颤抖。   门前,赵灵妃停步,抬起攥拳的右手。   粉拳抵着门上的木制雕花上,下一秒。   吱呀——!   砰——!   门被直接重重的推开了。   刹那之间,屋内书架前一道正在整理书架的身影映入了赵灵妃眼帘。   “喂,你推门这么大声干嘛?”某人微楞回头,待看清门前的来人,旋即轻笑一声,摇头走上前去:   “傻娘子。”   听到熟悉的嗓音,赵灵妃是真的愣住了,攥起的粉拳也骤然松开。   她睁大秋眸,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上上下下,无比吃惊的打量着这个本该在千里之外筹备封禅典礼的男子。   “啊,啊?你你……”   “我什么我,我家青君怎么越来越傻,欸,你们就不能让我少操点心吗?”   赵戎笑着来到方门前,有点儿意味深长的道了句话,只是赵灵妃此时处于万万没想到的震撼之中,哪里察觉的到。   他看着身前娘子呆呆的面容,觉得煞是可爱,便不犹分说的直接牵起了她前一秒还紧攥拳、此时已经软下来的小手,胳膊往内一扯,将她用力拉往怀里。   佳人温香,如软玉入怀。   赵戎大剌剌的抱着她,鼻子习惯性的埋在她整齐盘发的青丝间,深呼吸了一口淡雅的清香。   他安下了些多日操劳有些疲倦的心神,面上依旧云淡风轻,搂着怀里这个差点捉奸在房的大醋坛子,走回屋内,去往书桌前。   “你……怎么回来了?”赵灵妃此时依旧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眼前人的突然出现,宛若梦幻一般。   他……好像也一直都是这样的,这种感觉,她在当初幽山下被赵戎突然牵手霸道拉走的时候,体验过一次,记忆尤新,然而眼下……   此时的赵灵妃,感觉周围霎那之间被熟悉无比的温暖气息环绕着,她娇躯下意识的挣了挣,软下两只玉手,并拢,撑着他厚实的胸膛,微微用力推了推。   赵灵妃秋水长眸瞪大,檀口微张,胸脯起伏,似乎有些透不过气似的喘息着,看着他。   这时这个敢略微反抗夫君的举动,下一刻,便迎来了惩罚。   静谧的屋内,突然响起一道轻‘啪’声。   十分脆响。   赵戎霸道的拍了下不听话的娘子弧度美好的某处,在他怀里的后者玉面顿时充血,霞飞双颊,同时老实了下来。   被转移注意力的赵灵妃,神情又怯怯又羞恼,小媳妇似的挪开目光,看着一旁的地面,不敢对视他,同时她悄悄松了口气,幸好没人。   被打了屁股,此时的赵灵妃才觉得有些踏实了起来,那羞处传来的轻微火辣感,证明至少不是个梦或幻境。   而且,他的胳膊胸膛坚硬宽广,此时紧紧搂抱着她……这熟悉的安全感。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戎儿哥能给她了。   赵灵妃回过了神来,随后玉手张开,主动搂起了夫君,只是……还是感觉有些恍恍惚惚的,如梦如幻。   她一边俏脸贴在他胸膛上,一边抬首,秋眸上翻,凝视着夫君。   细声细语地问道:   “戎儿哥,你不是和小芊儿在大离吗?”   乘云海渡船赶了一夜路的赵戎轻轻一笑,眯眼点头道:   “想你了啊。”   语气认真。   “……”赵灵妃哑然无语。 第四百一十五章 赵灵妃:这是谁的兜肚?(三)   约莫半个时辰前。   东篱小筑。   北屋内,角落处的书架前。   一只受伤的小狐妖蜷缩着身子斜倚书架,正一手抱膝,一手死死的捂着嘴,无声哽咽。   这时,轻微一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门口处,出现了一道修长白衣的身影,在门口处停顿片刻,抬步入屋。   “笨丫头,哭什么?”   一道苏小小昨夜还在梦里听到了的熟悉无比的嗓音忽然响起。   她的身子就像一张破窗户纸在烈风中剧烈打摆颤抖。   下一秒,小狐妖颤抖的缩了缩小身板,却是不敢回头。   此时,穿着一身白色长衫的赵戎,走到了书架前。   途中,他目光左右环视了圈屋内,没发现什么修罗场发生过的可疑迹象,悄悄松了口气。   赵戎走到蹲着的小狐妖身前,和她面对面,蹲下。   “笨丫头,别哭了。谁欺负你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瞥了眼旁边地上一本似乎是书架掉落摊开的书,和书页中露出一角的某封信筏。   有点眼熟……某人心里轻轻嘀咕一句。   面对来人,与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孔,苏小小的身子下意识的打了个颤,然后往后仰了仰。   此时,她一只手撑着后面的地面,一只手死死的捂着嘴,压下了所以咽呜声。   一双原本可爱清媚的狐狸眼,已经哭的红肿不堪。   来自浅棠山的小狐妖两只香肩颤抖着,瞪大了眼睛,捂嘴盯着赵戎,没有回话。   她就这样呆呆痴痴的看着身前这张梦牵萦绕几个月的坏人面孔。   赵戎见这笨丫头又在发痴不说话,有些小无奈。   几日前在寒京城外经历那场让他有些意外的迎接仪式后,这几日在寒京周旋各方势力之间筹备封禅大礼的各项事宜,已经够累的了。   嗯,最主要是那个身着凤袍端坐大离最高处龙椅上的年轻女子,与她打交道,有点耗心神……另外还有一些其他关于修行的事情,忙了数日,眼下他抽空回书院一趟办几件要紧事,又是在云海渡船上颠簸了半日加一夜,可怎么一回来就遇到了这些事啊。   不过……也幸好回来了啊。   男人累点苦点没事,只要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就行……赵戎自嘲撇嘴。   此时,看着哭红肿的让他心疼的一双狐狸眼,赵戎脸凑了过去,盯着苏小小,一本正经道:   “小小,到底怎么了,你先说出来啊,到底是谁欺负你了,额,该不会是我吧,咳,那你先说出来是什么事,然后再……听我狡辩。”   某人语气严肃,然而往日里被情郎一哄就好的爱笑小狐妖这一次并没有被轻易逗乐。   赵戎见苏小小还是不说话,还是痴然的看着他,他抿了抿唇,随后微微侧目一旁,轻轻将旁边地上的那杂书翻开。   随着这那封信筏映入眼帘,一股熟悉的清幽兰香再次入鼻,蹲在受伤小狐妖旁边的年轻学子,忍不住拍了拍额。   这是破了案了啊,真是谢谢你了朱幽容。   不是,话说你写封信弄这么香干嘛?   此刻,赵戎面色平静的将那封信重新夹回那本起居注里,然后拿着书,蓦然起身。   苏小小狐狸眼红肿,两行清泪渐渐停止流下,似乎已经挤不出眼泪来了,两只小香肩以一抖一抖的打着哭嗝,她捂嘴目光痴痴的追随着他的动作。   赵戎身子消瘦修长,微微抬手便将这本似乎惹祸的杂书重新塞回了书架最高处的空隙原位,这一切动作,都当着苏小小的面。   “呜呜呜……”某只小狐妖哭的更剧烈了,然而清泪早已流尽,只能凝噎的干哭着,一下一下的打着大大的哭嗝。   她有些沙哑的鼻音嗓音里,充满了至极的委屈、神伤的自哀自怨与错付良人的悲伤。   苏小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手压不住嘴了。   “哇呜呜——!”   她蓦然埋首,再也不想去看他了。   赵戎面色如常的拍了拍手,继续蹲下,厚脸皮的把头往苏小小面前凑,想去瞅她埋起来的小脸。   还用额头拱了拱她。   像一只拱水灵灵小白菜的小猪似的。   下一秒,书架下的二人之间的形势,猛地变化。   苏小小忽然抽出手,用力去推他。   赵戎一双大手突然把她两只小手一擒,高大的身子往前一倾,将苏小小往怀里紧抱。   没反应过来的小狐妖,下意识的用力挣扎,扭着小身板。   赵戎再也不是当初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特别是这几天,更是有了突破,因此力气比她更加的大,当即便完全搂抱住了苏小小。   小狐妖柔软的小胸脯和赵戎结实的胸膛紧紧贴着,没有一丝缝隙。   脸同样贴着脸,鼻子挨着鼻子。   额头更是略响的撞在一起。   对方的鼻尖都近在眼前,鼻息扑面而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苏小小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半扑倒在书架下的地板上,被搂抱的严严实实。   她咬唇用手去推赵戎,奋力挣扎。   赵戎将她两手反剪,牢牢擒住。   但是小狐妖这一次是出奇的不听话,不像以往的耍小脾气。   她用额头去撞赵戎的额头,甚至急了,还‘啊’着嘴要去咬他的鼻子。   然而下一秒,赵戎便做出了一个苏小小万万没想到的动作。   上午明媚阳光照射的窗旁,一个被撞的摇摇欲坠的书架脚的地面上,一个年轻儒生半压半抱着一个呲牙瞪眼的狐眼少女,他突然低头吻她。   这一霎那,时间似乎静止住了。   就像卡壳的画面,苏小小的表情定格在了前一秒。   赵戎用力的吻住。   苏小小浑身颤栗,只觉得这一辈子怎么遇见这样的冤家坏人,被他欺负死了。   她睫毛抖了抖,下一刻,尖尖的牙齿咬了下去。   咬赵戎的嘴唇。   这坏人哪里欺负她。   她都要咬!   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咬回来。   然而等到小狐妖都感觉嘴里满是铁锈味,他的铁锈味时。   赵戎依旧在热烈的吻她,丝毫没有放开的迹象,也任由她乱咬。   搂抱的二人之间的空气,安静了会儿。   苏小小再次赌气的咬。   赵戎报之以热吻。   狠狠的亲她。   书架下,倒地相拥的二人,纠缠不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在这期间,苏小小奋力顶过他的额头,歇力推过他的胸膛,捶打过他的脑袋,也踢过他的肚子。   然而都无济于事。   赵戎依旧痛吻。   甚至到后来都放开了她的手,仍由苏小小踢踹捶打。   似乎只要还是在他怀里,让他能吻就行。   如此无奈,让小狐妖开始渐渐无力。   缓缓的。   小狐妖闭目,挣扎的动作也慢慢消停了下来。   屋内开始寂静一片。   只有两人四瓣柔软的唇,在继续着某项古老的仪式,在传递着对方热烈的情意与道不出口的言语。   它也代替了言语,比如一句‘我中意你’。   有时候恋人之间,万语千言,百般解释,十分努力,都抵不过一个长吻。   即使某只小狐妖百般不承认,但这其实就是她此时此刻最需要的……   苏小小放弃挣扎后,自然垂下的手,某一刻悄悄抬起,开始反搂着怀里这无赖。   只是两只小手却是将这个欺负强迫人的无赖,越搂越紧。   不多时,书架下方。   这一对阔别已久的情侣,有人亲的都粉唇红肿,嘴巴发麻了,但是赵戎与苏小小都丝毫没有放手脱身的意思。   这个热吻很长很长。   二人呼吸急促,鼻息滚烫,有些透不过气来,只能通过喝蜂蜜水时,唇角的缝隙微微唤气,恢复些体力,随后又再次拼命的返场,开始有一轮的缠斗。   赵戎感觉蜂蜜水中伤口流血带来的铁锈味,似乎少了很多,因为正有某只勤劳可爱的小蜜蜂在开始修补她创造的伤口。某只小蜜蜂一点一点的缝补着那些让她开始心疼不已的牙印口子,像一只温顺的雌狮清理呵护着归来雄狮的伤口,细细舔舐着,将溢出的鲜血全都咽了下去。   时间静悄悄的流淌。   某一刻。   赵戎察觉到这笨丫头面色有些潮来时的霞色,担心是她喘不过气了,便头微微往后挪了挪。   于是两只相互倾倒蜂蜜水的水杯分开了。   “轻……轻点。”苏小小语气软糯糯的微喘道。   习惯边喝水边研究面团揉法的赵戎,这才意识到是动作有些没轻没重了。   于是赶紧收回手,轻拍她瘦弱的削背。   他咳嗽一声,突然又凑到小狐妖耳畔,轻轻咬耳道:“胖了。”   被他交颈磨鬓,苏小小有些害羞的低头,贴着他肩膀。   她小小的娇躯此时依旧微颤,之间的黯然神伤与竭力哭泣,又经过了刚刚的一番折腾与赵戎的使坏,让她神色憔悴不堪。   苏小小斜扎的可爱发鬓散落杂乱,小脸上的淡妆也全都哭花了,此时琼鼻红红,粉唇同样有些红肿,微嘟着,唇角带着些淡淡的血痕牙印。   “才……才没有。”   她小模样怯弱虚脱的,声音和身子都很软绵糯糯,整个人蜷缩在赵戎怀中,煞是惹人痛怜,让人看见后,恨不得将她揉进身子里,好好疼爱。   不过,苏小小这模样也只有赵戎能看见了。   狐妖多情,有滥情者,亦有痴情人,很倒霉是后者的她,此生也只会为了他一人受此情伤,憔悴成这样了。   “没有吗?我不信,嗯,给我仔细检查检查……”赵戎假装怀疑,逗她,眨眼道。   只是没想苏小小却着急了,抬首,小手捧着他的脸庞,小脸委屈却又语气倔强肯定道:   “没有胖,天天想着你,念着你,感觉日子与饭菜的滋味都没有以前那么好吃了,你不能准胡说,不准开玩笑说我胖,小小没有背着你一个人吃香的喝辣的,我……我……我天天都想着你的,好多的梦里都是你呀。赵郎,你若是不信,你看这根衣带,我日日系着,却越系多出来的衣带越长,小小没有胖呜呜呜……”   苏小小认真的说着说着,怕这负心汉不信,伸手去解细腰上的衣带,语气急出了哭腔。   赵戎忽伸手把她欲解腰带证明的小手一握,止住,然后把她往怀里再次一拉,轻轻抱着,眯眼道:   “不准哭。”   “呜呜呜没胖……呜呜……”   “我说,不准哭。”赵戎语气这一回重了一些。   “呜唔唔……”苏小小委屈的用手背捂嘴,止住哭音,只是一双眼泡哭肿的楚楚动人的狐狸眼,似哀似怨的凝着他。你……你怎么这么霸道呀。   赵戎却是‘变本加厉’道:   “我说过,你是我的,我要欺负你一辈子。   “以后也会天天欺负你,你别想跑了,所有赶紧给我适应了,不准哭了,也不准伤害你自己,这可是我赵子瑜的东西,嗯,好好替我养好咯,每日都吃最喜欢吃的东西,穿最好看的衣裳,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养的白白胖胖的,千万不准再廋了……   “要听话知道吗,敢再哭或不听话,就家法处置。”   苏小小愣住了。   她小脸的表情有些呆呆傻傻的,微微张着嘴,仰头看着不讲道理的他。   “知道了吗?”赵戎徉凶道。   “知……知道了。”   苏小小歪头看他,模样呆呆的回了句。   然后,她默默的身子前倾,轻轻抱着身前这个坏人,轻轻道:“那你必须得让我清楚,你是怎么欺负我的,让小小被欺负个明白,我……我不想当糊涂蛋。”   此言一出,二人间的气氛寂静了片刻。   苏小小安静的抱着他的腰。   赵戎伸手摸了摸她小脑袋。   你那里是什么小糊涂蛋啊。   他心里轻声道了句,瞥了眼书架上刚刚被他放回去的书。   “走。”   赵戎忽道,牵着苏小小的小手,将她拉起身来。   他给苏小小整了整杂乱的衣衫,又捧着她的半边脸庞,用拇指擦了擦红肿的狐眼眼泡。   “要去哪?”小狐妖怔怔。   赵戎牵着她,笔直的朝门外走去,轻笑一声:   “带你去见她啊。”   …… 第四百一十六章 赵灵妃:这是谁的兜肚?(四)   某个穿白衣的年轻学子牵着红衣裳的狐眼少女离开学舍后不久。   约莫两刻钟。   一道身影再次出现在学舍门口。   正是赵戎,他不知为何,一人独自返回,此时正步履颇快的走回东篱小筑。   在经过旁边一间装饰华贵的小筑时,赵戎脚步一拐,只身步入其中,推开院门,贾腾鹰和范玉树二人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们正坐在院子西角葡萄藤下的石桌上看书。   此时见赵戎平静的步入院内,纷纷起身上前。   “子瑜,苏弟妹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范玉树朝他挤眉弄眼,还不忘提醒,“你可得小心赵弟妹了,别让她撞到。”   赵戎没去理语气有些幸灾乐祸的好友,不置可否。   他先朝院子里另一位和范玉树同住的率性堂学子礼貌的打了个招呼。   贾腾鹰问道:“对了子瑜,之前你走的快,忘了问了,这次是就你一个人回来吗,正义堂的顾学长他们呢。”   赵戎轻声道:“封禅之事我们已经商讨着大致确定下了,他们正在大离那便筹备,我回来处理几件重要事,不会逗留太久,办完就走。”   他转头,眯眼看了眼南方大离的方向。   之前赵戎已经来过一趟了,后来才回的东篱小筑北屋,见苏小小。   他赶了一天半的路,从寒京返回林麓书院。   当初去大离的时候,是在大离边境下的船,为了某些目的而走陆路,又在星子小镇停留了几日,中途还考察了下祭月山,因此赶到寒京花了不少时间。   但是大离距离独幽城,若是以日行千万里的山上修士们的目光来看,其实不远,赵戎就是坐大离皇室准备的最快的一艘云海渡船返回的。   一齐回来的还有贴身的小芊儿,小白叔和苏仙子留在了寒京。   不过在独幽城下船后,小芊儿跟着赵戎安全抵达了书院门口,就扭身回太清府找青君去了。   赵戎进书院前,留了个心眼,在门房处查了查最近这些时日登记他名字入府之人的名单。   在发现只有青君后,松了口气,然后看见娘子的进出名单就登记在不久前,并且进出颇为频繁时,有些惊讶,虽然没想太多,但他还是下意识的觉得有点不对劲。   回到学舍后,赵戎没有马上回东篱小筑,而是想先去找范玉树问一问,结果进了好友的院子后,发现贾腾鹰也在。   范玉树、贾腾鹰二人同样惊讶赵戎突然回返,然后眼神有些异样的给他简略的讲了讲这几日发生的复杂情况。   当时,赵戎皱眉听完后,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就匆匆赶回了东篱小筑,于是正好撞见了书架下某只黯然神伤偷偷抹泪的小狐妖……   此刻,华贵小院的葡萄藤下,赵戎略微理了理思绪,抬首认真道:   “玉树,腾鹰,刚刚走得太急,你们再给我讲讲青君和……和小小,她们这几天的事情。”   范玉树和加藤鹰在对视一眼后,便面色古怪的将这几日赵戎屋内被褥所经历的惨绝人寰的惊险遭遇,全部详细叙述了一遍。   并且他们对某人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表达了沉痛的哀悼。   随后,贾姓学子指出,某赵姓学子应当正视两性感情,认真对待两位弟妹,停止相互隐瞒的不切行为,切实加强思想教育工作。   贾姓学子还表示,某赵姓学子应当履行一个率性堂好学子应负的责任与担当,切不可辜负鱼学长积极的带头作用。   他同时建议,某赵姓学子应当重新学习墨池学规和鱼学长语录,正确看待有第三者介入的复杂两性关系,贾姓学子殷切希望某赵姓学子将其妥善处理,最终能友好且和平的解决‘双弟妹’问题,同时也对其抱予深深的期待与鼓励。   一旁的范姓学子对此也表示了赞同,同时还进行了补充。   首先积极认可了某赵姓学子在时间管理、交通规划等方面的成就,随后又严厉批评了他隐瞒丰富感情经历的不信任行为,严重伤害到了双方情感。   希望双方今后能围绕各自的俘获仙子芳心秘诀,进行坦诚、深入、长时间、建设性的沟通,消除误解,相互进步。   对于两位好友的发言,某赵姓学子认真倾听,点头认可了二人的建设性言论,微笑安详的用一句话表明了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给爷爬。”   范玉树:“……”   贾腾鹰:“……”   安静了会儿,赵戎垂下眼帘道:“我自有打算。”   “那就好。”贾腾鹰和范玉树点头,没再说什么。   在他们印象里,子瑜一向是很有主见的。   此时,赵戎在脑海中又将某些最近发生的场景复盘了一遍。   他想了想,正色总结道:“你们是说,青君给我洗的被褥,被小小收了回来并且睡了一晚?并且第二天还抱出去晒了,和她的衣服一起?而且随时可能被青君来个回马枪看见?”   范玉树点头道,“子瑜总结挺到位的,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大差不差了。子瑜,多亏了咱们,着两日给你打掩护,早上要是没有咱们,赵弟妹估计得狐疑留下,和苏弟妹撞见了。”   他一叹,拍了拍赵戎肩膀,感叹道:“这么讲义气的同窗,你以后可不能再藏私了。”   某人想了想,“那你们现在在干嘛。”   “读书啊。”   “说了给我打掩护,那为什么不在东篱小筑看书?搬这儿来干嘛。”   范玉树正色道:“隔壁太危险了。这不是想着万一隔壁出了什么事,咱们也好留下火种,给你通风报信啊。”   我真是谢谢您嘞。   赵戎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下,不过还是点头道了句,“谢谢。”   他微微皱眉,脑海里掠过了一幕幕好友复述的场景后,忽然心生不妥。   自家娘子在吃醋与某些方面的敏锐性,是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的。   赵戎脚步欲抬,准备立马返回。   这时贾腾鹰却是忍不住道:   “子瑜。”   “什么事。”   他语气好奇:“你这次回来,所为何事?”   赵戎顿了顿,看了眼他们的好奇模样,略微斟酌,“大离的封禅要开始了,咱们的这位孟学正一直没来,有些事得和她商量下,只好回来一趟。”   这是公事,其实还有一件私事要回来办……   “原来如此。”贾腾鹰恍然点头。   范玉树也笑道:“早上咱们还谈起这事呢,孟学正对你们那边不闻不问的,临近考核也不见她去一趟……”   贾腾鹰突然小声道:   “子瑜,要是大离那边有什么影响封禅筹备的难事,实在解决不了,其实……可以和孟学正说一说的,这也是学正该做的事情,毕竟你们是负责操办封禅,考核内容是举行仪式的一整套流程。   “至于封禅大礼的地点与器物等筹备工作,虽然你们也得适当参与,但是按道理学正和大离那边的人也要一起协助,准备妥当的,不该只独独由你们来操心。就像这几日我们和鱼学长一起去文庙,和文庙的老先生们一起筹备一样……   “但是你若是不提,说不定学正就默认你和大离那边都准备好了,然后不闻不问的……欸。”   赵戎对某些事情不置可否。   此时闻言,他只是笑语一句,“哦,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这也是考核的一部分呢。”   赵戎轻轻摇头,随后又和两位好友聊了几句后,转身快步离去了。   范玉树和贾腾鹰见他已经回来,便放下心来,开始收拾着东西,准备返回东篱小筑……   赵戎有些后怕心虚的返回了东篱小筑。   他站在门口,扫视一圈院内。   目光在东角晾衣架上的那床被褥与粉色男装上逗留了一会儿。   赵戎突然低头,嗅了嗅身上的白色长衫,微微皱眉。 第四百一十七章 赵灵妃:这是谁的兜肚?(五)   “这些女子,鼻子一个比一个灵……”   东篱小筑门口,某个年轻儒生嘟囔了一句什么,轻叹一声。   下一刻,赵戎刻不容缓的走到了晾衣架下,将粉色衣物收起,然后返回了屋内,打开西窗、天窗透气,随后又简单的收拾了一番,去烧了些热水。   不多时,赵戎在屏风后匆忙沐浴完,洗去了某只小狐妖的香味,同时特意没有用香皂香料等物,只是简单的清洗。   他又换了一身干净无味的白衫,还催干了湿漉的头发。   随后,赵戎突然往地上一趴,坐起了俯卧撑。   先来了个小目标,五百个俯卧撑。   待做完之后,他的武夫体质终于出了些汗……   等这些事情一一做完,并且抹去了屋内大半的痕迹后,赵戎环视一圈屋内,似乎是感觉没什么显著破绽了,他轻轻颔首,漫步到了书架前。   透过西窗,赵戎瞥了眼安静的院子门,又看了看某个被安顿好的小狐妖所处的方向。   他深呼吸一口气,平静下来,慢悠悠的整理起了书架。   结果不到十息时间,院门突然被人推开,一道风姿卓越的高挑倩影闯了进来。   青君果然重返了……   ……   “想你了啊。”   此时,面对耳畔戎儿哥温润的嗓音,赵灵妃不说话,眼眸微微上翻,娴静的看着他。   意思大概是……夫君别闹。   赵戎默契,笑容收敛了下,正色,搂着她来到书桌旁的摇椅前,坐下。   某人垂目看了眼他的腿,然后朝身前站着的赵灵妃眨了眨眼。   这个秋眸十分好看灵性的绝色女子,俏脸微红,螓首如白天鹅般低垂,弯腰坐在了他的腿。   她高挑婀娜的娇躯后仰,与赵戎贴着。   赵戎在后面,赵灵妃在前面。   二人交颈,他从后面搂着她,她回首,秋眸一刻也不离开夫君的脸庞。   他们保持着这样亲密羞人的姿势,赵戎的脚踢了踢地面,轻摇起了摇椅。   嗯,搂着某个桃腮飞霞的秋眸女子的纤腰一起,在秋日的阳光下摇啊摇……幅度难免有些大。   赵戎把之前和两位好友说过的返回理由,又如实的朝娘子复述了一遍,另外简略的提了提大离的事情。   赵灵妃消化了会儿后,轻垂螓首,任由他某只不老实的猪蹄的动作,左俏脸贴着他的结实胸膛,倾听他心脏的有力跳动,同时,她尖俏的琼鼻耸了耸。   似乎轻嗅了下什么。   赵戎佯叹道:“刚刚赶回来不久,唔,是不是身上有汗臭味?怎么,嫌弃夫君了?”   他说着笑了笑。   赵灵妃认真摇了摇头,“哪里会嫌弃你。”   她干净白皙的脸蛋继续紧贴着他,下一刻却是忽道:“外面的被子谁晒的?”   赵戎搂着娘子,摇着摇椅,随口道:“刚刚进门,想休息下,发现被褥有些儿潮,也不知道是不是发霉了,就抱出去晒了晒,咦奇怪,我这屋子朝阳,应该不潮的……”   认真倾听的赵灵妃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点不好意思的低头,“我昨日给你洗了一遍,后来晚上玉树他们帮我收了。可能是还没晒干吧,就被收了回来,也可能是我忘记收被子了,玉树他们又收晚了,收了潮……”   家务小迷糊的秋眸女子的话语,含着些对她自己粗心的小埋怨。   “没事的。”赵戎摇头,伸手拍了拍她细腰。   他忽然凑到她耳畔,轻咬赵灵妃白里透红的晶莹耳珠道:“谢谢娘子。你真好。”   赵灵妃嫣然一笑,只是渐渐又觉得有点不对劲。   果然,接下来,赵戎便用实际行动‘感谢’起了贤惠的娘子。   “你……你……”坐在某个坏人腿上的赵灵妃,回头嗔了眼他。   “我怎么了。”赵戎坏笑一声……不过现在最主要的还是转移娘子的注意力。   青君一旦情动,便会化身成一个小迷糊……   “你……你……你注意身体。”赵灵妃胳膊肘轻轻撞了下他。   赵戎忽而一笑,对她暗示的事情,不置可否。   不过背对他的赵灵妃并没看见。   “注意身体?行,咱们这就来相互‘注意注意’。”赵戎一本正经……   不多时,大白天就没羞没臊温存起来的夫妻二人,便出汗了。哪怕一者是超越平凡人的武夫体魄,一者是冰肌玉骨清凉无汗的仙灵之躯。   虽然这才只是简单的磨鬓温存而已,但是二人阔别旬日,亦是十分思恋对方,心理的情动,哪里是生理挡得住的……   赵戎去给赵灵妃擦了擦通红额头处的薄薄香汗,见冰清玉洁的仙子被他弄成这副红面羞人的模样连汗都出来了,他忍不住心生一些成就感……   与之伴生的征服感和自豪感,估计是所有男子都会痴迷抓狂的……   半炷香后,一个红颊腿软的秋眸美人,慌慌忙忙的从某人垫背的摇椅上逃了下来,她玉手捂胸,有些剧烈的吐着香风,转身欲跑。   但是赵戎哪里会轻易放过她,身手格外敏捷的挑起,探手向前一捞,将她的皓腕擒住,往怀里一拉。   便又美人入怀了。   赵戎低头看去,只见出香汗微喘的佳人可谓是桃脸曼长横绿水,玉肌香腻透红纱。   这样的青君简直美极了。   赵灵妃不知道夫君回来后为何性致如此高涨,只道是他阔别多日十分思恋她。   眼下她一颗芳心抹了蜜似的甜,只是确实羞极了,便细声弱语道:“要……要不先沐浴一下吧,好多汗的。”   赵戎想了想,认真道:“那等会儿不还是同样会出汗吗?”   赵灵妃无言以对。   赵戎忽然点头,“我懂了,还是娘子会玩,体贴夫君,等等,我这就去取衣服,你去烧水备物,咱们一起洗,顺便研究研究搓背的手法……”   赵灵妃:“……”   戎儿哥,你……你够了……   赵灵妃想要跑,不过还是被霸道书生赵子瑜在‘威逼利诱’之下,压伏了。   很快。   在某个秋眸女子红脸微不可察的点头后,赵戎轻松的走向书箱,翻找起了今日第二套换洗的衣物。   赵灵妃整了整青丝发鬓,起身准备去备水。   某一刻,年轻儒生,随手将衣箱重一间熟悉的长衫抽出,转身欲走,然而正在这是时这时,这件折好的长衫里,滑落出了某道粉红色的事物。   粉红色的丝绸布料,轻轻的落在了地上。   同时也吸引了屋内即将洗鸳鸯浴的二人目光。   这是……   俏脸还有些许晕红未褪的赵灵妃,低头端详了会儿。   她轻声问:“这是谁的兜肚?”   “……”赵戎。 第四百一十八章 是夫君的任务……   赵戎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件粉红色小肚兜是谁的了。   毕竟以前完事后,经常顺手拿起擦过。   某个笨丫头似乎是以为他喜欢这件,于是也傻乎乎的喜欢穿……   然而眼下它竟然从他的衣物中掉了下来,再联系上某只小狐妖昨夜在这儿住过一晚,到底是谁干的,对于赵戎而言,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他心里虽然秒破了案,但是此时此刻,处境却是比社死还要严重。   在某人脚下多出一件显眼的粉色丝绸布料后,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准备与赵戎洗鸳鸯浴的秋眸女子,停在了原地,垂下眼帘,定睛看着苏小小的的粉肚兜。   在轻轻询问一声后,她便安静等待了起来,没有抬眼去看赵戎表情。   然而在赵灵妃话音落下后,三息都不到。   赵戎在电光火石之间,便蹲下了身子,捡起了粉色肚兜儿,抬手放到鼻畔,若无其事的嗅了嗅,然后轻轻一笑。   他微笑,径直走到了青君面前,将这件粉色肚兜儿静静搁在了美目渐睁的娘子手上,朝她眨了眨眼。   这一切都发生在悄无声息之间,二人间没有言语,然而赵戎的意思却是显而易见。   看见夫君露骨的此举,赵灵妃眼里的狐疑之色顿时被羞嗔、不可思议等复杂之色所代替。   似乎是害怕娘子笨拙无法领悟到他的意思与‘良苦用心’。   赵戎朝她点了点头,然后低首凑到赵灵妃耳畔,小声轻道一句:   “试试。”   赵灵妃刚刚和赵戎耳鬓厮磨时,原本已经很红的耳根子,顿时又像是镀上了一层朝霞似的晕红,红的更深了,简直鲜艳欲滴。   下一秒,她触碰到粉色肚兜儿的葱指,像是接触了通红的烙铁似的,吓的往后一缩。   然而赵戎却是轻笑一声,不依不饶的将伸手,将粉色肚兜主动塞进了赵灵妃的素手里,然后拍了拍她白衣下挺翘的玉股,“听话,青君。”   他笑的有些坏。   这夫妻间的闺房妙事,让赵灵妃大羞,面对戎儿哥给鸳鸯浴添加的情趣,她秋眸一会儿瞪着他,一会羞看着手上的肚兜儿,素手微颤着,若不是戎儿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又在旁边兴致勃勃的监督着,她都恨不得把它扔的远远的。   戎儿哥真是越来越过分了,成天净想着这些腌臜事情,想着法子的糟蹋她……现在竟然都还给她买贴身小衣了……她……她是有洁癖的……此生若不是遇见这混蛋无比的竹马良人,赵灵妃十根玉指哪里会沾阳春水、风流物,别说清洗被褥之类的累活了,至于男子们的脏事更是别提……   然而现在,为了让心上人开心,她一次又一次的屈从讨好他,遂他的意。   真……真是前辈子的冤家……赵灵妃有点恨自己不争气,有时候在他面前硬不起气来。   正在这时,赵戎眨了眨眼,体贴道:“放心娘子,是干净的,还熏香了,不信你嗅嗅。”   赵灵妃:“……”我嗅你个大头鬼哦!   嗯,是被小小的体香熏过……赵戎在心里补充一句。   见娘子又被他带跑了题,注意力转移,他不禁悄悄松了口气,只是不知为何,一想到青君等会儿会穿着小小的肚兜儿和他洗鸳鸯浴,赵戎突然之间……起了感觉了。   感觉有点……刺激啊,不对劲,本公子怎么这么会玩了。   就在某人沉痛反思之时,埋首胸前的赵灵妃身子前倾,用头顶了顶他胸膛,同时玉手轻推挡路的赵戎,欲要笔直往前走。   “我不要。”她偏开目光,倔气道。   赵灵妃觉得要尝试改变一次。   “就试一次,我好不容易给你准备了的,咳咳,你知道多不容易吗,弄这玩意儿差点都被人发现了。”本是仓促求生的赵戎反客为主,竟是演戏演出了劲了,向娘子卖惨。   “要……要试你找芊儿那皮丫头试去,我才不要……”见赵戎又挡住前路,赵灵妃锤他。   赵戎无语道:“我回头要是真找她先试了,依这丫头的性子,抢在你前面的事情肯定会和你耀武扬威的说,你到时候嘴上不认,却八成又要生闷气了,那时可别暗怪我,把气往我身上撒。”   他一叹,忍不住吐槽道:“我还不知道你们俩,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不怪。”赵灵妃赌气,顶嘴了句,“这坏事情,谁愿意争啊。”   赵戎却是眉头一挑,嗯,已经松口了,按本公子经验,只要再哄三句即可拿下。   这时候是‘黎明前的黑暗’,其实青君已经心软了,千万不能用激将法,说什么好的这就去找芊儿你爱咋滴咋滴,而是要继续软言哄着,乘胜追击。   他一手将青君楼进怀里,一手盖住她‘嫌弃’捏着粉肚兜儿的素手,苦脸道:   “小青君,我的小青君。最近我也没犯什么事对不对?你就奖励下夫君,满足下这一次吧……”   看着难得软下来的夫君,赵灵妃绷着俏脸,“你真没犯事?”   “没!”赵戎一身正气。   嗯,是‘最近’,以前犯的不算。   赵灵妃声音十分清脆好听,“那还不是因为最近你在外面,芊儿也跟在旁边。要是这都能给我犯大事来,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是是是,娘子教训的是。”之前还是霸道夫君的赵戎,顿时化身气管炎。   赵灵妃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粉色肚兜儿,“怎么是这个颜色?”   她喜欢莲花的青色与白色,这一点戎儿哥应该知道的。   “多试试嘛,粉色的……挺好的啊,以后再试试紫色、红色、黑色……”赵戎在她耳边诱惑道。   二人此时交颈,互相在对方耳畔说着悄俏话,耳鬓厮磨。   听到夫君说那些羞人的颜色与闺趣事,赵灵妃在他怀里,忍不住锤他捏他……   “这……这件也太小了。”赵灵妃垂下眼帘,展开某只小狐妖的小衣,语气有点犹豫和疑惑。   小……确实是有点,毕竟你和小小虽然都削廋,但是却体型不同,小小娇小些的……赵戎赞同,不过嘴上却是笑道:   “没事,小些好啊,更贴身嘛,等会儿打湿之后更显娘子身材。”   赵灵妃:“……”   为什么你懂的这么多!?   赵戎软言哄了会儿后,觉得失算了,眼下娘子好像有些与往常不一样,似乎是还在狐疑着什么,她此时正低头,玉手翻来翻去的,打量小小的粉色肚兜儿,好像在……找寻着些什么痕迹。   瞧见这一幕,赵戎顿时心虚了。   不行,得稍稍来些硬的了,青君有时候不吃软的,只吃硬的。   啪!赵戎脸一板,用力拍下,毫不怜惜娘子的香股。   “唔,戎儿哥你……”赵灵妃羞愤。   赵戎把她尖巧的下巴一捏,轻抬,他眯眼凑近,于是娘子秋眸对视,吓唬道:“快点,再磨磨蹭蹭的,等会儿洗澡澡的时候,就不让你穿了。”   化身霸道夫君的年轻儒生突然额头前倾,碰了碰秋眸佳人的白嫩额头。   砰~   他又贴着她额头,碾了碾,瞥嘴道:   “每回咱们亲昵的时候,你都坚持要穿着件肚兜不脱,是生怕我不知道里面多了块软玉?笨娘子,真是的,有什么好藏的,夫君我又不强行取。之前都说了此时遵循你意愿的,肚兜遮不遮都一样。”   小两口之前有过口头之约,赵戎需要到达扶摇境,并让赵灵妃点头同意,另外还要找到白玉的位置,才能让他亲自取走那枚赵灵妃为他养的那枚墨玉,彻底完成换玉仪式。   这也是除了一生一次的婚礼洞房外,赵戎承诺要给青君的仪式感。   二人虽然很久没提,现在情意也极浓,但是却一直都有默契,不忘此事。   至于后来,二人情浓意切的时候,还有过一些更细小的约定,比如什么赵戎摘月亮给她,她就点头答应他任何事情,像取玉之类的,或者同意某只小狐妖入房?   只不过青君可能都已经忘记了这些更像是玩笑话的约定,也怎么不当真,但是某人却是全都记得的……并且在默默等待机会……   眼下,面对已经精准的找到了墨玉位置、完成了三个条件之一的夫君,赵灵妃憋红了脸。   她轻哼一声,别过脸去,朱唇轻启,却是语气刺了刺夫君:   “呵,还怪在我身上了。戎儿哥,到底是谁没达成约定好的要求的?若是你达成了,我哪里会遮挡,不还是怕你干看着,憋的难受吗?结果现在还怪在我身上了,而且……”   秋眸女子话音顿了顿,翻了一个好看俏皮的白眼,笑吟吟:“说的好像你懒得取一样……”   “哦,你是觉得我不行?”赵戎忽然道。   “这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可别又找借口欺负我。”赵灵妃笑语盈盈,看着某个短时间内难到扶摇境的人。   “我不行?”   赵戎点了点头,觉得家庭弟位收到了严重挑战。   下一秒,他动若脱兔,嗷呜一声扑了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赵灵妃扑在了桌上,身子死死压在了她的柔软娇躯上。   笑的有点小狡猾的赵灵妃被似乎恼羞成怒的夫君压着,起初并不在意,她用了用力,准备欺负下戎儿哥,然而旋即赵灵妃却是一愣。   因为还是被赵戎压的死死的!   她第一下自认为恰到好处的用力竟然没有挣脱的掉,按道理就算是走武夫路子的登天境也要被她掀开。   “戎儿哥,你……你……”赵灵妃瞪大美眸,注视身上的年轻儒生,忍不住想到了某种可能……   “我不行?”赵戎再次轻声反问,然后他面色如常的压着佳人,轻轻顶了顶。   “唔~”赵灵妃下意识的鼻音娇憨唤出一声,都忘了脸红羞恼了,而是睁大秋眸,感受着赵戎此时的力道与他体内生机勃勃的澎湃气机。   她惊喜出声:“戎儿哥,你……你扶摇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赵戎没有回答,忽然跳下桌子。   几天前已经成为扶摇境武夫的他,看着半仰桌上吃惊的娘子,有一股扬眉吐气的畅快感。   赵戎又想起了那本武夫写的日记。   虽然写日记的不是什么正经人,但是不正经武夫写的日记却是个正经东西,能给与后辈武夫十分大的帮助,特别是处于瓶颈期,就差那么一点灵光的武夫,只是需要一个千百度的契机罢了……   此时,屋内桌前。   “敢说夫君不行?”某霸道夫君眯眼。   “我……我没有,都说是你自己说的了。”某怂俏小媳妇顿时害怕了,呐呐出声。   听到娘子怯怯的语气,赵戎‘邪魅’一笑。   赵灵妃身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就在这刹那之间,赵戎动了。   他左手放于她的肩胛骨下,手指收于青君的左腋下,右手伸进她长腿的膝弯处,将这具诱人娇躯横抱而起。   “呀!”赵灵妃惊呼一声,被腾空抱起后,她下意识的伸出右手环住他的脖颈,左手交握。   赵戎公主抱娘子,大步朝屋子里面的屏风浴桶走去,路上,大手也不停歇,“啪”的一声脆响开始用家法教训起了娘子。   第一声。“还敢不敢说夫君不行?”   佳人昂首,“我没说!是你说的……”   第二声。“嗯?”   佳人螓首轻轻垂埋,“不……不敢了。唔……你轻些。”   第三声。“大点声。”   “我不敢了!”螓首埋的更深了。“真的……不敢了。”   但是赵戎却不依不饶。   又是第四声脆响。“那这件肚兜小衣,穿还是不穿?”   赵灵妃咬唇,“穿,我穿还不行嘛。戎儿哥,你……你轻些。”   她弱弱细语。   某人满意点头,“这才差不多,欸,不好意思,夫君揉揉。”语气十分歉意,于是他手上又是不停歇,占尽了娘子便宜。   赵灵妃:“……”   ……   不多时,二人烧水,备衣。   开始熏香沐浴。   北屋的房门紧掩,屋内南角的屏风后方,渐渐升腾起了一阵阵湿暖的水雾,雾气将浴桶遮掩,让人看不真切,明明有一对鸳鸯,但是只能于朦朦胧胧间,瞧见其中似乎只有一道‘影子’,同时也伴随着四渐而起的欢腾水花。   水花声亦是清脆。此情此景,宛若春江早暖,鸳鸯戏水。   某一刻,在鸳鸯浴中姿容极美的秋眸女子,还是无奈的穿上了那件窄小紧身的粉色肚兜儿,她满脸霞色。   是夫君的任务…… 第四百一十九章 老赵家的第三食堂   青君本就是仙子佳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此时独独只着一件粉色兜肚儿,修身窄小,却衬出如描似削身材。   鸳鸯浴中佳人美,温泉水滑洗凝脂,怯雨羞云情意浓,一颦一笑多娇媚。   她绛绡湿薄,透出晶莹冰肌,雪腻酥香,羞看檀郎:   “莫看莫看……”   赵戎点头,下一秒不再看了,而是,直接前倾了。   奴似琵琶斜入抱,任君翻指弄宫商。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鸳鸯浴中鸳鸯戏。   春水早暖,却终有凉时。   然而云浓雨腻,谁觉水冷?   赵戎与赵灵妃,亦是默契遵循着当初约定。   他不去取玉,让青君玉体上犹有这件苏小小的粉兜肚儿维护着最后一道底线。   然而满园春色关不住,对于某年轻儒生而言,能做的事情依旧很多很多,特别是把娘子哄下水了,嗯,各种意义上的。   此时虽然房门紧掩,但是假若有人悄悄偷窥,便能瞧见那令人瞪眼的绝色风光:   亭亭玉体,宛似浮波菡萏,含露弄娇辉。   轻盈臂腕消香腻,绰约腰身漾碧漪。   明霞骨,沁雪肌。   一痕酥透双蓓蕾,半点春藏小麝脐。爱杀红巾罅,白虎露微微……   此时,屋内屏风后方。   某人窥见娘子露出的庐山真面目后,也是忽地愣住了,停下了手上动作。   “青君,你这……这……”   “你莫再说莫再说!”某个真相大‘白’于天下的秋眸女子羞急。   她轻把郎推,可渐闻声颤,微惊红涌。   原来是某人已经大喜过忘,蓦然埋首水下,猴急凑去,顿时一阵春水翻腾……嗯,青君亦是如此。   秋眸女子一声娇呼之中,桶内水滴四溅。   随后一人站起,半身在水上,半身在水下,而一人被他抱的腾起,被迫抬‘上岸’了。   赵戎忍不住瞪大眼,眼睛一刻不挪那且光且洁且白的绝美风景,“你怎么不早说!”   “……”秋眸女子哪里说得出话,她素手前伸,慌慌张张的去推他,只是却是动作无力,这被其霸道折起的可怜姿势,她又脸皮儿薄,哪里遭受得住?   站起的赵戎却是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似的,越是欣赏,越是睁眼。   此时因为二人蓦然而起,只见眼前的剑仙娘子,水滴沿着她一道道连造物主都会惊叹的美妙弧度滑下。他突然想起了一句前世在某篇名文中看见过的雅句:   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   “戎儿哥,你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青君急羞道。   赵戎像是沉迷于美景之中,没有听见,他目不转睛,轻轻呢喃:“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原来如此……赵戎悟了。   手上弹琴多没意思,他也要一边用嘴吟诗一边游于山水之间。特别是眼下自家这处山水有些不一样,得好好游游。   赵戎之前哪里想的到还有这种美事,一直以为这传闻中的东西都是别人家的美味佳肴,他也就听听或羡慕下,然而眼下突然发觉,自己家的这第三座食堂,似乎就有着极品菜肴。   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三食堂针不戳针不戳。   嗯,赵戎这些天来忙着办正事,所以……正好是饿极了的,虽然此时鞭长不及,前两座儿子的食堂无法明晃晃的进去,这第三座属于他的食堂也还不能立马破门而入,但是来日方长,现在可以先在第三座食堂外的小窗口试吃一下,先尝尝开胃菜嘛,比如,嗯,先品尝下这个看起来白呀白的馒头,这是赵戎现在第一次来第三食堂新发现的菜肴——白馒头,热腾腾的,很让人有食欲,而且馒头抗饿,且耐吃。不说了,开动了。   刹那间,赵戎便低头去遨游山水了。把某个秋眸女子瞪大眼唔唔的反应当作没有看见。   随后,又是一阵折腾。   此时此刻,赵戎在第三食堂外的小窗口处,埋首大块朵颐,同时支支吾吾的赞不绝口:   “唔唔,行,不说了不说了唔唔,但是你也别动。夫唔夫君很高兴,咳咳,没想到青君竟藏的如此之深,还有这种佳肴,唔唔青君,咱家的这三食堂,该不会也是纯白寒宫吧?”   他忙着尝鲜,话语不时停顿支吾,似乎已经满足了,语气美滋滋的。纯白寒宫白呀白,白不过三食堂的……   “你莫再说了……”面对惊喜吃着独食的赵戎,赵灵妃想去锤他,可眼下这姿势不便,锤不了他的胸膛,她又舍不得打赵戎低垂吃馒头的脑袋。虽然听不懂什么是夫君嘴中的纯白寒宫,但是却也隐约悟到一点,定是笑她的。   赵灵妃粉黛驰落,发乱虚脱,唔声渐弱,却无法逆他,粉拳去锤又疼在她心,最后便只能满身霞色的呜呼一声,被折起的娇躯上半身向前一扑,抱住了他的脑袋,十根葱指插入他的浓密乌发间,搂的十分之紧。   似乎是被秋日的冷风吹冻着了,秋眸女子遵循着一种频率规律打着冷颤。   这尺璧寸阴,又光阴似箭,他巧舌如簧,宛若白驹过隙,嗯,都是指时间过的极快的。   不多时,赵戎终于满意的放下了三食堂的饭碗,似乎是怕正打着冷颤的娘子感冒了,收拾并拭干后,他公主抱她,前去床榻休息了。   之前他已经将被褥收了回来,早早的铺好了床。   二人转山转水,再续前缘。   这一次有些不一样。   赵戎觉得他不能再好吃懒做守珠待吐,于是便在欣赏山光水色之时,再次认真教导起了青君剑法口诀与指诀,悉心指教她其中的精髓。   剑道天赋超绝的赵灵妃,在辛苦游历山水之后,却是已然疲倦,有些虚脱不支,然后夫君亦是不停歇,让她原本就余波未平此时一波又起,不过在赵戎深入浅出的教导下,她还是履行了乖娘子的义务,坚持学习剑法秘诀,对于夫君,誓要涌泉相报,令某人欣慰。   ……   东篱屋床畔,依偎郎君颤。   奴为白虎难,教君恣意怜。 第四百二十章 青君仗剑斩青龙   子瑜恣意戏白虎,青君仗剑斩青龙。   眉黛藏羞频频聚,檀口似酥暖软融。   白日里,东篱小筑。   北屋床榻上挂着的的白色帷帐,初看去,帷帐上面似乎绣了有一副倒凤颠鸾图,然而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帷帐薄纱清透,映得后方景象了。这倒凤颠鸾竟是真的两情迷恋颠之倒之,古人诚不欺人。   随后便是百鸟朝圣,凤鸾齐鸣,昂首高飞,一时之间,羽落缤纷。   老赵家的三食堂内。   在指导娘子剑法口诀一事上,赵戎倾囊相授,不留点滴。   滴水之恩,亦是迎来了涌泉之报。   今日的三食堂终于迎来了打烊。   赵戎带头发挥老赵家勤俭节约的家风,毫不浪费粮食,吃干抹净了,执行光盘行动,让赵灵妃睁大了美眸,似乎是在怔怔失神。   随后,另一座大食堂内,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赵灵妃无奈,在竹马夫君的眼神要求下,愣愣片刻,又瞧了眼倾囊相授的竹马,好看的长睫轻颤,亦是再次低垂螓首,朱唇轻启,小口小口的吞咽,尽数吃完了盘中餐。   青梅娘子吃东西时,小模样生疏笨拙但是努力乖巧,十分惹人爱,赵戎长呼了口气,轻轻颔首,开心满意的摸了摸娘子的俏美螓首,手指给她理了理杂乱垂落的青丝,替她束起三千青丝,扎成简易高马尾,放在娘子香肩后,给她以方便。   青君亦是秋眸微微上翻,眸光清凉且俏媚,似是给了夫君一个感激的直勾眼神,赵戎一笑,在不打扰她的情况下,手掌轻轻捧抚着青君的乖巧花容,怜爱且珍惜。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赵戎与赵灵妃一顿吃饱喝足后,尽性而归。   一路上无言,似是安静回味三食堂的伙食。   “娘子。”   “嗯……”赵灵妃花慵粉懒,秋眸轻睐,似是饱了。   “你刚刚竟然偷袭。”赵戎皱眉,那叫一个突如其来,还好他有所准备,以扫穴犁庭之势,镇压如江水般涌来的滔滔不绝的不速之客。   “谁,谁让你先使坏的?而且……你是嫌弃我了吗?”二人间眼下的位置,让她想去抬起粉腿踢赵戎,不过她确实慵懒的连一根手指也不想抬起用力了,便暂时饶了这坏人。   众所周知,饭后不宜剧烈运动。   然而某人却是依旧精力十足,若不是娘子似乎饱了,化身小懒猫趴餐桌上不走了,估计他又要拉着她换家食堂了。   此时赵戎一本正经道:“不嫌弃不嫌弃,只要是你的菜肴,就算是白馒头和清汤淡水,我都喜欢,哪里会嫌弃,不过……今天拌白馒头的清汤确实是多了点。”他轻吐一口气,抬手抹了抹。   “你,你莫再提了。”   似是水做的仙子佳人黛眉娇柔无限,此时她一副意懒含羞态,勉强能动,玉指芊芊把仙郎暗掐,莫要卖乖。   赵戎把她胆大的小手一捉。   “你好胖啊,压到我了。”他眨眼忽道,二人都看不见相互的表情。   “就压死你。”赵灵妃在另一端传来的嗓音糯糯软软,好似挠人心头的白羽,十分撩人。   她轻轻歪头,轻咬略干的红唇,“胖了就胖了,反正胖的是某人的娘子,吃亏的是某人,我无所谓。”   “咳咳。”赵戎笑着摇头,见娘子越来越机灵了,很难再逗她戏她。   安静了会而后,他建议道:“娘子,要不你动动,别压我了。”   赵灵妃饭后慵懒娇困,和一只懒懒的小猪似的,再加上让其无比心安的良人就在身边陪伴,这是难得的宁静时刻。   此时赵灵妃睡眼朦胧,轻轻唔唔了声,没有回话,她压着刚刚欺负人的坏夫君,要让他哪里也去不了,当作枕头,美美睡去。   赵戎等了会儿,又唤了声,“娘子?”   安静片刻后,见青君不应答,赵戎嘀咕了两句,摇头,无事可做了起来。   不过他很快便注意到了压在他上面的一双纤美白皙大长腿,其实年初时刚刚大梦初醒‘初见娘子’那会儿,他就已经惦念上了,这真的是赵戎见过的最笔直浑圆的完美大长腿了,特别是下面还藏着一对霜白精致的金莲。   娘子哪里胖了,肥瘦刚好,而且瘦的地方是真的廋啊……赵戎颇为美滋的点头,大手一伸,将近在咫尺的一只皓踝擒住把玩,只觉十分精致圆润。   随后,在三食堂不远处,赵戎又忍不住点了一盘红烧猪蹄细细的啃着,红烧猪蹄被烧制的很红很嫩酥,入口似化。   察觉到夫君又点了这盘菜,而且越发的轻车熟路了,赵灵妃顿时消了睡意,醒神了些。   她睁眼抬首,羞急道:“你……你怎么喜欢这口味,每次都是这样,不……不难闻吗?戎儿,你莫吃了,我想睡会儿。”   赵戎舍不得放盘子,此时口齿不清道:“怎么会,唔挺香的,要不……唔……要不你也尝尝。”   他想要分享,一起吃。   赵灵妃:“……”尝你个大头鬼。   床头床尾安静了会儿后。   赵灵妃花容慵懒,轻眯秋眸,突然细语:“我……我要睡觉,不准你走。”   赵戎顿时懂了,他放下两只红烧猪蹄,轻咳道:“等会儿还有些事情要办,要出去一趟,也是这次会书院的要事,不过……”   赵戎突然翻身,让小懒猪也被迫翻了个身。   他起身,换回了正常位置,搂着娘子,亲密交颈。   赵戎看着枕着他肩膀俏脸满是慵懒满足之色的娘子,心生无限柔情,他两手老老实实的抱着她的细腰,下巴搁在她的小脑袋上,轻轻敲了敲。   微笑,压低嗓音:“困觉困觉,把小懒猪哄睡了我再走。”   其实吃饱喝足后,不想动弹时,女子就是想要恋人安静的搂着她陪着她吧,无声的相拥陪伴,胜过最甜的蜜语。   赵灵妃亦是如此,缺乏安全感的她,甚至更甚,赵戎就是她的大半个世界了,是目光触及出的所有,陪他闹陪他折腾,她都心甘情愿,哪怕嘴上说不要,可是怯偷看赵戎表情的小眼神还是出卖了她。   见夫君突然乖了并疼她,赵灵妃芳心酥麻。   “嗯!”   她脆生生的甜了句,抬首轻啄了下他的唇,随后贴着赵戎的胸膛,感受着源源不断的温度,与沉稳踏实的心跳声,缓缓闭上秋眸。   赵灵妃内心深处,像抹了蜜一样甜,紧紧搂他安稳睡去。   今日,身心皆是被他填满。   夫妻二人相贴困觉。   一人美美如梦,一人默默出神。   赵戎低头,下巴轻搁在娘子束马尾的头顶,抱着她时不时小猪似轻拱的螓首。   也不知娘子是否在做梦。   其实此时若是他伸手,去儿子食堂里偷偷取玉,八成是能到手的。   青君对他身心托付,哪里有一点防备,对他的话语也是笃定信任。   但正是因为如此,赵戎才害怕让她现在就发现小小的事情,一招不慎,时机不对,青君就会被他伤的极深。甚至再次出现剑心受损这种不可逆的伤害。   此时,床榻枕畔,赵戎抱着熟睡无防备的娘子,静静看着屋子另一侧的书架,不久前,他在哪儿刚哄好一只痴情傻傻的小狐妖……   其实有的时候,赵戎怀疑青君很可能已经知道了小小的事情,她一直不提,很可能是在等待他主动坦白,给她一个说服她的交代。   赵戎也不确定是不是,但是不敢赌。   眼下对于青君这边,他的打算是先堂堂正正取到那枚墨玉,彻底完成换玉定终生的仪式,然后再将一轮‘明月’摘下来给青君,到那时,他把握一个最好的时机,直接坦白小小的事情。   这也是赵戎能想到的目前最稳妥的法子,至于中途有没有意外,或者青君是不是在静静等待,这些未知的风险他都只能硬着头皮面对。   其实不久前在大离接受苏青黛,是他的某种故意而为,是想用来略微试探下青君的反应与宽容度的……   当时赵戎虽然是劝苏青黛算了,再三给予她选择的机会,其实只是半真半假。   而小芊儿执意要收苏青黛为丫鬟,其实是看出了赵戎的想法,替他开口的。   因为赵戎若是拒绝的话,根本不会劝苏青黛,而是直接转身就走,哪里会和她废话。   小芊儿十分了解他。   不过这小丫头可能误会赵戎了,她以为她戎儿哥是男子都有的毛病,眼馋这类仙子的美色,有征服欲,想要收入房中宠玩。   小芊儿也确实极懂事,和体贴赵戎,当然,她也不是无限的迁就他的,而是在确定赵戎不是倾注情感后,当时才想也不想的出声,选择唱黑脸帮他。   所以对于赵戎此举——将没有情感的女子收入老赵家,小芊儿也只能朝男子花心好色这一方面想了。   她哪里知道,赵戎是在试探她与小姐的态度,为某只小狐妖的进门做长远打算。   而帮心上人收女子入房,即使是在这方三妻四妾的世界,但是人的私心却是任何时代都存在的,小芊儿这么做之后是什么个想法和感受,赵戎都不太清楚,但是心生愧疚。   这小丫头确实是喜欢极她戎儿哥了,一颗芳心全都挂在了他的身上。   所以当时小芊儿说要给苏青黛定下了条条框框的限制,让其做她丫鬟,赵戎都是毫不有犹豫的同意了。她也是难得任性,他当然是宠着。   而后来,每一次白日数完数后,夜里小芊儿当着他的面,欺负调教很勇的苏仙子时,赵戎都是在一旁毫不插手的,没有去帮似乎对他寄予深情、倾尽所有的苏仙子。   因为小丫头调教的越狠,很可能代表着她心里悄悄藏起来的小委屈越多,是特意打给他看的,所以赵戎眼观鼻观心,哪里敢在这方面违逆小丫头,欺负委屈的她?   谁对他是毫无保留的好,是要陪伴一生的女子,赵戎心里十分清楚。   至于苏青黛……他觉得她越来越不对劲了。   此时,北屋床榻上,赵戎看了眼娘子娴静清美的睡容,轻轻一叹。   明显没有丝毫威胁的苏青黛入房都已经这么难了,若是此时在书院某处安静等待的小狐妖被他带进房,赵戎哪里掩的住对小小的情感,到那时,估计青君芊儿真的要炸窝,如临大敌。   而小小这么弱这么笨,就是个小受气包小迷糊虫,哪里斗得过天之骄女的娘子和灵动小腹黑的芊儿……慢慢来,总是有法子的,眼下看来,等待换玉仪式的完成和捞出那轮明月的打算是正确的,是融化青君坚硬堡垒的最重要一环……   此时,赵戎动作轻盈的起身,将青君的螓首小心托回了玉枕上,给她悄悄盖上了被褥。   赵戎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娘子光洁的额头,又忍不住轻捏了捏她淡粉的可爱桃腮,赵戎安静注视着呼吸平稳且规律的娘子,陪伴了约莫一刻钟。   赵戎起身轻手轻脚的收拾了一番,来到书桌前,研墨铺纸,落笔留了一张纸条在书桌上,娘子醒来应该能看见。   主要是叮嘱娘子,让她先回太清府不要等他了,他中午有事不回来,另外,小芊儿应该回去找她了。   赵戎让她们二人在太清府等着,他办完事下午去与她们回合,晚上三人再在独幽城吃顿饭,他和小芊儿之后还要连夜赶回大离……   赵戎轻轻关上房门,脚步平稳的离开了东篱小筑。   不过在经过隔壁的华贵院子时,赵戎拐弯进去了。   范玉树和贾腾鹰都在,见赵戎进来后,便问这问那的,赵戎好奇,一问才知,原来他们之前准备也搬回东篱小筑读书,结果出门就看见了去而复返的赵仙子,以为赵戎凉了,便默默缩回去了。   不愧是手足同窗,挚爱好友……赵戎忍不住嘴角一扯。   不过幸好他们没回去,否则就坏他好事了,而且有人在院子里的话,青君脸皮薄,八成是放不开的,哪里会陪他那样胡闹……   赵戎感慨一叹,伸手拍了拍一直将给他收尸作为第一要紧事的两位好友。   此时,一想到不久前和娘子大白天关门洗鸳鸯浴,饶是赵戎脸皮厚,也不禁微微一红。   怎么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了,回来后一看就千娇百媚的小小和仙气十足气质冷清的娘子,他就有点儿忍不住,特别是刚刚。   随后,赵戎突然安静了下来。   范玉树和贾腾鹰正在拌嘴,没有注意到异常。   正在这时。   “闭嘴,还不是怪你那奇怪功法。”赵戎突然轻呵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旁边聊天的范玉树和贾腾鹰话语一顿,安静下来。   他们纷纷转头看来,疑惑道,“子瑜,你……你刚刚说什么?”   “咳没事。”赵戎捂嘴咳嗽一声,歉意一笑,“自言自语呢,最近思虑有些多,不说了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了,对了,玉树,借一下你房间一用,我换个衣服。”   赵戎没再去理会心湖中某个睡了很久前几天才醒来的毒舌剑灵,直接转身迈步。   路上,一想到那个几天前破镜后决定去修练的扶摇境古怪功法,他微微皱眉,那几天发生的事有些多……   赵戎进入范玉树屋子,再次更换了一套干净无味的衣裳,又洗了把脸,驱散了身上青君留下的清香气息。   想了想,赵戎借用了下范玉树的香料等物,在身上涂了些,这才满意的拍了拍手,出门前,他和两位好友打了声招呼,并吩咐他们先别回去打扰到青君睡觉。   赵戎放心离开了学舍,朝书院某处赶去。   青君这边,眼下只能这么处理应对了,但是小小那边怎么处理……赵戎面色略微犹豫,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话说……这笨丫头现在在干嘛?   他脚步加快…… 第四百二十一章 苏小小你很弱欸~   “喂,你叫什么名字。”   “苏……苏小小。”   书院内,某处名为猗兰轩的静雅院落里,靠近门旁有一座被粉色兰花围绕的候客亭。   此时亭子的三级台阶下,正有一个娇小纤细的狐眼少女蹲在兰花丛旁,抱着腿,低头瞄着地上的蚂蚁搬家。   在她旁边,正有一个身板小小却气势盛气凌人的蓝衣女童,戴着书童帽,两手叉着小蛮腰,站在台阶上,眼睛下瞅,打量着安静乖巧的狐眼少女。   此时,在苏小小细声道出姓名后,蓝衣女童往亭子里的石凳上一蹦,矮小的她,站的高高的,举高临下,叉腰道:   “小小……小小?好弱的名字啊。一听就是一直很弱的小狐妖。”   “那那,那你叫什么?”苏小小抬起小脑袋,有点不服气道。   “我叫静姿。”静姿骄傲昂首,小辫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不过在上天之前,脑袋上明显大了一号的书童帽却是往下滑,都快盖眼睛了。   她若无其事的抬手扶正这顶总是往下溜的书童帽,轻哼一声,“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   苏小小点了点小脑袋,诚实颇羡道:“好听的。”   她话音顿了顿,小声道:“以后我与赵郎生的小娃娃,也要取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就和书上一样,有很多典故讲究哩……”   苏小小目露憧憬,歪头,小脸上忍不住露出些无邪笑颜。   “嗯?”静姿挑眉,又仔细瞅了瞅蹲在地上的这个有些天真烂漫的俊俏小狐妖。   她之前刚瞧见苏小小,还以为这么漂亮的小狐妖,定是一个狡猾且焉儿坏的狐媚子,和以前见过的狐女一样,嗯,眼前这个好看的都让静姿有些挪不开眼了,肯定更狐媚。   于是蓝衣女童还想着给这小狐妖一个下马威,结果现在看来……   莫不是个傻子哟?   那家伙好久没来,听说下山去了,现在突然一上门就带了个小傻狐过来?丢下就跑了?这是他从哪里拐骗来的,眼下这世道,这么傻的小狐妖,还能在外面活蹦乱跳的,真是不多了,倒是个珍稀物种……蓝衣女童暗暗嘀咕道。   像是在瞅一件稀罕物似的。   亭子里,静姿忽然跳下了凳子,两步一蹦跶的下了台阶。   她来到苏小小旁边,弯腰点头,“嗯,算你还有些眼力见,我还以为你们狐族都是文盲呢,看来,倒也有些正常的小狐妖,知道仰慕圣学,不全是庸脂俗粉。”   “没错!”下一秒,个头矮矮的静姿腰杆一直,小手一挥,傲娇道:“我这名字除了非常非常好听外,也是很有讲究与典故的,都够你查个七天七夜的大部头了。这可是我家先生给我取得呢,先生多厉害你知道不?”   正听着情郎的话,被带到这儿来后就一直原地安静等他的苏小小,此时听的一愣一愣的,她抬头看着这个气势十足的兰花精魅,都忘了眨眼,一双狐狸眼睁的大大打量。   此时小狐妖见蓝衣女童骄傲无比的用下巴点了点某个方向。   她移目看去,正是院子内某个花圃所在的方向,其中正有一张被兰花拥簇的露天桌案,案边正有一个秀发束成男子发冠的儒衫女子身影,其似乎专注执笔,在伏案书写着些什么,也不见怎么歇听。   其实刚被赵戎带到这儿来时,苏小小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让她隐隐怯弱害怕的儒衫女子。   她当时刚鼓起勇气想问一问赵郎,结果赵朗丢下她直接走去花圃那儿,与面色惊喜的儒衫女子似乎笑语了会儿,就转身返回,朝她叮嘱几句话后又暂时离开了。   于是苏小小偷瞄很多眼后,只好有点小委屈的蹲下,听着赵郎的吩咐,乖乖在这儿等他办完要事回来。   不过,红衣裳小狐妖一想到赵戎之前在东篱小筑北屋时带她出来前和她说的话,就心慌意乱……   此时,候客亭旁,苏小小循着静姿指示,轻轻起身,看向了正在安静书写的儒衫女子,此刻其某处风景十分雄伟壮丽,异常夺人目光。   这个狐眼少女不知想到了什么,小脸顿时煞白一片。   她重新蹲下,又缩在了兰花丛中,遮住了其身形,也借兰花丛挡住了朱幽容可能看来的视线。   苏小小秒怂了,耸拉着小脑袋,瞟了眼下面那座每回只够赵郎勉强吃饱的小食堂,小狐妖嘴里呐道:   “哦,她,她真厉害。真……真大。”   静姿在苏小小站起身来后,瞄了眼小狐妖隐隐战胜她的身高,就默默跑回亭内,跳到了石凳上,扶了扶书童帽……   此时,她也从远处先生所在处收回目光,然后同样瞥了下某处,瘪嘴。   听到苏小小言语,静姿也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   “欸,确实。”   两个小丫头英雄所见略同,一齐无话,安静会儿。   只是也不知道为何,两人都觉得莫名亲近了些,是有些……惺惺相惜?   苏小小抬头看了眼蓝蓝的天空,此时临近正午。   她忽然从怀里取出了一只绣花香囊,小心翼翼的捧着,垂首端详着。   兰花丛边,红衣裳小狐妖静轻抿粉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静姿重新拿起浇水壶,有些无聊的给‘小姐妹们’施了些水,转头看了眼悄悄的苏小小,语气好奇道:   “这香囊哪儿买的?”   “我织的~”苏小小语气活泼了些,恢复了些自信。   只是某个蓝衣女童点头道:“哦,难怪这么难看,如果是城里某家衣铺买的,以后我逛街得避着些……”   “……”苏小小。   红衣裳小狐妖有些不想和蓝衣女童玩了。   蹲着的她,身子左右摇摆着,小步背过身去,背对静姿。   蓝衣女童眨了眨眼,却是对于这个奇怪的傻狐妖来了兴致,问这问那的,没话找话。   苏小小抱着香囊,歪头看兰花发呆,不怎么理她。   静姿又蹦了下来,绕着苏小小转着圈圈瞧了会儿,忽道:“欸,你怎么喜欢上那家伙的啊。”   背身的苏小小,香肩一颤,又低了低小脑袋,没有说话。   也看不见神情。   静姿也没在意,背手转了几圈,老气横秋的叹息:“不过也是,你这么傻,被他一忽悠,还不是晕乎乎的手到擒来?”   说到这儿,蓝衣女童面色惋惜,又是摇着头,长叹一声:   “苏小小你很弱欸~”   一直埋小脑袋的受气包苏小小忽的起身,转过身来,原本就很肿的眼泡,此时再度湿润红肿。   小狐妖吸了吸鼻子,小脸认真道:“不是赵郎花心招惹我,是……是……是我最先主动……要牵他手的。”   静姿后退一步,第一时间瞄了眼狐眼少女压她一头的身高,蓝衣女童转身迈开小短腿,又跑回了石凳上,还习惯性的扶了扶那顶能让她‘增高’一些的大号书童帽。   此时,苏小小语气倔强道:“不准你这么说他,而且这件事……不怪他。我是很弱,但是关于你家先生……我,我来和她说明白!”   她眼圈通红,大大的狐狸眼却一眨不眨,似乎歇力憋着清泪,不让它夺眶而出。   小狐妖告诉自己不能哭,要维持着最后一点坚强……   静姿正‘居高临下’的绷脸瞧着苏小小,见状,她微微睁眼,下意识插着小蛮腰的手,也放了下来。   这话……说的挺响亮的,好像不是说给她听的啊。   蓝衣女童悄悄偏头,视线越过身前小狐妖的肩膀,看了眼远处的自家先生,她似乎依旧在静心写字,对于这儿的动静没有听到或是说……没有在意?   静姿想了想,皱眉道:   “欸,小小小狐妖,那个……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家先生和赵子瑜才没有那种关系呢,你瞎想什么呀。”   她一脸严肃,刻意提高声调,让语气显得中气十分:   “二人一个是书院先生,一个是书院学子,是师生,哪里能行啊,唔,绝对不行的!”   “师生?”身子紧绷的苏小小愣住了,狐疑的瞧着石凳上叉腰的蓝衣女童,后者正一脸笃定的点头。   静姿板着脸,语气硬邦邦:“对呀,一万个不行的,没有万一!而且我家先生这么厉害,怎么会看上他,唔,也就你个笨蛋小狐妖,估计八成把那家伙当个宝了,欸,你怎么不找点遇见我,给你指点迷津啊。”   苏小小:“……”   蓝衣女童一叹,随后昂首,翘辫子道:   “赵子瑜那家伙,你别看平日里风轻云淡的厉害样子,嚯,好家伙,你是不知道,他一遇到我就会秒怂……那些祸害女孩子家的招式,一下就被我破喽~”   她顿了顿,斜了眼咬唇皱眉的苏小小,给了后者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静姿满意点头,准备继续朝新认识的小狐妖朋友吹牛,增加些牌面,唬唬她。   可这时,小狐妖歪头狐疑开口:“我怎么记得……赵郎之前是说你很怕他的……还说你其实挺可爱的,就是有点爱记仇。”   蓝衣女童眼睛一瞪,可……可爱?爱记仇!   她一蹦三丈高,继续两手叉腰,模样十分硬气,强行解释道:“你还真别不信!他可不敢和我大声说话,这是因为因为……因为刚认识那会儿,本姑娘把他……”   正在这时,不远处半掩的院门突然被人推开,伴随着轻微的开门声,某道修长的男子身影已经轻轻走到了候客亭内的二人身旁。   一只大手从身后将话语卡壳的蓝衣女童小脑袋按住。   书童帽瘪下。   “嗯快说,你把我怎么了?”   赵戎微笑轻抚‘狗头’。   “……”静姿。 第四百二十二章 赵戎:晚上一起吃个饭好不好?(二)   “她一直在偷看你。”   “看着我就是喜欢我?也可能是仇家。”赵戎笑语。   桌前儒衫女子垂眸,点头轻吟:“就算是仇家,那也是要缠你一辈子的仇家。”   赵戎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中一叹,美人恩难受。   “况且,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男女之间这些事,古往今来不分地域种族,不都是如此?”   朱幽容慢反问一句,悠悠抬笔,继续享受书法,临摹赵戎刚刚添上的字,同时她接着道:   “这种处事未深的小姑娘眼神藏不住事,她的眼里……全是你。”   赵戎下意识的想问那处事已深、历经红尘的大姑娘呢?不过下一秒话还没出口,他便止住了。   因为说出来有些像在撩她。   赵戎忍不住看了眼桌前这位似乎化身知心大姐姐与感情导师的书院女先生,一时间无言。   而朱幽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没有去看他,而是继续临摹写画,好像是在等他开口打破沉默。   二人难得的失去了默契,不知道说什么好。   气氛有些尴尬起来。   这在以往仿若知己的相处中,十分少有。   花圃内的空气渐渐有些死寂……   对赵戎来说,朱幽容虽有先生的身份隔阂,但是二人私下相处却意外的愉快轻松,在书院这些日子里,隔几日来这猗兰轩坐坐喝杯‘茶’,是他难得的放松时候。   虽然在赵戎眼里,朱幽容的某些选择他不置可否,却尊重与敬佩。   况且,作为……近似知己的朋友,他觉得朱幽容很讲义气……   此时,赵戎看了眼桌前似乎正凝神专注书法的儒衫女子。   所以他作为男子,在这种情况下有义务打破尴尬,不冷场。   “最近在忙什么。”   赵戎忽然笑言。   某个儒衫女先生似乎悄悄吐了口气。   朱幽容又继续写了几个字,然后轻轻放下了笔,“写字,养兰,发呆。”   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她微微偏开目光,没去看身前的年轻儒生。   赵戎佯装叹气,逗乐道:“你们半步元婴大修士、儒家书院先生,生活都这么的朴实无华且枯燥吗?”   垂目看字的朱幽容,将一缕秀发撩到右耳后,轻轻笑了笑。   “这不就是在过日子吗。那你觉得半步元婴大修士该怎么过?难不成成天打打杀杀,游荡九洲修真界越货杀人奇遇夺宝?为了资源大打出手与亲朋手足反目成仇?抑或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蝼蚁棋子?”   “那这也太累了。”朱幽容摇头,抬目注视赵戎,认真道:   “每个山上修士都这样,和弱肉强食的野兽一样活着,那谁来传道?”   赵戎想了想,轻轻颔首:“是这个理。又不是人人都是话本小说里的主角,经历精彩纷呈,各路人马接踵而至。”   儒衫女子倚着桌案,细细倾诉:   “元婴太一和山下凡人一样,也得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呀,日子慢悠悠的,精彩与值得记忆的时刻点缀其中,只是和碌碌凡人相比,登山所见的人与风景和所精彩遭遇会稍微多些罢了,但是寿命悠长啊,所要忍受的枯燥也比凡人更要多些,甚至闭关修行比过日子还要乏味枯燥……”   赵戎安静倾听,不时一笑。   二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又随和恰意了起来。   “我闭关过几次,时间不长,不像前辈修士们那种眨眼一甲子,也就两年零七个月罢了,是冲击半步元婴那会儿,你知道我辟谷闭关出来后,睁开眼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赵戎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挠背上的痒痒?”   朱幽容没笑,朝他眨了眨眼,似乎是在说……冷不冷?   赵戎捂嘴咳嗽一声,这才认真猜道:“好吧,第一件事是……长啸一声,冲天而上,让方圆白里内的所有人都知道你半甲子不到就元婴了,有点眼力见的赶紧给老娘麻溜的过来庆贺送礼?”   朱幽容摇头,不过她这次却是被成功逗笑了。“扑哧。”   “那就是……想要去写字,半步元婴不足挂齿?”   儒衫女子又拿起了笔,慢条斯理的写字,但是却又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赵戎皱眉。   他点头,“我懂了,睁开眼第一件事是伸个懒腰。”   朱幽容浅笑,直接道:   “是去吃饭呀,然后再好好洗一次澡,洗完美美的睡一觉。”   赵戎满头黑线。   似乎是看出了他要吐槽,朱幽容抢先道:   “是啊。我早已辟谷不饿,身子也十分干净无尘,但就是觉得肚子饿,就是身子不自在。”   “这一日三餐,沐浴睡觉,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感觉就像是我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若是修行后,生活缺了它们,那就不像是过日子了。”   赵戎闻言,有些不好意思。   他在书院的生活作息挺没有规律的,最近在大离,若是有小芊儿‘斤斤计较’的照顾,赵戎估计还是一天一餐或是干脆不吃,夜里不寐挑灯读书……   朱幽容转头看了眼捂嘴咳嗽的某人,慢条斯理道:   “我刚修行那会儿,也新奇超凡脱俗的修行之躯,可以不吃不喝不眠,只是后来发现……半夜三更万籁俱寂时还不睡觉瞎折腾,属实闲得慌。这日升月落,阴阳交替,生灵醒眠,是天地规律,修士何必违逆。   “所以除非有很喜欢的书法要专研临摹,会忘了时间,否则我都会按时休息,况且……”儒衫女子话音微顿,垂下眼帘道:“况且有时候一些稀奇古怪的梦,还挺有意思的。”   赵戎没想太多,闻言心里瞥嘴。   提到梦,他最近总是做那个奇怪的山水画梦,属实让人瘆得慌,特别是那个八成是鱼怀瑾的羊角辫小姑娘,一板一眼的十分无趣,赵戎都不怎么想睡了。   所以最近寥寥几次入梦,他都没去那个方方正正的古怪学堂,就在外面利用水墨梦的特性,练习山水画,为不久后的画艺考核做准备。   赵戎有些惊讶的发现,效果还有些不错……   “咳咳,受教了,朱大先生。”赵戎笑着拱了拱手。   朱幽容瞪了眼搞怪的他。   随后她又有些关心的问了问赵戎在大离的事情。   后者捡了些事说了说,没有深入。   此时,朱幽容打量了赵戎一会儿:“你扶摇了?”   赵戎背手身后,装模作样的来回迈了两步,一本正经道:“最近神功大成。”   儒衫女子面色一肃,拱手道:“恭喜恭喜。”   赵戎摆了摆手,一脸认真道:“谦虚谦虚。”   语落,二人四目以对,相互眨眼,都绷不住了,蓦然而笑。   “很可爱。”笑着笑着,朱幽容突然笑语了一句。   赵戎一愣,老脸一红,不过旋即反应过来不是说他。   赵戎瞧了眼远处的某只小狐妖,似乎因为他欲朱幽容刚刚谈笑风生,她一直咬唇,大大的眼睛巴望着……   见他看来,后者又假装不在意的背过身去了,不看他。   赵戎回过头,露出笑容,朝朱幽容道:   “谢谢夸奖。不过你别当着这笨丫头的面说,她不怎么喜欢别人说她可爱,总说是什么‘可怜没人爱’。”   朱幽容玉颜上有些忍俊不禁。   她转头,正好也撞见了某只小狐妖的悄悄小眼神。   朱幽容瞧了眼再次慌忙躲闪的苏小小,拿起笔,一边写写画画,一边笑吟吟:   “怎么,把她带过来……是家里小娘子吃醋了?想要来宣示主权?”   赵戎无奈摊手,“她就是个小怂包,哪里敢啊,拉她早起不要睡懒觉都会哭半天鼻子捶我的那种……”   他嘴角微弯,语气不自觉带上了些宠溺。   一旁,本在低头书写的儒衫女子悄悄停笔,斜目瞧了眼。   此时赵戎没觉这些,而是摇头道:“是我拉她来的。对了,你还记得当初我在太清府,你托晏先生给我捎的那封信吗?被这小丫头发现了……”   赵戎大致讲了讲上午书架旁事情的来龙去脉,顿了顿,他歉意道:   “朱幽容,等会儿你帮我和这笨丫头解释下吧。话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角落里翻出来的,我之前都忘了这封信了,随手夹在本书里……”   朱幽容听了会儿,放下笔看着他,平静点头,“哦,我的信,你随手一塞,今日却终于被家里小娘子发现了。”   她顿了顿,淡淡道:“是这么个事吧。”   赵戎在青君小小之间锻炼出的自觉告诉他:   危?   “不是……那个……”他下意识解释一句,“我习惯把友人的信塞书里的,关系越要好越……”   “行了,我知道了,我来处理。”朱幽容出声打断。   赵戎啊了啊嘴,尴尬闭上,挠了挠头,“谢谢啊。”   朱幽容轻笑道:“你说这位小狐女是小怂包,那你家那位在太清府一骑绝尘的正室娘子呢,这位估计可不怂我这个书院先生,小娘子没去告诉她,联合她一起来?”   朱幽容早就知道了赵戎的赘婿身份,刚认识那会儿赵戎坦然就与她说过,朱幽容也时常拿他这娘子来调侃他。   赵戎闻言,笑了笑没有接话,不想去过多的解释青君和小小互不知道的事情。   然而朱幽容却是笑着笑着,笑容渐渐散去。   年轻儒生笑容依旧。   但儒衫女子却是轻轻眯眼看着他,眼神有些审视……   二人默契异常,亦是心有灵犀,有些事情,仿若知心。   特别是朱幽容蕙质兰心,哪里是寻常女子。   赵戎亦是察觉到这一点,有些无奈,怎么一个个这么精?   他略微移开目光,欲语。   朱幽容似笑非笑的看了会赵戎,忽然又瞥了眼他的某只手,开口道:“行,现在就帮你解释清楚。”   赵戎刚要回头说声道谢的话,然而下一秒,朱幽容突然伸手,做了件让赵戎愣住的事情……   远处亭内,苏小小又在偷瞟,旁边的静姿见状,正信誓旦旦拍着小胸脯说着些什么:   “你个小小小狐妖,还敢喜欢这家伙,不得被欺负死。不过现在没事,行啦,你别瞎操心了,我家先生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呢,放心好了。”   然而下一秒,这两个姑娘几乎同时瞧见花圃里,那个儒衫女子忽然伸手,主动牵起了旁边年轻儒生的右手。   苏小小僵在了原地。   某个正在拍胸脯的蓝衣女童:w(°Д°)w 第四百二十三章 赵戎:晚上一起吃个饭好不好?(三)   朱幽容若无其事的牵起赵戎的手,往怀里扯了扯,然后板开他有些阻涩的五指,她低头仔细看了看他的掌心。   赵戎回神后,反应了过来,想要把手抽出,却是徒劳无功。   “要我帮忙解释,那就别动。”   帮忙?赵戎脑门上全是黑线,怎么感觉你是嫌本公子死的不够快,故意碰瓷,火上再浇一把油?   朱幽容咬唇凝神,伸出一根玉指,在赵戎的掌心写起了字来。   赵戎察觉到她的意图,无奈道:“朱幽容朱先生!知道你字写的好,但别在我手上写了好吗。”   朱幽容置若罔闻,继续优哉游哉的在他掌心写完了一个字:正。   赵戎此时没有心思纠结手上再次被某儒衫女子书写的熟悉之字,眼下他的注意力全在身后。   “你快放开,小小来了!”   只见朱幽容刚刚写完那个字,准备收手之时,她与赵戎身旁突然飞速窜来了一只煞急的小狐妖。   苏小小两手抱住赵戎被牵住的右手胳膊,用力往后一拉。   也不知道是朱幽容刻意松手了,还是小狐妖力气太大。   急白了脸的小狐妖抱着情郎胳膊,把他的手从其他女子那里抽了出来。   朱幽容若无其事的平淡表情,轻轻眯眼,看着似乎鼓起了天大勇气的狐眼少女。   苏小小紧紧抱着赵戎胳膊,睁大了狐狸眼,鼓住了嘴,死死瞪她。   赵戎身处二人之间,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解释。   花圃内,三人之间的气氛死寂,十分尴尬。   而远处亭子那儿,某个看见自家先生牵男子手后感觉天塌下来的蓝衣女童,早已一溜烟的消失了身影,急匆匆的跑出去了,帽子都掉在了原地,也不知去了哪里……   花圃中,气氛越来越尴尬且紧张。   赵戎赶紧前进几步,侧身挡在了一大一小二女中间。   “小小,她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在我手上写个字而已,为了……为了……”   赵戎编不下去了,眼神一瞪,朝朱幽容求助:   你干的事,你赶紧给我接话。   朱幽容想了想,如实道:“谁说我没别的意思的?”   “……”赵戎。   某人只觉得今天都是报应,全都要的报应!不过其中似乎又掺杂进了不对劲的女子,话说,朱幽容,你凑什么热闹?   “子瑜,你让开,不要代替我说话,让我来。”朱幽容随手拿起桌上有一只干净毛笔,敲了敲赵戎脑袋,发话了。   赵戎欲要徉怒,开口震场。   然而此时却有一道不属于他们二人的嗓音在花圃内轻轻响起。   “赵……赵戎。”   是身后一直没说话的小狐妖。   赵戎和朱幽容目光转去。   只见苏小小鼓嘴睁大狐眼,娇躯微颤着,咬牙瞪着朱幽容,语气悲咽:“她是不是……那个白玉的主人?”   赵戎心头巨震,睁大眼睛。   他万万没有想到,小小竟然会问出这种问题。白玉的主人?她……她知道这枚白玉的事情?还是说只是猜测?   当初,他确实是带着这枚替青君养的定情白玉,只身北上,欲要换玉,原来这个小丫头早就默默怀疑了……   桌案旁,年轻儒生思绪像打翻的五味瓶,无比杂乱。   一时之间,他表情愣愣,无言以对。   朱幽容秀眉轻挑,虽有些不解此言,却依旧敏锐转头,看向了有些不对劲的赵戎。   “是不是她。”   苏小小一手紧抓赵戎胳膊,一手死攥着那只一针一线织就的锦绣香囊,十分用力,手背发青。   她仰起小脑袋,目不转睛的看着赵戎,带着哭腔出声质问。   可赵戎却似乎被点了哑穴般,呆立原地,怔神看她,几次张嘴,却又渐渐合上。   见他如此反应,几乎是印证了她刚刚的话。   小狐妖两只娇弱的香肩似是抽搐了下,她努力仰起小脸,可是两行清泪还是缓缓从通红眼眶跌落,划过煞白的桃腮、唇角、下巴。   滴在了手中那只皱巴巴的香囊上。   苏小小不是真的傻子,她只是天真无邪,将一切美好都寄托在情郎身上,对他死心塌地,万般信赖,乃至矢情不渝。   所以当初少女心思,敏感的发现他对那枚随身携带的白玉似乎情有独钟时,她也是千般万般的替他找着借口,想着理由。   可能是赵郎母亲留下来的遗物,可能还是他友人远游前的赠礼,也有可能……是曾经指腹为婚,可长大后却不幸有缘无份的青梅未婚妻的纪念之物。   唔,还要很多很多的可能。   但是……苏小小就是不敢问啊,因为害怕那个万一。   万一呢?万一怎么办?   她只是一个怯怯弱弱、连村头的大黄狗都能追着她跑、尾巴都差点要被咬着了的小狐妖。   所以苏小小一直拖呀拖,像只小鸵鸟一样埋着小脑袋。   直到后来与赵戎在破庙定情,最后又与赵戎在独幽城分开,她都没有问出口。   而赵戎也从不提那枚白玉的事情,这也让苏小小高悬起的心渐渐放下了,到了后来二人分开之时,苏小小已经大致安心了。   她暗暗窃喜与内疚,幸亏没多此一举的问哩,唔就是瞎担心,差点误会了赵郎。   然而此时此刻……   苏小小抓着赵戎胳膊的小手,渐渐无力了,似要滑落。   有时候男子的沉默就代表着默认。   然而某个沉默男子却是默默伸手,紧抓住她滑落的手腕不放。   苏小小没有在意这些,她耸了耸琼鼻,鼻尖通红酸堵,却还是源源不断的嗅到了某只兰花的清雅暗香,正是来自不远处那个风轻云淡的儒衫女子身上。   这香味与上午书架上那封尘封隐蔽的信筏上的香味,几乎一模一样,而且更加浓郁。   再联系上阔别已久后今日见面,赵郎腰间随身的白玉,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枚白玉到底是何用途,主人又是谁……苏小小觉得她哪怕再笨再傻,也骗不了她自己了。   此时,赵戎还是默默看着她,一言不发,不知到底在想着什么。   朱幽容目光在这有蹊跷的二人身上移来移去,轻轻抿唇。   小狐妖紧攥香囊的手抬起,用手背用力抹着眼角的清泪,只是抹着抹着,她手背遮住半边小脸,颤抖着香肩,伤心的呜咽出声。   其实这些日子,苏小小有时候半夜醒来,除了想着与他的甜蜜事,幸福傻笑外,也不是没有想过这十分糟糕的情况。   但是苏小小觉得,就算情郎真的骗她了,那也要认认真真的骗她一辈子,不要让她发现。   否则,若是骗不了她一辈子,若是要欺负她一辈子,那就老老实实的告诉她,不要让被欺负惨了的她一直当个小糊涂蛋。   就像不久前,苏小小在书架下朝赵戎认真说的那样……而此时,她似乎终于不是小糊涂蛋了。   “你……你说话啊。”   苏小小突然抬手,想打他刀削似的脸庞,可是中途张开五指的小手又颤颤着缓放下了,然后渐渐弯曲,握成了粉拳,最后无力的锤在了他的胸膛上。   不痛不痒。   砰!   又无力的锤了一下。   下一秒。   “呜呜呜——!”小狐妖手背捂嘴,哭的更用力崩溃了,似乎是在哀怨她没用,就是一只活该被欺负的小狐妖。   赵戎纹丝不动的受着,没有解释也没有争论。   从刚刚听见小小说到白玉起,他就低垂眼帘,皱眉抿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一只手紧紧抓着苏小小的手腕,不放开,似乎怕把她弄丢了,除此之外,仍她打骂,其实刚刚上午已经被她又咬又打又踢过了……   正在这时。   “都说了你让开,别傻愣在这里,到一边去。刚刚说好了,我来解释。”   朱幽容突然伸手推开了赵戎,走上前去,站在了苏小小面前…… 第四百二十四章 赵戎:晚上一起吃个饭好不好?(终)   “你放开她。”   花圃内,一个娴静知性的儒衫女子站在年轻儒生和狐眼少女之间,不过后两者的手还连在一起。   此时朱幽容转头,朝抓着流泪小狐妖不放的赵戎轻声道了句。   赵戎垂目抿唇不语,微微偏头,皱眉看了眼她。   朱幽容文静优雅的花容上,一双眸子平静且从容,精致的下巴轻抬,迎着他的目光。   心意时常契合且相通的二人,对视了无声了会儿。   赵戎抿了抿唇,偏开目光,手上力道渐收。   小狐妖捂嘴,乘机把手抽了出去。   然而刚脱离身前负心汉的魔爪,下一秒,又一只白皙玉手突然伸出,将她的小手牵住了。   “你……你放开我,莫挨我。”苏小小缩手,像是碰到了滚烫的炭火似的。   但是就像不久前某个叉腰的蓝衣女童说的,她好像就是此时猗兰轩内最弱的。   朱幽容动作温柔的抓住了苏小小的小手。   她抬目看了眼这个泪眼婆娑的狐眼少女。   只见小狐妖捂嘴的左手里紧攥的香囊已被清泪浸湿。   “你别站在这,去远点地方等着。”   朱幽容头不回的‘吩咐’道。   “不走。”赵戎摇头。   “你问问她现在想不想看见你。”朱幽容轻声。   赵戎转头看向小小,只见她低头捂嘴,呜咽抽泣。   他平静道:“我有话要和她说。”   “那也等我说完。”朱幽容语气难得的带上些不容置疑。   赵戎犹豫片刻。   “你……别抓疼她了。”   语气不知为何带着些落寞。   话音落下,他低头从袖子里取出一只手帕,递给了朱幽容,没去看别脸不看他的苏小小,转身走去往花圃入口处等待,将这儿留给了二女。   赵戎来到花圃入口处,抬手揉了揉脸,深呼吸一口,然后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朱幽容正边用他的手帕给小小擦着泪,边轻声说这些什么。   后者十分抗拒,却挣不开她的手,于是便去捂耳朵不停,可是捂一只耳朵哪里有用……   正在这时,赵戎突然听见身后花圃外,又动静声传来。   他回过头看去,只见正有三个……四个女子的身影朝这边走来,嗯,最前面那个小丫头太矮了,差点没瞧见。   “鱼姐姐,碧芳姐,雪幼姐,这边这边,他就在里面!”   不远处,静姿正十分着急且激动的做着带路党,带着赵戎颇久未见的鱼怀瑾、李雪幼赶来。   她们后面还有一个柔弱如柳絮的少女身影,是赵戎有过几面之缘的鱼怀瑾的丫鬟,那个似乎喜欢吃零食的碧芳姑娘。   “快点快点,可别让他干了坏事,轻易跑了……”蓝衣女童急的跳脚的声音远远传来。   赵戎嘴角抽搐了一下,饶是他此时心思重重,也忍不住想打人,这小心眼的小丫头就是皮痒。   他跑个锤子跑,手又不是他主动牵的,况且朱幽容也只是牵起他的手写个字罢了,虽然赵戎现在都不知道她是何用意,但是二人默契知心,他感觉应当不是那种逾越之意。   然而此时静姿和鱼怀瑾却似乎不是这么想的,不多时,四个女子匆匆赶到花圃入口处,结果正好撞到了在此等待的赵戎。   他抄着袖子,站在门口,挡住了她们的视野。   “咦你怎么没跑。”静姿一愣,旋即凶巴着小脸瞪他。   现在背后有鱼姐姐撑腰,胆气十足。   赵戎无语,瞧了眼急匆匆赶来像是捉奸似的四人。   他嘴角轻扯一下,随后语气轻描淡写,“完事了,就出来了。”   “完……完事了!”   正歪头想去瞧瞧花圃内景象的蓝衣女童,吓得一蹦三尺高,下一秒,她便一溜烟的越过赵戎,跑进了花圃里。   不过与性子急的小丫头不同,某个瘦巴巴的古板少女,显然沉稳的多。   鱼怀瑾看了眼身前这个性子跳脱随意、朱先生十分喜爱的年轻儒生,后退一步,一板一眼的行了一礼。   “赵兄,考核在即,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找孟先生有事?”   赵戎先是回头看了眼小小和朱幽容那儿,才回头,似有心事的垂目,随意拱了拱手,“反正不远,回来看看,也有些挂念鱼学长和诸位同撩了。”   他不置可否,而是随口一言。   鱼怀瑾轻轻皱眉。   他话语中把她单独拿了出来,放在诸位同僚前面。   这个严肃的古板少女板着小脸,又拱手行礼道:“赵兄,勿要开玩笑。”   赵戎此时没心思和这个说话做事都斤斤计较的无趣少女多言,转头与李雪幼和碧芳打了个招呼。   他转头端详了眼。   雪幼兄还是那个样,小家碧玉的腼腆性子,躲在比她矮的鱼怀瑾身后,与他说话时,细声细语的,偶尔不知为何,还突然脸红。   而最后面那个身材纤细的娇弱少女碧芳,和他相互打了身招呼后,此时似乎又忍不住嘴馋,取出了零食袋,用手接着,小口小口偷吃了起来,不时的去偷瞧一眼没回头的鱼怀瑾。   赵戎目光一扫而过,不过却总感觉那个好吃贪嘴的碧芳姑娘看他的眼神似乎更加直勾勾的。   赵戎此时牵挂着身后花圃内那一大一小两个女子的动静,没有多想,若是平时,定会轻轻呢喃一句难道又变帅了,摸摸帅脸……   一旁,鱼怀瑾欲问赵戎今日为何来此,不过看见赵戎有些心不在焉的回头探望。   她与李雪幼、碧芳交换了下目光,随后三女便也安静下来,一齐朝年轻儒生目不转睛的视线方向好奇看去。   此时赵戎眼睛一眨不眨。   只见花圃深处的那张桌案旁,朱幽容正一边给小小擦眼泪,一边拉着她的手,言语着些什么。   刚刚风风火火闯进去的静姿,正在桌旁不远处安静的候着。   瞧了一会后,赵戎凝眉,他也就一会儿没看,然而此时那边的情形似乎默默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视野之中,不久前还缩手倔强的小小,此时竟任由朱幽容拉着小手,擦着她梨花带雨的小脸。   小小目光怯弱,眼神带着些将信将疑之色,注视着她身前的儒衫女子,似乎在入神倾听。   朱幽容不时会露出探询神色,言语几句,像是在问些什么,然后小小便垂目,小手细捻着系香囊开口的红绳,似是细语。然后温文尔雅、清美知性的儒衫女子便轻轻颔首,抬手给小狐妖细细抹泪,轻声言语……   可惜赵戎离太远,听不见朱幽容在和小小说些什么。   某个发现她过度脑部被耍了的蓝衣女童,正歪头眯眼瞪着他。   赵戎无视了小眼神十分不爽的静姿,凝神看了会儿那边。   渐渐的,他轻轻呼了口气。   一旁,鱼怀瑾似乎不急,见花圃内老师有事,在和一个漂亮的过分、也哭的楚楚动人的狐眼少女交流,她默默看着,和赵戎一样,端手抄着袖子,站姿无比端正的等待起来。   其实鱼怀瑾来此,也只是照例盯着某人而已。   她身后,李雪幼轻轻眯眼,似乎是想瞧清楚些远处那个陌生狐眼少女,她忍不住瞄了眼旁边年轻儒生凝视时的专注侧脸。   而和小心翼翼的李雪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最后方的碧芳,看赵戎的眼神有些直勾勾,嘴里也吃的津津有味。   因为赵戎似乎有心事,心不在焉,抿唇不语,于是三女此时便也没有什么交流。   四人在入口处安静等待了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花圃深处的那张被某个女先生经常重压的书桌旁,发生了让人令人吃惊的变化。   好吧,其实是令赵戎一个人吃惊,其他几个刚来的人,对花圃内的情形还是有些摸不清头脑。   某一刻,细细倾听狐眼少女难得说了很久的倾述后,儒衫女子轻轻颔首,突然拉着狐眼少女去往了桌边,拿起笔写了些什么给狐眼少女看,后者瞧了瞧桌上的事物后,用力点了点头……   这一番动静,让远处的赵戎有些疑惑,不过却见小小已经止住了哭泣,开始和朱幽容频繁交流了起来。   赵戎松了口气的同时,更加疑惑了。   并且有些讶异。   因为小小虽然在他面前活蹦乱跳的,但是在外人面前比较胆小怯弱,朋友也少,主要是玩不到一块……而此时朱幽容似乎让她放下了心防……   不多时,赵戎看见朱幽容像不久前对他那样,抓抬起小小的手,低头仔细瞧了瞧她的手心,一边开口言语,一边伸指在上面写画着什么。   下一秒,也不知朱幽容说了些什么,小小竟然忍不住破涕为笑,然后小手连忙捂嘴,瞥了眼他这边。   赵戎眼睛微睁。   随后,和儒衫女子融洽相处的小狐妖似乎解开了心结。   桌旁,二女有说有笑起来。   像是彻底放开了,冰释前嫌。   赵戎瞧见那个笨丫头甚至还打开了手里一只抓着不放的香囊,从中取出一个略皱的卷纸,小脸紧张害羞的递给朱幽容看。   朱幽容摊开卷纸,瞧了瞧,忍俊不禁,似是夸赞了句。   小狐妖抱着香囊,歪头傻笑。   儒衫女子笑着言语了几句,似乎是某些建议,小狐妖用力点头。   善解人意的儒衫女子将纸筏还回,某一刻偏目看了眼赵戎这儿,含笑如嫣。   然而面对小小和朱幽容的和睦相处,与后者邀功的眼神。   赵戎却是面色如常,静静看着。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很快,朱幽容给苏小小疏导完毕,牵着她的手,环视一圈周围。   朱幽容轻轻挥了挥手,将赵戎、鱼怀瑾等人唤去了桌前。   赵戎平静的去往苏小小身边。   刚刚还泪眼朦胧的小狐妖,此时已经喜笑颜开,见情郎到来,她两只小手背在腰后,有点小扭捏的低头,不敢去瞧他。   直到赵戎走到身边后,她盯着鞋尖,细声嘟囔了句:   “你……你怎么不早点说。”   赵戎默然不语,看着她。   埋首等他主动来牵的苏小小,见着这笨木头还不开窍上前哄一哄她给个小台阶下。   她伸手揉了揉红肿的眼泡,轻蹬了蹬脚,主动上前一步,将这笨木头胳膊搂住,小脑袋亲昵的撞了撞他的左肩膀。   “朱先生都和我了,是……是我多想了,唔,你怎么不和我说清楚啊……让我瞎想。”   苏小小伸出小手轻掐了下他腰间的肉,痛哭后微沙哑的嗓音,失了些清脆,却娇声娇气的可爱。   她有点小舍不得,掐腰肉的手,又抹了抹原处,小脑袋依偎着赵戎的胳膊。   后者沉默不语。   苏小小没在意赵郎有些平平的反应,以为他也在赌气呢。   她朝朱幽容再次感谢道:   “谢谢你,朱先生,下次我一定把事情弄清楚……呸呸,一定没有下次了。”   朱幽容笑着摆了摆手,见赵戎不说话,转头朝鱼怀瑾和李雪幼等人介绍起了苏小小。   喜欢穿红衣裳的小狐妖恢复了活泼开朗,此时听说她们是赵郎的同窗,语气热情又羡慕的和鱼怀瑾和李雪幼打着招呼。   桌旁,几个女子相互聊了几句,认识了一下。   苏小小开心的眉欢眼笑,见赵郎这个笨木头还不啃声,她抬头看去,正好撞见赵戎低头注视她的视线。   苏小小微怔,随后反应过来情郎可能是有些疑惑。   小狐妖挽着他胳膊,踮脚,凑到他耳畔,说着悄悄话:“唔,赵郎,原来你和这位朱先生是那样认识的,以字会友,素未蒙面便以神交。”   她语气艳羡,此时仰着小脑袋,看着近在咫尺的情郎侧脸,小脸上满是仰慕爱恋的神采:“还有,赵郎,你还腻害呀,竟然能写那么好看的字,朱先生都被你折服了,她和我仔细说了当初第一次见你字是惊为天人的情景与心情……她说你是她见过的书法最厉害的男子。”   苏小小轻点脚尖,巧笑倩然。   “我要是也在场就好了,正有趣呀,素未蒙面,却神交已久……这是书里才有的高雅之事吧……   “是小小错了,误会了那封信,误会了朱先生,她人这么好,温柔体贴,懂好多好多事情,比小小聪明多了,修为也那么厉害。就……就和祖奶奶一样啊……”   赵戎低头看着面色有些内疚的她。   苏小小幸福搂着他的胳膊,扭了扭小蛮腰,开心道:   “朱先生竟然还会看手相,拉起你手在手心写字,原来是在测相啊……她还给我看了看手相……赵郎,我和你很般配的,是一辈子的幸福姻缘!”   赵戎微怔神,转头看了眼似乎成人之美的知己好友。   朱幽容正在轻声询问着鱼怀瑾和李雪幼一些书院琐事,没有打扰他与小小说着情人和解后的甜蜜悄悄话,此时也未扭头看来。   这时,搂他胳膊的苏小小语气带着些担忧道:   “唔赵郎,我字歪歪扭扭的,会不会丢你的面子,我,我回去后一定努力练好不好,你不能再怪小小。”她用最怂的语气说着最凶的话。   然而赵戎却还是和个闷木头一样,没个反应。   “赵郎,你说话呀!”   踮脚说悄悄话的苏小小,想要去真咬一咬赵戎耳朵,不过眼下有人在场,哪里她终究是不好意思,于是便拉了拉赵戎的胳膊。   赵戎回头,轻轻颔首。   看了眼她。   苏小小顿时眉目欢喜,继续咬他耳朵细声:   “你怎么了,是不是在生我的气,这么闷……唔,别气了好不好,我补偿你,你……你……准你随便欺负我一次,我绝对听话……什么针线活都行的……”她哄着情郎,声音越来越细,直至让人听不清楚。   苏小小羞赧的偏开了会儿目光,心里却是甜滋滋的埋首在赵戎怀里,小脸乖乖的磨蹭两下。   和情郎在一起,小狐妖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语,倾不完的情意,掩不住的爱恋。   她又忍不住仰起小脸,咬他耳朵道:   “字那么丑歪歪斜斜的,刚刚香囊了那些字却是让朱先生看见了,她还夸我来着,现在想来,却是给我留面子了,朱先生人真好……   “赵郎,我来之前写了些东西,在香囊里,你知道的,这只香囊我绣好久了,一绣完就忍不住想看你戴着,和写的那写字一起送给你,听说亲手绣的香囊要亲手送才好呢,保佑你平安,所以我不是不懂事刻意来打扰你读书的,是,是来送这只香囊给你的,顺便和你说下话。”   见赵郎不应声,苏小小还害怕他不信,连忙取出香囊给他瞧。   “你现在就戴上。”   她动作轻柔,一边将香囊戴在赵戎腰间,一边低头甜笑道:   “以前都是我瞎想多了,怎能不信赵郎呢?那枚白玉想必对你是有其他重要意义的,让你戴在身边,对不起,我不该胡思乱想的,给你添乱,唔,赵郎,我错了,今天闹得你不开心……   “这样。你不用和我解释那白玉的事情的,我再也不问这个了,以后绝对不怀疑你了,你消些气,和我说下话好不好,你闷闷不语的,我,我害怕,我想要和你说话呀,这些日子在太清府,好想好像能听到你的声音,闻着你身上的好闻味道……”   小狐妖埋首在赵戎怀里,精巧的鼻尖蹭呀蹭他的干净衣衫,似是在沉迷情郎身上的每一丝气息,细细嗅着,记在心里。   听到她乖巧体贴的主动将白玉之事一揭而过,一直平静不语的赵戎低下了头,有些出神的注视着掏心窝子无限信赖、把什么都交代清楚的苏小小。   花圃内,朱幽容、鱼怀瑾、静姿等人,虽然一直没有偏移目光去赵戎与苏小小这对依偎在一起的情侣,但是狗粮这种东西,在任何地方都是可能能无视距离与介质塞人一嘴的。   苏小小埋在情郎怀中,情浓幸福的小模样,引得众人话语微顿,忍不住纷纷侧目。   “赵郎~你什么时候走啊。”   年轻儒生深呼吸了一口气。   苏小小歪头,发现还没有给赵戎系好香囊,她微微后仰,低头,两只小手仔细的给他系着香囊红绳。   在赵戎腰间空荡荡的那处地方,这儿原先系着一枚他寸步不离的白玉。   小狐妖粉唇弯弯,小声希冀道:   “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走呀,我,我真的想一直待在你身边,就和以前在来独幽城的路上一样,你天天牵着我的手,祖奶奶那边没事的,我可以请些假和你一起去大离……”   “小小。”   沉默很久的年轻儒生突然出声打断了她。   “嗯~什么事。”   “晚上,一起吃个饭好不好?”   “好呀!就咱们吗?”   “你,我,还有,那枚白玉的女主人。”   他语气平静。   “……”   此时场上气氛,突然死一般的寂静。   两只正在系香囊红绳的小手,顿住了。   …… 第四百二十五章 我帮你揍他好不好?   白玉的……女主人?   此时,赵戎的话语犹如一晴空霹雳,让气氛沉凝起来。   众人反应不一。   不过朱幽容和鱼怀瑾等女子,心思敏锐,却是察觉搭察觉到了不远处这对刚刚还在撒了欢的撒狗粮的情侣之间,情形的不对劲。   她们不约而同的悄然看去……   某个低头给情郎系香囊的小狐妖像是被施加了定身咒似的,身子定住。   “啊……啊……?”   苏小小愣愣抬头,微张着小嘴,讷讷几个音节。   她小脸上前一秒的傻乐笑容还未来得及散去,此时粉唇犹然弯翘着,笑颜似乎定格住了,一双狐狸眼直直的看着身前的年轻儒生。   赵戎目不斜视,直迎小小的目光。   只是他的肩膀略微松垮了些,像是吐出了一口不知憋了多久的浊气。   终于……说出来了。   赵戎抬手,用力揉了揉脸庞。   然后朝呆看着他的小狐妖,轻轻点头。   苏小小仰头端详了情郎脸庞一会儿,下方正在系香囊的小手往回缓缓缩,然而下一秒,她小脸上蓦然绽放一个烂漫至极的笑颜:   “是……是婆婆吗?”   赵戎摇头,平静道:“你知道的,我娘亲三年前已经去世了。”   他顿了顿,又点头,“娘亲,她是那枚白玉的上任女主人。”   花圃内的空气,沉默了会儿。   某只收回了香囊的小手,骤然一攥。   苏小小歪头笑着,连忙问道:“那……她是小妹,还是姐姐啊?”   她之前哭过鼻子,嗓音有些沙哑,然而小脸上满是纯真希冀之色。   只是下一秒,某种最后的幻想便被他敲碎了。   赵戎摇头,直接道:   “她和我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是三书六礼拜堂洞房的娘子。我离开大楚,北上独幽城,就是想要换玉给她的,结果路上遇见了你……”   “但是我不后悔我的做法,若有第二次,我还是会牵起你手不放。”   他微微下垂眼帘,面色平静,仔仔细细的叙述与她听:   “这些时日,我与她发生了不少事情,消除了误会隔阂,关系……有了很大的改善,这些事情你若是想要听,我回头一一向你说来,对了,青君她也在太清府,是逍遥府府生……”   苏小小才刚几句话入耳,便小脸雪白,表情恐惧,像是发现了某一幕大可怖的景象一样,下一秒似乎就要将她给吞噬。   爱穿红衣裳更爱为心上人穿红嫁衣的浅棠山小狐妖,扭头就跑!   只是……哪里跑得掉。   “你放开我,赵戎你放开我!”苏小小哑着嗓音挣扎抽手。   某个垂目的年轻人儒生,早早预备了,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已将她手腕紧紧抓住。   他此时闻言,甚至抓的更紧了。   “你……你放开我呜呜呜……”今日已流尽了泪的苏小小,凝噎呜咽。   她拼命抽手,此时此刻想要奋不顾身的逃离这里,逃离这个想要捏碎她脆弱心脏的坏人。   赵戎抿唇,面上终于不再是让人感到害怕的平静。   “不放。”   他凝目,面色坚定的摇摇头,“我怕你跑丢了,此生再也找不到你,我赵子瑜,这一世,不做任何往后会遗憾后悔之事。”   “苏小小。”   此时,赵戎凝视挣扎的小狐妖的眼睛,轻唤一声后,语气无比认真:   “我对你是如此,对她,亦是如此。”   终于说出口了这些堵在心里的话,赵戎神色有些恍恍,他此时没由来的又想起了当初在来独幽城的路上,在野外的那场大雨中,愣愣的目视表白失败的苏小小伤心逃走时的情景。   当时的那一幕、那心情突然又浮现赵戎眼帘、涌上赵戎心头。   他深呼吸一口气,畅快的笑语:   “我全都要。你不准走。”   苏小小小身板打着颤,面对如此霸道自私的情郎,她一阵无力,憔悴无比。   刚刚已经试过,她知道她不舍得打他,更没勇气骂他,她就是只弱弱的小狐妖,面对这样欺负人的赵郎,她能如何?   当初在浅棠山面对村子门口的大黄狗时,她是夹着尾巴跑,面对要把她嫁出去的浅棠山狐族,她也是奋不顾身的跑下山……   和名字一样,她就是一只小小小狐妖,连只鸡都不会偷,只想有个书生情郎,过好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平平安安,柴米油盐。   所以,苏小小也只会跑了,躲避那些伤害她的事物。   可是眼下,这坏人连跑的机会都不给她……   “赵,赵戎,我……我求你放开我。”小狐妖突然蹲下身子,埋首哭泣:“小小错了小小错了,不该招惹你的,一点也配不上你呜呜呜呜我连个抢人夫君的小狐狸精都没当明白,我错了,不来了呜呜呜呜……”   赵戎不答,而是自顾自的认真言语,安排道:   “小小,等会儿晚上一起去吃个饭,我带你见一见她,不过,先别让她知道了你的身份。青君心里承受有些弱,性子又刚烈,还是个大醋坛子,小小,你的事我也未告诉她……”   他话音顿了顿,抬手想给身前这个好哭鬼抹泪,却被小狐妖躲了过去。   年轻儒生轻放下右手,继续如实道:   “你和她我全都要,但是害怕你们都跑了。之前我是想着等个合适的时机再一一与你们坦白,所以一直努力瞒着……现在,青君那边是真的还不是时候,小小,你这儿,我不想再瞒着了。”   他话语落下,全场寂静。   等了一会儿,见气氛有些死寂,赵戎坦然的注视着模样呆呆的苏小小,轻声道:   “小小,你想打我骂我,都可以,就算现在很想杀了我,我也可以给你递刀……”   见小狐妖还是不出声,他想了想,抿唇道:   “你还有其他想问的吗,我都和你说,不过有些解释起来太久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因为时候不早了,等会儿我就带你去城里,和青君一起吃个饭,先让你见她一面,对了。”   赵戎转头,朝不远处垂眸默默倾听的儒衫女子道:   “朱幽容,晚上一起去吃饭可好,帮我……带着小小。”   朱幽容抬目端详了会儿赵戎的平静表情,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她又看了眼呆立的苏小小,轻轻颔首,“可。”   意简言赅。   赵戎对她没在意太多,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某只小狐妖终于出声了,她歪着脑袋,怔怔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呀?”   赵戎心一揪,面上表情依旧不变,他安静了会儿,才轻声开口:   “小小,你忘了,你上午说过的,我可以欺负你,欺负一辈子,只要让你被欺负个明白,不当个小糊涂蛋。而且……”   他顿住,然后睁大了些眼睛,似是为了活动一下干涩的眼皮。   年轻儒生尽力睁大眼,抬首看着头顶秋雁划过的天空,与被秋风推搡着前进的白云,语气‘沾喜得意’。   “……你最好欺负了。苏小小,你可不准耍赖。”   他眼睛睁到了最大,不敢去眨,此时嘴角却是扬起:“嗯,想耍赖也没事,我一只抓着你呢,跑到天涯海角也把你这小狐妖抓回来。”   众人默然。   “……”   苏小小瞪大眼睛,仰着脑袋,有些匪夷所思的看着赵郎,这个若无其事的唠叨着渣到了极致的话语的坏人。   她粉唇嗫嚅:“你……你……”   这时,一个儒衫女子出现在了颤栗小狐妖的身旁,捧着她的小脸,认真询问:   “我帮你揍他好不好?”   下一秒,也不等小狐妖反应与应答。   “砰”的一声,某个渣男倒飞出去……   一息前还云淡风轻的他,此时四脚朝天,摔了个七荤八素,姿势‘潇洒’的可谓是六亲不认……   “朱幽容你!哎哟,老子的腰……”   朱幽容嘴角噙着些笑,拍了拍素手,抖了抖袖子。   早就想这么干了。   她眼角一瞥,只见身旁的苏小小在赵戎倒飞后,第一时间时间惊吓的冲了出去。   “赵郎!”   在这一刹那间,面对渣男摔跟头,场上的其他人表情与反应各异:   红衣裳小狐妖奋不顾身的冲去扶他。   朱幽容和鱼怀瑾安静看着。   静姿叉腰,扬眉吐气。   碧芳津津有味的吃着零食,雨女无瓜……   然而鱼怀瑾身旁的某个邻家碧玉似的少女,却是也第一时间迈出了一脚,只比飞扑去的苏小小稍慢一拍,不过下一秒,却是刹住了车,但是依旧显眼。   朱幽容斜目,鱼怀瑾皱眉,静姿瞪眼,碧芳歪头,四女纷纷看向李雪幼。   本就易害羞的李雪幼通红俏脸,连忙收回那只脚,摆着小手,小声弱弱道:“子瑜兄摔倒了,不……不扶一下吗。”   怯弱的小姑娘似乎本就是个善良且爱帮人的性子。   朱幽容、鱼怀瑾和静姿:“……”   众女面无表情。   ‘抵制渣男联合战线’似乎中出了个叛徒。   …… 第四百二十六章 晚饭前   傍晚,落日熔金。   秋风四起,从陆地吹向北海。   独幽城东城的梧桐街,临近东城的海边断崖,笔直通往海边,正是风儿喧嚣的地方。   一个今日换了五次衣衫的一日五次郎……不对,是年轻儒生,他一身对襟长衫,抄着袖子,从梧桐街一处靠中心的匾名为青莲局的府邸里迈出,身后跟着一个梳着双丫鬓,眼眸灵动活泼的纤细少女。   这个心湖孕育着一柄甲等飞剑的双丫鬓少女开心的跟着戎儿哥,此时她正俏皮的抬起一只细足,支着一只脚,童趣的一蹦,跃过了门槛。   “戎儿哥,你看……咦,你等等我呀。”   赵芊儿蹦跶而过后,满意的拍拍手,只是她刚抬头,却瞧赵戎脚步快速的独自走远了,没有回头瞧她,于是瘪嘴唤了声。   秋风猎猎,赵戎双手抱胸,紧了紧衣衫,此时闻言,略微回神,他脚步慢了些,一边走,一边侧目,沿着笔直的梧桐街,看了眼那轮缓缓落下的夕阳。   赵芊儿快步跟上,小手一伸,牵住他的右手。   她其实平日里在太清府没那么俏皮可爱,走路也没那么慢,并不需要别人等她。   然而赵芊儿一旦在眼前这人身边,就忍不住变得幼稚起来,连走个路他若不等她,她都有些小慌张和着急。   此时,赵芊儿抬目瞅了眼赵戎表情,眯眼脆声,“戎儿哥,你在想什么呢。下午回来就是这样。”   “啊,没什么。书院的些事……有些烦心。”   “哦。”赵芊儿轻轻应了句,不再询问打扰他。   小丫头踮脚抬手,给赵戎牵了下因为更换匆忙而不整齐的衣领。   赵戎此时低头看了一眼,随后转头朝她笑了笑,拍了拍她的小手。   赵芊儿牵着他的手,搂着他的胳膊,笑颜甜甜。   赵戎别过脸去,深呼吸了一口气。   小芊儿这时忍不住又找他说话:“戎儿哥,咱们是晚上亥时二刻的云海渡船,赶回大离,等会儿吃完饭可以歇一会儿,再赶去城外侯船。”   “嗯。”   “戎儿哥,今日你怎么想着请书院的先生与同窗们出来吃饭的?”小芊儿语气好奇。   赵戎笑了笑,没有说话。   二人离开了梧桐街,朝不远处一处较为僻静的巷子走去,巷尾处那儿,有一家挂着‘夏虫斋’牌匾、客人寥寥的小菜馆,门口有个看门的老头,在板凳上‘点头’打瞌睡……   赵芊儿瞧了眼那儿,笑语:“不过你突然说请他们过来吃饭,倒是把小姐给着急坏了,跑东跑西的。”   赵戎无奈,“哪里叫她一定要忙了,都说了随便吃吃就好,怎么方便怎么来,就和上午与她说的那样,咱们在城里找家味道不错的客栈,搓一顿,搞得的这么正式和麻烦干嘛,等会儿朱幽容她们来了,瞧见她这么正式,说不定还会有些拘谨。”   赵芊儿歪头,纠正道:   “戎儿哥,你觉得是麻烦,但我和小姐可一点也不觉得麻烦,你好不容易带同窗师长过来吃饭,当然要好好招待一番了。   “再说了,这哪里算是正式了,又不是设宴发帖什么的,我们也听你的了,没有在青莲居里办呀,来井蛙巷里这家夏虫斋吃。你看这家店这么小,人这么少,不就是你想要的随便吃吃吗?”   赵戎微微皱眉,看着前方不远处,偏僻巷子尽头的那家小菜馆,此时是黄昏傍晚,那儿灯火阑珊。   这梧桐街是东城非富即贵之处,旁边竟然还有个破落巷子,倒是稀奇,不过八成是个灯下黑,毕竟都是些私人府邸,周围人少,眼下这条面朝北海却名为井蛙的巷子尽头的小菜馆,确实是客源惨淡。   赵戎轻轻颔首,只是瞧了会儿后,他又狐疑道:“人怎么这么少?这是不是家私人菜馆,预约的那种?那岂不是很贵?”   小芊儿一脸老实巴交的模样,语气真诚无比:“不用预约的,想来就来,随时能吃,现在这是淡季呢,店老板生意惨淡的都快开不了张了,巴不得小姐和咱们上门吃饭呢,快走快走。”   也不带赵戎继续问,她拉着赵戎的手,朝夏虫斋走去,一边继续道:   “小姐与这家夏虫斋老板有些交情,可以让小姐去后厨做些菜,和店里的菜一起端上来,正好符合小姐和你的要求,离的还近,选这家正好。”   赵戎欲语。   但是没回头的小芊儿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似的,抢着道:   “再说了,你家大娘子给你朋友师长亲自下厨做几道菜招待一下,这不是天经地义吗,你就由她忙去,不让小姐干,她反而会不开心。”   然而赵戎却是摇头。   “不是,我是想说,青君她不就会煮个粥吗。”他想了想,“她什么时候还学了其他厨艺了,会煎个荷包蛋了?”   赵芊儿:“……”   小丫头回首,一脸诚恳:“戎儿哥,你幸亏是在我面前说的,否则小姐定要把你也下锅给煎了。”   赵戎一笑。   被青君当作荷包蛋煎了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朝她直接说一句“介绍一下这是小小……”就行了,简单……他心里自嘲。   此时,略微放松下来的赵戎,有了些闲情,嘴角一扯,敲了敲小芊儿的脑袋:   “对了,我家二娘子怎么不去一起下厨。只让大娘子干,这也太不天经地义了。”   赵芊儿鼓嘴。   她别过俏脸,轻哼一声,“才不去帮她呢,下午我与她讲了下大离那边苏青黛的事情,她就眯眼揪我耳朵,揪红了都……戎儿哥,她太不给我这个二娘子面子了,也太小家子气了些,哼,我才不帮她下厨呢。”   赵戎却是眼帘下垂,“哦?苏青黛的事情她怎么说的。”   赵芊儿瞧了眼平静的戎儿哥,“小姐当时是说……吃饭的时候再和你谈谈。”   赵戎点头。   这时,二人离夏虫斋不远。   门可罗雀的小菜馆门口,打瞌睡的看门老头,似是听闻到了稀客们的脚步声,此时抬头瞧了他们一眼。   赵戎没多瞧,而是抬头看了眼天色,停步。   “时候差不多到了,我先去梧桐街那儿接她们,你先进去吧,不用跟着,我已经知道路了。”   小芊儿没有多想,脆声应了声,“嗯。”   她独自上前,朝那个看门的老头打了声招呼,又指了指身后的赵戎,说了些什么,然后便脚步轻盈的进入了夏虫斋。   年轻儒生在小菜馆的不远处安静站了会儿,等到小芊儿身影消失在门口后,他挺直的肩膀和腰骤然一垮,有些撑不住了。   赵戎呲牙,面色有些肉痛,旁若无人的揉了揉下午刚摔过的老腰。   小菜馆门口,坐在板凳上的那个看门老头,抬目看了眼吸气扶腰的年轻儒生。   见其一直打量了没完,赵戎转头,瞪了他一眼。   是没见过扶腰的帅哥吗?   看门老头低头,收起板凳,进入了门内。   赵戎又看了眼天色,嘀咕了一句什么,便朝梧桐街走去了。   路上,下午的某一幕,又在他的眼前浮现。   当时红衣裳小狐妖急匆匆的跑去扶起他后,突然又将他一推,随后又前扑,压在赵戎身上,眼眶通红的盯着他的眼睛,深呼一口气:   “我……我想知道,她到底是谁?她真名是叫……青君吗?”   赵戎摇头,安静片刻,“那是她小名,她叫……赵灵妃,太清逍遥府府生。”   小狐妖小身板一颤,软瘫。   “她……是她。”似是想到了什么。   ……   此时,梧桐街口,正在约定好的地方安静等待的年轻儒生,抄着袖子,在秋风中,他抿了抿唇。   这餐饭不想吃的那么正式,是怕吓着某个弱弱的傻丫头啊…… 第四百二十七章 夏虫斋   赵戎觉得朱幽容绝对是故意的。   公报私仇。   白天那一跤摔的他七荤八素的,腰现在还疼。   他堂堂扶摇境猛男,白天和青君比试剑法过招,被剑仙娘子仗剑斩青龙,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结果倒是在朱幽容这儿折腰,简直是奇耻大乳。   此时,梧桐街的街口。   傍晚的寒风中,赵戎赶来此处,等了没一会儿,便瞧见了一行人的身影。   带头而来的是一个大袖飘飘的儒衫女子,姿态从容不迫。   她身边,有五人随行。   一个板着脸的古板少女,她身后紧跟着一个小家碧玉似的腼腆少女。   一个敷粉华服的轻佻学子,和一个衣饰简朴却整洁的木讷学子。   再然后……便是一个娇小可爱的狐眼少女,被朱幽容玉手牵着。   好吧,其实是六人随行,只不过还有一个太矮了,赵戎第一眼没有瞧见……   鱼怀瑾身边,那位喜欢吃零嘴的娇弱丫鬟没有见到人影,不过赵戎也没在意,他正心忧着某些事呢。   此刻,赵戎见一行人前来,目光第一时间捕捉到了眼泡微肿的苏小小,与她楚楚的目光对视一眼,随后便是若无其事的移开,不在多看。   他向鱼怀瑾、李雪幼、两位好友还有心眼和身高一样矮小的静姿露出笑容,打了声招呼,便转身迈步带路了。   朱幽容眨了眨眼,瞧着赵戎的背影。   某人刚刚只向怀瑾、雪幼他们打了招呼,独独没向她和她身旁小狐妖打招呼。   嗯,没和苏小小说话,儒衫女子能理解,毕竟按照下午时他们在书院说好的,今夜只是带某个连小狐狸精都没有当明白的傻丫头来见一见正宫,他与苏小小要装作不熟。   可是眼下对她也是没打招呼……   真是小心眼的男子……儒衫女子嘀咕一句。   赵戎抄着袖子在前面带路,此时他温润嗓音传来。   “诸位请跟我来,拙……拙荆已经备下了酒席,还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就在前面不远处巷尾的一个小菜馆里。”   赵戎话音落下。   身后陷入了寂静。   众人沉默,互相对视。   苏小小听到某两个字后,睫毛一颤,抓着朱幽容的那只小手陡然握紧。   朱幽容表情平淡,轻轻拍了拍旁边紧张小狐妖的手。   “哼,渣男。”蓝衣女童两道浓浓的眉毛竖起,颇为可爱,此时抱着身旁小狐妖的胳膊,轻哼了一句,替新朋友不忿。   范玉树与贾腾鹰对视一眼,前者耸了耸肩,后者叹气。   二人下午在东篱小筑内,听说赵戎要带苏弟妹去见赵弟妹后,眼皮大跳,忍不住重新打量身前平静叙述的年轻儒生,本来是不敢来的,但最后实在无奈,便应许前来了。   毕竟是认识这么久的好兄弟。怎能看着好兄弟暴尸荒野,说好了要帮忙收尸的……   鱼怀瑾抬目看了眼前方那个年轻儒生挺拔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眼身旁的女伴和一旁的老师,抿了抿嘴。   她在学馆的事情其实挺多的,但还是来了……   此时,赵戎像是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平静带路。   似乎是连腰痛都忘了。   一行人心思各异,气氛有些古怪,跟在他的身后,向某个方向前进。   不多时,七人来到一条年久未翻修的陈旧小巷子里。   众人有些好奇的左右打量了下。   “子瑜,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这里面还有菜馆的吗?额,咱们东城还有这种破落巷子?还在梧桐街旁边?”范玉树疑惑的瞧了瞧巷子里的破旧砖瓦。   他忍不住感慨道:“真有你的啊子瑜,又让为兄长见识了,你不带我来,我这个土生土长的独幽城人还不知道。”   瞧好友打趣,赵戎嘴角轻扯,心不在焉的一笑摆手,“今日先随便吃吃,玉树兄和诸位请见谅,等下次大考结束,在下再请诸位去好好吃一顿。”   范玉树摇头,此时见气氛依旧沉寂尴尬,他拍了拍好友肩膀,活跃气氛道:   “没事没事,情意到了即可。听说是弟妹亲自下厨,嗳,今日得好好尝尝逍遥府赵大仙子的手艺。”   赵戎回头,脸上露出些无奈之色,“你等会儿可别这么说,不然她估计得紧张了,说实话,我之前也没怎么吃过青君做的菜,嗯,粥除外,可能新学的,咳,这样吧,等会儿我先下筷子,你们看我脸色行事哈哈。”   赵戎幽默道了句,然后众人面面相觑,压根就没笑,甚至还忍不住眼睛瞥向某只小狐妖。   “哈哈……哈……哈……”某年轻儒生。   气氛有些尴尬。   赵戎嘴角一抽,突然有点慌了,说好的默契呢,演练一下啊,等会儿可别漏馅了。   他有些怀疑今日的决定了,原本是想着朱幽容她们来打下掩护的,满足小小的要求,“正式”的见一见青君。   这时,赵戎看向朱幽容。   儒衫女子轻描淡写的挪开视线,正好避过了他的眼神,似是欣赏的打量起了远处的海景夜色。   不过下一秒,十分讲义气的范姓学子站出来了,哈哈大笑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子瑜,等会儿你得以身试毒啊。”   赵戎连忙点头。   互动十分尴尬。   不过范玉树秉承着我不尴尬尴尬就是别人的基本法则,嬉皮笑脸道:“子瑜,说好了你下次回来再请一顿的,大伙都听见了,可不准耍赖,不过下次别来这种破落巷子了,我找地方,东城我熟,挑一个既好吃又排面的地方,好好宰宰你。”   众人这时才相续出声应和。   赵戎笑着点头,不敢去看某只小狐妖一眨不眨的哀怨目光,回过头去,继续带路。   此时,他们之间的气氛经过两人的一番尬聊努力,终于活跃了些,一边相互聊着天,一边朝巷子深处走去。   很快,众人跟着赵戎一起,在巷子尾一个瞧起来同样年代久远的小菜馆前停步。   “到了。”赵戎转头道了句。   他回过头来,瞧了眼门口的那个看门老大爷。   老者头发稀疏,穿着一件绿色的陈旧长袍,佝偻着腰,坐在问外板凳上,面朝巷子口方向,埋首,‘点头’打着瞌睡。   众人在门前停步,似乎也未吵醒他。   朱幽容和鱼怀瑾瞧了眼看门老者。   范玉树则是左右打量了下,略过有些寒碜店门房老头,探头朝烛火暗沉的门内瞧去,嘴里嘀咕。   “子瑜,这店干净吗,我怎么感觉有点不靠谱。该不会是黑店吧。”   赵戎想了想,摊手道:“青君选的地,我也不知道,额,这儿好像叫……”   他顿了顿,“井……不是,哦,叫夏虫斋。”   朱幽容、鱼怀瑾等数女闻言,依旧没有什么反应的打量着菜馆。   然而范玉树却是眼睛大睁,蹦跳了起来。   “这是哪?夏虫斋?!”   赵戎和数女疑惑转头,看着瞪大眼的范玉树。   此时身为独幽城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的他,快速扭头,愕异的左右打量着这陈旧小巷与破落菜馆。   赵戎细思了下小芊儿的话语,再次点头确认道:“应该就是叫这名……夏虫斋,是青君找的吃饭的地,怎么了?”   范玉树一时间有些结巴,“弟妹这……这……”   正在这时。   铛铛——!   东城远处海边山崖顶上,报时的古钟响起,众人耳熟的钟声响彻独幽。   已至戌时。   而与此同时,夏虫斋门口处,一直打瞌睡的看门老头突然睁眼,抬头起身。   众人见状,顿住话语,忍不住后退一步。   赵戎皱眉。   只见这绿袍老头动作奇怪,无视了众人,走入门内,取出一只木棍,抬手将夏虫斋房门上挂着的一直小铜钟敲响了……   “铛铛”的钟声,重复的响起在空旷的夏虫斋内……   这个和这间菜馆一样古旧的铜钟,是挂在夏虫斋的木门内侧的。   被敲响后,钟声也并无任何特殊。   不过似乎是经常被敲打,因此铜钟也只是看着陈旧些,并没什么铜锈落下。   另外,若不是这个满脸皱纹的绿袍老头踩在门槛上去敲它,赵戎还注意不到。   不过话说,你是嫌独幽东城的山崖报时钟不够洪亮是吗,自家店也挂一个,按时敲一敲……赵戎心里无语吐槽了句,总感觉这家小菜馆有点奇葩,还开在这种破落巷子里。   他微皱眉头,还有,玉树这是什么反应……   此时,还没等众人缓过神来,只见绿袍老头按照远处响彻独幽的山崖报时钟的相同频率,轻敲完戌时的铜钟后,便收起了木棍,自顾自的回到门外原位,低头搬起板凳,佝偻着身子,走进了夏虫斋。   只独留下门外赵戎、朱幽容、鱼怀瑾等人默然的看着他的背影。   “这怎么感觉有点眼熟,这是……收工了?”   赵戎嘀咕一句。   “唔。”苏小小虽然不想理会某人,不过瞧着这绿袍老头行云流水的动作,此时听到赵戎嘟囔,还是悄悄点了点小脑袋。   嗯,像极了每日干活时划水摸鱼、小脑袋练习蜻蜓点水神功的她,一到下班或吃饭的点就十分精神了,一点也不困,神采奕奕的收工回家……   做啥做啊,老板又不会心疼你!吃饭先啊。   在绿袍老头敲完钟没多久,夏虫斋内便亮起了灯。   赵戎也觉得这绿袍老头和学堂放学时的他们一样,收工收的挺积极的。   不过眼下他是带了客人来吃饭的,结果连个接客的都没有,有点落面子。   赵戎站在门外,往里面略微扫了眼,只见空荡荡的。   除了位置离谱外,这小菜馆没生意也不是没道理的啊。   他摇摇头。   “咳咳。”   此时,赵戎尴尬的轻咳两声,准备进去,紧接着,又想起刚刚玉树兄不对劲的反应和没说完的话,他转头,“玉树,你认识这……”   “守你娘的门!老王八,老子曹你大爷的!每天在门口招个屁的客人,到了饭点就给老子收工收的这么勤快,养你有个屁用!”   这时,一道属于男子的怒骂声音从赵戎身前的门内炸响,同时打断了他的话语。   在寂静的黄昏小巷内,这道骂娘声宛若晴天霹雳,让人一个激灵。   下一刹那,夏虫斋门内突然“砰”的一声,飞出一团显目绿影,“啪”的一声,重摔在赵戎脚边。   赵戎眼皮一跳,后撤一步。   起初他还以为是什么金属物件,低头看去,结果竟是刚刚那个敲钟收工的绿袍老头,可谓是去而复返,此时摔了个七荤八素,五脚朝天。   赵戎下意识又迈前一步,欲要垂腰拉一把,然而下一秒,夏虫斋门槛上便出现了一团灰色身影。   之所以是一团,是因为出现在门前的这人是蹲在门槛上的。   赵戎偏头看去,是一个头系抹额的中年大叔,一身寻常店掌柜穿的灰色服饰。   他发黑且短,堪堪齐肩,却半披半束任由它垂下,小鼻子小眼的,又胡子拉渣,不修边幅,有些模样邋遢。   此时,似乎是此店黑心掌柜的中年大叔正吊儿郎当的蹲在门槛上,瞪了眼赵戎。   “别拉这腌赞玩意儿,他娘的。”   他伸出左手,指着正费力爬起来的绿袍老头,骂道:“还成天睡睡睡,睡个寄吧睡,你可别让老子查岗逮到了,否则炖了你个老王八,给我家冰冰补一补。”   此言一出,门外空地上,不少之前还对绿袍老头惺惺相惜者,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这似乎……是划水摸鱼被老板给锤了啊。   嘶,好惨,老板果然都是不心疼人。   某只小狐妖和某个范姓学子缩了缩脑袋。   赵戎瞧了眼似乎脾气有些不好的掌柜男子,低头,没有理会,继续弯腰去扶脚边的绿袍老头。   “毛小子,你!”   瞧着性急的掌柜汉子顿时瞪大眼,一手下捞准备去脱鞋,一手伸直手指着赵戎,欲要扔鞋和破口大骂。   正在这时,门内又及时冒出一道女子嗓音。   “小赵,不准胡闹耍横!”   …… 第四百二十八章 二王的第一次见面   一个腰系围裙的妇女手拎着一只扫把,急冲冲的跑到了门口。   这是一个半老徐娘的女子,却没有粗俗风韵,而是模样文静秀气,只不过光阴流水在她眼角冲刷出了不少鱼尾纹,不过可以相见,年轻时她八成也是个秀俏姑娘。   此时,似乎是老板娘的围裙女子,喘吁跑来,抓住了跳起欲逃的掌柜男子的袖子,她手里的扫把扬了下,似乎是想打前面,不过顿了顿,很快改变了方位,往后者屁股上用力招呼。   “冰娘,别打了别打了。”前一秒还十分威风拐气、脚踢老汉的掌柜男子,立马怂了,扭着屁股躲闪求饶。   “这一下是替雨伯打的,他年纪这么大了,看守着店门又敲了一天的钟,休息一下怎么了,你这小气汉子。”老板娘秀眉皱起,细声细语的讲道理。   “这一下是替门外几位客人打的,一整天,好不容易有第二伙客人找到这吃饭,你咋咋呼呼的别吓着客人了!”   挥了两下扫帚后,被唤做冰娘的女子皱眉想了想,转而抬手去扭求饶汉子的耳朵,另一手叉腰,埋怨道:   “刚刚里面的芊儿姑娘找你讨壶酒喝,你都扣扣馊馊的,人家小姑娘乖巧又可人,说话还好听,今日又带了这么多菜来,白给咱们,就一壶那什么酒,你说你怎么这些小气!”   姓赵的掌柜汉子,耸拉着脑袋,此时闻言,撇了撇嘴,忍不住小声辩了句:   “乖巧个屁,冰娘别被那小丫头片子晃了,这女娃机灵着呢,净想空手套白狼,忽悠老子的酒喝……呵呵,必须得按规矩来,才能喝哎哎哎哟!你轻些冰娘,我不说了哎哟喂!”   拐气的掌柜汉子说到一半刚要冷笑,便多少脸色扭曲,吃痛的求饶。   冰娘见自家汉子竟还倔嘴,手上力道加重,扫把挥了挥他屁股,轻声道:   “你那规矩就是纯粹难为人,过不过关不还是你一人说的算?扣馊着你那点酒水,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不行!小赵,我告诉你,今日来的这两位和你本家的姑娘,俊极了不说又懂事惹人怜,我瞧着亲近喜欢,你可不准耍臭脾气,赶走了人家!”   赵掌柜像一只腌了的茄子,受着老板娘的训。   此时他歪着头捂耳朵,连忙应声哈腰,“行行行冰娘,听你的,我这去取酒,这就去取酒还不行吗?你放开一点,疼疼……”   冰娘眉头微松,扭他耳朵的手收了些力。   下一秒,抹额短发的赵掌柜机灵的头一甩,耳朵挣出,他麻溜的扭身跑掉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耍赖……   门外,赵戎和众人看见这有些哭笑不得的一幕,有些忍俊不禁。   冰娘皱眉看了眼掌柜汉子溜进店的背影,随后放下扫把,转身走出门,来到赵戎与绿袍老头身旁,帮赵戎一起去扶着后者。   冰娘先是朝赵戎感激一笑,随后语气歉意的朝地上的佝偻老头道:“对不起雨伯,小赵他那脾气性子……”   只见绿袍老头低着头,两手抬起,摆了摆,婉拒了赵戎和冰娘的搀扶。   满脸皱纹的老头爬起身子,挠了挠毛发稀疏的头顶,表情平静的看了眼井蛙巷的出口方向。   他摇了摇头,走去一旁,取了一只备用的板凳,回到了原来看门的位置,坐下,背身对着众人,似乎等着下次敲钟。   大伙瞧了瞧,见其没事,便挪开了目光。   冰娘这时朝赵戎笑道:   “多谢公子,刚刚让你们见笑了。”   赵戎摇头,轻笑:“那位是店掌柜?挺有个性的。”   冰娘似乎忍不住想吐槽,不过憋住了,转而无奈一叹,“不想管他了……对了,还没介绍一下,小女子夏冰,这家店是我和小赵一起开的,他全名叫赵希夫……敢问公子与诸位如何称呼。”   赵戎、苏小小一行人,自我介绍了一番,赵戎也不磨蹭,直接道明了来意……   冰娘开心道:“原来你们是灵妃姑娘和芊儿姑娘今日请的客人。”   这位置若不是有人指路,寻常吃饭的客人能找的到?赵戎心里吐槽一句,面上却笑着点头。   他身后,从刚刚起就呆愣打量四周的范玉树,看着赵戎背影,又身子后仰,睁大眼看了看这座小菜馆的全貌,他欲言又止。   这时,冰娘亲切了起来,端手凑近道:“赵公子,你就是灵妃姑娘之前一直提的竹马夫君?快进来快进来。”   她热情照顾着,将赵戎一行人请去了店内,一路与赵戎交谈:   此时,赵戎想了想,十分懂事的开口:“夏姐姐,今日不得不打扰你们了,请勿要见怪。”   冰娘闻言眼睛一亮,忍不住眉欢眼笑,此时她转头打量了下这一身斯文打扮的温润后生,越看越满意,“弟弟一表人才,真是与灵妃极配,难怪她一提起你就忍不住笑颜。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真是羡煞旁人。”   此言一出,赵戎与身旁同伴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凝固。   一旁的朱幽容瞟了眼尴尬微笑的赵戎和低头揪袖子的苏小小。   冰娘似乎察觉了些什么,有些好奇的回头打量了一圈赵戎等人,随后,目光忍不住在某些俊美异常的狐妖少女脸上逗留。   咦,好俊的姑娘,模样着实灵气至极,和灵妃比的话……带路的妇人暗暗思量。   赵戎此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又不敢转头去看某些小狐妖直直的哀怨目光,还有身子后侧那个似笑非笑的儒衫女子,他目光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   正在这时,他瞧见不远处回头后面本翘着腿喝酒的赵掌柜,赵戎像是找到了救兵似的,朝不知为何睁大眼的赵掌柜笑着点头,想也不想的朝他拱了拱手。   柜台后方,某个小气汉子正时刻不停的关注着喜笑颜开的冰娘,此时瞧见了她与那个年轻儒生说说笑笑,有些亲近,赵掌柜微睁大眼,忍不住把酒放下。   随后,他又见那穿的人模狗样喜欢管闲事的臭小子竟然还敢朝他灿烂一笑,赵希夫忍不住瞪了赵戎一眼,好小子,不愧与他同姓赵,都很有种……   赵戎哪里知道被某人记了笔账,他一路应付着这个秀静妇人的问题,随后,被她带到了大厅内,一处靠窗的饭桌前。   大厅空荡荡的,赵戎摸了摸桌子,都没啥油烟。   可以想见,往日里生意确实是十分惨淡。   冰娘离去了,回去了后厨。   众人相续准备落座。   这时,范玉树终于忍不住开口。   “子瑜。”   众人看去。   特意坐的离苏小小有些远的赵戎垂目,没有去看他,而且目光扫视了一遍桌子旁的椅子,嘴里随意回了句:“何事。”   范玉树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秒,赵戎转身离开了会儿。   “稍等。”   很快,赵戎返回,并且从别处搬了两张稍高些的椅子,和一个软垫。   他默不作声的走到某个个头不太高的小狐妖身后,没去瞧她表情,而且不由分说的将她的椅子替换掉,另外还在新椅子上垫了个软垫,把椅子往前推了推。   苏小小揪着衣角,埋首,乖巧的坐在舒服垫高的软垫上,只是没有去看某人。   嗯,还有某个鼓嘴抱胸瞅他的蓝衣女童,赵戎随后将剩余的那只椅子给她替换了。   众人默默的瞧着这一幕。   朱幽容轻轻眯眼。   某个古板女子身旁,李雪幼偷瞄着体贴的某人。   然而场上某个沾了光的小丫头还是不满。   静姿挥手抗议道:“我也要软垫,垫高高,哼,小小她的这种,你搞快点。”   赵戎不想理会这个得寸进尺的记仇小丫头,任由后者挥着细胳膊抗议瞪眼,他的嘴角轻扯一下。   然而下一秒,某赵姓儒生眼皮一跳,转身二话不说,就跑去给蓝衣女童找软垫,“稍等。”   其实也没怎么抱希望让赵戎真的当狗腿的静姿微微啊嘴,举起的小手顿住,“嗯?”   她低头看了看她挥斥方遒的小手,周围众人亦是微愣。   下一刹那,朱幽容和鱼怀瑾转头,第一时间看向了大厅的某个方向。   李雪幼、静姿等人慢了一拍,跟着瞧去……   果然,只见不远处,一个眸若秋水、泪痣可人的如伊女子端着一盘菜,款款而来,宛若仙子下凡。   她身后跟着一个灵动秀美的少女,亦是乖巧端盘。   正是赵灵妃与赵芊儿。   众人纷纷起身迎接。   然而某个狐妖少女,两只小手陡然紧攥桌沿,她目光怔怔瞧着那个高挑优雅的仙女,一时之间都忘了起身…… 第四百二十九章 赵灵妃:我们是不是见过?   被某个蓝衣女童挥斥着‘搞快点’的年轻儒生,屁颠屁颠的去给她找软垫了。   等他回来后,瞧见大厅内的桌旁已经十分热闹:   朱幽容、鱼怀瑾、贾腾鹰等人已经起身相迎,青君带着小芊儿正走到在桌边,优雅的上菜。   一伙人似乎刚刚交流,正开始了几句,有说有笑的。   赵灵妃姿容端庄,略施粉黛的绝美俏脸,如雪的白皙之中带着些迷人的红润,气色极好,似乎是最近被滋润了不少,不过这一点估计只有‘罪魁祸首’的某人清楚了……嗯,喜欢揪猫腻的小芊儿可能也发现了。   她秋眸生辉,俏脸上带着礼貌亲切的笑容,大气优雅,一身莲白色齐胸襦裙,腰肢如剑般挺拔,衬的其身材如削且高挑,整体给人如仙般出尘出挑之感,眼前一亮。   赵戎假装才发现娘子前来,立马露出些讶然笑容,迎了上去。   “青君,芊儿,辛苦你们了。”   他体贴的接过小芊儿手里的托盘,替她与青君端着,递菜。   赵灵妃闻言摇摇头,接过一只菜盘摆放好后,与小芊儿对视一眼,随后浅笑着将目光投向夫君带来的师长与好友。   赵戎见状,立马热情洒然的将朱幽容等人介绍给赵灵妃与赵芊儿。   他伸手轻揽自家大小两位娘子的腰肢,笑道:   “青君,芊儿,这位便是我经常与你们提的朱先生,我们墨池学馆的书艺先生,这些时日里,一直对我十分照顾,我也与朱先生一见如故……”   赵灵妃端着素手,颔首示意,“朱先生,您好,我是子瑜的娘子,今日无需客气,直接唤我灵妃即好……”   “灵妃,经常听子瑜念起你,终于见面了,比子瑜说的还要好看百倍。”朱幽容轻笑点头,目视这个盛气却不凌人、冷清却不疏远的秋眸女子。   赵戎:“这是玉树和腾鹰,不用介绍了,你认识的,不过芊儿应该没见过几次……”   赵灵妃:“玉树,腾鹰,不要太拘谨,当做是家里。”   赵戎:“这是鱼学长,你也认识,今日无事,便跟着朱先生一起欣然前来。”   赵灵妃噙笑看了眼那个眼熟的板脸少女,一点也看不出其有什么‘欣然’的模样,不过她还是笑着点头示意,唤了一声。   赵戎:“这位是雪幼兄,为夫的同窗……”   “雪幼姑娘。”   赵灵妃纤细腰肢被赵戎轻轻搂着,此时在他的介绍下,她素手端起,不时的微微弯腰,朝夫君带来的这些师长好友们打着招呼。   赵灵妃嗓音轻脆透彻,宛若夏日风铃,如仙音般悦耳,她姿态有礼有节,从容不迫,一时之间,成为的场上所有人都关注的目光焦点。   “这位是静姿,朱先生的书童,嗯,这软垫是给她拿的,小姑娘海拔有点低,得垫一垫。”   这时,赵戎笑着朝青君眨了眨眼,然后将手上的软垫递给了静姿。   海拔?   “海拔是哪根小菜苗?喂,你是不是在说我坏话!”蓝衣女童接过软垫,满脸狐疑的看着赵戎。   “什么坏话?”赵戎一脸不解的看着她。   “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意思肯定是说我矮。”   静姿抱胸,傲瞥某人。   赵戎很想点头夸她句大聪明,不过忍住了。   他此时有些忍俊不禁,摇了摇右手食指:   “我可没说,是你说的。”   “你!”   蓝衣女童瞪眼,和赵戎打闹了起来。   见夫君还和小孩子似的跟小丫头拌嘴玩闹,赵灵妃唇角微弯,摇了摇螓首,她移目,看了眼蓝衣女童凳子上的软垫,下一秒又转眸,瞧向静姿旁边那道娇小身影。   只见这是个有一双清媚狐眼、让人颇难挪目的俊美少女。   俊美少女坐在似乎是戎儿哥帮她拿的软垫上,此时才姗姗起身,小手背在身后,看向她的眼神,有些躲闪怯怯。   见赵灵妃看来,苏小小身子下意识的缩了缩。   小狐妖微微垂首,眼睛怔怔的看着赵灵妃系在腰间的那枚纯白美玉,白玉上缀着紫色的罗缨,空灵悬浮,点缀着这个如九天神女般优秀且强大的仙子的曼妙腰肢。   她认识,不管是白玉,还是紫色罗缨。   前者上面刻了五字“美玉缀罗缨”,小狐妖在情郎睡着时,偷瞧过。   后者是“清净”“无为”二者之一,她陪它们玩耍过。   正在这时。   “我们是不是见过。”   赵灵妃朝苏小小笑语一句。   场上迅速安静下来。   某个眼睛一直偷瞄关注娘子的年轻儒生亦是声音卡了卡,连静姿跳下椅子睬他脚尖都没反应。   娘子这是……陈述句?陈述语气!   “啊……”苏小小顿时回神。   她身后腰间的两只小手揪在一起,揪扯的发白,小脸愣愣的看着浅笑的赵灵妃,呐呐了几声,“……啊,你……你认识我?”   赵灵妃想了想,点头,又摇头。   “灵妃,她是苏小小。”   这时,赵戎突然上前一步,笑着朝赵灵妃介绍了句。   “是……是。”他顿了顿。   “小小是我叫她一起来的,她是静姿的好朋友,今下午正好来找静姿玩。”   朱幽容挽了挽右手袖子,忽然上前一步:“这丫头……我瞧着挺喜欢的,乖巧懂事,又惹人怜爱。对了,小小也是住在太清府,子瑜下午说请我们吃饭,我便带着静姿和她一起来了。”   儒衫女子眯眼轻笑,语气有些不好意思:“灵妃,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赵灵妃花容平静,转头看着苏小小,后者亦是一双狐狸眼目不转睛的看着前者的那双秋眸。   对视了会儿。   二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戎屏息,一颗心顿时高高提起。   场上的气氛安静了片刻,然而对于赵戎而言,这片刻却是比一天还漫长,简直要了他的老命。   看着青君没有波澜的俏美侧颜,他疑云骤起,刹那间,千丝万绪,青君她认识……   正在这时,赵灵妃摇了摇头。   “不介意的。”   她轻轻道了句,随后移开目光,朝朱幽容一笑。   赵戎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只是下一秒,青君说的话,却是让他心脏狠狠的跳了一下。   “不过我好像见过你。”   赵灵妃微微歪头,眯眼言语。   紧接着,她伸手挽住了旁边似乎有点紧张的夫君的胳膊,轻吐了一口气,“嗯,朱先生说,你也在太清府?”   苏小小看了眼被赵灵妃亲昵挽住的赵郎,轻轻点了点头。   赵灵妃身子微微前倾,似乎是在仔细打量身前这个狐眼少女:   “你很漂亮欸,苏姑娘,我在太清府……应该是见过你的,有些影响深刻。”   她顿了顿,又笑问了句:“嗯,你见过我吗?”   苏小小摇头,垂目道:   “没见过,不过你见过我……可能是我喜欢走神吧,没看见你,对不起,不过,我但却是听过的,经常听啊,赵……赵仙子,你也很漂亮,比小小漂亮多了,你还很厉害的……”   她精致的鼻尖略红,此时似乎琼鼻有些塞,吸了吸鼻子,“很厉害很厉害,他们都说你是太清府最优秀的女子,比……比我这个小狐妖厉害多了。”   “好多太清府男子都喜欢你……今日终于见到了。”苏小小话语顿了顿,抬目,看了眼被赵灵妃挽手的默默不言的赵戎,她小脸上突然露出了些烂漫的笑容:   “赵公子,你真是厉害,能娶……这样的仙子。你们也是十分般配的,令人……艳羡。”   某人抿了抿唇。   正在聊天的众人其实也在暗中关注这儿,此时,他们有些默契的收声。   桌前安静了会儿。   某个秋眸女子唇角微弯着,转头看了眼夫君,下一秒,她朱唇欲启,然而却被人抢先了。   “小小姑娘,我也觉得……确实很厉害。”有人点头赞同。   众人闻言一愣,偏目看去。   只见忽然出声赞同之人……   是赵戎。   他打破了沉默,但却也创造了,更死寂的寂静。   好家伙,这头……有点铁啊……   不少人眼睛微睁。 第四百三十章 我最厉害的地方,是遇见你们这些难言的风景   “小小姑娘,我也觉得……确实很厉害。”   全场沉默。   年轻儒生安静了会儿后,平静点头。   “我很幸运。”   他垂眸,将手中托盘轻轻放在一旁的桌上,伸出右手,牵起身侧秋眸女子如玉清凉的素手,轻轻板开五指,与她十指相扣,握住。   随后,年轻儒生又朝身子左侧,此时格外乖巧的依偎他倾听的灵动桃花眼少女伸出了左手,后者甜笑,探出小手,与其十指紧扣。   他低头,平静叙述。   “从在这个世界刚睁开眼起,老天爷便把无比绚丽的两道彩虹放在了我的眼前,唾手可得之处,往后的日子里,我也总是能遇见最有趣的那些人,最有趣的那些事。”   赵戎左右手各牵着两位青梅,她们是当初他在婚房梦醒睁眼时最先见到的女子。   “最有趣。最。在我眼,就是最有趣。”   赵戎抬目,面色平淡的环视周围默默倾听的众人。   “遇见的她,她,他……她们,有时回首看去,是我眼中明亮到难以言表的风景。”   他目光缓缓扫过。   直到最后,目光落在了某个狐眼少女身上。   赵戎眼眸中倒映出了一道最特殊的风景,“难以言表……”   他轻声呢喃。   “我,真的很幸运。”   朱幽容、李雪幼、鱼怀瑾,还有贾腾鹰等人默然无语的看着这个独自说话的年轻儒生,连一向闹腾的蓝衣女童,也安静了下来,眼睛上翻的偷瞧这欺负小小小狐妖的‘怪人’。   “你知道吗。”赵戎突然朝呆呆看他的狐眼少女道:   “我除了身边每一次幸运遇见的人以外,最骄傲自得的事情是什么吗?”   “什……什么?”苏小小怔怔出声。   赵戎紧握身侧赵灵妃和小芊儿的手,抓起,抬至肩膀高度示意。   他语气认真。   “我总是能在最正确的时间,最正确的地点,遇见最正确的人,做出最正确的事情。”   年轻儒生看着苏小小,展颜一笑。   笑容温润如玉。   这个大多数时候平静无波的男子难得的欢悦起来,语气也难掩这欢欣。   他像是在说一件最自豪的成就,在场倾听的所有人都毫不怀疑其此刻的真情流露。   因为眼睛无法用来欺骗自己,如何欺骗别人?   被高举起手的赵灵妃和赵芊儿皆忍不住转头,愣愣凝视着今夜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戎儿哥。   “小小姑娘,我真的很厉害的。”   赵戎笑的开怀,声音响彻在空荡荡的陈旧大厅内。   “我很早就下定决心,这一世绝不给自己留下丝毫能预见的遗憾,将对我重要的与不重要的区分清楚。”   他笑容渐消,面色逐渐布满认真坚毅之色。   “对于前者,我绝不放手。对于后者,我随时可以舍弃,哪怕耳畔全是非议之声,眼前满是鄙夷眼神,哪怕为万人所指,为千夫唾弃,若是能够紧紧抓住我想要的人与事,那么我都不在意,甚至欣然迎之。”   朱幽容身旁,一直端手板脸宛若局外人的古板少女,此时忍不住抬起眼皮,注视那个成为此刻焦点的年轻儒生,她不禁想起自从孟学正揭露他赘婿身份的这些时日以来,学馆内外的诸多议论,大多以暗地调笑为主,包括赵戎那句‘七尺男儿喜欢吃软饭有错吗’的一本正经之言,更是传到了书院士子群体当中,被不少师兄耳闻乐道。   而此时她眼前这个年轻儒生依旧优哉游哉的在率性堂过着他的学子生活,每日按时上课下课,喝茶教书艺,偶尔赵灵妃在门口等他放学,还一起在学馆撒撒狗粮……对于诸多非议视若无睹。   这还只是在林麓书院内。   他是赵灵妃赘婿夫君之事,在聚集望阙各地自命不凡天才的太清四府内,非议之声究竟有多大,鱼怀瑾难以预想。   然而这个新来率性堂的年轻学子,每日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既不因此表现的更加勤勉,也不因此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此时,鱼怀瑾有些出神的看着这个神采奕奕的男子,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心弦似有触动,连身旁她此前一直密切关注着的老师朱幽容和女伴李雪幼有些复杂的眼神都一时没去在意了。   场上众人,表情各异。   赵戎未去在意她们的想法,而是直视那个似有哀怨的傻丫头。   “当然,这并不是说我成为了圣人贤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没有强烈感情。正相反。”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压制着什么。   “只是这些随波逐流的乡愿,我不要。”   说到这,话音顿了顿,随后,赵戎凝视那双漂亮的他想永远守护的狐狸眼,一字一句道:   “但倘若这些非议之物,胆敢有丝毫挡在我把握住在意之人、在意之物的道路上,那么,我就碾碎它!”   “而若我在意珍惜之人并不这么想,而是偏执赌气,欲做与我愿违之事,那么我就去奋力改变她,说服她。若是连这点克服困难、改变她人的勇气决心也没有,那么我也不配做这个要不留下遗憾的人。也配不上……你刚刚夸赞的那句真厉害了。”   赵戎停下话语,垂下眼帘。   场上安静了片刻。   不多时。   “小小姑娘。”某人继续开口:“在下过去是如此,现在是如此,以后,以及以后的以后,都是如此。”   他偏开目光,眯眼轻声道了句:“都想要如此厉害。”   随后,赵戎不再言语,而是松开了青君和小芊儿的手,转身低头,主动去将托盘里的菜一一摆放在桌上。   朱幽容、鱼怀瑾、李雪幼还有范玉树等人,一时无言。   赵灵妃和赵芊儿亦是安静无声,偏头关注着赵戎的举动,二女偶然对视一眼,似乎是同样奇怪戎儿哥突然认真起来的这些言语。   赵灵妃转头,看了眼那个引起了夫君今夜一系列奇怪变化的漂亮狐眼少女。   只见她正有些怔怔出神的点了点脑袋,像是明白了些什么似的。   此时,苏小小察觉到了那个让她有些小害怕的秋眸女子正在看她,稍微回过了神来。   特意穿了最漂亮红衣服前来赴宴的小狐妖,想要低头避开那道平静审视的目光,只是她又忍不住抬目,去看正在忙碌的情郎,耳畔似又回荡起了他刚刚认真的话语。   苏小小微微垂下脑袋,像是意识到了犯了错误似的,咬唇别过小脸,看向别处。   她一双小手有些不知如何安放,站立不安,不过幸亏一旁新认识的好朋友静姿主动伸手牵她,替她解围,让小狐妖安心了下来,只是她还是不敢去看赵灵妃,害怕露馅,给那人再添麻烦。   众人这一系列的小动作与表情变化都只发生在几息之间。   在赵戎说完话后,大厅内陷入了泥潭似的沉默。   无人出声,都看着摆盘子的年轻儒生。   不过下一秒,一道不耐烦的骂声在大厅内炸响。   “他娘的终于废话完了,憋死老子了,寄儿道理一大堆,毛小子,真想给你屁股腚来一剑,他奶奶滴腿。”   在柜台后翘起二郎腿、胡子拉渣的黑心掌柜汉子,牙齿咬着牙签,骂骂咧咧,打破了大厅内沉凝的气氛。   大伙纷纷看去。   赵掌柜笑骂拍桌,指着赵戎跋扈道:   “不过嘛,没想到你毛小子年纪轻轻废材一个,竟然还能说出如此智慧之言,他奶奶滴锤,是老子看走了眼。”   这时,他“呸”的一声,把嘴里牙签一吐,猛拍大腿,朝年轻儒生大憾道:   “小家伙,若不是这些年老子读的书全他娘的踹回给那些老家伙了,我高低得给你整两句。”   众人:“……”   对于口吐芬芳、似乎曾经很有故事、并且好像还是个沧桑大叔人设的绝世剑客的赵掌柜,赵戎眼皮抬都没抬,在桌前继续低头做着自己的事。   此时听闻起惺惺相惜之言,低头的年轻儒生一笑,慢悠悠抬手,抱拳,朝这个胡子拉渣想整两句的掌柜汉子隔空拱了拱手。   幸会幸会。   赵希夫见状,咧嘴一笑。   有点意思昂。   正在这时。   咚咚咚——!   位置偏僻建筑陈旧的小菜馆,似乎又来客人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 独幽城的第一老字号   “请问阁下,贵斋今夜是否接客。”   “不接,人满,滚蛋。”   “阁下……”   “阁你娘,滚!”   “……”   这是第三波离开夏虫斋的客人。   连门都没进,便表情遗憾的离开。   只是他们或她们在被姓赵的黑心掌柜不耐烦的赶走之前,都忍不住回头看一眼陈旧小菜馆内空荡荡的大厅一角的那桌客人。   悻悻然的离开。   大厅内,范玉树探头瞧了瞧门外那伙刚刚离开的人。   加上他们这一伙人,半炷香内已经有三拨人登门探问了,这个破落偏僻的小菜馆,就像一个赤裸裸的美人儿在门口招客似的,吸引着一波波奇怪客人找到这条无人问津的小巷。   之前那伙第一波前来打断了赵掌柜与赵戎谈话的客人,是一个相貌平平的惨绿少年,身后老实跟随着一个白发老仆。   不过却被赵掌柜不耐烦的摆手闭门谢客了。   第二波来人是一个脸上带有些许白色鳞片的妙龄少女,身后带着一个两丈高的黝黑汉子。   同样被拐气赵掌柜弹牙签给拒绝了。   眼下离去的这一波,是一伙奇怪的打扮的男子。   领头男子公子哥打扮,手拿折扇,英俊潇洒,而身后带着的一群男仆从,却是比这个公子哥还要阴柔俊美。   范玉树面不改色,心里却暗暗咂舌。   若是他没猜错,这个领头的英俊青年,是东城排名极为靠前的某个家族的嫡系子弟,嗯,瞧着这性取向,八成和一个他有些耳熟的名字对上号了……   至于前一波的那个脸带白鳞、满脸小心翼翼的少女,范玉树虽不认识,却也有些见识,估摸着可能是与望阙洲的水裔妖族有关,后者是妖族公馆摘星楼内几只妖族大势力之一,起源于那条贯穿南北的笔直离渎……   至于那第一波来人……范玉树也不认识,但是八成来历不凡。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瞧了瞧身处的这间客栈和不远处柜台后面那个正一边嘟囔一边撅屁股取酒的黑心掌柜。   范玉树看了看空荡荡的大厅,这他娘的哪里人满了,难不成都是隐身的?好家伙,小菜馆整了个这么阴间的位置,这奇葩掌柜竟然还傲娇跋扈的谢客赶人,和着今日就赵仙子请的这一桌饭?   不过,他一想起以前曾听说的某个难寻的特殊地方,便有些默然……   此时,桌前的气氛没有了刚刚那么尴尬凝固,缓和了下来。   饭菜摆好后,听赵灵妃说只差一碗正在煲的汤,今夜的菜便上齐了。   于是众人纷纷落座。   刚刚短时间内门外到来的三波客人,让赵戎一行人颇为意外,赵掌柜的拒客更是使人有些好奇,不过却也没太在意,毕竟这个赵掌柜瞧着就有些奇葩,满口脏话,做事跳脱,让人有些难琢磨。   赵灵妃没解开腰间围裙,此时坐到了赵戎身旁,朝他小声询问:“戎儿哥,你今日……”   她顿了顿,凝视他侧脸,那些话没全说出口。   赵戎抬目看了眼她,摇摇头,拍了拍她膝上交叠的素手,“没事的,刚刚想起些事,有些……情绪化了。”   他微顿,自嘲一笑,“额,估计让朱先生她们见笑了。”   赵灵妃抿了抿朱唇,转头和赵芊儿对视一眼。   紧接着,她起身,朝那个狐眼少女认真道:   “苏姑娘刚刚的那些话太客气了些,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和夫君哪有什么厉害不厉害的……只是那些无聊之人爱嚼舌根,以讹传讹罢了,请勿要当真。”   语落,赵灵妃朝苏小小笑了笑,转头向众人道了句“汤应该快好了我去厨房帮下冰姨”,便扭身离开了。   赵芊儿没有跟着前去,而是眼睛灵动的瞧了圈席间的众人,目光在苏小小和朱幽容身上停留的比别人稍微多一会儿,桃花眼轻眯,下一秒,她凑到赵戎耳畔,亲昵吐气:   “戎儿哥,我去给你讨杯酒喝~”   语落,小丫头朝瞧来的众人歪头一笑,转身去往了柜台处某个黑心掌柜那儿。   赵戎目送小芊儿的背影。   “子瑜,弟妹选的这地……有些不对劲。”范玉树见二女离去,凑过来小声道。   桌旁其他处,朱幽容正拉着情绪不稳的苏小小扯家常,鱼怀瑾和李雪幼也加入其中,另外,老实人贾腾鹰不知哪来的勇气,也凑了过去,闷葫芦竟还说了不少话。   正在这时,“铛铛——”的沉闷铜钟声在夏虫斋内响起。   赵戎与范玉树转头看去,是那个绿袍老头又一次出现在了门口,他和刚刚赵戎等人来时一样,正再次用那根木棍敲响门内侧的陈旧铜钟。   钟声便来自于此,在大厅内悠扬。   “戌时二刻。”赵戎轻声呢喃。   “啊,什么?”被这单调钟声打断话语的范玉树微楞,转头询问。   “我说……”赵戎移目看向夏虫斋敞开的大门外,外面并未点灯,只有绿袍老者的背影,夜色朦胧,“嗯,听的出来。”   范玉树瞧了瞧赵戎噙笑的侧脸,又细听了下这钟声,好像没啥古怪。   他摇摇头:“子瑜,你听我说,你们不是本地人,可能有些不知道,这里好像是……夏虫斋!”   赵戎想了想,认真道:“什么叫好像,这不就是吗?门外牌匾上写着呢。”   “……”   范玉树感觉好友看他的眼神有点像是在看傻子,他连忙咳嗽一声,“我知道,只是我之前还以为是同名而已,甚至只是店老板蹭蹭名气而已,但现在看来……”   “现在看来好像还真是?”赵戎笑着接了句话。   范玉树瞥了眼门外刚刚短时间内迎来了三拨人的巷子,又瞧了眼那个柜台后的掌柜汉子,悄悄点头。   赵戎循着他目光看去,笑容渐敛,平静开口:“夏虫斋,在独幽城很出名?”   范玉树点点头,又摇摇头:   “本地人和在独幽待久的人应该都会知道,独幽城有七家老字号,是数千年来城内各行各业竞争中存留下的极品,其中最年轻资质的都有一千八百年历史,有些你应该都认识,发展到现在,大多是望阙洲山上闻名遐迩的大商号。   “嗯,我家的草堂铺子也是其中之一,不过哎,一千八百年的开堂历史都算是七家老字号中资质最小的,已经成了其他几家每次热嘲暗讽时的开场话柄,我家老爷子表面上笑呵呵点头,其实受没受气我哪里不知道……”   他顿了顿,“说回来。子瑜,你可知这七家老字号中资质第二老的一家是开堂多少年了吗。”   赵戎摇头,“多少?”   “五千七百九十二年。”   范玉树熟练的报了个数字,似乎对此事十分熟络,赵戎忍不住瞧了他眼,轻轻点头,说来,这个数字赵戎也有点熟悉。   前些日子在独幽东城陪青君和芊儿逛街,在某条极其靠近幽山的繁华街道中央的一家似乎生意遍布望阙各国的大商帮的牌匾上看见过,字镶烫金花边,百米外都能亮瞎某年轻儒生狗眼……   范玉树看了眼似乎消化完的赵戎。   此刻,他瞧了瞧左右大厅内的陈旧装饰,抬手食指朝下,指了指地面,面无表情。   “这儿,比它开堂更早,某种意义上……是独幽城的第一老字号。”   赵戎闻言挑眉,朝不远处柜台后和小芊儿讨价还价的黑心掌柜,见其满面胡渣的脸上拐气十足,年轻儒生忍不住感慨,难怪能这么拽,失敬失敬。   他想了想,指了指桌子,“你是说这个小菜馆开了不下五千八百年?”   范玉树点头。   “这儿叫这名,位于寸金寸土的东城,刚刚又有些奇奇怪怪的人来……八成应该是它了,独幽第一老字号,夏虫斋。我也是听我家老爷子念叨的,这儿具体开了多少年,老爷子也不知道,不过肯定比咱们想象的还要老的多……”   “不过与其它六家老字号不同。其他六家,和天下大多数商号一样,数千年以来,或是被大仙家收入囊中仔细经营,或是被几大势力联合瓜分共同掌控,抑或是背后掌舵家族的姓氏换了一批又一批,都是努力去发展,逐渐壮大……   “而夏虫斋,却始终是孤零零的一家小菜馆,默默经营,按时开张,按时打烊,规矩独特,且偏居一隅,嗯,或者它当初可能是身处闹市繁街,黄金地段,可是上千年的沧桑变迁,连东城都翻修了不下三次……   “到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而它还太过低调,规矩古怪,对客人挑三拣四……大多数独幽城人都已经忘记东城还有这家所谓的最老的老字号了,顶多是在老人口中一些关于独幽的老掉牙往事里听说过这名。”   “呵,估摸着这赵掌柜可能也翻不清这些老黄历吧,话说这座夏虫斋是他中途继承的,还是他家祖传的,嘶,这得传多少代啊……”   话语渐渐落下,范玉树一脸不可思议的转头打量左右,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今夜能来此地吃饭:   “没想到夏虫斋竟然在这儿,就在与梧桐街紧邻的破旧巷子里……也难怪,谁能想到这破巷子里竟然还有家挂旗经营的小菜馆,估计这儿都成了东城的钉子户了,还是最硬的那根,可能也只有幽澜府才知道了。”   范玉树忍不住惊叹:“子瑜,弟妹这顿饭也……也太厉害了,是怎么找的这地的?最关键的是弟妹竟然还能进来做饭,刚刚那些人估计是好不容易找到这传闻里的地方,却被掌柜的直接拒客了……”   赵戎安静倾听了会儿,听到好友的感慨,他也心里一叹,有些无奈。   娘子你这也太猛了,咱们低调点不行吗?还是说你也是无意中找到此地的?天命之女的气运?   此时,赵戎支着下巴,垂目沉默了片刻。   他点点头,注视着逐渐兴奋起来的好友,“刚刚瞧见了,外面好几伙人想进来,那么……这里可是有什么好东西吗?或说……传承奇遇之类的。”   赵戎顿了顿,两指轻敲下桌子,一笑道:   “总不能……是仰慕那位赵掌柜的人格魅力,来找他闲聊的吧?”   “呵呵……呵……”赵戎笑着笑着,便逐渐笑容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起来。   因为身前的好友的面上,也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所以该不会……   “某只意义上来说……好像还真是来找他闲聊的。”   范玉树沉吟了一句后,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嗯,再顺便讨杯酒喝。”   “……”   “……”   年轻儒生转头,默默看了眼不远处柜台后那个小嘴像是抹了蜜似的无比芬芳的胡渣汉子。   只见他拽气十足的声音隐隐传来:   “他奶奶滴腿,一杯!只能他娘的倒一杯!小丫头片子,你这点撒娇卖怜的伎俩,大爷我慧眼如炬,早就一眼洞破了,今晚要不是怕冰娘生气,我高低得给你整两句……”   “……” 第四百三十二章 夏虫,井蛙,曲士   “这河里吗?”   桌旁,赵戎面色颇为认真。   “咳咳,”范玉树尴尬咳嗽,也觉得大家吃饱了没事做,来找一个口吐芬芳的奇葩掌柜聊天,十分离谱,于是不再卖关子,直接道:“其实都是为了喝到这里的酒水。”   赵戎瞧了眼正在讨酒的小芊儿,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点头:   “我就知道,之前那几批人接连登门,看这偏僻菜馆吃饭,八成不是冲着名气和口舌之欲,要不是这儿藏了好东西,要不是老板娘艳名远扬,总得沾一样。”   范玉树在腹前竖起根大拇指,“就知道以你的聪明才智,瞒不过你。还是子瑜有经验。”   赵戎身子微微后仰,远离了点他,嘴角轻扯,“玉树兄过奖了,哪里有你懂得多。”   “失敬失敬。”   “……”   二人默契的商业互吹了一番。   范玉树又继续道:   “传闻之中,夏虫斋的酒水十分神异,然而客人想要喝到,却是困难重重。因为外人想进夏虫斋,除了在某些隐蔽渠道得到它的位置情报外,还得让夏虫斋的掌柜看的顺眼,才能进门上桌。”   他顿了顿,又道:“而上桌之后,若想喝到夏虫斋珍藏的酒水,还必须满足一些苛刻的条件。”   “什么条件?”赵戎问了句,想了想,嘴角一扯,开玩笑道:“和赵掌柜闲聊中,触发关键剧情?”   范玉树看了他眼,没接到包袱,不过还是点头:   “确实得陪他闲聊,不过这闲聊却是得聊些让掌柜感兴趣的事情,或是他所不知道的事情,有时候也会回答他的一些问题。   “具体怎么聊,规则如何,听说得看夏虫斋掌柜的心情,得让他满意了才行,如此,才可以喝到夏虫斋的酒水,但是呢,是否合他心意,全是他一人说的算,否则绝不会卖一杯酒水。”   赵戎面露些好奇,“还有这种奇葩……好吧,现在看来,好像确实是这位能整出的活。”   范玉树偷瞟了眼那位正和赵小仙子拌嘴的黑心掌柜,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确实。”   赵戎胳膊肘顶了顶好友的小臂,“玉树兄,你还没说,他那酒水到底有何特殊之处。”   范玉树面色一肃,小声悄悄道:“听说这夏虫斋内,有一种酒水,名为冰娘酒,拥有令人驻颜的奇效,那些能进门上桌的客人们,若是‘闲聊’能让掌柜满意,大多都是喝到一杯。”   “容颜永驻?”赵戎垂目轻念,笑了笑,“那岂不是很受山上女子的欢迎?”   范玉树想了想,点头,“确实如此,冰娘酒在望阙洲山上黑市中,价格高居不下的稀罕物,因为能被这夏虫斋掌柜看顺眼进门,且讨到酒水喝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他转而瞧了瞧左右,凑近赵戎,又道:   “只不过,在我看来,对咱们山上人而言永久驻颜虽难得,却也算不上什么太大的奇遇,我觉得……正在吸引门外那各路稀奇古怪的修士络绎不绝登门的……是传闻之中可能存在的另外三种酒水。”   “还有别的酒水?”赵戎好奇插了句。   范玉树点头,“传闻之中,夏虫斋内还有三种酒,分别名为夏虫,井蛙,曲士。”   他话语止住。   赵戎闻言微微后仰,瞧了眼凑近耳语、神经兮兮的好友。   眉头轻挑。   后者默契的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耸了耸肩,语气无奈:   “这夏虫酒、井蛙酒和曲士酒具体都有何种神效,为兄也不太清楚,我只清楚冰娘酒大致是驻容之效,因为它虽很难喝到,却也终归有人喝过。   “但是可能存在的另外三种酒有谁喝过,这些年来却是闻所未闻,以至于很多山上人普遍认为它们只是这家神秘古怪的独幽城老字号的故意炒作罢了,压根就不存在。”   范玉树挠挠头,“只不过相信之人好像也有不少,刚刚那些稀奇古怪的登门之人,你也看到了,应该都是冲着传闻中的那三种酒水来的。”   二人说话间,席间朱幽容与苏小小等人聊天的声音也在响起。   不过这数女虽然没有参与赵戎和范玉树的谈话,却也是在一旁听闻了不少,特别是听闻驻颜的冰娘酒后,纷纷侧目看来,反应各异。   朱幽容面色如常。   鱼怀瑾还是万年不变的板着张脸,腰杆笔直。   而某个小狐妖一门心思全放在某人身上,在时不时的偷瞄负心郎,似乎也没把什么驻颜之酒放在心上。   一直安安腼腆的李雪幼,转头看了眼柜台方向,侧颜平静。   此时,静姿抱着小胸脯,坐在某个狗腿子递的软垫上,她眉头拧起,嘀咕道:   “驻颜……那本姑娘岂不是再也长不大了?什么破酒,害人不浅!”   赵戎和范玉树:“……”   桌旁数女:“……”   赵戎眼角忍不住抽搐一下,很想告诉这个‘小’丫头世上还有童颜巨乳这个词,容颜永驻又不是年龄永驻,某处食堂该长大还是得长大,不过想想他还是作罢,人多不易开车,另外……   万一这‘小’丫头听了他话喝了冰娘酒后,还真的不长了,把原因归咎给赵戎和酒了,要他负责怎么办?   她这么小心眼爱记仇,八成干得出来这种事。   赵戎毫不怀疑。   一旁范玉树并不知好友在默默吐槽这些,他看了眼身前正襟危坐、似乎在安静思索的赵戎,还以为赵戎是在消化他刚刚的话语,范玉树沉吟道:   “夏虫斋内传闻中的那三种酒,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我家老爷子说……”   他顿了顿,语气认真:   “夏虫酒,一杯可语冰。”   “井蛙酒,一杯可见海。”   “曲士酒,一杯可悟道。”   赵戎皱眉,轻念,“语冰,见海,悟道……”   二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安静了一会儿后,范玉树摇摇头,从腰间缕空玉葫芦状的须弥物中,取出了两壶自带的美酒,摆在桌上,探手取来里两只小杯子,给赵戎和他自己,一人倒了一杯。   范玉树笑拍了拍赵戎的肩膀。   “管他怎样,反正与咱们这些小虾米无关,不做那多余的念想,咱们今日来,是赵弟妹请客吃饭的,啧啧,赵仙子不愧是太清府首屈一指的天骄,面子与门路都不一般,随便请一餐都是传闻中的独幽第一老字号,我这个本地人,之前都找不到路……”   范玉树失笑,一边瞧瞧左右,一边悠哉喝酒。   赵戎转头看了眼他,轻轻点头,只是眉头依旧微皱着,不是无聊痴想着那酒水的事情,眼下他只想平平安安过了晚饭这一关,没心思在意天降奇遇什么的。   什么“语冰”、“见海”、“悟道”,赵戎没空猜这哑谜,谁知道是不是故弄玄虚……   等会儿得问问青君,和这夏虫斋有何交集,是怎么认识那个赵掌柜的……他心里思量着,接过好友递的酒杯,饮了口。   赵戎刚放下酒杯,福至心灵的转头看了眼小小,后者正一边咬唇瞄他,一边与朱幽容还有静姿聊天。   二人对视了会儿,赵戎开口欲语,只是下一秒,他余光便瞥见大厅通往后厨的通道处,出现了一道倩影。   赵灵妃正端着一碗热汤前来,额间一缕青丝散下。   赵戎抿唇移目,正容起身,迎了上去。   “辛苦了。”赵戎露出些笑容,抬了抬手,又放下了,认真道了句。   只是随后,他目光不禁又落在了娘子原本美如画的容颜上沾了些油污水迹的桃腮,此时她脸颊红红的,也不知是不是被溅出的油汁烫着了。   赵戎抿了抿唇,不敢去看身后的小小,垂下的右手还是抬起,替她将额间青丝撩到左耳后,取出手帕屈指擦拭了下她的桃腮,紧接着他又替她接过了热汤。   “小心烫。”   被夫君温柔撩发与呵护,她看着轻柔小心的他,甜浅一笑,随机又忍不住担忧了句,上前轻挽赵戎胳膊,一齐扶着。   后者轻轻点头。   二人默契恩爱的亲昵动作,落在了餐桌旁众人的眼中,默默无声。   赵戎端着汤,与赵灵妃一起回到桌前。   他正要说些什么。   这时,只见小芊儿唇角带着笑意,背着小手返回了。   她后面跟着一个短发披散的胡渣汉子,他手里正提着一壶黑漆酒坛,嘴里嘟囔。 第四百三十三章 青君与小小的奇妙化学反应   忙碌了一天,在大日终于落入北海,天际最后一缕橘芒收敛之际。   独幽东城某个陈旧巷子的尽头处,一个名为夏虫斋的小酒馆内,一众男女终于开饭了。   赵戎、赵灵妃等八人围坐桌前。   大厅内,可能是为了省些油钱,只亮一半的灯,大致照清了饭桌与众人。   名为冰娘的中年妇人执烛火,从后厨回来,她笑容婉约,与赵灵妃寒暄了几句,问了下赵戎等人饭桌上是否有缺的物件。   冰娘只道她平日里记性不好,经常忘事,很多事情都要小赵提醒,酒馆里的大多数事情都是他来操持。   说到这,气质秀气婉约的妇人自艾自怨的一叹,“我就是个没用之人,有时候迷迷糊糊,忘这忘那,诸位勿要见怪。”   赵戎与赵灵妃对视一眼,二人笑着摆手,安慰了下她。   冰娘看着今日终于热闹些的餐桌,面色开心了起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她看了看右手的古旧烛灯,又瞧了瞧有些昏暗的空荡大厅,她面色恍了恍,似乎是记起了要干的事情来,执烛转身,快步去往大厅内的油灯旁,点灯。   一旁,正在和小芊儿你一言我一语的斗智斗勇、争抢酒壶的赵掌柜,转头看了眼自家女人兴冲冲跑去点灯的背影。   默默看了会儿后,他嘴角撇了撇,面露不耐。   下一秒,赵希夫松开酒壶,让给了瞪眼“拔河”的小芊儿,丢下一句:   “只能一杯,小丫头片子,说好的一杯冰娘酒,敢多倒的话,看我把不把你们扣在这里洗盘子就完事了!”   语落,他扭头,朝正在点油灯的冰娘走去。   “冰冰,七盏已经够了,点这么多干嘛,他们又不是看不清饭菜,浪费灯油,哎,你就是喜欢瞎忙活,劝你还不听,就是倔……喂让开,让我来。”   “你别来,我来。”冰娘不瞧不理他,搬来个木凳,踩上去,踮脚伸手,欲去拿高处的灯盏。   “你……真是服了你了,得给你狠狠摔一跤才知道痛……喂你小心些。”   胡子拉渣的掌柜汉子嘴里嘟囔抱怨,但靠近后,却是默默弯腰。   他一只手掌按压着她脚下的凳面,一只手扶着她的腰,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不远处的桌旁,小芊儿朝黑心掌柜离去的方向昂了昂下巴。   “切,小气鬼,活该生意不好。”她皱了皱小琼鼻,嘀咕了句。   正在给夫君请的客人发筷子的赵灵妃,微微皱眉,“芊儿。”   小芊儿悄悄吐了吐粉舌尖。   她抱着酒壶,扭动娇小身板,摇了摇它。   小芊儿低头,一只眼紧闭,一只眼睁到最大,凑着橘黄烛光,瞧着酒壶内晃荡的水面上的酒花。   模样灵动俏皮。   她打量了片刻后,似是满意的点点头,与此同时,嘴里小声辩解道:   “我……我只是说他的。才不是说冰姨,冰姨人这么好,温柔美丽又善解人意,却嫁了个大吝啬鬼,还喜欢说脏话,也不知道他年轻时有什么能耐,走这种大运……戎儿哥,你说是不是?”   赵戎之前主动起身,帮娘子的忙,眼下正作为主人,在帮来客们轮流盛热腾腾的白米饭。   此时闻言,他笑了笑,没有接芊儿的话。   “谢谢。”   这时,桌旁的赵灵妃正将一双筷子递给某个安安静静的小狐妖,后者接过筷子,移目没去看她,但细语了句。   赵灵妃抬目看了一眼她,笑着摇头。   “不客气。”   一旁的赵戎没有看二人,像是没有注意,侧脸对着她们。   他面色轻松,一边替范玉树和贾腾鹰等人盛饭,一边打趣说笑,活跃气氛。   只不过耳朵却是悄悄竖起。   “苏姑娘是哪里人?”   赵灵妃随口道。   “浅棠山。”   “浅棠……山?这是什么地方,在何处。”   “浅棠山就是浅棠山,在那片茫茫群山里。”说到从小长大的地方,苏小小面色少了些拘谨,语气认真:   “那儿春有桃花,夏有枣,秋有桂子,冬有梅。”   只是……没有赵郎。   她语落后心中默念一句。   赵灵妃转首,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眼睛,认真倾听。   苏小睫毛轻颤,觉得赵郎的这位青梅娘子,说话时很喜欢看着对方眼睛,有时候给人一些压迫感,特别是她还……还这么厉害,各种光环缠绕,就这样直直凝视你。   和他有些像了,唔不过赵郎是喜欢盯着别人鼻子看,听他说,这样既可以让对方感受到他在认真听,又能减少些压迫,双方也没那么尴尬……小狐妖心里默默想着。   以前赵郎说过很多她不懂或一知半解的话,虽迷糊,却也傻傻的记在心里……   此时,有着一汪秋水似长眸的女子,似乎是被苏小小的话语勾起了童年时在公爵府后山的烂漫往事。   她唇角翘起,含笑嫣然。   “苏姑娘,那儿肯定是个绿水青山、春雨冬雪的好地方,如此,也才能走出你这样钟秀灵气的姑娘。”   被赵灵妃夸奖,小狐妖微愣,旋即微微移开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和她对视。   只是下一秒,苏小小鼓起勇气抬目,学着某人,盯着赵灵妃精致的鼻尖。   “谢谢赵仙子夸奖。”   二女面对着面,外人看来,状似在目不转睛的正视对方。   这一幕,落在了旁边不少人的眼里。   特别是某人,心跳更是忍不住快了几拍。   青君与小小面面以对的画面,他在梦里已经不知梦到多少次了。   模拟过无数种可能,今日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虽然只有一方知情,暂时还瞒着青君。   但是小小的表现看起来不错,似乎……平稳度过了?   不过怎么感觉……小小和青君在一起,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化学反应在慢慢发生?   到底是什么……额,错觉?   赵戎微微皱眉,决定先静观其变……   此刻,被夸奖后的苏小小并不知道赵郎在想什么。   小狐妖只是突然感觉眼前这个比她幸运的早一步遇见赵郎的太清府天骄,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盛气凌人、高冷傲气,而是有些……平易近人,落落大方。   未接触时,只觉得赵灵妃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接触后才发现,原来就近在眼前。   这可和苏小小来这儿的路上,伤心害怕时所想的有很大不同。   小狐妖脑海里原本早就细细琢磨好了两个未来的剧本,咬牙准备迎接:   一个是,她是话本小说中所写的那种,前期可爱善良又弱小的女主,无助面对情郎男主身边突然冒出来的高贵强大的未婚妻女配。   要经历一番成长与挫折,唔唔以后再也睡不了懒觉了肯定是不用问的,得很辛苦很辛苦的奋发图强,比为了赵郎学针线活还要早起早睡……   嗯,自律的小狐妖有多可怕!   最后她会变得强大漂亮,全天下一大堆追求者,但小小都不瞅一眼,唔,好吧,得假装瞅那些男子们一眼,只是假装,得让某人吃大醋,她傲娇的抱胸,昂首等待,让赵郎迷途知返,拼命宠她,然后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另一个是,她原来才是插足男女主的狐狸精女二号,前期纯洁白莲花,结果嫉妒心冷,因爱生恨,狠下心来……   后面巴拉巴拉一大堆,最后顺利黑化病娇唔,反正就是不能穿习惯的红衣裳了,得穿着黑衣裙,高冷寒笑,想想……嗯!想吃了赵郎这个臭负心汉。   唔当然,最后肯定会因为临时犹豫什么的失败,被赵郎和女主追着揍,被打的满头是包呜呜呜……   苏小小早已严肃的想好的以后的剧本,只是现在面对这样的赵灵妃,又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若是赵戎知道了小狐妖脑海里在一本正经的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狗血剧情,肯定现在就得让她满头是包。   二话不说给苏小小来一百个大板栗吃。   板脸教训她“想啥呢咱们这是大男主文全都要”、“再敢偷看那些狗血言情才子佳人书本公子就把它们一把灰扬咯”……   “苏姑娘。”   此时,刹那间“狐”思乱想了很多的苏小小,回过了神来。   只见赵灵妃正微微歪头瞧她:   “叫我赵姐姐或者灵妃姐姐都可以,不要这么生分,况且‘仙子’二字现在都烂大街了,山上的茶楼饭馆里,清倌歌姬都是仙子哩,苏姑娘,你可是在骂我?”   她轻眯眼眸,俏脸上露出佯怒之色,语气微冷。   “没有没有。”苏小小有点小委屈,连忙摆手。   赵灵妃正将一双干净筷子递给闷油瓶似的贾腾鹰,随后朝他笑了笑,又转回头来,看着有点傻乎受气包似的狐眼少女。   她抬了抬手,欲探去做些动作,只是刚抬起又放下了。   赵灵妃转而朝苏小小傲娇的哼哼两声,眯眼佯装威胁:   “苏姑娘别学玉树藤鹰,他们调侃就算了,才不与男子一番见识,但是你可不准,否则……”   她气质冷清,此时这模样又御又霸。   “哼哼。”   攻气满满。   “哦哦我不学唔……不对,真没有学他们,赵姐姐别误会小小。”   本来还想大战女二号的某只小狐妖估计是想到了被揍的满头是包的阔怕画面,拨浪鼓似的摇着小脑袋。   活活像个小受。   看见这一幕,赵戎眼皮忽的一跳。   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这他娘的该不会是那种奇葩女铜文里,女一号和女二号攻受相逢,看对了眼,修罗场时摩擦出了真情的火花,最后强强联手,宰了男主狗命,浪迹天涯,双宿双飞吧!   男人只会影响那啥的速度?   赵戎嘴角忍不住狠狠抽搐一下。   心里大警。   他一边手里端着范玉树的碗盛饭,一边余光暼着有说有笑起来的青君和小小,心里道:   不行,这是碳基生物能整出来的奇葩剧本?   本公子绝对不能让它发生!   ……嗯,好吧,只发生其中一半,比如攻受部分可以,但要他狗命可不行。   咳咳,得带着他一起。   嘶好像有点刺激……   正在这时。   “子瑜,子瑜?你别再铲了,小弟我吃不下这么多,都满了你还压,哎子瑜你听到了没,在想什么呢。”   范玉树疑惑看着赵戎。   只见眼前的年轻儒生正低头抿唇,像是在直直盯着桌上饭桶,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紧捏着饭铲,拼命的铲饭往他的碗里压,动作有力且不停。   大厅内,众人闻言,纷纷看向“怼饭”的赵戎和苦脸范玉树。   包括瞧起来聊的挺开心的青君和小小。   “啊?”赵戎顿时回神,强笑的迎着众人投来目光,连忙开口解释:   “哦哦。我在想女铜呸呸,在想大离的事,刚有些出神了,抱歉抱歉玉树兄,哈哈没事,这些饭你干的完的,相信自己,晚饭要吃饱,哈哈。”   范玉树:“???”   众人:“……”   嘴瓢了的赵戎,打着哈哈。   只是这时,旁边突然冒出了某个好奇宝宝的声音。   “戎儿哥,不应该是晚饭要吃少吗,你以前都这么说我的。”小芊儿背着手,鼓嘴看着他。   “额,有……有这事吗,可能是你记错了吧。”   赵戎笑摇头,下一秒,他风轻云淡的瞧了眼爱干饭的小芊儿,然后满脸诚恳的看着她,当着众人面道:“你再想想。”   小芊儿:“……”   哼你这样看着我,我哪敢开口啊唔……十分熟悉某人的小芊儿瘪了瘪嘴,点了点头,向黑恶势力低头了。   一旁,范玉树摇头,准备接满满实实的瓷饭碗,嘴里语气无语道:   “好吧。不过,子瑜,你刚刚说女铜……”   下一秒,范玉树话音戛然而止,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并且眼睛微瞪。   只见快到他手旁的饭碗,又“嗖”一声缩了回去。   某人面带微笑,继续铲饭。   范玉树:“……!!!” 第四百三十四章 赵戎:每天一个渣男现行小技巧   夏虫斋内,桌旁。   范玉树坚定的按住好友的手,表情一本正经,“子瑜,我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允许我浪费粮食。”   赵戎微笑,“那就全吃掉。”   他不动声色的把范玉树手拂掉,转头,“下一个。芊儿,碗给我。”   卧槽,无情。范玉树苦着脸。   一旁,小芊儿已经放下了那只漆黑酒壶,此时正趁众人不注意,偷夹了一口菜吃,可爱的轻嘬了一口,欢喜眯眼。   见赵戎看来,她连忙把筷子一收。   “哦~”   赵芊儿将碗递去,欢雀的举手,熟络的唤了声,“开饭咯!”   她小手搓了两下筷子,然后习惯性的将筷子细头放进嘴里,银牙咬着两根筷子,眼睛巴望着打饭的赵戎。   赵戎将小芊儿的碗满上,瞥了眼范玉树。   “学学,还不如我家芊儿。”   范玉树:“……”   这是你家饭量最大的吧?   桌旁众人忍俊不禁。   揶揄了下好友后,赵戎若无其事的移目,扫了眼娘子和小小那儿,只见她们又有说有笑的聊了起来。   他暗暗松了口气。   此时,赵灵妃已经将碗筷发完,赵戎也将席间众人的晚饭盛好大部分,只差赵灵妃和苏小小。   二人排在最后等待,一边聊天,倒也不急。   赵戎朝她们伸手,含笑讨碗。   赵灵妃和苏小小话语停住。   前者转目看他。   后者却是没去看赵戎。   苏小小捏着筷子,端碗起身,欲要自己盛饭。   让给了赵灵妃,不与她抢。   然而赵戎却是从大手一探,二话不说的从她手上“接过”饭碗。   “苏姑娘,我来帮你盛。”   语落,他又伸手把赵灵妃的碗取来,给二女一齐盛饭。   想跑?没门!小样。   赵戎心里开心得瑟了句,下意识的想斜一眼某只笨蛋小狐妖,和曾经每一次欺负她不让她跑一样。   不过下一秒却忍住了。   青君就在旁边呢。   站起的苏小小,低着脑袋,看了看空荡荡的白嫩小手,她晶莹的眼眸闪了闪,抿抿粉唇。   这时,端坐旁边的赵灵妃看了眼她,伸手将小狐妖拉着重新坐下。   赵灵妃笑摇螓首,“让他来吧。”   “哦。”   赵戎轻车熟路的给青君打好了饭,又端起苏小小的碗。   手停了停,垂目。   “苏姑娘,你饭量大不大?”   和青君芊儿一样,小小的饭量,他哪里不知道,在来独幽的一路上,很多人族的生活习俗都是赵戎教她的呢,连端碗吃饭和拿筷子的正确姿势也是。   在此之前,刚从山上拍脑袋跑下来的小狐妖,吃个糖醋排骨都是舔完爪子呸……舔完手指舔盘子的那种,还经常被烫的哭兮兮,委屈巴巴的望着他。   鬼知道赵戎和柳三变带她去市井客栈吃饭有多尴尬。所以这一路上,赵戎也不只是单单教了某只小狐妖针线活怎么做,再说了,针线活也可以锻炼一下灵活的手指不是?方便捏筷子嘛,由粗到细练起。   都一样,循序渐进,由浅入深……此时心念到此,赵戎心里暗道一句。   苏小小哪里想的到某人正在成就感满满的进行教育的总结回顾。   她抬目看了眼垂目笑语的赵戎,认真道:   “唔,吃不下太多。”   赵戎挑眉,“这怎么行。”   语顿,他看了苏小小一眼,摇头:   “苏姑娘,看你的小身板瘦瘦弱弱的,和芊儿有些像了,那可得多吃些,省什么粮食?   “谁说女子一定要娇小苗条才是美?美有千万种,我觉得白白胖胖肉嘟嘟的,也十分可爱,嗯,我每次都是这样和芊儿说的……你权且听听。”   如此说着,赵戎手上也是毫不停顿,端着苏小小的碗,舀了几瓢饭装进碗里,然后用饭勺按压了几下,紧接着继续装,直到和小芊儿一样。   盛的满满一碗。   苏小小很想说,她现在起不想给某人生胖宝宝了,就是喜欢瘦些苗条些怎么了,才不多吃你家大米呢……   不过那个女子在身边,这十分像撒娇的话,小狐妖哪里说得出口。   此时,众人都在礼貌的等待暗中开心的某年轻儒生盛完最后的两碗饭,给赵灵妃和苏小小,再一起开饭。   当然,某个贪吃的桃花眼少女,已经悄悄夹菜了,不过大伙都当作没看见,至多报以善意一笑。   席间的气氛陷入了饭前的短暂沉默。   只有不远处赵掌柜和冰娘点完油灯后,归放木凳的咯噔声在大厅轻荡。   在赵戎身旁等待碗的赵灵妃和苏小小,拿着筷子,也没怎么交谈和去看对方。   苏小小垂下眼帘,瞧了眼有方棱的木筷子。   她一只手掌平摊,将两根筷子放在手心,另一只小手覆上,合掌胸前,搓起了筷子。   这动作就像是在洗碗筷时搓擦筷子一样。   苏小小此时无聊,下意识的做着此动作,只是下一秒,敏感的她便突然感觉到周围原本沉默的气氛好像……刹那间有些死寂。   苏小小迷糊抬头看去,转瞬间便撞到了赵灵妃几乎是与她一样同时抬首的眸光。   而小狐妖另外看见的还有……赵灵妃的酥胸前,在轻搓筷子的两只素手。   她一愣。   大堂内其他人面色十分古怪。   因为赵灵妃和苏小小,几息前在他们眼前,是几乎同时在低头搓着筷子,而此时,二女也是一起抬首看见了对方……和对方手上相同的搓筷子动作。   苏小小:“……”   赵灵妃:“……”   二女的目光都落在了对方的手与筷子上。   霎那间,桌旁气氛无比怪异。   赵戎此时美滋滋的给两个娘子同时打饭,正准备将碗递去,嘴里笑语:   “娘子,苏姑娘,饭好了咦你们怎么……”   一手端着一只碗的他刚刚抬目,便瞧见了这一幕,顿时发生片刻的愣神,“……搓……搓筷子。”   赵灵妃和苏小小正在怔怔对视打量,此时闻言,二女缓缓转头看向某人。   “……”   赵戎陡然打了个激灵,右眼皮猛跳。   头顶一个大大的“危”字!   只是还不等他来得急反应和随机应变,二女之中的一人便率先有了动静反应。   赵灵妃只是看了一眼愣神轻唤的夫君,便重新回头去,她垂目,凝着苏小小顿在空中的那两只手,还有其手心间卡壳似停止搓擦的筷子。   秋眸女子抿抿朱唇,轻轻放下手中筷子,然后朝身前这个眼睛微睁的小狐妖,认真道:   “苏姑娘,你……你们山里的狐族也有这种饭前的习惯?”   苏小小讷讷,“啊……啊……”   赵灵妃眉头轻皱,转头和已经停止偷吃的小芊儿对视一眼,后者也微愣住了。   芊儿小丫头嘴里一块红烧肉还没来得急咽下,唇角带点油渍,鼓着腮帮,疑惑的“嗯”了一声:   “苏……姑娘,这个饭前习惯是我和小姐的一个亲密长辈教的,好像是她家乡那边的习俗。”   赵灵妃眼帘垂下,柔抿朱唇。   她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幼时在公爵府的某张丰盛的餐桌前,那个温婉乐观的中年妇人给三个嘴馋菜肴的孩童盛饭,然后带着她、戎儿哥和芊儿一起轻搓着筷子,一齐笑唤一声‘开饭咯’,温婉妇人目光温柔的看着闹腾的三人,不时的揉一揉身边那个大男孩的脑袋,给他与她们夹菜……   此刻,苏小小把小手一收,背在身后,桌下一只脚尖用力捻着地面。   她咬着粉唇,心里慌的一批,支吾道:“唔唔是吗……”   赵芊儿偏头,看了眼不说话的小姐,然后……又看了眼平静的戎儿哥。   紧接着她回过头,灵慧的桃花眼轻眯,代替二人,眸光继续审视着这个名叫苏小小的狐族少女,点头:   “是的,那位亲密长辈……已经走了很久了。”   话音顿了顿。   “那个,请问是谁教你的?”   安静的大厅内,赵芊儿歪头微笑。   某个年轻儒生端饭碗的手,抖了两抖。   苏小小:(*>﹏<*)///   …… 第四百三十五章 苏小小:我真不想和你说话啊   赵戎觉得他还是低估了渣男现行的速度。   好似被此方世界的天道克制一样。   前一秒还是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心情舒畅的吃完饭;下一秒便是黑云压顶风雨欲来,即将迎接最后的晚餐。   此时,夏虫斋大厅一角的左旁,因为赵芊儿的询问,和苏小小的支吾,让席间气氛再短短几息间,几乎彻底凝固。   赵戎因为盛饭原因,是桌旁众人之中唯一站立的。   此刻,他表情平静,实则内心慌的一批。   只觉得独独站起,十分显眼,可却又不敢在此刻突然坐下。   他正目不转睛的垂目看着手里饭碗,紧接着,学着范玉树和贾腾鹰等人的反应,眼睛睁大了些,后知后觉似的微楞转头,看向对峙的苏小小和赵芊儿两个少女。   然后面露出一些恰到好处的疑惑好奇之色。   只是眼前的一幕,却是让一面表情佯装,一面心中急思对策的赵戎差点绷不住。   某个胆子和名字一样小的小狐妖,在赵芊儿压迫目光有些撑不住,略微移目,躲闪起来。   人在危险陌生环境中,会下意识的看向熟悉的事物和让她安心的人。   毫无疑问,此时场上最让苏小小依赖倾心的便是赵戎,她随后会顶不住目光看向他,然后便是……   赵戎又忍不住想到不久前脑海里冒出的那个古怪猜想。   青君该不会真的要谋杀亲夫吧,还是和小小一起,宰了他后双宿双飞,好家伙,就……就不能带上我一起吗。   他心里暗暗叫苦……实在不行,那只能硬着头皮……   就在赵戎咬牙欲行下策之时。   “你说的是……这个吗?”某个儒衫女子忽然开口。   她已经盯着桌上热腾腾的饭菜很久,此时一边出声,一边悠悠转过头来,唇角带着些笑意。   朱幽容示意了下手里那双同样有方棱的筷子,将其整齐的平置掌心,然后另一手掌覆上,在赵灵妃、赵芊儿和众人的目光下,轻轻搓了起来。   她轻轻点头,下巴轻点示意了下手足无措的苏小小,“这丫头我教她的,第一次见她时,傻乎乎的,连筷子都不会捉呢,手把手教的,学的倒挺快。”   儒衫女子目视赵灵妃,笑容如君子般温润洒然,玉手搓筷子的动作一顿,紧接着将两根筷子置于玉指之间,随意的转了起来。   这是前些日子跟赵戎学的,后者前世在某个外语课上经常闭关苦练这转笔大法。   不过很显然,此时儒衫女子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只见她五指葱白,两根筷子宛若翩翩蝴蝶,在指间灵动飞舞。   一时之间吸引了众人目光。   赵灵妃看了会儿她,又转头看向苏小小。   小狐妖正松了空气,此时见其瞧来,赶忙点着小脑袋,“是是没错,唔谢谢朱先生,小小这么笨,你却一直耐心教着,还……还教了我绣针女红,还有”   似乎生怕赵灵妃和赵芊儿不信,她把很多事一股脑儿倒了出来,不过其实都是赵戎教他的。   朱幽容大致知道苏小小此时单纯又慌张的小心思,只不过听到她抖出‘绣针女红’之类的事,不禁娥眉微蹙,讶然疑惑……你还会教这个?   朱幽容想看向某人,不过却忍住了……竟还会些女儿家的闺事,嗯,回头得问问,讨教讨教。   心里虽如此想着,但她却是经历过大场面的,眼下面上却是气定神闲,不露分毫,反而捻起一根筷子,亲昵的轻敲了下苏小小的小脑袋,失笑嗔了句:   “行啦,再和我见外,就敲得你满头包,变成真的傻丫头去算了。”   打趣完后,朱幽容没再瞧捂脑袋不吱声的苏小小,转而面朝赵灵妃和赵芊儿,主动道:   “来望阙洲前,我和玄机一起去过很多地方,走走听听,见识过不少有趣又古怪的风俗。”   她慢条斯理,话语顿了顿。   “朱先生,原来你去过我父母亲的家乡啊。”这时,赵戎面露开心之色的出声。   赵灵妃等人侧目看去,他已经适可而止的止住了话语,像是情感流露,却也没多说太多信息。   朱幽容保持微笑,轻轻颔首,赵灵妃二女嘴里的那位亲密长辈,是他的父母亲中的一人?   她趁机细思了下,某人某日的喝茶闲聊……   “南逍遥洲,嗯,对,南逍洲对吧,是不是赵姑娘那位亲密长辈的故乡?”   朱幽容朝赵灵妃轻笑。   后者抿唇,与赵芊儿交换了眼神,回过头,点点头。   他怎能这么懂我?如此默契……虽然朱幽容早已料到他会机敏‘接应’,但她此时静如止水的芳心,却还是不禁一叹。   到底所叹何事,这位书院最年轻的女先生也不知道。   只是此时没由来的很想写字,将心思沉静,平息心湖中或惆或怅的淡淡波澜。   不过今日却已经答应了赵戎,帮忙带某个傻乎乎的小狐妖来吃饭,和他这位娘子平平稳稳的吃一顿。   知己之请,难以辞据。   此刻,朱幽容将筷子放下,朝一直不说话安静等待的鱼怀瑾笑语:“玄机,你可还有印象,南逍遥洲偏北的那地的搓筷子风俗。”   鱼怀瑾抬目看了眼老师,她本十分抗拒帮某个渣男,不过又想起了他之前与那位苏小小姑娘坦诚的那些话语。   众人投来的视线下,古板少女抿了抿唇,轻轻摇头,“忘了。”   朱幽容依旧噙笑,因为并不是真的要鱼怀瑾帮忙,而是拉一人进来,增加说服力,另外给某人插话的机会……   “鱼兄忘了也正常,毕竟跟着朱先生走了这么远的路,这么多地方,在下的故乡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赵戎笑着朝鱼怀瑾道,佯装安慰一番,最后话锋转过:   “倒是朱先生真是记性极好的,竟然还有印象。家乡那边饭前常用手搓筷子,听娘亲说过,好像是有益身体的健康。   “手部穴位很多,筷子多有方棱,经常搓一搓,可以按摩穴位……”   赵戎趁机把知道的全抖了出来,语气认真。   朱幽容含笑听着,不时点头。   包括赵灵妃、赵芊儿在内的众人或安静或好奇的倾听,看着他们二人。   等赵戎语落,朱幽容轻笑道:“嗯,这个习俗却是有趣且有些道理,当时听说后,便印象很深,直到现在,每次饭前也时有尝试。”   苏小小还以为要露馅现行了呢,哪里想到赵郎和朱先生还有这种操作,木呆的看着他们这对默契知己。   这时,朱幽容又伸出一根葱指,轻戳了戳听的一愣一愣的小狐妖,打趣道:   “不过这傻丫头,教她捏筷子时,随意提了一嘴,她便奉若圣旨的每顿饭都照办了,真是个傻丫头,不过却也真是可爱。”   “原来如此,那真是巧了。我与青君芊儿,从小便被娘亲带着一起做,这搓筷子都成习惯了,那曾想今日这顿饭竟遇到个一样的,哈哈,苏姑娘,以后可得多和朱先生一来吃饭,我与青君芊儿,可把你当自家人了,前往别见外。”   赵戎笑着摇摇头,将手里端了很久的饭碗,分别递给赵灵妃和苏小小。   赵灵妃看了眼他,伸手接过,然后习惯性的将她碗里的饭,向赵戎碗里舀了些去,似是吃不下太多。   而他明明知道她饭量,却每回又给她装很多饭,同样是说些什么白白胖胖好,不过呢,若是朱幽容她们不在场,二人世界之时,赵戎还会凑到她耳畔,耍流氓似的说一些让她羞红耳根的甜语,比如某处食堂越大越好……   苏小小正小手捂着被轻戳的白洁额头,此时也低头接去了碗。   她还忍不住狐眸上翻,壮着胆子瞅了眼赵戎,总觉得这负心汉、大坏人话里有话,只不过下午已经勉强答应好了他,此时在饭桌上也不便置气。   “唔嗯。”小狐妖唔唔呀呀的应了声,鼻音可爱。   不多时,朱幽容又趁机聊起了她和鱼怀瑾在其他洲的路上趣事,众人好奇听着。   赵戎赵灵妃和赵芊儿侧颜专注的倾听,好像也不再纠结刚刚苏小小搓筷子的事情,他心里松了口气,忍不住向那个谈吐优雅的儒衫女子递了个感激的眼神。   只不过朱幽容没有瞧他,侃侃而谈,面色淡雅。   饭菜和碗筷已经准备完毕,很快,众人开饭。   赵灵妃将大厅另一端的冰娘与赵掌柜唤来,请他们一起上桌吃饭,好一番言语,才让冰娘同意,赵掌柜则是吊儿郎当的模样,无可无不可。   人坐齐后,紧接着,赵灵妃给赵戎、朱幽容等人介绍了下桌上的菜。   她俏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   这个秋眸女子只道这一桌的菜肴大部分是冰娘做的,不过其中有几道菜是她亲自操刀,她是新近尝试的,都是认真照着菜谱来,因为以前很少请人吃饭,没做过几次,至多只是私下里为了某人偷偷练习过。   赵灵妃有点害羞的诚恳请求若是不好吃众人勿怪。   一旁的赵戎余光偶然瞧见了青君藏在桌下的一只紧攥的素手,他面色如常,桌下却是伸手将她的这只手覆住,一握。   赵灵妃话语顿了顿,感受到了手背上的温暖,不禁转首心上人。   众人只见赵戎另一只手捉起筷子,率先将赵灵妃这双芊芊素手亲自做的那几道菜,尝了个遍。   她们细瞧着他的表情变化。   赵灵妃紧抓着他的手,十指相扣,秋眸目不转睛的巴望着赵戎,面色期待。   之前好给人冷清高傲印象的她,此时好似一个等待夫君评判表现的柔弱小媳妇。   赵戎依次尝完后,眨了眨眼。   安静片刻,他面色平静瞧了圈众人,点点头,“嗯,不错,青君厨艺大涨。”   说着,他又夹了口菜,认真嚼着,竖起大拇指。   “不错,很和我胃口。”   桌旁众人见状,便略微放下心来,纷纷下筷。   颇为了解赵弟妹的范玉树,闻言将信将疑,此时在众人之中,他率先下筷夹菜。   见众人被带动的纷纷品尝,赵戎面色如常的端起一旁的水杯,连忙喝了一大口水。   在他口渴喝水期间,范玉树等人终于或多或少的吃了口,然后……   他们面色古怪。   范玉树咽了好几次,也没有咽下去嘴里的这口菜。   弟妹这是……失传已久的黑暗料理!   他眼睛瞪圆,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其他人亦是大致如此,反应各异,桌上,咳嗽声、饮水声此起彼伏。   赵灵妃面色有些担忧的左右观察他们。   赵戎拍了拍她手,摇头示意她别多想,他面色保持平常的看着众人。   我娘子做的菜难不成还能毒死人不成,如此想着……赵戎又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大口水,缓了口气来。   嗯,又不是不能吃,对……吧?   一旁的范玉树瞪了眼好友,你管这个叫厨艺大涨,好家伙,那之前赵仙子的厨艺是压根丝毫没有对吧,这顿饭起,才是从无到有。   是零和一的区别。   嗯,这么说来,确实是进步很大呢。   在赵灵妃期待探询的清亮眸光下,范玉树也不意思吐出菜来,只好拼命扒饭,终于咽了下去,捡回一条狗命来,他十分庆幸……   小芊儿在一旁夹着冰娘做的菜,正吃得香,她瞥了眼大伙,轻哼摇头,戎儿哥的话你们都敢信?还是本姑娘聪明,小姐的菜,除非是老赵家的政治任务,否则筷子沾都不沾……   赵灵妃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表情露出些失落之色,下一秒便掩去,强笑了下,准备起身将一些盘端走,只不过下一秒,身旁那人便有了比她还快的动静……   赵戎面色平淡的看了圈大伙,嘴角微扯,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了娘子努力很久的菜肴,他端起饭碗,就着白米饭,不紧不慢的一口一口吃了下去,期间不时点头,朝身旁咬唇的秋眸佳人一笑。   “这盘糖醋排骨,好吃挺甜的,不过嗯,下次少加糖。”赵戎轻扬唇角,端着碗,垂目,吧唧了下嘴,他又认真补充句,“还有姜丝。”   “啊,好……好的。”愣愣看他的赵灵妃,顿时反应过来,纤细的腰杆瞬间挺直。   她紧紧挽着赵戎左胳膊,依偎粘靠,仰首,凝视着他。   赵灵妃俏脸上绽放出烂漫的笑靥,“嗯~”   语气甜蜜又幸福。   众人默默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   安静夹菜吃饭的朱幽容,微微侧目。   低头扒饭的赵芊儿,鼓着腮帮,桃花眼微微上翻。   苏小小埋着小脑袋,盯着碗里的白米饭,似乎是在一粒一粒数着似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的范玉树,只觉得甘拜下风,对某人佩服了起来……难怪子瑜能泡到仙子,不是没道理的,看赵弟妹这副芳心浸蜜的幸福模样。   似乎也察觉到了众人目光,赵灵妃用手帕给赵戎擦了擦嘴角后,便收敛了些,松开了挽胳膊的手。   随后,桌上的饭菜渐渐变空,赵灵妃做的那几盘菜,大多是赵戎在有条不紊的夹着,其他人偶尔会夹上一口。   其实赵戎觉得,只要是青君的菜,他都不嫌弃。   因为她也是如此。   额,而且白日里,在东篱小筑北屋里,娘子一食堂、二食堂和新开的洁白无瑕的三食堂的菜肴,他都吃过了,有道是光阴似箭,什么意思呢,就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眼下,若不是此时小小和众人在场,就像不久前赵掌柜嘴里说过的那话,赵戎高低得给青君整两句,给她普及一些博大精深的成语词汇。   然后被青君猛锤就猛锤吧,对男子而言,眼里最美的一幕不就是他喜欢女子一低头的温柔吗,那害羞脸红的模样……能换来这个,不亏。   此时,赵灵妃轻轻端着碗,拿着筷子的素手小指还微微上翘着,小心翼翼的从盘子里夹菜,放进嘴里,小口小口,细嚼慢咽。   吃相十分优雅娴静。   赵灵妃哪里知道身旁的夫君在吃晚饭时,脑海净会净是些对流水光阴的珍惜与感慨,而且还想着给她整几句……   赵灵妃见赵戎时不时瞄着她小口嚼咽的唇齿,有些疑惑,不过却也没多在意。   她似又想起些事来,转而主动去找闷头吃饭的苏小小,说起了话来。   “苏姑娘,听你这么说,浅棠山和我的家乡大楚一样,也在南边,离独幽城好像很远。”   赵灵妃话音微顿,放下碗一笑,“苏姑娘不远万里来独幽城,所为何事?”   “找祖奶奶。”苏小小想也没想道。   “寻人吗……”赵灵妃轻语一句,停了停,没有再细问她嘴里的祖奶奶是何许人也。   苏小小还记得刚刚的露馅,害怕聊多了会出岔子,只是若要她直白的叫赵灵妃不准再和她说话了,小狐妖又凶不起来。   她想了想,抬起脑袋,朝赵灵妃十分认真道:   “唔我要干饭了。”   “啊,哦好的。”   后者应了声,浅笑。   小狐妖埋头干饭。   正悠哉吃饭乱想的赵戎察觉到动静,顿时警醒。   席上这么多人,青君怎么又和小小聊起来了!   他总觉得再这样聊下去要出事,不过幸好小小……   然而,下一秒!   赵灵妃再次忽道:   “对了,那你是一个人来独幽城的吗?”   埋头扒饭装鸵鸟的苏小小:(*>﹏<*)|||呜呜呜~ 第四百三十六章 可恶怎么不早说!   来自浅棠山的小狐妖觉得,不能再被动应对,全寄希望依靠于赵郎和朱先生救场了。   否则迟早露馅,和赵郎一起被揍的满头是包。   其实她无所谓,甚至很想直接朝赵灵妃袒露情敌身份,与赵灵妃认真的说句,在男女情感里,并不是谁修为武功、相貌家世厉害,谁就能优胜。   甘愿为对方默默付出下半生的决心,与对彼此世上无二的情意,还有相处时不说话便已明了的眸里藏不住的喜欢。   才是最重要的衡量标准。   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所以,小狐妖不怕被揍的满头是包,捂着小脑袋跑呀跑,只是……她却怕连累了某个她舍得打却不舍得别人打的负心郎。   他下午时对她说,他还没准备好,但一定会给出一个交代。   此时,苏小小觉得她得主动出击,面对这位很厉害很厉害的太清府女子天骄……   “是……是一个人来的唔。”   正在扒饭的苏小小放下比她脸还大的饭碗,语气认真的回答道。   粉唇的唇角沾着一粒白米饭。   再配上她小脸认真的神色,煞是可爱。   赵灵妃点点头:“哦,是吗。”   赵戎忍不住看了眼苏小小,觉得着胆小的傻丫头的表现有些和以前不一样,好像是……变勇了。   难道是和某个蓝衣女童学的?   “小小……姑娘。”赵灵妃似是想到了什么,浅笑看着她,“我刚刚问你,你连浅棠山到底在哪里都有点迷糊,像是个小路痴,可竟还有这么大的勇气,一个人跑下山来,独自来独幽……”   话音说到着,赵灵妃失笑。   默默吃饭的赵戎,眼皮子一跳,压不住了。   青君这是要破了案的节奏啊。   只是还没等他与默契的朱幽容思量出对策,某只小狐妖闻言却是不乐意了。   “我……我才不是小路痴。唔我知道路的。”   苏小小板着手指,细声细语:   “独幽城不就在最北边吗,下山之后,朝北一直走,找到一处仙家集市就行了啦,那里不仅有山河舆图卖,还能乘坐一些黑心商号的云海渡船。小小都知道的唔。”   赵灵妃轻声:“黑心商号?”   “嗯!”   小狐妖点点脑袋,将这些一一道来,十分仔细:   “我就是买了张来独幽城的船票,当时花了四十五……六……七,四十七枚灵石!唔都够买很多很多才子佳人书了呢,荷包都快瘪完了,结果她们还想要骗小小加钱买贵宾舱,一直推荐,说是有什么……额外特殊服务。”   嗯?众人目光立马被吸引过去,心里正叫苦的赵戎也是刹那间一愣,转头。   一旁,连吊儿郎当叼牙签的赵掌柜都眼睛一睁,嘴里的牙签落了下来,瞅着这个脑子似乎不太灵光的小狐女……   他们的视线之中,只见苏小小话语顿了顿,歪着小脑袋:   “我问她们贵宾舱是不是船舱大了一些,床大了一些,除了三餐免费外是不是还提供免费夜宵和酒水,因为普通舱就是三餐不收费的。   “结果她们却和我说,舱和床确实是大了很多,可以睡好几个人,但是原本免费的三餐却要另外收费了,夜宵酒水也是一样,好像还更贵了,不过她们却挡着嘴神秘兮兮和我说什么贵宾舱有额外的特殊服务……   “她们说,若是晚上点夜宵或酒水,根据不同的酒水套餐价格,可以派合适的仆人亲自送过来,上门服务,什么时候走都由我说的算……   “唔,这些黑心商号,简直太不把小小当狐了,我虽是刚从大山里出来,却也是不傻的,咱们有苏狐族又不是笨蛋狐族,先祖们聪明厉害着呢,遗传了血脉,小小也是不笨的,所以我当时立马就拒绝了她们,哼。”   小狐妖放下筷子,粉拳锤了锤桌子,小脸上满是忿忿不平的神色。   似是现在想起此事,都还有些‘狐商’被侮辱了的委屈不爽感。   “……”   大厅内此时一片宁静。   不少人似是听呆怔了,端着碗筷,嘴巴微张的,看着某个笃信自己继承了狐族优良血脉的小狐妖。   赵戎眼睛一睁,好家伙,那艘清风阁渡船上竟然还有特殊服务?本公子现在才知道,可恶,你怎么不早说?   他在微震之余,大感惋惜。   当初刚上船那会儿,赵戎对山上什么事物都十分好奇,当时是他第一次坐云海渡船,虽不熟悉,却也估测着这儿说不定和前世的大多数酒店一样,半夜三更会有类似的在船舱门缝里塞小卡片之人。   嗯,可能在这儿不是小卡片,而是别的什么的,但只有形式有区别而已,内核都一样。   只不过赵戎当时在船上等了大半个月,化身福尔摩斯,白日留意,夜里期待,连楼上人翻个身的动静他都竖起耳朵,结果最后……笑死,屁都没来一个。   当然了,赵戎不是真的要什么特殊服务,只是好奇的想要探究探究,嗯,就像前世的他收到了一大堆小卡片,却从来没有拨通过一样。   所以,当时赵戎还忍不住感叹,这方世界的民风与服务业还真是淳朴,那曾想到,人家确实有,但却压根不是给穷人准备的,还要贵宾舱先。   商号老板,你这路走窄了……赵戎暗暗可惜。   此时,苏小小瞧见周围安静下来的饭桌,眨巴了下眼睛,只道他们是听的太投入,或是重新认识了一遍她苏小小,在心里重新构建了新的印象。   比如才貌双绝,可爱无邪却暗藏机智什么的。   虽然小狐妖觉得现在把这些事全说出来有点小显摆,这事她和赵郎都没怎么提过呢。   不过眼下在某个秋眸女子面前,苏小小觉得可不能太坠了下风,让朱先生、静姿她们看低了,特别是……不能让某人再觉得她是个随便欺负的小受气包了……   小狐妖暗暗点了点小脑袋,大人似的捂嘴咳嗽两声,“这贵宾舱不是坑狐的吗?”   她小脸严肃:   “原本有的免费饭菜没有了不说,除了位置大些床大些外,就剩一个没什么用的半夜送酒水夜宵上门的特殊服务,和普通舱比,船票还贵了那么多,床大些我也就一个人睡,唔有什么用?”   所有人:“……”   “咳咳咳。”   正在这时,一阵咳嗽声打断了苏小小疑惑的话语。   是赵戎。   他握拳捂着嘴,见众人看去,连忙摆手,“没事没事,咳咳,喝水呛到了,小……苏姑娘你继续。”   赵戎此时十分脸红,硬着头皮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他拍了拍额,后悔带这个傻丫头来吃饭,不对,是带她来独幽城。   笨小小傻小小,你别再说这个了,你迟早有一天要把本公子气死,到时候看你怎么哭,咦等等,不对,话说这傻丫头该不会‘笑死根本没有哭’,而是笑兮兮的跟着青君一起双宿双飞去了吧……   赵戎无语的想到这,有些哭笑不得。   苏小小奇怪看了咳嗽的他一眼,也没在意。   不过接下来,她却也转移了话题,继续道:   “所以后来我也没有马上买票,而是先跑出去,去其他几家商号问问船票,看看价格和服务如何,特别是问一问他们有没有特殊服务,特殊服务又分别是哪些……   “不过,他们看我的眼神好像有些古怪,嗯,可能是很少遇到我这样问的如此仔细的客人吧,还年纪这么小,就如此小心谨慎。”   苏小小微抬小下巴,注视着赵灵妃,某粒白米饭还挂在她的唇角,她却是犹然不知,反而模样有点小傲娇。   小狐妖想去斜某个天天说她傻丫头的年轻儒生,不过却忍住了,继续开口道:   “我可不傻,去问了一大圈,只不过得到的答案大致相同,而且其他家的船票还贵些,更黑心,货比三家后,还是选择了第一家黑心商号,唔唔,那贵宾舱傻瓜蛋才买,我花了四十七枚灵石,买了张普通舱船票,然后……然后一路来到了独幽城。赵姐姐,我知道路的,才不是路痴呢!”   赵灵妃:“……”   其他人:“……”   众人沉默了会儿,表情略微僵木的交换了下眼神。   苏小小苏姑娘苏狐仙,您确定您继承了有苏氏族祖先的优良血脉?   生而为狐,没点抱歉吗……   “唔你们……你们这样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吗?”苏小小瞧了圈左右,伸手揉脸,疑惑了句。   “啊没事没事。”   “咳,吃饭吃饭。”   席间大部分人都是礼貌的纷纷移开目光,面色各异的继续吃饭。   胡子拉渣的赵掌柜摸着下巴,啧啧称奇,看某只小狐妖就像在看濒临灭绝的珍稀野生动物。   静姿听到新伙伴讲到“特殊服务”后没什么反应,但是此时却感觉周围气氛好像有些不一样,先生和李姐姐她们的表情也是。   “怎么了,是小小说的有什么不对吗?她不是机灵的很吗。”蓝衣女童有些小迷糊,特殊服务难到是什么暗语?怎么感觉你们都懂了,就我没懂,可恶!敢不敢直说,搞快点……   “扑哧~”   看着还有些小骄傲模样的苏小小,赵芊儿实在是憋不住了,她差点把嘴里的饭给喷了出来:   “哈哈哈这是哪里来的小狐妖哈哈哈……”   她埋首趴在桌子上,两只香肩一抖一抖的,粉拳锤桌,“完了完了我要笑岔气了哈哈哈这是要笑死本姑娘啊哈哈哈哈……”   苏小小:(ó_ò)   “……”   赵戎看不下去了,把赵芊儿后脑勺轻轻一拍。   赵芊儿顿时不干了,“呜你打我干嘛,戎儿哥。”   赵戎板着脸,瞪了眼她,你笑个球笑!   赵芊儿缩了缩脑袋,随后轻哼别过脸去,虽是不再乐呵了,俏脸上却依旧布了些红晕,煞是俏人。   她时不时憋不住,抖肩膀,扑哧一下。   赵灵妃轻轻摇头,回过头来,这时,只见苏小小挠了挠头,小声朝她问道:   “赵姐姐,我是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娴静优雅的赵灵妃不知如何开口去说,有些语塞的注视着这个北上独幽的小狐妖。   片刻后,她冁然而笑,也是有些忍不住了,紧接着连忙低头,手背遮了遮嘴,摇首道:“没事的,你别理芊儿。苏姑娘,听你这么说,确实是很厉害的,之前是我小瞧你了,对不起。”   苏小小小手一挥,大方阔气,“唔,没事!”   周围朱幽容、范玉树等人见状,善意的笑了笑。   席间的气氛活络起来。   此时,饭已经吃到了一大半。   赵灵妃盯着被夫君快要夹空的菜盘想了想,“小小姑娘,这么说,你是一个人来北上独幽城的?”   苏小小瞧了眼她,随后埋头重新扒了一大口饭。   她一边鼓着腮帮,一边支吾的点了下头,“唔唔嗯。”   “别动。”赵灵妃突然伸手。   苏小小有点慌张,赵戎亦是一颗心提起。   不过下一刻,只见赵灵妃却是用一根纤细葱指,将苏小小唇畔的那粒沾了很久的白米饭挑了下来。   赵灵妃噙笑玩笑了句:“小小姑娘,你这粒饭是要留到过年吃吗?”   呀,丢死人了……苏小小小脸一红,连忙低头手背抹了下嘴:“啊谢谢,谢谢。”   赵灵妃浅笑摇头,仔细瞧了瞧苏小小,忽道:   “小小姑娘,你真的很漂亮。”   苏小小抹嘴的手顿了顿,放下,她抬头同样端详着赵灵妃,语气认真:“赵姐姐,你也是。”   二人语落,一时无人再说话,空气安静了会儿。   赵戎也不知道这是今日第几次眼皮跳了,不过他却知道,再这么聊下去,吃枣药丸。   眼前,青君和小小的对话,总是能让赵戎心神晃晃,心生各种猜测与解读,感觉下一秒就要现行。   而本该胆子小小装鸵鸟的小小,今夜却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现在竟然开始抬起头一对一的和青君‘对台词’了。   有来有回的。   只不过苏小小这种变化,赵戎却是高兴不起来,反而更心惊胆战了,就像现在。   这时,赵戎心里暗暗叫苦,突然下一秒,他余光瞥见了他与赵芊儿座位之间的那个黑漆酒壶。   某人眼睛一亮……   此刻,安静了会儿小口吃饭的赵灵妃又放下碗筷,微笑道:   “小小姑娘,话说你是何时来的独幽城,我记得因为某些事,这大半年来望阙山上的交通都被封锁了,你坐的云海渡船应该也被拦下了吧……”   “没有。”苏小小笑着打断她话语。   她垂目轻声道:“我来得早,没遇到……”   “咦,芊儿,你拿的这壶酒怎么不拆啊?”   正在这时,一道嗓音不小的爽笑声中断了席间所有人的交谈,苏小小与赵灵妃亦是止住话头,转首看去。   赵戎正笑着朝赵芊儿指了指桌上那壶酒,“这是赵掌柜酿的特产,哈哈,咱们都尝尝吧,今夜好不容易在这儿聚一聚餐。”   他环视一圈众人,随后看向赵灵妃,“对了,青君,你也来一杯,今日例外,不许以修行由头推脱,这秋夜寒意渗骨,你晚上又要打坐修行,喝一杯暖暖身子。”   语落,赵戎含笑伸手,去拿那只漆黑酒壶。   然而下一秒,他探出去的手却是停在了空中。   因为从旁边伸来了一只粗糙大手,抓住了赵戎手腕。   场上有些安静。   赵戎轻轻眯眼,转头,只见这只手的主人,正是那个胡子拉渣的掌柜汉子。   “毛小子,先等等。”   赵希夫语气悠悠。   赵戎挑眉。 第四百三十七章 谁最漂亮?   此刻场上气氛有些安静。   大伙端着碗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都姓赵的男子。   前者正抓着后者手腕。   此时,赵戎挑起的眉头微皱,一脸严肃说:   “赵掌柜,我对男人没有兴趣。”   “……”众人。   “???”赵希夫。   气氛似乎男铜了起来……   胡子拉碴的掌柜汉子连忙把不对劲的某人手丢开,像烫手山芋似的。   他骂骂咧咧,“去你大爷的,劳资也不喜欢男人,马蛋……”   嗯,对老男人没兴趣……赵戎在心里玩笑补充了句。   若是某个正开心看戏的范姓学子听到了,肯定要面色骤变,两腿一夹。   “赵掌柜有何吩咐?”   赵戎笑着客气说,同时抖了抖手碗,缩回袖子里。   赵希夫正表情晦气的在衣服上擦手,此时斜了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毛小子一眼。   他又暼了眼那酒壶,片刻后,慢条斯理道:   “这是冰娘酒。”   赵戎想想,点头,“有耳闻。”   赵希夫抱胸撇嘴,欲开口。   “小赵。”   这时,一直微笑看着这些年轻人吃饭的冰娘突然开口,打断了赵掌柜。   她认真说:“你之前答应我的。”   赵希夫无奈,耸肩,“我又没说不让他喝。”   板脸的冰娘笑逐颜开,点头,“这才差不多,说过的话是不能不算数的。”   下一秒,她忽然转头,柔声:   “赵公子,你尽管喝,他答应我的事跑不掉。”   赵戎笑着点头,“谢谢夏姐姐。”   冰娘笑了笑,对这个称呼似乎很受用,只是她接着又道:   “不过这酒虽取了个胡闹的名字,和姐姐我撞名,却终究是小赵他一个人酿的,我也没有决定权,而小赵他有时又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规矩……还请赵公子担待一些,勿和他一般见识。”   赵戎微笑点头,“夏姐姐客气了,是这个理。”   她这番话说的客气真诚,却终究分清了内外人,不是那种胳膊往外拐的愚昧妇人。   耸拉眼皮的赵希夫,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   他搓了搓手,嬉皮笑脸,“就是就是,我的酒,规矩我定。这杯酒是那叫芊儿的丫头替你求来的,软磨硬泡的,烦死劳资了,行,给你了,但只有一杯,你也只能自己喝,不可转人。”   赵希夫悠悠语顿,竖起一根食指,翻转,指了指脚下。   “这是夏虫斋的规矩。进了这,就得老老实实的守着。”   他又话语停住,状似想了想,忽而开怀大笑:   “哈哈哈哈规矩,劳资最喜欢规矩了,哈哈哈哈哈规矩规矩好东西啊哈哈……”   灰服拐气的掌柜汉子捂着肚子,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的泪都快出来了。   笑声在空荡荡的大厅内回荡,就像门口挂着的那只古旧铜钟发出的钟声一样寂寥荒唐。   赵戎和众人好奇的看着。   “你又发哪门子癫,客人都在吃饭呢……”直到冰娘看不下去了,拧着眉,叉腰去扭赵希夫腰上的肉,后者才笑着缓了下来。   赵掌柜,你这病情有点严重啊……赵戎心里嘀咕句。   他扯了扯嘴角,伸手指指那只漆黑酒壶,道:   “掌柜的意思是,只能我喝一杯,这是芊儿单独要来的,其他人没有,也不可转让?”   赵希夫啧声点头。   赵戎真诚道:“掌柜的,这里的规矩我刚刚也听朋友说过一些,话说这冰娘酒好像是有驻容之效吧,可是我一个大老爷们,要这驻容又有何用?”   他话语顿了顿,看了眼有些不修边幅拉渣胡子的掌柜汉子,又看了看正拉扯他袖子皱眉摇头的小芊儿。   赵戎一笑,桌下拍了拍小芊儿的手,知道她的真情好意。   不就是怕她的戎儿哥修为咸鱼,慢慢变成和这个赵掌柜一样的胡渣大叔吗,最关键的是她与青君却寿元悠悠、青丝玉容依旧。   不是拒绝白头偕手,而是……要一起青丝一起白头,重要的是……一起。   而且小芊儿和青君,估计也担忧到时候他独自衰老后,面对容颜年轻的青梅会难受。   再豁达大度的男子面对此事,估计也会心生失落沮丧吧。   所以今夜临走前的这餐饭,娘子和芊儿选在这里,其实是暗藏深意的,很可能就是为了讨下杯眼下这冰娘酒?   赵戎心里暗道。   此时,面对芊儿和娘子悄然瞄来的眼神。   赵戎点头承认道:“嗯,好吧,还是有点用处的。”   在众人目光下,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拿起酒壶倒酒。   赵希夫这次没拦,任由赵戎倒了一杯,只是这个掌柜汉子这次闻言,撇嘴不屑道:   “冰娘酒驻颜?外面那些人说?呵,都多少年了,望阙山上还净是些没有见识的货色,这些年进店的那些家伙,也是越来越没意思,能聊天聊的尽性的,也就一个半,老子唾沫都淡出鸟来了……”   他意兴阑珊的摆摆手,嘟囔道:“行吧,你们把它当作驻颜之酒也可以,这也就一杯的量……”   赵戎微挑眉,将这些话语默默记住,此时却是没再深问,忽道:   “不过。”   他垂下眼帘,瞧着手里的酒杯摇摇头,“这杯酒我不喝。”   他一个大男人喝这种驻颜之物,还是当着这么多女子的面,还要不要面子了,晚上回去后估计得被某个剑灵笑话死,嗯,说不定现在已经开始笑了。   赵戎嘴角微微撇了撇。   他看了眼咬唇的小芊儿,询问道:“赵掌柜,这杯酒是芊儿求的,那可否让她重新选个人……”   “不行。”   “不行。”   两道反对声几乎同时在大厅内响起,打断了赵戎话语。   一句是赵希夫说的,还有一句……赵戎皱眉转头,看了眼低头扒饭的任性小芊儿。   赵希夫翘起腿,朝他摆摆食指,故意为难道:   “不行,按规矩绑定你了,你小子快喝,不喝就给倒了,磨磨唧唧的,搞快点,夏虫斋没功夫给你们存放或转让。”   小芊儿点点头,她端着碗,小声道:“是啊,你快些喝,别浪费了。这是美酒,又不是苦药,嗯,你要糖的话,我也有……”   她眼眸眯缝,嘀咕着,同时目光移开,没去看皱眉的戎儿哥。   这是小丫头少有的违逆赵戎与外人‘同仇敌忾’的时候。   赵戎安静了会儿,平静道:“按规矩绑定我了?那请问是否有别的在下所不知的规矩,可以接触绑定,转让她人?”   “哦?”赵希夫扬眉,点头承认,“这倒是有,不过……”   他上下打量了番这个有些看不顺眼的年轻儒生,嗤笑,“你确定要试试?行吧,按规矩,以前那些讨酒水的家伙,得和劳资聊聊天,呵,整上两句,让我觉得有意思才会倒酒。”   赵希夫顿顿,手摇摇酒壶,“你小子矫情不想喝,想转人,这情况劳资也是第一次遇到,嗯,也不为难你,那你回答我一个小问题吧,挺简单的。”   说最后几个字时,掌柜汉子面色十分真诚。   赵戎看了看赵希夫,平静点头。   这时,一直安静不出声的赵灵妃却是做不住了,这问题那里像是简单的样子?明明是要为难夫君。   她欲语,然而却有人比她开口还要快。   “子瑜,男子有何不能喝驻颜酒的,况且这也是芊儿姑娘的一番好意。美酒可误,但佳人难负。何故推拒?”   朱幽容轻笑言语,摇摇头,顺便给苏小小夹了一筷子菜。   赵灵妃看了眼夫君带来的这位书院女先生,抿了抿唇,朝赵戎柔声道:“朱先生说的对。”   苏小小也想开口劝劝赵戎,只是此时不便冒然出声,于是她贝齿咬着筷子,点点小脑袋,跟着大伙一起赞同。   随后,范玉树与贾腾鹰亦是开口劝了几句。   赵戎安静的看了圈众人,不言语,紧接着转头,朝赵希夫直接开口:   “简单的小问题……嗯,赵掌柜请问吧。”   赵希夫笑容洋溢的看着他,“你确定?要是等会儿答不上来,那丫头求来的这杯酒可就没了。”   赵戎端碗吃了口饭,眼眸轻眯,瞧了眼他,似是在说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赵希夫见状,哼哼几声。   旋即他伸手指了一圈桌前数女,戏谑问道:   “今夜这么多女子……你觉得谁最漂亮?”   赵戎顿感不妙……这个问题……   果然,下一秒,场上突然陷入了寂静。   原本欲要再劝的数女,或这或那的纷纷闭上了嘴。   紧接着,她们的一道道视线开始若有若无的瞥向了某人……   飘来飘去的这些眼神似乎是在说:是啊确实是一个简单问题,一句话的事,说吧,要实话哟。   赵戎:@!#$%^&*(!@#@¥……??? 第四百三十八章 赵戎:高低整两句   苏小小本来正在心里斟酌着适当言语,准备劝劝赵戎。   此时听闻问题,她小脑袋陡然一埋,端起小饭碗就是一顿乱扒。   唔谁最漂亮?   苏小小手里的筷子把热腾腾白米饭拼命的往嘴里赶。   与此同时,可爱的狐狸眼微微上翻,瞅着某个以前哄她乖巧吃他糖时说她最美最可人的情郎。   爱红衣裳更爱情郎的小狐妖眼睛一眨不眨。   桃腮越来越鼓。   嘴里全是白米饭,也不怕噎死……   有苏狐族历史上第一只被噎死的小狐妖?唔唔管他哩……   苏小小:~(>_<)~   另一侧,餐桌下,赵灵妃本要去拉夫君袖子的素手,悄然放下,放回了玉腿上。   紧接着这只素手轻轻揪皱了她腿上的莲粉色裙裳的布料,旋即又抬起,捏筷,用一只素手在下面小心接着。   赵灵妃夹了口菜到夫君手里端着的此时僵在空中的饭碗里。   期间,她除了刚开始抬起秋眸,瞧了眼神色似乎尬住的赵戎外,赵灵妃全程都是眼帘微垂,目不转睛的看着筷子上给夫君夹的他爱吃的菜。   夹完菜后,她还偏头若无其事的眸光扫过桌上的诸多佳肴。   像是在思考着接下来该给夫君夹什么菜吃……   赵灵妃抿抿朱唇,在赵戎身旁安静不语。   嗯,似乎是怕打扰了夫君思索出一个公平公正、毫无疑问、且有一说一雀食雀食的正确答案。   某年轻儒生:……   桌旁稍远处,面对之前执意不喝冰娘酒的赵戎,朱幽容玉唇正要轻启,下一秒,在听到赵掌柜的问题后,她几乎毫无停顿的微转螓首,朝冰娘笑语了句:   “东家的厨艺真不错。”   语落,朱幽容嘴角挂笑的又尝了口菜,随后她转头看了眼身旁的古板少女。   只见鱼怀瑾从头到尾都是安静的小口小口仔细嚼饭。   食不言。   于是,这个儒衫女子便也见贤思齐焉的食不言起来。   她微微低头,端碗吃饭,香腮咀嚼几下后,不时的抬起眼帘,唇角噙笑的瞧一眼赵戎。   一向淡雅从容的朱幽容面上露出略微好奇之色,似是对此时席间安静到古怪的气氛毫无察觉,并且期待某人接下来的话……   而一旁,之前和个小透明似文静吃饭的李雪幼耳朵竖了竖,随后悄悄抬头看了眼赵戎……   然而此刻的场上,面对于赵希夫突然抛出的这个问题,与其他人不同,赵芊的反应却是十分平淡。   和某个古板少女类似。   赵芊儿瞅了眼正端庄贤惠给某人夹菜的小姐,撇撇嘴。   哼,反正有小姐在,不管怎样她肯定排第二。   哪怕之前在大离私下里亲密时问戎儿哥她与小姐谁更漂亮时,他信誓旦旦拍胸脯说一样漂亮。   但是大猪蹄子就是大猪蹄子,从小一起长大,小丫头还能不知道他?   小芊儿早已看透了一切,简直懂事的让人心疼……   呜呜她就是个二娘子,哪里比得过某人家里的大娘子啊……赵芊儿酸酸想到,吸了吸小鼻子,只是突然,她轻咦一声,看了眼赵戎。   戎儿哥竟然没立刻抢答,是在……犹豫?这不像他啊。   赵芊儿冒出些小疑惑,只是旋即她便又鼻子哼哼两声,哦豁,小丫头幸灾乐祸的去瞄某个大猪蹄子……   眼下,面对众女一道道或若无其事、或直勾勾不掩饰投来的目光。   赵戎端酒杯的手,抖了两抖。   这杯冰娘酒的酒面荡起一条条波澜,只是与某人心湖里的风浪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   好家伙,你们现在倒是救场啊,刚才的那股劲呢?   特别是你朱幽容,说好的亦师亦友,为了知音两肋插刀……结果你现在这是什么眼神?还跟着青君小小一起胡闹……是怕本公子凉的还不够快吗?   他忍不住心里叫苦,全是吐槽。   正在这时,赵戎眼睛一睁。   因为竟瞧见了某个个头矮矮的蓝衣女童也双手叉腰,皱着鼻子,面露威胁的看来。   静姿看向他的眼神,同样是逼宫威迫。   赵戎顿时精神一振,不再唯唯诺诺,选择重拳出击!   他狠狠瞪了眼瘪嘴的静姿。   好家伙,你个小丫头毛都没长齐,还好意思挺着胸脯来威胁本公子?咳,这是你该掺合的吗,竟然还敢来踩一脚,胸小别说话好吧……   蓝衣女童被当了软柿子,却也不是认怂的主,嗯,至少自家先生和鱼姐姐在场时绝对不是。   所以哪里会示弱,她立马叉腰瘪嘴,瞪了回去,嘴里囔囔着:   “喂赵戎,问你问题呢,到底谁最漂亮,快说哼哼。”   二人大眼瞪小眼。   赵戎不屑撇嘴,“小孩子别掺合大人的事,等等,你该不会以为你有机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静姿:“???”   小丫头大吼:“你完了,狗贼,我要你狗命!”   赵戎故意拖延时间,嘴里语气阴阳怪气,拿出了和归拌嘴的三成功力。   他煽风点火道:“搞快点,怂了的都是没种的。”   静姿大怒,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里外都是在占她便宜,却已经急死了,此刻,她抓起勺子筷子,立马就要从椅子上蹦下来和某人干架拼命,一决雌雄。   只不过下一秒便被某个古板少女喊住了。   “静姿。别闹,吃饭。”鱼怀瑾把蓝衣女童拉回了座位,后者抱胸喘气,哼哼唧唧。   鱼怀瑾安抚几句,抬头看了眼赵戎,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似是瞧出了他转移话题的意图,她微微摇头,没说什么。   只不过某个胡子拉碴的掌柜汉子却是也等的不耐烦了。   他大手一挥,嘟囔道:   “行了,毛小子别给我扯东扯西的了,问你话呢,这么简单的问题想个半天?你觉得这里到底谁最漂亮!”   赵戎看了眼赵希夫,又低头看看酒水,没有立马吱声。   他觉得,这题简直有毒,因为不管怎么回答,都是半条命没了的那种……   这题最重要的不是到底谁最漂亮,而是……他的‘觉得’与态度。   什么,你问不是有冰娘在场吗,这个给他整烂活的赵掌柜也像个妻管严……咦,为什么是“也”,还有谁是?   咳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赵戎觉得这个赵掌柜不可能同时是妻管严和傻子两个属性,这得多稀有?   所以当真一句‘冰娘姐姐最漂亮’能解决这个‘简单问题’?   赵戎看了眼面色平静的赵希夫……   此时,夏虫斋内的空气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不过赵灵妃、苏小小、朱幽容等女子,瞄向赵戎的目光却是不急不缓的,没有什么催促与不满。   嗯,体贴的给某人仔细思索、严谨考证、组织出最正确的那几个文字的时间。   瞧见这一幕,赵戎黑了黑脸。   不过当然不可能像刚刚重拳出击小丫头那样瞪她们。   下一刻,他忽转头:“赵掌柜。”   赵希夫眼睛斜了下他,“叫我干甚?”   赵戎笑笑,“掌柜的不是说最喜欢规矩吗?那请问这个简单问题是否有什么规矩,比如对错如何评判,奖罚又是如何?”   赵希夫眉头微挑,捏起筷子,夹了口菜。   他慢条斯理的嚼了嚼,随后抬头看了眼赵戎,状似恍然道:   “哦,差点忘记和你说了,瞧我这记性……首先,你说的话究竟真话假话,我自有方法知道。然后规矩嘛,嗯很简单,是这样的,叔我也不为难你。”   胡子拉渣、拐气大叔模样的掌柜汉子咧嘴一笑。   他朝赵戎竖起了一根食指,诚恳道:   “你只有一次机会,只能说一句话。   “若是假话,我就把这杯酒泼掉。   “若是真话,我就把这杯酒倒掉。”   此言一出,桌前安静了三息。   气氛凝固。   下一秒,赵灵妃、苏小小、朱幽容等数女纷纷皱眉转头,看向赵希夫,怀疑是不是她们听错了。   假的就泼掉,真的就倒掉?   连性子温婉的冰娘也忍不住了,出声,“小赵……”   赵希夫微笑转头,耸肩打断道:“冰冰,这是我的酒,规矩我订。”   冰娘欲言又止,这时,小芊儿忍不住了,饭碗咯噔一声落桌。   她小手拍桌,站起,气鼓鼓道:“好家伙,这还回答个锤子啊,不想给就直说,拐弯抺角的膈应人有意思吗?你就是存心恶心戎儿哥……呸呸呸,真不要脸!”   赵灵妃、苏小小和朱幽容数女,亦是皱眉不满,闻言颔首赞同。   随后,之前一直眼神“温柔逼宫”的她们纷纷看向面不改色的赵戎,朝他轻轻摇头。   示意赵戎勿要强求,这所谓的冰娘酒,众女并不稀罕。   原本安静吃瓜看好戏的范玉树和贾腾鹰,亦是出声宽慰好友。   一旁,在一语激起千层浪后,惹得众多佳人怒的赵希夫微笑不语。   他没再去看闻言后便不吱声的赵戎,目光悠哉悠哉的扫过餐桌旁的众人。   赵希夫旁若无人的嘟囔了句什么,然后捂嘴发了个哈欠,伸手欲去将漆黑酒壶收起,似是准备结束离开。   站起的赵芊儿,两手笔直支着桌面,鼓鼓的小胸脯正颇为剧烈的起伏。   此时她猛转头,去拉赵戎:   “戎儿哥,咱们走,再也不来这儿了,冰姨真是白瞎了跟了他这个吝啬鬼……”   正在这时,一只大手反过来将小芊儿的手轻轻按住。   “先把饭吃完。”赵戎轻声,把赵芊儿拉着重新坐下。   小芊儿坐在凳子上,抱胸别过脸去。   赵戎面色平静的看了圈她与青君小小她们,紧接着,他朝表情歉意内疚的冰娘轻轻摇头。   随后,赵戎想了想,转头。   表情认真道:   “赵掌柜,话说,这把酒泼掉和把酒倒掉……有什么区别讲究吗?”   语气略微好奇,毕竟这世上的讲究人讲究事挺多的。   正欲提酒离席的赵希夫动作一顿,瞧了瞧身前这个年轻儒生一本正经询问的表情。   他嘴角扯了扯,像是来了些兴致,然后同样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   “有的。你先把那个小问题回答了,等会儿叔表演给你看。”   赵希夫顿了顿,嘴角咧笑,真诚道:   “是想看泼掉,还是看倒掉,你小子都能够自己选的,按需回答问题就行啦,咱们夏虫斋的规矩,一向都是这么……这么……嘶……”   灰衣掌柜打扮的胡渣汉子话语卡了卡,似乎找不着词。   赵戎试探了句,“人性化?”   “人性……化……”赵希夫嚼了嚼,眼睛一亮,“没错!咱夏虫斋规矩一向都是这么人性化!”   言语畅快说出后,他忍不住拍了拍赵戎肩膀,竖了个大拇指。   赵希夫给赵戎递了个十分赞赏的眼神,嘴里感慨道:   “你小子不愧是个书院读书的,这方面的脑子确实灵光,有叔当年一半的英姿风采,这两句给整的真不错啧真不错。”   赵戎谦虚的摆摆手,示意小菜一碟,何足挂齿。   “赵掌柜客气了。”赵戎笑了笑,紧接着,他抬手,朝喜欢整两句的赵希夫抱了抱拳,笑道:   “等会小生还得好好观摩一下赵掌柜倒酒、泼酒的教学,定当认真学习。”   赵希夫咧笑,带着点戏谑,大手一挥,“哈哈好说好说。”   众人:“……”   他们有些怔神的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赵姓男子的风声谈笑。   二人的表情模样,可谓是聊的十分投机,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味。   众人面面相觑,看的一愣一愣的。   说好的同仇敌忾一起反抗黑心掌的呢?怎么突然聊上了,好家伙,还相互吹捧,搁这交流病情呢?   场上,不少人嘴角忍不住微抽……   只不过赵戎确实表情温润,对同伴们的反应置若罔闻。   此时他抬起手里酒杯示意了下,笑问:   “赵掌柜,除了刚刚那个规矩,在下手里这杯酒,可还有别的规矩吗,我觉得……还是先全都说清楚了为好。”   “确实。”赵希夫颔首,随后面色认真的想了想,语气颇为严肃:“莫得了。”   “真的没了?”赵戎确认道。   赵希夫严肃点头,“莫得莫得了。只有刚刚说的那一条规矩……你只有说一句话的一次机会,假话,我就把这杯酒泼掉。真话,我就把这杯酒倒掉。”   他摇了摇手里酒壶,旋即仰头大笑道:   “你小子放心,劳资最喜欢规矩了,也最遵循规矩,一个唾沫一个钉,一切都按上面说过的规矩来。”   赵戎看了眼他,点点头。   桌旁众人再次不禁皱眉。   这一条膈应人的规矩还不够恶心人吗,说真话或者假话选一个倒掉或泼掉的结果有何区别?他这是怎么了,还想往上撞。   本就不爽的赵芊儿更是忍不住了,她与赵灵妃对视一眼,今夜为戎儿哥要来这杯冰娘酒是她出的主意,结果却闹成这样。   赵芊儿小手握紧,只是随即她瞧见身旁赵戎平静的侧脸,刚要开口的话,又咽回去了……   这时,赵戎突然伸手,夹了口菜,放在小芊儿碗里。   赵希夫瞧了眼他,脸上笑容渐渐消失,转头看了眼门外天色,摆摆手:   “你小子快点回话,再不说我就带酒走了,虽然突然发现你有点意思,不过再拖时间下去,就很没意思了。”   这个灰衣胡渣的汉子有些兴致阑珊了,抛了抛手里那只外面无数人趋之若鹜的酒壶。   赵戎点头,笑言:“赵掌柜是要把酒泼掉。”   见他又没话找话,赵希夫乏味撇嘴:“哦泼掉,那你就回答假话呗,叔好好泼给你看……喂,你他娘的别拖时间了,搞快点。”   “赵掌柜是要把酒泼掉。”赵戎点头。   “想泼掉还是倒掉,取决于你的回答,都按规矩来。”赵希夫面色不耐烦的挥手,“话说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婆婆妈妈的,你给劳资快点说!”   赵戎笑笑。   赵希夫脸一拉,面色微冷,“不说拉倒,以后别进门了,他奶奶滴腿……”   赵戎不说话,安静的看着他,右手手指轻敲桌面,似在耐心等待着什么。   灰衣胡渣的掌柜汉子骂骂咧咧,提酒起身要走。   这时,一向严格遵守着君子食不言寝不语准则的鱼怀瑾,将口中严格咀嚼到四十二次的青菜米饭咽下,整齐放下碗筷,擦了擦嘴,她抬首:   “他已经回答两遍了。”   古板少女看着赵希夫,语气平静,但话语却宛若一颗缄默的炸弹,在大厅内众人间引爆。   刹那之间,便在场上创造了死一般的寂静。   “……”   正骂咧着的赵希夫一愣,面上的不耐烦之色像退去的潮汐,转瞬不见,随后短短几息之间,他脸上接连闪过数种神色:   疑惑,思索,不解,不相信……震惊!   赵希夫陡然转头,看向赵戎。   年轻儒生垂目平静看着手里的酒杯,轻轻点头。   赵希夫眼睛忍不住瞪大,面色犹带着些不敢相信的神色,不相信某人还能这样破题,话说这题不成死结了吗!?   他手里提的漆黑酒壶‘嗖’一声自由落体,不过他右脚确实下意识一翘接住酒壶。而与此时,几息过去席间已经有女子扑哧一笑,率先琢磨透,反应了过来,是那个一袭儒衫、兰胸隐约的女子。   这位林麓书院女先生掩嘴乍欢,眼眸笑眯神采奕奕的看着气定神闲的赵戎。除了鱼怀瑾和朱幽容外,其他数人亦是渐渐睁眼反应过来。   只是此时,某位在夏虫斋内画地为牢六千年的灰衣胡渣汉子已经顾不上这些动静了。   赵希夫眼睛直直盯着地板,左移右移的扫视,似是苦思,期间舔了好几次干涩的嘴唇,嘴里不是发出嘶嘶几声……   像是他怎么想也拎不清某个问题。   “好小子,这句话就是你的回答!?”赵希夫抬头,眼睛直勾勾的瞪着赵戎:   “‘赵掌柜是要把酒泼掉’……嘶,他奶奶滴,老子是该把酒倒掉还是泼掉……”   按刚刚预定的规矩,若这句‘赵掌柜是要把酒泼掉’是真话,那他就要把酒倒掉,可是却与泼掉是真话矛盾。   若这句话是假话,那他就要把酒泼掉,但却与‘赵掌柜是要把酒泼掉’是假话矛盾。   这乍一看,全是冲突,到底该如何去做?   赵希夫彻底无语了,以前这多年还从没遇到过这种事,都给整不会了。   他气乐了,忍不住指某人笑骂:   “我他娘的问你谁最漂亮,你给我整出这句?”   赵戎想了想,朝其眨眼道:   “掌柜的说按规矩办事,而规矩只规定了要我说一句话,可没规定一定要说人的名字,也没规定是要说什么话……”   赵希夫黑脸。   赵戎笑了笑,忽然伸手,把酒杯递给了他,语气亲切:“叔刚刚说,我回答完后,就表演给我看看把酒倒掉和把酒泼掉的区别,让我好好观摩,虚心学习一下。”   年轻儒生表情真诚,朝掌柜汉子的方向轻晃两下酒杯,示意接过:   “叔,请吧,是泼掉还是倒掉?”   “……???”赵希夫。 第四百三十九章 一人一杯冰娘酒   “滚蛋。”   赵希夫笑骂道把赵戎的手一拍,将酒杯放回桌上,他重新坐下。   赵戎笑问,“叔,那这杯酒怎么办?”   赵希夫抱胸斜了眼他,没好气,“别问老子,随你便。”   赵戎笑笑,端起酒杯,看了圈桌旁的青君小小她们……   此时众人也都渐次搞清楚了发生了什么:   赵戎玩了个新奇的文字游戏,抛出了个有趣的悖论。   连最笨的某只小狐妖也在朱幽容笑着的讲解下眼睛一睁,亮晶晶的看着赵郎,忍不住拍手。   最先反应过来的鱼怀瑾,又一丝不苟的端起碗筷,继续认真解决碗里剩余的饭菜。   朱幽容虽然比弟子慢一拍,但是并不代表她比鱼怀瑾笨些,而是类似于当局者迷,后者一直安静吃饭,默默旁听,更像个旁观者。   其实这也是朱幽容觉得那个年轻儒生一直都隐隐散发着某种吸引她靠近的奇妙事物的根源之一。   即使是已经与他十分熟悉,互为默契知己,但赵戎的行为言语,却还是能让她时不时的惊喜讶然,总能抛出一些奇妙有趣的事物,不只是拿手神奇的书法……于是便一次次吸引朱幽容靠近探索。   此时,朱幽容一边小声仔细与苏小小、静姿她们解释,一边忍不住轻抬眼皮,瞧了眼对面的赵戎。   另外,机灵聪慧的小芊儿是场上仅次于朱、鱼二女反应过来的人,嗯,比她家小姐快多了。   而赵灵妃虽然一直保持着娴静端庄、仪表大方的姿容表情,即使在鱼怀瑾话落后,朱幽容和小芊儿露出似乎懂了什么的表情后,她美目流盼,袖子下的素手攥起,面上还是维持这淡雅的姿容。   只不过这个秋眸女子心里确实忍不住焦急好奇起来……咦夫君到底说了什么,那位鱼姑娘说……他已经回答了?还有,赵前辈的这副反应……   若是朱幽容等众女不在场,赵灵妃肯定立马化身好奇宝宝,毫无顾虑的去问赵戎,反正戎儿哥怎么也不会嫌弃她……好吧,顶多勾指刮刮她鼻尖说她是什么“学渣”,一些赵灵妃听不太懂的词。   只是眼下……不过幸好小芊儿了解小姐,在赵灵妃暗暗蹙眉咬唇,有点焦急小心虚的时候,赵芊儿悄悄凑到她耳畔,嘀咕了几句……   片刻后,赵灵妃眨了眨眼,看了眼哼哼鼻子的芊儿,捏起筷子给小丫头了口菜,浅浅一笑,转而挺胸自豪的去看夫君。   小芊儿是说她是个只知道修行问剑的大笨蛋,赵灵妃并不恼。   她有戎儿哥就行啦,不懂得都可以问他,听他的话,而且以后生的小宝宝也可以继承夫君的聪慧,才不会笨呢,有何忧虑……   赵灵妃目光温柔的看着正回头的赵戎,一旁,赵芊儿一怔的看着碗里那道小姐下厨的菜,顿时苦了小脸……   眼下,这些赵戎并没怎么瞧见。   他回过头来看了圈桌前的众人,想了想,突然将那杯可以自由处置的冰娘酒放在了众人之中的某个小透明面前。   爱害羞躲人身后的小姑娘一愣。   赵灵妃、朱幽容数女,亦是有些讶然。   她们忍不住打量李雪幼。   只见她正小脸慌张,看看左右,两手把酒回推。   “子瑜兄,给我干嘛……这酒这酒给赵姐姐还或者小小姑娘她们吧……那里轮得到我这外人喝……”   赵戎洒笑,没在意的摆摆手:   “没事,她们等会儿应该也有,我再试试。”   大厅内,众人一怔,又好奇看他。   赵戎笑了笑,转头朝赵希夫道:“掌柜的,这夏虫斋规矩我听说了些,是要聊会儿天对吗,那这冰娘酒……”   他边说这,边眼睛下瞄,瞥了下桌上那只漆黑酒壶,笑语:   “要不……咱们再整两句?”   赵希夫:“……”   这灰衣胡渣的汉子瞧了瞧微笑的赵戎,眯眼露出些警色。   他沉吟片刻,抱胸点点头,“那就聊聊。这些年入斋的人也不少,天南地北,九洲四海的都有,听过的事情倒也不少,今日倒要见识见识,你小子能有哪些我不知道的东西。”   赵戎想了想范玉树之前所说的夏虫斋规矩,摇摇头:   “让大掌柜的‘见识’却是不敢当,不过是一些在下平日里看过几本闲暇书后的瞎琢磨,在这家常宴上聊一聊。”   他笑了笑,夹了口菜,随口道:   “掌柜的可知,这世上有一种人,眼睛看见的有些颜色与别不一样,比如把蓝色看成绿色,把绿色看成蓝色,颇为稀奇。”   赵希夫嗤笑一声,挥手打断,“这不就是瞀视吗?《亢仓子·全道》有云:夫瞀视者,以黈为赤,以苍为玄,吾乃今所谓皂白……你小子说的是不是这个?”   他挑眉,朗念了一大段古文后,顿了顿,面挂些得意问赵戎。   后者见状,暂止话头,朝他竖起大拇指。   赵希夫:“少是少见,不过老子知道,还见过一两个,嘿嘿。”   赵戎平静点头,继续边夹菜边若无其事道:“赵掌故的确实见多识广,佩服……话说这色盲,嗯瞀视,两种称呼都可……它颇为有趣,因为眼中的颜色与他人不同,但是他自己并不知他与别人不同。为何这么说呢?”   赵戎顿顿,卖关子。   赵希夫皱眉看他,上下打量有些不解,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   紧瞧见,此时赵戎微笑,继续自问自答:   “试想,别人看到的天空是蓝色,他看到的却是绿色,但是从他第一次见着颜色起,他和别人叫法便就一样,都是‘蓝色’也;同样,树叶是绿色,他看到的却是蓝色,但是他也是一直把蓝色叫做‘绿色’。如此歪打正着,他自己和别人都不知道他和别人的不同。”   慢条斯理的他又成了场上焦点,饭桌前一众人侧耳倾听,忍不住移目,好奇等待下语。   赵戎笑看赵希夫,微微歪头:“赵掌柜的,你见过的那一两个‘瞀视’的兄台,是如何知道他们自己与别人不一样的?”   赵希夫眉头刹那紧皱,凝视赵戎,“这……这自然……”   他欲言又止,几次准备开口,起了个话头,却又断住。   说不下去,眉头反而更皱。   赵戎笑了笑,没有催促。   他放下筷子,面色如常的等待着。   而场上随着他默声,同样开始安静下来。   爱打人骂咧、耍赖占便宜的夏虫斋黑心掌柜,此时抓耳挠腮,用力晃晃脑袋,欲强行解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这当然自有前辈大能……”   赵戎安静的看了他会儿,忽然打断道:   “你怎么证明自己不是这个‘瞀视’之人?”   赵希夫喉咙卡住,眼睛睁圆,仔细瞧了瞧他,又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吸气。   细思极恐。   连安静吃饭的鱼怀瑾也抓着筷子,没去动饭,看着身前最近的那道菜,不下筷。   悠哉喝酒听子瑜故事的范玉树打了个寒战,他低头瞪眼瞧了瞧自己衣服上的蓝色绿色……好家伙,可能色盲竟是我自己!?   某个日常喜欢挑战极限、难为自己小脑袋瓜子的小狐妖,更是歪头,‘咦咦唔唔’的扳起手指,小脸严肃……只是不一会儿,苏小小小脸越来越苦。   赵戎瞧见都替她着急,臭丫头,你能不能放过我家小小的脑细胞,全给杀死了变成了傻媳妇你赔我呀?   赵灵妃和皱眉凝思的朱幽容、赵芊儿她们不同,依旧面容娴雅文静的吃饭。   不是强装淡定隐藏‘学渣剑仙娘子‘的事实,而是……压根就不多想不在意。   此时,赵灵妃一边小口小口嚼着饭,一边眸光带着好奇有趣之色,来回飘过桌旁,打量众人脸上的有趣表情。   夫君好像又难住了赵前辈哩,嗯,那位冰雪聪明的朱先生和她弟子好像也被夫君的问题问住了……还有芊儿也是,嗯估计也只有夫君能难住这丫头和这些聪明读书多的女子了……   赵灵妃吃相优雅,却也能看出她正吃的津津有味,唇角浅笑,然后她轻轻点头,决定奖励某人……二话不说,伸手给夫君再盛了一碗饭。   “……”赵戎。   他好不容易就着白米饭,咽完了娘子的手艺菜……赵戎低头看看又满上的饭碗,只道就当是白日里吃干抹净娘子清汤白馒头的代价。他无奈的继续捧碗,担起消灭娘子饭菜的大任……   除了若无其事干饭的赵戎,和小欢喜的赵灵妃这对搭配奇怪的小夫妻外,其他人或皱眉或交换眼神。   苦思冥想。   只是越想越不对劲,陷入死胡同,话说,到底怎么自证’色盲不是我自己‘呢……   此时,外面天色黑暗,紧邻贵气梧桐街的井蛙巷,年久失修,偏僻古旧,昏暗无灯。   似乎与璀璨的独幽东城灯火和繁华绝缘,众人从大厅内超门外窗外看去,瞧不见那萤海似得万家灯火,只有孤独守门打盹的绿袍老头消瘦瘆人的背影,与昏暗巷子搭配。   寒碜又阴森……   陈旧的小菜馆内,装饰落后古老的大厅充斥着橘黄色的灯光,角落的这张餐桌旁,大多数人没有动筷子,面色各异,沉默不语。   这一幕颇为诡异,让胆子小的范玉树等人身子又缩了缩。   “呵……”正在这时,某人蓦然一笑。   赵戎笑着摇摇头:“大伙快吃饭,菜等会就凉了……呵,这个问题是以前没事时瞎琢磨的,你们别太细究。”   范玉树等人被他突然的笑声吓了一跳,无语的瞪了眼赵戎。   赵戎没有瞧范玉树,继续缓和气氛道:   “于是今日见赵掌柜见识非凡,非寻常人也,想着说来给他听听,帮忙解惑,或者指出在下思虑不周之处,请教一番……大伙需要当真,吃饭吃饭。”   抛出了个前世色盲悖论的赵戎,管杀不管埋,没有解释,笑着催促众人吃饭。   他瞧了眼低头皱眉的赵希夫,伸手旁若无人的取过掌柜汉子手边的那只漆黑酒壶。   赵希夫没有阻拦赵戎取冰娘酒的动作。   某一刻,他忽然道:“你已经有答案了对不对,可以破解这个奇怪问题!”   赵戎笑了笑没说话,端起酒壶,倒了杯冰娘酒。   他两指轻抵酒杯,朝某个方向前推,将它推到了……鱼怀瑾的面前。   她正好坐在已有冰娘酒的李雪幼右侧。   这个古板少女正捏着筷子,看着桌上菜肴,没有动筷,似在发呆。   此时见一杯冰娘酒出现在面前,她抬目看了眼赵戎,没有说话。   赵灵妃、朱幽容和苏小小看了眼微笑的赵戎,倒酒的似乎是……   从李姑娘开始……逆时针?   赵戎欲要再倒一杯酒,不过下一秒,却被赵希夫伸手一拦。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嗯,就算你赢了一杯,不过按规矩只是一杯,若再想倒……你……你要告诉我这个有趣问题的答案。”   他顿了顿,补充句:“你的答案。”   赵戎瞧了眼他,轻轻摇头。   赵希夫眯眼注视着他:“臭小子,不说是吧,马蛋,老子自己想,就这点破问题,呵下次你来,我就给你答案。”   瞧见嘴硬傲娇的赵掌柜,赵戎失笑摇首,看了眼要被小气的掌柜汉子收起的漆黑酒壶。   他忽又笑道:   “一杯……那就再聊聊。掌柜的,你可知这世上最快的剑是哪一柄?” 第四百四十章 世上最快的剑与人族两位剑帝   世上最快的飞剑?   赵希夫饶有兴致的看着赵戎,沉吟片刻,报了几个稀奇古怪的剑名。   其中有些众人从未听闻过,包括走剑修之路的赵灵妃和赵芊儿。   赵戎微笑摇头。   赵希夫皱起眉头,“这些都不是吗,这几柄剑在玄黄修真界历史上,都以‘快’冠绝当时,拥有它们的前辈大能,都是某个时期独步山巅的存在……等等,那你小子问的是不是当世最快的剑?”   他捏了捏下巴,沉吟:“这些年来倒也听来斋里讨酒的人谈起过一些。听说西扶摇洲有柄很快的剑,剑名苦蝉……嗯,东太一洲好像也有一柄,名朱紫……”   掌柜汉子报两个有趣的剑名,顿了顿。   他眼睛一直落在赵戎脸上,每报一柄剑名便认真瞧瞧他表情求证,只是赵戎却全程微笑摇头。   “又不是吗?喂,你小子是不是在诓我,你也不知道的,是也不是!”赵希夫略重的敲敲桌子。   赵戎还是摇头。   赵希夫看了眼这臭小子淡定的表情,心里有些不爽……他奶奶滴腿,在老子地盘上,竟然比老子还拽还会装逼,可不能被他比下去了。   他暗暗吐槽,却也激起了些好胜心。   嗤笑一声,继续抱胸猜道:   “是不是南逍遥洲的那柄?剑名好像是唤作……唤作……一栗。是剑阁南宗内那个风头最盛,做事风雷厉行的丫头,她的几柄本命飞剑之一。   “这丫头好像是叫什么紫衣,听人说她这柄剑甚快,可朝游北海,旦暮苍梧。”   赵戎习惯性的欲摇头,只是下一秒微微一怔,转头看向席间某人。   话说,这剑名是不是在哪里听过?一……一栗,额,是那日书楼外爱画圈圈而且还‘超勇’的那条‘紫线’?   赵戎瞧了眼李雪幼,轻轻挑眉。   这个害羞小姑娘像是没注意到场上的动静,低着头斯斯文文的吃饭,瞧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好像对赵希夫的话语没有反应……   此时,李雪幼似是察觉到了赵戎不动声色投来的探寻目光。   她耳朵红了红,脑袋埋得更低了。   这时,赵灵妃点头抿笑,“赵前辈,她姓李,名紫衣。在南逍遥,名气极大哩。”   她插嘴补充了句。   赵希夫点点头,目光询问的看向赵戎。   后者已经从李雪幼身上收回了目光,面色平静的摇头。   赵希夫忍不住了,骂娘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不成当世最快的是你的剑不成,猜个鸡儿猜,老子不伺候了,爱谁谁。”   赵灵妃、朱幽容等也困惑看来。   赵戎摆手,语气认真道:“不是我。”   他摆动的手,四指弯曲一握,只独留一根食指,点了点赵灵妃。   赵戎微笑,“是我娘子。”   场上安静了片刻。   稍息后,赵灵妃妙目睁了睁,惊讶疑惑的看着戎儿哥,伸手指了指自己,“我……我吗?”   赵戎忽生趣味,转头坏笑道:“竟然问这个傻问题。我娘子不是你,难不成是别人吗?”   赵灵妃怔神片刻后,顿时急答:“不是!”   赵戎露出‘了悟’神色,“哦,还真不是你啊。”   赵灵妃瞪大美目,忙改正道:“是是是。”   赵戎点头,“哦,这里说的娘子是别人啊。”   说“不是”也不是,说“是”也不是,某人就是存心逗弄她。   赵灵妃羞气的跺脚,银牙咬碎,抬手捏他,“你要……你就是要托打!”   她本想说“要死啊”,不过太打情骂俏了些,此时不适合,而且朱幽容等外人女子也在场,赵灵妃得维护儒生贤妻的形象。   就和她学渣娘子的那一面一样,都只能在私下里,在他面前无拘无束的露出……   此时赵戎眨眨眼,像是没听懂她话,自顾自的点点头,了然道:“行,我这就去再带一个娘子回家,拜堂成亲。”   说着他也呵的一声笑了。   一半认真,一半玩笑。   某只小狐妖正因为年轻儒生与秋眸女子的打情骂俏,低头瘪嘴干饭,此时听闻赵戎试探言语,她狐狸眼微亮,随后偷瞄某个秋眸女子。   赵灵妃嗔视这耍人的坏夫君一眼,素手给他“整理”袖子,其实扭了扭他手臂上软些的肉,硬些的肉她舍不得……   赵灵妃微微歪头,秋眸看着他,“你敢!试试。”声音娇柔脆悦。   她素手抬起,两指竖起做剑,像是要唬唬他。   试试就逝世?   赵戎瞧了眼嘴角蕴笑的娘子,又瞧了眼她右手并指的剑,身子后仰了仰,眨眼咽咽口水,似乎在避开娘子的绝世神剑。   赵灵妃琼鼻轻轻的“哼哼”两声,赵戎笑了笑,没再接话斗嘴。   赵希夫这时摇头道:“你小子放屁,逗我呢?赵大丫头的剑,我又不是没见过?你说的是‘青梅’还是那柄倒霉的‘竹马’?它们瞧着也不像速度方面的本命神通,哪里是最快的!”   他瞪眼赵戎,“分明就在胡说八道。”   赵戎关注点却有些偏,他皱眉道:“你见过?”   这时,赵灵妃在一旁轻声解释道:“第一次入斋,让赵前辈看了下‘青梅’,第二次入斋……也就是这次这顿饭,赵前辈说像瞧一眼‘竹马’。夫君,赵前辈虽言行无忌,却也并无恶意,他……也算是我的前辈师兄的,你莫担心。”   赵戎眉头松了松。   赵希夫双手抱胸,啧啧称奇的插嘴道:   “甲等剑老子不是没见过,但赵大丫头这跌品跌的堪称惨烈的甲等剑,啧啧,我还真是第一次见,这可与被敌人碎去甲等剑不一样,剑胚犹存,灵性仍在,却是‘完好无损’的一跌再跌,直到跌无可跌……属实罕见,那光景真是玄之又玄……”   随后,他嘴里说着些赵戎等人听不懂的话,似乎与某种涉及甲等剑的大道玄理有关。   桌旁众人面面相觑,听的一愣一愣。   赵戎顿时了然,听范玉树说进这夏虫斋吃饭,有不少规矩,而这顿饭,赵希夫允许青君入斋亲自下厨,原来是提出了观剑的条件……他微叹。   赵希夫话音落下后,赵灵妃表情平静,斜了斜身子,轻轻依偎身旁夫君的肩膀,浅笑轻唤:“赵前辈。”她摇摇头。   掌柜汉子看了眼这位泰然以若的太清逍遥府天之骄女,止住了话头,只是嘴里仍旧嘟囔“真的值吗”“呵为这小子值个屁”……   赵戎抿抿唇,忽点头道:“嗯,娘子的这柄竹马就是现在全天下最快的剑。没有……比它更快的了。”   赵希夫嗤笑,“放屁。都成那副光景了,速度估计也就比乌龟快些,也不知这丫头还悉心温养着干嘛,好好去养‘青梅’岂不是更好,浪费精力不说……”   “小赵!你还说。”汉子实在忍不住毒舌,被冰娘瞪眼打断,他缩缩头。   赵戎摇头,“乌龟爬吗,已经够了,它就是全天下最快的剑了,其他天才剑修们的剑全都追不上我家的竹马。”   他笑了笑,身旁的赵灵妃一愣,转头看了眼夫君笑的有些开心的侧颜。   赵希夫觉得赵戎在试图侮辱他的智商,不耐烦的摆手,“在你梦里对吧?行了,差不多得了,你就是仗着这些剑没法当面比试,不承认,给爷耍赖皮,不过你也给我说的可信点,这竹马,估计还没我家冰娘跑得快呢。”   其实有一柄好像在的……赵戎心道。   赵戎笑问:“那赵掌柜觉得当世最快的剑是哪一柄,咱们比比?”   赵希夫抱胸,眼睛斜着赵戎:   “呵,就拿最近的那柄说吧,太阿剑阁南宗那个丫头的一栗……”   赵戎插嘴,纠正道:“最近的是我家竹马。”认真的模样十分欠揍。   赵希夫怒了,摆手,“算了,他奶奶的,比个屁啊,简直胡说八道,让你家的‘竹马’多跑十步,百步,千步万步,都旦夕间被一栗超越……不和你胡闹了,你给老子把酒还回来。”   赵戎想了想,摇头,“不会的,一栗绝对追不上竹马。所以竹马就是最快的剑。”   “放屁!”   “是不是放屁,咱们来比过就知道,这样吧,照掌柜的说的,就让一栗先让竹马一百步,两剑比试速度,出发赛跑,可好?”   赵希夫无趣的点点头。赵戎顿了顿,继续笑道:   “显而易见,一栗旦夕间绝对无法超过竹马,不止旦夕无法超过,一日两日三日,往后无数日,一栗都无法追上竹马,只能老老实实的跟在竹马屁股后面吃灰。”   语气笃定。   众人大奇,连文静的李雪幼也忍不住抬头,好奇不解的看着那个言之凿凿的年轻儒生。   这害羞姑娘一只手放在袖子里,按住了姐姐送的小荷包。   这个刺绣荷包在她纤手下一鼓一鼓的,似乎随时就要被撑开。   某柄跨越一洲送来这处天涯海角的剑,恨不得立即挣脱小主人的慌张按压,跳出来把某个挑衅看不起‘剑’的年轻儒生一剑宰了……再绕着他脑袋画一百个圈圈。   赵戎没有察觉到他正在玩火,就算知道了也是一笑而过。   眼下,他神色似是不解,耸肩看了看面色不服的赵希夫与好奇疑惑的众人:“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如何追的上?你们都不知道吗?”   赵戎直接道:   “一栗让竹马先行一百步,然后它再出发去追赶竹马。在一栗飞到一百步距离的时刻,竹马在一栗跑的这段时间里,肯定已经又往前飞了一段路程,比如这段路程说是十步。这个时刻,一栗在距离出发点一百步的地方,而竹马在距离出发点一百一十步的地方。   “接下来,为追上竹马,一栗还要继续前进,再跑过了十步的距离。而这段时间中,竹马肯定又往前跑了一段路程,比如说一步,依然领先于一栗。   “为了追上竹马,一栗继续前飞,飞过了一步的距离。而竹马在这段时间继续前进,又推进了半步。一栗继续追了半步,而竹马在这段时间里又前进了一段路……”   赵戎话语顿住,因为大厅内已经无声了,他朝凝目的赵希夫和睁眼的众人笑语:   “一栗只能一直追赶我家竹马,如何能超越它?二者孰快孰慢,还需再我多言吗?”   “……”赵希夫。   “……”其他人。   扬名南逍遥洲能‘可朝游北海旦暮苍梧’的剑,让了一百步后,却怎么也追不上一柄跌品到底的剑,这怎么可能!?   只不过哪怕不敢相信得出的这个结论,但是这逻辑确实几乎无懈可击的,他们忍不住睁眼。   难不成是在这过程中,竹马偷偷加速了!所以一直保持在前面,一栗如何都追不上它?   所以……竹马还真的是最快的剑?   场上不少人暗暗吃惊。   “唔,这么说……有一说一,确实是赵姐姐的剑最快。”低头把十根小手指扳来扳去的苏小小,抬起小脑袋,点头肯定,说了句十分公道的话。   朱幽容和鱼怀瑾师徒二女对视一眼,总感觉不对劲,却又挑不出毛病,“这……”   赵玲妃秋眸圆睁,拉着赵戎手,“有……有这么厉害吗。”   咦,她的竹马剑竟然这么厉害,她怎么不知道。   赵戎朝傻娘子笑着点头,“我家青君当然最厉害。”   赵灵妃俏脸红了红,原本白皙入雪的肌肤,像是浮出一层天然胭脂,十分美丽诱人。   李雪幼愣愣看着轻描淡写的赵戎,她袖子里的荷包也已经停止了鼓动,莫名其妙被比下去的灵性四溢的一栗,似乎也给某人整不会了,陷入了‘剑’生的思考。   众人反应各异,而赵希夫的表情更是十分精彩……   不多时,他用力抹了把脸,紧接着,赵希夫面无表情的看着赵戎:   “为什么。”一字一句。   这个拐气玩世不恭的掌柜汉子此时的神色前所未有的专注认真,是赵戎、赵灵妃等从未见过的模样。   抛出了个‘追不上乌龟悖论’的赵戎垂目不说话,他又悠哉的倒了杯冰娘酒,按照座位逆时针的顺序,递到了同样凝目注视着他的朱幽容身前。   在全场目光下,动作慢条斯理。   朱幽容没有去看酒,而是一眨不眨的看着赵戎,似乎也在等待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旁边的鱼怀瑾,放下了碗筷,笔直腰杆的坐在桌前,用手指蘸了些清水,正面色专注,一笔一划的画着什么东西……   “竹马不可能比一栗快。”   胡子拉渣的赵希夫语气无比严肃,顿了顿,他又缓缓摇头:   “若是这么比,我的剑也永远追不上竹马,不止我的剑,太阿剑阁的那柄太阿,玄黄人族历史上以剑证道的两位大帝的剑,乃至于太古万族共存的时代诞生过的古之剑帝的剑都追不上它!”   掌柜汉子说到后面,声音渐小,呢喃四望:“全天下,古往今来所有的剑,竟永远都追不上赵丫头的竹马,只能靠近……”他看着门外漆黑的夜色,“永远……”   赵戎轻轻点头,玩笑道:“嗯,确实追不上。刚刚说过了,天下最快的剑就是青君的竹马。”   他嘴里这样说着,心里思绪却是如浪涛翻腾不息,快速思考着赵希夫刚刚的某句话。   人族登顶玄黄界已然快九万年,诞生过八位大帝,赵戎这是知道的,只是这八位大帝之中,除了闻名后世的二代大帝姜太清外,竟然还有第二位剑帝吗?   他或者说她是谁?怎从未听某个喜欢囔囔剑道的毒舌剑灵提起过…… 第四百四十一章 快了,但没完全快   赵戎当下好奇,欲要问问归这第二位剑帝之事。   只不过转念一想,便作了罢了,自从那天夜里他破镜扶摇,它在大离醒来后,话就变少了些。   赵戎今天在书院忙碌一天,它除了在上午时调笑了赵戎一句外,便也没怎么出声,夜里他进了夏虫斋后,归更是没有了声响。   想着夜里回大离后再问它,赵戎暂时按耐了下来。   “为什么。”   赵希夫今夜第二次朝赵戎开口。   语气认真。   赵戎看了眼他,继续摇头,耸肩随意说道:“我也不知道。嗯,是某年某日在某本你现在问我我一定不记得的杂书上看见过类似的说法,甚觉有趣。”   他虽是如此说着,语气诚恳,然而脸上却藏不住笑。   忍俊不禁,似是某种恶趣味。   “……”众人一怔,不禁打量他的表情,很显然,此时连赵戎嘴里最笨的苏小小都能看得出来他在骗人,这家伙分明就是故意不说,哪里是不知道?   十分欠揍。   赵希夫瞧着这个今夜他刚认识的臭小子,刚开始他是觉得赵大丫头不仅长得俊极,各方面都很不错。   只是眼神有些不太好,比如,竟然会看上这种小子,还为他祭了一柄天下剑修梦寐以求的甲等剑,是嫌老天爷给的本命剑太多了吗……   直到现在,掌柜汉子突然发现他错了……赵大丫头分明就是眼瞎。   赵希夫忽然觉得有点手痒痒。   他看了会儿赵戎,故意说:“嗯,你说最快,我看倒不见得。”   赵戎玩笑道:“不是最快的,那你们这些‘朝游北海旦暮苍梧’的剑,为何只让了百步,便再也追不上竹马?”   赵希夫撇嘴,笃定,“追不上也可能是两把剑速度一样,谁说一栗一定慢于竹马?”   赵戎出奇的点头,赞扬道,“确实如此,没错,还是掌柜的见识的多,就知道以掌赵柜的智慧,一定瞒不过你……”   这一阵马屁拍的让赵希夫嘴角一抽,越听越不对劲。   果然,下一秒赵戎话风略转:   “嗯,试想若两件剑速度一样,那当然是怎么也追不上的,而且呢,这情况下,两剑之间的距离当然都是保持不变的对不对……咳咳。”   赵希夫眉峰忍不住再次紧聚。   因为又在某人的温馨提示下,不得不再次直面那个让他心神不安的问题:   对啊,如果一栗与竹马的速度一样,那当然是一直保持一个距离,但实际却是——一栗将距离拉的越来越近。   所以是一栗快些?   然而一栗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跨越最后那一点距离,因为它只要前进了‘这一点距离’,便需要一点时间,而竹马也会在这一点时间里,又前进一点点距离。   一栗只能无限地接近跑在前面的竹马,而无法追上它。   换句话说,只要一栗与竹马之前最初存在的距离能够被无限地分割下去,而每一段被分割出来的距离都需要一些时间来进行追赶,那么可以被无限分割的距离就需要用无限的时间去追赶。   奇了怪了,明明距离拉近,速度快的却追不上前面的。   所以一栗这是……   快了,但没完全快?   还是说在追赶的过程之中,每一回被接近后,竹马都会暗暗加速,因此它真的是最快的剑,所以才能将一栗一直甩在后面?   心神不安来自于脱离掌控的未知。   这种感觉,赵希夫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了,对于他而言,早已对山上大多数事情波澜不惊,哪怕是六千年前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踏入井蛙巷夏虫斋之时就已经如此了。   这些年来,也就那些前来求酒、或近或远的各路人马,带来的关于图南洲姜氏王朝稷下学宫的那些或大或小的消息,能最容易让他啧啧称奇一会儿的了。   只是往日听过的那些百家诸子辩论的形而上学的东西,或是太虚太高,或是已是新瓶旧酒由来已久。   而眼下赵戎以寻常方式引出的这个诡异悖论,却是实打实的就在身边,以前从未发现,如今想来,却是细思极恐。   掌柜汉子越想越奇,惊疑不已。   绝对不是他孤陋寡闻或者思考岔了某个环节,而是这个情景越想下去,越与他一直以来的世界观违逆相悖。   赵希夫忽道:“不,速度绝对不同,一栗一定比竹马快!”   赵戎点头,微笑说着反话:   “对的,不仅一栗速度比竹马快,很多剑速度都比一栗快,不过却也奇怪,它们都只能跟在竹马后面,永远也追不上。所以……世间最快的剑,也有追不上的剑?它们这‘最快’二字,有点憋屈啊。”   他惋惜一叹,瞟了眼掌柜汉子,转头朝他眨眼道:“所以,掌柜的觉得这最快二字给哪柄剑更好?”   赵希夫默然。   赵戎笑了笑,不准备再为挪人难人,毕竟这也算是他开了某种金手指。   这个悖论是前世一个西方先哲提出的著名悖论,叫‘阿基里斯追不上乌龟’,只不过在今夜,被赵戎分别替换为了一栗与竹马,恶趣味的提了出来。   这个悖论涉及到了某种形而上学的东西,那便是时间与空间。   若要细究解决它,便要去揭示时间与空间的最根本样子,以及它们本质的运行规律巴拉巴拉……   然而这些,经过前世,那些先辈哲人们的总结,已经成为了前世人们习以为常的世界观。   赵戎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能用不少方式破解这个悖论。   只不过,放在这方世界,这个悖论却是实属首次提出……好吧,赵戎也不知道玄黄界的前人们或稷下学宫诸子百家有没有注意到类似问题。   但是关于时间与空间最本质的样子,他们却是绝对所知甚少,毕竟关于‘时间‘一次,玄黄修真界万千修士们嘴里最具像的形容解释,也不过是‘光阴长河’四字。   对它认知浅显,暴露无遗。   至于这条河中的‘水’是什么,‘水’是连续的还是不连续的……一概不知。   连归也是如此。   并且眼下,这个看起来似乎不简单,语气也十分之大的赵掌柜的反应与表情,更是论证了这一点。   赵戎摇摇头。   此时,他瞧了眼陷入了沉思的掌柜汉子,又试探性的拿起了那只漆黑酒壶。   见后者没有阻拦,赵戎开心的给桌旁众人都倒了一杯。   从朱幽容起,继续依次逆时针,递到她们面前。   两位好友有,小小有,芊儿有,青君也有。   只不过当给青君倒完酒后,他晃晃酒壶,发现已经空荡荡了。   桌上十人,一共九杯,独独差了倒酒的赵戎的。   在众人目光下,他若无其事的放下空酒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笑着招呼众人喝酒。   下一秒,桌旁的赵灵妃、苏小小、朱幽容、李雪幼还有赵芊儿几乎同时抬起手。   似乎欲要……移动酒杯?   随后数女动作又同时顿住。   “……”   “……”   安静了片息,赵灵妃转头,眸光扫了圈她们,抿唇,“朱先生,小小姑娘,李姑娘,这杯酒是我家夫君的一片心意,你们勿要推拒相让……嗯我的这杯给他就行了,你们的自己喝吧。”   面对嘴角带着浅笑的秋眸女子。   朱幽容第一时间将手缩回,她眼眸微垂,看着酒杯,轻轻点头,随后礼貌的笑了笑,下一秒毫不犹豫仰首,将冰娘酒一饮而尽。   苏小小“哦哦”两声,两手捂起酒杯,也学着朱先生,将酒喝了。   “谢……谢谢你。”小狐妖看了眼赵戎。   李雪幼则是脸红的应了声,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赵戎递给她的酒杯,没有马上喝,似乎犹豫着什么……   赵灵妃将她的冰娘酒推到了赵戎面前。   赵戎摇头。   赵灵妃也摇头,面色有些固执。   赵戎欲开口推脱,赵灵妃抢先道:“我立志一步一步攀登剑道高峰,这杯驻颜酒,我不喝。”   在桌上写写画画皱眉的鱼怀瑾手上动作暂时停了停,她瞧了这位太清逍遥府的顶级天骄一眼。   这句话,意思不少。   冰娘酒可以驻颜,而修士若是在较短的时间内,一骑绝尘的破镜,寿元会越来越多,容颜几乎得以保持不变。   而当突破了某个非常之高的境界,那么已经能永驻容颜了。   所以赵灵妃要攀登的剑道高峰,至少也是比这个‘非常之高’的境界要高,而这个‘非常之高’的境界,又比朱先生眼下的境界还要高出不少……   赵戎闻言一愣,听出了她轻柔语气中暗含的锋芒锐气。   他心里没由来的开心,不再推让,将冰娘酒饮下。   众人也纷纷饮酒,气氛活跃。   赵戎放下酒杯,这时朱幽容凝眉道:   “子瑜,究竟是为何如此?”   很显然,她值得是赵戎刚刚提出的那个悖论。   鱼怀瑾亦是点头,跟着老师一起,眼神认真的看着赵戎。   朱幽容继续道:   “子瑜,我们都知道,若是真的让一栗与竹马比试一场,一栗绝对可以追上竹马,哪怕让它一万步,都只是时间问题……   “嗯,这不是瞧不起赵姑娘的意思,而是之前听说赵姑娘的竹马已经不幸跌品……所以,为何在你嘴里这个合理的假设情景中,一栗却追不上竹马?”   赵希夫正在思考着些什么,此时平静抬目。   他与朱幽容、鱼怀瑾等一起,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有些犹豫的年轻儒生。   这个‘一栗追不上竹马’的结论看起来荒谬,但是仔细思考一下,结论的所有前提都是合理有效的,那为什么还会根据逻辑推理得出一个如此违背常识的结论呢?   这其中,是否暗藏着某种根本的从未被先贤发觉的天地大道……   赵戎心里有些无奈的一叹。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管杀不管埋,而是这个问题,他认为最珍贵的是思考的过程。   在赵戎前世,有许多哲学家、数学家都试图为这个悖论提出解决方案,这个过程中,诞生了很多的有趣‘答案’。   任何一种对它的回应,都会促使人们去反思最为根本的形而上学的预设,对于应该如何正确理解时间空间,进行探索……   思索的过程才是最重要的,说不定这个悖论在这方世界,还能诞生出新的解答?   赵戎觉得这才是他在这里提出这个有趣悖论,所欲看见的,甚至他还想着能不能让这个‘追不上竹马’的有趣悖论传到图南洲去,看看那些稷下学宫的稷下先生们有何独特的解释……   赵戎觉得这也算是他‘两世为人’的某种自认中二的使命……而不是简简单单的告诉一些答案,买椟还珠。   不过此时的赵戎显然忽视了这个悖论的威力,远胜之前他提出的第一个,因为……它牵涉到了玄之又玄的光阴长河。   …… 第四百四十二章 我有大道,你有酒吗   破落巷子尽头,陈旧菜馆,橘光昏沉的大厅一角。   桌上的饭局已经接近尾声,然而众人皆没有立马离去的意思,而是视线全都落在了赵戎脸上。   静静等待着这个好玩又深刻的奇异悖论的答案。   赵戎迎着赵希夫、朱幽容、鱼怀瑾等或期待或沉凝的目光,想了想,“我的答案,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他是说他的答案,而不是他们的。   朱幽容和鱼怀瑾明白了他的意思,对视一眼。   坐姿略微松散的赵戎,突然挺着腰杆。   他两手撑着大腿,耸起肩,眼睛仔细盯着桌上的空酒壶,语气带着些认真:   “就是……你们知道那种感觉吗。有时候遇到一个难题,你想啊想想啊想,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但你就是怼上了,在这个过程中,总是能时不时的灵光一现,脑海里冒出个能让你兴奋开心的解题方法。”   顿了顿,“虽然最后这些灵光乍现的奇想大都不是真正的答案,真正的答案是众里寻她千百度,暮然回首灯火阑珊处的那一刻,一切思绪水到渠成,答案平静的出现在脑袋中,你亦平静的心道……”   “哦,是这个啊。”赵戎看着空荡荡的酒壶,点点头,学着某种平淡的语气。   随后,他又抬目笑望场上众人,“这个时候,真正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我觉得最让人欢喜珍贵的是过程中那些乍现而出的有趣方法,哪怕尝试过后它们并未解决这个问题,有趣却无用,但是谁能说它们不会以后某个难题中焕发光彩呢?”   赵戎又想起当初在终南国儒道之辩时,第二场让文若大败的‘有无之辩’,记得当时清原子提出的那个‘以无为本’的粗糙理论,便启发了赵戎的‘体用一源说’大胜陶渊然。虽然这个例子可能不太贴切……   此时,场上能跟上赵戎脑回路,并听懂他意思的大致只有朱幽容、怀瑾等寥寥几人了。   师徒二女陷入了沉思。   赵希夫却是大手一挥,“你小子别给我扯,你们这些读书人的瞎讲究,老子没有,我也给你整一句:早闻道,夕死可矣。意思就是你他娘的别废话赶紧说,老子还要赶着去死呢,死前得弄明白些事情。”   赵戎嘴角忍不住一抽……早闻道,夕死可矣这句话哪里是这么用的?   只不过还没等他如何吐槽,掌柜汉子突然转头,看着门口枯坐的绿袍老仆背影和漆黑的巷子,桀骜道:   “和它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老子想搞清楚,它到底是什么吊样。”   他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周围众人一时间有些摸不清头脑。   赵希夫回头,面朝赵戎,今夜第三次认真道:“臭小子,再最后问你一次,到底……为什么?”   赵戎有些好奇:“额,先不说我知不知道,若是我说了,难道你就信了?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对的?”   赵希夫嗯哼一声,没有答复,只是瞧着年轻儒生。   赵戎看了看不再做声的朱幽容和鱼怀瑾,她们面色有些犹豫,想跟着一起问,又犹豫他刚刚话语,欲独立思索。   赵戎轻轻点头,欲要拒绝赵希夫的要求。   若是朱幽容二女继续执意问,他八成会道出答案,但是这姓赵的掌柜,他今夜才刚刚认识,并不熟悉,并且刚刚又被赵希夫刁难,还一口一个臭小子的。   赵戎觉得犯不着为他浪费口水,除非那位人不错的夏姐姐开口。   这时,归忽道:你知道什么,全告诉他。”   赵戎皱眉,在心湖中极速询问:“为何?”   “……”   心湖安静无比,剑灵不再开口。   赵戎心里疑惑,面色如常的看了眼平静目视他的赵希夫,归今夜一直不说话,现在突然没头没脸的一句话……   不过赵戎觉得,与他绑定休戚与共的剑灵应该不会害他。   下一秒,年轻儒生点头,直接开口:   “嗯,那本你问我我也不记得了的杂书上,确实也写了些解答,我姑且一说,你们姑且一听,但不保证一定对。”   他语气认真,留了些余地。   赵希夫陡然起身,提起那只空荡荡的酒壶,走向大门口。   来到门前,他看了眼门外的夜色,关上了木门。   掌柜汉子站在铜钟下,左背侧靠着木门,一手下垂提着歪斜的空酒壶,他双手抱胸看着赵戎等人,点点头。   示意继续。   赵戎打量了下古怪的赵希夫与其手里的酒壶,像是想到了某种可能,他轻咳一声,玩笑道:   “我有大道,你有酒吗?”   赵希夫瞧了眼他,不说话。   赵戎眨眼,也不说话。   二人对视。   赵戎怕觉得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反正都是要说,不如尝试下讨些酒,说不定归提示他开口的原因,就是这个……   话说,这夏虫斋内,除了冰娘酒外,那传说中的三杯酒,听范玉树说,可是无数来客梦寐以求的,但好像从未得手过。   赵希夫斜了眼他,像是听出了赵戎嘴里的酒是指何物。   “不行。”他面无表情道。   赵戎:“为何?”   他又顿了顿,“我知道些夏虫斋的规矩……难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还不够有趣?”   “规矩变了。”   赵戎微微皱眉,“什么时候的事情?”   “刚刚。”   赵戎:“……”   安静片刻,年轻儒生一脸诚恳道:   “那三杯酒假的就假的,说什么规矩不行,属实无聊。不过做生意嘛,弄个噱头什么的提提人气,吸引人来,也没什么好说的。赚钱嘛,不寒碜。”   赵希夫换了个舒服姿势背靠大门,对于眼前这个臭小子的激将法,他面无表情,嘴角微微一扯,“不行。”   见他不上当,赵戎眨下眼,轻念道:“听说,夏虫,一杯可语冰;井蛙,一杯可语海;曲士,一杯可悟道。”他好奇道:“三杯酒可有人喝到过?”   赵希夫安静片刻,点点头又摇头。   不等赵戎询问,他平淡道:   “以前来过一个有趣的家伙,给它倒过一杯井蛙酒。至于夏虫酒和曲士酒,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让我给他倒。”   “咳咳,叔……”赵戎面色期待。   掌柜汉子顿了顿,瞧了眼这个突然语气亲切起来的臭小子,咧嘴笑道:   “不行。”   卧槽,无情。赵戎一叹。   赵希夫忽道:“不过。”   “不过什么?”   “除了夏虫井蛙曲士外,可以给别的酒给你喝。”   赵戎顿时兴致缺缺,别的酒?那不就剩下冰娘酒了?   这时,赵希夫又道:   “但是,能不能喝到,不是我说的算。”   他突然说了句奇怪的话语。   赵戎嘴角一扯……嗯,都懂,能不能喝到不是你说的算,而是取决于本公子,对不对?所以要接下来关于这个悖论的答案让掌柜的你满意,才能喝得到……   但是这冰娘酒吗,已经一人一杯喝过不少了,你继续给,不愿换个别的,未免有点抠门了些。   如此想着,赵戎也没有在意。   随后,他目视场上一圈,直接道:   “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你们觉得对也不对?”   这句话的意思显而易见,一尺短木,今天取其一半,明天取其一半的一半,后天再取其一半的一半的一半,因为总有一半留下,所以永远也取不尽。   赵希夫和众人想了想,纷纷点头。   赵戎不置可否,又问道:“山上人都说光阴如流水,时间如同一条不断变化的长河,每一刻的状态都是稍瞬即逝……那么这光阴长河中的水呢,是否同样可以无限的分割下去?”   朱幽容捏了捏手掌下的袖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赵戎,此时她轻声认可道:   “这是当然,只要分的仔细,即可一直分割下去,只不过古往今来,没有那个大修士能有如此巨大的神通,能与天地法则齐驱,操纵阴阳,将事物一直分割下去,一粒尘埃尚且如此,更何况分割空间和玄之又玄的光阴之水。”   赵希夫等人亦是接连颔首,认同她的话语。   掌柜汉子皱眉道:“臭小子,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兜兜转转的。”   赵戎没有理他,朝朱幽容笑了笑,继续道:“不错,但若是真的如此……那么这世间万物的移动都是不可能的了,即使是手握日月摘星辰的大能也不可动弹丝毫。”   场上所有人皱眉不解。   “子瑜,你这话……”朱幽容忍不住出声,欲言又止。   赵希夫抱胸冷哼,补了句,“简直荒缪。”   然而赵戎确实置若罔闻,继续自顾自道:   “咱们依旧拿一栗举例,有请它出场,嗯这次不再让它追竹马,反正也追不上,呵。   “试想,一栗若是现在要飞过一段距离,那么它必须先飞过这段距离的一半;而为了飞过这一半,一栗还要先飞过这一半距离的一半;为了飞过一半的一半,它必须再先飞过一半的一半的一半……   “也就是说,一栗若要飞过一段距离,必须先飞过无限个把这段距离分割一半之后产生的距离。   “而无论要飞过的距离有多么短,只要它需要飞过一段距离,就需要一定时间,这无数段时间相加……这就导致它需要无穷尽的岁月来越过任何一段距离。”   他微笑:“按照你们刚刚点头赞同的,来推理。再短的距离,一栗也要花费无数的岁月来越过,所以,它永远也移动不了。不仅它如此,你,我,所有人都永远也动不了。”   “……”   “……”   场上众人惊愕不已。   “这……不可能……”听懂了些的范玉树面色浮现出不可思议之色。   朱幽容微张檀口,一向端庄娴雅的她难得露出这吃惊出神的呆怔神色。   某个掌柜汉子眉头猛然紧锁。   赵戎笑容逐渐收敛。   他环视一圈四周,面色十分认真:   “所以之前你们应声大那些都是错的,真正的答案……其实很简单。”   他眯眼道:   “第一,‘无穷’相加,并不一定等于无穷大。   “第二,光阴长河中的水……也就是时间,只能分割到足够小,不能无限小……并不绝对连续……所以无法一直无限分割下去,空间亦是如此……这些,再厉害的大神通者也办不到。”   赵戎顿了顿,“而后面这第二点……才是这个悖论真正想揭示的。”   此言一出,场上的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朱幽容、鱼怀瑾等,皆忍不住睁大美目。   大厅内不少人缓缓摇头,或是不懂,或是……不敢相信!   赵戎不再言语。   他只负责说出‘他的答案’,赵希夫他们眼下理不理解,或说如何理解,都与他无关。   赵戎并不强求。   此时,他准备起身招呼几句,带着神色各异的众人先离开……朱幽容和鱼学长她们若是还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等会离开夏虫斋后再说。   然而正在这时。   “你是……对的。”   赵希夫忽然出声。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这个胡子拉碴的掌柜汉子也不知何时起,竟闭上了双眼,眉头轻皱。   他抱胸背靠木门,手里的酒壶一摇一摇,似是拿不稳随时可能掉下。   朱幽容,鱼怀瑾等没有在意这个古怪汉子的行为,而是凝眉,对他的话语和此时态度疑惑不解。   她们不知道这个之前还十分不耐烦和不相信的掌柜汉子,为何在短短几息时间内,转变了口风。   抱胸闭目的赵希夫突然睁眼,走到赵戎的面前,没有解释什么,而是做了一个奇怪动作。   他抬起了右手提着的漆黑酒壶。   悬在赵戎身前的空酒杯上。   下一秒,手腕一扭。   酒壶倾斜。   顷刻间,一道清澈晶莹的水流从本该空荡荡的酒壶中流下。   很快,在场上所有人的目光下,一杯清澈无比的酒水,静静摆在了赵戎的面前……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8 0 8 0 t x t . c o m 第四百四十三章 给你的大娘子二娘子或者……那个老相好喝   世界最本质的样子是什么?存在方式又是如何?   这些形而上学的问题,在任何地方任何时代都会有一群先行者在孜孜不倦的探索与思考。   那份对所处世界对本质最纯粹的‘好奇’,是跨越种族,跨越时空的。   在赵戎眼里。   这些形而上学的事物,在前世,广泛称呼为‘真理’。   被一群哲学家、科学家求索。   而在这方世界,它的名称是‘大道’。   被诸子百家与万千登山修士们追逐。   他们都是‘慕道者’。   只不过不同世界因为未知的法则不同,情况大不相同。   在玄黄修真界,强大的修士可能不一定痴迷大道,而是崇‘力’,但是痴迷大道且能探索深入的‘慕道者’,无不是逆转阴阳、摘心握月的山巅大能。   儒墨道法,百家诸子,便是如此。   很显然,眼下夏虫斋内的赵希夫、朱幽容和鱼怀瑾等人便是偏向于‘慕道者’。   这也是赵戎刚开始抛出这个‘阿基里斯追不上乌龟悖论’的原因。   只不过他事先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后续的事态发展会这么的不可控……   本来赵戎只是想着随意说些有意思的东西,‘唬’赵掌柜几杯冰娘酒喝的,就像之前提出的色盲悖论那样。   然而事实是,他其实忽略了某件事情:   在三千世界任何地方,关于‘形而上学’嗯也就是‘道’,其中最主要且最根本的探索……是时间与空间。   前者也就是玄黄界山上普遍所说的光阴长河,只不过这方世界的修士,对光阴长河与空间它们存在的本质的探索,似乎受一些因素的影响,十分困难,远远落后于赵戎前世。   而在今夜,他所提出的这第二个悖论,便是深深的涉及到了时间与空间的本质……   在天涯海角的独幽城,一间偏僻古旧的小菜馆内,当赵戎平静且笃定的说出‘时间与空间并不绝对连续’这一事后。   如同抛出平地惊雷一般,全场寂静,所有人只觉振聋发聩。   还不等惊疑声起,一直唱反调的赵希夫突然间的话语和倒酒的行为,让众人有些猝不及防……   此时此刻,赵戎认真打量着这杯清澈的酒水。   只见酒杯之中,水面倒映着大厅内的昏沉橘光,然而却并不耀眼,而是给人晶莹剔透之感,清澈见底。   像清晨林间山路旁倾泻、蹦跃的山泉。   安静大厅内,和众人一样,赵戎也好奇的瞧了会儿,随后抬目,看了眼倒酒的掌柜汉子与他手里的漆黑酒壶。   赵戎记得,刚刚他已经倒完了里面的冰娘酒。   可是眼下却为何……又有酒水倒出?   “这是什么酒?”赵戎微微皱眉。   原来这只漆黑酒壶也藏有玄机?   赵希夫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门口方向。   像是没有听到赵戎的话语似的,或者说……是不理会他。   掌柜汉子安静的看了会儿门口,刹那间抬脚,离开赵戎身边,走向门口。   路上,他长叹一口气,似恍然似感慨的嘟囔着:   “不连续……不连续,不可一分再分吗,呵,这条破河里的‘水’原来是这样的吗,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他奶奶的,现在才摸清楚……”   赵希夫揉脸。   朱幽容这时忍不住开口:“赵掌柜,你是说子瑜的话是真的?”   她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   赵希夫颔首。   朱幽容霎那间起身,两手撑桌,朱唇皓齿微颤……这个子瑜嘴里的‘悖论’与答案,若是传去了图南洲,不知要再稷下学宫引起多么剧烈的震荡!   她不禁美目一转,去看那个今夜请她们喝酒的年轻儒生。   只见赵戎正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见赵希夫不回答他,他正表情好奇的打量着那杯清澈酒水。   朱幽容呼吸微微一窒……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他干了些什么?他这个悖论与答案可是揭示了光阴长河与空间的本质啊!哪怕仅仅只是对时空是否能无限分割做出了一个‘简单’的能与否的回答,但是却是涉及了天地大道的某种最根本的特质之一。   据她所知,在今日之前,玄黄界历代先贤们对于时间万物乃至光阴长河的流水,都是秉持‘连续不断’的观点,可以无限分割下去,这也是每个人可以主观感受到的几乎是显而易见的结论。   若在以前,这结论是几乎毫无疑问,然而今夜,某个家伙不仅提出了悖论质疑时空的连续性,还直接给出了一个笃定的答案!直接跨越了两步。   若是他的话语正确,那么赵戎要是现在就身处在‘可证大道’的稷下学宫,他话音落下便能引发天地异象,白虹贯日、云龙吐珠,烟霞七彩……只可惜这儿不是证道之地。   兰胸暗缚的儒衫女子,忍不住深呼吸,连续换了几口气。   连剧烈呼吸导致的裹胸布勒疼,她都一时间没功夫去在意,而是一双美目一直落在赵戎身上,好看的长睫毛颤颤,几次想开口,都是欲言又止。   就在朱幽容震异之时,其他人亦是反应各异。   鱼怀瑾见识虽然没有老师那么多,但也是隐隐察觉到了这个古怪悖论与答案后面的某种‘可怕’,这些观点她之前还从未在任何书籍上看见过。   这个千里迢迢来到天涯海角读书的古板少女注视着身前这个中途插入率性堂的年轻儒生,她一时间像有些动弹不得,愣愣出神。   至于赵灵妃、苏小小、赵芊儿、李雪幼、静姿等,因为场上赵戎、赵希夫、朱幽容等人的讨论超出了她们认知的领域,于是数女半懵半愣的听完后,当下的表情都是……   我听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不过就算赵灵妃、苏小小等听不懂,却也不傻,看的懂赵戎话落后赵希夫与朱幽容他们的剧烈反应……分明就是被震住了。   所以她们的目光纷纷落在了赵戎身上,神色亦是各异。   苏小小的小脑袋转呀转的思考……唔这什么光阴河的水连续不连续有区别吗,奇怪纠结这光个干什么?   不过她虽想不通,却也没纠结,和以往其他脑海里冒出的小烦恼一样,小狐妖很快便抛之脑后。   她不懂,但只要赵郎懂就行了,另外。   小狐妖偷偷瞧了圈场上众人的脸色,暗暗开心。   苏小小觉得,另外她只要能看的懂赵郎有没有出风头,就没问题了。   眼下场上众人的反应与表现,小狐妖可不陌生,很想说‘这我可太熟了’。   当初在终南国万众瞩目的儒道之辩中,赵郎就是这样震撼全场的,辩赢了道家君子。   那时她可是第一个欢呼雀跃拍手的。   还有那日在大魏梁京皇宫里,赵郎侃侃而谈,让那个穿的很华贵庄严的龙袍大叔俯首谦容,恭称他‘先生’……   小狐妖心里哼哼唧唧的美滋滋了会儿,瞧瞧斜目去瞧对面的秋眸女子的表情。   只见赵灵妃俏脸上的神色有些略呆,看着成为了焦点的年轻儒生。   苏小小一双狐狸眼偷偷弯了弯,像一对小月牙儿。   她心道:唔这位赵仙……姐姐,连赵郎随意露出一手都要这么吃惊,一看就是不常陪伴在赵郎身边,只顾着自己修行。唔唔小小一路上陪伴了赵郎经历了很多很多的,赵郎说……唔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想到这儿,小狐妖粉唇角的欢喜笑意却渐渐收敛。   她突然有点儿想哭……我……我的赵郎呀……本来我的的……   场上众人一时之间没有注意到苏小小突如其来的伤心模样,注意力全集中在了赵戎身上。   朱幽容想抬手去抓赵戎袖子。   就像有时候私下里和他在猗兰轩书房写字时,她遇见写不好的字,他略思索后随意抬笔写就,朱幽容高兴探手去抓他袖子,让这冤家快快指教她一样。   他也总是会嘴角噙笑,卖关子讨打……就像个冤家似的……   眼下,朱幽容刚欲抬起手,便又悄无声息的放下了,朝赵戎凝眉道:“子瑜,你之前说你是从某本杂书上看到的,那书在哪,你真的忘记了吗。”   赵戎刚要一本正经的点头,赵希夫便呵呵一笑,斜了眼赵戎,一副‘你小子骗谁呢有个屁的杂书”的表情。   朱幽容见状,抿了抿唇,也想起了这个冤家喜欢卖关子和忽悠人,有时让人弄不清楚他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坏子瑜,都什么时候了还虚晃我……她有些鼓气,瞪了眼眨眼的赵戎。   “赵掌柜,你可别乱说,我哪里骗你们了,真是杂书上看的。”赵戎觉得有必要重申一遍,嗯只不过这本杂书不在玄黄界就是了……   众人也是不信,只道他谦虚。   赵希夫瞥了眼赵戎身前的那杯酒水,嗤笑一声。   赵戎咳嗽一下,也不多解释。   他指了指那杯清澈如泉的酒:   “这是到底是什么酒?该不会……唉叔你也太客气了些咱俩谁跟谁啊。青君今夜借贵斋的厨房做饭已经太烦劳您了,现在叔又情不自禁、坚定不移、义不容辞的把珍藏美酒取出来,这也太……嗯这是夏虫还是曲士?”   赵戎正诚恳说着,下一秒表情一收,好奇询问。“不是嫌弃啊,就是好奇问问。”   “……”赵希夫感觉再和这臭小子待下去,要得眼角抽搐症……啊呸,咱们谁也不跟谁,别给我自来熟。   他面无表情道:“是你的东西了。你喝了就知道,别问老子。”   掌柜汉子来到木门紧闭的门口,抬头瞧了眼挂在门上的钟,又透过木门纱窗上的破洞,瞥了眼门外。   赵戎点头,拿起酒杯,欲要饮下。   “等等。”   心湖中的剑灵忽道。   “他在晃你,你饮之无用,甚至……可能有害。”   赵戎严肃的心问:“这是什么酒。”   归安静片刻,“这里,很可能是一处罕见的证道之地。”   赵戎心中一凛。   剑灵沉声,“给你的大娘子或二娘子喝,或者那个老相好也行。”   赵戎愣了半息,“小小?”   “不是,这是小的。是胸最大瞧着也最正经端庄的那个。”   赵戎嘴角猛的抽搐一下,忍不住心里骂娘:   “你他娘的能不能别开这种玩笑,我和朱幽容的关系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是正常师生,关系亦师亦友,别用你那些龌蹉心思玷污我们!”   他有些生气了。   “呵,师生……这种事又不是没见过,你们读书人不都喜欢这种调调,除了女老师外,还有师娘什么的……”归不屑。   “闭嘴。和你扯不清,你别胡乱说话。”   “正常师生的话,还会大庭广众下,在对方手里悄悄写字的吗?”剑灵啧啧称奇,“这是要你指教吗?读书人真会玩啊,连偷腥调情都这么高雅,这次是在手心写,下次是在哪里写字?”   “我……”赵戎。   等等,老子怎么感觉你个狗屁剑灵什么都懂?   二人只是在几息间快速交流,赵戎很快就黑了脸。   归想了想,语气笃定:“据本座经验,你们师生俩再这样眉来眼去下去,迟早得搞到一起……”   赵戎不等它说完,便脱离心湖,不再理会毒舌剑灵。   下一秒,他便动了。   此时,在其他所有人的视野里,只见赵戎在刚刚听到赵希夫的话,端起酒杯后,手上动作突然顿住。   然后他眼帘下垂,安静了几息,突然抬目,二话不说的将酒杯递到了赵灵妃手里。   “青君,喝了。”   赵戎认真道。   赵灵妃怔了片刻,摇摇头,欲推拒回去,“戎儿哥,我说了,不喝这酒的,你喝……”   “青君。”赵戎轻声打断。   门口处,背对众人抱胸打量外面的赵希夫,眼睛微敛。   赵灵妃黛眉微蹙,欲问。   赵戎心里正孕生着某种猜想,念头愈来愈烈,他认真盯着赵灵妃的好看眼眸,眯眼重复了句:   “喝了。”   赵灵妃毫不犹豫的举杯,螓首仰起,将这杯清咧泉水似的酒水一饮而尽。   秋眸女子顿时乖巧。   这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   众人才刚反应过来,视线中的赵灵妃就已经放下了酒杯。   她放下酒杯的动作轻轻,这一刻,酒杯杯底距离桌平面只有几厘米。   下一秒。   酒杯触桌。   “咯噔——!”   竟是重重一响!像是敲在了众人的脑门上,让人牙齿都震了震。   无人出声。   一时间,这杯落声在橘光暗沉的大厅内往复回荡,就像某只晨钟在山顶的清晨第一声震荡,迎接一轮鲜艳欲出的朝阳。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处,赵灵妃腰肢笔挺的端坐,握杯的素手缓缓松开。   她手下,盛过某酒的酒杯化为齑粉。   无声无息。   此时的酒馆关门关处,无一丝风起,众人呼吸更是细微轻轻。   酒杯化为的齑粉却是随风而起,旋转而上,画出了旋风的轨迹,随后四散。   然而一部分齑粉在飞过赵灵妃右肩前上方约一尺处时,却像是遇见了某些透明的阻碍……   齑粉隐约勾勒出了一柄小剑的模样。   只是稍瞬即逝间,齑粉已散去。   那剑消失不见。   还没等众人睁大眼再细瞧,赵灵妃左肩前上方一尺处出现了一把无柄小剑。   它玲珑剔透,纤细袖珍,宛若一个纤纤少女。   这把剑赵戎十分熟悉,是青君心湖中本命飞剑青梅的实体佩剑,只不过青君好像还没收集好特殊材料,将它完全锻造好,因此很少取出来。   然而这一刻,在一道道惊异目光下,青梅现身了,并且……奋力震鸣!   铮——!   青梅清澈的剑鸣声,似是欢跃,似是……迎接。   下一秒,一道比青梅剑鸣声更加清朗的剑鸣,突然响彻夏虫斋。   铮——!   凡人体质的李雪幼忍不住捂耳,随后她的手被皱眉的鱼怀瑾轻握住。   在这道陌生剑鸣忽现的同时,夏虫斋内,除秋眸女子以外的两位剑修第一时间动了……   很久没碰剑的赵希夫抱胸,慢慢转身。   赵芊儿从位上蓦然而起,激动道:“小姐!”   安静抿唇的赵灵妃像是没听见似的,没有去瞧他们。   这秋眸女子低头,平静的看着刚刚握过杯子的纤细素手,有点神游。   她突然转首,朝夫君认真道:   “好像……又甲等了。”   赵戎眉头一扬……又? 第四百四十四章 竹马又甲等,剑吟一万里   关上门后的夏虫斋,大厅气氛略显阴森破落。   厅内明明或坐或站着一大群人,却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下来,不发出一点声响。   他们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正中央那个刚刚轻语‘甲等’二字的女子。   这女子一副描似削身材,一双秋水长眸,眸下一粒淡淡泪痣,娇花玉颜,姿色极美。   此时是大厅内所有人的目光焦点。   她身着一袭茜素青色的曳地望仙裙,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了攒枝千叶海棠图案,刺绣处缀有上千粒北海真珠,广袖上衣绣有凌云花纹,乃暗金线织就。   点缀这秋眸女子裙摆处的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光艳如流霞。   她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用金镶玉跳脱牢牢固住在藕臂的臂弯,两只素手端在腹前,飘渺仙气。   秋眸女子三千青丝挽起,发饰繁琐,其中一条系发的紫色缎带偶尔几缕紫气升腾,十分显眼。   她似乎是特意为晚宴精心准备的妆容衣饰,端庄脱俗,又仙又贵。   只见此刻,这秋眸美人不理他人,只独独对身旁亲昵依赖的那个年轻儒生轻语一句后,便回过螓首,秋眸闭合,微微仰起尖巧下巴。   之前她左肩上方一尺处出现的那柄纤细无柄小剑,眼下正游至到了秋眸女子右肩上方的位置——那儿似乎是停浮着某种肉眼看不见之物。   青梅避开了那处空气,并绕其往复欢雀旋转!   之前出现的那两道悠扬剑吟声已经消失不见,但是秋眸女子此时却端坐位上,仰首闭目。   她似是在十分仔细的倾听着什么,一动不动,宛若一尊崖顶神女像。   寂静大厅内,落针可闻。   门口处抱胸的掌柜汉子偏头侧耳,也在津津有味的细听。   猛然起身的赵芊儿也已经收敛了小脸上的兴奋色,此时她手正紧抓腰间佩剑剑柄,用力仰头,咬唇做倾听状,但小丫头却还是通红着脸,小胸脯大幅起伏着,像是难以压制某种情绪。   夏虫斋内,除这三位恰好都姓赵的剑修以外,赵戎与其他人皆是疑惑不已。   他们尝试着去学前者们侧耳倾听,但是片刻后便重新睁眼,眼中疑惑好奇色更甚。   因为大厅内除了众人各异的轻微呼吸声,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声音?   虽是不解,但随后,他们很快便被转移了注意力,目光纷纷集中在了……赵灵妃外露的玉肤上。   只见此刻,烘托昏沉气氛的橘光同样是落在她的精致鹅蛋脸与露出皙白肌肤的细颈上,但却给人明艳无双之感。   仔细一看,原来赵灵妃的雪白肌肤正隐隐散发着朦朦胧胧淡白的光茫。   一如那月辉下临凡的九天玄女,圣洁无双。   让人自惭形秽,难以生出任何亵渎之意。   范玉树、贾腾鹰、李雪幼、静姿等人惊异。   朱幽容看着那个宛若神女的秋眸女子,眸子闪了闪。   某只小狐妖端着小饭碗,歪头愣愣看着。   赵灵妃娇躯上的神奇异象一时之间镇住了场上众人。   她侧颜绝美,做奇异的仰首倾听模样,让人觉得圣洁而不可测,凛不可犯……   然而与其他人的或敬意或凝重不同,赵戎此时脸色却是微微一怔。   他眼睛想向下瞟一瞟,不过却忍住了。   桌下,某只芊芊素手刚刚悄悄伸来,主动抓住了赵戎搁在腿上的右手。   是青君的手。   他十分熟悉。   赵戎没往下瞧,默默不语,右手一翻,与她十指相扣。   随后他感受到了她的手越扣越紧,并且还……微微颤抖。   年轻儒生瞧了眼娘子精致绝美的闭目侧颜,还有她似乎端庄平静的神情。   他心中恍然,有些失笑。   青君从小美到大,长得太漂亮了些,让人第一眼看去,天然便觉得她如神女般优秀完美,高冷难测,智商与修为天赋一样妖孽。   这也是大多数世人们看见青君这样的外貌出挑者时,第一眼的下意识印象。   就像太清府的那些府生们,便是这么认为,一直视她为冷清朦胧的白月光……   就像此时此刻被镇住的众人。   然而只有身为她竹马夫君的赵戎知道,其实青君除了长得好看性子内向冷清,修炼与吃醋方面厉害无比外,和同龄的山下豪门内的贵族仕女没有太多区别。   她也是个会怀春、会害羞、会思家的十七岁花季少女,也是个需要夫君保护疼爱的小妇人,也有普通且可爱的一面。   只不过自从上山修行后便担负的太多,只能独自坚强,渐渐变得外表冷漠起来,对外人藏起了那些柔弱的模样。   但是在赵戎眼里,她永远是小时候那个跟在屁股后面,一手牵起儒裙裙摆,一手高抬着蝴蝶风筝,又欢喜又着急的唤着前面的他‘慢些慢些等等我’的哭鼻子小姑娘。   也永远是白日里在东篱小筑的床榻上,那个嘴里弱喊着“你莫看你莫看别这样不要啊’无力羞推几下他都会柔柔气喘的娇羞娘子……嗯,赵戎一旦故意使坏欲脱身离开,她反而会继续闭着眼小猪似的哼唧哼唧反抗几声后突然反应过来,然后睁大美目慌慌急急的伸两手拉他,之后两只素手死死抱紧他脑袋,怕他这坏夫君真的敢走不要了她……   此刻,赵戎察觉到了赵灵妃的紧张激动,或许还有点不敢相信竹马能再回甲等的小害怕?害怕是一场空。   她虽然一直没有在赵戎面前提过竹马是因他跌品这件事,但是现在看来,青君终究还是喜欢这个小家伙的,就和青梅一样。   毕竟是要相伴终生的灵性存在,哪能不在意。   在青君心里,应该就像她的孩子一样吧,看两柄剑的取名就可以知道大概了。   只是青君怕他自责,从来不提竹马。   赵戎抿唇,手上使力握了握娘子微颤紧扣的素手。   他旋即转头,问道:   “掌柜的,这杯酒……”   赵希夫正在抱胸闭目,没有睁眼,他面色上似乎露出了些不耐之色,打断道:   “这是你的酒,和老子无关,喝出了问题别来找夏虫斋。”   赵戎一怔,点点头。   看了眼这个口是心非的掌柜汉子。   他又紧了紧娘子的手,后者在他的安抚陪伴下似乎也安心了些,素手不再颤抖。   赵戎抬目,看了眼娘子闭目后的侧颜。   只见此时,她全身肌肤上正笼罩着一层愈来愈亮的朦胧月光。   圣洁庄重,凛不可犯。   他忽轻问:“青君,你……你们在听什么?”   赵灵妃没有睁眼,但却红唇轻启,认真道:“是剑吟,戎儿哥,竹马又……又剑吟了,它……它很开心。”   剑吟?这是什么声音,我怎么没听见……还没等赵戎多疑惑,他心湖之中的剑灵便开口说道:   “这世间每一柄甲等剑的诞生,都是一次钟秀绝伦的造化,一旦甲等剑现世,它便会传出一道波及千里的‘剑吟’声,甲等剑品秩越高,剑吟声越远越高昂。   “嗯,其实就是刚刚的那第二道剑吟声,只不过你们这些非剑修的修士除了刚开始外,后面的无法再听见了,其实这柄竹马的剑吟声一直没断,甚至传的越远越嘹亮了,但是只有拥有本命飞剑的剑修才能够听见它……约莫方圆数千里内的剑修都能听见。”   赵戎眉头忽皱,方圆数千里内的剑修?   只是不等他担忧,归继续懒散语气道:   “说起来,这也算是玄黄剑修的老传统了,甲等剑现世很难瞒住,一旦剑吟声传出,临近的剑修皆会驻足细听。   “不仅是对一位未来有可能登顶山巅的剑仙胚子的致敬,还能裨益剑道,甚至若剑道修为到了一定境界,还可以从这道甲等剑出生的第一道剑吟声里,听出些有趣的东西来……   “这种异象,本座见过一些古书上称之为‘万剑齐吟’,这个称呼倒是有趣,颇为具体。因为这甲等剑出世的第一道剑吟之所以能传荡数千里,某种程度上是因为它传递了某种奇特的振动,让邻近的剑修飞剑按照它的频率振动齐吟,纷纷感染,于是便将这频率传递出去,越散越广……”   赵戎忽道:“共振效应?”   “什么共振效应?”   “额没事,你继续。”   归顿了顿:“所以,这也是这道剑吟声只有剑修能听见的原因所在,没有本命飞剑的人听个屁……算了,说多了你也不懂。”它语气有些傲娇。   赵戎嘴角一扯,本公子不仅懂,还能反过来给你补补基础课,比如之所以这甲等剑的剑吟能够传递,最基础原理是因为声音是靠振动传播的……   他微撇下嘴,又问道:“那你之前怎么没和我说过?”   毒舌剑灵:“有必要吗,你九成九孕育不出甲等剑,说了有屁用。”   赵戎:“……”   他心里忍不住暗道:九成九,那不是还有一分机会吗,你这个巴不得剑主完蛋的臭屁剑灵给本公子等着,迟早要调教的让你乖乖闭嘴,老实温顺的喊主人……   归哪里能知道人心险恶,某个年轻儒生就已经在筹备以后风光后如何调教它的事情了……眼下,它想了想,又道:   “而且甲等剑当世稀有,凑巧遇到它诞生更是难得,本座哪知道你家娘子还有这枯木回春的一遭,还让你刚好撞到了?啧啧,这杯酒果然和我想的那样,不简单……”   这酒……赵戎不禁凝眉。   就在二人短暂言语间,场上情景已经发生了不小变化。   赵灵妃身上的清辉月光越来越盛,她本就如玉般雪白晶莹的肌肤上,神华流转。   女子身上仙贵无双的曳地望仙裙亦是一齐光辉大放,璀璨夺目,一柄纤细如少女的晶体小剑再她右肩上方旋转的愈发雀跃。   值此时刻,赵灵妃的娇躯宛若北海归墟内孕育万年的夜明珠雕刻而成。   散发的朦胧乳白的光芒甚至取代了橘黄烛光,遍洒了大厅内的每一个角落!   众人睹之,心里不约而同的冒出一个词:玉人。   亦可说,璧人。   都说美人如玉,此时赵灵妃娇躯上的这副异象,可谓是某种意义上的名副其实,古人诚不欺人。   赵戎同样有些看愣了,因为这场面属实有点神异了。   话说娘子该不会下一秒就要蜕变成太上忘情的仙女,飞升九天吧?不行,他得拽住娘子,要是实在拽不动咳咳那能不能带着亲夫一起举家上去?   归很懂某人,它啧声道:“别瞎操心,她这是正在被某种未知的剑道法则凝魂淬体,改造和升华体魄,这是除了剑吟外,甲等剑诞生的又一奇景。”   “未知的剑道法则?”   “就是这柄新竹马的新本命神通涉及的剑道法则,眼下也瞧不出具体是什么有没有涉及到一些奇特领域,要是这第二次入甲等,新本命神通与某些厉害或奇特的领域相关,那可就赚大发了。啧啧,这能二次甲等的飞剑,本座只有耳闻,还真没亲眼见过,不愧是你……娘子。”   “……”赵戎还以为是要夸他的,就知道。   随后,剑灵如数家珍:   “对于甲等剑、特殊乙等剑,除了储灵海量、威力巨大等特点以外,它们最根本也是最独特的一项能力便是本命神通,这决定了这柄剑的……上限。   “每一柄甲等剑的本命神通都是独一无二的,在甲等剑刚刚出世之时,便会不可逆的确定下来,而甲等剑出世的这些异象,本质上都是由塑造本命神通的剑道法则所引起的。   “你娘子身上的神华就是如此。甲等剑温养于心湖,穿梭其中,虚实交替,还有千奇百怪的本命神通,剑修能够驾驭它们,全靠甲等剑出世时的凝魂淬体,在相对应的剑道法则的洗刷下,剑修体质逐渐契合适应了本命飞剑的神通。”   赵戎顿时了然,他仔细打量着接受淬体仪式的青君。   原来她正被某种特异的剑道法则笼罩。   只不过,青君此时额头上正冒出粒粒汗珠,俏脸失去了血色,更加雪白,似乎在承受着什么。   但她却尽力压抑着,表情平静。   归透过眉心轮瞧了瞧外面,越看越感兴趣:   “看这阵势,在那杯酒水的作用下,这柄竹马已经被某些剑道法则塑造了新神通,看样子是再次晋升甲等,啧啧,你这娘子算上这一次,应该是第三次用剑道法则淬体了吧?   “虽然淬体作用只是顺带的,主要是为了契合神通,但是三次被具现的剑道法则淬体……这体魄……估计已经胜过了同级的很多武夫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赵戎不语,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赵灵妃,时刻关心着。   归又瞧了几眼,怂恿他道:   “赵戎,快些让你娘子把这柄竹马现出形来,本座受魂体限制没法瞧的更清楚,你让她取出,本座仔细瞧瞧。咦,总感觉这柄剑有点不一般,她这身上流转的事物怎么有点像具现的光阴河水……”   赵戎还是不理它,桌下,他的手与青君满是光辉的素手相扣。   她应该忍受着某种痛疼,指尖此时捏的发白。   但是似乎是怕捏同了他,扣在一起的素手用力松开,微微抽搐着。   赵戎抿唇。   反过来用大手却紧紧握着她不放。   赵希夫抱胸倚门,正偏头细听剑吟,他看了眼关住了漆黑夜色的木门,又转头瞧了眼大厅内那个璀璨动人的‘玉人’。   掌柜汉子打量着赵灵妃右肩上方的某处空气,伸手摸摸胡渣下巴,“小家伙声音倒是不小,这排场还挺大。”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甲等剑会有的阵势,因为这道‘剑吟’已经传荡了近万里,还仍有些势头!   此时的夏虫斋内,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赵灵妃身上。   随着时间流逝,某一时刻,赵灵妃身上的神华最盛,旋即像是终于挺过了某道艰难的坎似的,闭目的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随后,身上流动的神华像是沉入水底似的融入了她的皮肤,肌肤上的光彩渐渐收敛。   不多时,这秋眸女子呼吸开始平稳起来,竭力放松的僵硬素手,也重新一动,用力主动去握某人……   赵灵妃感受了会儿夫君手掌温暖。   某一刻,她轻轻起身。   抬手。   两指轻捻发间缎带一端。   一扯。   紫气缎带缓缓飘落。   三千青丝如瀑洒下。   紫气四散,剧烈翻腾,刹那凝聚。   叮咚——!   伴随着一道水滴石出似的清脆声响。   秋眸女子右肩上方。   一柄紫剑倒悬。   它叫竹马。   青梅竹马的竹马。 第四百四十五章 何方神圣   月夜,独幽城。   一道骤然而起的清亮剑吟声,划破了独幽城的夜色……剑修眼里的夜色。   独幽西城,凡人聚集的繁华市井依旧,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只是闹街上偶尔又几个行人驻足,仰首闭目。   独幽东城,宏伟的高楼建筑、装饰各异的公馆与僻静幽深私宅一齐林立。   东城偏西的半月街,新蓂街,眉绿街上,大商号林立,繁华热闹,行人如织,似是不输西城市井,让人很难相信这是修士聚集之地。   此时这几条街上,不时有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有背手拿折扇,悠哉带女伴出行的豪贵公子,前一秒还回首调戏女伴,下一秒便笑容收敛,闭目仰首,似是望月状。   有端坐高楼酒馆,在屋顶红灯笼下倚栏痛饮的沉默文士,仰头饮酒至一半,突然酒水扑通漏下,打湿衣衫,他却依旧闭目‘饮酒’,酒水漏尽,依旧一动不动。   也有临近大街的一间看守极为森严的公馆内,精致小楼紧闭的窗扉被纤手推开,女子闭目倾听……   种种类似的一幕,以独幽东城某个破落巷子内的小菜馆为中心,迅速‘扩散’。   然后……   携女伴游街的豪阀贵公子辞别女伴,背手朝某个方向迈步而去。   被美酒打湿半身衣衫的文士,两手整了整头冠,携一柄系穗文剑,郑重的缓步下高楼。   而某个公馆内的精致小楼,二楼的窗扉洞开,屋内已是无人……   城内,相似的情景不一而足。   此时,若有人罔顾独幽城幽澜府的禁飞令,在东城高空的云端朝下望去,会发现四面八方有一道道各异的人影,呈辐射状,向着正中间的梧桐街缓缓聚集……   今夜的夜色似乎有些不同。   ……   位于东城边缘处的太清四府内。   分布在府内各处的,约莫十分之一的府生突然闭目。   安静片刻后,蓦然睁眼,面色惊异。   他们几乎皆是身穿逍遥府的白色剑服,袖子处纹有剑纹。   而逍遥府深处,某座简朴的大殿,青铜大门突然洞开。   剑气四溢。   有白发白衣的魁梧老人大步走出,身后跟着一只雪白雄鹿。   同时太清四府,太一府内某处大殿,有女子声音传出,响彻全府,“越副府主,突然出关所为何事?”   声音顿了顿,“是找府主大人?他现在不在独幽。”   “越前辈,发生何事了……”随后扶摇、鲲鹏等府内,亦有一道道或浑厚或深沉的嗓音传出,询问动静。   魁梧老人双手空空,抖抖袖子,随后背在身后。   他眺望北边,大笑道:   “有剑吟,很虎的剑吟,是在东城!有小娃孕育出了甲等剑,哈哈哈哈,听这动静,声势好像比赵大丫头和赵小丫头的甲等剑出世还要大!老夫要去好好瞧瞧,给抢回咱们逍遥府来,不能给剑阁里那几个老家伙抢先了。哈哈哈,这万年一次的大世看着果真是要来了,先是有赵氏两丫头,特别是赵大丫头,并蒂莲似的两柄甲等剑,老夫闻所未闻……”   魁梧老人话语顿了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哼,后来出了些意外,还是赵大丫头涉世不深,太单纯了些,被山下的宵小之辈误了一回,不过……   “问题不大!赵大丫头还是咱们太清府浩然境第一天骄,有机会能打破那个倚老卖老也是姓赵的老家伙的记录,老夫不会看走眼。   “只不过万万没想到,今夜竟又冒出了个厉害的娃娃,这剑吟声够虎的哈哈哈哈,倒希望是个男娃,给赵家两丫头些压力。”   魁梧老人笑声爽朗。   太清四府内,各府之中先前出声的那几位身份不低之人,此刻皆是安静倾听,没有插话。   这位越前辈,全名叫越南星,乃是逍遥府首座,同时也是太清四府的副府主。   他是望阙洲本洲人士,年轻时也是出身于望阙太清四府,在当时是数一数二的剑仙胚子,名字现在还刻在望阙太清天骄录的高处。   后来越南星仗剑游历九洲,四处问剑,出走半生,最后又重返望阙,进入了太清四府内任职并潜居修行。   这越老前辈在太清四府内资质极老,又爱提拔后辈,桃李遍布望阙。   若不是太清四府的府主历来大多是中洲那边委任空降,而他又权欲之心寡淡,否则早就能将那个“副”字转“正”了。   这魁梧老人近些年来经常闭关,不过依旧十分爱材,时刻关注着府内年轻的剑修后辈的修行事宜。   像逍遥府内,现在那个力压所有同龄人的赵灵妃,就是他最初挖掘出来的,青睐有加。   越南星力排众议,让她刚进入太清四府,便能跳过了扶摇府的阶段,直接加入了隐隐四府之首的逍遥府,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同一批入府府生们的小师姐……   越南星甚至还做出了“此女桃李之前必定金丹”的断言,桃李年龄便是二十岁。   他为赵灵妃背书,让她还未浩然境,便扬名太清四府。   至于背后的质疑与所谓的私生女传言,在赵灵妃某日清晨推窗,伴随着天际第一抹晨曦一齐迈入浩然境的那一刻,便彻底粉碎。   逍遥府大多数府生们现在还记忆犹新赵灵妃入浩然时的剑吟,让独幽城方圆数千里内的剑修侧目,聚集府外,盛况难得。   然而赵师妹人已经是他们逍遥府的了,剑阁和独幽其他剑派的前辈们哪里抢的走……   只不过年初自从赵灵妃回了趟家乡,再回府后,她的修为便一直卡瓶颈。   于是议论声又再起了些,这让魁梧老人面子好像有些挂不住……   眼下,越南星摸了摸身旁白鹿脑袋,身形如幻影般一次次瞬闪,很快来到大门口。   “本来是准备过几天出关后,先去处理下赵大丫头的事情,帮她去找那山下宵小讨讨公道,不过现在先提前出关,去东城抢小娃娃了,哈哈也不知这小娃是男是女,又是哪家的娃娃……该不会……还是赵氏旁支吧?”   他自语似的嘀咕几句,笑着摇了摇头,觉得可能性不大。   魁梧老人大手挥了挥,“你们忙你们的去,别管老夫。逍遥府弟子,随老夫出府!”   他携一只昂首白鹿,大步迈出太清府大门,只留下一道高大残影。   府内之人见怪不怪,对这老前辈性格早已熟悉。   逍遥府顿时热闹起来,一大群府生尾随而去。   其他府的府生亦是不少人同样跟随,去凑热闹,对越副府主嘴里那个可能比肩甚至超越赵灵妃的娃娃十分好奇,到底何方神圣…… 第四百四十六章 红裳赤足,女子见海   独幽东城,海边断崖上。   有女子赤足坐在一块青石上。   罗裙赤红,铺在石旁。   裙裳拖地处,不小心漏出了两小截霜白足尖。   并拢成对称的一对。   这对裙下露出的雪足匀称秀气,圆润腻白。   十粒足拇趾涂抹有血红豆蔻,微微弯曲合拢,宛若精雕细琢的红宝石,精致小巧。   只不过偶尔两粒拇趾间隙间,粘上了几粒沙砾。   若有爱足之人在场,定会暗暗担忧心疼,怕这沙砾刺破娇嫩玉肤。   只是此时,这玉足主人似乎毫不在意,刚刚也像是赤足从沙滩上漫步而过提鞋登崖。   青石的一侧也一横一竖,摆着两只红绣鞋,雪白足衣随意卷成一团,塞在鞋内。   山崖上,只有海风吹拂女子青丝的声响。   正在这时。   裙下露出的那对并拢雪足,右足的足掌支地,足尖突然翘起,大拇趾往下卷曲,然后……   悄悄挠了挠左足的足背痒处。   这一幕极短,下一秒,这对俏皮可人的雪足位置又重新恢复了原状,乖巧合拢。   这个坐在青石上的赤红裙裳女子,两双长腿并拢,左手膝部撑在大腿上,手掌支着她巴掌大的芙蓉小脸。   此时,这个瞧起来十分年轻的女子神色慵懒,一边张开檀口,左掌四指捂嘴,打了个懒惰哈欠。   一边右手把玩一柄酒红色小剑。   小剑十分袖珍,瞧着轻盈,在她五指间翻飞,如花间蝴蝶。   赤足女子打完哈欠后,贝齿划了划红唇。   她妙目一转,继续轻睐杏眼,打量远处的大渎入海口。   这月下崖顶青石上的女子,估摸着桃李年华。   芙蓉双带,垂杨娇髻。   髻上簪着一支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红色流苏,与秀发相得益彰。   她一双杏目灵动十分漂亮,眼尾略翘,妩媚勾人。   然而若仔细去瞧,这赤足女子眼底深处又藏着某种玩味冷漠,那是拒人千里的生疏冷意。   简单来说,她的气质形象肯定比某只傻乎乎的小狐妖更适合出现在深山老林的雨夜破观,施展美人计啥的。   因为这女子更像是吸引男子靠近却又会随时生吞活剥了他们的带刺玫瑰,其中暗藏未知危险。   而某只苏姓小狐妖若是出现在雨夜破观,那是真的傻乎乎要去谈恋爱的……   此刻,若是赵戎在这海边崖顶,青石上的赤足女子这对外俏内冷的杏眸,他一定记得,且影响深刻……   当下,赤足女子眼眸里倒映出一副壮阔的海景。   那条贯穿望阙洲南北,浇灌了无数土地,孕育了万千水裔的离渎,在将独幽城横穿划为东西两城后,在这儿彻底入海。   一座宏伟的长桥,屹立在离入海口不远处,连接独幽东城、西城。   长桥就像一道安静的大门,屹立在大渎入海口处,这离渎的每一滴江水、每一只虾鱼皆要从它下方经过,方得见海。   这长桥不知建于何年何月何日,被独幽城的不知多少马车行人踏过。   桥体上挂满了望阙山下上百的王朝送来的御制牌匾,过往文人墨客的墨宝题诗更是不知凡几,老故事与荣誉亦是无数。   其中,挂在长桥最高处,最早的那一块牌匾。   匾名“蛟龙生焉”。   字迹中规中矩,端正却显得刻意呆板。   此匾无人落款,已不知来由,不过来往的独幽城人,依照此匾,将长桥称为龙桥,这称呼一直延续至今。   龙桥的下方,弯拱状的桥底正中央,挂着一柄古朴锈剑。   锈剑经年累月的暴露在潮湿的海风中,锈迹斑斑,偶尔还会有铁锈落下,在海风中摇曳,发出咯吱咯吱不堪重负的轻微声响,摇摇欲坠,却……就是不坠,悬挂在万千水裔的头顶……   崖顶,这个‘红唇红衣芙蓉面’的女子看的有些入神了。   从她这儿眺望,北海广阔,离渎纤细,入海口处的桥下,奔腾混浊的江水疯狂的拍击着澄蓝色的海浪……   女子十分清楚,这条笔直倾泻的离渎中,不只是浊浪是这么疯狂。   由清化浊易,而由浊化清,何其难也?   这海阔天高,又如何登临?   赤足女子蓦地轻笑。   “格格——”笑响宛若清脆的银铃声。   起初,她的笑声还很小,像平日里无意识的笑一笑。   只是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逗人发笑的事情来,她笑的愈加开心,银铃笑响也越来越大,直至最后笑的喘不过气来。   “格格格……哈哈哈哈……”   赤足女子香肩抖颤,闭目捂肚,欢颜大笑,一些清泪都笑出来了,用手背擦拭。   某一刻,她忽然脚尖一点,娇躯借力,笔直跃起。   身姿轻盈无比。   那一对可爱赤足轻‘嗒’一声,稳稳踩在了之前坐着的‘青石’上。   失去了红色裙摆的掩盖,只见这‘青石’竟一点也青,大部分石体呈血红色的,色泽潮湿鲜艳,宛若刚刚从血池中取出来一样……   于是,赤足女子一袭红裙,逆着海风,俏立在血红色的青石上。   她脸上还残余着些欢笑后的不正常潮红。   海风汹涌刮过。   石上女子裙飘带飞,两鬓的乌黑秀发飞舞,一时间遮住了颊腮潮红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的任何表情。   只有一双妙目在黑暗之中依旧无比明亮,只是旋即又忽的闭上。   漆黑的崖上,赤足女子踩石登高,两手背在身后,闭目,挺胸,仰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海边的风里,她除了嗅到些咸味外,还有一种铁锈在倾盆大雨过后散发的味道。   黑暗中,赤足女子又深呼吸了好几口,似是有点陶醉。   这是她每回来这处崖顶,都会重复的动作。   海风里夹杂的灼烈血腥味,她熟悉无比,也永不会忘。   它们来自于望阙洲的无数水裔妖族。   远方,那大渎入海口处的壮阔海景下,是水裔数不尽的累累白骨。   那泥黄江水汹涌翻腾掩盖着的,是冲不淡的淋漓妖血。   望阙洲万千水裔,已六千年不见海……   赤足女子踮脚,闭目仰首,在海风中裙带纷飞。   就在她神色有些病态的迷醉于熟悉的血腥味之时,其右手的指隙间翻飞的那柄淡红色小剑突然大颤震鸣!   赤足女子蓦然回眸。   一双大而美的杏目有那么刹那似乎变成了一双冷淡竖瞳,这奇异一幕转瞬即逝,再仔细一看,女子依旧是一双美丽妩媚的妙目,只是此时,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远处独幽东城的某处,一眨不眨。   不知过了多久。   青石上,宁婴缓缓转过身来,杏眼渐渐眯起,神色让人琢磨不透。   下一秒,她檀口微张,将指隙间把玩的酒红小剑随意扔入嘴里,旋即,身形突然消失崖上。   只有一句自语呢喃飘荡在海风里。   “夏虫斋……”   寸草不生的崖顶空荡无人。   像是刚刚的一幕从未发生过似的。   寂静无声……   然而陡然指间,那一袭红裳带着熟悉的赤足,再次返回了原地。   宁婴重新站在刚刚的那块血红青石上。   只见黑暗之中,去而复返的她转头瞧了瞧左右四周,安静片刻后,背着手游哉的从青石上轻跳下来。   她伸出一只雪足,探向石旁歪倒的两只红绣鞋。   原来是鞋忘了。   宁婴低头,先是嫩白的足掌汲起红绣鞋,足弓拱起,方便秀足大部分深入鞋中,然后又鞋尖踮起,踢了踢地面,将这只绣鞋完全的固定穿上了。   另一只鞋亦是如此……她表情平静,认真的做着穿鞋这件事。   在穿戴完毕后,女子歪头,瞧了瞧脚上搭配红裙的红绣鞋,满意点点头,下一秒,身形又一次顿逝。   这一次,她再没返回。   于是,这处面朝大海的崖顶又一次陷入了死寂。   它叫龙血崖。   传闻,古时曾有真龙溅血崖石,草木千年不生。   远处离渎入海口处,那柄剑尖朝下直指大江的锈剑,有一个奇怪名字。   名曰夏虫。   已挂龙桥六千年。 第四百四十七章 证道之酒与半步甲等   独幽东城,夏虫斋内。   青丝如瀑的赵灵妃右肩上方。   一柄紫剑倒悬。   纹丝不动。   朦胧如烟的紫光映衬着它的女主人清丽的侧颜。   她身上的神华,还有些淡淡的残余,在缓缓消散成光点,不见。   一时之间,这一幕宛若梦幻般绝美。   大厅内悄无声息。   一柄纤细晶莹的无柄小剑,承载青梅的剑魂与灵性,此时正绕着空中这柄‘清净’暂时幻化载体的紫剑,或快或缓的旋转。   青梅像是在……悄悄打量小伙伴。   和此时大厅内都不说话的众人一样。   青梅观察了会儿,绕了几圈后,终于像是按耐不住,剑尖悄悄一偏,动作缓缓的靠近熟悉又陌生的竹马。   紫剑依旧纹丝不动。   纤细的青梅像是胆大了些,剑尖又靠近短距离,临近了紫剑竹马的剑身。   就像小时候,害羞青涩的小姑娘,伸出根芊细食指,去戳戳青梅竹马的男孩的肩膀,喂你在干嘛……   就在青梅即将触碰到竹马剑身之时,紫剑竹马骤然一动,从试探的青梅面前贴身一晃而过,吓的纤细的青梅一颤,转头欲退。   只不过下一秒,青梅反应了过来。   面对着吓到它后便在空中转圈圈‘大笑’的竹马,青梅气的轻吟一声,抖了抖剑尖,猛发力,嗖的一声去追竹马。   紫剑转头就逃,雀跃欢快。   于是,青梅与竹马在大厅内的上空,你追我赶起来,好不闹腾。   赵戎抄着手,瞧着头顶上不遵守交通规则,呼啸而过的两个小家伙,不禁嘴角弯了弯。   看着怎么有种小时候给钢笔上墨水,结果‘兹’一声溅射到了女同桌白衬衫上后,撒腿逃命的即视感……   赵戎眯眼打量空中撒欢的两个小家伙。   嗯,竹马跑的还挺快,青梅半天都追不上……有本公子当年扯青君小马尾逃命的风采了。   年轻儒生小声嘟囔了句,失笑摇头,微笑偏头去看他的青梅。   却只见,娘子黛眉微蹙,目不转睛的看着空中追赶的竹马与青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戎伸手拉了拉赵灵妃左手。   赵灵妃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眼夫君,嫣然甜笑。   她抬起另一素手,两手夫君右臂挽住,身子前依,贴偎着他。   面对赵戎关心的目光,秋眸女子螓首轻摇,“戎儿哥,我没事了,你别担心……我现在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正说着,她忍不住深呼吸一口气,面色有些欣喜激动。   赵戎一笑,给她递了个眼神。   赵灵妃微怔,但二人夫妻同心,下一秒便悟了。   她顿时浅笑转头,朝某个正抱胸斜眼,细瞅紫剑的掌柜汉子优雅施了一礼,“谢谢赵前辈。”   赵希夫摆摆手,“丫头别谢我,这不是夏虫酒也不是曲士酒,更不是井蛙酒。这酒不是我给的,要谢……你就谢谢老天爷和那个臭小子吧。”   “……”   赵灵妃与赵戎,夫妇二人对视一眼。   赵希夫撇了撇嘴。   其实他这句话大半是属实的,首先这杯酒确实和夏虫、井蛙、曲士酒无关,其次,她确实该去谢谢某个臭小子。   不过,若说是其中没有他的一点帮助,却也是假话。   赵希夫转头看了眼冰娘,见妇人面对之前那些神奇的一幕,此时客人都在场,她没有多问和露出那些神色,掌柜汉子不动声色的呼了口气。   赵灵妃看了眼夫君后,回过头,朝赵希夫固执的摇摇头:   “赵前辈太谦虚了,晚辈不那么笨的,谢谢前辈提携,他日若有什么灵妃帮的上忙地方,前辈千万不要见外客气,给晚辈一个报答的机会。”   她语气认真,俏脸上满是诚恳之色。   赵戎等人忍不住端详着落落大方的秋眸女子。   不愧是我家娘子,深明大义有礼有节……赵戎暗暗想到,只不多随后,心里又加了句……嗯,娘子这么优秀,也有他在背后的一份功劳。   此时,面对赵灵妃的话语,赵希夫没点头也没摇头,不置可否。   这个赵大丫头,可以算是望阙太清四府这近千年来,他看的最顺眼一个小师妹了。   否则他也不会若有若无的顺势而为帮助。   搭把手也是无妨,只不过却是消耗了掌柜汉子积攒的……不少剑气。   这可是他一点一点从旁边那条大渎里捞上来的……   赵灵妃见赵希夫似是默认,便浅浅一笑。   像掌柜汉子道完了谢后,似乎……要轮到另一个人了。   今夜获得惊人奇遇道秋眸女子,重新转过头来。   她挽着赵戎手臂,此时略微仰首,端详着夫君有些消瘦的脸颊。   赵戎一怔,与她对视。   赵灵妃抿了抿红唇,安静不语。   她就这么眸光专注的看着赵戎,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怎么瞧也瞧不完。   赵戎微怔,看见了眼前这个绝色佳人那双秋水长眸的眸底,流淌着的满满的爱恋与至极的情意,他不禁心中一荡。   下一秒,赵戎福至心灵的感受到了某个小狐妖的直直目光。   是了,不止是青君如此,小小以前依偎在他怀里,抱着他这个情郎时,也是这样仰着小脑袋眼神满是爱恋依赖的看着他的。   这一幕似成相识……对了,小小!   赵戎压制住了此时与青君亲密情浓,大撒狗粮的冲动。   他连忙移开目光,咳嗽了两声。   赵戎没去看赵灵妃,也没去看苏小小,目光游离到大厅别处。   赵灵妃看了夫君一眼,蓦地甜甜一笑。   没有多想,只道是此时周围人多,师长与芊儿她们都在看着,夫君‘害羞’了。   嗳,都老夫老妻了,白日里欺负她时,怎么不见他扭捏矜持,在北屋床上净折腾人,还……还偏要她尝试那个羞人姿势,想着法子的糟蹋她,若不从他,便……便会执家法……   赵灵妃想起白日在北屋的事,当下芳心羞涩,甚至盖过了刚刚奇遇福缘的喜悦。   她伸手欲去掐他腰肉,只是手伸到一半又悄悄收回,舍不得的。   女儿家的心思一时间五味俱全,情意百转千回。   她又忍不住去瞧左顾右盼的赵戎侧脸,心里一时之间又爱又喜又怨,滋味揉杂。   虽对赵前辈都道了谢,但是我……我才不向你道谢呢,就是要……要喝你的酒,另外,还要吃你家的米,睡你的床被枕……我不讲理不客气,你也一定不准嫌我,弃我,对我的发脾气……   赵灵妃一颗芳心全系挂在某人身上,左思右想,情动难表……这……这辈子我已经是你的人呢,全部托付给了你这个糟蹋我的冤家,也没有东西可以偿还了,那……那就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辈子的下辈子……全托负给你这冤家,你不能跑……   秋眸女子心中的情丝全是为某人牵绕缠绵。   此时,她心里情动无比,面上却是一副习惯性的清冷优雅的模样。   赵灵妃两手紧紧挽搂着夫君右臂,唇角噙笑,姿容端庄,目光扫视了圈大厅内众人,笑颜礼貌。   这时,朱幽容注视了会儿赵灵妃,忽然朝赵希夫道:   “赵掌柜,你说这杯酒要谢老天爷与子瑜……”   她顿了顿,转头凝视一圈周围,“这儿是不是一处罕见的证道之地,子瑜刚刚……证道,获得天道馈赠了。”   众人闻言一惊。   小小在场,正有些叫苦的赵戎,顿时回转了注意力。   他和众人一起,目不转睛的看着面无表情的赵希夫。   关于这‘证道之地’,赵戎很早便听归说过,世上最著名的一处,便是图南洲的稷下学宫。   除此之外,九洲还存在一些地方,亦是特殊的‘证道之地’,可以沟通天道,可以说是“离老天爷最近”。   而在刚刚归和他言语时,就有提这个猜测。   只是二人尚不确定,但是刚刚一杯酒便让青君剑升甲等的一幕,让他们已经怀疑了。   这涉及大道法则的奇异一幕,实在是震撼……   “嗤!”   这时,赵希夫颇为不屑的一笑,轻抬胡渣下巴。   “什么狗屁的证道之地,老子听不懂。呵,是不是图南洲,某个聚集了一群啰嗦之人的地方,叫什么鸡虾学宫,一群人天天在哪里唧唧歪歪吵架?”   他便说着,便提着那只刚刚倒酒的漆黑酒壶,走回了柜台后面,将酒壶放归原处,背对众人摆了摆手:   “不是不是。你们出去可别给老子乱说。到时候万一来了一大群脑子拎不清的人,赖在老子店门口不走,成天唧唧歪歪的,烦不烦人?”   众人面面相觑。   小芊儿听了却是扑哧一笑,眯眼鼓嘴,“就要说,就要说。你管的着?”   赵希夫狠狠瞪她,小丫头回瞪了回去。   大伙忍俊不禁,赵灵妃失笑摇首,出声缓和了下气氛。   她没有细究下去,而是言语几句,替众人应了下来,不胡乱传扬夏虫斋之事。   朱幽容和鱼怀瑾交换了下眼神,也点头。   众人跟着纷纷应声。   赵希夫撇嘴,忍不住嘀咕了句,“哼,本来就不是,怎么搞我欠你们人情一样……”   赵戎闻言有些无语,按照他今夜与这个黑心掌柜的短短接触。   赵戎感觉这里八成就是了,所以刚刚漆黑酒壶离倒出来的那杯酒是……证道之酒?   玄黄大天道的馈赠?   嘶,怎么没有那种书上所记载的天地异象,记得稷下学宫的诸子证道时,不论‘道’之大小,皆有或大或小的异象,或贯日长虹,或是祥云七彩……   赵戎暗暗思量。   另外,不知道这儿到底是像稷下学宫那样,随时可证大道,还是有什么特殊条件,比如‘定量’或‘定时’之类的……   话说这处夏虫斋到底是什么来历。   玉树之前说,是独幽城第一老字号来着……   正在这时,赵希夫脑袋一转,忽然面朝浅笑宁静的赵灵妃,瞧了她会儿。   他状似随意的开口:   “你这柄竹马是不是有点问题,嗯还没完全好,是只重塑了神通……半步甲等?”掌柜汉子自顾自的点点头。   赵灵妃笑容微凝。   她没有去看目光猛投来的夫君,和正在戏耍青梅的紫剑竹马,没有停顿多久,便笑容依旧的轻轻摇首。   一旁,赵戎却是眉头微皱,看了眼若无其事的娘子…… 第四百四十八章 追不上的竹马   大厅内,紫剑竹马正被青梅追逐。   秋眸女子没有去看两个小家伙,面对赵希夫的突然询问,轻笑摇头。   她已经知足了。   掌柜汉子颔首,不再做声。   赵戎又瞧了眼娘子的娴静表情,松开眉头,亦是不动声色。   其他人见状,也是不疑有他。   这时,俏脸平静的赵灵妃蓦而一笑,主动朝赵戎道:   “戎儿哥,青梅它追不上竹马了。”   赵戎疑惑。   这没由来的一句,同样让众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赵希夫却是跟着点点头。   他面色饶有兴趣道:   “看见了,但没完全看见。这小家伙瞧着很精神,藏着的神通不像是一般甲等剑,具体品秩……赵大丫头,可愿给叔透露透露。老天爷赏了哪口饭给你吃。”   赵戎闻言,若有所思……之前归说到了甲等剑这个层面,飞剑的上限,也就是品秩,取决于本命神通。   而这赵掌柜嘴里的老天爷赏饭吃……是指刚刚那杯八成是证道后天道馈赠的酒水里面暗含的奇异?它让娘子‘抽奖’抽到了非同一般的本命神通?   还不等他好奇多长时间,赵灵妃就直接摇头道:   “有何不可说的,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今夜也是多亏了赵前辈出手……”   她长发如瀑,垂至纤腰,三千青丝且黑且直且长,像漆黑光滑的上等绸缎。   罕见的第三次被剑道法则神华淬体的赵灵妃,肌白神秀,光彩夺目。   若不是左眸下的那粒淡褐色泪痣’瑕疵‘,让白玉有瑕,那么远处看去便和上等白瓷做的神女像似的,精致绝美。   此时,她俏脸上的神色也是落落大方。   只不过赵灵妃嘴里亲切的说着赵希夫等人,但是一双秋眸却是毫不掩饰的盯着赵戎……   分明就是要说给他听。   见夫君面上好奇色愈重。   赵灵妃像一个迫不及待朝心上人分享展示有趣玩具的小女孩似的,将青丝撩至耳后,长腿前迈,来到了竹马与青梅的下方。   两个小家伙此时已悬停空中。   她回首,朝众人中的那个人绽开笑颜,眼里只有他:   “竹马重塑的新神通有些奇怪,似乎是与……夫君刚刚说的那个什么‘追不上竹马’的悖论有关。”   赵灵妃顿了顿,伸出一根食指轻轻触碰紫剑剑尖。   她闭目感受了会儿,忽道:“芊儿,出剑。”   赵芊儿二话不说的点点头。   刹那间,小丫头脑袋都没点完,一柄名为秋千的小剑便出现在了悬停半空的紫剑上方,奋勇一刺,然而下一秒,却刺了个空。   竹马在秋千的前面。   秋千极速去追。   竹马在它的前面。   秋千一声轻鸣,骤然加速,速度快的只有破空声,大厅内众人肉眼都捕捉不见。   竹马还在它的前面。   ……   如此往复,秋千与竹马追逐不歇。   竹马却永远比秋千快上一线,如何也接近不了。   赵芊儿眼睛睁大,“小姐……”   赵灵妃微笑不语。   大厅内的众人起初还以为是竹马速度快,然而看见二女反应后,渐渐恍惚过来。   之前赵戎笑语的那个理论上‘一栗追不上竹马’的悖论,似乎在现实之中再现了!   掌柜汉子啧啧称奇。   就在众人惊异之时,同为甲等剑并且被太阿剑阁三尺楼记录在册的秋千,突然减速。   它缓缓停下。   最后,在空中安静悬停。   秋千一动不动。   竹马慢悠悠回转,绕着它转了几个圈圈。   赵戎等人齐出还以为是赵芊儿操控所为,放弃了追逐。   然而此时的小丫头却是皱起眉头,目光震讶的去看赵灵妃,“小姐,我……我的剑动不了。”   众人闻言,这才明白,原来这是……竹马所为?   一时间,大感惊奇,难不成是定身的神通?   赵希夫抱胸安静端详了会儿竹马,轻轻点头,忍不住道:   “好剑。这小家伙的神通涉及到了这毛小子刚刚提出的那个根本法则,参透了光阴长河与空间距离的本质?嘶,老天爷将这口饭赏给你吃,赵大丫头,这碗饭……着实不小。”   这时,赵戎心湖中,剑灵也不禁出声:   “没错了,刚刚那些铸剑淬体的剑道法则,就是与光阴河水等特殊天道有关……好一柄竹马,竟然涉及到了时间、空间这两个罕见领域。这柄剑不可能是甲下品秩了……”   赵戎神色一动。   他当下也是大为惊喜。   赵戎盯着竹马剑身上流转的神华,福至心灵似第,突然脱口而出:   “青君,这就是竹马的本命神通?可以……操控周围时空的连续与不连续性?”   赵灵妃闻言,没有马上答话。   她轻轻眯眼,似乎回味了番心湖中的奇异感受与光景,此刻微微歪头:   “戎儿哥,你讲的高深晦涩,我听不太懂,嗯,刚刚也是,没……没怎么听懂。竹马这神通也具体形容不出来,但是我能清楚感受的到……某种奇异的秩序,可以随我心念改变。”   摸鱼被抓到的秋眸女子突然伸手,张开五根葱指,隔空虚抓了下。   她闭目,转头面朝某个方向,似乎在体会某种……阻滞感与掌控感。   赵灵妃忽道:“这周围的空气有些阻滞黏稠,像……像水。我能推开……不,是‘搬运’它。”   她五指又握了握拳。   这一番话语,玄而又玄,听的众人一愣一愣。   只有某个抱胸的掌柜汉子和某个毒舌剑灵知道赵灵妃在说什么,这是光阴长河的水,应该还叠加参杂着某种与空间有关的东西……不过,两人都没有多言。   赵灵妃轻轻蹙眉,“不过,我目前好像只能搬些近处的水,远些的距离,就失去掌控了,那些远处的地方……有的像湍流瀑布,有的像平静的水潭,水或急或缓。水缓处,易于操控搬运,而若是在水急之处,我就较难掌控了……”   她目光忍不住扫过众人,此刻,有些句话藏在心里没有说。   那就是……在朱幽容、鱼怀瑾等处,这水流是分别湍急如河水、山泉的。   而在李雪幼、贾腾鹰等人周围,却是平静如深山碧潭。   后两者周围的水,赵灵妃能随手操控,不过,前两者她‘搬运’起来也是不太难。   但是那位赵前辈。   他身边的水,就像滔滔不绝、奔腾不息的离渎……连阻滞它都难。   随后,赵灵妃又轻轻呢喃着些奇异话语。   赵戎听的若有所思……娘子虽然是‘学渣’,但是这些形容应该是挺贴切的,是她完全纯主观的感受。   这种玄奇的形容,就像隐秘的知识,应当是十分珍贵的,赵戎之前从未在任何典籍上看见过类似描述,今夜也算是涨了见识。   另外,他一想到自家娘子获得如此奇遇,饶是沉稳养气的赵戎也不禁十分开心。   那个赵掌柜说,老天爷赏给娘子的饭多,其实他觉得自己碗里的饭也不少,咳咳不过是软的……   往后,赵戎又听了会儿赵灵妃的描述,中途还问了些问题,逐渐摸清楚了竹马的新奇异神通。   眼下,赵戎颔首,总结道:   “这就是了,按照我之前说过的,时间与空间其实是不可以无限分割的,否则不仅永远追不上竹马,而且所有的移动也会变为不可能,所以时空是不完全连续……”   他顿了顿,因为又看见了青君在努力蹙起好看的黛眉,似乎是尽力理解……嗯,照赵戎对她的熟悉,这努力和尽力八成没什么用。   赵戎只好改口:   “好吧,你这样理解,正常的情况下你若是不影响周围的’水‘,速度比竹马快的剑,是可以追上竹马对,这也合乎正常情理。”   “但是在现在青君你这儿,嗯,在你周身一定范围以内,可以利用竹马的神通,操控搬运’水‘,让时空可以无限分割,于是再快的剑也追不上竹马了,要用无数时间渡过这无限分割的距离。这些全是任由你操控,而且……”   赵戎看了眼赵芊儿身边,那柄刚刚不能动弹的秋千。   他继续替‘学渣‘娘子理清思绪:   “而且青君,你这神通运用到某种程度,应该可以让周身一定范围内的任何人与物静止不动,就像你刚刚对秋千做的那样,不过这项能力应该取决于你对‘水’的掌控程度,应该也与你的灵气修为有关……”   “嗯嗯……嗯……”   赵灵妃听着夫君深入浅出的见解,频频点头,只觉得他只是听她描述了一遍,便熟悉的好像是竹马的主人似的,说的头头是道。   嗯,也没错的,她的其实就是他的。   赵灵妃看着赵戎。   笑颜如嫣。   “喂,别走神。”赵戎瞧了眼似乎在发呆的娘子,曲指去弹她脑袋,只是随即便弹了个空。   赵灵妃像是未动,还俏立在原地,她眨眨眼,“戎儿哥,刚刚我也被你说的什么剑道法则淬体了,嗯,现在好像也和竹马一样了……”   某个赵戎特意没问她也夫唱妇随,默契没提的特定距离之内,谁也触碰不到她的裙角。   赵戎:“……”   好家伙,这以后怎么欺负她?   无语吐槽了片刻,他点点头,瞧了眼笑靥如花到娘子。   赵戎平静的“哦”了一声,随后刹那间,赵灵妃求生欲极强的伸手,主动牵起‘记仇’的夫君,朝他讨好的笑一笑。   赵戎瞪她一眼,抽回手,摇头继续道:   “至于那些远处急流的‘水’暂先不急,你才刚刚掌握此神通,慢慢摸索即可。”   赵灵妃认真点头。   今夜的饭局其实已经结束,但是被之前这一系列奇遇罕事吸引,众人暂时没有离去。   此时听闻赵戎归纳概括的‘紫剑’的这些奇异神通,众人也大感稀奇,好奇的朝赵灵妃言语,询问了些问题。   正在这时,夏虫斋门外的巷子里,一道道脚步声渐渐响起。   随之而来的喧嚣声与动静也渐渐便大。   众人转头,困惑看向紧闭的店门。   赵希夫面色不耐烦,翘起小拇指挖了挖耳朵。   果然,很快门外便有人似乎带头走近夏虫斋店门,朗声道。   “请问,夏虫斋的赵掌柜可在?”   夏虫斋内的大厅,安静了片刻。   赵戎抄着袖子,不语。   众人交换了下眼神。   赵灵妃与赵芊儿对视一眼,前者皱眉,朝众人歉意道:   “刚刚……竹马其实有意道剑吟,好像将不少人引来了……看来今日的饭局只能先到这里了,朱先生,鱼姑娘,小小姑娘……若是无事,那就散了吧。只能等下次戎儿哥从大离归来,咱们找机会再聚了。”   朱幽容,鱼怀瑾等自然不无不可,纷纷点头起身。   乖巧安静了很久的苏小小,低着脑袋,也轻“哦”了一声,起身跟在亲近的朱先生身后。   只是她似是天然呆,低着脑袋往前走,却撞到了步伐缓的朱幽容后背,傻傻的‘呀’了一声,又怯怯后退,慢慢跟着朱先生。   朱幽容等人并没有关注到小狐妖的状况。   然而某赵姓学子却是不动声色的瞅了眼小小……   这时,门外之前的那道询问声音,再次重复传来。   某个掌柜汉子起身,骂咧道:   “没看到关门打烊了吗,老子要搂媳妇睡觉了,大晚上的,叫什么叫?就你们这些讨不到媳妇的老光棍喜欢到处晃悠,他娘的……”   门外各路光棍……不对各路人马:“???” 第四百四十九章 筵席散去   “赵掌柜,你这店,有没有后门暗道什么的?”   赵戎一脸认真。   赵希夫睁大眼睛囔囔道:“滚犊子,老子经营的是正经店,有个屁的后门暗道。”   赵戎点点头,朝不远处的赵灵妃耸耸肩。   此时,赵灵妃和赵芊儿正一起站在店门后方。   前者身子贴在木门,透过上面的窗缝,咬唇打量着外面。   这时,赵灵妃瞧见夫君递来的无可奈何的眼神,轻轻皱眉。   从刚刚起,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在井蛙巷口聚集,大多是听闻剑吟而来的剑修。   即使某个掌柜汉子骂骂咧咧的驱赶,却无人离去,都默契的停步不前。   于是,这些人在门口越聚越多。   随后似乎还来了不少看热闹的其他修士。   一时间,将井蛙巷堵住,可谓是鱼龙混杂。   其中当然最显眼的还是太清逍遥府的一众人,赵灵妃透过窗缝,瞧见了熟悉的同门,同时也瞧见原本应该在闭关之中逍遥府首座的,越老前辈。   这位老前辈虽然对她十分看重照顾,但是脾气却也是出的名的……   赵灵妃忍不住看了眼夫君的表情。   “小姐,外面来了好多人,咱们府的首座,欧阳师兄李师兄……咦,宁师姐也来了,她今夜也在独幽?嗳还有好多不认识的,戎儿哥,小姐,咱们现在出去吗?”赵芊儿放下踮起的脚,回首,朝他们歪着脑袋问道。   赵灵妃与赵戎又对视了一眼。   此时,外面聚集的各路人马中,似乎存在不少人对这处破落巷子深处的陈旧菜馆有些忌惮。   或是对这处地方颇有耳闻,或是知晓不少传闻……于是,大多数人并没有马上踏入井蛙巷,而在门口或近或远的停留观察,安静了下来。   不多时,他们之中走出了些领头之人,率先踏入井蛙巷,靠近夏虫斋的大门。   其中,一位白衣魁梧,身后紧随一只白鹿的老人十分显眼。   夏虫斋内,赵芊儿忍不住道:“戎儿哥,小姐,首座爷爷好像要进来了。”   还不等赵戎和赵灵妃开口,赵希夫便打断道:   “进来个屁,没我允许,这姓越的敢进夏虫斋,是给他胆了?不过你们饭已经吃完了,就赶紧走,别让外面那些家伙堵在门口,我也要打烊搂媳妇睡觉了。”   他语气催促不耐烦。   赵戎忍不住看了眼赵希夫。   他也算是瞧出来,这掌柜汉子似乎是不喜欢门外的热闹,执意要赵灵妃和他们走正门离开,让门外的热闹散去。   而青君似乎犹豫的态度也有些奇怪。   赵戎转头道:   “青君,要不咱们出去吧,竹马刚刚恢复半……恢复甲等,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要瞒着,你府里的师长同门们也来了,在这独幽城,就算有别有用心之人,也不敢动手。”   赵灵妃抿抿唇,看了眼他,“走正门出去也行,不过,戎儿哥,越老前辈他……”   她想了想,只是把越南星如何看重她的事情简略的说了些,包括他当初笃定的当众断言赵灵妃桃李之前必金丹之事……   某一刻,赵戎眼睛忍不住睁了睁,他算是听出了些不对劲的味来。   好家伙。   当初青君晋升浩然境,诞生了两柄并蒂莲似的甲等剑之事,在太清四府高层之中当然是瞒不住,作为最早的举拔之人,门外的那位越首座的面上应该也是十分光彩的,然而……   赵灵妃只是回了趟家乡,便被他这个‘区区赘婿’折去一柄甲等剑,境界也停滞不前……   嗯,如果把太清四府比作一所学校的话,赵戎觉得,这越副府主就相当于副校长了,而以前的青君就是他信誓旦旦断言一定能考上清华北大的年级第一,结果……被赵戎这个修行学渣拐去谈恋爱了,都给带坏了……   好家伙,这波被狠狠打脸,领导脸上能挂得住?要是见了面,能有赵戎好果子吃?   此刻,赵戎眼皮一跳,立马朝娘子正容道:   “青君,我觉得现在还是别出去的好,要不……再坐会儿吧……那个,刚刚竹马剑吟的动静好像闹挺大的,所以我要是现在出去,估计得被围着问这问那,可能耽误我和芊儿晚上返回大离的行程,我觉得……还是低调点好。”   他语气诚恳,然而听到赵戎还想赖这里不走,赵希夫顿时不干了,摆手道:“不行,你小子赶紧带着外面那些光棍一起滚蛋。”   赵戎装作没听见,没去瞧他。   赵灵妃朝赵希夫歉意一笑,转而朝赵戎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你和芊儿还要赶晚上的云海渡船,耽误不得,不能在这儿久待。而且朱先生她们也有事情,不能叨唠。”   赵戎点头,沉吟片刻,“要不这样,青君你先单独出门,和师长们一起返回太清府。我和芊儿,朱先生,小小姑娘她们等你走后,门外众人自行散去,再行离开……”   赵灵妃和朱幽容等人略微思量,也觉得这方法适中且稳妥,而且现在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方法,于是便纷纷点头赞同。   众人商量妥当后,言语告别了一番。   赵灵妃仔细看了会儿夫君,转身,准备率先出门。   赵戎突然前进一步,拉住她的手,将娘子拉进怀里。   赵灵妃低头,耳根子红了红,“干嘛?”声音像蚊子一样小。   赵戎不出声。   赵灵妃抬目看了眼他,小声主动道:   “你放心,越老前辈其实人挺好的,就是性子直了些,我等会儿出去后,会和他解释你的事情,老前辈很好说话的。而且今夜你给我向……向老天爷讨来的这杯酒……”   秋眸女子顿了顿,看了眼紧闭的木门,此时的门外全是被新竹马的剑吟引来的同道剑修。   这对剑修而言,是何等的荣誉,而她赵灵妃,能经历第二次!   赵灵妃傲气的昂起螓首,轻轻眯眼,“越老前辈知道后,会明白我没有选错良人,不会再误会你的。”   赵戎一怔,看着当下娘子亮晶晶的眼眸还有她小傲娇的模样,他抿抿唇,安静了会儿后,摇了摇头。   “我不是要说这个。”   赵灵妃脸色有些疑惑。   赵戎低头,在她耳畔道:“我之前有说过,只要是亏欠过你的,一定会加倍还回给你。”   他转头看了眼赵灵妃身旁跟随的紫剑竹马,轻轻摇头,似是自语的呢喃了句:   “还是不够。”   赵灵妃愣愣看着赵戎。   她刚想摇头再说些什么,便被赵戎突然微笑轻推,“快快去吧。等我回来。”   赵灵妃安静了片刻,点点头。   她转身刚走几步,突然又扭头返回,重新回到赵戎身边,素手灵巧的取下纤腰上的白玉,系到他的腰上。   女子目光专注,悉心系好。   “戴着,平安。”   她低着头轻语一句,回过身子,再次向门口走去。   “赵姐姐,等等。”   然而这时,一道少女的声音响起斋内。   赵灵妃和赵戎等人都是一愣,回首看去,竟然是苏小小。   还没等赵戎皱眉多想,小狐妖突然从朱幽容身后迈出,垂下狐眸,两只小手一齐抓着某布料,来到赵灵妃身前。   “赵姐姐,你头发还没扎呢,我家祖奶奶说……女子有了情郎后,便不能随便乱散头发了……”   每日起床都会认认真真梳好看发鬓的小狐妖,朝黑发垂腰的赵灵妃认真道。   后者端详了眼她,笑着点头,准备取根发带。   “我……我帮你。”   低头的苏小小也不等赵灵妃反应,便快步来到她身后,帮她认真的挽发扎好。   原来小狐妖手中捏着的那物,是一根折叠的淡粉色丝带。   赵灵妃一怔,也没拒绝,待苏小小替她系好青丝后,她看着这位小小姑娘的眼睛道:“小小姑娘以后无事时,可以来南辞精舍寻我,我住清涟轩。”   “哦哦。”苏小小低头,呆木的点着小脑袋,眼睛却飘向了旁边地面。   赵戎面色如常,没有丝毫表情与插话。   安静的看着青君和给她系发的小小。   赵灵妃最后微笑扫视了眼众人,特别是在夫君那里停了停。   随后,她来到紧闭的店门前。   下一秒,“吱呀”一声。   夏虫斋的大门被从内推开……   在井蛙巷内外,无数道各异的目光下。   只见一个秋眸女子,携一柄紫剑,从夏虫斋大门内,平静跨步而出。   她面色平静,目视众人:“首座,宁师姐……”   秋眸女子轻轻打了几个招呼。   “……”   “……”   抚须并携带白鹿的魁梧老人,轻轻皱眉,“赵丫头,你怎么在……这里。”不知为何,老人声音渐小。   “赵师妹……”逍遥府的同门师兄师姐此时讶然。   而不久前刚刚赶来的宁婴,正在与逍遥府的师妹师弟小声闲聊,此时瞧见这熟悉的师妹身影,她笑容温柔,惊讶,“灵妃师妹。”   就在一道道惊讶声之后,巷子内外无数剑修的目光,都开始不约而同的落在了安静的赵灵妃身旁,那柄奇异紫剑上。   井蛙巷子内外渐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随后……   “哗啦啦——!”   一片沸腾。   ……   就在逍遥府首座越南星差点把胡须扯拔掉,众人错愕惊异之时。   宁婴眯眼,视线直接越过赵灵妃肩膀,朝她身后的门内瞧去。   只见那里好像正有一个灰衣胡渣的汉子,斜靠在半掩的大门内侧,瞧着他们……   宁婴妙目一转,看了眼那柄似乎蕴含可怖威势神通的紫剑。   真身为白蛟的红裳女子,眼神闪了闪。   ……   在赵灵妃推门而出,现身后。   夏虫斋外经历了一阵阵热腾与大动静。   赵戎等人在门内大厅安静等待了好一会儿,终于,井蛙巷子里的脚步声渐渐变少。   门外大多数闻剑吟而来的剑修,在发现了一个令人有些不可思议的答案后,没有多少逗留,相续离去。   明日,关于太清府第一天骄赵灵妃再铸一柄甲等剑之事,便会彻底传遍独幽城,随后惊起的波澜层层扩散,直至……这个赵氏少女的名声响彻整个望阙洲山上,再然后,声名更是会远扬剑道昌盛的南逍遥洲……   然而,虽然很多人离去,但也有少部分人在井蛙巷外一直徘徊不去,也不知有何目的。   门内,赵戎一行人皱眉,有些不方便出去。   赵希夫把留缝的木门拉开,重新‘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他抱着胳膊,没好气道:“走,咱们换个门。”   “还有别的门?”赵戎好奇,想了想,“你刚不是说,你经营的是正经店吗?”   赵希夫板着脸,“正经店有个侧门有问题吗?”   赵戎:“……”   大厅内众人:“……”   气氛尴尬了片刻。   正在这时,不知什么时候跑到来门前偷看门外光景的李雪幼,突然朝赵戎等人告别。   “朱先生,鱼姐姐……子瑜兄,我……我爹好像来了,就在巷子口……”李雪幼有点羞涩道。   赵戎反应过来,明白了她意思。   他也没多问,笑着和雪幼兄道了句小心。   “嗯嗯!”爱害羞的少女飞速瞥了眼他,用力点头。   李雪幼将餐桌上一杯一直没喝的冰娘酒端起,低头小声,“对不起子瑜兄,我……我要先和我爹说过了,才能喝。不过你放心,爹一定让的,只是要说一说……”   赵戎顿时明白了刚刚在餐桌上,给她倒酒时,小姑娘为何扭捏犹豫。   他不太在意,笑容阳光的点头,“没事。”   “谢……谢谢。”   随后,李雪幼从大门出去,轻轻带上了店门。   而赵希夫带着赵戎与朱幽容一行人,从某个门口是臭水沟的后门离去。   这个在某个掌柜汉子嘴里是正经门的后门,可能是隐蔽的原因,暂时并没有大门口的那些人身影。   赵戎带着众人快步离开。   不多时,他与朱幽容数女分道扬镳。   朱幽容带着鱼怀瑾和静姿返回书院。   而赵戎,赵芊儿决定先趟太清府,小芊儿有行李物件要去清涟轩取。   所以……正好与‘苏姑娘’同路回太清府……   在某条静谧漆黑的巷道里。   有三人并肩而行。   赵戎抄着袖子,走在最左边。   赵芊儿走在中间。   而苏小小在最右边。   赵芊儿正一边手挽着赵戎右胳膊,一边转头与苏小小说话,叫她以后有空可以经常去清涟轩玩。   某个小狐妖轻轻的应着。   某一刻,行至灯火昏暗处,赵戎悄悄瞥了眼插在中间的小芊儿。   小丫头面色如常,并没有察觉到她电灯泡的本质,此时她正面朝前方,端详前路。   赵戎脚步故意慢一拍,脑袋微微后仰,趁机从赵芊儿遮住的小脑袋后方,不动声色的去瞧最边上的小小。   让他没想到的是……小狐妖竟然也在用同样动作的侧目瞅他。   二人几乎眼神刚触碰到,便再次同时偏头躲闪开。   几息后,似是都察觉到没必要这么捉贼心虚,二人又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   “……”   “……”   怎么整的和特务接头一样?   二人间气氛有些尴尬……   “唔……”对视了会儿后,小狐妖脑袋一转,把后脑勺甩给了某人,她微微瘪嘴,不想再理他。   赵戎捂嘴轻咳一声。   这时,正临近太清府北门,赵戎瞧了眼好像要带他一起去清涟轩的小芊儿。   后者正转头对苏小小道别。   赵戎手抄着袖子,某一刻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开口道:“芊儿……”   …… 第四百五十章 灵妃师妹的……那个便宜夫君?   赵希夫目送走赵戎一行人后,并没有马上离去。   他回首看了眼门内。   冰娘正在仔细擦着餐桌。   赵希夫抱胸倚门,安静的盯着媳妇忙碌的背影看了会儿。   见她端着碟碗去后厨,他悠悠回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门,面朝门外。   只见掌柜汉子这次回首,侧门外的巷子里已经多了一个红裳秀美的女子身影。   她正俏立在之前赵戎等人离去的巷口,扭头似是打量着刚刚赵戎他们离去的方向。   此时,似乎是察觉到了掌柜汉子瞅来的目光。   宁婴也回过头来。   二人对视。   宁婴嘴角翘起,笑颜仿若冬日的暖阳,柔柔道:“赵师兄。”   她还抬起了微曲的五根芊指,朝门前的掌柜汉子挥了挥,打招呼。   赵希夫冷眼旁观,此时略微想了想,认真道:“我和你很熟吗?”   宁婴脸上的笑意更多了些,芊指点着下红唇,思索开口:   “独幽西城市井好像有句谚语,都说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是朋友,五回……”   “你搁这做回锅肉呢?”赵希夫撇嘴打断她话语。   “……”   巷口,素颜若清水芙蓉的红裳女子开心的笑了笑,似是并没有生气。   她轻轻一叹道:   “赵师兄,我都来了七次了,每回都给你带来很多外面的有趣事情,这些都是我千辛万苦收集来的,其中还有不少,我在欣然宗内本来暂时还没有权限查阅,幸亏陆姐姐出面……”   赵希夫面色诚恳的打断道:“难怪每回都这么无聊,原来是这家小门小户的,确实是无聊他娘给无聊开门,无聊到家了。”   “……”   宁婴还是没有生气,脾气很好。   面对无礼粗鲁的夏虫斋黑心掌柜,她只是轻轻吐气一叹,面上有点小无奈。   “赵师兄,你也太偏心了些,灵妃师妹只来了三次,你就让她进店上桌吃饭了,而且依灵妃师妹的性子,应该是没有给你讲故事解闷吧。”   她语气略微哀怨,此时话音顿了顿,眯眼:   “不过赵师兄公平公正,肯定是要按着夏虫斋的进门规矩来,不会做出开后门的事情,所以……嗯,那赵师兄是看了看灵妃妹妹的本命剑?那赵师兄要不要看看我的?”   赵希夫斜着这个能说会道的聪明’师妹‘,不耐烦:   “你个小螭蛟的本命剑有什么好看的。这望阙洲数千年来的水裔,鱼呀虾呀蛇呀什么的,老子都看腻了,要不是不知天高地厚赶来送死的畜生,要不是自作聪明另辟蹊径跑来套近乎的笨蛋……至于你嘛,老子觉得两者都沾点。”   被拐着弯蔑视,已经成功离渎走江,并且在摘星楼内隐隐被诸方势力视为望阙洲水裔妖族年轻魁首的女子,还是不恼。   虽然之前在太清府内修行的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有哪个同门府生敢这么称呼蔑视她。   而是将宁婴追捧为太清四府最受欢迎的几位仙子天骄之一,那些或是欲拉拢或是欲结道侣的府生们,哪里会刻意去提她的妖族水裔身份,而是热情接纳,嗯,他们反而会因为她宁婴因此身份无法进入剑修第一等去处的天崖剑阁,而暗暗窃喜吧?   呵,所以这初看是尊重体贴、从不去提的身份,还能给他们带来一些‘有资格拉拢’和‘配得上双修’的勇气优越感了,就像此时她加入的欣然宗内那些热情靠近的男子们一样……   此刻,巷口。   被骂后,宁婴眯眸,唇角噙笑看着门口的那个掌柜汉子。   他确实十分有资格说这句话,因为不服他的水裔妖族,已经化为了某处江底冲刷不掉的累累尸骨,而剩下的不就是服了的吗,那怕心里万般不承认这大可怖……   宁婴好看的杏眼轻睐成一条细缝,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眼眸深处似乎淌过了些……明亮之色。   不多时,宁婴表情恢复宁静,朝巷子里走去,边轻轻摇头。   似是认真思索后,对正打哈欠的掌柜汉子刚刚的话语有些不同意见。   她轻声,“赵师兄……”   赵希夫又打断话语,“别喊老子师兄套近乎,我都这么老了,给你们这些小家伙当个屁的师兄。你个小娘皮能不能学学赵大丫头说话?老子怎么看到你就感觉和瞧见赵芊儿那个犯冲的小丫头一样,很想揍你一顿呢?”   他语气十分认真。   宁婴像是没听见后面的话,继续摇头:   “赵师兄哪里老了,我看风采依旧,甚至更成熟有味了,而且夏姐姐也是芳华正好,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说起来,师妹我最近才搞清楚一些往事……赵师兄对夏姐姐的情意和为她做的那些事,真是令人动容,估计放眼山上山下也找不到第二个……”   前面的马屁,赵希夫本来还面色颇为受用的听着,只是听到了后来……   掌柜汉子面色忽冷,冷眼注视着这个又漂亮又会说的红裳女子。   宁婴立及时止住话语,在发现了不该提及的方面后。   她面色带着歉意,真诚颔首:“师兄,对不起。”   赵希夫安静的看了会儿她。   某一刻,汉子突然轻笑着问女子,“你,你们,不恨我,嗯?”   巷子里的空气沉寂了下来。   宁婴微微垂目。   没有回答。   片刻后,她笑了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踮脚去瞧赵希夫身后的门内:   “对了,师兄,上回我来时,给夏姐姐买的那些首饰,她喜不喜欢?嗯,当时第一次见面,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所以东城各家的首饰都买了些。”   赵希夫没有说话,眼睛打量着她。   宁婴好奇问:“夏姐姐是不是忘记我了?”   赵希夫没有回答,抬头,看了眼深沉下来的夜色,下一秒,他毫不脱泥带水的转身,返回门内。   宁婴见状不再啰嗦,立马朗声道:   “赵师兄,你可知林麓书院讲经亭内,那口正冠井里关押着一位第七境大妖?”   赵希夫离去的脚步微微顿住。   女子的清脆嗓音还在巷子里回荡。   宁婴盯着这个爱骂脏话的掌柜汉子的消瘦背影。   这是一个不知为何十分守规矩的汉子,而夏虫斋的入斋规矩,便是客人要带来些让掌柜汉子或是感兴趣,或是不知道的山上事情,有时候也会是回答他的一些奇怪问题……   而她如今道出,被天涯剑阁严格管控的天涯海角的望阙洲内,竟然还存在着一位活着的第七境大妖……若是穿出去,估计望阙山上一片沸腾。   赵希夫回过头来,看了宁婴一眼,然后……   他笑了。   “就这啊?”   宁婴微微皱眉。   赵希夫摸着胡渣,了然的点了点头,“就这点早翻烂了的老黄历,师兄我很难让你入斋呀。”   也不待宁婴多问,他饶有趣味道:“那你知不知道,书院井里那个,还是你的‘本家’啊。”   宁婴俏脸上顿时露出疑惑之色。   赵希夫瞧见她的神情,便明白了个大概。   他也没心情给她继续‘科普’,此时只觉得这个刚到摘星境便想着来讨他某杯酒喝的小白螭,很没意思。   特别是跟今夜某个毛小子比。   哎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妖族摘星境对应人族金丹境界,而后者,嗯,好像才刚刚进入扶摇境……   宁婴似是也看出了掌柜汉子无趣要走的意思,犹不死心道:   “赵师兄,这……还不能入斋吗?那灵妃师妹今夜为何……你可不能因为她是你同姓本家,又是近邻,就如此偏心。”   赵希夫斜了眼她。   意思很明显,你看老子是这样的人吗?   宁婴抿了抿唇,似是也察觉到了这话语不妥。   她有些歉意的摇头。   宁婴忽道:“那么请问,今夜灵妃师妹是喝到了夏虫酒,还是……曲士酒?”她没问井蛙。   赵希夫摇摇头,言简意赅,“都不是。”   顿了顿,“不过也差不多了,老天爷赏的。”嗯,所以老子和老天爷三七开。   侧门口,不动声色的夸了夸他自己的掌柜汉子,满意的转身,不再停留。   宁婴沉默了,这位灵妃师妹的性子,她是比较清楚了,不会主动来惦记夏虫斋的酒水,这位师妹是真的不在意。   下一刻,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宁婴蓦然回首,又瞧向了刚刚某个颇为眼熟的年轻儒生离去的方向。   红裳女子忽笑,柔声道:   “那……是不是灵妃师妹的……那个便宜夫君?”   赵希夫在进门前的最后一刻,似是想起些什么有趣事,点点头。   “嗯,聪明,就是这小子没错,今夜那两句把老子都给整不会了呵。”   掌柜汉子呵笑着离去。   门外,寂静无声的小巷内。   月光下,红裳女子低头,安静细瞧着玉足上的干净红绣鞋。   某一刻,她轻轻点头,转身走了。   黑暗中。   红嫩唇角勾勒出了一丝弧度。   ……   月明星稀,太清四府外。   “芊儿,你要带的东西多吗,有哪些?”赵戎顿了顿,“快到点了,咱们得弄快些。”   赵芊儿有点好奇的瞧了眼戎儿哥,“一些换洗的衣物;你的几件新做的衣衫,小姐说要让你带去大离;另外还有小姐中午回来时炖的乌鸡汤,应该好了,也不知道小姐回来没有,准备等会儿带到船上,夜里凉,你读书时给你喝下,暖暖身子……嗯,大概八样物件。”   小丫头扳手指,数了起来。   所幸东西不多,她十根小手指够用,算学不太好的她这次没有数错,吃戎儿哥板栗。   呼~小芊儿悄悄松了口气,瞄了眼旁边。   小小姑娘可还在呢,她这个刚认的芊儿姐姐不要面子辣……   赵戎点头,平静道:“记住了。还有吗?说详细些,等会儿我去给你拿,对了,你给枚清涟轩的钥匙给我。”   小芊儿歪头疑惑,“咦,我也去啊,不是一起吗?”   赵戎摇摇头,“不一起,你先送小小姑娘回住处,人家是客人,太清四府又这么大,她刚来到这儿,可能认不得路,而且人家是个和你一样的漂亮小姑娘,独自走夜路……你去送送她?”   他笑了笑,“咱们赶时间,我就帮你回清涟轩,去取东西,这样时间两不误。嗯,南辞精舍的值守女官应该认识我,应该不至于把我当采花贼,呵呵……”   一路上都绷着张小脸的苏小小,此时忍不住瞧了眼自嘲一笑的赵戎。   赵芊儿眉头揪起,“唔,可以,只是……”   她支支吾吾,又飞快的瞥了眼旁边的‘外人’小小姑娘。   赵戎‘好奇’皱眉道:“怎么了,只是什么?”   小芊儿脸颊红了红。   唔臭戎儿哥,女儿家的私密衣物,我哪里好意思当着外人面说清楚,让你去取啊,羞死人了,又不是咱们私下里……赵芊儿暗暗瞪了眼赵戎。   赵戎一脸‘疑惑’。   下一秒,小芊儿歪着的脑袋一正,“有了。”   她点点头,主动出主意道:   “戎儿哥说的对,小小姑娘瞧着也不适合独自走夜路,虽然是在府内,但是咱们太清府起其实奇怪人挺多的……不过,我就不去了,戎儿哥,你去送送小小姑娘吧,我回去收拾东西,自己东西……还是自己收拾比较好。”   苏小小盯着前方地面,鼓了鼓嘴,其实她想说,她走夜路其实没事的,不要人陪,不过……   小狐妖没去看某个正在装傻充愣的坏人。   此时,赵戎闻言,看着眼睛亮亮的小芊儿,他面色有些为难,“这,我是男子,不太好吧……”   瞧见他这犹豫模样,赵芊儿晋升的那点小狐疑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有什么不太好的,人家小小姑娘都没说什么,戎儿哥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呆板,木头一样不只变通。”   小芊儿推了推赵戎,哼哼唧唧‘教训’他,“行了,你去送送,我回去收拾东西,小小姑娘,他要是敢欺负你,你下次和我说,看我不……哼哼。”   赵戎面色还带着点犹豫不决,不过瞧了眼舞小粉拳的小芊儿,他似是嘴里一叹,勉为其难的点头,同意送小小姑娘回去了。   赵戎芊儿也不疑有他。   随后,赵戎和小芊儿约定好一会儿集合碰头的地方。   然后在一个离北门不远的三岔入口处,三人便分开了。   赵芊儿赶回清涟轩。   赵戎和苏小小在原地停了停,目送小芊儿蹦跶离去的背影。   某个‘小电灯泡’被忽悠的开开心心走后,赵戎与‘小小姑娘’二人之间的空气安静了会儿。   气氛渐渐变得有点尴尬。   赵戎去瞧苏小小,只是后者没有看他。   待他刚要开口。   苏小小突然小蛮腰一扭,转身就走。   她朝着另一条路而去,扎马尾的小脑袋一点也不回头。   赵戎眼皮跳了跳,先是飞速谨慎的看了圈四周,随即赶紧去追。   “苏姑娘,等等我。”这称呼喊了一夜,一时间都忘了改回来了。   于是乎,他话刚出口的刹那间。   某只小狐妖的速度更快了。   “别……”赵戎。   苏小小由快步转为撒腿跑,似乎还抽了抽小鼻子……   赵戎:“……” 第四百五十一章 她肩头有块梅花胎记!   见小小越跑越快,赵戎嘴角一抽。   你个笨小小,每回都这样,跑路是真有一手……就知道跑。   “但是,你就是个受气包小狐妖啊,能跑哪里去,不还是要被我这个坏人逮住欺负……”赵戎低嘀咕了几句。   下一秒,他速度骤然加快,去追想要欺负一辈子的小狐妖。   小小听到赵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急的脆声道:“你……你别跟着我……”   “我不放心你,你停下,听话。”   赵戎伸手要去抓她的细胳膊。   苏小小甩手,小脸倔犟道:“不要你送,你回你的大离去。”   赵戎抿唇,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轻轻骂了句“笨小小”,再次探手去抓她,只是,’啪‘道一声又被甩开。   “你走,你走!你快走!”   她撒开一双细腿,拼命的跑呀跑。   连扎可爱发鬓的发带都随风飞走了,柔顺的乌发四散飘扬。   赵戎手急眼快的伸手,在后方抓到了那跟她最喜欢的发带,抓在右手中。   他契而不舍的追赶。   一刻不停……   距离这对闹小脾气的情侣相反的方向,某个桃花眼少女正背着小手,放心返回清涟轩,眼下,她哪里回知道远处的这一幕。   明明是让戎儿哥送送小小姑娘,防止遇见坏人,结果倒好,直接将苏小小送到了最大的’坏人‘手里……   此时。   赵戎与苏小小二人,正一追一赶,相隔不到两个身位。   赵戎又一次伸手去捞。   眼看着就要即将逮到耍性子的小小,狠狠打几下屁股。   突然他眼前一花,伴随着一声严肃叱喝“干什么呢大晚上的”,像是突然掉下来一座‘小山’挡在了赵戎面前。   他反应极快的身子一扭,刹住了车。   这才堪堪没有撞上这‘小山’。   赵戎心里卧槽一声,在路旁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他皱眉转头,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威武,穿着鲲鹏府府生衣饰的青年,一脸正义之色的挡在了他与小小之间。   刚刚那声叱喝便是此人发出的。   赵戎瞧了眼便没理他,转头去寻在小小的身影。   苏小小在身后‘大坏人’被正义青年看下来后,又下意识的多跑了十几步,随后一边狐疑回头,一边停下的脚步。   小狐妖在不远处有点小好奇的张望。   赵戎松了口气,准备绕过那座‘小山’上前。   “喂,站住,别动!”   果然,下一秒伴随着“嗖”的一声,他还是被这个瞧着应该是鲲鹏府武夫府生的正义青年,给拦住了路。   赵戎脑门黑了黑,抬头看去。   这正义青年一张国字脸,两只袖子挽起,赤着胳膊,脸上和身上汗迹不少,像是刚刚剧烈运动修行完,恰好经过此地。   此时,他正一副见义勇为的模样,正气禀然的瞪着赵戎。   赵戎一边侧目观察着不远处脚步犹豫的小小,一边朝身前的正义青年无奈道:   “不是,那个……兄台,你让开下行吗,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那是哪样!”正义青年瞧了眼赵戎手里的发带,又看了眼秀发批散的苏小小……正义青年伸手隔空虚按在赵戎胸前,阻住赵戎欲行动的去路,“看你这厮的打扮,不是咱们太清府的人吧,怎么进来的,还有,大晚上的为何要追赶这位小姑娘!嗯?”   赵戎顿时无语了,不过他还是语气慢条斯理的回答:   “第一,我确实不是太清府的人,我是旁边书院学馆的学子;第二,我是从大门走进来的,合乎流程,不是贼人;第三,那是我……娘子,我们刚刚吵架了。”   说到这,赵戎顿住,转头朝苏小小的方向朗声:“小小,别闹了,让外人看笑话,咱们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正义青年瞧着赵戎道斯文模样,对于隔壁书院儒生经常串门的现象也见过不少,于是当下也信了些,不过……   他面色半信半疑,来回打量身前的赵戎和身后不远处的那个十分俊俏的小姑娘。   赵戎见状,笑了笑朝小小那儿挪了几步,欲朝她走去。   哪里知道却刺激了赌气的苏小小,慌慌张张道:   “我……我不认识你,呜呜我哪里是你娘子啊,你走,别跟着我!”说到其中某句话,她鼻子酸了酸,手背捂嘴。   赵戎连忙上前,“小小……”   正义感爆棚的青年顿时反应了过来,向前一步,再次挡在了赵戎面前。   他浓眉大眼,铜铃大的眼睛瞪着赵戎,“听到这位姑娘说的没?快给俺站住,休想糊弄俺。”   赵戎眼角抽了抽,瞧着这个身形能和抑武兄有的一比的正义青年,认真道:“她是在赌气,你别信她。”   “俺不信她难不成信你不成,你若真是书院儒生,这姑娘不管和你有没有关系,她叫你别追,你也要守礼不逾,大晚上的追人家小姑娘,成何体统?”   赵戎虽然不耐烦,不过闻言,还是轻“咦”一声,觉得这青年说的还挺有道理,不过……他恋爱肯定是没谈过,哎,女孩子赌气的时候说不要,能听她们的吗?兄台瞧着年纪不小了,但还是个雏啊。   赵戎惋惜的点点头。   正义青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此时见赵戎无话反驳,似乎是结巴心虚,他顿时自以为看破了坏人诡计,成功英雄救美……   此时正义学子抱胸哼了一声:   “而且你说她是你娘子。”顿了顿,他目光打量了下年轻儒生,又回头仔细瞧看几眼鼓嘴点头的俊俏小姑娘,笃定的大手一挥:   “呵,俺也不瞎,这位姑娘这么漂亮可人,放在咱们太清四府里,估计都是排名前几的存在,说不定还能和府内最出名的赵仙子比一比……而你这小子……哼哼,怎么可能,一看就八成是假的。”   “……”赵戎。   草。   满头黑线的他,嘴张了张,又闭上了。   这他娘的真是有理有据,无可反驳……   赵戎刚刚对正义学子升起的良好感官,顿时烟消云散了。   他面无表情,“兄台贵姓?”   “武三愁。”   “好名字。”赵戎点点头,拱手凝声,自我介绍道:   “在下林文若,她是苏小小。嗯,兄台若是不信,回头可以去书院查……不过,今夜真是没有骗你,我和她是认识的,互有情意,刚刚在吵架呢,她现在还在气头上,在下真不是歹人。”   他顿了顿,严肃正色,“兄台,让一让,给我林文若一个面子如何?”   正义青年还是摇头,“不行,阁下还是别追人家小姑娘了,就算认识,这么晚了,也放人家回家吧。”   赵戎恨恨锤手:“你也太不给我林文若面子了。”   正义青年昂首挺胸,一身正气,他头也不回道:   “那位姑娘放心,赶紧走吧,除非着这家伙从俺武某人身上踏过去,否则觉得不会伤害到你,我武某人行事一向……”   这位好汉一番慷慨豪言,然而他却是打死也想不到,此时身后那个俊俏小姑娘压根就没瞧他,而是目光时刻关注着那个面色无奈的年轻儒生。   此刻,苏小小见这突然冒出的陌生人并没有动手伤害赵郎的意思,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挥着小拳头,鼓舞道:   “我和这个林文若才没有关系呢,什么互有情意,呸!”   唔,这可是真话,最讨厌林文若了……苏小小暗道。   赵戎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正义青年用力点点头,一副‘放心我明白’的模样。   他哪里听的懂默契二人的这一番拐来拐去的‘顶级虚晃’……   苏小小悄悄转身,欲趁机离开。   赵戎嘴角一扯,忽然朗声开口:   “兄台,你若还是不信我认识他,那在下可以拿出些证据。”   苏小小脚步暂缓,有点小好奇的竖起耳朵。   旋即,她只听闻不远处,某人认真的话语声传来:   “小小她腰上有一颗痣……”   正义青年皱眉,刚想要说这怎么方便俺验证,然而不远处的某只小狐妖却已经皱眉了。   苏小小忍不住纠反驳:“才没有!”   赵戎想了想,恍恍,“哦,那记错了,这是青君。”   “你……”小狐妖一愣,又嘴一瘪,“呜呜呜呜……你混蛋!”   她转身就要跑,再也不想理这个连她肩头的那处特殊记号都记错了的大坏蛋。   然而下一秒,赵戎状似思索了会儿,点头肯定道:“小小她的痣……是在左肩上,没错,就是了。”   他面色十分笃定。   苏小小哭声为之一顿,然而下一秒……小狐妖气的原地跺脚,“左肩那里不是痣!你说过的,它是好看的小胎记,你说喜欢的,永远也不会嫌弃!呜呜呜……骗子,都给忘记了,都是假话哄我……”   “嘶,是吗,唔好像说过……”赵戎用力皱眉,下一秒他脸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哦抱歉又记错了,肩头有粒痣的……那是罗袖。小小,你左肩那儿是指甲大小的淡粉色胎记,形状像……梅花!没错,梅花小胎记,这次肯定没错了。”   正义青年:“……”   苏小小:“……”   二人呆呆看着自语点头的年轻儒生。   赵戎轻轻点头,他这次确实是说了实话……小小左肩头中间,确实是有一处指甲大小的梅花胎记……他之前十分喜欢,一个个夜晚经常在那儿流连忘返的勤劳的种着草莓咳咳咳……   然而此时,三人之间的空气却一片死寂。   “她……她!你……你……”苏小小呆住的小脸……顿时垮了:“……哇呜呜呜欺负人,混蛋!你混蛋!”   小狐妖哭着跑走了。   赵戎眨了眨眼,立马看向似是呆愣住了的正义青年。   “那个,我现在说我和她认识,你信了吧?”   “……”正义青年。   龟龟的,你这是人能整出来的话?信息量也太大了些吧……   他面色呆住,此时僵硬的点了点头。   赵戎没再理这人,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了。   他迅速绕过青年,继续追小小……   原地,愣住的正义青年低头,用手认真捋一捋这混蛋到底提了几个女人……   好家伙,这关系好乱啊!你他娘的到底有几个相好?痣和胎记都能记混!还有位置也是……   正义青年义愤填膺。   可恶!俺连姑娘的小手都没碰过,你竟然至少有三个,还对她们门清……   曾经天真的坚信只要认真努力修炼就一会有漂亮姑娘慧眼识珠靠近他的正义青年,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某一刻,见义勇为失败的青年,失落的摇了摇头。   他刚准备走,突然一愣。   咦等等,那儒生刚刚提到了……青君?   这称呼怎么像是在哪里听到过……嘶,到底在哪里听到的……   细思片刻后,青年突然打了一个激灵,某些近期在太清四府流传的沸沸扬扬的传闻,在他脑海渐渐浮现。   伴随着这些传闻的散播,那位高高在上白月光似的仙子隐秘的闺名,也在府内悄悄传扬。   很多府生都知道了,但是没人敢喊她……   青君。   此时,正义青年猛的回头,看向刚刚赵戎离去的方向。   他仿佛被雷劈过似的,震的里焦外嫩,呆立原地……   ……   不多时。   一处三层楼阁后的阴影小路上。   赵戎吸取教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后面抱住了苏小小。   她哭的肩膀一抽一抽,此时用力挣扎。   赵戎从后面,头伸到她耳畔:“刚刚开玩笑的,你别当真,若是不这么说,那位好汉估计还是不信,得把我当采花贼扣下来……这不是为了追你这傻瓜吗,别哭了,我错了,对不起好不行吗,小小。”   “呜呜呜……”   小狐妖埋头,哽咽闻道:“怎么又来了一个……一个罗袖?她是谁啊呜呜呜呜。”   赵戎咳嗽一声,“我瞎编的,这是在大离遇到的一个有趣女子,不过我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也对她没什么乱七八糟想法,刚刚是瞎掰的,你别当真……”   咳咳,不过这些罗袖姑娘肩上确实是有一粒淡褐色的小痣……   赵戎想起那夜之事,心里忍不住嘀咕一句,不过当然不会说出来,告诉小小,那位罗袖仙子对他‘坦胸露肩’过……   至于他嘴里说的青君纤腰上的痣,也是他瞎掰的……她被神华淬体没,除了那粒泪痣,娇躯如白玉似无暇。   这点赵戎最有发言权……   眼下。   “是真的?”小小问道。   “真的,她现在走了,我和她没有你想的那种关系,更像是……互相觉得有趣的朋友吧。”   赵戎笑语。   这是实话。   苏小小在他怀里转身,抬首,泪眼婆娑的凝视着他。   她两只小手按着他的胸口心脏处,似乎在静静感受着,眼睛也目不转睛的与赵戎对视……   某一刻,小狐妖像是确认到了什么似得,她轻轻点头,抬手擦眼泪,“我……我信你。可……可你以后不准再开这种玩笑!”   她原本糯糯绵绵的嗓音,此时还带着些残留的哭腔,话说的哽哽噎噎。   听在赵戎耳里,一时间只觉得这笨丫头娇憨无比。   十分惹人怜爱。   赵戎点头,认真答应。   以后,他低头仔细给她擦着眼泪。   苏小小似是还没原谅他。   她贝齿用力咬着唇,摇了摇小脑袋,摆掉了赵戎擦泪的手。   小狐妖噙着清泪道:“那……那你说,现在是叫我什么?”   赵戎一愣,瞧着倔强的小脸,与嗔他的狐眸。   他旋即反应过来,小小这是还在纠结着他之前喊顺口某个称呼的事情。   赵戎很想给他自己一巴掌,让你嘴瓢,现在好了,在女孩子面前,一句错话能惹这么多事……   “当然是小小了,或者小小小笨蛋……”他立即回答,朝认真的小狐妖眨了眨眼。   “不……不是小小小笨蛋,后面那个不是。”痴气憨娇的小狐妖急了,锤了这坏人胸口两下,蹙眉,“你才叫笨蛋,我叫小小。”   赵戎佯装思索了会儿,勉为其难的点点头,“行吧,哎,我是笨赵戎,臭赵戎,你机灵的小小,可爱的小小。”   苏小小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赵戎偏头,想悄悄去瞧她表情,苏小小脑袋又转到另一边,不给他看。   赵戎无可奈何,不敢激她。   今夜,确实是他负了心,让她被迫在青君面前装傻,还要忍住醋罐子……   赵戎看了眼手里的发带,抬手给她系上,然后轻轻搂着她,坐在草地上,近处是深沉的夜色,远处……是万家的灯火。   他突然觉得,以后若是能像此刻这样,带着相融洽的青君、小小和芊儿,每夜安安静静的坐在草地上赏景,平平淡淡的过日子,真的挺好的……拿万千宝物给他,都不换。   赵戎抱着苏小小,他抬头看着星星出神,享受这忙碌一天后的片刻宁静。   然而这时,苏小小在赵戎怀里的娇躯,突然挣了挣。   赵戎顺着她,放手。   苏小小起身离开他怀抱,低头往前走了几步。   “你……你该回去了,晚上还要赶路。”   她似是吸了吸小鼻子,背对着赵戎道了句,没有去看他,似要离开。   赵戎沉默片刻,骤然起身。   他拉住了她攥着的小拳头,扳不开,于是只能包拢着她的粉拳。   “放开,你总不能带我也去大离吧,反正一会儿还是要走的,别再拉着我了,今天已经被你欺负够了,让我回去休息下吧……”苏小小语气出奇平静,也不知是不是假装冷静。   然而赵戎听闻后,却是点点头。   他身子前倾,抱了抱没动作的她,然后……放开了手。   没再像刚刚那样继续纠缠。   苏小小似乎也是没有想到他这么轻易的就放开她。   小狐妖身子在原地顿了片刻,旋即往前走,脚步轻缓。   赵戎留在原地,没动。   不多时,苏小小便离开了此处,赵戎的身影也在她身后消失了。   返回住处的夜路上,某一刻,苏小小蓦然回头。   他真的没跟来。   “你……你就不怕这次我走后,便离开独幽城,再也不见你了吗……”小狐妖歪头,注视着身后无人的小路,怔怔出自语。   周围寂静无声。   也无人应答。   “所以……我是真的可有可无吗,只是个受气包,你一点也不过多担心……反正想欺负就欺负……”   小狐妖突然有点想哭。   其实她很多女子一样,最在意的……终究是那‘在意’二字。   在意情郎眼里的她的模样。   在意情郎心里的那个位置。   在意情郎到底有多在意她……   苏小小捂嘴,缓缓蹲下。   但是没到三息时间,她又捂嘴起身,傻傻的朝住处走去,背影孤零零的。   反正没人在意一只弱弱的傻狐妖。   他也是不担心,不在意。   苏小小微痴的歪头,伸手欲去抓那只被挂在腰间的香囊,然而下一秒,却抓了个空。   她低头去空荡荡的腰间,不久前还在的,为了防掉,小狐妖还用某人教她系的结,系的死死的……   她揉了揉眼睛。   视若珍宝的香囊真不见了。   小狐妖愣在原地。   都忘了哭了。   她麻木转身,原路返回,只是刚走几步,小狐妖忽地破涕为笑了。   脚步渐停下,她朝着那个方向,笑着骂人:“笨赵戎,臭赵戎,你还我香囊还我香囊,你……你不还我就不走了……你还我香囊。”   小狐妖似是赌气,但是小脸上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笑。   嘴里说着某人还她香囊,但是脚步却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   她一路笑骂着某人,返回了住处……   ……   太清府门口。   赵戎的身影出现。   他垂下的手里,抓着一只刚刚‘捡’来的香囊。   嗯,等从大离回来后,再去找找失主吧…… 第四百五十二章 偶遇宁师姐   赵戎从太清北门走出。   寒风中,他拢了拢袖子。   小小的这只香囊,赵戎早就留意到了。   记得这香囊最初是她对弄丢他一件名士服的补偿,后者被小小忘在了终南国那间小院子里。   等到二人在破观情定终身后,这只香囊便若有若无带着定情物的性质。   在笨小小心里,或许这香囊想要对应和比肩的……是他时常挂腰间的那枚白玉吧。   只是这个香囊她在来独幽城的一路上,织的很慢,一直没有给赵戎,如今阔别数月,香囊也织好了。   赵戎清楚的记得,在今天白日上午,他在决定向小小坦白“白玉女主人”之事时,她就正取出香囊,为他系腰。   然而当赵戎将青君之事挑明后,苏小小的两只小手又颤颤的收回了。   也把香囊默默藏了起来。   虽然小狐妖动作悄悄,但是赵戎似乎与生俱来着一种能敏锐察觉女儿家敏感心思的天赋,对这些小动作分外留神。   所以他当时便将香囊默默记在心里了……   此时,太清府门口。   赵戎在铭刻有太清天骄录的巨碑下停步,左右看了看行人稀疏的四周,静静等待起了芊儿。   二人之前便约点好此处及集合,没有小丫头的身影,想来还未到。   他伸手又摸了摸怀里的香囊。   微微吐了口气。   赵戎有些放下心来。   她的香囊被他摘走,这个有些痴气的笨丫头,就算想跑的无影无踪再也不见他这个情郎了,那也会在此之前,先把香囊抢回去。   所以暂且不用担心她跑掉。   他这段时间也正好去大离,顺便避避,给双方一些缓和冷静的时间,防止做出冲动的错事……   赵戎心里思量着,不多时,思绪又飘向了马上要回去的离地。   那儿还有一个大摊子,等着他回去做最后的收尾……   “也不知道抑武兄现在凑备的如何了……那几方势力我之前已经在星子镇和寒京郊外分别接触了,只要不傻,他们应该清楚我们这些封禅学子的态度和底线,在没摸清我们的真实底牌前,应该不会乱来……”   在晚风中,年轻儒生呢喃几句,伸手揉了揉脸。   “……还有那个独孤皇后,是个很聪明的女人……都说女要俏,一身孝……俏寡妇呵,诚不欺……”   赵戎突然想起了前几日与那位离地第一美人的女子见面时的一些事,轻笑一声。   “喂,什么意思?什么要俏一身孝?”归好奇。   赵戎回神,嘴角一扯,“意思就是……不要偷听别人说话。”   他随口瞎掰解释。   归冷笑,“自己成天神神叨叨,本座没嫌你吵已经是大发慈悲了,赵戎,你劝你不要不识抬举。”   赵戎笑了笑,忙碌了一天,此时他轻松的伸了个懒腰,回头瞧了瞧身后刻满名字的巨碑。   嘴里随意道:“那真是多谢您嘞。”   剑灵哼哼几句,没再搭理他。   赵戎感觉这家伙越来越娘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错觉,它最近苏醒后的声音也是。   他摇摇头。   “对了,有件事得和你聊聊。”   “什么屁事?”   “额,有些事得说清楚,首先,咱们是……正常朋友,没错吧。”   “不然呢?”   “所以……那个……嗯,我的媳妇们是我的媳妇们,没错吧,你的媳妇是你的媳妇,也没错吧。”   归打断道:“本座没媳妇,也丝毫不喜欢女人……还有,你到底要说什么。”   赵戎没有理会,继续慢条斯理的讲理:“虽说咱们现如今关系亲密无间,嗯,干啥事都要一起,虽是某种被动,但也算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了,嗯,偶尔吵架这也是正常,不影响什么感情,我也不嫌弃你,这日子还得过对吧,但是呢,有一些红线,咱俩之间那是必须提前划分清楚的……”   归不耐烦,“有屁快放啊!”   感觉铺垫的差不多,赵戎直截了当道:“咱们是好朋友,除了媳妇,其他都可以共享,荣辱与共,但是关于媳妇这块,一点也不能乱了套,所以,归,请你以后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看。”   归:“……”   它一时间愣住了。   赵戎嘴里继续一本正经道:“不过没事,好哥们,如果你有需求,实在忍不住,咦,话说回来,你这剑灵魂体额状态会来感觉吗……”   他没有察觉到凝固的气氛,皱眉疑惑道:“难不成魂交?嘶会玩……”   “赵戎!滚啊!”   剑灵大吼,瞬间打断了赵戎话语:   “本座再说一遍,我对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对男人……也更是没有!你和那些笨蛋女子每回干的那些无聊破事,本座都是封住五感视听,也用不着你带抹额什么的……   “不用你说,过去,现在,以后,都是这样!所以,你给本座死一边去!”   赵戎:“……”   二人间安静了会儿。   赵戎捂嘴,“咳咳,如此甚好,甚好……”   “滚!!!”   “……”   不多时,赵戎闲的无聊,转身抬头,打量身后的太清天骄录。   他印象里,青君有时候路过或等待在门口时,也喜欢注视这座巨碑。   巨碑铭刻有每一位望阙洲太清四府的结业府生名字,还有他们的结业年龄与金丹品秩等文字信息。   这巨碑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的岁月,越往上的那些名字越久远,甚至都不知道是那个历史年代铭刻上去的。   而时光长河的流水似乎也没有在上面留下任何显著的痕迹。   石碑依旧稳稳屹立,铭文仍然熠熠生辉。   赵戎隐隐明白了些娘子时常打量巨碑的心思。   他目光在巨碑上随意游荡,越来越往上……   不多时,赵戎目光准备收回,这些名字几乎都不认识,没甚意思。   这时,他视线堪堪路过某个三字名字。   刹那间,赵戎眸光顿凝。   “赵希……夫?”   在巨碑上的某个极高处,有“赵希夫”三字,清楚映入了他的眼帘。   赵戎下意识道清唤出声,旋即再定睛看去。   一行耀眼无比的文字,赫然陈列:   赵希夫,十九岁,剑修,金丹三品。   “十九岁金丹境……”   赵戎咝咝吸了口气,他杂糅了下眼,以为是看错了人,但是这行铭文随后依旧是静静的高挂在具备极高处。   “这是……赵掌柜,还是说同名?”   赵戎皱眉,不是因为,不相信不久前认识的那个黑心掌柜汉子是高手,那夏虫斋在他看来,本就十分古怪。   赵戎是疑惑这个名字的位置挂的太高了。   太清天骄录是从上往下排列,越下方,时间越近。   而越往上,时间越久远。   眼下,赵戎看见的这行字,起码得是数千年朝上了,就算是第七境大修士好像也没有这么长的寿元吧?   当下心里疑惑,但是赵戎还是按耐下来,目光迅速扫过其他地方。   只见,一时之间,他目光所及范围内,好像没有一个太清府生的结业年龄能比这个“赵希夫”年轻,连比肩的都没有……   “喂,归,十九岁金丹境是什么水平?”赵戎忽问。   “十九金丹……还不错,众观九洲的整体九个太清四府天骄录,应该能排上前列的名次了。咦,你是在这望阙天骄录上看到的?在哪里?指出来给本座瞧瞧,本座记得望阙是小洲的,整体垫底,历史上,还有十九岁就金丹的结业府生?看来是在本座之后的时代了……”   赵戎闻言,也是暗暗咂舌。   逍遥府首座断言青君二十岁前必金丹,都是天大的看好于赞扬了。   而眼前这也不是到是不是同名的“赵希夫”,十九岁金丹境?   此时,赵戎点点头,仰首轻语,给剑灵指示了一番。   他话语刚落,还没等听到归的反应,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脆女声。   “你是……赵子瑜赵公子?”   女子轻轻笑语。   赵戎回首。   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灵动妩媚的杏眼。   有些熟悉。   “正是在下,请问你是……青……灵妃的那位宁师姐?”   赵戎没再理会归,而是快速打量了一遍这个红衣红鞋芙蓉面的漂亮女子,恍然出声。   宁婴柔笑颔首:“嗯,小女子姓宁,单字一个婴。之前也是太清逍遥府的府生,现已离开。”   她微微歪头,眸若点漆,此时眸光明亮的注视着这个书卷气十足的年轻儒生。   “赵公子还记得我?”   记得,怎么不记得,你当初真身在离渎走江,突然从水下“抬首”,还差点撞到了船,差点没吓死本公子,那双血目哪能容易忘?   赵戎心里吐槽了句,不过面上却是礼貌一笑:   “那日在幽山下,宁师姐和我家灵妃在一起,后来也有帮衬,在下如何会忘。倒是宁师姐你……”   他目光不动声色的扫了扫行人寥寥的四周。   有些拿不准青君的这位厉害师姐怎么大半夜的出现在这儿。   难道也是和他一样等人?   赵戎顿了顿后,继续客气道:   “听娘子说,师姐你在北地大宗欣然宗高就,日无暇晷,追求长生大道,没想到竟然还记得在下……”   宁婴笑着摇首。   “赵公子勿要拿小女子开玩笑,什么‘高就’,什么长生,不过是求一个清净的修行之地罢了,为此还是要给宗门办事,仰人鼻息,就算是这样,时刻还要受到天涯剑阁管控……但若孤身一人,这山上纷争又着实让人心累……”   说到着,她眼神似有些落寞,轻轻一叹,“算了不说这个了。”   赵戎见状一怔。   他忍不住又瞧了眼面前这个露出了点柔弱一面的红裳女子。   宁婴没有去看赵戎,她垂眸咬唇,怅然叹气后,某一刻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抬目:“赵公子,我可没忘记你。那日在幽山下,你的那番英勇作为,可是让小女子十分难忘。”   红裳女子那双好看的杏目,亮晶晶的看着年轻儒生。   赵戎笑笑,客气摆手。   他没有再接话。   虽然这颇有交心的聊了两句后,感觉这位师姐不像赵戎初见时,感觉的那么妖异傲冷。   但是二人毕竟不熟,对方又是女子。   对于相处,赵戎心里有度。   他转移话题,语气好奇道:“对了宁师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跑来了这儿?”   宁婴笑了笑,看了看左右四周:   “正好来独幽办事,要住几夜,晚饭后散步,走着走着,就不自觉的往这儿拐了,哎,说起来,其实也没离开太清府多久,但现在来感觉像是个外人似的。”   她轻轻摇首,此时脸上写着些清雅的笑意,同时目露追忆。   赵戎笑着点头应和。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府门,小芊儿也不知道干嘛去了,还没有来……   宁婴妙目流转,瞧了眼瞧这个客气又走神的年轻儒生。   她抬目看向他身后的巨碑某处,忽道:   “赵公子刚刚是在打量那个名字吗?”   女子抬手,指了指某个方向。   赵戎瞧了眼她手指向的巨碑上的熟悉位置,点点头。   宁婴微眯眸,瞧了眼铭文,“赵希……夫,哦,原本是这位赵前辈。”   她像是努力记忆似的,片刻后,噙笑点点头:   “嗯,也可以算是我与灵妃师妹的师兄,呵呵,可以说是很老的师兄了……他是咱们望阙太清四府历史上最年轻的结业府生,在所处的那个年代,惊才艳艳,一骑绝尘,唔有些像赵师妹呢……”   赵戎面色如常,看着这位宁师姐。   正介绍着,宁婴话语顿了顿,笑语嫣然的问:“赵公子,你可知这位赵师兄所处的年代,距今多少年来?”   心里皱眉,赵戎面上好奇摇头,“不知。”   “距今已然……六千多年了。”宁婴扳了扳玉指,微笑道来。   赵戎眼底,眸光一凝。   红裳女子看了眼平静的他,然后抬首,去端详高处的那些铭文。   一时间没在说话。   此时,赵戎的心湖内,归像是洞穿了他此时的猜测似的,嗤笑否定:   “不可能。六千多年的寿元?在玄黄人族,就算是第七境修士,就算有特殊功法,正常情况下,也没有如此悠长的寿元,即使这个赵希夫再比第七境高上那传说半境,他也达不到这种寿命。所以,可能是巧合吧,也可能是奇异转世之类的……”   “你确定?”   “和你扯不清,你现在是不是想问正常情况以外的‘例外’?相信我,这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种长生。若是正的存在这种六千年的悠长寿元,那么古大帝与圣贤制订下的山上山下的某些根本秩序,就被打破了,要彻底乱了套了。而且……”   它顿了顿,轻笑一声道:“呵,就算是本座生前的巅峰时期,也达不到这么悠长的寿元。”   赵戎挑眉,忽问:“那你怎么活到了现在?”   归闻言,安静了片刻。   下一秒,它笑了:“本座现在和死,有太大区别吗。”   赵戎沉默。   没有再问。   二人间道气氛有些凝固。   赵戎突然又想起了夏虫斋内,那个骂骂咧咧满嘴脏话,还爱听有趣故事整上两句的掌柜汉子……   归见心湖重新恢复寂静,准备沉寂下来,再去睡一会儿。   然而这时。   赵戎认真点了点头:“有区别的。至少现在每天还可以阴阳怪气、骂人吵架不是?这,就是活着。”   剑灵:“……???” 第四百五十三章 白的可是很稀有的……收她为奴吧   一座断崖似的巨碑,屹立在太清府北门前。   星辉与月光下,碑上铭文熠熠生辉。   巨碑下。   “赵公子?你在听吗。”   “啊,在的,在的!说到哪了……对了,宁师姐,你说的这个六千年前的前辈,后来怎么了?”   垂目的赵戎听到轻唤声,顿时醒神,他抬目敲了眼身前女子。   这位性子不错的宁师姐,正双手合握放在身前,晶莹剔透的漆眸一眨不眨的盯着赵戎,眼底似带着些关怀之色。   此时,她闻言后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关于这位赵师兄的记载不多,或许一些地方有,但也很难寻到渠道……”   “那……这位赵前辈,曾经到达了何种境界修为?”   “我也不清楚,不过……应该是十分之高的。”宁婴笃定点头。   “哦?”赵戎目露好奇。   宁婴轻轻道:“他是……我们玄黄人族的紫金天骄。”   “紫金……天骄?”   赵戎扬眉,心里轻念。   他本想问问心湖里的‘某本活字典’,不过后者已经娘们似的生气,用冷战的方式,不理他了。   虽然赵戎刚刚对它说的,其实是真的心里话。   这时,宁婴摇了摇头,像是不想再去聊刚刚话题。   她瞧了眼赵戎,疑惑:   “怎么?赵公子对他很感兴趣?”   赵戎目视宁婴,坦然的点点头,“听着十分厉害,十九入金丹,也不知道我家青君能否超越这位‘本家’的赵师兄。”   他笑了笑,解释了句,“嗯,青君就是灵妃,喊习惯了。”   宁婴柔笑。   她笑起来时,那双漂亮杏眸会弯弯眯起,柔柔楚楚的,让人顿感亲近,心情也不由得明媚起来。   赵戎下意识的多瞧了一眼……青君的这位宁师姐,应该很多男子追求吧,不过她的这妖族出身……   此时,只见宁婴轻轻颔首:   “我知道的,那日听你在幽山下喊过,后来私下里我与姐妹们故意学你,去唤她‘小青君’,灵妃师妹反而红脸嗔我们,板着脸让我不许乱喊,咯咯原来是专属于夫君呼唤的爱称啊。”   红裳女子笑语,竖起食指,前摇着点了点,“这起始至竹马青梅的总角之恋,真是令人艳羡。”   对于美人,男子不分年龄段,谁都爱看,至少赏心悦目不是,而被美人恭维,更是会令男子十分受用。   此时的赵戎,也很难例外。   他面带笑意,摇头没接话。   “赵公子在这儿等谁呢?”   “芊儿,她等会儿就来。”   “哦,原来是芊儿师妹啊。”   宁婴点点头,轻轻挪了挪步,像是要准备告辞。   然而这时,她面露微恍色,停步转头,笑道:“赵公子,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小忙?”   赵戎瞧了瞧空旷无人的四周,本欲婉拒,毕竟算是孤男寡女,万一这位宁师姐是什么‘不情之请’,那岂不麻烦。   不过经过刚刚谈话,他此时心里对青君的这位师姐有些好感,听闻她说‘小忙’……   赵戎看了眼面露些期待色的红裳女子。   “宁师姐,什么小忙,你先说。”   “你等等啊~”宁婴脆声,边嘴里说着,边低头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小册子。   女子咬唇,睁大杏目,将小册子翻了起来,两手的动作有点小匆忙。   模样有点俏媚可人。   赵戎挑眉,瞧了眼她手上书的封面,发现是一本市面上比较流行的诗词集,一般在山上女子们办的文会雅集上,时常能看见这熟悉封面。   他以前无聊时也翻过,写的还行,所以……   这位修为不俗的宁师姐,还有这喜欢诗词的爱好?额,是了,一些妖族好像挺仰慕人族文章辞赋的。   嗯,比如某个爱看才子佳人书的小狐妖……   赵戎想到小小,心里笑笑。   此时他没有出声,袖手旁观。   随后,宁婴将诗集翻到某一页,认真且好奇的询问了赵戎,其中一句诗里关于某个晦涩意象的含义与作用。   赵戎瞧见这确实是小忙,便点头给她解释起来。   期间,二人在无人处的巨碑下,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传授‘姿势’。   赵戎讲的认真,偶尔抬目,也发现这位宁师姐听的专注入神。   他心里轻轻点头。   不多时,赵戎讲解完毕,宁婴展颜,她面露恍然领悟之色:   “……娇不语,暗移梅影过红桥,裙带北风飘……原来如此……其中还有这番曲折幽怨之意……赵公子,你,你真厉害!我之前不是没问过其他人,也有你书院的同门,至少讲的都没有你好,还这么的深入浅出。”   她两只素手一并,合上诗集,杏目睁大的端详赵戎。   秀眉间洋溢着些小欢喜,“而且,你的很多我觉得有道理的解释,那些人也从没提过,赵公子,这些都是你读一遍,就想到的吗?”   赵戎觉得,之前给他柔美御姐印象的宁婴,此时捧书瞪眼的可爱模样,有点儿像孺慕博学者的文青少女。   这突然露出的一面,让赵戎忍不住犯嘀咕……本公子这是意外解锁了娘子师姐的奇怪属性?怎么感觉接下来的剧本会有些不对劲。   年轻儒生不可察举的微微皱眉。   赵戎面露谦虚,摆摆手。   “宁师姐过誉了,只是一些谬见,哪里有书院其他师兄们讲的好。”   他语气认真,而眼前的宁师姐闻言,竟也没像他猜的那样,傻白甜的继续坚持夸他。   “哦,是吗。”   宁婴通情达理的点点头。   然后杏眼轻眯,看了眼谨慎谦虚的赵戎。   她启唇,齿若编贝,话音清脆:“那赵公子也是很厉害的,不比书院那几个读书种子差太多,灵妃师妹的目光,果然很好。”   嗯?赵戎扬眉,你要是夸青君,那我就不客气了。   “确实。”他点点头。   “呃……”宁婴哽了下,看了眼赵戎,她旋即话锋一转,诚声道:“师弟,其实还有积累的几个关于诗词的小问题,之前一直难住我……不过,现在时间太晚了些不方便,不能再打扰你了。”   赵戎点点头,不准备客气回话,因为他怕这位宁师姐真的当真,继续留下来问问题。   然而下一秒。   “不过……”宁婴忽道。   赵戎眼皮一跳,他就猜到可能会有个转折,没想到还真来了。   行吧,躲不过。   “不过什么?”他无奈道,看了她一眼。   宁婴怀里捧着书,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赵戎:   “都说明师难遇,至道难闻。要不这样吧,赵师弟,你介不介意告诉我你在书院的住处,嗯,我一个小女子,当然不适合进去,不过我们约个时间,过几日可以去那儿找你,然后出来寻个合适地方……”   她话语顿了顿,然后目露探寻道:“我向赵公子好好请教下这几个困恼多时的问题,赵公子觉得意下如何。”   赵戎安静了下来,看了眼这位宁师姐。   她话语有条有理,请求神色态度也不逼人,让人相处颇为惬意。   赵戎心里点点头,然后……   “抱歉宁师姐,我今夜就要赶云海渡船下山,往后一段日子都不在书院,要不你还是请教别人吧,我可以介绍一些书院师兄。”他轻笑,委婉拒绝。   宁婴微微皱眉,“师弟要下山多久。”   赵戎摇头,“拿不准,师姐真的别等我了。”   “那好吧。”宁婴闻言点点头,不做纠缠。   她朝赵戎柔柔一笑,“那师弟下山小心。”   没想到竟不怎么费口舌,就能拒绝‘佳人之请’,赵戎心里其实是颇为意外的。   看来这位宁师姐不是话本小说里那种,纠缠主角结果义无反顾的白给的文青少女,也是,人家是妖族摘星境剑修,修为强大,哪里会真那么简单。   他心里无聊吐槽了句。   其实,经过了不久前在大离星子镇,苏青黛与罗袖的轮番‘投怀送抱’,赵戎对于漂亮女子的突然亲近,有了一种似乎过分了的警惕。   天上哪里会掉馅饼,更别说掉林妹妹了。   嗯,掉个苏小小倒是有点可能,她是真会傻乎乎的白给……   此时宁婴点点头,小心翼翼的将一枚书签插在诗集其中一页,然后又认真的收了起来。   赵戎看在眼里,心里警惕性散了些。   “赵公子,你说等会儿要下山,这要去哪里?”宁婴随口道。   赵戎看了看她,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况且刚刚又有些不留情面的拒绝了人家。   于是,他便简略的说了下大离之事,当然不会涉及要紧事。   红裳女子听了会儿,面色如常,偶尔给句小建议。   随后,巨碑下的二人,又客气的交谈了两句。   这一刻,宁婴抬头看了眼天色,微笑告了句辞,随后,她毫不拖泥带水的离开了。   原地,赵戎抄着袖子,目送这位宁师姐离去。   不多时,他欲转回头,只是突然又忍不住回首,盯着宁婴的背影。   赵戎不知为何,总是感觉……好像有些不对劲。   错觉,还是说……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等等,她是不是用了些拉近关系的话术之类的。   比如刚见面先请他帮她一个小忙,积累一些“沉没成本”,然后再向他提出麻烦些的事情,请求帮忙,让其不好意思拒绝?   这似乎是套路的话术,是巧合,还是说这位宁师姐情商高。   是有背后的目的,还是只是请求诗词方面的帮忙?   赵戎站着不动,安静了会儿,某一刻轻轻摇头。   他还是感觉他这儿没什么能被惦记的东西,嗯,难不成宁师姐垂涎……男色?   这他倒是真的很难藏住……   其实,关于这位宁师姐,赵戎有听青君提起过。   她以白螭妖躯走剑修大道,是望阙太清四府数千年内最优秀出众的几位异类府生之一。   现如今,这宁师姐走江成功,铸造完毕了一颗品相极高的妖丹,成功‘摘星’。   摘星境妖族,放在妖族式微的望阙洲山上,是凤毛麟角的存在了,更何况是异类剑修。   而她又是天然比肩武夫的异类蛟龙体魄,加上还有一柄强大飞剑,可以剑气淬体,这样的异类女子剑修,杀力之强,几乎可以碾压一般的同等金丹境。   所以,这位宁师姐,可以算是在青君之前的太清逍遥府顶级天骄仙子了……   正在赵戎看着宁师姐背影,细细回忆之时。   归忽道:“她真身是条白螭啊……白的可是很稀有的。”   也不知是想起来什么,它语气带上了些兴致:“喂,赵戎你给本座加把劲,以后争取……收她为奴吧。”   “!!!”赵戎。   这是不喜欢女人的正常剑灵能整出来的话? 第四百五十四章 变强了,也变坏了   虽然眼皮抑制不住的狂跳,但是赵戎还是觉得,可能是他听错了。   “额,你刚刚说什么?”   他不动声色道。   “本座说,你给我出息点,这白色的螭龙可谓是十分稀少,可遇不可求,你以后有机会,就将其压伏,收了为奴。”   嘶,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归。   压伏?奴?赵戎忍不住面色一动,“你说的这个奴是什么奴,它……正经吗?”   归话语一顿,疑惑回道:“还能是什么奴女奴呗,然不成还收个回来当姑奶奶?”   赵戎:“……”   归想了想,“还有,为什么不正经?”   赵戎暗暗吸气,这是习以为常了?难不成它当初也有一段放荡不羁的风流史,相处这么久,这他之前倒是万万没想到的……   赵戎不禁十分好奇归的往事,不过,他想了想,又谨慎开口:   “额,你说的这个压伏……怎么压?”   归随口道:“你怎么突然废话问题这么多了。怎么压?当然是把她干趴下后,踩着她的脑袋,让她雌伏认主,不然怎么收为女奴?”   “……”赵戎震惊了。   这套流程……为什么你这么熟练!   此时心湖中,归有些好奇赵戎的反应。   见他不吭声,它继续嗤笑道:“喂,不彻底压伏她,那你怎么收为女奴?和她讲大道理?哈哈哈,真不愧是你,赵戎。”   作为一个优秀的剑灵,它从不放过任何一个能损到剑主的机会。   然而此刻,赵戎闻言却是没有生气。   年轻儒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啊这……这……你……这……”   我听得懂,但我还是大受震撼。   归的这些番话……在今天之前,他还以为它是万年处子来着,没想到它可能是个……高端玩家?   “这不太好吧,她可是青君的师姐,又是摘星境的厉害剑修,而且宁师姐人也不错,无缘无故的……”想起刚刚那位宁师姐的温柔性子,他面色犹犹豫豫道:“还有,咱们无冤无仇,收她为……为奴做什么?”   归不禁吐槽赵戎:“做什么?你这不废话吗,当然是骑了,不然你压伏她干嘛?带着身边给她讲道理渡化了?真有你的啊。”   啊这!这么直接的吗?赵戎又一次被震惊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   他觉得天天惦记着把娘子的师姐压伏了为奴,然后那啥了……这属实是不太好,本公子这剑灵给我递来的,是三观不正的黑化剧本吧?   简直就是魔教中人……   见赵戎又哑巴了,归觉得甚是没味,怎么聊个天都不吭声接话,这让它后面怎么装逼?   这种不上道的剑主,剑灵只觉得像是在对牛谈琴,叹气道:“算了算了,本座也不指望你了,等你这废材出息,估计得猴年马月,黄花菜都凉了,话说到时候这姓宁的稀有白螭,都被别的识货之人捉去了。”   赵戎这一次却是连忙点头,和捣蒜似的,还用力摆手,“你说的对,说的对,这种事……咳确实是远远超出了本公子的能力范围,里面水太深了,我保证把握不住!”   嗯虽然想想都知道这么深的水里肯定刺激,毕竟要是真这么干了,那怕是思想上那也算是某种……背德?   这可是与娘子关系要好的师姐?嘶……要是放在赵戎的前世,都能拍成某国伦理剧了,这剧本的名字赵戎都有画面感了……妻子的闺蜜。   但是,赵戎不是这种人,于是此时……   他选择秒怂,“归,你还是整些简单的活交给我吧。”   归语气傲娇:“嗤,瞧你这出息,这点志气都没有。”   赵戎忍不住了,正色摇头道:“不是,这和志气没有关系,她是青君师姐,关系不错,咱们怎能抱有这种心思交往,就因为宁师姐是水裔妖族?我觉得山上有些对妖族的律法已经够苛刻的了,当然了我也不多管闲事,这是人族妖族的老黄历,只要笨小小没事就行。”   归理直气壮道:   “妖族就是妖族,只畏威不畏德,相信本座,她们之中的大多数比你想象的更加弱肉强食,而且奴性很强,对强者依附,本座是过来人,比你有经验。”   赵戎顿了顿,没有去争这个问题。   他点点头,承认‘过来人’归玩的确实高端……他认真语气:“但是这事若是让青君知道了……”   剑灵打断道:“就算让赵灵妃知道了又如何,不就是个师姐吗,你若是能收服这条小小白螭,凭本事办的事,她有什么好说的?说到底,你就是怂,畏手畏脚的。”   “……”赵戎。   好家伙,凭本事办的事?   凭本事把娘子你的师姐收为了女奴……   赵戎不敢吱声,这就是高端玩家吗,归,你变了,以前还经常骂本公子渣的……现在想来,原来是称赞啊。   归看见赵戎又被它震住了,难得没有顶撞它说话。   对他‘态度’颇为满意,于是剑灵开始了今日的‘平淡日常’。   它傲气道:   “呵,不是我炫耀,当初本座还在玄黄界的时候,这样的螭龙可是收服了不少,还有很多还巴结着上来讨好本座呢,偶尔闲下来时就耍一耍她们,全被本座调教的服服帖帖的,要抽就抽,要骑就骑……”   赵戎吸气,睁大眼睛。   一副低端玩家仰视高端玩家的即视感。   不过,他此时还是忍不住确认道:“额,你收的全是女……雌的吗?”   “???”归忍不住骂娘:“你有病啊,想什么呢?本座要男的干嘛?男的都给我死一边去。”   “……没事,你继续。”   赵戎咳嗽两声,也感觉似乎问了个很蠢的问题,对啦,要男的干嘛,要是他,咳咳也选女的,男的爪巴。   不过,赵戎这不是很早就有点担心归的性取向了吗,担心万一它是个弯的怎么办。   此刻,暗道逃过一‘杰’的他,松了口气。   这时归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本座告诉你,这蛟龙之属大都天性好淫,若不加以克制可能会行祸乱之事,有些雄性妖龙,本座很看不顺眼,以前那是见一次就递一剑。”   赵戎挑眉,心里吐槽了句……额宰了他们后,就勉为其难的收了他们妻女为奴?   他心里不禁替那些蛟龙老兄默哀了半秒,然后点头,面色赞叹道:   “没想到阁下还有这种曹贼的癖好,失敬失敬。”   “???”归疑惑不解,它哪里知道曹贼是谁。   不过某人的胡言乱语它也听多了,偶尔学上几句,所以此时没有过多在意,继续炫耀起了它的光辉事迹。   想虚心向高玩学习的年轻儒生,越听越是感慨。   没有想到归以前也喜欢斩杀蛟龙,是了,他之前在很多神仙书里看见过,很多山上历史上出名的剑修,都有什么‘有蛟龙处斩蛟龙’的光辉事迹,当时赵戎只觉得是前辈们的大风流。   不过现在他倒是知道了些,原来对于某个傲娇剑灵而言,斩蛟龙的目的,是为了‘贴心照顾’它们的妻女啊,破了案了。   虽是玩笑话,但赵戎心里还是觉得归好像有点儿不地道。   他很想批判一番归,不过却又不禁好奇,想要继续听它讲下去,窥探一下高端玩家的玩法。   嗯,只是好奇。   “……其实调教这些螭龙女十分有意思,最好是那种野生的,已经上岸的妖族没意思……嗯,她明明被你踩着脑袋压伏了,但却傲骨犹藏,心底其实还有着些藏不住的野性暴虐,随时可能噬主反扑,即使最后恐惧你的强力,低头雌伏,温顺为奴了,但却也说不准哪天被你欺负惨了,回首怒目,呲牙拼命……”   赵戎忍不住听的津津有味。   不愧是……高玩。   他点点头,继续倾听它讲。   约莫半炷香后,归一副过来人和前辈似的,语气懒洋洋总结道:   “……所以,这种随时可能暴起的危险和螭女乖顺外表下的野心妖异才最有意思啊。”   赵戎大开眼界,不过还是接了句,“应该也不是全部螭女都是如此吧,我看宁师姐性子不错,应该是出身于那种上岸的妖族,不然估计也进不了太清四府修行。”   归不说话了,而是在他语落后啧啧两声。   心湖里安静下来。   “……”   “……”   随后,赵戎点点头,“我知道了,不会……再大意了。”   归觉得赵戎在这点上最让它看的顺眼,是个聪明人,有些事也省心。   不多时,剑灵又吹嘘起了当年它同时驾驭调教九十九位螭女之事……   聊了会儿后,剑灵一叹:   “哎,具体和你说也说不清楚,你得以后整一条,上手了才知道……今夜瞧见这个宁婴,倒是勾起了本座些兴趣回忆,她竟然还是条罕见的白色的,实在是稀少,本座以前也想收一条的……”   “其实这是得了白化病吧?”赵戎忍不住插嘴了句。   “……”剑灵话语卡了卡,语气有点困惑,“什么白话病?”   “额,就是同类中出了个白的。”赵戎组织着话语,想了想道:“比如白鹿白猴白虎白牛之类的……”   咦,似乎混入了什么奇怪东西。   不过归没有察觉到,在他大致解释完后,它似懂非懂点点头:   “行吧。哎,但奈何你却不争气,对这条白螭,还真当她师姐了,连想都不敢想……”   赵戎认真纠正道:“是青君的师姐。”   “行行行,就你啰嗦,不都一样。”归不耐烦,点头道:   “呵,要不这样吧,回头有机会,本座有些法子,帮你试着收服些弱点的蛟螭,你快努力修行……嗯,这次可不再是你的娘子师姐了,别再婆婆妈妈了。”   赵戎眨了眨眼。   归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语气有点小兴奋,“你送给我的‘无为’紫气,本座都玩腻了,小家伙刚开始还活蹦乱跳的,现在腌巴巴的没意思……哎,说起来,本座可是好久好久没训螭了,回头咱们合力整上一条螭蛟,好好过过瘾。”   赵戎发现好像解锁了归的特殊癖好,训螭?咳咳,像它之前说的那模式调教吗……   先干趴下……然后踩脑袋……再让她雌伏喊主人……最后骑了咳咳。   赵戎心里咳嗽一声,面上露出些犹豫之色道:“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太好的。”   “哎。”赵戎像是经历了思想斗争,片刻后长长一叹。   他半推半就道:“那……行吧,不过到时候我得和青君小小她们报备一下。”   ‘好男人’赵子瑜坚定的点点头。   归无语纳闷,“就调教一条螭蛟,为什么要报备?”   赵戎一本正经:“你不懂。”你是高端玩家,风流放荡不拘一格,我就是个低端玩家,要哄娘子们的……   “……行吧。”归无语,随机又语气喜滋滋:“咱们调教了她为奴骑的时候,你多做些防护。”   赵戎暗暗点头,觉得有道理。   他有些感叹,“哎,多谢你了,归。”   “没事,到时候本座看着也解闷过瘾。”   “……”赵戎。   他老脸忍不住一红,“咳咳,你不是说做这事时,你会回避的吗。咳咳放心,到时候的具体调教交给我就行。”   “咦,本座有说过吗?”   好家伙,又装傻……赵戎暗道,不过犹豫了下,决定这个是唯一例外,其他的万万不行,于是他也没计较。   以前赵戎很少和归开车,都是因为今天突然发现它是高玩,赵戎也稍微放开了车技。   不过没事,他和归都是爷们,而且后者也都放开了?   这时,只听归又嘀咕道:“还要准备下专门的护甲法袍什么的……得穿多些。”   赵戎一愣,不动声色道:“咳咳不是应该……穿少些或不……不怎么穿吗……”   归语气困惑,“你这副身板要骑上去,不得多些防护吗,不然万一被甩下来了怎么办,结果这新坐骑还没在人前威风到,自己倒是丢脸了……还有,你说穿少点,你是要干嘛?”   “……???”   剑灵疑惑不解。   下一秒,年轻儒生面无表情,他头猛的一甩,朝太清府门打不走去。   赵戎再也不想理这个剑灵了。   坐骑?就这?   我小本子都快拿出来做笔记了,你嚷嚷来嚷嚷去,就是说了这点事?呸,活该是个万年老处子!   归:“……”   赵戎等不及,朝南辞精舍走去,不多时果然在路上碰到了小芊儿。   二人言语几句,便一起离开了太清四府,去往东城外的某处云海渡船的渡口。   路上。   赵戎安静下来的心湖内。   某一刻,剑灵像是想起某事,轻声道:   “对了,你注意些。”   赵戎以为它又要挑起话题借机装逼,故意晾了它会儿,才随口道:“注意什么。”   归沉默了片刻,“你目前所练的功法……而且之前时常喝的正冠井水里面,也有不少龙气,至今也不知道为何会被你吸收,让你体质有向异类蛟龙体魄转变的现象,体内的赤蛇都快完全化蛟了……这些,你应该能清楚感受到。”   赵戎点头,旋即一怔,“你是说……”   归撇嘴,“没错,刚刚聊过了,蛟龙之属好淫且欲强,所以……你要注意警惕,尽量清心寡欲些,可别被未知变化影响了……我怀疑这吸收龙气的变化,影响的可能不只是你的体魄,还有比如……白天上午在你北屋房内……呵放心,本座说过没有偷看,但你们小两口大概在干嘛,本座也不是傻子……”   赵戎眉头忽皱,又想起了白日在北屋与青君有些放纵的折腾之事……难怪当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最后还是没忍住……   事后,赵戎也只道是颇长时间没有见青君,于是恋极了她,嗯,还有她身子……   所以,本公子这是……变强了,也变那啥了?   年轻儒生担忧的揉了揉脸。   约莫半钟头后,怀着些心事的赵戎带着小芊儿,抵达了东门外二十里外的一处云海渡口。   二人牵手登上了鹤状的云海渡船。   连夜返回了大离。   …… 第四百五十五章 明日复明日与重返大离   在独幽城外,赵戎带着赵芊儿登船之时。   独幽东城内一片灯火繁华。   甚至繁华更甚,因为某件传闻在市井坊间迅速传开。   太清逍遥府内,那位早就芳名远扬的赵氏少女,气运惊人,获得了某个神秘巨大的福缘,再次剑入甲等。   顿时扬名独幽城。   得知赵灵妃带着逍遥府副府主还有同门师姐师兄们回了梧桐街青莲居,汇聚而来像睹她于飞剑一眼的剑修,纷纷前往,络绎不绝。   盘踞望阙山上的那些仙家大派,豪阀世家,皆派出重量级人物携礼前去青莲居庆贺观摩,热情笼络。   甚至连天涯剑阁与幽澜府,今夜也派出大人物到场。   今夜的梧桐街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全城的修士与路人们也是津津乐道……   其实往日里的梧桐街,是个清净之处所在。   虽然独幽东城,向来是望阙洲山上修士最密集之地,且各方势力错中复杂。   但是以幽山为分界线,东城越往东越是宁静,全是雕龙画栋的殿堂楼阁、豪宅私馆,灯火通明,却毫无闹声传出。   这都是仙家豪阀们的深宅大院……   而越靠近西城,这越是市井气息与闹声十足,贴近散修凡人。   梧桐街位于在幽山以东,往日也是气氛安静,只不过今夜,它的繁华注定可堪与西城的闹市一比。   然而与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梧桐街旁白的一条偏僻巷子……   井蛙巷内。   过道狭窄,地板潮湿,秋叶满地。   一片寂静漆黑。   隔壁街的闹声隐隐传来,似乎极远,又似乎极近,就像两个世界。   巷子尽头,破落小菜馆内,赵希夫抱胸习惯性的靠在木门上。   他眯眼瞧着隔壁梧桐街方向的夜空,似是出神。   某一刻,远处山顶的报时古钟被敲响。   似乎千年不变的沉闷钟声,响彻独幽。   坐在板凳上像是一直在打瞌睡的绿袍老者起身,摸了摸头发稀疏的脑袋,佝偻着背,麻溜跑进了夏虫斋内,按时敲响铜钟。   倚门的掌柜汉子,没有去理身边经过的绿袍老者。   他突然笑容灿烂的回头,朝身后悄悄到来的中年妇人道:   “怎么了,冰冰?”   冰娘眼神有些好奇的看着门外天空,“隔壁街是在办什么喜事吗?”   赵希夫耸耸肩,“谁知道呢。”   这时,按时进门的绿袍老者,将木门上的铜古旧钟敲响,钟声响彻夏虫斋的昏暗大厅。   冰娘听闻‘铛铛’钟声,面色有点恍然,“呀,都亥时四刻了,原来这么晚了。也不知道赵姑娘和赵公子他们到家没……”   她嘀咕摇摇头,像是……听到绿袍老者敲了钟声,才知道此刻的时辰。   而之前。   夏虫斋外。   响彻独幽城的洪钟大吕之声,这个中年妇人像是没有无法听闻到一样……   此时,掌柜汉子笑着点头。   冰娘轻声:“这么晚了,隔壁这么热闹,要不咱们去瞧一瞧,从早上起床气,一天都没有出去了,有点闷呢。”   赵希夫走上前,牵起她的手,微笑摇头,“太晚了,夜深风冷,还是算了,你要想出去看……那就明日吧。”   冰娘欲言又止,随后还是柔柔一笑,“行,听你的小赵,时候不早了。”   她似是还想说什么,揉了揉额头,“咦,之前想说什么来着,刚刚过来就是想问这事,怎么又忘了?”   赵希夫笑了笑,略微思量,“是不是问刚刚那赵大丫头怎么能身上发光,还有身边还有一柄剑飞来飞去?”   “对对,就是这个。”冰娘开心的笑了,抓住掌柜汉子的手,然后又小声道:“赵大丫头还有她带来的哪些朋友师长,怎么感觉不像是正常人……”   “这不很正常吗,他们不就是正常人吗?”赵希夫语气’疑惑‘,轻柔的打断了妇人的话语。   他面色严肃认真道:“这种飞来飞去,身上发光,在咱们城里,不是很正常吗。”   “咦是吗?”冰娘半信半疑。   掌柜汉子点点头,“小时候家里人都有教过的,这世上人都是这样的……我也行的,你想看发光吗,还是带你飞来飞去?我可是很厉害的。”   慢条斯理的说着,他也笑了起来,牵着她的手,笑的十分开心。   冰娘愣愣,随后也被自家男人感染,眉欢眼笑。   随后,她伸手帮赵希夫理了理衣领,又擦了擦肩头的灰迹,温柔轻语:“那现在别先发光,太晚了刺眼,我现在眼睛也有点花了,嗯,明天吧,明天我要看看,哎,怎么这些你们都会,就我不会呢……”   秀气妇人眉目间有些小沮丧。   赵希夫点头,道:“行。”   汉子顿了顿,又做出了一个曾无数次许下的承诺:“明日。”   秀气妇人笑着颔首,随后转身欲回后厨。   只是中途,她突然又回首道:“小赵……”   赵希夫露出温柔的笑容:“怎么了。”   “明天……明天出去的话,我还想去看看海,可以吗?”   “怎么突然想看海了?”   “就是……觉得有些闷,好像……好像在这里待了好久似的。”   秀气妇人目露些懵懂迷茫之色,看着左右四周,微微歪头。   “你呀,就是闲不住,行。”赵希夫眯眼笑语,“明日,我带你去。”   冰娘蓦然开心起来,转身回去了。   “我先上楼,你也早点上来睡,别忙了,明日再忙吧。”   赵希夫点头,目视她的婀娜背影消失。   他目光有些出神,似乎是觉得对她,他怎么瞧也瞧不够。   不多时,掌柜汉子长长吐了口气,揉了揉脸。   他瞥了眼门外安分守己,每日准时为某个妇人敲钟的绿袍老者。   名为雨伯的老头又在板凳上打起了瞌睡。   这千年来,每日都是如此,岁月悠悠,拥有漫长的长生种寿命的老头都已老了,但是那个名叫冰娘的平凡妇人,却容貌依旧。   胡子拉渣的掌柜汉子转身。   他拎起一根手边的扫把,独自走到无人的巷子里。   低头默默扫起了地来。   将不知多少次落入巷子中的秋叶,缓缓扫去。   巷内,绿袍老头睡着,胡渣汉子扫地。   无人言语。   夜里。   夏虫斋二楼某处厢房。   有妇人睡前迷糊道:“小赵,我……是不是记性愈来愈不好了,总感觉……记不住事。”   汉子摇头,“没有,你就是笨了点。”   “你……你不许骂我。”   汉子点头,“早点睡吧,明日……就好了。”   “嗯……明日……去……去看海……”她眼皮撑不住,呢喃,“你可别忘了……”   妇人睡去。   “我不会忘的。”黑暗中,汉子面色平静,翻了翻身。   “明……日……你还记得吗。”   ……   第二日,中午。   晴空万里,秋阳高照。   一艘高大鹤状的云海渡船,刺破了大离都城寒京高空的云海,缓缓显出庞大身形。   赵戎带着小芊儿,连夜坐船,终于又抵达了寒京。   寒京的云海渡船渡口,建立在城外不远处的一座百丈高山上。   此时云海上的渡船,船头渐渐向下倾斜,高低降低,准备落地。   靠近前方的某处甲板,人群前方,赵戎正两只胳膊撑着栏杆,垂目注视下方。   小芊儿贴身跟在他的身旁,踮脚尖,一样手撑着栏杆,打量下面风景。   这艘云海渡船缓缓降落,下方的山顶渡口处,只见有着密密麻麻的人影,似乎正在举办着一个欢迎仪式,也不知在迎接何人。   “呀,戎儿哥,来了好多人啊,是不是那个俏寡妇皇后派来的,又来巴结你?唔,也不知道那个有趣的小皇帝有没有来……”小芊儿好奇的瞧着下面,纤细食指点着粉唇,嘀咕道。   赵戎嘴角一抽,“什么俏寡妇皇后,你别乱叫。”   “哦哦。”   年轻儒生扫了扫下方人群,确实热闹,不用猜,便是为他而来。   不过赵戎也不意外,毕竟前天做船返回独幽城前,他与大离的各方势力都打了招呼了,今日也是按时按点返回,并无延误。   “呵……排面啊……”赵戎摇头,自嘲一笑。   如今他带头主持的封禅大典即将举办,一举一动都是大离各方势力的焦点,想低调些都难。   “哦哦。我的‘贴身大丫鬟’呢,该不会没来吧……”赵芊儿刚要展颜一笑,突然又笑容收回,因为瞧见了某道婀娜靓丽的身影,“哼哼,原来还在,这几天竟然还没偷偷跑掉呢,行,好吧。”   小丫头点了点脑袋,瞧着下方人群最前方的苏青黛,脸色和语气淡淡。   赵戎闻言,不好接话。   小芊儿其实巴不得某个苏姓仙子趁机跑掉,嗯,不是让她真的跑掉,毕竟是白嫖来的,后来还搭上了一首南山品诗词,老赵家也绝对不会做亏本买卖,小丫头也是将家风谨记于心。   她是想苏青黛逃掉后,再抓回来,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在赵戎面前抽她鞭子调教一番了。   另外,赵芊儿心里还有一层思量,苏青黛要是趁戎儿哥和她不在,逃跑了,那岂不是侧面证明,她就是个骗男人的狐媚子吗,什么真命天子,都是借口……   然而,很可惜。   苏青黛也不知是真的死心塌地要跟在真命天子,还是心思敏锐,不上小芊儿的当。   此时,她就在下方人群中一起接船,而且那副打扮……   赵芊儿微微鼓嘴。   赵戎目光一扫,正好瞥见了下方郑重接船的人群最前方,那道高挑黑裙的绝色女子身影。   只见,苏青黛一身漆黑如夜的修身裙裳,上面有南山品诗留下的星辰意象流转,宛若星空的模样。   她妆容精致,带着神秘又优雅的紫色面纱,露出一双长眸冰冷高傲,脑后青丝长发又如瀑般笔直披下。   似乎是知道某个年轻儒生有些喜欢这种女子黑长直的冷淡装扮。   苏青黛傲雅独立于人群最前方,鹤立鸡群似的,一时之间成为了这处渡口最引男子侧目的风景线,吸引了无数目光。   然而这黑裙绝色的冰山仙子并没有丝毫去瞧周围的那些男子们,而是微微仰首,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渐渐靠近降落的云海渡船。   她有些万年寒冰似的冷漠俏脸上,似是露出了些期待思恋之色,特别是与船上倚栏的赵戎目光撞到后,苏青黛脸颊浮现微微红晕,唇角弯起……   这个美名远扬大离山上的绝色仙子‘冰山融化’的一幕,顿时吸引了渡口处无数人的目光,人群中的喧闹声都不禁被压低了一半,一道道视线愣住:这位高冷傲气的苏仙子这是……羞涩了!?   甲板上,赵芊儿眼睛尖,第一时间瞧见了这眉来眼去的一幕。   她睁大眼,看一看平静面色的赵戎,又看一看下方眉目欢喜的苏青黛,小芊儿忍不住咬唇,挺起小胸脯,一双桃花眼去用力瞪下方的后者。   “唔狐媚子……小狐媚子……”   “……”   赵戎短暂的扫了眼下方苏青黛,便目光快速移开,没有多瞧,而是再去看了看人群,瞧瞧到底来了哪些势力的人……   一旁,小芊儿挽着戎儿哥胳膊,鼓嘴哼哼唧唧会儿后,面色突然平淡下来。   她想起了昨日小姐私下里与她说的悄悄话。   小芊儿歪头,轻轻眯眼,又打量了会儿船下方那道与小姐气质相似性格却截然不同的黑裙绝色女子。   她点漆似的眼眸,十分灵动的流转了下,“呵我和小姐还治不了你?”   赵戎置若罔闻,没有去关注这些女子间默契凶险的小战争。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特别是接下来这段时间,估计要十分忙。   小芊儿和那位苏姑娘管她们怎么闹,只要是在他默许的程度内,并且也不给他添乱,就行。   否则,全要打屁股……   云海渡船越来越近,渡口的闹声愈大。   赵戎摇摇头,转身准备下船。   在离开甲板前,他抬头看了眼阳光明媚的晴空,突然又回忆起了回独幽城前的那几日发生的一些事情来。   记得那一日,赵戎带着顾抑武、小芊儿等人才刚刚抵达寒京郊外十里处,便迎来了一个比此时渡口接船还要热闹万倍的浩大盛典——大离独孤皇后携小皇帝,带着离庭的满朝文武与三十万国民迎接众人…… 第四百五十六章 幼帝牵马,太后低眉   几日前。   大离寒京外。   一场盛大迎接典礼正在上演……   赵戎不是没有见识的人。   但即使是他经历过终南国郊外十万国民相送,十里柳条折尽的盛况。   眼下面对这站在大离最高处的一对孤儿寡母,携带近三十万国民出城相迎的繁华庆典,赵戎还是忍不住讶然。   他骑马带头走在最前方,身侧落后一个身位的是赵芊儿和顾抑武。   再后面是苏仙子,与正骑马跟随的正义堂学子们。   其实苏仙子之前是亦步亦趋跟在赵戎旁边的,贴着他,不过却被小芊儿赶到后面去了……   赵戎放眼望去,通往京城大门的官道上,空无一人,而沿路两侧,则是挤满了数十万寒京百姓。   一时间沸反盈天。   可容纳五六辆马车同时并肩而行的宽敞官道上,铺满了一条条鲜艳夺目的红紫地毯,延绵数里,他一眼望不到尽头。   此条大道,除了赵戎和顾抑武一行人骑马而行外,只有远处的一座庞大的华盖龙辇。   这龙辇四周,千百宫女与带刀侍卫拥簇,临近的百姓皆跪地趴服。   不问可知,大离幼帝与皇太后就在其中,正静静等待赵戎等人。   赵戎面色平静,目光扫过道路两旁。   视野之中,是密密麻麻的人头,千奇各异的兴奋面孔,还有他们手中似乎按风俗迎接挥舞的鲜艳花朵。   所以这一路走来,可道是‘一日看尽寒京花’?赵戎心里嘀咕了句。   “戎儿哥,这仗势倒是挺大。”赵芊儿兴致勃勃的瞧着。   赵戎没有回首,却也轻轻点头。   眼下的场面确实是比当初终南国的折柳迎送还要浩大。   这大离王朝,不愧是望阙洲北部数一数二的大王朝,而且气象崭新。   看路旁这些寒京国民,衣着华美,锦绣绸缎,面色红润。   比终南国的国民的生活条件明显更好些。   不过也是,终南国是类似小国寡民的悠闲隐居气氛,而这大离王朝,是蒸蒸日上的大王朝气象,然而可惜最有可能有作为的先帝突然驾崩了……   赵戎默默打量,在心中将大离与他去过的国家相对比,不管是国民还是风俗。   还未进城,赵戎便从中分析出了不少有用信息,并不只是去瞧路两边出现频率很高的俊秀离女们。   咳,说来这些离地之人确实整体俊美高大,似是继承了上古离族的一些血脉,在外貌气质这块得天独厚。   不过赵戎觉得淳朴秀气的终南山姑娘也挺不错的,嗯,特别是当初那些,给他投掷香囊荷包的小娘子们,哎只可惜本公子的香囊荷包都被小小忘在了终南国……   就在年轻儒生惋惜之时,小芊儿眯眼道:“戎儿哥,你在看什么呢。”   赵戎眼睛从漂亮离女身上挪开,不动声色道:“在分析些东西呢,咳咳,快到了。”   赵芊儿小脸狐疑。   赵戎一行人离前方的华盖龙辇越来越近,路上,他又留意到一些现象。   这大离寒京的百姓们,似乎对他的到来十分欢迎,那些姑娘百姓们热情洋溢的面孔,应该不似作假,和当初把赢了清谈的赵戎当偶像的终南国民有的一比。   “不只是那些漂亮离女热情,其他那些老人小孩也挺欢腾的,看来不只是因为本公子的英俊相貌……”赵戎嘀咕,分析了一波。   赵芊儿:“……”   顾抑武等学子:“……”   片刻后,顾抑武咳嗽一声,开口了,“子瑜,这寒京百姓好像挺欢迎咱们的。看来那位独孤太后在咱们到来前,好像做了不少舆情工作。”   赵戎轻轻点头。   他们一行人在来寒京的路上便已经知道,现在整个大离百姓都知道了封禅大典一事,而且,整体也是持支持欢迎态度。   这种举国欢腾的大事,不单单是上位者推行,营造民间某种积极向上的气氛更为重要,这也算是检验上位者的统治艺术。   而眼下这国民们对封禅的态度,不得不说确实有益于减轻赵戎等人封禅的难度和意外。   念头及此,赵戎不由的对那位即将见面的独孤太后心生些好的印象。   他轻轻点头,目光落在了远处越来越近的华盖龙辇上……   不多时,随着赵戎一行人的骑马靠近,路旁两侧有礼乐声奏响。   随后,又是大离礼部官员们执行的一些流程与闹腾过场。   当赵戎等人在龙辇百米外停步下马后,发现前方在一众宫女与几位弦月女官的围绕下,龙辇旁已经有一个瘦弱矮小的身影在等待。   赵戎眯眼看去,是这一个约莫七八岁的柔弱少年。   他面容清秀,瘦瘦矮矮,却穿着一身宽大繁琐的明黄色龙袍,头上戴着比柔弱少年脑袋还大一圈的冕旒。   这让赵戎第一眼瞧见,都有些替小皇帝担心他这脖子细细的脑袋上,顶着这个一看就十分沉重古朴的冕旒,会不会下一秒就落下来。   小皇帝快步迎了上来,与赵戎等人汇聚,挨个寒暄了一番,少年声音细细柔柔,还带着童音。   只是眼下万众瞩目,他们也没多聊几句,便由着礼部官员按照安排举行流程。   赵戎平静应对,只是他感觉这个幼帝好像多看了他几眼。   似是……好奇仰慕?   礼部举行的仪式也随之开始,一个年迈的礼部官员,打开圣旨,朗声宣读了一番。   大致意思便是歌功颂德一番小皇帝怎样怎样,然后又说名满一洲的林麓书院亦是承认与支持当今离朝正统,于是派这些君子贤人前来,天命所归巴拉巴拉什么的……   赵戎也没怎么听,扫视一圈周围,并没有看见那位大离贤王的身影。   除此之外,之前他见过的木槿、雪蝉二女都在,正垂目静立在某个龙辇左右。   赵戎目光一转,落在了人群正中央那只安静的龙辇上。   这只龙辇整体明黄布料,四面无壁,只有帘幔垂下,遮住了里面的情景。   而且这些垂下的帘幔,竟然是白色布料,似是……奔丧似的孝服风格。   且龙辇四周被木槿、雪蝉等数十位弦月离女森严围拢。   赵戎只能隐约看见其中似乎正跪坐着一个女子的倩美身影,穿着宽大礼服,身姿笔直,似是在与万民一起细听场上礼官的话语。   她似乎也是一身白色,除此之外,赵戎瞧不出别的大概了。   里面应该那位独孤皇太后,传闻中的大离第一美人了吧……赵戎心道。   他没有多瞧,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瞧这样子,这位独孤皇太后似乎还在孝期,为那位逝去的先帝戴孝。   所以眼下在场上,也不方便当众露面见人,这不太合礼数。   并且,这公众场合是表演给三十万国民看的,不是与赵戎等人商量封禅要事的地方。   耐心与演技也是这类上位者的基本功。   赵戎心里轻笑。   这时,万众瞩目的场上,流程轮到了小皇帝讲话。   他童音稚嫩,细声细语,若不是赵戎离得近,估计也听不见,更别提周围的数十万百姓了,不过该欢腾鼓掌的时候,大伙还是聪明的跟着,假装听到了。   而离近的赵戎观察到的更多。   只见这个身为一国之君的少年,尽力抬起被冕旒重压的脑袋,讲话时语调很慢,似是怕说错了字。   幼帝脑门上头上布满细珠似的汗水,似是紧张,可却全程没有抬手去擦。   他面朝万民说话,但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偶尔目光还偷看一眼旁边安安静静的龙辇……   这一幕,赵戎尽收眼底……这么感觉这小皇帝在背书一样?和小时候上课被点名背书一样,嗯,正好快放学了,老娘又在窗外看着他……   这画面既视感,想想都是童年阴影。   “就是个……小孩子啊。”年轻儒生摇摇头,心里嘀咕了句,对其有点小同情。   赵戎刚刚是觉着这小皇帝有点像某个古板少女,瘦瘦弱弱的,又谨守祖宗礼法,一板一眼,不过眼下来看……他哪里有鱼怀瑾那么‘虎’?个头小小的,却说打你板子就打你板子。   不多时,小皇帝终于讲完了话,万民欢呼,礼部的流程继续……   一炷香后,这麻烦人到盛典终于结束,最后好像还宣布了封禅大礼后,大赦天下一次和减轻一年的赋税,百姓的欢腾声更甚。   赵戎微微挑眉。   众人开拔回城。   小皇帝回到了白帘幔龙辇旁边的那只小龙辇上,与全程透明人似的一言不发的独孤氏太后一起返回。   而赵戎等人在离朝的文武高官的陪伴下,上马前进。   就在车马刚刚开动之时,突然,前方的小龙辇又停下,从上面跳下来一个皇袍少年。   众人微愣,就在这时,这位大离幼帝做了一件让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只见小皇帝快步来到赵戎马下,伸手抓过了马匹的缰绳。   “赵……赵先生,让……让朕来。”这柔弱少年才跑了几步,就喘气通红了脸,然而眼睛却亮晶晶的看着赵戎。   众人震讶。   无数道目光落在平静儒生与小皇帝身上。   有跟随小皇帝的弦月女官想上前,不过她们收到了白帘幔龙辇旁大司乐木槿的眼神,弦月宫女们飞速瞟了眼依旧安静的白帘幔龙辇,脚步止住。   此时,面对身前小皇帝的行为,赵戎也有点惊讶。   他与顾抑武对视一眼,眼神无声交换。   这是独孤氏教你的?不然怎么只牵本公子的马,不牵抑武兄他们的……赵戎心里默默道了句。   随后,他又看了眼小皇帝似乎殷切期望的目光,没计较,轻轻点头,行礼道:   “某一介布衣,如此皇恩,诚惶诚恐……然陛下盛情难却,只好恭敬从命。”   小皇帝开心点头,侧目又去瞧了眼母后的龙辇方向,见周围那些弦月姐姐们并没有来阻拦,他耸起的肩膀松了松。   “赵先生,让朕来,让朕来。”   小皇帝有模有样的给赵戎牵起了马。   周围众人面面相觑,随后整齐行礼道了句“陛下贤明”,车马继续开动。   车马龙辇走的并不快,似乎是为了照顾小皇帝的脚步。   寒京的北门打开,众人很快便进了城。   中途,还发生了一点小风波。   某一刻,距离众人不远处的一处人群中,突然发生了骚闹。   骑在马上的赵戎和顾抑武等人侧目。   然而白帘幔龙辇及其周围的木槿、雪蝉等弦月离女们,眼神并未有似毫偏移,亦步亦趋守在龙辇旁,脚步不停。   似是不在意。   果然,很快那儿似乎有打杀声的动乱便被平息了。   不多时,远处突然来了三位陌生的弦月离女,其中一位走上前来。   赵戎眼尖,瞧见她袖子上有点滴鲜血。   下一刻,只见这陌生的弦月离女恭敬的小步来到白帘幔龙辇旁,对木槿耳语了句什么。   身为乐坊司大司乐的木槿面色平静,微微偏头,看向旁边白帘幔内的那身份尊贵无比的女子,目光带着些请示之色。   龙辇内依旧安安静静。   下一秒,一道淡淡清清的声音从白帘幔的缝隙间飘出。   “夷十族。”   场上除了马车轮子声与赵戎等人腰间玉壁的叮当声等声音外,一片寂静。   文武百官们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面色如初。   赵戎和顾抑武等人儒生交换目光。   好家伙,十族?   这是哪些倒霉蛋?这不得血流成河……   此时,因为小皇帝为他牵马而行的缘故,不仅众人走路速度慢,赵戎的位置也最为靠前,与那白帘幔龙辇并驾而行。   周围的拱卫龙辇的弦月离女们也给赵戎和小皇帝让开了路。   可以说,此时赵戎与这独孤氏皇太后之间,就隔着一个小皇帝和薄薄的白帘幔。   所以,龙辇内这个看不见面目的女子的声音,他听闻的格外清晰。   甚至……都能看见她微抬下巴的隐约动作。   年轻儒生眉头一挑,好奇了这么久,终于是听到了这位垂帘听政的女子开口。   虽未见面,但她这道淡漠嗓音却是十分的好听,带着些养尊处优的上位者的醇稳悠慢,特别是其中还夹杂着些女子固有的娇柔尾调。   赵戎忍不住升起些联想。   随后,他偏头看了眼那层层阻挡外面无数男子视线的白帘幔。   所以这是……有人造反?   不然怎么直接诛十族,比九还多‘亿’点点,因为连朋友门生都要算上的。   龙辇内那女子似是察觉到了赵戎隔着白帘幔的目光,安静了片刻,赵戎只见这龙辇内的影子微微低头,女子端庄醇稳的嗓音再次传出。   “赵先生和诸位先生们千里迢迢来一次寒京,是大离贵客,岂能容这些跳梁小丑惊扰,若是像往日里那样,冲着哀家来的,也就算了,留下他们自己的贱命即可。但眼下,又来蹦跶,扫先生们兴致,却是不能轻饶的。”   似是解释。   这时,一直装聋作哑的文武百官纷纷行礼恭贺。   “太后圣明。”   “……这些顽固乱纪的宵小之辈罪有应得。”   “……太后凤仪天下,贤明仁慈,其实早就该如此处罚了。”   一旁,赵戎轻轻点头……原来是刺客,听这独孤氏语气,以前已经经常有人刺杀她了?   这刺客是周独夫那边的,还是先帝时期,朝堂上政见不合的对头,在独孤氏扶持小皇帝摄政清算后,留下的余党?   赵戎心思转的极快,对于这离庭的一些事情,他与顾抑武也探知了不少。   不过眼下独孤氏这手段却是果断雷霆,轻飘飘三个字就要死上个数千人……   “遵旨!”   那个陌生的弦月离女,面色恭敬的拜首退下。   众人继续上路。   正在这时,前方一阵带着淡淡血腥味的风起,将赵戎旁边的白帘幔吹拂而起。   赵戎下意识的转头看去,只见拂起的白帘幔已经被眼疾手快的弦乐离女们拉住。   然而却犹有一道不小的空隙一时之间无法遮住。   赵戎惊鸿一瞥,只见那里面一双眼睛也正好看来。   二人目光碰撞在一起。   赵戎微怔,这是一双眼尾上翘狭长的丹凤眼,极具美感神韵,却又天然带着拒人千里的淡漠威严。   而龙辇内的丹凤眼女子,在视线刚触到时,长睫便颤了下。   就像一枝红杏被蝴蝶轻点,刹那颤动。   随后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直怔目光,这位掌握着大离最高权力的女子……微微垂眸,避开眸光。   然而,这原本威严的丹凤眼低垂下的一幕,竟给赵戎一种……她在朝他低眉顺目之感。   虽然他知道,这只是女子丹凤眼给人的错觉,二人才第一次见而已。   不过这还是让赵戎觉得有些惊艳。   不愧是传闻中的大离第一美人,这谁顶得住?特别是她身份还如此尊贵,额,还是大离最尊贵的……寡妇。   此时,白帘幔已经恢复原状,遮的严严实实,其实刚刚若不是赵戎离得近,也是撞不到这个机会的。   赵戎没再多想,微微摇首。   半刻钟后。   在气派宏伟的皇宫大门前不远处,众人渐渐四散分开。   小皇帝和白帘幔龙辇驶入皇宫。   其他文武大臣也离开回各自府邸。   赵戎等人被礼部官员们带到了离皇宫不远的一座气派府邸里,只道他们一路奔波,先落脚休息,再谈要事。   赵戎带着小芊儿挑了间府内的雅静院子,休整了下来。   下午时,他又去与收拾妥当的顾抑武等人集会了会儿,商讨了下封禅之事。   随后,赵戎等人静静等待。   果然,等到了傍晚时分,雪蝉带着几位弦月离女准时而至,邀请赵戎等儒生,今夜入宫,参加接风洗尘的盛宴。   赵戎与顾抑武对视一眼。   正戏来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繁华晚宴与皇帝小迷弟   寒京,大离皇宫西侧。   一座匾名’锦绣未央‘的磅礴华丽的宫殿内。   正有一场宫廷盛宴正在举办。   大离幼帝宴请远道而来的林麓书院的封禅儒生们,离庭五品以上文武高官,与子爵以上勋贵皆到场,替赵戎和顾抑武等儒生接风洗尘。   赵戎傍晚入宫时,没有带小芊儿与苏仙子一起,只带了李白。   后者扮作了侍卫一起进宫,赵戎知道他喜欢喝酒,正好今夜肯定大离的美酒管够,用李白的话说就是’算你小子有点良心‘。   顾抑武和正义堂学子们也没有带随行女眷。   当时他们是想着这种男子们的应酬交际,携女眷们颇为不便。   然而,等到场之后,赵戎和顾抑武面面相觑。   未央宫盛宴上,除了还未婚配的小皇帝,和不苟言笑的摄政王李明义外,大多数文武高官都携带了诰命夫人或子女等家眷。   而且赵戎刚开席不久,便感觉到了这大离的风气似乎挺开放的……   不过倒也没事,随后的盛宴上,倒是也给他们安排了长袖善舞的美人作陪,倾杯喂酒。   而未央宫盛宴上,那位垂帘听政的独孤氏未前来参加。   想来也是,这种热闹交际的酒席,她身为未亡人,又是母仪大离的皇后,要极力避开。   另外在任何场合都要避免与精壮男子独处,就像今日午时在寒京外迎接赵戎等人一样。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   赵戎暗道。   嗯,漂亮寡妇更甚,而有钱或有权的漂亮寡妇……赵戎愿称之为,绝杀。   他读史的经验,古往今来任何朝代,男子们对于任何关于寡妇的八卦都能促发出极大的兴趣。   所以独孤氏这样的未亡人,若是有哪怕一点儿疏忽大意,比如召见某个武将大臣谈话,不小心掩上了门什么的。   那么流出些惹人联想的话柄出去,估计一夜就能传遍寒京,惹大离民间热议。   而这事若出在皇太后独孤氏身上,百分百还能进野史,供大离的后世之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到时候,被掩上的那扇门后面,估计能有无数小故事被脑补出来。   传的绘声绘色,这就叫三人成虎。   嗯,哪怕掩门的时间很短,但再短,也能办完事不是?   赵戎忍不住点点头。   好家伙,若这样看来,估计朝廷的大臣们也怕和独孤氏交谈见面了,心惊胆战的,一不小心就能与某个关于速度的词汇联系在一起,说不定成语都能整出来,反向名垂青史?   此时,对于独孤氏没到场,赵戎与顾抑武对视一眼,便目光移开,各自前去落座。   他们倒也不急。   关于封禅之事,是这位太后娘娘极力推动的,时间紧迫,今夜请他们来,总是会见面谈一谈的。   此刻面对他们一行儒生,小皇帝显得格外热情,一口一个先生,还让赵戎等人坐的极近。   特别是赵戎。   大殿内最高的首位,当然是小皇帝坐的,而首位的左下首,便是赵戎的位置了。   在他的对面,也就是小皇帝的右下首,坐着的是李明义,这位大离摄政王,高大魁梧,国字脸上不怒自威。   不多时,晚宴开始,身姿婀娜的舞女缓缓入场。   赵戎与顾抑武等儒生在陪坐美人等伺候下,喝酒吃菜。   并没有人起头去谈封禅之事,似是都忘记了似的,只专心于晚宴。   都说离女神秀,纤腰名扬望阙,冠绝山下诸国,而纤腰的离女也大都善舞,这大离宫廷培养的舞女更是一绝。   连‘一身正气’的顾抑武也睁大了铜铃似的眼睛,欣赏离女舞姿,虽然他已经有了一个离女侍女,但是这世俗王朝宫廷内专门圈养的舞女歌姬,有时候是脸山上仙家也享受不到的。   赵戎也忍不住多瞧来几眼,说到女子舞姿……   青君的腰也很细,跳舞应当也很好看,只是她好像没怎么学过,估计还没有她的厨艺好呢。至于小小,额,跳舞?蹦跶算吗?她挺会蹦跶的,睡觉也喜欢踢被子,还有踢他……   年轻儒生暗暗想着这些记挂心中的女子们,比较了一番,有点儿惋惜。   不过虽说如此,他也没怎么在意,还是觉得自家的女子们好,并且,练舞好像挺磨脚的,所以青君小小还要芊儿她们的秀足……赵戎挺舍不得的。   就这样,未央宫内。   弦歌华服,美人美酒,诗词歌赋。   一时间,繁华一片,好不热闹。   不过赵戎没喝多少酒,尽量保持着清醒,观察着大殿内众人。   此时宴席上虽然闹腾,但是有些情景,他觉得挺有意思的。   比如,小皇帝坐首位,穿着紫色的五爪龙袍,时常出声带动宴席上气氛,和个小大人似的,儒生出生的文臣们也十分配合,但是勋贵武将们却大多心不在焉的应付。   而下首的李明义,一身简单的蟒袍,也不怎么说话,自顾自的独酿。   但是大殿内,很多的目光还都是不由自主的落在李明义身上,特别是那些勋贵武将们。   小皇帝有时候说话时,也会忍不住侧目去看李明义,打量他的面色反应。   只是后者大多时候不苟言笑,除了时不时会瞧一眼赵戎……   “赵先生。”这时,小皇帝举杯,关心道:“这一路,你们着实辛苦了。这杯酒,朕代表大离百姓,敬你一杯。”   他年纪小,说话还带着童腔,幼嫩青涩,小脸上却是郑重其事。   赵戎点头,接过陪坐美人递到酒杯,两手合捏,回敬,“不敢当。都是分内之事罢了。”   小皇帝似是想到了某事,忍不住道:“赵先生,你的那两篇诗词大作,传遍了寒京,我……朕读了很多遍,越读越是惊叹。”   说着说着,这少年皇帝忍不住放下酒杯,微微昂首,注视上方,吟诵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却在灯火阑珊处……灯火阑珊处……”   小皇帝带着某种适合诗歌唱合的歌腔,一字一句,面露仰慕之色。   此时他开心的转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正挑眉的赵戎,“赵先生,这意境与韵调也太美了,朕之前读过的很多诗词都能及也,这……这就是传说中的南山品诗词吗?”   赵戎没有马上答话,而是关注点在别的地方。   他瞧了瞧眼前兴奋的少年,又看了眼大厅内众大臣的表情,似乎大伙都知道他做的这些诗词了。   传遍寒京?   赵戎略微恍然,这是那位独孤氏所为,还是李明义干的,帮他扬名?   难怪今日进城,他如此受欢迎,原来不全是这张俊脸的原因。   年轻儒生揉了揉脸,咳嗽一声,他摇头:“陛下过奖了,是站在高山仰止的前辈们肩膀上,碰巧有点灵感罢了。”   小皇帝摇头,“赵先生太谦虚了,老师们都对先生的这首词惊叹不已。朕听下面人说,您当时是为紫薇阁那位美名远扬的苏仙子做的词,那位仙子真是好福气,竟得赵先生垂怜。”   赵戎低头喝酒。   然而小皇帝继续感叹道:“这词的上阕的灯、月、烟火、笙笛交织成一副欢腾之景,还有下阕写的那惹人眼花缭乱的一队队丽人群女,原来都只是为了那一个意中之人而设。”   “嘶,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他有模有样的解析一番,感慨的锤手道:“而且,倘若无灯火阑珊处的她,那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与趣味呢!”   “赵先生!这是不是你做此诗时,想表达的悠远含义?”清秀瘦弱的小皇帝激动的面色通红,看着赵戎的目光满是敬仰之色。   赵戎:“……”   他忍不住看了眼小皇帝的表情,很想说……额,并不是。   不过还是止住了。   你们这么喜欢脑补,我也没办法。   “咳咳。”他没有多言,只是朝小皇帝与众大臣轻轻拱了拱手。   “对了,还有另一首离美人。”然而小皇帝并不放过他,继续兴奋吟诵:“北国离美人……眉目艳新月……”   赵戎有点尴尬,好好的晚宴,怎么搞的和偶像见面会一样。   嗯,《关于大离小皇帝是我小迷弟这件事》?   他突然有点理解前世,为什么说李白苏东坡这些诗人是当时时代的明星这种说法了,这些厉害的诗人词人在那些娱乐匮乏的时代确实是超级巨星一样的存在……   所以。   拿来吧你。   现如今,赵戎也成了大离的‘超级巨星’了,针不戳……   小皇帝热情兴奋的伸手去抓赵戎的手,不过赵戎对此十分有经验,早就感觉不对劲了,手不动声色一缩。   不过少年正在性头上,并没怎么在意,而是继续道:   “赵先生,你是不知道,这首离美人在乐坊司私下里很受欢迎,很讨那些弦月姐姐……女官们喜欢。”   小皇帝说到一半,察觉到有不合皇帝身份的话,连忙改口。   语落,他还瞧瞧侧目看了下那位皇叔。   后者正重新垂目,酌酒夹菜,没有后续反应,少年悄悄松了口气。   此时面对小皇帝的带头追星,赵戎无奈,只能点头应合着。   随后,前者又热络给他敬酒。   宴席上的众大臣们,也纷纷迎合,赞颂那两首诗词,频繁向赵戎敬酒,好不热闹。   本不想喝酒的赵戎,盛情难却,一一承接。   所幸他是武夫体魄,这些酒并不怎么碍事。   只是让赵戎比较无语的是,好像不只是年幼天真的小皇帝追星,宴席上那些大臣武将们带来的女眷,也有很多向他投来仰慕视线的,其中还有……抛媚眼的。   并且,这些女眷中,还有好几位是似乎品秩不低的诰命夫人,之前瞧着成熟端庄,而眼下……咳咳。   好家伙,贵圈的风气这么开放的吗?你们的男人现在就在旁边呢……额,好吧好像喝醉了酒。   赵戎眼睛抽搐了两下,垂下眼眸,避开了这些诰命夫人欣赏仰慕中带着些挑逗暗示的目光。   心里他替大离的这些儒生同僚们默哀了半秒……   今夜,小皇帝似乎很开心,不禁见到了偶像,晚宴上还没有娘亲在,而皇叔对于他与赵戎的亲近也没有阻拦。   于是这穿龙袍的瘦弱少年忍不住多喝了几杯酒。   又忍不住轻轻吟诵赵戎那两首似是描写女子神韵的词,面露憧憬之色,混合着醉意。   有些沉浸进去了。   厉害,赵先生这些精妙绝伦的美人描写……   正在这时,小皇帝旁边陪坐的宫廷美人,伸手给小皇帝倒酒。   他接过是,余光瞟都某个霜白纤细之外,顿时停住了。   小皇帝怔怔盯着这美人姐姐的一双玉手,只觉得也十分美好,就像赵先生诗里的诗句一样。   他张了张嘴,似是也想吟诗一首。   只是小皇帝年幼,读书时间不长,一时间也吐不出什么精妙词汇来,于是只好沮丧作罢。   不过,少年心里那股对美好之物欣赏贴近的滋味,还遗留在心头。   小皇帝忍不住探手,好奇且懵懂的捏了下陪酒美人的玉手。   后者一愣,旋即笑笑。   小皇帝有点愣呆,只觉得身体渐渐变得怪怪的,不过这感受却也是十分美好。   下一秒,似乎被喧闹声吵醒,少年脸一红,赶紧缩回了手。   旁边的赵戎正好瞧见这一幕,忍俊不禁。   小皇帝时刻关注赵先生,此时也发觉到了他脸上的笑意,于是更羞了。   少年赶紧喝酒掩饰,却又连呛了好几口,倒酒美人连忙给他拍背。   赵戎失笑摇首……这小子有点可爱啊,明明是这大离的皇帝,也快到这时代的婚嫁年纪里,却连摸女子的手都如此羞怯,懵懵懂懂的,这是第一次?   “赵……赵先生。”小皇帝面囧,结巴道。   赵戎微笑转头,语气‘好奇’:“刚刚想起件开心事,出了神,陛下,怎么了?”   小皇帝微怔的看着装愣的年轻儒生,连忙摇头,“没,没什么。”   下一秒,今日第一次见面的这二人,都能不约而同的笑了。   穿紫龙袍的少年只觉得这位娘亲嘴里能左右他皇位,要其努力去亲近的年轻儒生,是真的亲近了。   一旁,蟒袍的李明义正襟危坐,似是没有瞧见这些,一言不发……   半刻钟后。   盛宴快接近尾声,李明义突然放下酒杯,起身。   “赵先生,顾先生,请移驾后殿。”   他平静言语一句,便起身带头去往了未央宫的后殿。   赵戎和顾抑武对视一眼,站起跟上……   大殿内,不少人都察觉到了这一幕,不过却没有反应,继续享受晚宴。   另一边,赵戎和顾抑武跟着李明义走了不一会儿,便进入了一处灯火通明、却门窗皆敞开的大殿。   二人刚到门外,便见到了这处大殿最上首座位前,有一面薄薄的紫色珠帘阻隔。   紫色珠链的后方,隐约可见一个蒙着白色面纱的白服女子,正在端坐等待。   …… 第四百五十八章 太后赐牌,祭月封禅   未央宫后殿。   宽敞的大殿内,只有四人,却门窗大开,显得冷清。   然而幸好,灯火通亮,倒也没有那种深宫冷殿的阴气。   并且未央宫前大殿,正在举办盛宴,影影约约一些歌舞声、诗唱声飘来,添了分烟火气。   此时,大离皇太后独孤氏,端坐在后殿首座的珠帘后方。   瞧不清面容。   殿内有几把椅子。   赵戎,顾抑武和李明义,分别坐在独孤太后下首的左右。   殿门外,一些赵戎颇为熟悉装饰的弦月离女们,静立守着。   而不远处,连接前殿的行廊上,每隔十步也有侍卫把风。   赵戎发现,这后殿似乎被人用仙家手段布下了法阵,那些殿外之人,无法听见殿内的话语声。   不过她们却可以瞧见后殿内孤独太后和赵戎一行人的情景,虽然殿外的这些人都是目不斜视……   大殿最高处,珠帘后的白服女子开口道:   “赵先生和顾先生千里迢迢赶来寒京,一路辛苦了。”   她声音虽然端庄冷疏,有种久居上位者的语调习惯,然而此时的语气,却也是尽力缓柔,带着些关怀。   赵戎摇头,“不辛苦,分内之事罢了,吾等在书院读书,也当为书院解忧,何来辛苦一说。倒是太后娘娘辛苦了。”   他笑了笑,最后一句话一语双关。   珠帘后的白服女子,似乎在仔细瞧着下方的年轻儒生,安静片刻,摇首:   “只是命苦罢了,先帝一走,就独留哀家与陛下孤儿寡母,这大离王朝的偌大家业是先帝辛苦打下的,哀家与陛下怎敢掉以轻心……”   她轻轻一叹,似是低头抹泪。   赵戎和顾抑武对视一眼,一齐拱手行礼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太后节哀。”   一旁,李明义面色正经,摇头,“皇嫂太多愁善感了些,皇兄虽仙逝,但本王还在,皇嫂嫁入我李氏皇族,岂能让外人欺负了?那些接机造反的乱臣贼子,本王定会一一收拾,竭力为皇嫂和皇侄分忧,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明义一身蟒袍,背手而立,一番话语铿锵有力。   惹赵戎与顾抑武侧目。   独孤氏似是破涕而笑,欣慰连连,“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哀家与陛下苦命,以后就仰仗皇叔了。”   “皇嫂这是何话,折煞本王。”李明义轻轻摇首。   旁听的赵戎挑挑眉,忍不住瞧了眼这位大离摄政王。   你这些话说的可谓是耐人寻味啊。   把独孤氏和李氏皇族分别摘了出来说……   所以独孤氏以前是外人,至于现在吗,可能是外人也可能不是外人,不明说,但是你李明义肯定是代表李氏皇族的,而小皇帝也姓李,这座王朝也是李氏皇族的……   虽然不知道这李明义的话语是潜意识的,还是故意的,不过赵戎觉得这都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如此这番,赵戎看好戏似的,观摩了一会儿这嫂慈叔睦的一幕。   只觉有趣。   随后,独孤太后巧妙的转开了话题。   “说起来,若是求贤若渴的先帝还在的话,能见到赵先生和顾先生这样厉害的读书人,定会开怀大笑,扫榻相迎。”   顾抑武出声道:“太后客气了,大离先帝的事迹,我书院儒生在山上亦有耳闻,未能见一面,也是吾与子瑜之遗憾。”   独孤氏又恭维了一番林麓书院与赵戎这些儒生们,言语亲近。   赵戎与顾抑武二人亦是客套回复。   同时,二人也主动提出了,明日先去大离先帝目前停灵的宫殿祭奠,独孤氏颔首应许。   不多时,大殿内心思各异的四人,默契安静了片刻,终于说起来正事。   独孤太后询问道:“赵先生,听说这次封禅大典的具体流程事宜,都是由你来安排指导……”   赵戎颔首,“承蒙同僚不弃,封禅之礼确实是大多由我定调,不过最终的流程与细节,还是要在下拿出个方案后,再与抑武兄等同门仔细商讨,再最后一起拍板。”   独孤太后和李明义纷纷颔首,目光都落在这个年轻儒生身上,心里了然,主事人……就是他了。   赵戎微微垂目。   其实对于这次封禅之礼,队伍里的大多数正义堂学子是不看好的,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当初在孟正君的眼皮子底下,他们纷纷上台,除了讲了讲义气,力挺赵戎与顾抑武以外,还有对那位古板学正压迫的反抗心气。   所以眼下被孟正君‘罚’来大离操办封禅大礼,他们大多对于最后的考核结果与分数,带着悲观态度的。   除了封禅大礼等难度外,还有孟正君可能会有的吹毛求疵。   这也是当初顾抑武看见自家学堂学子一起胡闹上台后,生气的原因。   不过虽是如此,顾抑武和正义堂学子们对那日自己上台的行为并不后悔,如今想起,犹然觉得畅快解气。   就当是下山一趟‘带薪’旅游。   队伍里众人这种咸鱼心态,赵戎是颇为忧郁的,不过他也没有灌什么鸡汤鼓气,只是后来主动挑起了制定封禅大礼方案的重担。   他带抑武兄和众学子们下山的,他便要负责。   而顾抑武和正义堂学子们对此,亦是欣然同意……   这时,独孤太后身子微微前倾,凝视赵戎:“那么请问赵先生,是否已经有了大致方案,可……可否一说?”   赵戎瞧了瞧她,微笑不语。   似是山人只有妙计,但就是不说。   卖着关子。   紫色的珠帘后,蒙面纱的独孤氏,秀美微微皱起,顿时有种不怒而威的上位者气势。   不过下方的赵戎等人瞧不见,而且旋即她也松开眉头。   这儒生……哀家刚刚还觉得他挺正经的,还道是木槿和雪蝉描述的有些差落……独孤氏前倾的柔躯微微恢复,心里暗啐一声。   此时,她脸色不变,玉音缓了缓:“不瞒赵先生说,对于封禅大典,朝廷上的诸公与礼部官员们都是一头雾水,没有经验拿不准……在大离之前,前面几个朝代,都未有类似的大礼可以参照。”   独孤太后顿了顿,一叹,“望阙北部诸国,除了那几座古老旧王朝外,对于封禅大礼方面也是一片空白,而前者也定是不会轻易将这种涉及国势气运的重礼仪式,告诉我朝的。”   赵戎点头,气定神闲。   她看了眼赵戎,垂下眼帘,嘴里继续道:   “在赵先生来寒京之前,礼部也尽全力做了些准备,相关典籍翻遍,各种大礼道礼器祭祀物都准备妥当了,只是也不知符不符合赵先生的计划,赵先生可否……说说。”   赵戎还是轻轻点头,不置可否,只是笑语了句:   “嗯,有劳太后,与礼部的兄台们了。”   “……”   紫珠帘后的白服女子抿了抿不抹胭脂,却粉嫩欲滴的唇。   “赵先生可是有不便之处,嗯,是哀家心急了,赵先生按照自己的安排去做即可,不用顾及哀家。”   她善解人意道。   赵戎微笑点头。   场上气氛一时间有些沉凝与尴尬。   一旁,顾抑武忍不住看了眼子瑜,只见其一副‘你教我做事啊’的霸道儒生的模样。   不过他也没觉不妥,子瑜与他们本来就是书院儒生,不归这大离管,哪怕眼前这位不露容貌的女子是站在大离权力最高处的存在。   而且眼下不还得仰仗他们吗?   不过子瑜还是厉害的啊,能把这大离太后和摄政王的心态拿捏的死死,这两位可不是心智寻常之辈……顾抑武暗道。   其实咱们那里有什么好的方案和妙计,昨日问子瑜,他还是苦笑耸肩,不过眼下,先配合子瑜把这两人震住了再说,嘶,子瑜这从容不迫的演技可以的……   魁梧儒生心里洒笑,暗叹了一番。   “咳咳。”   下一秒,一道咳嗽声在大殿内回荡,独孤太后、李明义而人移目看去,只见顾抑武面色正经,认真唤了句:“子瑜。”   赵戎没看他,不过随后却点了点头:   “这样吧娘娘,这几日我与同门一起去礼部走一走,将该准备的东西说一说,给些小意见,如何。”   独孤氏目光露处欣喜色,“如此甚好。赵先生,封禅大礼的事情,哀家和摄政王,还有朝廷诸公一定全力配合你操办,在封禅大礼结束前,这大离一切……”   她顿了顿,“一切合适的事宜赵先生都可以便宜行事,官员与仙家的遣派,宝物与资源的调用,都听从先生的,若是有人从中捣乱作梗,或是不配合,赵先生与诸位先生们,可以直接来找哀家,哀家来替你们出面解决。”   赵戎略微意外,嚯,这给的权力可忒大了些,那强抢民女什么的,岂不是随随便便,嗯,到美人云集的乐坊司去抢都可以。   他心里玩笑了句。   不过这‘为所欲为’的权力确实可以让赵戎借此做些事情,当然了,当下他最重要的事情还是筹备封禅大礼,不是胡闹。   心里有了些思量,赵戎点头承情道:   “多谢太后娘娘。”这是真话。   “是哀家要仰仗赵先生才是,赵先生,哀家这儿有一枚弦月银牌,你且收下,在这大离境内,见这银牌如见哀家,望赵先生妥善使用。”   赵戎颔首。   独孤氏转头轻唤:“木槿。”   一位赵戎熟悉的宫装妇人,从大殿某黑暗处垂目走出,将一枚古朴银牌递给了他。   赵戎接过这枚他还没完全意识到权力有多大的银牌。   他瞧了几眼,想了想。   “嗯,在下真的调用大离的任何人或物,查阅任何典籍,去寒京任何地方这些都行吗?”   年轻儒生一边收起银牌,一边面色诚恳的朝那女子确认道。   “当然……”独孤氏刚要应声,便心中忽然警觉,卡住了话头。   她忍不住瞧了眼台阶下方那个年轻儒生的真诚笑容。   独孤氏之前还觉得赵戎可能礼貌正经,不过经历了刚刚那一番谈话,再加上木槿与雪蝉和她汇报过的事。   刹那间,思虑念头极多。   紫珠帘后的蒙面白服女子,贝齿轻咬,突然有点后悔直接给他弦月银牌了。   这儒生的眼神为何这么讨厌,直直的看着哀家,不是有珠帘挡着吗,他看什看……是了,这姓赵儒生好色且贪婪,在星子镇就已经收下了两位绝色离女,但收礼却不松口办事,态度模凌两可,今夜又轻佻傲慢,着实可恶。   她心里轻语,泛起些厌恶感,只不过很快便淡去了。   珠帘后的女子眼眸古井无波。   这些年来,又不是没有见过这些男子们的目光,收到过太多了,比这还惹厌恶的目光多的是,只不过这个赵子瑜似乎更加明目张胆肆无忌惮而已。   这世间的男子都一样,她早已看淡,渐渐无感,不再为其影响心情与理智。   只不过,林麓书院怎派了这样一位轻佻儒生来,那位守礼的孟先生当时不是说,要派来一个十分看好且与她很像的正直后辈,来主持封禅吗。   就是这个赵子瑜?   与那位孟先生很像的正直后辈?   独孤氏暗暗皱眉,不过眼下有求于人,她也不是那种喜形于色的率性小姑娘。   面纱下,她的俏脸努力绽出一些洽淡的笑容,继续道:   “当然都是随赵先生安排,哀家信任先生,能够合理安排大离的人力物力,筹备好封禅大典,至于去任何地方……想必守礼如先生,一些不合适或不合礼的地方是不会踏足的……对吗,赵先生?”   赵戎哪里知道他诚恳老实的目光被人误会了。   此时微愣。   额,比如你的寝宫?还有先帝那些妃子们的寝宫?你不拐着弯强调,本公子还没想到这茬呢。   他心里吐槽了句,脸上一本正经道:“这是当然。”嗯,除非忍不住。   年轻儒生心里撇嘴,难不成你宫里还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不成。   独孤氏哪里知道赵戎心中的吐槽,这时有些放心的颔首。   几人随后又聊了会儿关于封禅的事宜。   某一刻,赵戎忽点头道:“其实,在下这封禅的计划安排,眼下倒也不是全不能说。”   独孤氏明知他在卖关子,却还是不禁柔躯再次微微前倾。   “哦?赵先生可有愿意说的,哀家愿闻其详,替先生参考一下。”   她凝视着下方这个微笑儒生。   “听说大离境内,有座最高的山。”   李明义平静接话道:“赵先生说的,是祭月山?”   “正是。”   赵戎点点头,扫视场上一圈。   “嗯,就那儿了吧,瞧着风景不错。”嗯,雷也挺响的。   他语气轻描淡写。   紫珠帘后,蒙面白服女子眼眸闪了闪,随后眼帘垂下……   “祭月山……自是都听赵先生的安排。” 第四百五十九章 各异心思与少年美好   “太后与贤王可有其他合适的地点,可以与在下说说,一起讨论讨论,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赵戎目光扫过这对叔嫂,二人露出了略微惊讶的表现,他想了想,客气了句。   “哀家听赵先生的。”   “本王亦是无异议。”   赵戎轻轻点头,“那便定下了。”   李明义沉吟道:“不瞒赵先生说,其实之前本王与皇嫂已经有了几个合适举办封禅的地点,而祭月山也是位列其中。此山是我们离地的神山,在大离百姓们心中地位非凡,封禅在此盛办,自是极好。”   独孤氏颔首,“没错。赵先生慧眼识珠,有赵先生主持封禅大礼,哀家也愈发安心了。”   哦,意思是之前对我不安心?格局小了……赵戎心里笑语了句。   几人又恭维了几句。   独孤氏和李明义商讨起了给予赵戎和顾抑武一行人的官职。   他们一行人儒生现在的身份,更类似于山上仙家派下来的仙使——即使是享誉一洲山上山下的林麓书院,也有山上仙家的性质。   赵戎与顾抑武等人,接下来要调度离庭百官,与大离各方势力、资源,操办封禅大典,所以需要有个名义上的官职。   独孤氏思索了会儿,宽声道:“赵先生与顾先生接下来要差使朝廷六部,官职定不能低,要不两位先生担任枢密院或中书门下的官职如何?”   赵戎微微眯眼。   大离朝廷的枢密院与中书门下,分别是执掌大离文、武大权的最高机构,又称东、西二府。   在其中任职的,已经相当于大离的宰执了,都是站在大离权力顶端的存在。   赵戎等人若是接受了,风光是风光,但是若之后他们办完事要返回书院,这大离朝廷还是把这官职挂在他们身上,推脱他们的辞呈。   那赵戎和顾抑武这些书院的在读儒生,岂不是和大离某种意义上绑定了?   若是担任了大离的小官还好说,这么大的官,即使最后辞掉了,至少这份经历肯定是要被记在简历上的,终究是留了份香火情。   赵戎忍不住瞧了眼上方那道紫色珠帘。   很难不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顾抑武却是没想这么远,也可能是他没想过以后下山,去别的世俗王朝匡扶社稷之类的,倒是无所谓。   “多谢太后……”他正要点头答应,却被好友的咳嗽声打断了。   魁梧儒生瞥了眼赵戎,立马闭嘴。   后者放下捂嘴咳嗽的手,不动声色的摇首,“多谢太后好意,在下与抑武兄才疏学浅,岂敢一来就与离庭诸公并列,娘娘与贤王还是赏个礼部尚书下面的小点的官职给咱们吧。统率朝廷六部,在下有娘娘的银牌就够了。”   独孤氏犹不放弃,劝说道:   “赵先生这是哪里的话,你在星子镇随手而为的两首词,就已经风靡寒京,誉满大离文坛,若这也叫才疏学浅,那哀家实在是找不到才密学深之人了。”   她顿了顿,“要不这样吧,哀家今日见陛下对赵先生仰慕有加,他也崇慕儒学……赵先生何不担任太傅一职,操办封禅大礼的闲暇之余,指点下陛下学业,如何?”   珠帘后的白服女子语气带着殷切期盼。   再加上她那好听的嗓音,与当朝太后的尊贵身份,几乎很难有男子能把持得住这佳人的渴求。   然而,年轻儒生拱拱手,还是摇头。   好家伙,太傅不就是帝师了?是要彻底绑在一起。   赵戎无语,虽然这个小皇帝瞧着挺可爱有趣,但是这也不是你给本公子下套的理由。   随后,独孤氏见赵戎还是婉拒,只好作罢。   几人商讨一番,最后赵戎与顾抑武领了一份礼部下属四司之一,祠祭司郎中的小官职,正好也是主管祭祀礼仪方面,契合此次对封禅大典。   赵郎中?听着很容易想到卖狗皮膏药的……赵戎失笑,心里嘀咕了句,嗯,都差不多,拼命忽悠就完事了。   不多时,这场第一次见面结束,赵戎和顾抑武告辞离去。   空旷明亮的大殿内,只剩下独孤氏与李明义二人。   这对把持着大离最高权力的叔嫂。   一人高坐台上,紫珠帘遮挡,看不清面容。   一人静立台阶下,双手负后,目不斜视。   空气安静了会儿。   独孤氏轻声:“皇叔,劳烦你代替哀家去送送赵先生和顾先生。”   李明义点头,转身离去。   台下再也无人后,台上珠帘后的白服女子,隐约间柔身似乎微微歪斜,胳膊支着旁边的明黄枕头,似乎凝视着前方,安静了片刻。   “……呵,不能让外人欺负……但是可以让你们李氏欺负,对也不对……”   女子轻呵一声。   她这个名义上的小叔子,从未其露出过任何不妥的目光,也从未当面有过任何不合礼教的行为。   然而,白服女子却愈发忌惮他。   片刻后。   她眸光流转,盯着殿门外蓝黑色的夜幕天空,被层层宫墙深锁,呢喃:“祭月山……好久,没回去了。”   大殿内,也不知安静了多久。   紫珠帘后,蒙白纱的白服女子起身,身段窈窕纤盈,特别是那细腰,勾勒出的弧度十分惊人。   女子转过身,抬手摘下面上白纱,随手抛在身后地上。   她丢下一句话后,离去了。   “扫干净。”   在这白服女子身影消失不久后,一位文静秀气的宫装少女带着一群宫女步入大殿。   她们手脚伶俐利落。   将之前遮挡赵戎等男子视线的紫珠帘扯下,还有同样被那些男子目光接触过的蒙面的白纱,一起扔去。   将娘娘只躺坐过一次的椅枕等丝绸布料换下。   将赵戎、顾抑武、李明义刚刚做过的位置,站立过的地方,用湿布拖把反复十数遍的清洗干净。   对了,还有他们喝过的茶水杯子,更是要丢掉。   文静秀气的宫装少女,流苏鬓,眉心处有红色花钿额贴,一身贴身宫装,洁白如雪。   她俏立在大殿中央,脸色平静,监督着宫女们的清扫活计。   后者们亦是安静,且动作熟练。   没有大惊小怪,似乎对于这事已经轻车熟路,习惯了。   大殿内,这一幕无声的进行。   某一刻,文静秀气的宫装少女微微偏头,瞧了眼赵戎端坐过的位置,轻念自语: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就是你写的吗……”   不多时,有些文静书卷气的宫装少女,带着宫女们步伐轻盈的离去。   她叫豆蔻。   乐坊司的凤仪宫正,与礼乐司仪雪蝉还有极少露面的彩衣女史并列,贴身服侍太后娘娘。   ……   通往未央宫前殿的一处游廊上。   赵戎安静行走了会儿,某一刻忽然道:“有点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旁边的顾抑武好奇转头。   赵戎轻轻皱着眉头,“刚刚我直接丢出在祭月山封禅的决定,独孤太后和那位李贤王的反应都不对劲。”   他语气有些肯定。   顾抑武想了想,“他们不是也挺惊讶的吗?应该也是没有想到。”   赵戎摇头:“不,这二人的养气功夫,是不该在那时候露出惊讶之意的,正是惊讶了我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顾抑武:“……”   魁梧儒生被绕晕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好友,这他娘的是什么逆向脑回路,是我不对劲还是你不对劲?   就在顾抑武忍不住陷入自我怀疑之时,赵戎若有所思道:“所以……这两人之前心里打的小九九,也都是希望在祭月山封禅?有意思。”   顾抑武闻言,凝声道:“那要不我们再换个地方?”   赵戎一时没回话。   顾抑武突然开口,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子瑜,你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的,这个独孤氏的出身吗?”   赵戎看着他,点点头。   顾抑武沉吟开口:“这位独孤太后传闻是民女出身,所以眼下在朝堂也没有母族帮忙……而当初那位大离先帝能寻到独孤氏,传闻便是有大离先民托梦,让其在一座山上遇见的。”   赵戎接话道:“你是说,这座山就是祭月山?”   顾抑武轻轻点头。   赵戎沉默了片刻。   他轻笑摇头:“不用换,就这儿了。”   顾抑武默契的点头,赵戎也没去解释。   二人又安静的走了会儿。   年轻儒生忽笑,“呵,倒是都想到一块儿去了,有意思。”   魁梧儒生也笑了。   正在这时,只见前方的未央宫前殿,似乎盛宴已经散去,众宾客有序离场,而小皇帝并没有走臣子们离场的大门,而是往后殿这边来,被一群宫女们拥簇。   不过,小皇帝一行人,虽然与赵戎、顾抑武相向而来,但是却离的颇远,前者们也没瞧见赵戎二人。   路过时,赵戎瞧见小皇帝似乎喝了不少酒。   他清秀的面容上,满是红晕,正醉乎乎的牵着刚刚陪坐的美人的柔手。   然而此时,小皇帝身边的两位弦月离女向其他宫女们眼神示意了下,似乎准备带小皇帝回寝宫休息,与那陪酒美人分开。   赵戎瞧了眼。   小皇帝对此好像也没什么异议,对于母后派来照顾他的弦月姐姐们乖乖听从,于是小皇帝低头瞧了瞧那双觉得好看的手,依依不舍的松开了。   “汝也回去休息,朕明日找汝玩。”小皇帝醉醺醺挥手道,随后分开。   不远处的游廊上,赵戎和顾抑武看见这一幕,相视一笑。   顾抑武感慨,“哎,年轻真好啊。”   “哟,抑武兄这是有故事啊。”   赵戎调笑了句。   顾抑武笑骂,摆手,“有个屁故事,不过是小时候什么也不懂的胡闹事而已。”   赵戎恰到好处的,好奇‘哦’了句。   果然,魁梧儒生摸了摸带青色胡渣的下巴,忍不住倾述道:   “小时候,隔壁那家族有个玩的很好的大姐姐,学堂放学后,喜欢翻墙过来,带我们去玩过家家,童言无忌,两小无猜,那一天,也是第一次发现她的手她的胳膊她的胸……咳咳,她的脸蛋……原来这么好看。”   赵戎忍住笑,一脸认真道:“然后就蹭了蹭?”   “……”   这个蹭字,用的十分精髓。   顾抑武轻哼一声,骄傲道:“是郭姐姐蹭我,主动牵我手。”   “咦是吗?”   只是还没等赵戎好奇询问,顾抑武就一脸气愤的跺足道:   “那天过家家,好不容易我扮一次新郎,郭姐姐扮新娘,咱们刚戴花圈还没洞房呢,我老娘就冒过来了,把我胖揍了一顿,哎,你说这不是坏我事吗?”   “哈哈……咳咳对对。”赵戎笑的捂嘴咳嗽,有好奇道:“那后来怎么了。”   “还能怎么着,被老娘告了各自家长,咱们两家本又是有点世仇冤家的成分,后来很少有机会玩了,你说他娘的有必要后来把墙建那么高吗?鸟都飞不过去……”   在顾抑武的骂骂咧咧中,赵戎失笑安慰了几句。   这种童年时对男女之事的懵懵懂懂,与悄悄的情窦初开,确实烂漫美好的如一抹天际的蓝,只是终究会化为或大或小的遗憾,留存心间,在某个不知何时何处的夜晚突然记起,于是便又是一次床榻上辗转反侧的翻身。   “子瑜,你呢?第一次和女孩子牵手是什么时候?”   顾抑武惆怅的摇摇头,随后转而好奇的朝赵戎问道。   “我?”   赵戎抄着袖子,脚步不停的眯眼看着前方,突然叹息一声,“哎。”   顾抑武眼神愈发好奇,难道是一桩比他还可惜的遗憾?   赵戎兴致阑珊的摇头,“抑武兄,你是知道我的。”   他顿了顿,摇头道:“我和青君摇篮里就认识了,还抢她奶喝,后来穿开裆裤时就开始牵手了,再后来又认识了芊儿……哎,牵手这事,你说是吧,确实没啥难度。”   啥也不是。   年轻儒生一脸诚恳道,语气还有点小惋惜。   “……”   魁梧儒生:你以为你很幽默?   气氛尴尬了起来。   顾抑武黑了黑脸,不是很想和赵戎说话。   他娘的,这就是青梅竹马吗?大意了啊。   赵戎憋笑道了句歉。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二人同时安静,收敛表情,回首看去。   是一身蟒袍的李明义。 第四百六十章 都……都是子瑜的……   李明义来到赵戎二人身前,只道是替皇嫂送二人出宫。   赵戎与顾抑武自然应允。   跟着李明义离开游廊前,走在最后方的赵戎悄然回头,看了眼小皇帝被拥簇着离去的方向。   这一世,他的第一次牵手确实是青君,然而在前世,终究也是有遗憾留存心底。   这遗憾当初在来独幽的路上,也曾与苏小小吐诉过。   遗憾曾经没有去牵起那个蹲下仰首看他的女孩的手……   或是因为自卑,或是因为当时给不了承诺,或是因为不能承受之重。   “你……比我厉害多了……”   年轻儒生转回身,揉了下脸,离去。   不多时,三人在未央宫前殿门口遇见了等待已久的李白,后者正在向某个小宫女讨酒和吹牛,背对着他们。   “小丫头,看见这柄剑没?”李白语气认真。   “看见啦。”   他点头,“老子一剑就能把望阙洲劈开。”   “望阙洲是谁?还是地名?”小宫女好奇。   “……”李白。   他唏嘘一叹,抱着剑换了个姿势,“唉你这小丫头,头发长见识短。”   “你头发不也很长吗?”   “……这样吧,换个说法。我一剑就能劈开你们大离。”   小宫女:“???”   大离:你礼貌吗?   “……”   赵戎等人刚刚靠近,就听到了这番让某人感到十分羞耻的对话。   察觉的顾抑武和李明义投来的古怪视线,赵戎老脸一红,小白叔你这话从小就用来忽悠本公子买酒,还搁这使呢?一招鲜吃遍天是吧?   赵戎面色歉意的向身边二人道了句稍等,走上前去。   李白抱剑弯腰,正一脸骗小萝莉看金鱼的诱惑表情:“厉害吧,唉算我吃亏,现在让你有机会摸一下它,你只要再去给我弄壶酒出来,如何?”   赵戎无语,小声打断道:“叔,咱们丢人能回去丢吗?”   李白斜眼,“哟,回来啦。”   他手朝赵戎一伸,“良心呢不对,酒呢?”   赵戎先没有理,而是朝小宫女道了声歉,后者点头,然而瞧见了赵戎身后不远的蟒袍男子,小宫女赶紧跑了。   赵戎这才道:“良心在……不对,酒在呢给你拿了,回去再给你,现在先走。”   李白欣慰点头,“算你小子还有点‘酒’”   赵戎:“……”   身后,李明义瞧了眼这个抱剑汉子。   随后,赵戎带着李白,和顾抑武一起跟着李明义离去。   四人一路无话,左转右绕,半刻钟后,终于出宫。   赵戎等人与李明义在高大的宫门外分道扬镳。   在回府邸的路上。   赵戎将须弥物中的宫廷美酒取出来给李白,后者喜滋滋结果。   赵戎拍了拍手,忍不住转头道:“抑武兄,怎么感觉咱们出个宫这么慢?比进宫时慢多了。”   顾抑武:“你没发现那个李明义走路一板一眼的吗?”   赵戎回忆了下,点头。   顾抑武小声道:   “我找人打听过这个李明义,传闻他每次进宫不管是上朝还是干什么,都会走一条固定下来的路线,每回都循着相同路线走,甚至连他的步伐与频率都是相同,十几年如一日,好不逾越。   “听说,宫里有人曾经仔细观察过李明义走路,不仅目不转睛,而且他每一步的脚印都落在上一次走过的地方,只要鞋不换,便是分厘不差,乃至于每一日他上朝,在宫里走路花费的时间都相同。”   赵戎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个蟒袍男子离去的方向。   片刻后,他展颜一笑,“有意思。”   顾抑武也赞同,摇摇头,“我之前还以为是夸大了,没想到还真是如此。此人的性格与意志,可见一斑。”   二人品味了一番,随后便抵达了休息的府邸。   赵戎先回到了他白日选的居住的院子里,小芊儿已经等待已久,赵戎不在,她坐在门口台阶上打着瞌睡,闲的鼻涕泡都要冒出来了。   见戎儿哥与小白叔终于回来,小芊儿蹦跶起来,迎了过去。   赵戎瞧了眼打扫干净与收拾妥当的院屋。   院子里有三间屋子,正房由赵戎和小芊儿同居,东厢住着小白叔,剩下的西厢被小芊儿分给了苏青黛住。   此时,他没瞧见某个黑裙女子的身影。   “对了,苏仙子呢?”   小芊儿正背着小手,绕着赵戎转圈圈,悄悄翘鼻子嗅他身上的味道,似乎是没发现某些胭脂味,她心里满意的点点头。   此时闻言,小丫头心情不错的哼了声,“嗯哼,谁知道呢,傍晚你出门不久,她就跑出去了,也不知道干嘛。”   她黑珍珠似的灵动眸子左右转了转,嘻嘻一笑,“是不是逃跑了呀,戎儿哥别担心,先别管她,咱们休息一晚,让苏大仙子多跑一会儿,一下子就抓到,太没意思啦。”   她小手一挥。   看着小脸有些兴奋的小芊儿,赵戎嘴角抽了抽,也没在意。   随后,小芊儿按耐不住少女的活泼性子,提议时候还早,一起去寒京闹市繁街逛逛。   李白二话不说,就拍桌叫好同意。   赵戎无语,摇头拒绝了,等会儿还要去和顾抑武他们议事。   小芊儿瘪嘴,也不想去了,不过在小白叔哀怨的目光下,还是带他一起去逛街买衣服了。   赵戎笑着摇头,收拾一番,便出门找顾抑武和正义堂学子们去了。   约莫一个半时辰的时间。   在某间屋内,赵戎、顾抑武二人,与众学子们咨仔细聊了下今晚和独孤氏的见面,随后众人又各抒己见的讨论了一番封禅大典的事情,再安排分配了下这几日的各自分工任务,便散去了。   赵戎抄着袖子,轻松返回落脚的院子,老远便看见院子里黑灯瞎火的。   “这贪玩丫头,还不回来。”   他笑着摇摇头,随手推开了院子门,悠哉步入正屋。   漆黑屋内,赵戎掏出一只火折子,吹了吹火星,点亮了八仙桌上的油灯,橘色火光瞬间闪亮,然而下一秒,啪的一声,烛火陡然消失。   原来是年轻儒生大手猛抓烛火。   握拳抓灭了这屋内唯一光源。   因为刚刚烛光照亮屋子的那一刹那,赵戎看见了床榻上一条雪白耀目的‘东西’。   “苏……苏仙子?你,你要干嘛?”赵戎眼皮猛跳,刚刚那刹那间的一幕是要让人长针眼的。   黑暗中,女子歪头,“睡觉啊,还有……给你暖被窝。”   说到后面几个字,她声音细若蚊蝇。   “不是,苏仙子,你不是有房吗?”   女子声音清脆冷清,然而此时却带着些只对真命天子心上人才露出了任性语气。   “那间屋子冷,我回来后,看你不在,就来这里找你了,想着你可能也冷,就……就给暖一暖。”   赵戎皱眉,语气有点硬,“你都天志境修为了,还会冷?而且在下也有点微末修为,已经断绝寒暑,无需苏仙子来暖被窝。”   他知道这句话很直男,注孤生的那种,不过还是说了。   年轻儒生转头看了眼外面,有些担心小芊儿现在回来,这真的是抓奸在床了。   他低头瞧了瞧身上完好的衣物,点头。   好吧,‘在床’了,但没完全‘在床’。   床榻上,鼓起勇气做了件大胆事的苏青黛闻言一愣。   她用力咬着红唇,盯着黑暗中,桌前的那个男子的身影。   “不是身子冷,是……是心里冷,看着那间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也空荡荡的,而你……你在和赵姑娘住一起。”   苏青黛语气十分认真。   “……”赵戎。   这么直白吗?让本公子他娘的怎么‘直男回答’?   屋内安静了下来。   见其不说话,床塌上暖被窝的女子坐在床上,卷缩起身子。   她探手脑后,解开发带,黑长直的秀发如瀑滑下,随后两只藕臂抱膝。   赵戎默默看着,心里突然有点猜测,是他在周独夫手下救了她爹娘的事情吗……   此时,‘心有点冷’的女子垂首,眼睛盯着臂弯,小声道:   “子瑜,你之前答应过我,不再喊我苏仙子的。”   赵戎无语。   他注视着黑暗中低头看不清表情的女子,安静了会儿。   “行,在下忘了,是在下的错。以后不喊了,苏……苏姑娘。”   语气还是忍不住软了一些。   “好的,子瑜!”苏青黛语气添上了些说不清的小欢喜。   就像小时候被大人奖励了一颗糖果的小女孩,糖果含进嘴里,发现是最喜欢的那个水果味,甜蜜的嘬嘴眯眼。   赵戎这是才想起自己抓烛的拳头,松开拳头,抖了抖手上的灯芯灰。   苏青黛关心的语气传来,“是不是烫着了。其实……不用熄灯的。”   赵戎也不知她说最后几个字时有没有红脸,但是下一秒,床榻上的女子动了,窸窸窣窣的下床声响传来。   他连忙偏头,抬手,自欺欺人的隔空一挡,“等等,别过来。”   床前,对自己的傲人身材十分自信的女子乖巧的停住,不过却也站立起身,直面着桌前的年轻儒生。   她笑着歪头,“那夜,子瑜你不是都看过了吗?还……还盯着某处看个没完,别以为我没发现,男子都很坏,你……你最特殊,但也有点坏,只是我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还有些说不出的喜欢,子瑜,我……我是不是也变坏了,以前不是这样的……”   说着说着,苏青黛声音越来越小,脑袋也埋胸了,只能瞧见她红透了的耳根。   赵戎:“……”   脑袋埋胸的女子似乎飞速的抬首,偷瞧了他一眼,脸更红了,随后继续埋首细语道:   “能与子瑜一起坏,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讨厌的事情。只不过那一夜,有赵姑娘在场,你爱偷瞄,但有些事我不方便做,现在她不在了,就我与你二人,而且这……这些早晚都是子瑜你的,我……我也不藏着,给你早些看又何妨……只……只……只”   赵戎垂目,忍不住道:“只什么?”   苏青黛突然双手抱着身子,缓缓卷缩顿下,但是螓首却抬了起来。   她仰首,看着不远处动作似乎随时准备‘逃蹿’出门的赵戎表情,声音颤颤道:“只要你不嫌弃黛儿这保守了二十年的清清白白的身子,不是黛儿相错了良人,那便如何也无憾无惧了……都……都是子瑜的……”   女子尾音带着些哭腔。   语落。   赵戎愣神。   苏青黛吸了吸鼻子,似是低头用手背抹了抹眼睛,随后飞快起身,像那人小跑着扑去,嘴里求道:“你……你别走了,回来。”   赵戎见状顿时怕了,后退几步。   他害怕被她痴缠上,下一秒便要夺门而出,躲一躲再说。   然而,电光火石间,苏青黛动作停住了,低头站在原地。   她天然带着冷调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子瑜,谢谢你。”   赵戎开门的动作也停住,半警惕半疑惑,回头道:“谢什么?”   苏青黛破涕而笑,眉欢眼笑:“我爹娘都回来了,还有族人们,他们都无事!西边那个武夫听了你的话,放爹娘他们回了南星郡!”   赵戎恍然,原来这事,差点忘了,不过其实对他而言,办这事也挺简单了。   然而,赵戎也知道,这对对他而言是小事的事,很可能是眼前这女子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了。   年轻儒生忍不住看了眼,不远那个在他面前似乎眼泪与欢笑都能放松挥洒的绝色女子。   苏青黛眼睛一眨不眨的端详着赵戎,酥胸起伏,激动的有些接不上气,“我……我傍晚去趟紫薇阁在寒京的副府,用水月镜花之术联系到了南星郡那边,爹娘他们都是好好的,我和他们聊了很久……”   她开心的向赵戎吐露心事,原本白日里人前性子冷清的她,此刻与在他面前袒白的娇躯一样,对他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   赵戎盯着苏青黛的眼睛,发现她提到’爹爹‘’娘亲‘时,眼里的光彩不像是假的。   他安静倾听了会儿后,不多时,肩膀松了松。   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虽然赵戎对她还是有些警惕怀疑,但是一个对养父母能如此纯孝的女子,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吧?   漆黑的屋内,年轻儒生突然一动,主动上前,来到了绝色女子的身前,卷起袖子,给她擦了擦眼泪。   正在泪眼婆娑中笑语的绝色女子一愣。   年轻儒生把她鼻子捏住,盯着她那双好看的眼睛,“快穿衣服,否则家法处置。”   家……家法,那不就是打那个羞人地方吗。   秀发黑长直的绝色女子眸光一颤。   “哦哦……”   虽然点头应声了,但是她的动作还是慢了半拍。   年轻儒生不满的眯眼,巴掌一扬。   “啪——!”   “唔唔呜……”   “松手,不准捂着。还听话吗?”   “听……听话。”她两只玉手可怜兮兮的抓握住他的大手。   赵戎满意点头。   随后……他瞥了眼旁边的床榻。   不久前还是大离山上高不可攀的冰山仙子苏青黛,低垂螓首。 第四百六十一章 子瑜打青黛,一个___,一个___   “……我爹在知道是你一句话救了他,救了整个苏氏后,沉默了很久。”   一间漆黑的主屋内,床榻上,有二人并肩而坐。   重新穿上了黑色裙裳的女子轻声解释。   旁边,儒生打扮的男子,转头看了她眼。   刚刚他把她带到床榻边坐下,询问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容貌绝色的女子此时目光怔怔道:   “阿爹后来向我仔细询问,关于子瑜你的事情,我将这些日子所经历的事大多告诉了他……我所知道的关于子瑜的事情。”   说到最后一句话,她转头目不转睛的与赵戎对视。   后者抿唇,听懂了苏青黛话语中的小委屈。   这些日子,赵戎与小芊儿一样,若有若无的把她当外人,一些颇为私密之事,还有与顾抑武他们的夜里议事,大都避着苏青黛。   平日里在路上,她只要在旁边,众人连聊天都会刻意避过一些话题。   虽然当时苏青黛面色如常,似是没有在意,但是被倾心的真命天子这样对待,心里还是会有点小怨气的吧。   此时,赵戎不知道怎么接话,于是装愣,轻轻点头。   苏青黛咬唇,嗔了眼他,之后也没再难为他马上表态,转而回过头去。   这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黑裙绝色的女子蓦然一笑,语气雀跃:   “阿爹听完后,忽然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低头不敢说话,本来以为他会呵斥反对,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见面前的水月镜花中,没有声音传来,我忍不住抬目看去,发现他正满脸笑颜,笑的十分开心。”   说到这,她眼神明亮如璀璨星子,转头朝身旁的真命天子欢喜道:   “特别是阿爹在听到子瑜是林麓书院的儒生,又是下山专门来帮助幼帝封禅的‘先生们‘后,他更是笑的合不拢嘴,一直频频点头说好啊好啊这年轻人不错……   “唔说起来,我好久都没有看见阿爹这么高兴了,他明明已经告老还乡,老了颐养天年的日子,但这几个月来却为了幼帝和朝廷,在南星郡和西边数郡谋划奔波,乃至被那周独夫设计扣留……”   赵戎微微挑眉。   忍不住看了眼身旁床榻上笑靥如嫣的绝色女子。   额,在你们这些局外人眼里,真的都以为本公子是下山来帮助大离幼帝和李氏皇族的?赵戎心里嘀咕道。   不过他们以为他是书院中那种守礼仁义的正人君子,下意识的这么想,其实也没全错,眼下赵戎等人确实有点偏向于幼帝和独孤氏这边,只不过最后如何,还犹未可知。   赵戎此时回过神来,才突然发现,坐在他旁边的苏青黛,此刻又理他很近了,也不知何时靠了过来。   她两手撑着床榻,娇躯前倾,微微仰首。   鼻息与呼吸间,带出的香风,如兰似麝,无可避免的吐在了赵戎脸上,痒痒的。   “子瑜,阿爹是那种很传统的读书人,忠君爱国,守礼守节,讲名义看的极重,治家教育我们亦是如此……”   她吐气如兰。   赵戎身子微微后仰,想要拉开距离,然而苏青黛却身子继续前倾,贴着他。   只见这黑裙的绝色佳人继续开口,眸光痴痴的凝着身前的年轻儒生:   “阿爹在知道我跟了你后,十分高兴满意,叮嘱我……叮嘱我要好好追随公子你,视你为此生独一的相公倾心服侍,要黛儿乖巧听话,贤惠守德……既然做了决定,那就要忠贞不渝,之死靡它,否则就不是苏家的女儿。”   苏青黛语气郑重而痴情。   赵戎:“……”   好家伙,他这是让苏家老大爷看对眼了,一拍即合的直接把女儿许配给了他。   话说,真的有这么豪爽的老丈人?   嘶,也不一定,毕竟是他救了苏氏,不仅如此,而且现在忠君爱国的苏家老大爷眼里,他是眼下大离幼帝与独孤氏的救命稻草,可不就是王八看绿豆——看对了眼?   赵戎睁了睁眼,脑海里冒出了个似乎冒犯到老丈人的奇怪比喻,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苏青黛忽然细若蚊蝇道:   “阿爹还说……还说,公子是办大事的,我们苏氏在公子眼里虽然是个世俗小家族,但却也是礼教传家的诗书门第,公子也是读圣贤书大,苏家的女儿怎么样也得有个……名份。   “至于是大是小,他老人家不强求,由黛儿自己争取,公子定夺,但……名份要有,其他次要的礼仪,苏氏也都不强求了,至于如何安排,都由公子说的算……”   赵戎眼皮跳了跳。   此时,二人,一人后仰,一人前倾,中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然而赵戎一时间有些走神,他看着纯孝至极的苏青黛,突然有些明白她今夜的所作所为了,逻辑说得通。   赵戎如此想着,却一时间没注意什么。   正在这时,‘步步紧逼’的苏青黛,突然动了,朝近在咫尺的男子,螓首一仰,主动吻在了那两片唇上。   这一幕宛若红嫩的海棠花瓣,轻触幽潭的水面。   一时之间,波澜四起。   “唔……唔……”   赵戎哪里能想到,之前还表现的外强内软受欺负的苏仙子,突然间这么大的胆子。   她前一秒还是被他打屁股后乖下来的小模样,而此刻竟然已经强吻了上来……   赵戎一时间猝不及防。   五感顿时被眼前佳人所填满。   他只觉得如兰又温暖的香风扑面而来,充斥整座天地。   睁大眼,视野之中是那双满眼都是痴然情意的星眸。   后来的感受,恍惚之间,仿若有天际的朝霞压在了脸上,这是如棉花糖般的柔软香甜,入口即化,让人忍不住咬吃一口这火红灿烂的朝霞云彩。   有道是斯人若彩虹,一口全吃咯……   然而,虽然某个淘气女子的目的达到了,一番偷袭给年轻儒生的感官无比的清晰刺激。   但是这一次的‘海棠轻触’,她的动作却是十分的生疏笨拙的。   差点磕到牙了。   赵戎早就已经是抢蜂蜜水的小能手了,此刻一下子便察觉出了苏青黛肯定是没有一点经验的,甚至连悄悄看春宫的经历都没有过。   这只突然大胆的小蜜蜂,刚开始只知道傻傻的用力嘬着花瓣,后来似乎是察觉到里面还有很大的活动空间,也可能是下意识的想要尝些甜蜜的蜂蜜水,于是一朵娇柔海棠花的花蕾便羞怯伸出,笨拙的拼命向里面钻探,想要去探索那方崭新的世界,只不过……却被洁白且紧扣的大门给挡住了……   就在小蜜蜂困在皓白大门外迷糊打转,傻乎乎敲门时,大门却突然开合,然后又在刹那之间紧扣,于是海棠花的花蕾刚入门一截,便成了小倒霉蛋,被咬夹了一下。   “唔——!”   ‘小倒霉蛋’吃痛一声。   趁她失神之时,赵戎突然身子斜转,挣脱了开来。   他喘了两口气,抹了抹嘴。   就这,还敢强啃本公子?苏仙子好大的胆……   年轻儒生眼睛一瞪。   正好此时,苏青黛为了亲他,娇躯倾斜的十分靠前,几乎是压在赵戎身上,坐在床上的赵戎身子斜歪着挣脱后,苏青黛‘唔’的一声身子不稳,欲摔。   他趁机大手向下一伸,用力一压她弧度弯曲的细腰。   这一切电光火石间。   于是乎,在苏青黛一声‘嘤咛’的呜咽中,她的身子正面朝下的横陈,被赵戎稳稳的按在了他的大腿上——这是一副标准的小女孩被爹爹打屁股的姿势。   赵戎哪里会客气,顺手扬起手掌一拍,执行起了老赵家法。   这“啪”的一道脆响,光听声音就觉得十分结实,果然,臀儿肉也是伴着一阵颤颤巍巍,地动山摇了起来。   “呀!”她惊的抬起脑袋,只不过下一秒,又被另一只大手霸道的按了下去。   “你再动!”赵戎呵了一声,又是大手扬起,再落下,清脆声再起。   苏青黛下意识的哼唧一声,螓首被霸道的按着,无法扬起,于是趴在他腿上的她,只能脑袋深埋臂弯,埋的更低了。   赵戎这时正抬起那只手,垂目看着手掌,眉头轻皱。   “话说怎么越来越不对劲了……”他嘀咕道。   不知为何,此刻的赵戎提不起太多世俗的欲望,但是看着违逆他的苏仙子,就是来气,就很想此刻、现在、立马,狠狠的欺负蹂躏她。   他眉头一松,决定遵循本心。   于是……   “啪——!”一声脆响。   “唔子瑜你……”   第二声脆响。   “唔!”   赵戎:“还敢不敢了?”   “……”   第三声脆响。   “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女子梨花带雨的求饶道,带着些哭腔。   赵戎点点头,然后……下一秒又是清脆的“啪”一声,继续自顾自的打了起来,并且,随后感觉黑裙挺碍事的,便将其直接掀起……   咦,现在这清脆弹性的手感,确实是极好的,苏仙子比小芊儿的肉多多了,针不戳。   “!!!???”苏青黛。   她只觉得那儿一凉,“呜呜呜子瑜你怎么还打,你赖皮!”   赵戎想了想,微笑,“我想打你,还需要理由吗?再给你一次组织语言的机会。”   “……”苏青黛。   她埋首道:“不……不需要,子瑜打黛儿,不需要理由……呜呜,那……那黛儿现在该说什么……”   赵戎眼睛瞅着比小芊儿肉多的某处,轻笑道:“你说呢。”   苏青黛似乎后面长了眼睛,立马便察觉到了这个‘坏人’的视线,落在了她某个正火辣辣、颤巍巍的地方。   她脑袋埋的更低了,蚊子似的细语:“不……不要。”   赵戎:“嗯?”   “……”正被掀起黑裙执行家法的绝色女子肩膀一颤。   埋首的她呜呜了两声,最后还是……屈服的翘起来了……   顺带着腰肢也弯曲出了惊人的弧度。   某人满意点头。   “子瑜,你,你轻点……”   “嗯哼。”   赵戎不置可否,旋即绕有兴趣的一下又一下的拍了起来。   他剑眸轻眯,只觉得越是欺负她越有快感。   然而在此之前,这些都是在青君、小小,乃至于小芊儿身上,不怎么会主动去做的事情,总是舍不得让她们多皱一次眉,忍不住在意她们的感受。   除非是情深时,你情我愿的某种情趣。   但是眼下在认识不久的苏仙子这儿,赵戎却没有这些顾忌与怜爱,而她又自己送上门来,百依百顺的像只小猫咪。   他只想霸道的欺负她,释放身心,丝毫不做任何压抑。   嘶,本公子这是前世LSP的一面压制不住了,还是解锁了新的属性?   赵戎一边心里调侃。   一边听从归以前的某个意见,默默的扪心自问,思索着。   此时,他略微思量,便随意找了个还算贴切的借口,微笑道:   “之前说好了只是坐下来聊聊,苏姑娘却是欺骗了在下纯洁的感情,趁机偷袭在下,十分的不乖和嚣张,嗯,那么在下就来教一教。”   “不是的,我没有……没有……”   年轻儒生不理,坐在床榻上,一只手轻轻绕了绕她如瀑的青丝,绞在手掌里,然后手掌稳稳的压按着她的螓首。   另一只手上的动作不停,一次次的扬起,又落下。   苏青黛却是不敢逆他,纵然有天志境的修为又能怎样,不还是被他给欺负。   黑裙的绝色女子低头,似乎是咬着某截手臂,螓首两侧有乌黑的秀发自然垂落,瞧不清她此时的挨打表情,然而伴随着那一道道结实的巴掌声,有细若游丝的嘶嘶忍疼声从发丝间飘出。   赵戎啪打揉捏的把玩了会儿,觉得光打屁股有点无聊,他想了想,点头道:“所以,就是不能让苏大仙子闲着对吧,那咱们就换一个聊天方式……”   苏青黛深埋螓首,耳根子处布满晕红,嘴里求饶道:“子瑜子瑜,我真的错了,我以为你也想……想和我‘香香’的呜呜呜……换什……什么聊天方式?”   赵戎十分厚道的道:“这样吧,我累些就累些,便宜苏大仙子了。现在起,我打我的,你说你的,咱们继续聊天。”   “???”苏青黛。   年轻儒生满意的点点头。   “这主意不错,苏大仙子,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他一副咱俩都双赢了的感慨面色。   苏青黛:ε(┬┬﹏┬┬)3   于是乎接下来,漆黑的屋内,开始上演起了十分古怪的一幕,嗯,声音也是。   …… 第四百六十二章 子瑜,这些她们能给你吗?   屋内的丝丝吸气声越来越大。   只是却是相对于屋内的漆黑寂静而言的。   与另一道清脆的巴掌声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赵戎弯腰,凑到那隐藏在浓密秀发间的小巧玉耳旁,轻轻拱了拱,鼻间满是这秀发的清香。   这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来的味道,十分好闻,于是他鼻尖轻轻拱开半垂落的青丝,噙住了精致白皙的耳珠,就像含着一颗白珍珠似的。   似是还不过瘾,于是便用唇齿轻咬起来。   另一边,赵戎右手上动作不停,扬起又落下,执行这严厉的家法。   像是被啃耳朵的动作弄失神了,那吃痛声都消失了片刻。   赵戎只见苏青黛螓首微弱的摇了摇,像是想摆脱他欺凌,然而她螓首被赵戎左手轻绞着秀发霸道的按住了,哪里挣扎的开来。   就像一只小白兔,被主人按住了小脑袋,只能乖乖趴窝,让他抚摸毛发。   “痒,好痒,子瑜……”   年轻儒生嘴角微弯,同时大手扬起,又狠狠的拍了一巴掌,苏仙子顿时吸气噤声了。   “要是痛,就大声喊出来,而且说不定……痛着痛着……你会渐渐喜欢上这种感觉呢?”   他温馨提示。   苏青黛鼻音弱弱的‘唔唔’呜咽了两声,深埋螓首在臂弯,顿时没了动静。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在听话乖乖的品味他所创造的疼痛?   赵戎一笑,左手温柔的抚慰了下她小兔子似的螓首,然而右手却又是一扬,巴掌啪一声,清脆有力。   他齿亦是毫不停息,在一番探索细品之后,赵戎准确找到了这只精致耳珠上的耳洞,平日里她戴首饰的地方。   钻了钻,发现太大了进不去,于是赵戎改用锋利虎牙牙尖去探索耳孔,不多时,尝试了几下后,上下两粒虎牙的牙尖,穿过这本该戴耳环首饰的耳孔,磕碰在了一起,竟然某种意义上刺透这只精巧耳珠,将其完全掌控。   赵戎头咬牙,微微后仰,连带着将耳朵微微往外扯。   于是只见这如玉的耳珠顿时充血通红,也可能是咬到了一点耳垂皮肉了。   霎那间,由白珍珠变成了红珍珠。   与此同时。   “呀!啊……”这位大离男子们眼中的冰山仙子,终于忍不住了,被这戏弄离谱的玩法给震愣的惊呼一声。   赵戎这才满意,嘴动作不停,边轻嘬边有点口齿不清的命令道:   “不准忍,否则。”他威胁着,咬了咬,还又扯了一下。   不过虽然行为有些粗鲁欺负人的,但是却把握着某个度,让埋首的佳人痛却不伤,更多的是某种感官的刺激。   苏青黛似乎也是察觉到了他的意思,于是便也不再压抑。   受惩罚的她,用力扬起脑袋,尝试着放开清嗓,伴随着清脆的巴掌,痛呼了起来。   并且,伴随着巴掌的奏,她檀口微张,还有气无力的痴唤着:“唔子瑜子瑜唔!子瑜子瑜……唔——!”   到了后来,苏青黛似乎是知道了真命天子喜欢什么,想要讨好他,她越喊越甜,声音甜而不腻,十分悦耳好听。   赵戎满意点头,放过了软绵的玉耳,还奖励的香了它一下。   见苏青黛听话,随后右手巴掌依旧不停丢执行家法,但左手却放开了按压的螓首。   他开始动作温柔点摸了摸她头顶,还帮她理了理那黑长直的秀发,轻轻挽起,露出了苏青黛弧度优美的一侧瓜子脸,大手抚摸着她的这侧脸蛋,偶然揉一揉,捏一捏下巴。   而苏青黛也温顺的遵从着他的动作,边昂起螓首甜叫着声音带着七分忍三分愉悦,边听话的把脸颊埋在他的手心偶尔还调皮啃吃着那有茧的手指。这一幕就像被爸爸打屁股教训的小女孩,还惦记着贪吃美味的糖果……   赵戎微微眯眼,深呼吸了一口气。   品味着这更有趣的别样愉悦。   随后,二人还聊起了天来。   “唔唔子瑜,原……原来你喜欢这个呀,呜呜你是不是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吃糖果而有些吐词不清。   “什么是喜,什么是欢。”   “子瑜,是不是只有我知道……”   “什么是知,什么是道。”赵戎随口。   苏青黛似乎发现了什么,十分开心,像小女孩有了一件独一无二的玩具。   她边轻嘬边‘咯咯’的笑了起来,“子瑜,这些她们能给你吗?”   赵戎不说话,手上巴掌更重了。   苏青黛嘶了一声,只觉得真得要屁股开花了,火辣辣的。   但是随后却笑的更开心了,伸手去抱他的左手,用力要搂进怀里。   年轻儒生这时嘴角一扯:“可以给,但没必要。”   黑暗中,青丝散乱的绝色女子笑颜妩媚。   明明语气带着责备委屈,但是却隐隐又藏着些笑。   “不过你喜欢开心就行,黛儿都听你的唔唔别打了。”   只是随后,苏青黛便说不出话了,因为被夺走了其说话的权利。   赵戎没瞧她,轻呵一声:   “这才哪到哪?随便和你试试而已,有些我都懒着用。”   他摇摇头,左手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温顺佳人的花颜,让苏青黛与她眼睛对着眼睛,四目以对。   赵戎平静道:“本公子还要修行离扶摇境就差一步了,可不能栽在你身上。”   “你是说……”苏青黛一愣,两手抓住真命天子的左手,感受了一下他体内的气机,突然懂了。   她仰首,高兴道:“子瑜,你好像就差最后一脉了。”   赵戎点头,轻轻的抽回了手。   苏青黛咬唇,收敛脸上笑意,不再胡闹勾引他犯罪了,嘴里责备道:“真是的,那你还这么胡闹的和……和我玩,欺负我……”   她语气有些嗔意。   赵戎没说话,而是低头,仔细瞧了瞧苏青黛。   只见她脸上满是关心温柔之色,不似作假。   年轻儒生心里消除了些怀疑,洒然笑了笑,“就凭你这点道行?”   黑裙黑发的绝色女子皱了皱琼鼻,有些不服气,瞅了眼他:   “你,你都这么多女子,但黛儿就只有你一个,在遇见你前,哪里知道还有这么多羞人的事情,也哪里会知道,还有你这个冤家,要黛儿主动贴上来哄着,以往的遇到的那些男子,都是眼睛很不得粘在黛儿身上,热情的让人反感……”   赵戎听到这,摇摇头,又巴掌随意一抽,拍在了那挺翘的玉股上。   苏青黛唔了一声,话语被打断,红了红脸低头,在他平静却侵略性十足的目光下,她不再敢出声。   这个在大离紫薇阁内一向骄傲无比的天之骄女,此时悄悄嗅着这个唯一真命天子身上醇润的男子气息。   赵戎喜欢这种乖巧懂事的女子。   他低头看着她,目光也不自禁的柔和下来,伸手去揉了揉欺负了一夜之处,捏了一下,额,似乎都肿了,摸起来都大了一圈。   苏青黛轻睐美眸,鼻子里发出些哼哼唧唧的享受声音。   此时,赵戎一边手掌爱怜着,一边转头看了眼窗外的漆黑院子,时间似乎不早了。   “起来。”   他轻声道。   苏清黛听话起身,并乘机柔躯一翻,转而香股坐在了他腿上,随便还将赵戎没来得及收回的右手压在了下面。   但是她却也毫不介意,反而是见赵戎没有拒绝她坐怀,那副绝色的花容展颜一笑。   下一秒,苏青黛主动贴身上前,两手搂住赵戎的熊腰,娇躯软弱无骨似的贴趴在他厚实的胸膛上,她闭目,似在细细感受着赵戎那颗心脏源源不断传来的温暖。   安静的温存着。   这一切都水到渠成似的。   床榻上,二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安静了一会儿。   经过了这一夜都闹腾,虽然过程有些古怪,某位冰山仙子的玉股都红肿了,然而二人之间却是亲近了很多,和今夜之前比,关系突飞猛进。   此时,苏青黛似乎是为了调整个舒服的坐姿,香股扭了扭,螓首在赵戎怀里也是拱了拱,找到了个舒服的趴伏位置。   赵戎沉默了会儿,两只手也无声无息的抬起,搁在了她离女特有的纤细腰肢上。   “对,你刚入天志境,境界稳定下来了吗?”   苏青黛在怀里昂首道:“早就稳在了天志初期,只是……却还是打不过赵小姑娘。”她浅笑了下。   赵戎忍俊不禁,青君和小芊儿的天赋终究还是比苏青黛强,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在万里挑一的太清府也是拔尖存在,又是杀力著称的剑修身份,越境杀人的能力也不足为奇了。   他想了想,轻声问道:“你还需不需要入品诗词,落花,南山我这儿都有……”   苏青黛用竖起的食指压在赵戎唇上,打断了他话语,她轻轻摇首:   “目前不太急求,子瑜,你若是有多余的入品诗词,还是先给赵小仙子吧,她破镜要紧,而且你现在也是在修为的要紧关头,优先给自己,我……我不要紧的,你把我放在最后考虑。”   黑裙黑发的绝色女子边贤惠的说着,边又贴进年轻儒生怀里,搂着他。   她这一番话语,温柔谦让,并不争宠,十分懂事。   并且,还把自己男人的位置放在了最高。   赵戎忍不住瞧了怀里苏青黛两眼。   好家伙,怎么感觉老赵家的后宅要不宁了,感觉小芊儿好像玩不过你啊……   他心里不禁吐槽,不过面上却还是点点头,伸手摸了摸她的温顺螓首。   赵戎觉得站在男子角度看,家里女子们偶尔争一争,其实也不全是坏事,但要把握一个度……   他没再强求入品诗词的事,而是颔首:   “行,苏姑……嗯,青黛,你能这么懂事,很好。”   赵戎说到‘懂事’两个字,语气刻意重了重,意味深长。   然而此时苏青黛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个地方。   “子瑜,你终于不再苏姑娘长苏姑娘短的这么见外了,知道喊人家青黛了。”她语气开心道。“不过,叫黛儿是不是更好些……”   赵戎咳嗽两声,没有接话。   苏青黛也没再强求,随后,她又舒服的趴进了他怀里,一边开心的听着真命天子有力的心跳,一边说起了悄悄话。   比如给赵戎的修行出谋划策,将她的修行经验倾囊而授,连她何时何日斩赤龙之事都没有隐瞒,晕红着俏脸告诉他,事无巨细。   赵戎有些尴尬,却也不好辜负她的热情,心里还是颇暖。   后来,苏青黛还与他说了一些修行途中,她或大或小的福缘机遇,并且还从须弥物中取出了很多珍藏之物与法宝丹药,想要供给赵戎。   赵戎摇头拒绝了。   他搂了搂她,安静倾听。   不多时,二人听到院子不远处传来的熟悉脚步声。   是小芊儿和李白。   苏青黛懂事的赶忙起身,拍了拍晕红依旧的俏脸,欲要出门。   然而下一秒,赵戎却是伸手将她一拉,拉回了床榻上坐着。   “跑什么?”赵戎笑了笑,歪头,“咱们又不是做贼。”   黑裙黑长发的绝色女子一愣,睁大美目看着他。   赵戎笑着起身,整了整袖子,去将屋内蜡烛点亮,面色如常的去开门。   “怎么这么晚回来?”   赵戎朝走进院子里的赵芊儿二人,笑语了句。   赵芊儿刚要欢喜开口,突然一怔,踮脚往赵戎身后的屋子里瞧,桃花眼睁了睁。   “那……那女的回来了?”   赵戎坦然颔首。   赵芊儿:“……”   下一秒,小丫头一溜烟的蹿进了正屋里。   随后,便是一阵鸡飞狗跳……   李白和赵戎愣愣看了会儿。   前者朝后者竖起个大拇指。   赵戎无奈耸肩,旋即返回了正屋里,去拉拉架……   闹腾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安歇了下来。   苏青黛返回西厢。   小芊儿赶走了私自擅闯领地、勾引老爷的坏丫鬟,此时正雄赳赳气昂昂的叉腰,鼓嘴瞪了会儿苏青黛背影,然后回头眯眼瞧着戎儿哥。   机智的赵戎已经坐在了书桌前,翻起了书来——嗯不管有什么事情,只要是他还在埋头读书,青君和芊儿都不会打扰他。   深夜,读完书的赵戎在将小芊儿哄睡后,返回了书桌。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本陈旧小册子。   正是在寒京城郊遇到的那个富家翁似的周姓武夫,‘贿赂‘赵戎的礼物。   赵戎将这本不正经武夫的日记翻开。   凑着烛火,低头细读了起来。   某一刻,年轻儒生眼眸明亮。   渴求已久的扶摇境,就在这两天了!到时候还可以正大光明的把某傲娇剑灵从懒觉里吵醒……   话说,老子的扶摇境功法,你可别再拿大路货糖塞了,否则哼哼……   他点点头。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天还没亮,赵戎和顾抑武等人便早早起床,离开了府邸。   …… 第四百六十三章 她好这口   今日出门,是小芊儿跟着赵戎。   本来他是不准备再带随从入宫的,不过她执意要来。   可能是今早出门时,苏青黛踮脚给赵戎脖子围上的领巾,和目光触碰时的含情脉脉的垂首低眸的一幕,刺激到了小丫头……   小芊儿少见任性一次,赵戎便也无奈依着她了。   于是受宠的小丫头便朝要留在住处的苏青黛歪头,抿嘴一笑……   此时,赵芊儿一身俏丽男装,开心的跟在赵戎身后,后者正和顾抑武等学子在府内碰头,聊着天,一起出门。   只是刚打开大门,他们便遇见了一伙等待已久的宫内太监。   为首一个服饰大红的老太监手里拿着圣旨。   赵戎与顾抑武,便有模有样的接旨。   一听,二人果然是昨夜在未央宫说好的官职。   礼部下属四司之一,祠祭司郎中。   老太监献媚的恭喜几声,没要赏钱便识趣离去了。   赵戎与顾抑武换上官服后对视一眼,同时一笑,朝对方拱拱手。   “赵郎中,幸会幸会。”   “顾郎中,失敬失敬。”   一番打趣后,赵戎便与顾抑武等正义堂学子们兵分两路了。   按照昨夜议事安排,顾抑武先带着学子们先去礼部‘上任’。   而赵戎,则是早上先进宫参加早朝,上午再赴大离先帝停灵之处吊唁,下午再去礼部集合。   此时,府门前,赵戎带着小芊儿走下台阶。   抬目望去,清晨的雾霭弥漫大街,偶尔露出不远处高高的砖红宫墙,后面是寒京最深宏伟的建筑之一。   此街靠近皇宫,然而却并不冷清,而是颇为热闹,沿街都是早餐铺子。   因为今日是离庭早朝的日子,不少朝廷大员们,天还没亮便要爬出暖暖的被窝,收拾一番入宫,乘坐的轿子在宫门外停满。   官员与随从们一起站在秋风中的宫门外,等待这高耸的宫门定点开门。   大多数官员选择在沿街的早餐铺子里解决早饭,顺便也取取暖。   于是这条街的早晨,格外热闹。   赵戎抄着袖子走在前面,脖子上围着温暖的雪白领巾。   这领巾是类似围巾的东西,在离地,不少富有的权贵人家都喜欢戴。   只不过他在前面走了一会儿后,忍不住停步,取下领巾,转头要去给目光哀怨的小芊儿围上。   “这个暖,你戴戴。”   赵戎笑容温和。   小芊儿后退一步,摇头,“不要,我就是个小心眼的小小丫鬟,哪里敢戴这个?”   “……”   赵戎脑门黑了黑。   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转而面色认真道:“你才不是丫鬟,你是咱老赵家的二娘子,我宠着都来不及。”   小芊儿瞥了眼领巾,又瞅了他眼,哼哼两声不说话。   赵戎讪笑一声,不过还是执意上前,给她围上了。   不过这次小芊儿只是挣了挣,便也作罢,服从了他。   她嘴里犹然嘀咕一句,“我……我回去就给你织个更好的,你戴我的。”   赵戎一笑,不置可否,继续带头前进,向宫门走去。   “戎儿哥,这里好热闹啊。”   “嗯。”   “唔,他们怎么都有轿子,戎儿哥,你都做大官了,回头咱们也来一个,必须体面。”   “额我这官只是暂时的,况且也就是个小虾米似的官,要什么轿子。”   “哦。”小芊儿点点头,没再继续问。   赵戎失笑,然而下一秒,只听身后小丫头忽道:“戎儿哥,你昨夜和她在房里干嘛?”   赵戎卡住了。   他装作没听见,左右看看。   小芊儿鼓嘴,“戎儿哥?”   语气有点不满。   赵戎蓦然回头,身子前倾,两手按在小芊儿柔弱肩膀上,脑袋靠近。   二人的眼眸里,倒映出的对方的面孔越来越大。   “你……你干嘛,别……别想欺负我。”   小芊儿反应过来后,以为他又要用‘欺负’她的方式,把问题敷衍搪塞过去,戎儿哥就是吃定了她会忍不住迁就他。   一身男装的小丫头吸了吸鼻子,这次那个姓苏的都快骑她脸了,到底谁是谁的丫鬟?   小芊儿决定这次不能再轻易心软让步了,于是,面对近在咫尺的赵戎的眼眸。   她鼓嘴,睁大桃花眼,装作超凶超生气的样子,瞪了他一眼:“唔,这……这人多,不是私下里,你别乱来欺负人……我,我才不吃这套。”   不吃这套的丫头声音有点小结巴。   赵戎一怔,发现她好像误会了,忍俊不禁。   见戎儿哥笑了,小芊儿跟来气了,瞪大眼奶凶道:“她……她是我丫鬟,你答应过我的,你丫鬟的丫鬟不是你丫鬟。”   赵戎脸上笑意更甚。   他凝视着眼前楚楚动人的桃花眼,还有她凶时下意识露出的小虎牙,只觉得可爱极了,这丫头。   不过就是喜欢胡思乱想和吃飞醋,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某个大醋坛子学的,倒了些醋给她这小坛子……赵戎心里失笑摇头。   “你……你笑什么,严肃点,哼!”   小芊儿想踮脚去咬赵戎的大鼻子,不过旁边人多,却是忍住了,此时语气凶凶。   赵戎点头,慢条斯理道:   “第一,你才不是丫鬟,是二娘子,笨丫头。”   他摇摇头,语气认真。   “第二,昨晚你带小白叔逛街的时候,我和她在正屋里,咱们俩睡的床上,没有做什么你想的那种事情。”   小芊儿忍不住道:“那你们在干嘛,她那么狐媚子,总不会主动和你聊天吧,而且我进去是,床上那么乱,你还说没有滚床单……”   赵戎想了想,点头又摇头。   “唔,你说话啊!”小芊儿看着他这淡然模样就来气,不管那么多了,踮脚就要去咬他挺拔的大鼻子。   书上都说鼻子大的男子,那方面需求强,唔唔,臭戎儿哥,全给你咬下来吃咯……她气鼓鼓的心道。   “……”   还会赵戎速度飞快的后仰,鼻子逃过了一劫。   赵戎咳嗽一声,直接道:“没滚床单,我是……替你教训了一下她,狠狠的打了她的屁股,好家伙,芊儿你是不知道,本公子都快把她屁股打开花了,后来边打她屁股边聊天,聊到了你回来为止。”   “……”   打屁股?赵芊儿一时吃惊。   赵戎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感叹道:“正好在她身上试试咱们老赵家法。专门教训不听话的丫头……”   嘴里说着,他瞥了眼小芊儿的小屁股。   小丫头肩膀一抖,下意识的去虚捂了下香臀。   她小脸上凶凶的表情也顿时瓦解了,“唔,你真……真打了?”   “那还能有假?不听话就得打,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哼。”赵戎笑着拍了拍手,一副辣手摧花却波澜不惊的模样。   “……”   小芊儿愣了愣,揪着秀眉,摇头道:“你打她屁股干嘛?”   赵戎装出疑惑表情。   小芊儿摆手解释道:“不是,是你怎么能打她屁股,她是外人,是女子,你是男子呀授受不亲,怎……怎么能打她屁股蛋儿……”   她说到后面,语气越来越急,却也下意识红了红脸。   赵戎歪头,“我二娘子的丫鬟虽然不是我丫鬟,但也是咱们老赵家的丫鬟不是?我是老爷,不能给她家法处置?”   “唔这……”小芊儿皱眉思索,有点道理啊。   小丫头一副被赵戎绕晕了的小模样。   赵戎暗笑。   小芊儿想了会儿后,总觉得不对劲。   她甩了甩脑袋,把那些绕绕圈圈全部甩掉,抱胸道:   “不是,那为何我昨晚进屋后,发现她的脸红通通的,一副狐媚子的模样,今早也是,看你的那眼神发春,都快滴出水来了,你当真是打她屁股执行咱家家法了,这不对劲啊!”   小芊儿振振有词,点着小脑袋,越说越肯定。   赵戎点头,“这倒是确实,她有点不对劲。”   小芊儿两手抓着他一只袖子,吸鼻子道:“分明就是你也不对劲。”   赵戎一叹,认真道:“我真打她屁股了,打很凶的那种,但她被我打完屁股后,就你看到的那副模样了,太不对劲了。”   他顿了顿,严肃道:“嗯,说不定……她就是好这一口呢?我越打,她越开心,嗯,很有可能,可恶,让她尝到了甜头……”   赵戎气愤锤手。   小芊儿:“???”   你……你们都不对劲……   一路上,赵戎有一句没一句的逗趣,预定好了下一次给她演示一下‘不对劲’,终于暂时哄好了小丫头。   二人在宫门前的人群后方停步。   此时天蒙蒙亮,雾霭弥漫,还没到时辰,宫门紧闭。   赵戎一身普通官服,虽不起眼,却也还是被周围不少人精官员认出,纷纷找机会上前寒暄,其中不乏朱紫公卿。   果然,这张英俊的帅脸,让他在人群中就像黑暗中的萤火虫,总是那么鲜明出众……   赵戎一叹揉了揉脸庞,笑着与他们寒暄客气了几句。   随后,他正好没吃早饭,于是离开了等待中的热情人群,带着小芊儿,在一个靠近宫门的早餐摊子上坐下,点了两碗热乎乎的混沌。   在芊儿素手给他勺香油葱蒜的时候,桌前的赵戎,目光随意的扫过了四周,突然一顿,落在了不远处某个佩戴玉璧的官服青年身上……   赵戎视线下移,盯着那青年腰间颇为熟悉的玉璧瞧了会儿。   他手掌下伸,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那枚临时玉璧。   在望阙洲,书院士子皆腰佩玉壁。   这其中,南北两座书院的士子玉壁的样式又有些不相同。   不远处那青年腰间的玉璧,与赵戎这枚林麓书院玉璧又不一样,但是赵戎还是熟悉,因为某位在终南山的好友,就有一枚……   此时,一颗芳心全挂在戎儿哥身上的小芊儿,也注意到了他的异样,转目看去。   她轻咦一声,“是你同书院的师兄?不对,那玉璧……”   年轻儒生轻轻点头:“是望阙洲另一边思齐书院的士子师兄,应该是已经出师毕业了。”   话语间,他舀了勺馄炖,吹了吹,一边送入嘴里,一边侧目打量了下那个官服青年。   第一眼望去,这青年只有一个字。   瘦。   如刀劈斧砍般消瘦。   特别是他脸庞,如雕刻的大理石一般,平静刻板,没有任何表情。   青年瘦高,一身洗的发白的青色官服,补子是绣獬豸。   赵戎瞧着,猜应当是离庭的御史官员。   这消瘦御史身后跟着一个老仆。   那老仆佝偻瘸腿,还瞎了只左眼,手上牵着一匹老瘦的马。   此时,这消瘦御史正接过老仆递来的空心烧饼,和老仆一起在宫门外的寒风中吃着。   消瘦御史吃相斯文,刚细嚼了几口,便将烧饼掰开一半,递给瘸腿老仆。   后者连忙摆手拒绝,然而却倔不过面色平静的前者,只好两手接过。   这主仆二人的模样行为,在此时的宫门外,颇引人注意。   但是却没有同僚靠近消瘦御史。   他们周围几米也没有什么人。   隐隐孤立。   按早朝规矩,眼下这些能在宫门外等待的离庭官员,至少都是五品以上了,哪怕是清水衙门,放眼寒京,也都是富贵人家……   但是这思齐书院的师兄,过得也忒寒碜了。   赵戎绕有兴趣的瞧着那边。   据他所知。   在这大离,眼下并不是只有赵戎和顾抑武等书院儒生。   还有几位林麓书院的士子师兄,在这儿走仕途大道。   昨日的盛宴上,赵戎就遇见了两位,熟络的寒暄了几句,发现都是前几届毕业的书院师兄。   他们有的是离地本地人,学成后回乡报效。   有的要将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渴望建功立业,封侯拜相,而在这大离王朝,看见了机会。   毕竟大离王朝在望阙洲北部名气不小。   且大离李氏皇族建朝不久,气象很新,虽然风气崇儒,但却没有赵戎之前遇见的,像文若的兰溪林氏、大魏的第一等士族秦氏这样一手遮天的大豪阀、大世家。   少了那些山下旧王朝的普遍顽疾。   嗯,师兄们来到这儿,艰苦奋斗,努努力,争取百年之后成为这座王朝的‘顽疾’,屠龙少年喜当恶龙……   赵戎心里逗趣了句。   眼下,这些师兄们的官职都已经很高了。   虽然他们离开书院之后,需要独立,失去了很多书院福利。   但是至少在望阙洲读书人之中,已经是起点很高的一小批人了,受世俗王朝的很多皇族器重提拔,在大离亦是如此。   那位独孤太后,昨夜办宫廷盛宴,说不得也有请这些同门师兄拉拢赵戎的意思。   不过来这里的师兄虽然不少,但是却没有那种很出彩的人物……   想到这,赵戎觉得这里倒是个书院儒生的好去处。   若是‘狗儿’在这儿出仕,应该作为能更多吧?   他瞧着那个同出自思齐书院的消瘦御史,忍不住想到了那个好友。   “终南国还是太小了,你学的这屠龙术扶龙术,用起来没甚意思……”   赵戎嘀咕了句,摇头。   这时。   “他没有修为,是个普通士子。”   旁边的小芊儿,瞧了眼那个寒碜的消瘦御史,朝赵戎轻声道了句。   随后她想了想,歪头又语:   “戎儿哥,你这思齐书院的师兄,挺节俭的,看来应该是个清官啊。”   赵戎笑了笑。   没有接话。   随后,他不再多看,继续端碗。   很快,赵戎和小芊儿一起吃完了馄炖。   不多时,高大的宫门缓缓推开。   众官员纷纷入内,整齐秩序。   新一天,离庭的早朝开始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 未亡人眼泪与美味点心   早朝并没有赵戎想象的那么麻烦。   可能是小皇帝年纪还太小,一些军国大事已经被独孤氏、摄政王和朝堂诸公们私下里谈完了,就像昨夜赵戎他们在未央宫后殿议事一一样。   于是早朝上只是走个流程。   此时的朝堂上,垂帘听政的独孤氏,宣布了赵戎等儒生的任命,并宣布让他们全权管理封禅大典一事。   随后,还公布了封禅的地点是祭月山一事。   朝堂文武百官知道此事甚大,轮不到他们来质疑。所有,亦是无人有异意。   除了那个赵戎颇为注意到消瘦御史在内的一些言官外,大多数官员都是目露敬仰的看着那个被小皇帝赐坐的年轻儒生。   后者面色平静,目光不时扫过高处龙椅上的小皇帝。   只见小皇帝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只是偶尔走神,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些笑意。   少时,早朝结束,百官退朝。   不过他们都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按照每日惯例,换一身白服,前往先帝仍在停灵的大殿吊唁跪拜。   这些离人的丧礼风俗,赵戎也整不太明白,不过入乡随俗,便也换了身白衣,跟着一起去了。   而小芊儿不便进来,在外面等他。   ……   一座宏伟庄严的大殿内,满堂缟素。   有一只涂金漆的金丝楠木龙棺摆放在正中央。   独孤氏和小皇帝带头携百官跪拜。   前二者离龙棺最近。   垂泪呜咽,泪湿衣襟。   赵戎站在人群后方,祭拜一番后,抬首看去,这时才真正瞧清楚独孤氏的背影身形。   终于不是再隐藏于珠帘帷帐之后。   大殿内的人都低头,就他胆子很大敢去乱瞄……   只见这独孤氏应当十分年轻。   从后方赵戎角度看去,她青丝如绢,缟衣素袂,身材极好。   那件非常贴身的雪白孝服,勾勒出这个年轻未亡人曼妙无比的腰肢,腰比赵戎见过的任何离女都要细,弧度起伏……   此时,她正曲着小腿坐在地上,像是毫不在意地上的脏,一手抓帕捂嘴,一手抓在龙棺上,泣诉了起来。   赵戎只瞧见这个站在大离权利最高峰的年轻未亡人,香肩抖颤,捂嘴抹泪。   她身旁,小皇帝亦是被其言语举止感染,哭喊着‘母后莫伤’……   群臣纷纷哭嚎跪拜,连一向威严平静的李明义也是双膝跪地,面色神伤。   一些须发皆白瞧起来就资历很老的大臣,神态更是夸张,有几个都快以头抢地,哭喊撞柱子了。   大殿内,一声声“先帝”和“哇呜呜”哀嚎声响彻回荡。   赵戎有模有样的安静祭拜完了。   此时,年轻儒生忍不住左右瞧了瞧这有点闹腾的场面,寻思着他是不是也得嚎两嗓子,意思一下。   大伙都这么卖力,他高低也得整两句不是。   不然岂不是侮辱了大伙营造这气氛的努力?   只是赵戎努力酝酿了半天,实在是挤不出眼泪。   他突然没由来的想到……若是小芊儿在这里就好了,她最会装哭演可怜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所以说起来,女人还是有这方面的天赋……   此时,人群后方,赵戎握拳捂嘴,轻咳了一下。   不过幸好进入这停灵大殿后,他低调了起来,落后众人,没有站在最前面,不然他这副不给面子无感模样,还不得让全场人都尴尬到抠脚?   少时,这场嚎哭终于渐渐结束。   有弦乐离女要去搀扶龙棺旁神伤的独孤氏,不过却被她摇首推开。   “呜呜,先送陛下回去,他还要去御书房跟先生们读书,其他人也散了吧,让……让哀家一人再陪陪先帝……”   弦乐离女领旨,去扶小皇帝。   李明义与百官亦是纷纷告辞,尊卑有序的退场。   赵戎也起身跟着人群离开。   他耳朵尖,听见了人群中不少儒生文官的赞叹与感慨。   “娘娘真是至纯贤惠啊,有古之贤后的风采……”   “分明就是犹有过之,我大离能有娘娘垂帘听政辅佐幼帝,真乃先帝遗泽,天大的福气……”   “是啊是啊,娘娘与陛下每日来此,都是神伤痛苦,难忘先帝,至纯至孝,感天动地,以首孝感化万民,我离地百姓无不敬仰……”   一些老臣抚须长叹,只道要誓死尽忠太后与陛下,周围百官纷纷赞同。   赵戎闻言挑眉,瞧了眼走在人群最前方的那个蟒袍男子背影,也瞧不见他此时的表情,听到这些话后是何反应。   年轻儒生笑了笑。   此时,他已经步出了大殿。   在门口,赵戎忍不住转头,最后再去瞧了眼大殿龙棺旁那个伏地的年轻太后。   远远看去,众人走后,她似乎扶棺站起,一身雪白贴身的孝服,确实极为俊美……   不过赵戎,没怎么往俏寡妇的恶趣味哪里想,而是思索起了别的事情。   眼下看来,这个独孤氏带着幼帝,孤儿寡母二人掌权大离,这份权利最重要的基石,果然就是‘名正言顺的大义’。   来寒京之前,赵戎还有些疑惑,李明义和周独夫这两个比肩金丹境修士的高品武夫,又手握兵权,如何会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达成三角均势,并且还被隐隐压制。   此刻所见所闻倒是让他明白了不少。   这对孤儿寡母不管感情真不真,只要守住了孝之大礼,便能压的两位高品武夫不得动弹,管他们到底有没有造反之心……   这便是大义,这便是借势。   大殿内这个年轻的俏寡妇,明显是个借势的好手。   赵戎、顾抑武那至于林麓书院,也是她以礼,借来的势。   如今这场封禅大典就是一次豪赌,赢了,独孤氏和幼帝便获得了滔天大势,至于输了……   赵戎摇摇头,没再去多想。   都与他无关。   他带同窗们来此地,也有自己的任务与目的。   赵戎在离地是外人,并没有什么情谊纠葛……好吧,现在似乎多出了个苏青黛,不过她的事情好像已经解决了。   眼下来看,他并不会傻乎乎的去站队,掺杂进这大离各方势力的漩涡里。   更别说当独孤氏的刀子了。   反而赵戎还演技爆表的飙戏,扮演了回贪婪好色的儒生,左右横跳,在这大离三方势力身上都割了一刀,放放血……   此时,大殿等台阶上,人群最后方。   就在赵戎停步回首,走神之时,有一道矮小的身影接近了。   “赵先生,您在看什么?”   是准备回御书房读书学习的小皇帝,他语气好奇道。   赵戎顿时回身,先行了一礼:“陛下。”   随后,他瞧了眼小皇帝稚嫩天真的小脸,嘴角忍不住微扯……我在看你娘呢,嗯,不是骂人……   “先帝英年早逝,在下在惋惜悲痛。”   赵戎微叹,认真点头。   小皇帝心里颇暖,上前一步,真诚道:“赵先生,请勿要太过伤心,这容易伤到身子,和母后那样。”   “多谢陛下关心。”   此时,小皇帝身后还跟着一大伙人,其中除了宫女侍卫之外,还有两位独孤氏派来的弦乐离女,除此之外,还有一道赵戎颇为面熟的身影。   赵戎忍不住瞧了眼小皇帝身后那个毕恭毕敬的消瘦御史一眼。   早上还在宫门外见过他。   此时,这个消瘦御史也在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赵戎,面色平静。   似乎是发现了赵戎的视线,小皇帝笑着,给赵戎热情介绍了起来。   “赵先生,朕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张会之先生,现如今是御史台的御史,半个月前,被娘亲聘请为朕的书房讲师,如今是朕的经学几位老师之一。”   ……   众人走后的听灵大殿内,空旷寂寥。   一顶龙棺安静的摆放中央。   一个蒙着雪白轻纱的白服女子,半趴卧在棺旁的地上。   庞大的龙棺衬托了她的柔躯愈发娇小。   纤腰盈盈一握,身姿俏美无双。   即使被轻纱蒙面,依旧遮不住某种光亮。   有这俏美未亡人在,这座略微昏暗的大殿似乎都亮堂了些。   此时,她露出的半张脸上,一双俏媚含威的丹凤眼,因为梨花带雨、眼尾红红的缘故,显得格外的楚楚动人。   特别是趴伏在地的寡妇姿态,失去主心骨似的柔弱无助。   这让任何男子看见,估计第一冲动都是,想要冲上前去将她抱入怀中,好好怜爱疼惜一番……   此刻,当大殿外的脚步声远去,殿内只独剩一人一棺之时。   独孤氏突然轻盈起身。   垂目,看了眼粘灰的衣袖裙裳。   她眉头轻皱,直接朝殿后走去,那儿,正有一个书卷气十足的宫装少女垂首静立,看着地面。   少女目不斜视。   独孤氏皱眉伸手。   豆蔻将手里的湿热白毛巾递去。   蒙白纱的年轻未亡人一边用白毛巾仔仔细细擦着玉手,一边微微昂下巴离去。   在其身影消失在拐角之前,她略微侧头,瞥了眼身后大殿中央的那顶尊贵龙棺。   目光平淡。   且漠然。   这不是冷血的漠然,而是那种……女子高高在上,对男子毫不在意的漠然。   ……   “……赵先生,张先生和您一样,也是出身书院的读书人,不过张先生是来自另一座思齐书院……林麓、思齐,都是咱们望阙洲读书人梦寐以求的读书圣地……赵先生,张先生你们都是其中的才俊英杰。   “父皇在世时,十分器重张先生,后来母后也特别尊重张先生……母后常与我言,张先生做官清廉,为人正直,治事能力极强,又刚正不阿……是父皇特意留给朕的社稷之臣。”   离大殿不远处的广场上,小皇帝正边走,边向赵戎介绍起了身后的消瘦御史。   张会之……你父皇留着你的?难怪官职这么低,等着你来提拔施恩呢……赵戎轻轻点头。   与后者对视了一眼。   “张兄,幸会。”   他微微一笑,张会之也颔首示意,只是拱手行礼,没有回话。   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   赵戎也不在意。   小皇帝今日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赵戎瞅了眼。   眼下,他们正好顺路。   赵戎已经摸清,这小皇帝没什么心眼,有些天真幼嫩,只不过好像有点怕母后和那个皇叔。   但是他反而觉得这样心思敏感、时刻在意着他人态度的少年,挺有趣的。   不知怎的,让赵戎有些亲近。   而小皇帝也是仰慕这位文采绝伦的赵先生。   又见他谈吐率性洒然,没有太多君臣之别,只觉得如沐春风,轻松很多。   再加上二人昨夜晚宴上,又有桩心照不宣的摸手之事。   于是乎,这一大一小的君臣二人,竟也十分聊得来。   周围众人或事暗暗侧目,或是心里惊讶。   张会之看了一眼热聊中的二人,不过并没有插话。   赵戎没有移目,却也感受到了这位张御史看他的目光,似乎是有些奇怪。   当下不动神色,在心里留了个意。   此时,小皇帝似乎有些急着赶回去,脚步走的颇快。   旁边有奴婢建议他上轿回宫。   “轿子太慢了,还是走路,快些。”   小皇帝回头吩咐众人道。   这时,赵戎与他们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广场尽头,一个分岔胡同的路口。   两方并不同路。   要分开了。   小皇帝转头看向赵戎,面色有些不好意思:   “赵先生,本来朕是想请您去御书房坐坐,不过今日有些不便……朕要先回去读书了。”   “哦?没事。”赵戎瞧了眼少年难为情的脸色,摇头,“陛下读书积极,是大离社稷之福。”   小皇帝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   此时二人走在最前面,小皇帝斜着身子,靠近赵戎,小声嘀咕道:   “咳,赵先生,也不瞒你,娘亲、皇叔还有老师们每日给朕布置的学业很多……今日我想争取提前做完,如此,在去母后寝宫吃午饭前,便能挤出点闲暇时间了。”   他顿了顿,微微红脸,“朕……朕想起看望一下昨夜的那个倒酒的美人姐姐……”   赵戎秒懂。   好家伙,是昨夜那个被你小子摸了手的美人吧?再去摸摸?   他心里洒笑,面色无常,点头。   然后,君臣二人对视了一眼,又一次心照不宣。   小皇帝小脸绽放灿烂笑容,他抬首,看了一眼广阔晴朗的天空,秋风徐徐。   此时的眼里,这个从小到大越待越觉得单调压抑的深宫,似乎不再是昨夜以前,那种灰色的色彩了。   龙袍少年只觉得心情十分舒畅。   “那赵先生,咱们就先告辞……”   正在这时,不远处拐角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宽脸侍卫,他手里提着一只精致食盒,盒盖铺着黄锦锻,十分漂亮。   年轻侍卫朝赵戎和小皇帝这儿快步走来。   他来到面前,行礼禀告了声:   “陛下,王爷差遣小的来,给您带些上午的点心。”   赵戎下意识停步,小皇帝亦是好奇转头,“哦?点心,是皇叔寻来的好吃的?那递来吧,正好赵先生和张先生也在。”   众宫女整齐侧身,让开一条道来。   侍卫脚步沉稳的上前,单膝跪地,双手将食盒呈到了小皇帝的面前:   “王爷说,陛下近来读书、骑射等学业辛苦了,要好好鼓励一番,不过不可松懈,吃了点心后,还得更加努力的学习才行,陛下是大离万千子民的皇帝,莫要辜负了先帝厚望。”   低头的侍卫顿了顿,继续平静道:“王爷还说,这点心,陛下一定会很喜欢。”   “这是自然,我一定认真读书。”小皇帝用力点头,随后笑言:“朕一定喜欢?”   龙袍少年转头,朝赵戎等人开心道:“皇叔平日里虽然对朕严格,但其实还是关心朕的,知道朕偏咸的口味。欸,来瞧瞧是什么好吃点心,等会给两位先生也尝尝。”   他语落,旁边就有两个宫女默契的上前一步,按惯例要替皇帝试吃。   小皇帝笑着摆摆手,“不用,是皇叔送的,让朕来。”   说着,这龙袍少年面露好奇,挽起龙袍宽袖,探手,手指抵着食盒的盖隙,轻轻掀起了半边盖子,往里瞧去……   下一秒,旁边的赵戎只见他面色微呆,旋即“啊”的一声大喊。   龙袍少年整个人摔倒在地。   “啊啊啊啊啊——这这这——!”   他声音充满了恐惧,伸直了手指着食盒,蹬脚疯狂后退。   小皇帝身后,有角度刚好可看见食盒内部的宫女们,亦是尖叫着抖腿,吓跪在了地上。   侍卫端着那只食盒,纹丝不动。   被半开的裹黄锦缎的盖子,失去了支撑,已经落了回去,重新掩盖住了食盒里的事物。   场上安静片刻,只有地上小皇帝和几个宫女的惊恐声。   赵戎皱眉。   他第一时间踏步上前。   一旁面色平静的张会之,亦是一起迈步,然而却比前者慢了一拍。   赵戎大步来到侍卫面前,大手一挥,刹那间,拍开了盖子。   随着盖子咯噔的落地声,众人顿时凝目看去。   只见,这精致食盒内,正静悄悄的斜列着两根……   手?   是手!   且玉指芊芊。   十粒指甲还涂着红色蔻丹。   这双应当是女子的玉手,此时十分雪白干净,除了血红的断腕处……其他地方就像是……被清洗过了一样。   并且还未发青尸变,一根食指还反射性的微微动了动!   于是,便又是引起了小皇帝一声无意识的尖叫。   赵戎凝眉,觉得这手有点眼熟。   而某个吓得快尿裤子的龙袍少年,不仅眼熟,更是‘手熟’!   那侍卫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双手呈盒的姿势,埋着脑袋,丝毫没有因为场上的动静去抬头,语气仍旧古井不波:   “王爷还说,新鲜的,趁热,请陛下好好摸一摸。”   小皇帝:“!!!”   赵戎等众人:“……”   此刻,血腥味在全场弥漫开来。   空气彻底凝固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酌酒之约,牵手之憾   寒宫,某处宫殿广场的边缘处。   正有死寂的一幕,在上演。   数十人或站或摔在地上,皆是鸦雀无声,看着那双新鲜的玉手。   赵戎微微眯眼,瞧了会儿,觉得今早不应该吃太多馄炖。   都怪小芊儿,把她碗里的馄炖尽往他碗里赶。   “嗯,李贤王送来的这点心倒是有意思。”   赵戎轻笑一声,点点头,打破了场上的寂静。   他若无其思的走上前去,捡起盖子,将食盒盖上,然后递给了旁边一个胆子看起来还行的宫女一个眼神。   后者腿抖上前,欲要接过食盒。   然而那个低头跪地呈盒的侍卫,却是摇头道:“王爷又说,陛下身为李氏皇族的男儿,是一定能自己接过去的。”   小皇帝身边,正寸步不离的两个弦月离女,其中一女皱眉,挡在小皇帝身前,轻斥道:“大胆奴才,怎么和陛下说话的……”   然而下一秒,小皇帝伸手扯了扯身前弦月离女的袖子,打断了她的话语。   只见此时,龙袍少年已经从地上站起。   面上的惊恐已经消失大半,眼下正是某种没有表情的呆麻。   他看着那只还热乎乎食盒,干涩的嘴唇尝试着张了几次,才道:“我……朕没事。”   赵戎,张会之,年轻侍卫,还有那两位被独孤氏牌来的弦月离女,此时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了小皇帝身上。   目不转睛的观察。   龙袍少年低头拍了拍袖子,再抬起头时,面无血色的白皙脸上,勉强带上了些笑容。   “替朕谢谢皇叔……朕一定好好读书。”   他挪步,盯着食盒,慢慢走上前去,终于来到那年轻侍卫跟前,亲自结果了食盒。   赵戎安静的瞧着。   似乎是被血腥味刺着了,小皇帝微微侧头,不去看那食盒。   年轻侍卫弓腰起身。   龙袍少年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替皇叔辛苦跑一趟,朕要赏。”   年轻侍卫垂目,恭维谦虚了一番,随后报出了名字,平静收下了些宫女递来的银子后,离去了。   他走后,场上众人又安静了下来。   小皇帝端着食盒,不说话,慢步朝御书房方向走去。   张会之站了出来,吩咐着宫女太监们去将轿子取来。   他是小皇帝的老师,小皇帝对他也尊敬,于是眼下大伙也听张会之。   小皇帝登上了轿子,这一次他没再拒绝,说要用脚赶路了。   众人忙碌一番,准备返回御书房。   张会之转头,朝一直安静不语的年轻儒生拱拱手。   “赵先生要不要一起去御书房坐坐,今日陛下正好要学习诗文,赵先生诗词一绝,可以指点一下陛下。”   赵戎没怎么犹豫,就点头同意了。   也没管这是不是客套话。   他转头瞧了眼轿子上端坐的龙袍少年,食盒放在了腿上,被其的手半抱着,龙袍少年的表情有些失魂落魄。   赵戎轻轻点头,也是,少年不久前还朝思暮想的美人玉手,如今就在他腿上的盒子里。   安静放着。   这个李明义……赵戎垂目。   “陛下今日胆识过人,远超同龄人。”张会之忽轻声道。   此时,赵戎与张会之正和跟在轿子后面,走在返回御书房的路上。   似乎是对刚刚赵戎的表现颇为满意顺眼,张会之主动找赵戎说话。   赵戎轻轻点头。   这位张兄,是在夸刚刚后半段小皇帝的表现,最后还亲自去接过了食盒。   其实最开始的狼狈惊恐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遇见这事之后,能迅速冷静下来,吸取教训。   所以经此一事,小皇帝应该能够成长不少。   其实这,才是张会之和他所看重的……   赵戎轻念:“虎豹之驹,未成文而有食牛之气。”   张会之接道:“鸿鹄之毂,羽未丰却有四海之心”   两个书院儒生默契的笑了笑。   只见张会之刀劈斧砍似的脸庞上,笑容转瞬即逝,他语气笃定道:   “假以时日,陛下定能比肩先帝。”   赵戎眼皮抬了抬,瞧了他眼。   你这是真的想做帝师啊,扶龙而上?   不过说来也是,所有志在仕途,渴望计策安邦的儒生们,几乎没有不想做帝师的。   古往今来,不只是儒生,所有诸子百家的读书人,想要施展抱负,治世安邦,所走的途径无非两条:   一条至上而下。   一条自下而上。   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方世界,主流都是前者,甚至被视为唯一途径,读书人们前仆后继。   至于后面那条路,赵戎近来读书,纵观百家,还真没瞧见有走这条路的,苗头都没有……   所谓‘至上而下’,很简单,无非是辅佐顶端统治者,或者本身成为统治者,至上而下的推广学说主张。   从金字塔的顶端辐射而下。   而在这世俗王朝,除了自己就是天降猛男,造反当皇帝外,还有比做帝师更容易‘至上而下’的吗?   此刻,赵戎心里点点头。   不过面上,他却只是轻“嗯”了一声。   不置可否。   张会之忽道:“赵兄,觉得陛下如何?”   赵戎点头,“陛下自然是极好的,是大离百姓之福,又有张兄等几位先生辅佐,如虎添翼,在下以后再来大离,定是日新月异了。”   他笑了笑。   张会儿转头,瞧了眼他,没再问这话了。   年轻儒生目视前方轿子,眨了眨眼。   其实赵戎这话,意思简单直白点就是:老子没有留下来的心思,管你是试探,还是真的欢迎老子要给小皇帝招纳人才,反正老子才不留下来呢……   少时,路上的二人又闲聊了起来,这一回是赵戎先开口。   “张兄是哪里的人氏?”   “大离。”   “哦?林麓书院就在旁边,张兄怎么离乡万里,跑去了最南端的思齐书院……”赵戎顿了顿,笑着摇头,“并没有暗贬思齐书院的意思,在下有个好友也是思齐书院的,和张兄一样,是人中龙凤。”   张会之摇头,“为兄愚钝,哪里是什么人中龙凤,不瞒赵兄说,为兄当初并不是不想去林麓书院,对它反而是寤寐思服,然而林麓却不要为兄,最后未能入门。”   他话语停了停,似乎是想起了年轻时候的事情,轻叹:   “赵兄莫担心,为兄并无怨气,没有什么心结恩怨,只是当时没有达到林麓书院的标准而已,还在门外空耗了两年,也没有被先生们看上。   “但是现在回头来看……当时确实是才疏学浅,又自命不凡,心气太高,然后倔气一涌,就抓起包袱,南下去思齐了……这时间确实过得快,一晃已经十二年了。”   消瘦御史嘘唏一声。   赵戎笑语,“张兄却是豁达,嗯,其实这叫好事多磨,后来张兄不也是被思齐书院收录,思齐书院名气并不坠林麓。”   他突然也想起了自己,说来,赵戎也是南人,并不是这北地人氏。   赵戎:“想必张兄在南下途中,是有了收获磨练,或是遇到了赏识的先生,然后顺利进入了思齐书院,不至于明珠蒙尘……这也不失为一桩佳话。”   张会之微怔,略微仰首,注视着前方宫墙飞檐上方的洁白流云。   “哦,倒也是,多谢赵兄夸奖。”   他嘴里轻声。   赵戎看了眼张会之,他好像有些走神。   一向很会聊天的赵戎便也停声,不去打扰。   只是他刚回过头去……   “赵兄。”   消瘦御史忽道。   “张兄,何事?”   “改日有空,寻个晴朗日子,一起酌酒如何?”   年轻儒生想了想,“嗯,当然可以,若是在下与张兄都正好有空,可以约一约,不过张兄也知道,在下最近都是很忙,得往后再看了。”   消瘦御史点头,“这是当然,晴日酌酒,却也不能误了封禅大事,改日我来定个合适时间。”   年轻儒生一笑,打趣道:“张兄这是有故事要说啊。”   “倒是确实有些有趣事,赵兄想听的话,为兄道来便是,不过,最重要的,还是美酒不可负啊……勿要……负了美酒。”   咦,没想到这张兄生活清贫,但却也是个贪酒的……赵戎暗道。   他点头,“这是自然,但也不宜贪杯……”   两个南北书院的儒生跟随龙轿,一路闲聊,不多时,抵达了御书房。   ……   一间堆满书籍,装饰低奢的书房内。   小皇帝坐在铺着明黄绸缎的椅子上。   他手里的食盒已经不见,身上也换了身紫色常服,此时的面色已经恢复些血色。   赵戎与张会之也在椅子上坐着,他们是老师的身份,是有赐坐的。   此时二人的手旁,也有宫女送上来的御用清茶。   眼下的御书房内,只有他们三人。   即使是房外的数十米内,也无人影。   弦月离女和侍卫们都在远处守着。   这是被小皇帝以安静读书为由,驱赶远的。   不过赵戎觉得倒也正常,皇帝也得有个私密空间啊,特别是和亲近的先生们谈论大事……   此时屋内,小皇帝露出些歉意的笑容,朝屋内的赵戎与张会之道:   “张先生,赵先生,刚刚让你们见笑了。”   赵戎摇头,注视着这少年的笑容,没有吭声。   张会之却是放下茶杯,起身挥袖道:“陛下何来见笑一说,陛下刚刚的表现,让微臣惊叹,特别是最后,泰山崩于面前,而不露色的气度,陛下已经初具风范了,想必,假以时日……”   他面色严肃,又是一番夸奖,鼓励小皇帝,随后又循循教导起来。   小皇帝面色认真的倾听,用力点头。   偶尔害羞的谦虚一句。   只不过,张会之丝毫没有再提及刚刚那食盒断手的事情。   这皇族之内的是非恩怨,外人如何敢触。   而小皇帝也像是事情已经过去了,脸上常挂着些笑容,悉心听诲。   这少年时的恐怖经历,虽然害怕,但却也忘的很快……   赵戎在一旁悠哉喝茶,翻书。   没有去随意打扰人家和谐的师生之谊。   他是外人。   定位很清晰。   年轻儒生微微点头,这皇帝书房内的书籍倒是蛮多的,而且有很多珍贵的孤本,还大都是崭新的,很少被人被翻看,眼下倒是便宜了他了。   时辰到了,小皇帝开始学业,在张会之的教导下,继续努力读书。   他偶尔遇到一些不会的问题,便会马上询问张会之和赵戎。   不过问前者多一些,因为主要是经书的问题,诗词的问题才去询问赵戎。   小皇帝和张会之皆以为赵戎是那种擅长诗词的风流才子式儒生。   赵戎教小皇帝的方式,是那种很轻松随意的气氛,偶尔开几个玩笑,说些有趣比喻。   少年忍不住多瞧赵戎几眼,脸上的笑容也不禁多了些。   而张会之的教育方式,和赵戎截然不同。   比如背经书的时候,如果小皇帝背书如银瓶泻水,那么张会之就会颂扬陛下圣明,像个臣子。   如果小皇帝遇到不熟悉的经文,读的结结巴巴或读出了错别字,张会之就会拿出严师的身分,加以严厉质问,话语让小皇帝无地自容。   这一会儿臣子,一会儿严师的教育,让一旁的赵戎瞧着颇为有趣……   约莫一个时辰后,小皇帝看了眼桌旁的沙漏,朝张会之道:   “张先生,母后今日要朕早点过去吃饭,说是有些新鲜食肴。”   正襟危坐的张会之颔首,便提前放学了。   小皇帝笑着问二位儒生,要不要一起去母后那儿吃饭。   赵戎和张会之当然是推辞了。   二人行礼,告辞离去。   不过在小皇帝的允许下,赵戎还顺手挑了两本书走。   御书房外的游廊上。   张会之与赵戎说他有急事,于是脚步加快,先行走了。   低头翻书的赵戎,便落在了后面。   此时游廊周围无人。   赵戎走着走着,突然停步。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把书卷收进袖子,抿抿唇,忽然转身,原路返回。   赵戎来到书房,第一眼扫去。   屋内无人。   他静立片刻,耳朵微动,转头直接朝西窗方向走去。   在窗前,年轻儒生目光一垂。   只见,被宫女们精细栽培了灿烂繁华的西窗外,正有一少年,握拳抱膝,卷缩墙畔,拼命压声,埋首呜咽……   他身旁,斜歪着一只正在淌血的食盒。   盒下漆黑如墨的花泥,被染成了一片鲜艳的赤红。   赵戎抄着袖子,默看不语…… 第四百六十六章 你想牵起她的手,只能靠自己   安静的御书房内。   有阵阵压抑的咽呜声飘荡。   紧邻书桌的西窗,阻隔了二人。   窗内是一个抄手而立的年轻儒生,窗外是一个埋首蹲在花丛中的少年。   后者似乎还未注意到前者到来。   赵戎想了想,略重的咳嗽了一声。   小皇帝猛抬头,红肿的眼睛睁大,看见来人后,他哭花的脸上满是慌张之色。   “赵……赵先生!我我……”   赵戎轻轻摇头,转身,步出了书房,绕圈来到了西窗外的花丛处,站在了慌张抹泪的少年面前。   小皇帝用袖子挡脸,手忙脚乱的要站起,然而下一秒,他的脑袋便被一只温暖的大手一按。   这个在离地名义上最尊贵的少年一愣。   赵戎伸手小皇帝按了下去。   然后,他自己也吐了口气,弯腰蹲下。   二人面对面。   中间,是一只斜歪流血的食盒,与鲜艳的花泥。   “赵先生,朕……”   “朕什么朕,不还是个半大的毛小子吗,要哭就哭,别憋着。”   “……”   “可……可是母后说,我是九五至尊,不能向任何人随意露出脆弱的一面。”   “这倒确实,但这是对大人而言啊,小孩子哭了也就哭了,你才几岁,就要活得这么累了吗,现在不多哭点,以后长大了有你委屈的时候。”   赵戎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小皇帝有些倔的摇头,“赵先生,我是皇帝,母后说泪水属于羊羔,一旦我们露怯,下面那些豺狼就会扑上来,把我与母后吃干净。”   赵戎想了想,微笑点头,“有道理,抱歉,是先生我没有考虑周全,你眼下的这活法,确实是得忍,表现给那些臣子们看。眼泪得留在特定场合。”   小皇帝没想到赵先生会虚心道歉,连忙抹着泪摆手。   赵戎递了张手帕给他。   小皇帝接过,擦了擦泪,攥着帕子,低语:“谢谢……赵先生,母后也是这么说的,眼泪得留在特定的地方哭,比如……父皇的龙棺旁,她说,在那儿,所有人都得哭,哭的越凶越好,不哭的都是傻子。”   咳咳傻子?   哭不出泪,我很抱歉。   赵戎咳嗽一声,有点不好意思。   小皇帝并不知道‘赵先生’心里的吐槽,说完话后,一大一小二人之间,又安静了下来。   赵戎瞧了一眼小皇帝。   和他说了会话,这少年分散了些注意力,眼泪也大致止住了。   这时,少年脑袋埋了埋臂弯,眼睛看着二人之间地上的食盒。   “赵先生……”他忽然道。   “嗯?”   “可是我,我现在就想哭。”带着些哭腔。   年轻儒生沉默了会儿,这一回反而摇头道:“不准哭,你是皇帝。”   小皇帝啊了啊嘴。   赵戎突然伸手,拿回他手里的手帕,随后卷起袖子,低头挖起了身前的肥沃花泥。   小皇帝愣了会儿,旋即连忙也卷起了袖子,和赵戎一起挖坑。   垂首的年轻儒生平静道:   “本来想和你……讲一个故事,不过想一想,还是算了……而且也怕你笑我。”   “我,我不会笑赵先生!”   小皇帝一边肉手刨土,一边用力摇头。   赵戎忽道:“其实你比我有勇气多了,我很佩服你,敢去牵起那只你想牵的手。”   小皇帝怔怔,看着粘黏在手指间的鲜红花泥,“赵先生真的佩服我?”   赵戎垂着目,平静点头。   此时,他动作止住,看了眼二人间挖的差不多的坑,又转头,看向坑旁的那只斜歪的食盒。   少年沉默,伸手端起这只装有断手的食盒,将其放入土坑里。   已经暗黑的鲜血从盒缝间滴落。   端盒的两只手颤抖。   十根手指按抵盒壁,指关节发青。   少年猛的咬牙,“李……李明义!”   一声低沉的嘶吼。   他第一次大胆的喊出那个蟒袍男子的名字。   曾经无数次,少年在蟒袍男子面前,只能仰头亲切喊皇叔。   赵戎笑了。   不管这位李贤王做这件事的最初动机是什么。   是站在血亲长辈的角度,严厉教导小皇帝戒色;还是心存反心,威逼恐吓。   有一个事实,是如何也永远抹不去的。   那就是……他敢派侍卫把一双断手当众呈给小皇帝!   他藐视了皇权。   只这一点,赵戎就觉得,是个男子都忍不了,更别说小皇帝了。   因为少年天生受到教育便是:在这大离境内,没有人和他平等,除了祖宗鬼神先生外,没有什么值得他敬畏的,即使是谦虚和忍,也依旧藏着这心气。   赵戎笑言:“你想杀他。”   低头的小皇帝,看不见神情。   他边将亦是葬棺的食盒放入坑中,边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大胆李明义,朕……朕要……要斩……”   只是刚说的‘斩’字,少年突然踉跄的往后一倒,双手撑地,面色苍白的看着赵戎。   “可是赵先生,李明义他……他太强了,修为,兵权,军心民意……他全都有!”   小皇帝抬手抹脸,“听豆蔻姐姐们说,他连每次进宫的路线都雷打不动,脚印都纹丝不变……这厮太谨慎了,赵先生,我……我如何杀他!”   确实如此,赵戎点头,然而却没有出声,给他答案。   此刻,少年满脸都是泪水,与断手的血迹,模糊一片,花了小脸。   他语气沮丧:“母后说,我们是孤儿寡母,步步凶险,封禅是最大的机会,我眼下都是自身难保……”   赵戎依旧不语。   面对掏心掏肺毫无保留的小皇帝,只是仔细倾听后,点点头。   他垂目,平静的给葬手的土坑填土,手上沾满了泥土。   这处的花明年应该开的更盛吧……年轻儒生看了眼旁边的繁花,没由来的想到。   小皇帝愣愣看着身前儒生的反应,期盼的目光渐渐暗了暗。   是了,赵先生只是暂时来大离封禅的,并不是他的老师和臣子,能向张先生那样,没回私下密议时,给他建议或忠告……   少年心里没有不满,右臂上卷起的袖子已经松了下来,但是他却并没看重新挽起。   少年低头,和年轻儒生一起抓土,埋起了这双断手。   一大一小两人之间,安静了下来。   只是埋着埋着。   少年还是又哭了。   年轻儒生置若罔闻。   当埋好了坑后,他抬头瞧了眼灿烂的阳光,起身,用沾满脏泥的手揉了揉少年深埋的脑袋,轻声道:   “她的手,你想牵起,只能靠自己。”   年轻儒生离去。   少年哭声停止,抬头看着这位奇怪先生的背影,怔怔不语。   “靠……靠自己吗……”   不多时,有呢喃声在葬手的花丛间飘荡……   ……   赵戎离开了御书房。   在游廊上,他从须弥物中取出些清水,洗了洗手,随后背着手,平静离开。   少时,某处宫门外,赵戎与等待已久的小芊儿集合。   “戎儿哥,你怎么才出来,担心死我了!”   面对小丫头的小抱怨,赵戎笑了笑,和她讲了讲刚刚他进宫的事情。   不过关于小皇帝的事,他却是一句带过,没有必要细讲。   “戎儿哥,你真笨,连哭都不会。”   听到赵戎苦恼逢场作戏、说哭就哭一事,小芊儿扑哧一声,捂嘴偷笑。   她拉起他的手,亲呢依恋的捏了捏,嗔了句:“大笨木头,我们一起待了这么多年,你看了这么久,都没有学会。”   赵戎点点头,感慨道:“确实,不过每次都是你和青君哭,我想尝试着学学,但你们也没给我机会啊,哎。”语气惋惜。   “……”   小芊儿:你觉得你很幽默?   青梅竹马二人打闹了一番,在周围宫女们有些笑意的目光下,赵戎牵起小芊儿的手,离去了。   某一刻,赵戎回首瞧了眼紧闭的森严宫门。   他没有刻意去哄小皇帝,赵戎却是佩服他第一次就敢牵手的勇气。   对了,还有抑武兄……   而赵戎终究还是错过了那个第一次。   可能,若是当时去牵起她,而不是转头跑掉,那么后来会发生很多很多有趣难忘的故事呢。   这些,赵戎之后无数次发呆时,都曾想过,哪怕结局和小皇帝类似,一拍两散,却也是没有了遗憾。   只是在前世,后来都再也没有遇到了。   所以,这一世,小小、青君、芊儿,乃至于苏青黛,向他伸来的手,只要心弦有颤,赵戎都会去牵住。   管他的三七二十一,牵了再说,只要是喜欢,就不去留遗憾……   “戎儿哥,你……你怎么了?”   小芊儿轻轻扯了扯赵戎的温暖大手,微仰着头道。   她对于心上人的反应十分敏锐,戎儿哥……好像有点失落。   “没事……突然想起,我好像有一枚可以为所欲为的银牌,走,下午处理礼部的事情,带你去这大离国库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贡献出来,给咱们的封禅大典出一份力。”   赵戎回过头,笑了笑。   然而当下他的心里却是暗暗警醒,轻轻念叨……那双美人断手就是前车之鉴,小皇帝没有能力去握住,现在的我呢……不行,还不够……   年轻儒生微微皱眉,又松开,牵着小芊儿离去。   脚步多了点迫切感……   少时,二人在寒京的闹市酒楼,吃了一餐美味的午饭,随后一齐前往礼部,与好友集合。   下午,赵戎与顾抑武等儒生,在礼部安排布置起了封禅大礼一事。   这大离礼部的尚书还有侍郎几人,带着一众礼部官员,在一旁谦虚老实,乖乖倾听着赵戎和顾抑武两位祠祭司郎中的吩咐。   他们偶尔抬头,瞟一眼那个平静指点的年轻儒生腰间挂着的璀璨银牌……   不多时,赵戎歇息了下来,派人回府,去把小白叔和苏青黛唤来。   众人到齐后,赵戎手持弦月银牌,带着他们去往了大离国库。   似乎是得知了他们来国库的动静,雪蚕带着一众弦月离女前来。   不过她们看见赵戎腰间的弦月银牌,还是躬身让路来,跟在其身后。   赵戎、顾抑武等儒生,还有小芊儿,苏青黛,李白等,在国库逛了圈,一路畅通无阻。   特别是那些存放奇珍异宝的秘库,是赵戎的重点关注对象。   哪里看守的严密,就往哪里走。   没人敢拦。   这时,一身正气的顾抑武有点看不下去了,咳嗽两声,站了出来,“咳咳,子瑜,这样不太好吧,咱们……”   “咱们现在不就是在为封禅大典做准备吗?”   赵戎接话,回头,一脸无辜与疑惑。   顾抑武一愣,“啊?”   赵戎一本正经道:“大伙别客气,挑些需要的宝物带回去,提升些修为什么的,哪怕是挑个玉枕,回去改善下睡眠质量也好,睡饱了,给过几天的封禅大典多出一份力。”   说着,他拿起手边一株灵药,它被水晶包裹,根须极长,灵气四溢,一瞧就是好东西,赵戎点点头,不客气的塞进了袖子里。   众人:“……”   雪蚕等弦月离女:你这是为大典出力吗,你这是薅羊毛,你无耻。   跟在最后面的国库官员们嘴角猛地抽搐,不过旋即还是挤出了和蔼笑容,点头应和:“英明啊,赵大人。”   他们纷纷道。   一些弦月离女打斗面色不忿,站前方的雪蚕垂目,轻笑:   “呵,没想到赵先生思虑的如此周到。”   赵戎泰然处之。   不理她,左右挑起了宝贝。   雪蚕心里暗想着回去后要如实禀告娘娘,然而,她其实对此也没抱太大什么期盼,娘娘肯定是不会管这事,说不得还欢迎……可恶,这姓赵的贪婪好色,尽占娘娘的便宜!   你……收了东西,最好给咱们办事!否则……   这丰腴妇人忍不住瞪了眼年轻儒生的背影。   赵戎没去管这些,招呼着众人放开手脚,随便拿。   他则带着芊儿、苏青黛往里走,挑起了灵丹妙药。   “咦,这是什么,这么大根……”   赵戎好奇起的拿起了旁边玉台上的一根且黑且长且粗的根状物,好奇的瞧了两眼后,随手往袖子里一丢。   雪蚕不爽道:“赵先生,这是南星郡特供给先帝的巫牛的牛鞭……这也对赵先生举办封禅大典有用处?”   污牛?这牛一听就很污……那这污牛的牛鞭,咳咳好家伙。   赵戎不动声色,继续前进,没去理会话语带刺的丰腴妇人,当然也没有把东西放回去。   你教我做事啊?   雪蚕等弦月离女:“……”   紧跟赵戎左右的赵芊儿、苏青黛,二女不禁红了红脸。   特别是后者,本就是南星郡人氏,似乎知道这‘污牛’是何物,还有这……这牛鞭的厉害。   黑裙长发的绝色女子,画淡妆的精致脸颊,晕红一片……   让赵戎忍不住侧目。   此时,二女也大概知道了赵戎可能不太认识宝物,于是上前帮忙。   赵戎想让她们去挑些她们需要的,不过二女却是摇头拒绝,他无奈,不过归还在沉睡,他确实差些识宝的眼力,便也默认了他们。   小芊儿和苏青黛柔声细语的给赵戎挑选起了宝物。   并且细心体贴,各自都知道心上人、真命天子需要什么。   于是,她们专门挑选起了那些有益于赵戎修为破镜的灵物。   甚至还有点相互比试的心气在里面。   你给他挑了一个好的,我给他挑了一更好的,二女明争暗斗……   后方,雪蚕等离女,看的是眼皮忍不住狂跳,肉疼不已……   不多时,众人尽兴的等离开国库,满载而归。   他们忙碌了一天,终于返回了府邸……   夜半,正屋内。   桌前的赵戎,轻轻取出了那本武夫的心得日记,还有从大离国库里精挑细选的灵丹妙药,都摆在了桌上。   年轻儒生目光一凝。   扶摇而上,就在今夜! 第四百六十七章 来自界外的功法   “喂,苏青黛,本姑娘睡大床,你下去打地铺,知道了不?”   赵戎等人落脚的院子,西厢内,有个扎着随意双马尾的灵俏少女趾高气昂的命令道。   她微微鼓嘴,斜了眼屋内桌旁安静看书的黑裙女子。   “我不睡,不和你抢,今夜要静心休息。”苏青黛摇摇头,又翻了一页书。   “哼哼,这是最好。”   小芊儿点点头。   她一身贴身薄薄的睡裙,肌肤与秀发散发着沐浴之后的清香,若是往日里和赵戎睡一个屋子,赵戎肯定要狠狠的‘香’她一会儿,只不过今夜……   小丫头瞧了眼安静的苏青黛,轻哼一声,翻身钻进了小被窝。   屋内安静下来,只有某个女子的翻书声。   苏青黛所在书桌上的一盏幽灯,点亮了半间屋子,另一半屋子暗沉,赵芊儿在捂着被子埋头睡觉。   某一刻,前者微抬眼眸,瞧了眼后者所在的漆黑床榻方向……   那儿一动不动。   苏青黛侧目,瞧了眼窗外某个年轻儒生所在的正屋,那儿灯火明亮……   她轻盈起身。   倒了杯清茶。   返回桌旁,继续翻书。   ……   院子,正屋内。   赵戎看了眼桌上摆放的书籍和灵药,微微吐了口气。   今夜,他以修行到了关键时期为由,让小芊儿去了西厢,和苏青黛一起睡。   心湖中,归的存在一直是赵戎的秘密,所以不方便小丫头在场。   至于东厢的小白叔,今夜也不在这儿,他不久向赵戎和小芊儿打了个招呼,就离去了,说是明晨回来,也不知去干嘛了。   赵戎摇摇头,没多想。   嗯,说不定小白叔是去了某个极易容易出汗的地方,解决了一下出汗的胜利需求呢,要理解。   毕竟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没个媳妇,对于泡妞有什么不懂的,也不知道放下架子,来问问他。   “这个小白,也太逊了……”   桌前,年轻儒生抚书一叹。   他觉得回头得劝劝小白叔,少去点那地方……   随后,赵戎摇摇头,驱散杂念,开始静心翻起桌上这本’武夫正经日记‘来……   ……   夜半。   年轻儒生越是读这本日记,越是叹息。   “前辈武夫,登山之路,高山仰止。”   他不自觉的对那位富家翁似的老者的印象,大为改观。   这篇本‘正经日记’,记载了一位高品武夫从山脚到半山腰,修行关卡上到重重经验、体会,给赵戎一种当初在看《负山帙》的感觉。   这是一位真正的武夫。   至少赵戎觉得,比他还要艰辛吃苦。   不过虽然感叹,但是他也忍住了,没有过多到去看后面的内容。   眼下,赵戎只是把关于扶摇境瓶颈的描写,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看了数十遍。   半个时辰之后。   赵戎忽然放下书,心有所感,在屋内开始走桩打拳,暗暗引导体内经脉间的赤色火蛟,按照一种玄之又玄的脉络路线流转,开始蓄力冲脉……   欲到扶摇,必须能运行大周天,而现如今阻碍赵戎体内赤色火蛟运行大周天的,便只剩下一条经脉。   所以,他距离扶摇境,就一步之遥。   赵戎知道自己天赋不好,所以只能靠努力,用上所有可能的法子,竭力冲脉。   又过了一刻钟。   打拳的赵戎满身大汗,精疲力竭,进入到了预先准备好的药浴之中温养起来。   在这浴桶内,浸泡了十数株不菲破镜灵药,大都是下午从国库中得来的。   此刻,赵戎仰头枕着桶沿上,脸上盖着一条热腾腾的白毛巾,上面沾了些血迹。   他一动不动,似是睡去,又去似是神游。   看不清表情。   某一刻,浴桶内。   男子浑身变得通红一片,浴水也跟着沸腾起来,宛若被人突然投入了一枚赤红的炙铁。   雾气弥漫。   是浴水被蒸发了……   少时,当浴桶内只剩下六层水时,沸腾的水面终于缓缓恢复了平静。   桶内,儒生突然抬手,按在脸上,缓缓将毛巾划下。   赵戎微微气喘,然而却目光如炬。   明亮无比!   他低头看了看双手,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   “终于……扶摇了……他娘的呵。”   赵戎又闭目,开始引导赤色火龙在体内流畅的运行一遍大周天。   这登天境进阶到扶摇,体内灵气并没有太大变化,然而这由小周天转为大周天,却是极为重要!为后续进入浩然境的脱胎换骨做铺垫。   所以,登天、扶摇二境,是根基中的根基,全是水磨的功夫。   当然,像青君、芊儿她们这些天才却是例外。   还要苏青黛应该也是,她虽没有青君这么逆天妖孽,但是登天扶摇对她而言应该也是很轻松的,不过苏青黛与赵戎温存亲热、小声关心他修为之时,却是从未表现出来,而是仔细帮忙出谋划策。   此刻,年轻儒生浸泡在满是药渣的浴桶内,细细体会了一会儿,片刻后,从水中站起身来,披上衣衫。   他一边擦试黑发,一边朝桌旁走去。   “归,喂醒醒,大爷我到扶摇了……”   刚刚破境,对于终于可以破色戒的年轻儒生而言,不亚于金榜题名,可谓是春风得意,语气也轻快了起来。   他按照之前预定好的方式,轻唤了几下心湖中沉睡的剑灵。   很快,不知岁月有多古老的剑灵悠悠醒来了。   “唔,赵戎,怎么了……咦,你终于扶摇了?”   归略微迷糊,带着一种久睡后的茫然。   “什么叫终于,这还不是简简单单?”   听到某人说这大话,归可就不困了,顿时醒了些神。   “呵,就你?也还好意思说这话。”   赵戎眉头忽皱,“嘶等等,你这声音怎么突然这么娘了?怎么听着还有点发嗲,归,咱们阴阳人就算了,但别盖里盖气的,整这恶心活。”   简而言之,男铜爪巴啊……   归:“……”   也不知是不是赵戎太久没听到归说话了,突然一听,便发现它睡醒后的声音有点不一样。   少了些低沉,多了些清脆,并且还带着些刚睡醒的慵懒随意。   特别是归刚刚那声‘阴阳怪气’,赵戎竟没由来的听出些嗔调。   可恶,恶心心。   年轻儒生一脸嫌弃,语气疑惑。   归沉默了会儿,忽大骂:“滚犊子!发你娘的嗲。成天脑袋里想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赵戎并不知道这句骂其实让他十分吃亏。   此时,这骂声的嗓音恢复了些低沉与沙哑,语气桀骜,但嗓音还是多了有些风铃似的亮。   不过赵戎却是松了口气,被骂的十分受用,开心道:“不错不错,这才是您嘛,归大剑灵,多骂几句,搞快点,本公子正欠骂呢。”   “……”剑灵。   “你他娘的犯贱啊,给本座爬!”归又气又无语。   赵戎被骂的神清气爽。   他瞧了眼窗外,只见西厢的灯火已灭,小芊儿和苏青黛应该已经睡了。   于是,年轻儒生一边听着某剑灵重复率极高的骂骂咧咧话语,一边去关上了窗户。   赵戎回到桌旁坐下,大咧咧的摆手道:   “好了好了,别骂了,休息会儿。”   “本座就要骂,你就是欠骂!”   “行,那等会儿再骂。对了,本公子问你,我的扶摇境修行功法,你准备的怎么样了,之前你睡懒觉前,不是和我说还有一点内容要回忆吗?虽然不知道睡觉和回忆有什么关系,不过你说是就是吧。”   剑灵哼哼两声,“哟,赵大公子到了扶摇境果然是不一样,说话都大声些了,本座都感觉配不上您了呢。”   赵戎笑着摇头,“行行行,你先骂或者阴阳怪气吧,我等你爽完了再问。”   “哼,没意思。”归十分傲娇。   你求我,我反而不骂了。   赵戎就知道它吃这一套,点点头:   “那就说正事,记得之前,你不是给本公子卖关子,说我这吸收井水龙气的化龙异象,可能是适合练一套你记忆里的古老功法吗?到底想起来了没。”   归撇嘴,“早准备好了,就你最慢,还好意思催。”   赵戎不理,直接道:“你说的到底是何功法?”   语气好奇。   归此时也不再闹了,安静了会儿,忽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刚出发来独幽城的路上,本座曾和你聊天时说过,游离界外星空时,在朱雀心宿端沿,目睹过的一场奇异的厮杀。”   赵戎用力点头:“怎么会不记得?这是迄今为止,本公子见过的您最厉害的一次装逼了。”   他想了想,真诚道:“您又要来一次?”   归:“……”   它停顿了会儿,不理某人,继续道:   “本座当时目睹了一个不小的位面世界,被一位武夫和一尊魔物打的分崩离析……嗯,那位赳赳武夫厮杀赢了,后来。”   赵戎拍腿,打断道:“后来他也被你宰了,我知道。”   语落,他摇头叹息一声:   “可惜,这位武夫前辈刚打完一场血战,估计是累的要死,嗯,你说干翻一尊凶悍魔物,又打碎一个位面容易吗?结果,您啊,归大剑仙,直接从角落里蹿了出来,生龙活虎的扑了上去……嗯,有人不讲武德,是谁我不说。”   不讲武德的剑灵:“???”   赵戎安慰道:“不过也是,毕竟能赢嘛,不寒碜,归,你也不用太过内疚。”   归急骂:“你他娘的放屁,本座没有偷袭!”   不知为何,和这个破剑主待在一起,它就是越看越不顺眼,心窝子冒火气。   若是在它还未陨落之时,有人胆敢多细看它一眼,灰都给扬咯,更别说像他这样,在它面前言语随意且花巧……   剑灵忍不住又骂了几句赵戎,随后语气傲然,鄙视他道:   “呵,所以一看你就是个门外汉,一点东西都不懂。”   赵戎‘服软’道:“懂了懂了懂了,你这不是偷袭,这是叫……战略性出场对不对?和战略性撤退一个意思。”   归急了:“赵戎,去你大爷的!本座是挑时间出来了,但是和你说的正好相反,这个路子很诡异的武夫,在斩杀那尊魔物的一刻,正是精气神最旺盛的时候!”   “哦?”赵戎高看了它一眼。   剑灵傲然,“对于这种肉体成神的巅峰武夫而言,只要还有一心气在,那便是越战越勇,当时,周围那些隐秘赶来,悄悄围观的老家伙们,没人敢踏前半步,而本座,就是挑着他最巅峰的时候,送出剑去,宰了他的。况且。”   它顿了顿。   “是错怪你了归,没想到这么多老家伙都不敢,却是你这个老家伙敢上的,厉害。“赵戎眉头挑起,好奇道:“额,况且什么。”   “滚,你才老家伙。”归回骂了句,然后卖起了关子道:“哼哼,你可知,当时最开始,这位武夫的对手,也就是那尊魔物,它的本体是何方神圣?他们又是为何打架?”   赵戎想了想,觉得还是暂时超出了他想象力,摇头,“不知道,额,至于为什么打架……该不会是互相看不顺眼,‘你瞅啥’,‘瞅你咋地’,然后打起来了吧;还是说……抢地盘?”   “抢地方还会把地盘打爆?你是这样抢地盘的?”   “……”赵戎。   “咳咳,倒也是哈。”   归忽正色道:“那是一尊……魔龙,不过诸天万界的蛟龙裔太多,瞧着咱们玄黄界的蛟龙不同,与本座以前养的螭龙女也不同,反正本体应该是蛟龙裔无疑了,而且比本座以往见过的几乎所有龙裔都厉害。”   “而那个武夫,在硬生生的将这尊邪炎滔天的魔龙撕成两半,于漫天血雾中碎丹练魂后,把这只魔龙的血躯给生吃掉了……精气神更加旺盛。”   归想了想,笃定道:   “这魔龙的澎湃龙气与气血之躯,应当惠及到了他所修练的未知功法,当时本座亲眼看见,这个武夫更加强大了,变得有些邪异,甚至他的肉身都开始自发的摄取那一方破碎世界四散奔溢的气运……你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气运一事……以后再和你说。”   它话语停顿了下,语气莫名。   “所以,这位古怪武夫和那尊魔物混天黑地的厮杀,很可能就是为了吃了对方,他们走了某种相近的路子,要借对方来补全自身大道。”   剑灵见识极高,从中窥见了很多事情。   赵戎一愣,突然想到了他体内的化龙之事,也是在将龙气吸收转化,只不过这转化有点未知。   而这个他不认识的、来自数万年前的界外武夫更加生猛了,好家伙,直接给生吃了。   赵戎吐出一口气,感叹道:“难道……他就没考虑过烧烤吗?这么大一只龙……”   归:“???”   “生吃是不是不太干净,看看本公子,吸收那井水龙气,都是用煮茶品茗,要讲卫生。”   他点点头,优雅永不过时。   “……他烧烤着吃又怎样,不烧烤吃又怎样?这和本座要说的有关系吗?”   “我只是好奇。”   “你听不懂本座说这事的重点吗?本座是在讲魔龙要不要烧烤吃的事情吗?赵戎,我烧你大爷烧!”剑灵怒了,到后来连‘本座’二字都忘记说了。   赵戎咳嗽一声,不再瞎想了,回归正题,“所以,归,你是说……”   “没错,说的正是这位古怪武夫修炼的界外功法,它不属于玄黄界……”剑灵顿了顿,轻哼一声,“嗯,不过从现在起,要属于了。”   年轻儒生精神一振! 第四百六十八章 欲练此功,必先__   夜半某刻。   院子西厢内,一片漆黑。   屋内靠里的一侧,床榻上有一小座‘山’,某个灵俏少女正埋在被窝里碎觉。   而屋中另一侧,有一个黑裙长发的女子身影,正在蒲团上安静打坐。   一女睡觉,一女修行。   西厢静悄悄的。   落针可闻。   某一刻,不远处正屋里,似是传出了某道细微的灵气波动。   声势不大,还未穿出院门范围,波动便已微不可察了。   西厢内,依旧安静如故。   打坐修炼的黑裙女子身影,纹丝不动。   只是偶尔,里屋床榻上鼓起的被窝会动一动,是里面的灵俏少女,睡梦迷糊的翻了个身。   一道微细的眸光,从眼缝中漏出,快速的扫过了那团被窝,然后又瞥向窗外正屋方向。   眸光稍瞬即逝。   苏青黛已经闭上了眼缝。   ‘认真‘修行的她,某霎那,嘴角微微翘起……   ……   “等等,我有一个问题。”   正屋内。   此刻,面对这种一听就十分离谱,也不知比玄黄界鲲鹏武夫高出了几层‘楼’的强大存在,赵戎虽然有点小激动,不过却吸取了上次的教训。   他想了想,面色试探道:   “那个,归,你确定这回这个功法……不是烂大街的?在外面全都是的那种。”   登天境修炼的《蝼蚁登天决》虽然是好功法,但是太没排面了些,赵戎一直有点耿耿于怀,觉得摊上了个没啥用的剑灵。   有它没它区别不大?   然而此刻,让他没想到的是,归竟然想也没想,就承认了:“本座也不知道。”   赵戎脑门黑了黑。   剑灵话音停顿了下,轻笑了声,似乎是知道赵戎想法,故意要气他的。   片刻后,它才笑道:   “不过呢,在界外遇到这个武夫之前,本座确实是从未见过这种古怪功法的。”   “古怪?”   能被归成为古怪的功法……赵戎暗暗惊讶,心里多了些期待。   “嗯,差不多可以用这个词,等会儿你瞧一眼就知道了。”   “瞧一眼?什么意思?”   归没有马上解释,继续自顾自道:“这个未知武夫应该是来自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离开家乡,一路远游,和当时的本座一样。所以他这套来自‘家乡’的基石功法,到底在那儿是不是大路货,本座也不确定,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想来应该不是,因为这功法瞧着古怪,所以如果他‘家乡’的武夫们都在修练这个,呵呵。”归笑了笑,“所以讲究的赵大公子,这回心里满意了吧,是实打实的绝世功法。”   赵戎:“……”   不过,他还是贫了句嘴,“哦,这功法再厉害绝世,这位厉害的武夫,不还是被归大剑仙给收拾了吗,还是挑着巅峰时期被你给宰了的,所以总而言之,还是归大剑仙厉害。归大剑仙的功法更厉害一些。”   赵戎轻轻眯眼:“对了,你扶摇境时的修为功法是什么,还一直没和我说过呢……”   此时,剑灵似是无意的略过了赵戎后面的问题,直接打断道:   “呵,这是功法高低的事情吗,这是看人。同一个功法,不同人修炼后成就高低不同,说到底,功法只是登山时的工具。”   “就像《蝼蚁登天决》,整个玄黄界修士,登天境时都在修练,但有人扶摇直上成为了最强大帝,有人举步维艰,郁郁寡欢,却倒也认命识趣,但还有人吧,自己本事不行,却挑这挑那的,心气还高,直接成了嘴强大帝……喂赵戎,你觉得说得本座说的对不对?”   赵戎:你直接念我名字得了。   年轻儒生面色好奇,“你说的第三个,是哪位豪杰,认识认识,想必这位仁兄心湖里也有个阴阳怪气,喜欢装逼还让人一点也说不得的臭屁器灵,本公子想和他交流交流育儿经验。”   “滚蛋!”   归没好气。   二人又斗嘴了会儿,贫了几句。   随后,剑灵转过话头,直接道:“你懂什么,这个武夫哪里弱了?当初本座能斩他,靠的是伏矢在大道层面天然压制他修炼的这套古怪功法,否则哪能那么容易……”   “你说本公子魂魄里藏的那柄剑能压制这功法?”赵戎思维敏锐。   “嗯哼。”归安静下来。   赵戎心里微叹,知道剑灵现在还不想过多的透露关于那柄剑的事情。   半年前,二人还有个浩然之约,不过如今他终于完成了大半,只有一境了……   赵戎摇摇头,直接道:“喂,你说了这么多,这功法到底叫什么名字?”他语气十分好奇。   “本座不知道。”   “???”   赵戎忍不了了,吐槽:“你能不能给我靠谱点?本公子怎么越听越慌,算了,我也不挑了,要不就修炼你的扶摇境功法吧。”   归还是没理这个要求,悠悠道:“格局小了,你以为这等功法是写在纸上的?呵,就算是写在什么书页都破了的书籍上,或者是传法玉简里,本座也不认识这武夫家乡的文字。”   赵戎皱眉,忍不住质疑道:“那你斩杀这个未知武夫后,难道没有搜他魂什么的?”   剑灵冷笑,“搜个屁魂,斩草除根,一剑落在,直接让他神魂俱灭,一滴都不留,你以为出门在外,搜魂是能随便用的吗?”   赵戎有点不相信,“此话怎讲?”   “搜他人魂者,最脆弱的心湖难免与对方某层面想通,万一幕后有人设计暗算,在猎物的神魂中藏有暗招,那岂不是上了套了。在界外,一不小心就会身死道消,所以各界修士刚出去那会儿,是最危险的……”   “嘶,还是你懂啊,这回确实是本公子幼稚了。”   它傲娇道:“那是当然,因为本座就这么干过。”   赵戎:“……”   果然,都是老硬币。   剑灵语气冰冷:“哼,而且谁要是敢搜本座的魂,谁就得一起死……”   赵戎点点头,“不愧是你。”   旋即他看了眼外面天色,今夜还挺漫长。   他回过头,搓了搓手,语气有点儿迫不及待:   “那行吧,归,赶紧把功法传我,今夜咱们就直接开练……哎,你说本公子万一十分契合这功法,刚修炼就引起了天地异象,引来一众大佬跪求收徒,或者是被此方天道的嫉妒排斥,直接提前降了个雷下来,怎么办?”   赵戎笑语。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每回都必怼他的剑灵这一回竟然点头了。   它语气赞同,“契合……说不定确实会挺契合赵大公子的,本座也很期待赵大公子接下来的表现。”   赵戎面色有点警惕,总感觉归这说话的语气有点憋着坏,里外透露着一股不对劲。   他指了指自己,认真道:“你是在骂我还是在夸我?”   归没有理赵戎。   它呵笑了两下,语气带着莫名意味,“赵戎,传功之事,汝先莫急,关于这功法具体事宜,往后再与你仔细道来,在此之前,有些事,必须得让你‘瞧一瞧’。”   赵戎微微皱眉,“什么事?又是什么瞧瞧,到底要我瞧什么?”   归语气凝重起来,“汝欲练此功,必先……”   “???”赵戎面色骤变,“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归顿了顿,语气疑惑。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样的一幕:古代宫廷的东厂里,战力爆表的大内总管掐着兰花指,一根绣花针打遍天下无敌手。   嘶,怪不得公公们的武艺如此高强……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年轻儒生斩钉截铁,“必不可能!”   什么,你说为了变强忍一忍?开什么玩笑,当然是拒绝。   “不行!赵戎。”   然而没想到,归的语气却十分严肃:“你要想练,必须得先明心见性。”   咦?明心……见性?   赵戎咳嗽一声,点头,“哦那没事了。明心见性?这是什么东西?”   归忽然一笑,悠悠笑吟:   “本座在斩杀这未留名武夫后,将其神魂俱毁,道消身死,又见其功法诡邪,为防范其比鲲鹏金乌还要浩瀚的气血肉身,像死后飘荡万界星空的星鲸那般,滋生万千妖邪,便施以秘法,业火焚他。”   剑灵渐渐语气幽幽:“这不知名武夫九尺之躯,被业火自焚,而那蒸腾出的浓郁血气,弥漫方圆数十万里,本座于那漫天血雾之中,看见了这样的一幕……赵戎,接住本座的一滴心湖之水,让汝亲眼瞧瞧,汝想要的任何东西,都在其中!”   瞧瞧?赵戎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旋即便耳畔响起了一道轻微至极的水滴坠落水面之声。   “滴答……”   恍惚之间,赵戎感觉脑海里似乎被塞进了某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画面,而此时,归已经不再做声。   刹那之间,他眼前陡然闪过了一幅画面。   满天的血红色铺遍了视野内所有的范围,仿若这就是一片血红色的天地!   炙热翻腾的血雾扑鼻而来,令人干呕欲窒。   赵戎抬头看去,满天血雾之中,有成千上万条形态各异的狰狞血龙,他们翱翔血雾,本体似乎是由残魂与那焚烧武夫的精华气血凝聚而成!此时它们满天飞舞,彼此缠绕……   他睁大眼,定睛一看,这万千可怖的血龙竟是相互撕咬吞噬。   下一秒,耳畔更是响起了成百上千万道恐怖震耳的莫名龙吟。   这是那个不知名武夫死后的澎湃气血引起的?   赵戎心里不禁无比震撼。   然而随机他便发现了无比诡异的一幕。   这满天厮杀的血龙,它们的狰狞神态,赵戎竟然隐隐看懂了。   有的欢愉,有的暴怒,有的贪婪,有的暴食,还有淫邪……   而龙吟声亦是如此。   诸天万界,蛟龙之属,强大而欲念旺盛。   而此时他眼前,这欲望的狂欢,更是肆无忌惮的表露出来,宛若来到了真正的血肉地狱。   眼前的一幕,让赵戎呼吸逐渐困难起来,逐渐要窒息。   此时此刻,若是这间正屋内有其他人在场,那边能看见灯火无声熄灭的书桌旁,有年轻儒生在黑暗中满脸通红,剑目圆睁,握紧的拳头抵桌,发青颤栗……   特别是某一刻,他清明亮闪的眼眸,突然之间瞳孔扩大了一圈,旋即褐色的瞳孔边缘与眼白相接处,隐隐浮现出一圈诡异的未知血纹,让普通凡人一眼瞧去,便会眼花缭乱……   然而这诡异的瞳孔变化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扩大的瞳孔渐渐恢复了原状,那瞳孔中未知的纹路也消失不见。   似乎已经……铭刻完成了。   年轻儒生心湖之中,剑灵默默看着这一幕,没有出声。   不过,此刻赵戎突然身子大颤,欲要窒息而亡。   就在他即将要闭眼逃避的那一刻。   “敢闭眼,你就死了,或者说,再也没有登顶大道的可能了,而且即使短暂逃避,以后也要被这乱象诱发成魔,沦为成不上台面的碌碌鬼魅……简称废物。”归忽然平静道。   赵戎眼睛一睁,眼角几近欲裂。   他喉咙里“呃呃”嘶出了声。   归冷静道:“不准眨眼,去找……那个焚体的武夫。”   在这漫天血雾与七情六欲的地狱般景象之中,即将窒息的男子,突然没由来的想到了白日里在一只食盒中看到的那双断腕的玉手。   “青君……小……小……芊儿……”   就像他与小皇帝说的,要想一直牵住她们的手,必须靠自己!   赵戎心脏猛跳动一下,他拍桌而起,血目扫视视野之中的‘漫天血雾’。   而这满天齐舞、神态妖异的血龙似乎都纷纷地上的他俯冲而来,神态欢愉,暴怒,灰败,贪婪,淫邪……   赵戎血目怒视,突然,余光之中,他头顶左上方的某一处天空,隐隐有一抹奇异的色彩。   不同于血红色!   赵戎蓦然转头。   只见,那儿竟然有一副燃烧的尸体,焚体的火焰血红,早已烧去了毛发、肉血、经脉等等一切,余下了一副……   完整的骨骸!   作纯青琉璃色!   赵戎怔住。   这副武夫留下的琉璃骨骸,呈宝青色,莹彻有光,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它似乎也无比坚韧,这可怖的业火如何也烧不化它,依旧事绚丽唯美,灵净如初。   不毁,不灭。   武夫的纯青琉璃色骨骸,和此刻的周围,他气血肉身引发起的漫天血雾、诡异妖龙,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只是那匆匆的一眼,赵戎便将这画面刻进了心湖之中,隐隐觉得……心灵平静下来。   精神力油尽灯枯的他果断闭目了……   屋子内。   书桌破碎之处,宁静漆黑。   “干得不错。”   有剑灵道。   …… 第四百六十九章 见心明性与佳人敲门   有昂贵华美的雕花沉香木书桌,碎成了一地木屑,清新不腻的沉香在屋内弥漫。   一个男子身影站在这堆木屑之中。   他一半身子隐于黑暗,一半被窗外落下的月光,铺上了一层如水的光衣。   “看见了吗?”   归问道。   “看见什么。”   “武夫。”   赵戎揉了揉残余些红潮的脸庞,点头,“……看见了。”   剑灵安静了会儿,忽语,“还有呢?”   赵戎轻皱眉,低头看了眼被他无意拍碎的书桌。   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武夫似乎以龙为食,他的澎湃气血与力量,似乎也与龙裔有关,这是一条与玄黄界鲲鹏武夫们完全不同的路子,在气血体魄方面,似乎更加强大。   但是,最关键的是,伴随着这种惊人体魄的,似乎是一种很诡异的现象。   负面情绪在气血肉身之中积累。   赵戎恍惚之间,眼前又闪过了刚刚借归的一滴心湖之水,目睹到的那一幕:   在满天血雾之中,诡异的负面欲念丛生。   一条条死去真龙的残魂,在这场血肉狂欢中‘抬头’,或欢愉,或暴怒,或贪婪,或淫邪……群魔乱舞。   这绝对不是他在书上看见过的‘鲸落’那么简单。   那些鲲鹏之类的巨兽,死亡之后,气血澎湃的尸体确实会成为天然养分,滋养出万千妖兽。   但是这些是自然现象,惠普到的妖物也是不分种类,无关好坏。   然而,赵戎目睹的这位未知武夫,气血肉体像是天然就带着某种邪异,这些积累的真龙残魂的负面情绪……或者说是欲望,凡人光是看一眼,就会疯掉,癫狂而死……   难怪当时的归,要守在原地,用业火将这武夫的肉体焚尽。   饶是他,一向自信自己的意志力,结果也差点没有顶住。   要知道这还只是赵戎借助了归的心湖投影,借了它的眼睛,看了一眼数万年前发生在遥远朱雀星宿某一处的古老画面而已。   他对这位不留姓名的武夫所处山巅的高度,还有能将他斩杀的归的强大,隐隐有了些认知。   此刻,年轻儒生揉着脸庞,轻声呢喃:   “还看见了……一种奇怪的禅意?”   “禅意?什么东西?”   归疑惑,这人家伙嘴里怎么总能冒出点本座没听过的东西?   赵戎想了想,还是摇头,“没什么。”   不再作声。   然而,他脑海里,一时之间,还是挥之不去刚刚看见的那惊骇一幕:   食龙的武夫,自焚的尸骸,滔天的血煞,撕咬的龙魂,积累到爆炸的负面情绪……   而被这欲望地狱般的场景所包围着的武夫尸体,在被焚尽之后,只余下了一副……纯青琉璃色的骸骨。   骸骨净无瑕秽,灵感唯美,无比圣洁。   赵戎总觉得这诡异的一幕,像时常发生在某教神话中的一个场景,有种莫名的禅意。   他突然想起了某个玄黄界不存在的教派。   这位遥远武夫的‘家乡’,到底是哪里?   正在这时,赵戎挪动了下脚步,碰到了脚下的桌子木屑。   之前书桌上的书籍和文房四宝等物,也散落了一地。   他低头瞧了眼,眉头皱起,有些浮躁的烦意从心底涌上。   赵戎转身,去重新点上灯火,又取来扫帚,将这些碎木头打扫了一番。   此时的归也暂时安静下来,它刚刚将一滴心湖之水给了赵戎后,似乎消耗了不少积蓄的魂力,和赵戎说几句话,声音都有点疲倦了。   二人之间安静了会儿。   赵戎扫完地后,收拾了一番书籍物件。   只是眼下却失去了书桌。   他吐一口气,略烦的扫了眼屋内,下一秒,前去外屋,将一张平日和小芊儿她们一起吃饭的桌子搬了过来。   这桌子也是四四方方,高度合适,可以暂时充当书桌。   归忽道:“赵戎,本座累了,这几天要休息一下,少些说话,有件事要交给你……”   “怎么就你屁事多,天天睡觉?”赵戎刚听了几个字,就不耐烦的打断了它。   “哟,脾气倒是见涨,对本座大吼大叫的。”剑灵笑语。   很奇怪,它对此竟然没生气,语气莫名带笑。   赵戎抿了下嘴,没有回话,也觉得刚刚口气有点重了。   归现在的疲倦,也是因为刚刚帮他的缘故。   只不过赵戎现在并不想道歉,不知为何,总觉得此时心思很不耐烦,心底……杂念丛生。   他轻‘哼’一声,旋即,余光撇见了新书桌上的一点油污。   年轻儒生锁眉,取来一块桌布,铺在了新书桌上,将文房四宝重新摆放好。   这面桌布有些宽大,将书桌盖满后,从桌子四方垂落,碰地后都还有富余。   他瞧了眼,不爽的踢了脚这垂落的桌布,却也懒得再管。   赵戎并不知道,此刻,他褐色的瞳孔边缘,在与眼白相接处,又在隐隐浮现出了几道诡异的血纹。   血纹稍瞬即逝,即使是有旁人,有肉眼也很难捕捉……   “行,你要睡就睡吧,不过说好的功法呢?你还没给本公子呢,之前说让我瞧瞧,我已经瞧见了,确实是叹为观止,可是你不给我具体功法,我怎么练?”   赵戎没好气。   归悠哉道:“本座之前说了,欲练此功,必先明心见性。”   “难道刚刚你让我看的那个,不是这个明心见性的考验?”   “呵,这才哪到哪,你可知这明心见性是何意思?”   剑灵顿了顿,语气突然严肃,连续质问:   “从扶摇境起,就已经不是单纯的修力,从现在起,修道就要修心,道在哪?在心湖之水深处,还是游荡天地间?   “修士有五感六觉,而心湖之水又思绪万千,你如何在这万般感受中,捕捉到那个是‘道’的东西?   “若心不明,本性未见,那就像盲人摸象!摸到一个就说它是道,这样的半吊子如何追寻大道?   “什么是道?道是什么?你说的清楚吗?谁也不知道,只能你自己领悟,因为每个人的感受与经验都不同,每个人的道也不同。   “而明心见性就是你真切的正视了你的七情六欲,洞悉了你心底的万般龌蹉杂念,从中理清了思绪,不再欺骗本心,找到了那个叫做道的东西!   “一旦成功,那么今后从任何地方下手,你都能知道它是道……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要你能明心见性。”   剑灵放声:   “刚刚给你看的那个武夫可不可怕?厉不厉害?   “即使是气血肉体已经被污染的肮脏无比,在那万般邪污的血雾与魔念龙魂的包裹下,依旧有着一片纯青琉璃色,净无瑕秽,不毁不灭。”   “这些邪念欲望即使再盛百倍千倍,都对他毫无影响,道心与那骨骸一般,澄净如琉璃。”   它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这,才是能驾驭住这套古怪功法的巅峰武夫!”   赵戎沉默了,双手放在桌上,十指交叉,撑着下巴。   他郑重道:“我该怎么做。”   归轻笑:“你什么也不用刻意去做。明心见性,明心见性,呵,赵戎,你还记得几个月前,你刚到独幽城时,在幽山下的那件事吗?”   赵戎微微皱眉,点头。   “记得。”   那一次,他被归畅快的骂,给骂醒了。   它叫他直视本心……   归笑了笑,“这一次,本座不会骂你,能否真正的明心见性,一切都靠你自己。这几日本座也正好休息,你就当本座不存在,正常做你自己的事情,也不用刻意去想这件事……   “等你几天,等你某一刻能明心见性了,剩下的事就很简单了……呵,功法你竟然还反过来找本座要……”   剑灵摇摇头。   “赵戎,可别让本座等太久。呵,其实能否明心见性,就看最初几次的选择,以后的无数次选择,看着是让人有的选,其实最后都会遵循着最初几次的道路,很多事情都是如此……”   它语气幽幽。   赵戎沉默。   “对了,还有件事情,你得去尽快做。”归突然道。   赵戎二话不说就点头,“你说。”   “刚刚听你说,来这个叫大离的地方,是要做什么封禅的事情,最近几天会回书院吗?”   赵戎摇头:“在封禅结束前,我和抑武兄没有计划回去。”   他好奇,“你问这个干嘛。”   归直接道:“你得再去取些正冠井的井水来,等你见心明性后,修炼这古怪功法,这井水里的龙气有大用处……”   “你还是尽量早点回去吧。”它叮嘱道。   赵戎闻言一禀。   关于这修行一事,他一向放在首要。   此时,年轻儒生想了想,若有所思的轻念:   “也不是完全没时间回去,下午和抑武兄在礼部,已经把封禅大典事宜安排的差不多了,这几天主要就是再等等独孤氏和小皇帝守灵的规定期限结束,一起前往祭月山……”   “不过如果只是为了件私事回去,会不会有些不太好……   “咦等等,倒是还有件事,之前书院某学正说好了会来这里瞧瞧,结果一直没来,我和抑武兄前不久还商量着,要不要寄封信回去提醒下……”   剑灵听了会儿赵戎自言自语,“行,你自己看情况安排。”   赵戎点头,心里大概有了些主意。   随后,他没再继续想这事,重新关心起了眼下的当务之急。   赵戎安静了下来,仔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疑惑问:   “明心见性……那是不是我要克制杂念思绪,摈除各异欲望,做到心思澄澈?”   归不说话,只是轻笑反问,“欲望与杂念,心猿与意马,你真的能压得住吗?”   赵戎再此陷入沉思。   归打了个哈欠,“嗯,只给你一个友情小提示。你仔细想想,你是不是从刚刚看完心湖影像后,就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赵戎一愣。   他缓缓低头,看着新换的书桌,还有刚刚随手扯来的桌布。   剑灵瞥了眼年轻儒生心湖的光景,“有些东西你看过之后,就已经在你的眼底,在你的心里,留下了烙印,改变……已经开始了。”   “你是说……”赵戎还要再问。   “行了行了,你自己想吧,别吵本座。”   剑灵打了个哈欠,打断了话语。   语落,它也不再理他了,在心湖沉寂。   屋内,桌前。   赵戎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明心见性……明心见性……”   他起身在屋内踱了几步,皱眉点头。   难怪刚刚感觉有些不对劲,心思没由来的烦躁,各种欲念想法都在心底滋生。   而且外界只要稍有个引子,他的某种情绪欲念便会被无限放大,刚开始都没有意识到……   赵戎停步,脸上露出警醒之色。   “止念,我要止念,尽量思绪放平,心如止水。”   他什么时候心湖最静?   读书写字,练拳走桩,还有被鱼怀瑾压着,练琴画正字的时候。   于是说干就干,赵戎回到桌前,取出纸币墨砚,开始静心写字。   一炷香后,他轻轻放下笔,一言不发的转身,在屋内打拳走桩……   如此来回几次,赵戎心如平湖,开始不生波澜。   咦,果然有用……   他拳桩顿了顿,不禁当下略喜,然而下一秒,却反应过来,暗道声‘坏了’。   这点滴喜悦之情,亦是被骤然放大,让他心湖生波,喜悦满怀……   “这他娘的怎么明心见性?”   赵戎无语,吐槽。   正在这时。   咚咚——咚咚——   房门处,几道有节奏的敲门声传来。   赵戎一怔。   这大半夜的,谁在敲门?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迹,面带疑惑的走过去,将房门拉开。   看清门外那人。   他愣住。   “青……青黛?你怎么来了?”   赵戎忍不住瞅了眼她身后的西厢方向,屋子漆黑没有灯亮。   此时门外,黑裙长发的绝美女子踮起脚尖,在男子耳边吹了口香风,小声甜脆道:   “放心,她睡了~”   赵戎:“……”   你……你不对劲…… 第四百七十章 所谓明心见性……   怎么会有一种背着娘子偷情的即视感?   面对携香风凑近的苏青黛,赵戎下意识的脑袋后仰,离她远了点。   他眼皮跳了跳。   “苏……苏姑娘,夜色太晚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你……叫我什么?”   “……”   赵戎不知为何,微微垂目,不敢一直盯着她瞧,怕把持不住。   他咽了口唾沫,“青……青黛。”   “嗯,在呢~”   苏青黛妆容精致的冷面上,顿时绽放出灿烂的笑颜,就像漆黑的夜空,被一刹那的璀璨烟火点亮。   “子……瑜……”   她天然带冷意的嗓音,在他面前格外的甜酥。   听到这撩人嗓音,赵戎眼皮猛跳。   你他娘的叫的这么媚干嘛?老子的心湖……完蛋了。   他此刻恨不得虎躯大震,立马把这个作大死的苏仙子一拉,死死按在腿上,猛打屁股,打的她疼哭求饶。   不行!要忍住,忍住!   赵戎低头不去看苏青黛,嘴里反复嘀咕:   “明心见性……明心见性……儒雅随和……”   “你在念什么呢……咦,子瑜你……你已经扶摇境了!”   苏青黛略微疑惑了句,旋即蓦然欢笑。   她装作吃惊的唤了句,同时趁机前迈一步,要去牵赵戎的手。   你……你别过来啊……   赵戎立马后撤一步,一脸警惕。   他旋即无语。   不是,咱能别演了吗,本公子就不相信你来之前不知道……   刚刚他破境的动静虽然不大,但是在西厢的苏青黛,只要是有心,应该是能察觉到的。   再联系到她此时恰到好处的偷偷敲门……   赵戎今夜准备破扶摇的事,她也知道,所以此时此刻急切前来,明显是要……拔头筹的。   好家伙,这东西都要来抢的吗?   赵戎无奈。   苏青黛动作止住,不敢过于违逆他,让真命天子觉得她不听他的话。   他这么霸道,应该……不喜欢那种不听他话的女子,喜欢懂事乖巧型的……   门前,黑裙的绝色女子,双手牵着放在身前,俏立原地。   她低头,美眸上翻,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身前古怪男子的神色态度。   此时,赵戎所不知道的是,能不能拿到他的第一次,对苏青黛而言,却是十分重要,甚至是翻盘的希望。   大多数男子一般都会对那个第一次的女子印象深刻,赋予某种单纯的美好,细微温柔的呵护……   门前安静了片刻。   看见眼前眸光灼灼的黑裙绝美女子,赵戎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嗯,两个。   他深呼吸一口气,压了压抬头的怒龙,‘温文尔雅’道:“青黛,不是说好的要乖乖听我话的吗,我今夜要静心修行,可没叫你过来。”   语气委婉,但简而言之就是,不懂事。   苏青黛小声道:“子瑜,可是你不是已经破镜了吗……你,你让我进屋,我……我给你再讲讲扶摇境的要点,帮你稳固境界。”   “你教我做事啊?”赵戎瞪了眼她。   “没……没有的!人家都听你的,只是提个小意见,而且人家今夜……除了睡不着,又想你了外,也是有事的。”   赵戎面无表情,“你有什么事?偏要大半夜过来。”   苏青黛把左手上一直握着的一卷书籍摇了摇,俏脸认真道:   “你知道的,我现在在读墨家典籍,这天志境,是墨子命名的,全天下的天志境修士都得读墨。你昨夜抱着我的时候,推荐了我几本墨家典籍,我大清早便去找来看了。   “刚刚夜半没睡,也是在研读,只是我女儿家家的,读书也太不多,从小便上山修行,没有子瑜这样厉害的学问,嗯,不过我现在却有子瑜了,肯定会对我好,嗯虽然子瑜的‘好’有点疼……”   她笑容浅浅,语气带着些小俏皮,最后一句更是意有所指,让赵戎嘴角微抽。   “子瑜,我读到了很多难处,摸不着头脑,所以来找你请教了,我……我不做别的事的,只认真听你讲解,一定乖乖的……你……你说的话我都听……”   黑裙的绝色女子面带桃花,低头看着绣花鞋,两手抓着书卷,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   赵戎脑门黑线。   你这是好学吗?是来请教的吗?正经人谁会大半夜的找老师指教?哼,别以为我不知道。   赵戎突然又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抚平这什么。   “不行……”他摇摇头,刚准备再开口。   苏青黛突然上前,脚尖踮起,在他嘴唇上啄了一口,旋即她颊泛桃花,转身绕过赵戎,双手抱着书卷,飞速逃进屋内……   就像一只俏立在梨花枝头的灵气百灵鸟,被陌生人吓坏,轻盈飞逃。   年轻儒生被定在了原地。   他瞪大眼睛,保持不动,看着门外。   然后缓缓抬手,揉了揉脸庞。   “心如止水……心如止……止……这他娘的怎么止水?”   赵戎觉得今夜这水湖之水的波澜快压不住了。   “子瑜,你快关门,外面风冷,你别着凉了。”   他身后的屋内,传来女子清脆嗓音。   赵戎没有马上回头。   站在门口的他,抓着门,忍不住又瞅了眼西厢方向。   小芊儿睡了,现在是蒙在小被窝里?   她睡觉有时候很喜欢喊他的名字,或嗔或甜或不高兴,然后每次醒来,她还喜欢眯眼歪头,神经兮兮的问他,知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   赵戎当然知道,小丫头梦话里根本藏不住,不过却每回都会先回答两个错误答案,然后第三次才回答正确,然后小芊儿就会儿蹦起来粉拳锤他,撅嘴说:   ‘好呀你也知道啊‘’你就是故意的故意去梦里欺负人’‘欺负丫鬟有什么本事有本事就让丫鬟欺负下’巴拉巴拉。   赵戎只能乖乖投降,让‘丫鬟‘欺负,讨回去公道……   此刻,他心里暗道……所以说,小芊儿现在又是在睡梦中喊他名字,被‘入梦’的他欺负?   而他现在……在赣神魔?   赵戎心里突然有点儿虚,然后就是……一丁点刺激感。   下一秒,年轻儒生瞳孔微微放大,一圈隐隐的血纹绕他点漆似的瞳孔弧度飞速流转。   那一丁点儿的感受,瞬间挤满了心头。   在它之前,已经有被苏青黛撩拔起的欲望与心念,在心湖兴风作浪,不过之前却被赵戎死命压住,然而此刻……   这偷腥的刺激感,顿时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此时屋内书桌旁的黑裙绝色女子,转头瞧见了这样奇怪的一幕:   只见门旁的年轻儒生,轻轻转身,然后突然闭目,深深呼吸了一大口气,他嘴唇嚅动,似是在反复某轻念四个字……   “子瑜,你……你怎么了。”   苏青黛咬着红唇,眨眼细语。   年轻儒生舔了舔嘴唇,闭着眼开口:   “青黛,再给你一次机会,赶紧回去,否则,我就好好教一教你……什么是墨家,什么叫天志。”   苏青黛缩了缩螓首,眼神有点躲闪,轻‘哦’了一声,没正面回答。   她装鸵鸟似的转身,盯着垂落地面的桌布,转移话题道:“咦,子瑜,你这书桌怎么还垫桌布,桌布有点长,我帮你打结整理一下。”   说着,苏青黛把书卷放在书桌上,背对赵戎,弯腰曲背。   于是,那黑色裙裳下的香股,在赵戎眼前放大,宛若一颗饱满的水蜜桃似的,被彻底撑开,黑裙的布料紧绷,让任何人见之,都会下意识的担心下一秒这顺滑的布料会撑破,是不是太省钱了?   目光往上,是离女特有的纤细腰肢,而往下,是一双笔直浑圆的大长腿,分别隐隐露出两节洁白如雪的足踝……   这个绝色离女,正背身弯腰,芊手系着桌布。   门前,年轻儒生轻轻点头。   “明心见性,明心见性……懂了,本公子这就来见见性。”   “砰——”房门被一只大手挥去,关上。   年轻儒生笑了,平静转身。   伸手,又去将窗子关上了。   随后,他朝书桌与女子那儿走去。   路上,随手取出一根抹额,系上额头。   “喂喂,赵戎你干嘛?你防一防外面小人也就算了,怎么连本座都防?这……这谁稀罕看啊?本座是痛心你还是没有坚守本心……”   年轻儒生不说话,不再理会心湖之中囔囔抗议的剑灵。   面色如常的他,走到了弯腰系东西的黑裙女子身后,直接一掌拍去,‘啪’的一声脆响,实打实的结实,同时也伴随着地动山摇,浪波阵阵。   苏青黛惊慌的‘呀’了一声,转头可怜兮兮的看着毫不留情的赵戎,“唔……子瑜。”   赵戎伸手拿起桌上的书卷,苏青黛带来问惑的那本墨书。   “转过来。”   他平静说。   话语间,又是扬手一掌,拍在她火辣辣的挺翘处。   “疼……哦。”苏青黛连忙乖巧,起身欲转。   然而,赵戎却是大手将她纤腰一按,女子柔躯重新被按了下来。   “先生教教你可以。今夜,和你讲讲……天志,不过在先生面前,学生不准站,这叫尊师重道。”   他轻笑。   苏青黛一愣,不能站,那她怎么转身?蹲着?   然而下一秒,她便懂了,因为先生已经把手上书卷抵在她的螓首上,施力往下压了。   苏青黛往前轻扑的一跪,玉手撑地。   她通红着脸,膝盖挪动,跪着转过了身来。   学生在先生面前,当然是要跪了。   屋内,书桌前,黑裙的绝色女子玉手撑地,跪在年轻儒生面前,她羞的深埋螓首,不敢瞧他,唇齿间飘出些细弱蚊蝇的声音来,“呜子瑜,别这样。”   后者轻笑,弯腰,用手握的书卷,缓缓挑起了女子都快戳破酥胸的下巴。   于是一者呈跪地仰头的姿势,从下而上,仰视着另一者。   “上课不准低头,要看着老师眼睛,知道吗?这叫课堂纪律。”   赵戎手中卷成棍状的墨书,轻轻敲了下她光洁的额头。   苏青黛:“……”   “嗯?”   他发出道鼻音。   “嗯~嗯!”   她长睫颤颤,细不可闻的应了声。   黑裙的绝色女子小鹿似的目光躲闪。   再也不敢上课低头了。   赵戎眼睛微睥了会儿苏青黛,略微满意的点点头。   “嗯,那就从现在开始上课了,给你好后补补习。”   “黛……黛儿全听你的。”佳人话音颤动,十分害羞。   赵戎欣慰道:“不错,先生我比较懒,不想过于操劳,接下来你要自己懂事,知道吗?”   苏青黛容颜上表情楚楚动人,惹人爱怜,此刻她表情微愣,点头,“知道。”   站立的先生笑了笑,忽道:“青黛,你课本呢?上课不取出课本?”   学生呆了呆:“什么课本?”   她目光瞟向他手里的那卷墨书,是她带来的,然而此时却正被他卷起,抓在了手里。   赵先生摇了摇手里的书卷,笑吟:“这是我的课本,你的课本呢?”   学生咬唇,低头瞧了瞧空荡的两手,又仰头瞧了瞧微笑的先生,旋即忽怔,目光开始离开他的脸庞向下移。   少顷,第一次面对课本,她的眼眸睁了睁。   …… 第四百七十一章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   屋子内,气氛莫名的安静下来。   书桌旁,有先生与学生。   某赵姓先生站手里拿着一卷书,给了十分好学的学生苏青黛一个慈爱且赞许的目光。   后者讷讷了几声。   “子瑜,这课本怎么用,怎么读啊。”   “怎么读?当然用嘴读,不过最重要的是要用心读,嗯,你先取出你的课本,先生我慢慢教你。”   “这,这课本怎么读啊,吓死人,这么长一大段,能读完吗?”   苏青黛嗓音都带着些尾音,瞄了眼她的课本,娇躯打了颤。   先生拍了拍学生的小脑袋,按了下,点头鼓励道:“别害怕,取出课本,先生好好教你。”   苏青黛仰首,目光楚楚可怜的看了眼他,“黛儿……真不会,第一次读这书,万一不好,你……你等会儿不准凶我打我。”   赵戎面色诚恳,摇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可是有师德的,你尽管读,遇到不会的地方,我教你。”   学生红颊埋首,安静了片刻,小手摸索而上,取出了这堂课的课本。   学生的动作笨拙,好一会儿,才犹豫间将这功课书本完整取出。   于是乎,先生赵戎手里有卷墨书,而学生苏青黛手里也有一本相似的书卷。   学生的呼吸声这一刻陡重了些,飞速的瞄了眼内容丰富的课本,赵先生摇摇头,一看就是个不喜欢学习的差生,这么害怕学习。   果然,接下来,她就像是两手捧着一块通红滚烫的烙铁似的,想将书籍给丢掉,当作烫手山芋。   然而,在赵先生平静的目光下,还是压制住了害怕感。   “不错。”赵戎垂目瞧了苏青黛一眼,点头鼓励道:   “你这是厌学症,得克制,嗯,你先熟悉一下,认真读一读,不仅要动嘴皮子,还要用心去读,知道吗?”说着,深呼吸一口气。   被压着读书学习的苏青黛,弱弱点头。   她看了眼内容很多很长的课本,眼波颤了颤,似乎不知道从哪里读起,于是便先用素手抓起真皮封面,略微上下翻了一翻。   然后,待苏青黛看清楚这课本内容后,不自觉的睁了睁眼。   “这……这该怎么开始啊。”   学业不精的她咽了咽口水,不知该从哪里先读起,于是便美眸上翻,去巴望着赵戎了。   这一副在课本下害怕的小模样,十分可爱惹人怜。   赵先生嘴角微扯,双手背在身后,微笑。   他瞧着苏青黛有点呆傻的小模样,顿时来了兴致。   “喂,你上课认真点,接下来听仔细了,我只教你一遍,要是读的我不满意,就别怪先生我再让你吃板子了。”   说着,赵戎使用苏青黛的课本,充当木尺板子,啪的抽打了几下她的脸颊。   苏青黛被戒尺打的晕晕醺醺,脸颊通红,“别别,疼。”   她耸了耸精致琼鼻,还下意识的嗅了下课本上,来自墨水的书香味。   “别打了,唔,别打了,黛儿都听先生的,赵先生,这课本这么长,该从哪里读起?”   苏青黛便求饶着,便鼓起勇气,翻开了真皮封面,仔细盯着这课本,美目一眨不眨,十分认真,在等待着先生指令。   赵戎轻轻点头:   “当然是从头读起,嗯,你先给我从上到下,读个一遍,然后反复重来……”   先生伸出了手指,开始指点起学生。   后者轻点螓首,乖巧认真的听着。   随后深呼吸一口气,面色认真,听他的话将课本从头开始,从上到下的完整读了一遍。   “……”   赵戎突然忍不住倒吸了一大口凉气。   因为发现了这学生的天赋。   看得出来,她才研读翻书,却能一口气将课文读个七七八八,并且似乎还能再读下去。   他忍不住点头赞扬:   “不错,很有天赋,读的很好,再多来几遍。”   “唔唔。”   苏青黛头没抬头,眼眸上翻的看了他眼,就像课堂上偷瞄老师神色的学生一样。   她鼻子娇憨几声,点点头,继续专心读书。   于是乎。   屋内书桌前,默默发生了这十分和谐的一幕。   先生悉心教导着学生。   不时响起他谆谆教诲的话语声。   “这里,这里也读出来,嗯,不错。”   “对,这里,还有这里,多读个几遍,先生我挺喜欢这几处的,你要记住了,嗯,希望你也喜欢……”   “不错不错,再从头读起,直接一口读完,读到你不能读为止,挑战一下……咦,没想到你竟能一次读这么多,算了,一直往下读吧,读到我叫你听为止……”   起初,苏青黛读书还是有点生疏笨拙的,时常读错字。   毕竟是头一次遇见严师,偶尔有读的不好的地方,也会让赵戎微微皱眉,然后直接抽出教尺,严厉的抽打这张绝美的小脸。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她却是越来越熟练,将内容很长的课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读了个遍,到后来还能浅笑着,从最下面开始,一路往上,将书来个倒背如流。   背书的记性是一等一的好。   乃至到了最后,苏青黛甚至还能举一反三,做一些赵戎没有想到的事情,比如从一些她觉得有意思的地方默读起来,十分冰雪聪慧。   学生手不释卷,口齿伶俐,先生颇为满意。   在朗朗读书声中,她时不时的美眸上翻,直直瞅着先生,不再是偷瞄,而是大大方方的与他对视。   她眼神里满是仰慕之色,又似是在小心翼翼的关注着真命天子的表情,想知道她读书读的对不对,让不让他满不满意。   赵先生对此欣慰不已。   时常忍不住伸手抚一抚学生埋首课本的脑袋,给予鼓励与支持。   而偶尔,在学生读书调皮时,先生的大手还会往下按一按其脑袋,让她认真埋首读书,不要上课走神发呆。   在奖罚这一方面。   赵先生可谓是个名师。   这时而严厉,时而慈爱,很快,便教出了位高徒。   这一幕,师生和睦,然而,约莫过了两刻钟,赵先生的小课堂竟还在继续。   丝毫没有会下课的苗头。   嗯,这一般都是学生上课时最讨厌的情况。   老师拖堂。   不过苏青黛不同,即使默背,背的口干舌燥,体力不支,但面对先生这儿获得精华知识的艰难,还是让她的美目之中,不自觉的带着些震惊与敬仰崇拜之色。   赵先生的学问果然博大精深,世间那些庸俗普通的男子哪里有资格配与他比。   苏青黛口服心服。   此时虽然还是没有成果,但却并没有沮丧放弃。   她略微缓几口气,继续埋头专研起了课本中的真正学问,聚精会神,誓要探求出他学问的真正精髓与深刻奥义。   这就和她平日里刻苦修炼时一样。   不达目的,势不罢休。   赵戎见状,暗暗点头。   酝酿片刻后,长呼一口气,不再刻意藏拙,倾囊相授。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少时,赵先生的第一堂课,终于是暂告一段落。 第四百七十二章 放心,她睡了~   今夜的第一堂课,在失神怔怔的学生的满脸惊喜之中结束了。   二人休息了一番,便又紧锣密鼓的上起了第二堂课。   不过这一回,赵戎却是站累了。   他坐到了书桌后的太师椅子上。   而苏仙子是学生,当然不能比赵戎高,于是还是保持原样,不过这一次却是换了个位置,而且在他面前愈发习惯了,也愈发乖巧可人了。   赵戎将桌前垂至地面的桌布给掀开大半下面便有了宽敞空档位置可以容纳佳人。   于是一人大剌剌的靠坐在椅子上,一人小媳妇似的在跪坐桌下。   赵戎微微闭目。   是在默然瞧着他眉心轮心湖中的汹涌湖水。   今夜,他决定暂时忘记那些顾忌,轻松一次。   好不容易扶摇了,嗯,就……奖励一把?   如此想着,他手掌细细抚摸了下苏青黛俊俏的脸颊,将她一张小脸完全掌握在股掌间,舒服揉捏仙子的嫩白小脸蛋。   针不戳,有个绝色仙子百依百顺小鸟依人针不戳。   苏青黛温顺歪头,脸贴着他手掌,眼波柔柔。   这时,赵戎想起了苏青黛之前求问的事情,于是便决定和她讲一讲墨家,特别是天志等学说。   所谓天志,说白了就是‘上天的意志’,也就是……天道。   此刻,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年轻儒生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笑。   “青黛,这就是,天。”   指了指,他轻笑,“是此刻你最大的天。”   苏青黛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天。   耳畔是真命天子平静且霸道的语气。   “嗯,子瑜。”她眼波温柔,乖巧点头。   赵戎又笑吟了一番墨家天志之事。   结尾时,他吐了口气,眯眼:“面对天,你该怎么做?”   黑裙拖地的绝色女子歪头想了想。   “黛……黛儿要服从。”她细语,“服从子瑜,服从天志。”   声音细小,却语气坚定,绝色女子螓首低垂下去。   年轻儒生颔首,满意她的悟性。   他手指轻敲椅子把手,闭目养神,随后的时间里,想到哪就说到哪。   “……青黛,你可知什么叫墨家的非攻?”   “唔唔黛儿不懂唔。”过了片刻,才抬首道。   询问,“那么兼爱呢?”   “兼爱……唔兼爱……”   甘愿为身前男子受着的女子,似乎是呢喃想了想。   旋即,她又下意识唔了一下,唇角浅翘起来,“兼爱就是爱子瑜,那就爱子瑜的所有……全都喜欢。”   苏青黛一边认真听讲,一边在课本上做笔记。   赵先生轻轻点头。   随后,又给她讲了讲墨家学说,深入浅出,十分精辟。   又过了两炷香,第二堂课也要下课了。   赵先生见苏青黛学习辛苦,努力汲取墨家学说与理论的精髓,颇为欣慰。   于是提起长嘴茶壶,给她倒了一小杯醇香浓茶,学生小口小口咽下,润了润嗓子,擦嘴抬首,对她的天志嫣然一笑。   “谢谢先生的奖励。”   赵戎摇了摇茶壶,将其放下,这茶壶里的茶水还有不少,够其接下来喝的了。   他点点头,趁着课间休息,问道:   “青黛,你说你你出来时,小芊儿睡了?”   “嗯,放心,她睡着了,我悄悄出门的时候,小赵姑娘还在说梦话呢。”课间复习笔记的她眼睛上瞄,看着赵戎,“她……当时在唤你的名字。”   “哦。”赵戎揉了揉脸颊。   不知这回,小丫头的梦里他是在欺负她呢,还是在欺负她呢?   哎,可不能让这鬼精的小醋坛子知道他在给丫鬟的丫鬟补课的事情……他嘀咕了句。   似乎是察觉到了真命天子的想法,苏青黛边用纤手拿起课本,复习刚刚先生讲解的知识,边红唇翘起些弧度道:   “子瑜,别担心,她就算半夜醒了,也不会发现我出了门。”   “额,此话怎讲?”   苏青黛狡慧一笑:   “我这件黛瑜流仙裙,自从有了子瑜南山品诗词的异象淬炼后,便拥有很多神通,品秩我也是琢磨不透,而幻身异能便是其中之一。”   “再加上我精修的身外身之术,利用裙上星光制造出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星光体,小赵姑娘定是无法认出,就算夜半醒来,也只会发现我在桌前手握书卷,撑下巴小憩,瞧不出任何异常。”   她语气有点小骄傲。   “而且这件仙裙的神异之处不止如此,它还能屏蔽我的气机,掩盖声响与灵气波动,所以那位小赵姑娘虽神识敏锐,但我不知不知觉的出门,她也并未察觉醒来,子瑜,我厉害吗,以后……还可以经常这样哟~”   苏青黛俏脸上露出一副期待他夸奖的小模样。   赵戎皱眉,却是道:“什么黛瑜流仙裙?你这仙裙叫这名字?”语气狐疑。   苏青黛暂时放下书卷,仰头注视他,眨了眨眼,“唔,我最近改的名,这间仙裙因子瑜留诗,而品秩一升再升。我都有点琢磨不透了,前几天还发现,穿着修炼,夜里竟能引星辰光华入体。”   她红唇皓齿,目光闪闪的看着他,“这件子瑜落笔留诗的流仙裙,现在在大离,不知道有多少女子眼热喜欢呢……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灯火阑珊处……”   苏青黛支吾着轻念裙子上某人的字迹,骄傲的抬起下巴。   赵戎无语,“那也不能叫这种怪名字,换一个。”   她很乖的点头,“哦,那叫瑜黛如何?”   他是天,在她上面。   赵戎黑了黑脸,原来你也是个起名废。   若眼前的是小小和青君她们,他肯定要认真问句“那以后咱们的娃取名怎么办”。   而对眼前小鸟依人状的绝色仙子,暂时不可给承诺性言语,因为他的承诺是一定要做到的,不可情动时随意。   赵戎摆了摆手,“真拿你没办法,还得本先生我来,嗯,那就叫……绛星流仙裙吧。”   “绛星流仙裙?”苏青黛好奇,点点头,“确实好听的。只是这个绛星……意思是……红色的星辰?”   年轻儒生点点头,往下瞥了眼她‘绛星流仙裙’上隐隐流转的星辰意象。   “咦,为……为什么是红色?”   黑裙绝色的女子化身为好奇宝宝,殊不知‘危险’将近。   赵戎施施然起身,笑了笑,“当然是染的。”   苏青黛一怔,旋即一点红从耳边起,烟霞染了玉颜。   赵戎转头看了眼西厢方向,回过头来,拿起戒尺轻抽了下她的绝美脸蛋,他轻轻一叹,决定要言传身教了,嗯老规矩,先整几句考验苏大仙子悟性的话。   咚咚咚——!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穿来一阵略急的敲门声。   “戎儿哥?”   有少女在门外试探的出声。   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书桌旁刚刚才悄然酝酿起的气氛,也陡然消散无踪,赵戎和苏青黛表情双双愣住。   旋即,这孤男寡女二人一阵手忙脚乱起来。   赵戎睁了睁眼,这敲门声的节奏他十分耳熟。   不好,是芊儿来查岗!她也太警惕机灵了,识破了苏青黛的障眼法……年轻儒声暗道一声,心下焦急。   他低头,用力瞪了一眼刚刚在他面前吹大牛的苏青黛。   你这仙裙神通,有个屁用,也就回头当布擦擦了……赵戎眼下也忘不了吐槽。   而即将被捉奸的苏青黛一颗芳心也是乱颤,脸色处于一片惊疑不定之中。   她慌慌张张的起身想要跑路,只是此刻,除了挖个地洞和撬开房顶外,如何跑得掉?   被性子机灵警惕的小赵姑娘堵在门外,插翅难飞啊。   “咚咚咚——”   这时,门外的小丫头又敲了敲门,并且……还尝试着推了推,未果。   “戎儿哥?你在干嘛……咦,竟锁上了……”   “……”   “……”   屋内。   年轻儒生忽然深呼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苏青黛弯腰站起,两只玉手做西子捧胸状,左右慌看。   她被吓的花容苍白,十分交集。   顷刻间,赵戎扫了眼屋内,抿唇,忽大声朝门外道:   “是芊儿吗?来了来了。”   “是我,你怎么锁上了门?”   “刚刚修练完后,去沐浴了。”   语气平静的回答着,屋内的他突然伸手,将正咬唇发呆、手足无措的苏青黛脑袋,往桌子下面按了按。   赵戎给了她一个沉稳眼神,旋即抄着袖子,立马朝门口走去。   苏青黛一愣,看了眼这书桌上的宽大桌布,将桌底遮掩十分严严实实。   她又瞄了眼身上的仙裙,顿时咬牙,蹲下,两手抱起的聚拢了绛星流仙裙的宽长拖地裙摆,钻进了桌下,伸出手,将之前为了方便掀起的桌布放了下来……   “芊儿,你怎么来了?咳……”   赵戎一边朝大门走去,语气镇定问道,一边将屋内的一些痕迹随手收拾。   这紧急时刻下,心里已在快速思考起应对方法,还有悲催的被识破之后的话语……   来到门口处,他又深呼吸一口,然后脸上露出些许笑意,直接拉开了房门。   只见,门外果然是站着小芊儿。   她身姿纤细苗条,穿着贴身衬体的洁白小睡裙,秀发被随意扎成双马尾辫,垂在两边香肩上。   此时,小芊儿正两手背在腰后,眯眼,打量着左右。   赵戎心虚,身子挡住屋内光景,强自笑了笑,想拖延时间给某女子准备。   “芊儿,那个,我刚刚……”   “戎儿哥,你让开,让我进去!”   然而回过头来的小芊儿,并不买账,语气略急。   赵戎眼皮猛跳,还想再解释什么,但是下一秒,小芊儿就突然侧身一窜,半推着他,突然冲进了屋子里。   糟了!   赵戎的心像是被手握住一攥,提起。   屋内桌下曲腿缩着的苏青黛听到芊儿闯入的动静,亦是美目睁大,呼吸一窒。   然而旋即。   让门前的赵戎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小丫头在急匆匆推他进门后,竟猛的转身,反手将房门紧关。   小芊儿的小身板抵靠在房门上,酥胸似是有点激动刺激的起伏着。   “戎儿哥。”   她开心的脆唤了句,还没等愣住的赵戎反应,小丫头就已经上前一步,来到他面前,垫起脚尖,轻啄了男子的脸颊一口。   小芊儿凑到了他耳畔,小声道:   “放心,她睡了~”语气贼兮兮。   说着,少女还俏皮的吹了一口香风。   书桌下的苏青黛:“……”   赵戎睁大眼:“……???”   看着眼前表情兴奋的小丫头,他笑容略僵,满脑门的黑线。   你们俩……今夜是串通好的吧?台词都一样!还有,这……这到底谁睡了……   相互虚晃? 第四百七十三章 老赵家个个都身怀绝技暗藏凶器   “唔,戎儿哥,你怎么了?怎么……是这副表情?”   “啊什么,没事没事,只是……只是没有想到你大半夜会跑过来,有点儿意料之外。”   赵戎笑容尴尬且勉强。   “嘻嘻没想到吧,哼哼,旁边西厢里那个笨女人也没有想到,睡的和一只大懒猪似的。”   赵芊儿小脸上带着洋洋得意之色,转头朝西厢方向做了个鬼脸。   她开心的上前,踮起脚尖,两只纤细手臂交叉,勾住了他的脖子,小声细语,“不过这样也好,打扰不到咱们俩。”   小丫头侧着脸,贴在年轻儒生的胸膛上,仰着脑袋,桃花眼睁大,与他对视。   这一双眸子又大又灵动,偶尔还闪过些小狡慧。   “……”   赵戎和她对视片刻,视线赶紧不动声色的挪来。   同时,因为二人贴的极近,他的腰往后略微缩了缩……   嗯,又是一个小细节。   “咦,戎儿哥,你躲什么,为什么不看着我?”   小芊儿两只纤手捧住年轻儒生微愣的脸庞,歪头脆声问。   说着,她左右看了看寂静的屋内,面上浮现些小狐疑。   卧靠,芊儿你也太机灵了……赵戎顿时叫苦,不过幸亏此时屋内的一些古怪气味被苏青黛第一时间收敛了,不然立马露馅……   额,怎么感觉你比小小更适合当小狐狸,那个傻丫头就该开除狐籍。   赵戎正过头来,笑摇摇头,“咳咳,没什么,只是有点担心。”   说着,他瞧了眼西厢方向,试探道:   “那个,你确定……她真的睡了?”   小芊儿眨巴着眼,看了戎儿哥两眼,看见了他脸上一些似是担忧的面色,于是她面上的狐疑色散去大半。   “哦,这个呀。嘻嘻,就凭她那点小道行,本姑娘一眼就能看破。”   屋内某对‘狗男女’的心顿时同时高高提起。   “那笨女人睡的不能再沉了,出门之前,我还特意用了一点点鲸歌香,是以前从小月奴那儿弄来的,有它在,管她是真睡还是假睡,一个小小天志境还能顶得住不成?”   “鲸歌香?什么东西?”年轻儒生睁了睁眼。   小丫头小手轻柔捧着他的脸庞,这是张她怎么也百看不厌的脸。   二人四目以对,她不厌其烦的细声给与戎儿哥解释:   “鲸歌香又叫鲸歌琥珀,是采自北海深处的一种奇异香料,有迷魂抑灵之效,在独幽城的商号拍卖行里,是等重比金龟钱还要贵的稀罕物,主要是此物量少且难得。   “在独幽城内,也就排名前几的古老世家里,有一些被豢养的特殊修士,掌握一些快要失传的北海土著的手法去采取。小月奴她家,独幽赵氏,就是其中之一。   “这东西掌握在少数势力手里,获得的渠道又少,价格当然离谱到天上了,不过此物奇异,也确实当的起这么高的价格。”   小丫头点头。   赵戎光听了前面的话,就已经暗暗吃惊。   这玩意儿的等重比金龟钱还要贵?金龟钱可是目前望阙山上所能流通的最大的灵币面额,一般也就那些大商号间的大额交易结算,才会用上那么一两枚,价值连城。   反正赵戎到目前为止,是没见过这种神仙钱,连比它低一层次的彩蝶钱,也没摸过几枚。   额,对不起,是本公子低估了你们的整活力度。   此刻,他不动声色的瞥了眼书桌那儿,嘴角抽了抽:   “额这么贵……芊儿,苏姑娘想必应该是睡了,咱们大可不必用……用这种好东西。”   你个败家小娘们!   赵戎有点肉疼,很想‘拍屁而起’。   嗯,当然是怀里芊儿的小屁股,不过还是忍住了。   哪想到,接下来小芊儿却是小手一挥,十分的大气豪迈道:   “没事没事,我这儿还有不少,唔,给那个笨女人用,只是扣了一丁点点燃,以防万一,哼。”   她抬起尖巧的小下巴,这副小模样似乎是在说着……   咱老赵嘎的女人就是介魔有排面。   敢惹,或者敢不经允许就企图混进老赵家?骨灰都给扬咯~   书桌下的某绝色女子:“……”   赵戎:“……”   好家伙,你用一丁点也很贵啊,这玩意儿在山上卖,应该是按克卖的吧。   一想到此刻的西厢内,似乎十分珍贵奇异的鲸歌琥珀被用在了一具没有生机感情的幻身上,赵戎人都麻了。   他脸部肌肉有点僵的点点头。   懂了,你们个个都身怀绝技,暗藏凶器。   一个用星光体幻身,一个用珍稀异香,都是顶级虚晃。   小丫头哪里知道戎儿哥此时点头的深沉含义。   还以为他是赞同了她的做法,他们的二人世界不能被那臭女人打扰。   小芊儿又娇躯贴近些他,眯眼坏笑,活像一只机灵得逞的小狐狸:   “这可是连北海巨兽都能被迷倒的奇物,就是金丹境或半步元婴境的修士,一不小心大意了,都得着了道,区区天志境,何足挂齿?”   “哼哼,这臭跟屁虫,笨蛋女人,焉坏丫鬟……休想来打扰我和戎儿哥。”   她搂着心上人,瞅了眼西厢方向,傲娇的哼哼唧唧两声。   “???”   苏青黛:你礼貌吗?   额,她其实已经来了……赵戎啊了啊嘴,不过最后还是闭上来,苦笑。   不过眼下这场面,越来越尴尬了,他都尴尬的快要抠脚了,哪里能去戳破。   他奶奶滴,本公子不上课了,不‘传道授液接活’了还不行吗?你们两个姑奶奶等会儿赶紧都给我走……   赵戎一叹,转开话题道:“小月奴……独幽赵氏?这么好的东西,人家怎么给你的?”   “本姑娘是小月奴的大姐大,她有好东西当然要进贡给我啦,我罩着她,带她玩,小月奴可缠人了。”   芊儿语气骄傲,两条小马尾辫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小月奴就听我的话,连她爷爷的话对她都不管用,有时候赵老爷子还要求我帮他说话呢。这鲸歌香是赵老爷子给小月奴防身的,她偏要进贡给我一些,哎,还挺懂事的。”   她欣慰的点点头,只是旋即又苦了苦脸:   “不过她还说什么,以后她有定亲的夫婿了,也把夫婿进贡给我,啊呸,我才不要野男人呢,我只要戎儿哥。而且这古灵精怪小月奴真敢这么干,赵老爷子肯定要和我拼命,真坏啊,这臭丫头,明明贪玩不想成亲还敢坑大姐大……”   说着,小芊儿吐了吐可爱的小粉舌。   赵戎笑着点头,确实是童言无忌。   虽然拿人家的东西不太好,但是这是那位叫小名月奴的赵家小公主和芊儿的友谊,他也不好去说什么。   况且,这也挺符合他老赵家的白嫖传统的。   赵戎点点头,忽然把手一伸,“不错,拿来。”   小芊儿话语顿住,愣道:“啊,拿什么。”   赵戎微笑,“鲸歌琥珀啊,快拿来。”   小芊儿瘪嘴,“唔,你要干嘛。”   赵戎点点头,“上交给我,检查检查。”   她弱弱道,“咱们老赵家还有这家矩?”   赵戎不好意思一笑,“嗯,现在有了。”   小芊儿皱了皱小琼鼻,从怀里取出一只一指长宽的小锦囊,动作犹犹豫豫,有些儿舍不得。   “那……那你检查完,可不准忘了还给我。”她吸吸鼻子。   赵戎板脸,“你这也太不相信戎儿哥我了,听你说的这么厉害,我就检查一下,拿去试一试,回头试完了自然会还你。”   说着,他伸手一抓,便从身前这只畏缩的小手上夺过了小锦囊。   拿来吧你。   赵戎满意点头。   小丫头玩什么迷香?这么危险的东西,应该给我这种正人君子保管。   他掂量的抛了两下锦囊,殷切嘱托道:“对了,芊儿,你千万别催,一催我记性就容易不好,忘这忘那的,哎。”   赵芊儿:“……”   当小白嫖遇到了大白嫖。   这波啊这波叫嫖中嫖。   赵戎笑了笑,隔着锦囊布料捏了两下。   里面有个小拇指大小的椭圆状固体。   他腾出手,打开了点囊口,往里一瞧。   凑着灯光,只见这椭圆状固体,外表灰黑圆润,类似某种琥珀,且质地松软。   似乎其手指再捏重些,便能将其捏碎。   “臭戎儿哥……扑哧~好啦,给你,全都给你。”   小芊儿嗔了赵戎一眼,做出不高兴的委屈模样,然后下一秒确实忍不住笑了。   赵戎一愣。   她粉拳锤了两下他胸膛,笑骂:   “以前我和小姐每次要给好东西给你,你都是板脸回我们一句……你教我做事啊?”   最后一句话,小芊儿学着赵戎的表情,有模有样‘凶’着说,然后憋不住了。   “这大男子主义真是……扑哧,傻的可爱,刚刚我犹犹豫豫不给你,你反而抢着要了,嘻嘻,戎儿哥,你就是得反着来,才能乖乖听话。”   小丫头眉欢眼笑的,开心的去捏赵戎脸庞,掌握了这高阶驭夫术后,她简直比修为破镜还高兴,摇头晃脑的。   赵戎:“……”   可恶,这小丫头心眼怎么真多……他没好气的瞪了她眼,把其没大没小捏脸的小手拂开。   赵戎手一伸,想把手上锦囊还回去。   小芊儿歪头,“你现在又怎么确定我不是故意这么说,让你还香囊的?”她言笑晏晏。   好家伙,敢套我娃?   赵戎吸气,有点牙痒痒,很想腾手揍她。   “好啦好啦,你把这香囊收着,我不要的,全给你。”小芊儿收敛笑容,小脸贴在他温暖胸膛上,似是再偷听赵戎心跳,眼波柔柔的仰视着他,“只要是我和小姐有的,都是你的,你只要想要,都给你,一点都不藏。”   赵戎摇头,欲语,“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突然伸手捏他鼻子,打断道,“不过你叫我们别耍性子,你也别耍性子。如果我和小姐要什么,只要你有你也一定会给我们的,难道不是吗?我们是一家人。”   气氛突然温馨,赵戎沉默了会儿,点点头。   这时,小芊儿笑着把锦囊接过,边将囊口的绳子系上,边细声细气的叮嘱道:   “这袋子不能常打开,鲸歌琥珀的奇香会溢出来的,袋子材料是特制的,会锁住它……”   她将重新系好的香囊塞进他的怀里,小手恋恋的摸了摸赵戎胸膛,然后一根食指曲起,在胸膛上画着圈。   “戎儿哥,这鲸歌琥珀的异香一般是很散很远的,需要某种介质,例如融入水里,或者将其点燃,便会香气四溢。”   芊儿眯眼,悄声与他言:   “这香味较淡清,若是没有防备者,极易被不知不觉催睡,而若有防备者,即使集中注意力保持了清醒,在这异香气中待稍久,也会暂时全身经脉暂时萎缩,丹田枯竭,失去灵气修为……”   “这中招的标志便是……突然能够听见某种歌声,北海之鲸的歌声,嗯,其实咱们一般是听不见鲸歌的,这歌声到底是什么声音,明日咱们可以问问那个笨女人嘻嘻。”   赵戎无奈,你怎么三句都不离她?不过虽然是说笑,不过他却是认真记下了小芊儿的叮嘱。   好家伙,这鲸歌琥珀不愧是山上千金难求的稀罕物,竟然还对修士的修为有抑制作用,简直就是山上的顶级迷香。   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必备法宝……不过,怎么感觉自己收下这奇香,好像是在往淫贼之路上越走越远了,不对劲,本公子是读书人!   就在赵戎暗暗纠结之时,小芊儿歪头,鼓嘴道:   “戎儿哥,你拿去防身,但可别做……不好的事情啊,这鲸歌琥珀起效极快,金丹境以下,若无察觉,撑不过三息,而即使是金丹境修士,也顶不过十息,就要听见鲸歌。”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过这它虽然厉害,但这种手段对于我和小姐这样经验丰富的修士,已经很难奏效了,更别提高境界的大修士了,行走山上,对于任何气味和蛛丝马迹都很警惕,不会多闻。”   赵戎点点头,“明白,我也就偶尔失眠时,嗅一嗅,安眠助睡。”   他一本正经。   小芊儿:“……”   偷听的苏青黛:“……”   后者眼下在桌下跪趴的腿都酸了,正咬牙祈祷着某个古灵精怪的丫头说完悄悄话赶紧走。   嗯,她的课还没上完呢……   黑裙有点凌乱的绝色女子脸红了红,他刚刚还一本正经的说过,口传之后,是要身教的,还有什么作为师者,必须给她传一次道授一次液接一次活什么的……   然而,此刻的赵芊儿却是听不见某女子的祈祷,况且她也明显并不是单纯来找戎儿哥聊天的。   她小声叮嘱赵戎几句后,安静了会儿。   小丫头忽然垫脚,又贴近他耳畔,小声道:“戎儿哥,你……你扶摇了?”   赵戎顿时无语。   果然,你们大半夜的一个个身怀绝技的跑过来,都是要本公子扶摇完后扶腰的对吧?   他忍不住吐槽,在怀中佳人贴近后,倒也忘了缩腰。   年轻儒生面无表情,“对扶腰了不对……是扶摇了,怎么了。”   小芊儿害羞低头,“没什么,就是,就是……”   小丫头嘴里支支吾吾间,小手又忍不住去紧搂他,贴近,某刻,她面色忽然愣住,“戎儿哥怎么沐浴完还要佩玉硌的我疼。”   说着,也没等他回答,便直接小手探了去。   下一秒。   空气突然安静。   赵子瑜:“???”   赵芊儿:“!!!” 第四百七十四章 传道授业与往返大离   众所周知,赵戎随身佩带着三块玉佩。   一块定情的白色玉牌,一块林麓士子的临时玉壁,还有一块玉,此刻正被小芊儿抓在了手里。   瞬间被抓住把柄,精神为之一振。   “芊儿,快松手。”   他语气严肃。   “这这是什么玉?”芊儿的声音有点打颤。   赵戎感觉刚刚才平息一点的心湖之水,顿时又有点压不住了,波澜四起,水浪澎湃。   他感受到那只抓玉的小手也在颤抖,但就是愣着不放,似乎是傻住了,只好吸气无奈道:   “这是咱们老赵家的传家宝玉,你赶紧松开别捏了。”   小芊儿拧起秀眉,似乎是和回忆之中的某玉应证了一下,摇头,犟道:“戎儿哥,我记得是块软玉的啊,现在怎么不一样了?你……你是不是练功练出了问题,走火入魔了?”   她语气焦急担忧。   赵戎抵御着心湖之中汹涌而来的波浪,这欲念的波浪不仅要将他吞噬,还要将怀里单纯天真好奇宝宝似的小芊儿淹没,撕碎,把她拍到岸边,一波又一波的用巨浪拍打撞击,然后再淹没,溺水晕去了为止。   “走火入魔吗。”他深呼吸一口气,想了想,一脸认真道:“系全身血液于一处算不算?”   “……”芊儿。   她愣了片刻,下一秒,楚楚可怜的桃花眼眼角,泛起泪红,急道:   “戎儿哥,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出问题了,别瞒着我呀,这不是咱们老赵家的传家宝吗,怎么这样了,以前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啊,我和小姐见过的,现在怎么肿成这样了,会不会疼?”   小丫头吓白了脸,快急哭了。   赵戎啊了啊嘴,也傻了。   你是真的假的?合着你个小丫头以前都是那样以为的,那你今晚急冲冲跑来干嘛?好家伙,啥也不知道也敢一马当先抢着过来上课……   他瞧了瞧面前这张梨花带雨、单纯无邪的小脸,顿时心里涌起一股内疚感。   小芊儿蹬了蹬脚,瘪嘴,“你,你快说啊,不能开玩笑,实在不行咱们现在就去找郎中,不能耽搁,要不今晚就先不亲热了,改天。唔,严不严重,我会些医道推拿,可以活血化瘀。”说着,腿一曲,要蹲下检查病情。   年轻儒生立马伸手,把她按着不动,叹气低头,凑到小丫头耳畔,嘀咕了几句。   旋即,房内的空气安静了片刻。   “……”   “……”   只见小丫头的脸色,先是疑惑皱眉,过渡到微怔啊嘴,再到红颊嗔眼,最后到……   “臭戎儿哥!坏赵戎,大混蛋,死鬼……”   下一秒,小芊儿粉拳如同暴雨一般,向赵戎的胸膛倾注。   她抬脚踩着他的脚,狂锤这个忽然觉得很讨厌很讨厌的戎儿哥!   赵戎后仰防御,“不是,你突然锤我干嘛?我哪里欺负你了,该告诉的全告诉你了。”   “哼,我就是想锤你,你怎么这么坏,小时候欺负我,长大了欺负我,白天欺负我,夜里睡角时在梦里欺负我,现在也欺负我,只要是和你在一起,你就知道欺负人,全……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都是用来欺负人,欺负我和小姐一辈子,赵戎,你太坏了呜呜呜……”   小芊儿咬唇瞪着这冤家,咬牙切齿,恨不得立马扑上去咬死他。   赵戎深呼吸一口气,有点压不住了,“你别闹了,赶紧回去睡觉,不然就给你上上课。”   没想到小芊儿却是把他鼻子一捏,凶道:“上你大头鬼,臭戎儿哥,我……我锤死你!”   说着,她嗔恼羞愤的一蹦,细腿一夹,树袋熊似的缠抱在他身上,两只粉拳拼命的锤他胸口,势要为民除害。   赵戎:“……”   他怕这恋爱时脾气琢磨不定的小丫头掉下去,赶紧用双手虚浮,不过随后想了想觉得抱抱也没关系,于是两只手掌撑住了她的腿,任由她撒娇撒痴撒泼。   眼神无奈且宠溺,只是还有些压不住的血纹在眼瞳深处隐隐反复浮现。   赵戎突然觉得小芊儿很轻。   不过也确实,她才十七岁的花龄,以前本就是俏丽的小丫鬟,又身材娇小苗条,此时还扎着两条可爱的马尾辫……   若是不小心穿越回了赵戎记忆里的前世,小芊儿妥妥的就是一个少女萝莉酱,还说腹黑灵狡型的,也不知会多么红火,受多少网民的追捧梦寐。   不过此时此刻,在这方世界,她确实他的,永远都是他的……   这原本只是赵戎一点下意识的自私念头,然而下一秒陡然被某种力量放大,他原本在警惕和压抑着色欲,精力不够,对其他情绪一时没留神,此时却被这股自私霸道的情绪乘虚而入,瞬间占满了心湖。   最可怕的是,他一时间竟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说,赵戎其实意识到了,但是却被心底升起的某个借口开脱了,让这个自私的尽情霸占芊儿的念头‘顺其自然’的占据了心湖主位,没有拘住心猿意马。   芊儿是我的,是青梅,是暖床丫鬟,是二娘子,她的一切……都是我的……   赵戎略微喘气,霸道的想到,与此同时,一双大手忍不住紧紧搂住了在怀里可爱折腾的芊儿。   芊儿哪里知道赵戎正在接受‘见心明性’的心性考验,这考验从今天起,才是刚开始,且在某个剑灵眼里,甚至能决定他今后的大道高度……   被按在怀里的她,没有发觉到他眼里的隐蔽血纹,只感觉戎儿哥的呼吸突然重了些,然后就是搂她搂的很紧,死死抱住恨不得揉进身体的那种。   “唔你干嘛?又欺负人!”让我锤下都不行,你怎么这样?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小芊儿桃花眼委屈噙泪。   平常小姐不舍得骂你,即使是你当初最负心的时候,她也舍不得骂你半个字,但我不管,我要骂死你!   她略微挣扎了下,然后边锤着坏竹马,边羞嗔骂道:“臭戎儿哥,坏赵戎,大混蛋,大猪蹄子,负心汉,臭男人,唔变……变态!欺负丫鬟的变态姑爷!连小丫鬟都不放过……”   此刻,屋内,年轻儒生突然笑了,眼里血纹极速流动一圈。   他突然感觉……被小丫头骂的挺爽越兴奋的,嗯,骂的好。   赵戎点点头,中肯道:“还有吗,再多骂点。”   小芊儿顿时一愣,抬头看了看他表情,忍不住止住骂声,咬唇道:“臭戎儿哥,你没事吧,怎么感觉你状态不对,那那我先不骂你了……回头骂。”   赵戎‘平静’摇头,“不,多骂点,不然等会儿……有你哭的时候了,到时候不想骂也得让你骂。”   小芊儿:“???”   她桃花眼睁大,看着讨骂的他,忍不住啐了口:“变……变态戎儿哥。”   赵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点头。   确实。   至少此刻是。   然后他毫不拖拉,抱着呜呜挣扎的丫头直接朝书桌方向走去,在书桌前的太师椅上坐下,把她放在书桌上,他在其看不见的角度,掀开桌布,把脚放进桌子下,舒服的坐好。   今夜,赵戎终于知道一堂课该怎么正确且合理的上了。   试问,先生补课的小学堂只有一张书桌,但有却又两个好学的学生,不能让二人相互发现,这位置该如何安排?   这很考验先生传道授业解惑的水平,不过幸好其姿势储蓄足够,敢于探索尝试。   赵戎翻开小芊儿旁边那本墨家书籍,翻开到某一页,接着非攻和兼爱后面讲起。   “你要干嘛。”丫头弱道。   “上课。”先生点头。   “唔上课?我没带课本。”   “不,你带了,就在桌上,你用你的课本。”赵先生摇摇头,但你的同桌没带,所以她要用他的课本。   这叫就地取材,因材施教。   赵先生颔首,一边翻开墨经,一边翻开了上下两位学生的课本,开始口传身教认真授课。   少顷。   “戎儿哥……”   “你叫我什么?”   课堂上,先生大手将她的课本脆响一拍,既是教规也是家法。   “呜呜先生。”   “何事?”   “这桌子怎么感觉怪怪的?唔,而且这不是餐桌吗,怎么搬到这里来了?还有,为什么要垫上一张桌布。”   小丫头并不知道原来的书桌破碎了,此刻小身板摇了摇桌子,语气疑惑,她的真在埋头刻苦读书学习的同桌顿时不满的抬起头,不过却是敢怒不敢言……你坐在靠前位置上得先生偏心,了不起啊?   餐桌?书桌?都一样,书桌有时候就是餐桌,有时候上课和吃饭一样,是翱翔在知识的海洋内鲍饮鲍食,汲取知识的养分,年轻儒生想了想,陷入了思索。   片刻后彻悟,只要心中有书,哪里都是课堂,哪里都能上课,他认真颔首,凝声:   “是为了传道,授业,解惑。”   小芊儿:“……”   她同桌:“……”   ……   第二日,赵戎早早起床,前去寻找抑武兄。   作为一名合格的师者,昨日给两个学生的辛苦授课,并没有影响到他第二日的精神。   不过赵戎醒来后,却是一直思考着见心明性的事情。   他走在府内的甬道上,认真点头。   “嗯,那是好不容易破镜,放松一次,只此一把,不算数的,嗯,无事发生,从现在起要注意了,见心明性……见心明性……对了,还有那家伙叮嘱的事情……正冠井水。”   赵戎碎碎念着,想起了归昨夜的话语,于是在心湖唤了几声剑灵。   心湖空荡荡的,与此刻周围的晨时游廊一样。   “咳咳。”赵戎有点尴尬。   如果不是休息,那它看来就是生气了,又故意不理他。   嗯,估计是在不爽他昨夜戴抹额,连‘正人君子’都防……   “这么小心眼爱记仇,和芊儿小丫头有点像,还正人君子?”赵戎嘟囔一句。   “滚!”   心湖内,某剑灵忍不住骂道。   “别见心明性了,淫贼,等死吧你!”   “……”   得嘞,现在除了渣男外,在它这儿又喜提一个荣誉称号。   赵戎轻笑摇头,前去找顾抑武和正义堂学子们。   众人在清晨的亭子内议事。   赵戎提出他返回林麓书院一趟,去见孟正君,提醒她大离封禅大典已经临近,按之前约定,尽快前来。   其实赵戎与顾抑武他们希望孟正君赶紧来,并不是因为想她了,而是为了能有一个书院大修士来给他们镇场子。   眼下来看,这大离的水似乎远比赵戎、顾抑武等人下山前想的还要复杂。   而且,在封禅大典结果水落石出的那一刻,不管是大获成功还是灰溜溜失败,说不得总会惹怒某一方势力狗急跳墙,所以要有震得住场子的书院师长过来,把他们安全带走……   此时,面对赵戎的自告奋勇,顾抑武等学子颇为诧异,不过却并不怀疑,纷纷应许,只道他路上小心,做云海渡船,快去快回。   众人哪里知道赵戎除了这件公事外,还有件私事要去干。   不过,并没有人选择跟赵戎一起回去一趟,毕竟是见某古板严肃的女子……   咳咳,子瑜兄大公无私一人单刀赴会,对付那古板女子足矣……   亭内议事散会后,顾抑武等学子边离开边感慨点头。   赵戎失笑摇头,回到院子,收拾一番东西,便和小芊儿出门了。   因为某些缘故,暂时没有选择带苏青黛一起回去。   后者站在院子门口,眼神有点幽怨的目送赵戎背影远去。   这两日,顾抑武他们会留在大离,按计划把封禅大典的准备事宜筹备的七七八八,等赵戎等人返回,便可以开始动身去祭月山了,一起完成大典。   赵戎派人提前知会了一声大离的各方势力,便带着小芊儿一起,在寒京城外不远处的一处山顶渡口登船。   二人乘坐云海渡船,连夜返回了独幽。   那曾想到,某人刚刚回返,便迎接了一场差点现行的修罗场……   ……   ……   ……   时光匆匆。   两日之后,中午。   秋阳高照。   一艘从独幽城起帆返回的云海渡船,缓缓降落在了寒京城外的山顶渡口。   渡船出口的甲板处。   有一个年轻儒生手抄着袖子,身后紧跟一个俊俏灵动的小丫鬟。   二人连夜乘船重返大离,身影风尘仆仆,准备下船。 第四百七十五章 离族有子名望阙   甲板处,年轻儒生和俊俏丫鬟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   船只已经停稳,二人没有抢着下船,静静站在后面,看着前面着急的乘客先下。   赵戎的目光从头顶的南飞雁阵上收回。   前两天往返独幽城和大离,昨日白天处理完了书院的事情,还有十分要他老命的青君小小的事情,然后夜里在夏虫斋吃了餐神奇的晚饭,便坐了一夜的云海渡船返回了。   赵戎轻吐一口气。   这次回来,他按计划算是如愿办完了该办的事情。   去见孟正君时,她虽然对他没啥好脸色,不过却公事公办的给了个差不多的答复,说大典开始前自然回来,叫众人勿要偷奸耍滑……   另外,赵戎还带回了三杯正冠井水,和……属于某只小狐妖的香囊。   前者,等他成功的见心明性后,修炼那套他现在都不知道该叫什么名字的功法后,会用的上。   而后者,嗯,现在是他的香囊了……   某只姓苏的傻狐妖休想悄悄跑掉,乖乖等本公子回来。   赵戎伸手,摸了摸袖子里藏着的香囊,瞥了眼身边的小芊儿。   后者正趴着旁边栏杆上,和下方渡口处接船的苏青黛大眼瞪小眼,并没有看他。   赵戎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另外,还有昨夜的事情。   夏虫斋饭局上,那杯不属于夏虫、井蛙和曲士的酒,被青君喝下后,让竹马剑回半步甲等,觉醒了罕见的时空领域的本命神通,后来似乎那道非同凡响的剑吟也引起了城内外的不少震动。   之后也不知道青君是怎么处理的。   赵戎忍不住转头,瞧向身后独幽城的方向。   眯眼看了几息,他摇摇脑袋,回过了头来。   眼下他最重要的事情,是处理完大离事物后赶紧返回。   小小的事,青君的半成品竹马,还有那座古怪夏虫斋和赵掌柜所藏着的隐秘……这些都等着他回去再处理。   不一会儿,渡船的甲板处,空荡了下来,前方的乘客已经大多下船。   “走了,笨丫头,别瞪了,咱们该下去了。”   说着,赵戎抬步,带着小芊儿下船。   某只袖子里,握着香囊的手犹豫的伸缩了会儿。   最后,香囊被他五指捏了捏,重新放回了须弥物中。   赵戎目不斜视。   旁边就有个‘眼尖的二娘子’,还是别顶风作案了……   某刻,他嘴里悄声嘟囔:“妾本浅棠山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   “戎儿哥,你在念什么?”   “哦,没事。”赵戎随口,眨眼道:“只是突然想起了……想起了昨夜看过的某位大才女的诗词,嗯,大才女。”   “咦,竟然能被戎儿哥你夸奖,这女子肯定很厉害。”   下楼梯的赵戎不禁失笑,咳嗽两声,一本正经道:“是啊,眼下看来,不仅诗词一绝,听人说绣花活做的也挺好,真是才艺双馨。”   “唔,真厉害,这样的女子,那这样的女子真是谁娶回去谁享福……等等,你是不是认识,说的是那位鱼姑娘吗?还是说……朱先生?抑或是苏姑娘李姑娘?”   小芊儿突然转头。   口齿伶俐很快的报出昨夜餐桌上的几个女子。   赵戎微笑转头,毫无停顿:“竟然猜对了,是苏姑娘,不过她却是叫苏大黄,嗯,芊儿你认识吗?”   “苏大黄?不认识。”小芊儿嘀咕句,看了他眼,“我还以为是那位狐女苏姑娘呢。”   赵戎笑而不语。   他看了眼船下拥挤人群。   ……   建在山崖上的渡口,并没有因为大多数船客下船离去,而马上冷清下来。   因为还有某人未下船。   不少船客忍不住驻足不远处,回首打量着依旧拥挤在渡口的接客队伍。   人数不下数百人。   特别是人群最前方,有两道身影最为显眼。   一个是黑裙绝色仙子,三千青丝如瀑般笔直披下,身穿漆黑如夜的修身裙裳,上面有星辰流转,带着神秘优雅的紫色面纱,露出一双长眸冰冷高傲。   气质十分傲然冷淡,然而此时却是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前方下船口。   一个清秀少年,穿明黄常服,站在前者不远处,像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然而此时,他身后却是静立着几位弦月离女,将其隐隐保护,除此之外,后方还有一大群带刀侍卫。   不少路人船客目光一肃……   正在他人暗暗乍舌之际,这一女一少年两个焦点,突然几乎同时面露欣喜之色,快步朝前迎去。   “子瑜。”   “赵先生。”   赵戎带着芊儿迈下楼梯,便听到了熟悉的呼喊声。   苏青黛和小皇帝赶上前来,以他们为首,后面还带着一大群人。   赵戎瞬间成为了渡口处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年轻儒生平静点头,与二人打了声招呼,随后又与各方势力的人寒暄了一番。   这时,一个赵戎熟悉的正义堂走上前来,朝赵戎笑语:   “赵兄,顾大哥让我来接你,他和其他同窗们还在礼部忙,今天事多,就只有我来了,你且勿怪。”   “没事,秦兄,等会儿我安顿好后,下午去礼部帮忙。”   赵戎笑着摇头。   随后,他让这个秦姓正义堂学子别等他,先行回返礼部。   后者应声先走。   赵戎环视一圈众人,带头离开渡口,一路下山去。   路上,苏青黛眼睛明亮的看着赵戎,转头,左看右看,目光全在他身上。   像是一个热恋中的女子,与情郎隔别两天,怎么看也看不够。   黑裙长发如瀑的绝色女子这副表现,让不少人侧目。   然而某赵姓儒生却是没有去瞧她,他垂目看着地,路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到了山脚处,众人纷纷告辞离去。   只剩苏青黛,还有小皇帝带来的一种随从们没有走。   这时,苏青黛率先上前一步,然而下一秒,却被某个小身板给挡住了。   “苏丫鬟,到我后面去,别挡在前面,戎儿哥赶了一天的路,你别一上来就粘着,牛皮糖似的,烦不烦人,哼,太不懂事了,咱们老赵家没这种女子。”   小丫头老气横秋的教训道,全然忘了她自己其实也没有做到这点。   苏青黛俏脸一冷,瞪视她,张了张嘴,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回她话,嘴闭上了。   她咬唇,朝后面的赵戎道:   “子瑜,你走的这两天,我夜里无事,为你织了件御寒的披风。”   “青黛,谢谢。”   “什么披风,和床单一样,有什么好披的,也就你们这北边的离人花里胡哨,我和戎儿哥是南人,才不兴这套娇贵玩意儿。”   “你……”   赵戎摇摇头,没加入小芊儿和青黛二女的交锋。   他看了眼后面的小皇帝,随口道:“青黛,有事等会儿车上说。”   “好的。”   苏青黛咬唇,略微哀怨的看了眼他,不过却立马乖巧点头,去到了赵戎身后。   后方的小皇帝忍不住多瞧了两眼这一对为了赵先生争风吃醋的佳人。   小脸上露出些艳羡仰慕之色。   小皇帝认识苏青黛,听身边下人们经常说过,她是紫薇阁的天之骄女,在大离北部山上仙家中,是出的名的冰山仙子,如今看来,却也是在赵先生面前冰山融化,芳心沦陷,和赵先生身边的另一个漂亮姐姐争夺了起来……   少年心里暗道……还是赵先生厉害,想牵谁的手,就能牵谁的手,随心所欲。   赵戎哪里知道他在某些方面,突然成了小皇帝的偶像。   赵戎朝小皇帝行礼道:“陛下前来接船,微臣不胜惶恐。”   虽然只是暂时身份,不过眼下他确实是大离礼部官员。   “先生快平身,千万别多礼。”面容清秀的小皇帝连忙扶住他,笑语:   “朕也想念赵先生,昨日好不容易在母后那儿请天假,去府上找您,可是从苏仙子那儿得知您回山上去了,只好失望而归。”   他挠了挠脑袋,“昨夜御书房夜读时,听张先生说,你今日便能回来,于是就悄悄溜出来,接先生你了。”   “张兄?”赵戎微微皱眉,转目看了眼身后的苏青黛。   后者摇摇头,想了想,脆声道:   “子瑜,昨夜是有位姓张的御史来府上找你,好像是说他府上设了场酒宴,想要邀请你前去,说是还有一些其他的书院师兄们也参加,喊你一起去熟悉熟悉。”   她看了眼赵戎脸色,小心道:“不过当时你不在,我没与他多说话,后来这位张御史就去找顾先生他们了。”   赵戎回眸,轻轻点头。   他回来的日期与路线只与顾抑武和苏青黛他们透露过,现在想来,应该是顾抑武他们告诉张会之的。   所以后者昨日便早早得知了赵戎今日回返一事。   至于今日渡口各方势力派人来接船,赵戎倒是没有奇怪。   这趟云海渡船并不只是在寒京停靠,早晨时已经进入大离境内了,赵戎返回的消息逃不过有心人,他此时一举一动,都是整个大离的焦点。   说不得,那位独孤氏太后每天睡觉前,都要听雪蚕等离女仔细讲述完赵戎一日的所有行程后,才安心就寝……   年轻儒生眉头松开。   “张师兄刚认识还以为性子冷淡高洁,现在看倒是挺热络的,这么快就来找在下喝酒……”   小皇帝赞同的点头,“赵先生,张先生他确实是面冷心热,有时候上课虽然对朕严厉,私下相处时却也十分和蔼。”   少年夸了他老师一顿。   赵戎颔首。   他打量了下小皇帝的表情。   只见这黄服少年满脸笑容,心情似乎不错,脸上看不见那一日的情绪残留。   所以,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将当初那句要杀某人的话藏进心里,还是说,只是少年气话。   赵戎笑了笑,那天的事也不再提。   他看了眼停留不走的小皇帝,主动道:“陛下莅临,除了接臣,可还有其他事情?”   小皇帝脸红了红,有点不好意的点点头,小声道:“赵先生,您现在可有空?”   赵戎想了想,点头,“事情是有,不过不急,可以往后稍稍,陛下若有要事,可以说。”   清秀少年看了看左右的人。   赵戎直接前迈一步,单独走出,带着小皇帝走在了前面,与后面的赵芊儿、苏青黛还有弦月离女们拉开了些距离。   二人带头走在官道上。   “陛下现在可以说了。”   赵戎抄着袖子,微仰头,看着前方灿烂的秋阳,阳光落在他的脸上,镀了一层洁白的辉光。   小皇帝歪斜脑袋,看见这一幕,略微出神。   他小声的语气也不由的变的昂扬起来,笑容和迎面的风一样轻快:   “赵先生,朕……我是逃课跑出来的,那些乐坊司的大姐妹们肯定会通禀母后,母后最近脾气不好,肯定又要罚跪我了。咳咳,我是为了接先生你才跑出来,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嗯,书上管这叫……这叫……”   少年手舞足蹈,努力的试图想记起某个霸气带感的词语。   “讲义气?”   “对!这叫讲义气!书上的英雄豪杰、男子大丈夫都是这样,咱们读书人也要讲义气。”   小皇帝点点头,松垮着肩膀,语气轻松欢快。   赵戎失笑的摇了摇头。   你确定没有借此出来贪玩解闷的想法?   他伸手做伞,遮了遮阳光,远眺远方宏伟且气极新的寒京城墙。   “嗯很有道理,陛下要微臣怎么帮?嗯,咱们读书人讲义气归讲义气,但也不能太为难人对不对?”   “这是当然!赵先生,我想带你一去趟广寒宫,去母后那儿,咱们一起吃餐午饭,母后很想亲近你,只是你大官也不做,前几日的宴请也推拒……所以,我若是能带你一起去吃饭,母后一定很开心,说不定就不罚我跪了。”   广寒宫便是皇城之中,太后独孤氏的寝宫。   赵戎闻言,没有回答,也回头。   他语气随意道:“这吃饭的要求,是不是你母后交代你的?”   小皇帝摇摇头,想了想,抬头认真道:“母后没叫我带你去,不过我也有点私心,只是前几日她的示好,一直被你推拒,我不想母后伤心,正好又能免罚,觉得赵先生应该会答应。”   赵戎点点头。   前几日,独孤氏她们确实有过私宴的要求,不过他要执行‘暧昧不明反复横跳’的墙头草战略,所以一直没有答应。   另外,去了估计也没什么意思。   独孤氏百分是不会露面的,一起吃饭也是戴面纱和挂珠帘什么的,比传染病隔离还要夸张。   他和她两个人和傻缺一样坐的那么远吃饭,中间一条长长的桌子,菜都不方便夹,嗯,二人还不能夹同一碗菜,是在众目睽睽下,要守礼什么的……   所以过去学习学习皇家礼仪吗?   年轻儒生安静了会儿,忽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母后为何急着要亲近我?”   “知道的。”   “哦?”   “是封禅大典的事情,母后说过,成败在此一举,我只有赢了这场封禅大典,才能走出父皇的阴影,成为脚下这块土地真正的主人。”   清秀少年转头,左右看了圈这山清水秀、秋高气爽的郊外景色。   年轻儒生略微诧异,语气好奇,“哦?那你就没想过求我帮忙?”   清秀少年仰头问道:   “赵先生,为什么要你帮忙?封禅大典难道不是上天之意吗?是离地先民的英灵在天上选出大离真正的君主?”   “母后亲近你,难道不是希望你能完完整整公公正正的举办大典吗?你负责的是大典仪式。”   “虽然我不太赞成她的做法,毕竟这样做也太不相信赵先生了,偏要刻意来笼络感情,多此一举,还是大人们人情往来、利益交换的麻烦一套,我在书上见到过。”   说着,他垂下眼帘,看着脚下石子。   “不过母后不放心大典,我却也有些理解,毕竟真的事关重大,她说……很多人想至我们母子于死地,明处暗处都有,特别是要注意……两个武夫……”   “母后……很想我就是先民们选中之人,大典能有祥瑞出世,虽然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九天寒宫里的先民们,看的上眼的地方。我……我只不想看见母后伤心,父皇走后,我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少年声音有些低沉。   年轻儒生转头注视他,沉默了会儿。   脱下龙袍的他,很像一个普通寒京人家的少年。   年轻儒生微微侧身,看向不远处的皇城建筑,似在眯眼仔细打量:   “那你为自己想过没?你只有赢了封禅大典,有祥瑞出世,以后才能有机会……报断手之仇。”   清秀少年安静了会儿,忽道:“赵先生,你不是说过,这些只能靠我自己吗,难道要全寄托于上天的旨意?去求先民,求……求……求你们暗中帮忙?”   年轻儒生闻言,没回头看他,也没再做声回答。   二人脚步不停,一时间无言。   都沉默往前走。   他们身后,有一大群人安静的跟随。   如此这般,走出十数步,年轻儒生突然停步,清秀少年愣愣回首。   只见那儒生笑若春风道:   “额,咱们该不会要用脚走过去吧,等徒步走到广寒宫,估计菜都凉了。”   少年啊了啊嘴,怔了片刻,蓦笑:   “好嘞!咱们坐车出发!”   ……   “对了,你姓李,那名什么?一直没听说过。你喊了我这么久的先生,我还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   “李望阙。望阙的望,望阙的阙。”   “……好名字。”   “嗯,外人很少知道。是母后给我取的,她说……以后想送一件礼物给我。”   “嘶,霸气侧漏。” 第四百七十六章 我真不想当秒懂女孩   两辆低调奢华的马车,行驶在去往皇城的宽广大道上。   一辆驾六马,一辆驾四马。   此刻,靠后的驾四马的马车之内,气氛有些安静。   一个俊俏灵动的少女桃花眼睁大,正在盯着对面的座位上的黑长直绝色女子看。   而黑发长且直垂腰际的女子,两只玉手托着下巴,端详着对面的年轻儒生,眼神一刻不离。   年轻儒生闭目养神。   正在这时,小丫头似乎是觉得没趣,闲不住。   她先是瞪了眼苏青黛,然后开心的去抱旁边赵戎的胳膊。   “戎儿哥,等会儿你进宫吃饭,那我怎么办,就不能一起进去吗?”   赵戎没睁眼,“不合礼数。”   他轻轻摇头。   “所以我叫你们先回去吃饭,等我参加完宫宴后,再出来找你们,下午一起去礼部找抑武兄……结果你们两偏要跟上来,让我怎么办?”   “这不行,小白叔不在,我要保护你……我还是在宫门外的那间大殿等你吧,那里的糕点也挺不错的,先填填胃。”   小芊儿身子似萝莉娇小苗条,此时边起身,一只腿半跪在坐椅上,一双纤手环绕着赵戎脖子,边在他耳畔小声叮嘱:   “戎儿哥,我在你身上留了些标记,要是有危险,只要在方圆十里内,我都能三息间赶到?”   其实马车厢内就他们三人,小丫头声音再小,也难逃过某个苏姓女子耳朵,不过小芊儿依旧一副防贼的警惕模样。   苏青黛也忍不住了,不甘落后道:“子瑜,奴家也留了点标记,你若有危险,奴家也能第一时间。”   小芊儿日常鄙夷某人,“就你那点绣花本事,除了你身上这件戎儿哥落过笔,送了桩大机缘的裙子外,本姑娘实在瞧不出你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苏青黛咬唇嗔目,“你!”   她并不弱,相反,在大离山上是数一数二的修道种子,如今更是极其年轻的天志境女修。   然而。   这是来自望阙洲最高学府太清四府顶级天骄的鄙视,有点不讲道理。   就像赵戎的前世,那些世人眼里的学霸之间,也存在等级差和鄙视链。   一山更比一山高。   闭目似是在想着某事的赵戎面色无奈,出声,打断了二人:   “不是,我说你们怎么都在我身上留了标记,之前还不知道。”   小芊儿眉眼带笑,亲昵的凑到他耳畔,甜道:   “其实……是一种特殊的气味,怎么说呢,戎儿哥,你就当我是只小猫,能闻见你的气味。”   赵戎眼睛睁大了些,不禁后仰,仔细打量了几眼小芊儿煞有其事的认真神色。   三息后,他嘴角扯了扯,憋回了笑意,同样一本正经点点头:   “没想到你个小丫头能有本公子一半的本事。”   芊儿歪头咬唇,“什么一半本事?”   赵戎一叹,“我不仅知道你的气味,还熟悉味道。”   “唔戎儿哥,气味这个我知道,味道……我是什么味道?”   小丫头一双大大的桃花眼,闪烁着好奇的光芒,目不转睛的看着赵戎。   后者瞥了眼她粉嘟嘟的唇,还有咬在下唇上的几粒可爱贝齿,点点头:   “你猜。”   小芊儿眨眨眼,愣了片刻,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落处,她扑哧一声,破颜一笑。   “讨厌!不正经,总乱说话,有……有外人在还这样。”   小芊儿羞嗔的抬手,锤了下赵戎的胸膛。   嘴上虽是这么说,然而她撒了点娇后,下一秒,便若无其事的瞟了眼一旁安静倾听二人谈话的苏青黛。   小芊儿琼鼻轻轻的哼哼了两声。   意思不言而喻。   黑裙黑发的绝色女子眸光偏移,瞧了眼她傲娇欢喜的小表情,浅浅一笑。   苏青黛眸光流转,天然冰冷的眸子,斜了眼赵戎。   此时的眼神清亮且……妩媚。   小芊儿瞧见这一幕,微微皱眉,不过旋即眉头又自然的松开。   “不知羞的小蹄子。”她暗啐了句。   苏青黛笑了笑,继续手托着下巴,不眨眼的看着赵戎。   “不行,不能一被挑衅就生气,小姐说谁先急了谁就落了下风,会让戎儿哥觉得不懂事。”   小芊儿哼唧了声,平静下来。   她回过头,半跪在椅子上,直起上半身,亲密的搂着赵戎脖子,贴近他耳边小声道:   “戎儿哥,那,那我的味道……是不是甜的?很甜很甜?”   赵戎微微睁眼,瞧了眼她表情。   小芊儿抿了抿粉唇,挂着笑,像是也在回忆那几次他倾倒的蜂蜜水的滋味。   赵戎想了想,点点头。   小丫头顿时眉眼欢笑。   “你……你也是,戎儿哥,像怎么含也含不化的糖,芊儿好喜欢。”   她是他的糖,只对他一人甜。   然而,还没等小芊儿开心在苏青黛面前狠狠扳回了一程,去小得意的眼神炫耀一番,就只见赵戎悄悄移开目光,嘴里嘟囔了句:“嗯还有点咸。”   马车内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小芊儿:“……”   苏青黛:“……”   她们的表情都在第一时间呆住。   小芊儿以为戎儿哥在说她的味道。   苏青黛以为子瑜嗯赵先生,在说他的味道她知道。   二女:我……我真不想做秒懂女孩。   呜呜呜,戎儿哥,你是魔鬼吗!   小丫头俊俏的小脸刷的一下红透,下一秒便扑了上去,像一只炸毛的小奶猫喵呜扑食!   “咳咳,你干嘛,打我干嘛?我是实话实说,那一天你出的汗比较多,脖子上,脸蛋上全是汗,还偏要我亲你,也不知羞,亲了一嘴汗。”   赵戎一边后仰着躲打,一边点点头,说的煞有其事。   小芊儿瘪嘴,瞪了瞪桃眼。   不!你刚刚说的绝对不是这个,不是在星子小镇星河古道上承诺定情后喝蜂蜜水这一回,臭戎儿哥,你刚刚暗示的分明就是前几天在正屋书桌上面给我上课那一回,绝对是。   什么甜什么咸讨厌死了……小芊儿羞恼欲泣,可是这些话她又不能自己说出来,看见赵戎一副无辜疑惑的模样,小丫头快要气晕了。   这是能乱说的吗,当着苏青黛面也不行。   于是她继续扑上去,和他拼命。   只是小芊儿并没有发现,身后的坐着的苏青黛同样被胭脂染红了耳根,此时她咬唇偏目,不去看赵戎,眸光闪了闪。   某一刻,还抿了抿红唇,似是又回味起了某种心头萦绕的特殊滋味。   此时,赵戎连忙拦抱着小芊儿的娇躯,好言哄着,然而面色依旧忍俊不禁:   “行了行了我错了,开个玩笑而已,咳咳汗这东西很正常的,芊儿的汗都是香的,一点也不嫌弃。”   “你!你还说!”   小丫头快要哭了,要不是有苏青黛在,她都准备开咬某坏人了。   “行行,我不说了。”   赵戎捣蒜似的点头,一阵软声。   好一会儿才哄住了小丫头。   不多时,重新家庭合睦的年轻儒生揉了揉脸,端正好坐姿,掀开马车窗帘,看了眼外面的行人。   本来不想打闹的,但是最近一看见小芊儿的可人模样,他就忍不住调戏一下。   嗯,从小到大,坏姑爷逗丫鬟,都快成家里的保留节目了。   随后,小芊儿又粘着赵戎,让他对天发誓了好几回,才罢休,重新搂着他脖子,仰头凑去,说着亲密的悄悄话。   “臭戎儿哥,我下次不让你上课了。”   “你别乱说,是你自己要来,怎么赶也赶不走,于是只好给你上上课了。”赵戎一本正经。   “才不是!你就知道使坏……”   小芊儿鼓嘴,捏了捏他鼻子。   就在这时,她本以为只有赵戎和她自己才懂这些关于上课的话,是二人世界,但那曾想到,一旁被可以冷落的苏青黛忽然开口:   “小赵姑娘说的没错。子瑜的课确实很长的,一堂课要上很久很久。”   这黑裙黑发的绝色女子垂下眼帘,点点头,嗓音轻柔。   那天夜里她对长度与时间都有了新的认识。   赵戎眼皮跳了跳。   小芊儿眯眼,转头看了看她。   苏青黛垂目,抚平了下裙子的皱褶。   小芊儿手指绕了绕赵戎鬓角的一缕黑发,回头忽问:“喂,笨丫鬟,你上什么课呢?该不会是在梦里吧?”   苏青黛语气轻轻淡淡道:“也不是什么课……嗯,你问子瑜啊。”   “……”赵戎。   二女的目光同时投了过来。   某人虎躯微颤了颤。   “戎儿哥?”   赵戎看了眼窗外,捂嘴轻咳,“咳,青黛说的课啊,确实有,她不是已经天志了吗,要看是读墨经,上回遇到了难处,来找我请教。”   小芊儿皱眉,“然后你就教她了,怎……怎么教的?”   赵戎面色认真,“我正好对墨家学研究过一段时间,又见她态度诚恳,十分好学,就却之不恭了,也没怎么教,随便指教了下而已。”   “是啊,子瑜也没怎么教,只是让我熟读了下课本,不过子瑜挺严厉的,奴家一读错了,或是让他不满意,就会被子瑜用戒尺抽打。”   小芊儿嘀咕句,“哼,打得好,你就该打。”   赵戎连忙点头,“咳,抱歉青黛,我教书就是这样,公正无私,嗯对谁都是如此。”   苏青黛瞧了眼小芊儿,然后又看了看赵戎脸色。   她坐姿端庄,笑容优雅,轻轻颔首。   “嗯,子瑜说的对。”   小芊儿忽皱眉,脸色狐疑看着苏青黛表情。   后者泰然自若,“小赵姑娘一直看着我干嘛?”   小芊儿想了想,“你现在是不是在心里笑我?”   苏青黛忍不住瞧了眼嗅觉十分敏锐的小丫头,在某些方面顿时对她多看了眼。   哟,没想到还有点道行。   赵戎都麻了,你们能换个话题吗。   这时,苏青黛摇摇头,为某人说了句公道话:   “没有,都是真话,奴家发现子瑜很适合当奴家先生,上课讲解的深入浅出,教了奴家很多墨家学说的知识,还给奴家挑选了本博大精深的墨学典籍当课本,他有什么,也是倾囊相授,让奴家醍醐灌顶。”   小芊儿拧着眉毛,瞅着苏青黛。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刚刚听错了,身前这黑裙女子说到知识和课本等一些词时,似乎咬字有些重了,而且还偷看了眼戎儿哥?   小丫头咬唇转头,看向某人。   赵戎:“……”   醍醐?字典上的解释好像是由牛乳精制而成的最益人体,你都灌顶了,好家伙。   赵戎眼皮狂跳,他娘的都是些什么奇怪的词。   面对苏青黛这样一个活灵活现他的学问语录的三好学生,乖乖女,他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在小芊儿的注视目光下,赵戎一叹,“嗯,你能有收获就好,也不枉我认真和你讲解……咦,好像到皇城了,咱们准备下车。”   说到一半,他伸手微微掀开窗帘一角,笑着朝二女道。   苏青黛言笑晏晏,轻轻点头。   赵芊儿凝眉,仔细想了想,似是没有想到过往有何疏漏之处,能让某个坏女人乘虚而入。   她眉头松开,亦是颔首。   “你进宫小心。”   “好。”   某个小丫头哪里知道,上一回书桌授课,竟然不只是她一人在使用那张书桌。   竟然还有个同桌在一起上课。   马车颠簸了下,三人也安静下来。   赵戎微微吐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   旁边有某只小手悄悄伸来,掐了掐他的胳膊,赵戎老老实实的守着。   这是某只小醋坛子在惩罚他之前私自指点苏青黛学问,也不和她提一下。   就在二人做着私密小动作之时,对面的苏青黛忽道:   “子瑜,上回你给我挑的那个课本,好像有点黑啊。”   赵戎:“???”   小芊儿皱眉,停止掐他,不解道:“课本书页黑?”   赵戎立马转头,解释道:“嗯,那是墨家学说,是墨经,这学派就喜欢黑白二色,要不一身白,要不一身黑,典籍和建筑之类,也总得风格契合不是?所以课本黑一点很正常。”   小芊儿有点懵了,唔,还有这讲究?   她小小的脑袋里,是大大的疑惑不解。   不过小丫头之前没有看过什么墨经,或者说压根就不看书,除了赵戎写的东西,她都不感兴趣。   于是此时,赵芊儿鼓嘴想了想,便装作了然的点点头,“哦,确实。”   呼~   赵戎猛提起的一颗心,往下放了放。   苏青黛嘴角挂着笑,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赵戎无语,悄悄瞪了眼她。   他五指摊开,示意了下某只手的巴掌。   苏青黛丰满玉股处的肌肉下意识的绷了绷,竟还有了些火辣辣的反应。   今日特意为某人梳成黑长直发的绝色女子,羞涩低头,不再言语逗弄芊儿,让他为难了。   于是乎,三人话少,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不多时马车一路进入了皇宫。   在小芊儿犹然有点觉得不对劲的气氛中,三人下车。   赵戎和小皇帝一起进了皇宫。   执意要跟来的苏青黛和小芊儿,在外面待他归来。   …… 第四百七十七章 罚跪与彩带   广寒宫内的宫廷午宴和赵戎来时预计的一样。   长长的餐桌,琳琅满目的菜肴,多的他都记不住名字。   独孤氏、赵戎还又小皇帝等寥寥几人就座,且相隔极远,恪守礼仪。   但是赵戎还是没有瞧见独孤氏长什么样,甚至这回还不如上次在灵堂,可以看见上方那未亡人的身段。   这一次,她连身形都没露出,隐藏在重重帷幕后。   不过赵戎听帘幕后方独孤氏的语气,她对于他的主动到来,应当是颇为意外与欣喜的。   原因不言而喻。   似乎是为了避嫌,不只是三人就宴,独孤氏还请来了张会之等文官儒生坐陪。   于是乎,赵戎颇为无聊的吃了场一板一眼的宫廷宴席。   席间大都遵循食不言的儒家礼仪,独孤氏偶尔一些暖场的客套话,也是遵守君臣问答的模式。   赵戎边吃饭,边数着帷幕后方那道女子身影取手帕擦嘴角的次数。   她身前的每一道菜,都只夹一筷子,一筷子只嚼八到十次,随后必会放下筷子伸手,接过一旁的弦月离女递来的手帕,擦拭嘴角,然后重新接过一双新筷子,夹下一道菜。   赵戎点点头,心里嘀咕了句,随后便也没多瞧了,只是偶尔看看小皇帝李望阙。   小皇帝自从来到他母后这儿,便顿时乖巧安静了下来,吃饭也恪守礼仪,毫不东张西望。   两炷香后,午宴结束。   “赵先生还有诸位先生可有闲趣,饭后去后花园游逛一会儿,顺便欣赏一下我大离宫廷的编钟乐舞?”   帘幕后方,那道朦胧身影放在擦嘴的手帕,清音问道。   这种邀请,在场的都是读书人,当然不能答应,嗯,至少现在人多,不能第一个答应。   赵戎与张会之的等人对视了一眼,纷纷摇头,拒婉。   一旁的小皇帝面色略微遗憾,不过少年也不敢说什么,乖乖低头,似乎生怕上首的那位未亡人母后注意到了他,把他留下来。   独孤氏闻言也没强求,客气几句后,便放赵戎等人离去了。   离开广寒宫后,赵戎与张会之等人寒暄几句,便分开了。   后者走前,又提了提闲暇时饮酒一事,赵戎轻笑应承下来了。   “赵先生,你刚刚为何不答应了母后邀约?宫内的歌舞,是离地一绝,而我们离地的离女舞姿,又是望阙北部山上之最,不知有多少仙家想要一睹,先生,你之前有未听说过?   “然而离地最能歌善舞的纤腰美人都在乐坊司和宫廷内,全在母后身边,外人一般瞧不见。”   赵戎想了想,点头,“听抑武兄提过一些。”   小皇帝学着赵戎,抄着袖子,和他并肩而行。   此时,他小大人似的一声长叹,脸色遗憾道:   “我虽然做了皇帝,但是母后很少我接触这些,那些乐坊司的姐姐们也从不在我面前表演,像豆蔻姐姐,没次来都是监督我温习功课……赵先生,刚刚那么难得的机会,你推拒了,也太可惜了。”   小皇帝在赵戎面前,自称他自己时,现在很少用到朕或孤之类的称呼。   额,你是也想蹭一蹭,所以才替本公子感到可惜吧?听你这么说的,要不是因为最近这段日子要‘见心明性’,本公子高低得去见识见识,好好会一会你们大离宫廷的纤腰美人……   赵戎眨眨眼。   他眉头忽皱,伸手拍了拍李望阙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辈读书人,岂能沉迷此道,你又是一国之君,耽于女乐,是亡国之象也。”   小皇帝面色一肃,“谢先生教诲。”   赵戎谦虚的摆摆手。   他瞧了瞧前面的路,突然小声道:“其实这女乐,你也不是不能看。”   李望阙一愣,“先生此话怎讲?”   赵戎皱眉,面色为难的一叹,“汝为人君,观看这靡靡舞乐,需要有高风劲节的长者在一旁监督点醒。”   他勉为其难的点点头,“哎,这样吧,下次吧,下次你有机会看这靡靡舞乐了,可以来找我,我替你把关。”   小皇帝:“……”   “怎么?不说话是不相信我?”   “不……不是,我只是在想,会不会连累到先生,玷污到了先生清心寡欲的心境?”   年轻儒生摆摆手,“没事,就她们那点道行,还想坏我境界?你且放心来找我,我替你把握。”   “好……好吧,先生。”   小皇帝挠挠后脑勺。   年轻儒生满意点头。   其实他也没说谎话,等熬过了这段日子,他成功的见心明性了,心如止水寡欲清心的境界想必可以大有提升。   虽然到现在,距离那夜已经几天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彻底摸清楚见心明性究竟是什么,不过想必定然是个很厉害的境界……   “喂,归,要是还活着就吱个声。”   赵戎想了想,在心湖中唤了句。   等待了片刻。   无人应答。   对此,赵戎面色如常,继续抄着袖子往前走。   这时,李望阙突然拉了拉他袖子,悄悄道:“赵先生,你知道咱们离地女子纤腰善舞,那么你可知离地最厉害的舞女是谁?”   赵戎想也没想随口道:“总不会是你娘吧。”   他说完笑了笑。   结果等待了三息,没有听见旁边的少年开口。   赵戎一怔,转头看去,李望阙正一脸佩服的看着他。   “……”还真是你娘?   “你娘……咳咳太后她这么厉害?”赵戎咳嗽两声。   小皇帝点头,面色骄傲:   “母后不仅是大离公认的第一美人,最标致的纤腰离女,还是大离无可争议的第一舞女。”   “不过我却是从未见过母后的舞姿,而且传闻中她也只跳过一次舞,是在当初的开国大典上,只此一次,她便成了无可争议的离女第一人,让整个大离的女子都黯然失色,所有人都说母后是离族的九天神女转世……”   他看了眼认真倾听的赵戎,摇头道:   “母后后来成为了皇后,再也没跳过舞了,现如今守寡……更是不会再有机会露面起舞了,无福再见……嗯,现在也没有哪个男子能有资格让母后这么做了。”   赵戎点头,只当一桩趣事听着。   小皇帝和赵戎同路走了一会儿,在快分开之际,少年邀请赵戎去御书房坐一会儿,有一些诗经上的疑惑想要请教。   赵戎瞧了眼远处的宫墙外,时间还早,想了想,点头答应了下来,笑道再去借几本书看。   名叫李望阙的少年欣喜点头。   不多时,二人轻车熟路来到御书房。   这是赵戎第二次来这里了,他记忆力极好,对御书房和宫内其他地方的路已经十分熟悉。   小皇帝习惯性的遣退了宫女太监,关上房门。   今日他虽然翘课跑了出来,但是最后带了赵先生回宫吃饭,刚刚宴席上母后也没说他,应当时逃过一劫。   少年面色开心的去取书,请教赵戎。   然而,就在李望阙刚把书递给赵戎之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被外人打开。   一位书卷气十足的宫装少女,径直走了进来,跟随的弦月离女被留在了门口守着。   她眉心贴着红色花钿,两手端着宽大裙袖,来到小皇帝和赵戎的面前。   宫装少女像是没有看见赵戎,眼睛一直看着小皇帝。   面无表情。   赵戎好奇的瞧了她眼,就在他以为后者将要曲腰行礼的时候,小皇帝突然起身,站在宫装少女身前,然后二话不说的跪下了。   面朝广寒宫方向。   ……   广寒宫。   不久前举办晚宴款待太后贵客的大殿内,正有一伙年轻宫女们,轻车熟路的打扫着卫生。   十分仔细。   大殿首位的昂贵帘幕被好不怜惜的扯下,换去。   某个尊贵至极的女子,所带过的白色面纱,也被随意扔在地上,它的主人也不知何处去了……   广寒宫深处。   有一处水雾缭绕、清香扑鼻的地方。   仙境似的雾气中,隐隐有绿绿红红和一抹雪白的事物。   水雾忽翻腾起来。   透过这雾气,仔细一看,这儿竟然是一座占地数十米的浴池,而且似乎是座天然的温泉泉眼,十分罕见。   浴池装饰华贵,周围种满了罕见珍惜的花草。   茂盛芳香的花草间,稀稀疏疏掉落着一些女子衣物,有裙裳,有缎带,有紫纱,还有肚兜亵裤……一件件衣物一路落到浴池边。   而这庞大浴池内,此刻只有一道婀娜多姿的雪白倩影,沐浴在热腾的泉水之中。   浴池周围,不时有身份不俗的弦月离女走动。   她们目不转睛,或端盆,或递着毛巾,或捧着干净裙衣……   其中最多的,是干净毛巾。   上面用金黄色丝线和绣着神女奔月图。   还有一些离女,不时向那浴水中撒着上好的花瓣、香料香精等昂贵香物。   “豆蔻。”   此刻,浴池内那个在大离尊贵至极的未亡人忽然唤了句。   “娘娘,奴婢在。”   浴池旁,手捧一条华丽毛巾的宫装少女,飞速瞧了眼水雾之中闭目出声的绝美女子,然后她低眉顺眼的应了声。   独孤蝉衣香肩以下,浸泡在粉红花瓣浮动的水面内。   她安静了片刻。   浴池周围也没有人敢出声。   豆蔻等人屏气凝神,等待这绝美如神女图画般的女子开口。   一时之间,浴池的空气中,只有些许水花翻滚和水滴落下的叮咚声。   独孤蝉衣闭目养神,轻仰着螓首,她轻轻伸手,将漆黑锦缎似的乌发挽到了左肩前,玉手梳弄,不是的还曲起玉掌,舀起一手暖水,倾倒在她的精致锁骨上。   动作优雅,气质高贵。   “哀家让他好好读书,却尽想着法子乱跑,上次李明义的教训,他又忘记了?”   独孤蝉衣娥眉微蹙。   豆蔻等离女垂目低头,不敢出声。   “跪两时辰。”   她素手抚来抚肩头湿漉漉的青丝,轻描淡写。   气质书卷的豆蔻欲言又止,不过还是闭上了嘴,点头,“奴婢遵旨。”   语落,她将手中的那条华贵毛巾递给了旁边垂目的离女,转身直接离去了。   就在名叫豆蔻的宫装少女走后不久。   香雾朦胧的浴池外,突然出现一个弦月离女的身影,她急匆匆来到浴池前,直接跪下,两手平端着一条彩色丝带,呈上前去。   “娘娘。”轻唤了声。   浴池内一只闭目的绝美女子忽然睁眼,点漆似的眸子宛若北辰,晶莹明亮。   她转头看了眼很久没见的七彩丝带。   玉臂一探,抓入手中。   独孤蝉衣轻眯眼眸,“带她进来。”   “是。”   传递信物的弦月离女倒退着退下。   独孤蝉衣一只纤手前伸,拂来拂水面的玫瑰花瓣,然后,蓦然起身。   一道道温暖的浴水沿着那弧度惊人的纤细腰肢顺滑流下。   水滴叮咚。   刹那间,白雪与春光乍现。   周围的离女们顿时轻盈上前,用毛巾为其她轻柔的擦拭娇躯。   一共九十九条金丝刺绣的崭新毛巾,只会使用一次,便会销毁,且每个部位的毛巾绝不能混用,各司其职。   “嗯……”   姿容绝美的女子眯眼,长吁了一口气。   白皙如牛奶的脸颊上除了沐浴后的些许晕红外,露出了些难得的舒适放松神色。   随后,在离女们的悉心伺候下,一袭素朴却干净至极的衣裙被穿戴完毕。   她桃颊泛红,眸光慵懒,用手中握着的彩带,将如瀑的湿漉青丝随意系起,赤足莲步,向前走去,衣裙拖拽地上的稀奇花草。   “全部离宫,没哀家允许,任何人不准入宫。”   “遵旨!”   …… 第四百七十八章 爱脑补的文学少女   “豆蔻姐,要罚多久?”   御书房内,小皇帝可怜兮兮的声音响起。   前一秒,他还坐在椅子上向赵先生请教,后一秒,却已经跪在了突如其来的宫装少女面前,面朝广寒宫方向,老老实实。   领旨而来的豆蔻看了眼罚跪动作一气呵成十分熟练的小皇帝。   她抿抿唇,面色责备的嗔了眼他,不说话。   小皇帝还是面朝广寒宫方向,不敢东张西望,不过却斜着眼睛,巴望着宫装少女:   “豆蔻姐,对不起,我……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不敢了,听母后和你的话。”   豆蔻盯了会儿他,轻叹了口气,面色平静:“两时辰。”   一跪一站的二人言语间,旁边某个年轻儒生伸出去的一只脚收了回来。   刚刚见小皇帝突然下跪,赵戎一句‘太后娘娘’差点喊出口,不过幸亏谨慎的敲了几眼,把话咽了回去。   “原来是太后身边的随身女官,看打扮,像是弦月离女,且身份不低。”   他心里轻声道了句,点点头,虽后又瞅了两眼那个宫装少女,嘀咕道:“也是,身段没有那么俏……”   赵戎眼前不禁又闪过了不久前在大离先帝灵堂上,那个跪地的白服蒙纱俏寡妇的婀娜背身……   “哎两时辰……好吧。”   小皇帝李望阙闻言后,耷拉着脑袋,两手自然垂下。   他跪在坚硬冰凉地板上,垂头丧气的一叹。   “豆蔻姐,你坐吧,别陪我站,那儿有椅子……赵先生,对不起,让你见笑了,母后应该不知道你在这儿……抱歉,先生你要是有事可以先走,对了书架上的那些书,先生可以随意取。”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去看赵先生。   名为豆蔻的宫装少女闻言,摇摇头,没有去坐,依旧端着手,纹丝不动的站在小皇帝的身侧。   这时,她微微抬起圆润小巧的下巴,整了整标准的宫廷女官仪容,旋即轻轻转头,看向一旁的年轻儒生,目光细细打量片刻,没说话。   赵戎没有去书架拿书,他正转头,瞧着李望阙正面朝的广寒宫方向,并没有去看目光投来的豆蔻。   年轻儒生想了想,抄着袖子,一言不发的抬步,朝御书房门口走去。   “你是赵子瑜赵先生?”   赵戎脚步微顿,没回头,背对着豆蔻点头,“没错,正是在下。”   豆蔻安静了会儿,忽道:“千百度去寻的为何是‘他’,而不是‘她’?”   宫装少女没由来的一句,让人一愣。   不过赵戎却是笑了笑。   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弦月离女要问的,当然不是‘气抖冷’这些男女对立的问题,要给他一通女拳。   况且这个时代,也没有什么拳可以打。   这姑娘有点意思……赵戎心里嘀咕了句。   这首词牌名《青玉案》的南山品诗词,自从在星子小镇某件湖上酒楼中诞生,不久便已传遍大离,风靡寒京。   赵戎也毫不意外的成了大离的名人,来自林麓书院的大才子。   离地崇儒,朝廷推广儒风,又有独孤氏扶持的培养优秀离女的乐坊司存在,离地女子知书达理的极多,此时也不知有多少离地女子艳羡那个爱穿黑裙的苏青黛,能够得到才子偏爱,赠南山品词一首。   这是在大离很久没有过的事情了。   所以那一日赵戎指染胭脂,在佳人的裙带上赋词,征服仙子芳心的故事,也成为了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在眼下大离的茶楼酒馆间被津津乐道……   此刻御书房内,跪地的大离皇帝身旁,安然站着的书卷气十足的宫装少女,却是并不相信一首只写男女情爱、诉请告白的诗词,会被天道认可为南山品。   豆蔻轻抿粉唇。   南山品岂有那么简单?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初读时,大都下意识以为是这位赵先生以女子口吻自诉,告诉那位苏仙子,她苦苦所寻的真命天子,就是眼前灯火阑珊处的他。   然而这样解读也未免有点儿牵强且自恋了些。   若真是这位赵先生求爱之情词,那么把‘他’换成‘她’,岂不是更好。   众里寻她千百度……直接用他自己的口吻自述寻她,更能打动佳人,俘获仙子芳心。   宫装少女轻轻点头。   此时,御书房内安静了片刻。   见年轻儒生不回头也不说话,豆蔻轻皱秀眉,沉吟:   “所以赵先生这首南山绝品词,不仅仅是给那位苏仙子写的?这里的‘他’……赵先生是在暗指自己……暗指和先生类似的君子贤人?就与先贤古诗中的香草美人自喻一样?”   她目光认真的凝视着不远处那个男子的背影。   赵戎回首,瞧着了眼她,这时他眼里深处的血纹悄悄浮了浮,又隐去。   外人看去,他似是在组织语言。   于是,屋内一时间没人说话。   二人的一旁,被罚跪地小皇帝闻言后,亦是忍不住抬头悄悄去看赵先生和豆蔻姐。   豆蔻姐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乐坊司内最优秀的几位弦月离女之一,乐坊司内仅次于大司乐木槿的凤仪宫正,一直贴身服侍在母后身边,类似贴身管家,十分受母后器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少年瞄了眼书卷气十足的宫装少女。   豆蔻姐是母后身边的人,经常替母后办事和带话赏罚他,不过却也经常会尽力替他求情,因此少年对她颇为亲近,当作知心大姐姐。   因为在被宫装少女监督功课时,经常被她指点诗书疑题的缘故,李望阙知道这位豆蔻姐姐在乐坊司内,是出得名的喜欢诗书礼乐,同时也是乐坊司内公认的文采最好的离女。   不过豆蔻姐却也并不怎么展露这方面的才艺,没有像书上所写的才女那样,与文坛才子之类的文人诗词唱和,而是十分低调,算是一种爱好,在私下里陶冶情操,自娱自乐。   除了小皇帝和乐坊司内的离女们外,大离很少有人了解这些,朝廷文武百官也只是把她看着母后的话事人与左右手……   此刻,李望阙心里忍不住暗笑,去瞄宫装少女的表情。   他可是十分清楚,赵先生的那首《青玉案》,豆蔻姐最近是经常悄悄读的。   最近好几次,她过来监督他功课的时候,会在一旁翻本杂书,手托着下巴,咬唇看着书上的某一页,似是发呆,久久不翻页。   少年好奇,有一回她收到母后旨意匆忙离开,把那杂书忘了下来,他拿起翻了翻,结果在书页间落下来一张写着某人诗词的诗笺。   字迹清雅娟秀。   不过,让小皇帝李望阙颇为不解的是。   他也喜欢赵先生《青玉案》,每回兴匆匆的在她面前赏析赞叹时,豆蔻姐却是从不出声,安安静静的听着,问她时,也是摇头或笑笑,一句话带过……   此时,见赵戎与豆蔻目光对视,后者竟然还当面提起了《青玉案》。   小皇帝精神一振,竖起了耳朵,似乎深怕漏掉了接下来二人说的话。   “赵先生?”   豆蔻启唇,轻唤了句。   见赵戎正一直盯着她瞧,也不知在瞧什么,少女不禁微微皱眉,她那习惯性抬起的圆润精致下巴,又扬起了点。   眸光凝着不远处那个星子镇回来的姐妹们嘴中的‘贪色才子’。   赵戎其实是在走神。   因为刚刚小皇帝提到他可以随便借书拿书时,于是突然记起了他须弥物中好像还有本书要还。   嗯,是从书院书楼的第七楼带下来的,带到了大离,是想着归还的……   “哦,抱歉,想起了些别的事情。”   此刻,年轻儒生瞧着宫装少女,歉意的摇头。   “你……”   豆蔻俏脸浮现些愠色,不过旋即,她胸口起伏的呼吸了一口气,面色平静下来。   少女微歪头,“那先生的事情,思索完了吗。”   赵戎面色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嗯,差不多了。”   他略微垂目。   最近一段时间,似乎是因为归的那滴心湖之水和看见的画面的影响,他时常思绪繁杂,‘胡思乱想’。   不只是欲望与情绪,现在连心底冒出的一点儿思绪念头,都会有某种随机性的被陡然放大。   比如刚刚在来皇宫的马车上,赵戎一时没忍住,念起,并嘀咕处了一句关于某液体的滋味鉴评,让车内二女大羞。   再比如不久前在东篱小筑北屋,面对美极了的青君,冷清可人的娘子,赵戎一时没忍住,霸道的欺负了一番,青君亦是爱煞了竹马,抵不过良人的每次求欢亲密,二人恋浓情迷,竟玩上了颠鸾倒凤之式。   虽然赵戎因顾虑见心明性之事,刻意回避了下最后一步,只是吃了些开胃菜,将鲍鱼大餐留到之后,但是,哪怕他最近意识到这些,一直有意识的克制,尽力平静思绪与欲望,做到心如止水。   却也效果不大。   因为终究百密一疏。   他经常是稍不留神,心湖深处就会有念头欲望冒出。   年轻儒生心里不禁皱眉。   而且最关键的是,除非他刻意的盯防心湖,否则很多情况下,被放大了念头这件事,都是被他潜意识的忽略了,以为就是正常心绪……防不胜防。   赵戎忍不住暗道:好像是与归给的考验有关,听那一夜它的话的意思,好像知道本公子处于这种状态,却还让我去见心明性……见心明性……这种状态下,心湖一点波澜都被放大,修心之事岂不是困难数倍?   似乎又要‘溜神’,赵戎心思一警,抬目,朝安静等待的宫装少女轻声道:   “那个,抱歉姑娘,你刚刚问了些什么,可不可以再说一遍?”   豆蔻俏脸上面无表情,抿唇看了他几息。   她开口,又复述了一遍。   “奴婢斗胆想问一问赵先生,那首南山绝品词,应该不仅仅是给那位苏仙子写的吧?这里的‘他’……”   语落,少女安静等待回答。   “哦,姑娘原来是这个问题。”   赵戎认真听完后,笑了笑,点点头。   下一秒直接道:“想多了。”   说完他立马转头,大步离开了御书房。   动作不拖泥带水。   豆蔻:“……”   小皇帝:“……”   御书房内大空气陷入了一片死寂。   你想多了……想多了……多了……了……   某男子一本正经的真诚嗓音似乎犹在书房内回荡……   “扑哧!”   罚跪的李望阙憋笑,忍不住出声。   然后下一秒立马捂嘴低头,因为旁边宫装少女的目光已经投来……   宫装少女抿唇,从小皇帝身上移目,眯眼瞧向门外,某个年轻儒生大步离去的背影。   ……   走出御书房,摆脱了某个似乎喜欢脑补的文学少女后,赵戎洒笑。   他并没有离开皇宫,而是转身,循着记忆走上了一条‘原路返回’的路。   赵戎一人独自朝广寒宫方向走去。   他路上轻声嘀咕。   “书房的书等会再借……嗯,本公子都丢下芊儿和青黛,赏脸过来陪你演戏吃顿无聊的饭了,你却还上叫小皇帝跪,有点忒不地道。”   赵戎点点头,右手摸了摸左袖内的两个物件。   一个是本书册。   来自书楼第七楼的一本暗藏猫腻的大离史书。   还有一个。   是一枚银色的令牌……   …… 第四百七十九章 这这……不……不是哀家用的!(上)   皇城,广寒宫外。   赵戎被拦了下来。   门前有数十位离女森严首位,领头的身份最高的弦月离女皱眉上前。   “站住!汝……弦月银牌!”   下一秒,她话语戛然而止,皱眉严厉的表情都没来得及收敛,双膝已经往前撞地,直接跪下。   门前数十位弦月离女亦是猛然跪地行礼。   月坊司内,见弦月银牌如见太后娘娘。   乌泱泱一片的跪地美人,皆恭敬低头,不过赵戎并没有多瞧,嘟囔一句‘唔还挺好使’,便将手里的古朴银牌,塞回袖子里。   领头离女愣道:“等等您是赵先生?赵先生,娘娘她好像……”   然而她话没来得及说完,那个收起银牌的年轻儒生就已经抄着袖子向前走来,目不斜视,脚步绕开众人,进入了广寒宫。   他似是在思索事情,没有怎么理她们。   领头离女回首愣看着赵戎背影,嘴里依旧下意识说完,“……好像……不见外人。”   只不过走远的某人哪里听的见。   “不行。”   领头的弦乐离女犹豫片刻,面色一肃,欲要转身入内。   “娘娘吩咐,不准任何外人入内,我们所有人也都被驱退了,宫内不准留人……这位赵先生……不能进去。”   门外众人之中,有位不起眼位置的离女忽然小声道:   “万一……万一不是外人呢……是娘娘等的人……”   空气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领头离女和众人表情精彩……   片刻后。   宫门外数十位离女重新回到了原位,似是无事发生。   然而仔细一瞧,便能发现她们面色凝重,目光敏锐巡视,死死看护着宫门。   寸步不离。   并且看气势氛围,似乎隐隐比赵戎来之前守护的还要严格细致。   ……   赵戎没太在意那些挡路的离女们,抄着手,径直步入了宫门。   他右手伸在左袖子里,抓着袖子里那本大离史书,微微皱眉,似是在想着某事。   赵戎沿着琉璃砖板铺就的大道走了百步,脚步略微顿住。   他驻足原地,左右瞧了瞧四通八达的厅堂与甬道,安静了片刻。   转身又看了眼他来时的路。   赵戎面色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回返门口去问路,继续向前走去。   “去前面找个宫女问问……”   他嘀咕一句,点点头。   不多时,赵戎沿着记忆,重新来到了不久前独孤氏设宴的那座大殿。   往里瞧了瞧,没人。   他继续往前走。   半炷香后。   赵戎在一处陌生的甬道分岔口停步,旁边有一处优雅的兰花盆景。   他站在盆景旁,眉头不禁皱起。   转头看了眼身后的来时的路,又看了看前方依然空无一人的新甬道。   “不对劲,这么大的宫殿,走了这么久,怎么一个宫女都没有遇到……额,该不会冷宫吧……”   年轻儒生忍不住泛嘀咕,摇摇头,“不对,冷宫也不至于连个人都没有。这人都去哪了?”   他面色不解,在原地蹉跎起来。   谨慎的没有再深入。   毕竟他现在连自己到底在广寒宫哪个位置都不知道,有些迷了路。   赵戎一路走来发现,这广寒宫占地极大,有些建筑宫殿古朴陈旧,有些又崭新辉煌,似是翻建。   应当是此宫存在的历史不短,可能是被以往离地历史上的不少王朝使用过的,代代沿袭,后世在其基础上或是修补或是翻建。   这也是山下王朝一些皇宫的常态,历史悠久。   而眼下赵戎迷路的这座广寒宫,显然也是如此,是离地一些朝代的皇太后们居住的寝宫,位于皇城西侧正中,位置显赫。   如今由独孤氏入主。   是眼下大离某种意义上最为尊贵之处。   不过这些赵戎都没怎么在意,他现在无语的是,你他娘的把寝宫修这么大,本公子怎么找人?而且大白天的,还空荡荡的,属实有点阴间……   “要不我再往里走走?”   赵戎心里暗道。   不过想了想,他还是没有抬步。   此时,他距离之前午宴的大殿,依旧很远了,再往里深入,应当就是独孤氏的住所了。   人家一个刚刚丧夫的未亡人,又是大离皇太后。   礼教束缚,名誉看的极重。   赵戎一个血气方刚的精壮汉子,万一要是撞见了什么不该撞的。   他摇摇头,放弃了这个念头,原地等待了起来。   赵戎左右张望,然而过了片刻还是没有见到宫女来人。   就在他思量着要不原路返回,去问问宫外那些看门的离女时,余光之中,突然有一抹移动的彩色事物闪过。   等赵戎敏锐的转首时,视野之中,那道移动的影子已经不见,似乎是消失在了老前方的一处园林的拱门入口。   年轻儒生松了口气,连忙快步朝那儿走去。   “总算撞到人影了……这大白天的,应该不是鬼。”   他瞧了眼晴朗的天空,午后的阳光正慵懒的洒下。   赵戎笑了笑,不一会儿,很快就走到了那处园林的圆形拱门入口。   目光朝里望去,有一条曲折的鹅卵石小路,通往园林深处。   两侧林木茂盛,花草锦绣。   不过视野里却没有瞧见刚刚那道身影,应当是往里走了。   赵戎没有犹豫,直接跟了上去,这儿只有这一条路,走快些应该能撞到。   他点点头,大步上前。   很快,赵戎听见前面不远处好像有些轻轻的脚步声,他大步前跨,越过一处遮挡视野的拐弯后,前方却是空无一人。   那脚步声也消失无踪。   “喂?有人吗?”   他轻喊了句。   空气落针可闻。   只有树叶被风吹拂的沙沙声。   幻听?   赵戎皱眉,原地站了会儿,打量了下空荡的小路。   少顷,他轻轻摇头,继续前进了。   随后的路上,赵戎左右端详着。   有些草木根蔓极长。   偶尔的花叶丛中,还能隐隐看见些被废弃的石凳或木制物。   这座园子似乎年代颇久,样式古典……   这一次,他还没走多久,就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赵戎先是嗅到了一股泌人心肺的奇香。   旋即瞧见曲折鹅卵石小路的前方,有些淡淡的雾气从脚跟位置朝外蔓延……   赵戎皱眉,果然,又行数十步,他隐隐听到了哗啦啦的泉水声,路旁也出现了一些娟细溪流,与他方向相反。   少顷,在鹅卵石小路的一处拐角,年轻儒生悄悄停步。   他面色略微谨慎,借用拐角处,探头往里拐角里面瞧了瞧。   不远处,有一个热雾弥漫的泉眼,被人巧夺天工的圈围,建造成了一座……奢华古典的浴池。   占地极大,雾气缭绕,漫过脚根。   宛若一座人间仙境。   赵戎眼皮一跳,嘴角猛的抽搐。   他该不会来到了某孤寡女子沐浴洗澡的地方吧!   好家伙,这她娘的谁能从外面看出,这园子里面竟别有洞天?额,就不能在外面挂个澡堂的牌子吗……   赵戎十分无语,下意识的目光一扫。   视野之中,出现了一处华丽的亭子,位于浴池的不远处,台阶九级颇高,制式古典讲究,那朦胧的水雾也只能弥漫到与最后一级台阶平齐。   然而下一秒,赵戎瞳孔微缩。   只见此刻的亭子内,除了中央摆放点心果实的小石桌外,还有一张紫檀木美人榻,华贵古朴,而更加吸引赵戎眼球的是,一道身姿婀娜妩媚的倩影,正侧卧在美人榻上。   那女子只身穿一袭雪白轻薄纱衣,如削的美背背对着赵戎方向,乌黑秀丽的及腰长发湿漉漉的,被聚拢挽在左肩前方。   她正左歪着螓首,芊手上拿着一条精致绣花的毛巾,细细搓擦着青丝。   美人榻上,是一副绝代佳人出浴后慵懒擦乌发的撩人景色。   赵戎一眼就看出了这女子是谁。   女子这极俏的背影,他那日在大离先帝的灵堂时见过,可是影响深刻。   眼下,她不再身着孝服,而是一身隐隐有点透视的雪白纱衣……   赵戎心里暗道不妙。   虽然他现在是来找她的,但是……你他娘的大中午的洗什么澡,这不是让我瓜田李下吗?还有你整座寝宫鬼影都没有一个,难不成……是个特殊癖好,还是说要偷偷做什么事?   赵戎虽然心里略慌,忍不住疯狂吐槽,但是还是在看清楚状况的第一时间,快速收回目光,默默退后一步。   非礼勿视。   年轻儒生嘴里无声念叨,放轻动作,缓缓转过了身,欲悄无声息的走。   “你来了?”   一道脆如银铃的悦耳嗓音响起在寂静的园子里。   是独孤氏的声音,只是与以往在正式场合的声音相比,尾音柔长。   少了些端庄严肃,多了些软绵慵媚。   赵戎眼睛睁了睁,脚步卡住了。   缓缓回头,瞧了瞧左右四周。   整座林园浴池内,只有独孤氏和他,并没有看见第三人的身影。   “还藏着干嘛?快出来。”独孤氏嗓子清脆。   赵戎皱眉,在拐角处,身子没有动弹丝毫。   他刻意屏住了呼吸,安静等待。   然而过了片刻,园子内还是悄无声息,除了赵戎外,没有陌生人出来。   “嗯?”   似乎是那人的不听话,让独孤氏有点不满的发出道鼻音。   年轻儒生无奈,犹犹豫豫的走出了拐角,现出了身形。   他东张西望了下,面色有点局促。   话说,这种误入的场合,还被抓住,他该说些什么呢,感觉说什么都尴尬……   背对赵戎侧卧在美人榻上的独孤氏,边擦试长发,边轻哼了一声,“哼,对哀家,你胆子现在倒是大了。”   “……”   赵戎无言以对,同时当下心里疑惑:   她之前就知道他要来?是有人通禀了?额,是不是刚刚那身影……   “过来帮我。”亭内擦发的女子道。   年轻儒生往前走了几步,又忍不住有点退缩,不过还是慢吞吞的朝亭子方向走去。   “行了,快过来吧,早些结束,你也快些回去,你这次过来见面,也冒了不少风险,可别被人发现了。”   听到他磨磨蹭蹭的动静,独孤氏停了停擦发的动作,摇摇头。   赵戎闻言点点头,手摸了摸袖子里的那卷史书。   二人现在孤男寡女的独处,确实是不能让人发现了,所以还是快些长话短说,说完就走,不要耽搁。   他快步走上台阶,来到了那座美人榻旁。   刹那间,一股女子身上独特的清冷体香夹杂着浴水中稀有昂贵香料的芬芳,一起扑面而来。   怎么感觉怎这么做,有点偷情的即视感?还有她那语气……她刚刚是不是说了要本公子帮她?额帮她什么……   看了眼近处床榻上的佳人,赵戎微微皱眉。   他努力目不斜视,握拳捂嘴,准备咳嗽一声,开口说几句。   然而背身的独孤氏却是忽道:“先帮哀家擦擦。”   话音还未落下,一条发香四溢的毛巾便抛了过来,里面还夹杂着一条七色的彩带。   赵戎下意识伸手一接,没接好,毛巾与彩带的一端在他脸上拂了拂。   鼻尖满是女子的温香气息,其中似乎还有种有些熟悉的气味。   不过此时,他下意识愣语:   “这……不太好吧?”   亭内的空气,有那一刹那的寂静。   “!!!”   下一秒,美人榻上,佳人的娇躯猛的一颤,从榻上跌落了下来。   动作幅度猛然间太大,竟还连带着这张华贵且年代古朴的美人榻,也跟着侧翻倾倒。   赵戎见状挑眉,“额,你这么激动干嘛?”   他上前一步,准备搀扶。   独孤蝉衣猛的抬首,绝美如画的娇颜,此刻杏眸圆睁,“你……你……怎么是你!”   女子语气震惊,连此时并未蒙面,素颜与男子面面相对,都一时忘了。   赵戎顿时皱眉。   然而这时,看见他上前的动作,和探来的大手。   坐在地上,两手后倾撑地的独孤蝉衣娇躯一抖,吓的踢着玉腿,匆忙往后退。   “别别……你别过来!”   正在这时,噼啪一声空腔音与木头破碎声齐响起。   原来是翻倒在地的紫檀木美人榻,面朝独孤氏的那一面正好是床底板,此刻却是被她情急之下,给直接一脚踢穿了底部中央的紫檀木板。   显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空洞。   旋即,在刹那之间,从这床塌地板的空洞中,竟还漏落出了些东西来。   叮当——!   叮当——!   几道清脆声响起亭内。   似是有玉物与地板相撞。   场上正大眼瞪小眼,面色各异的赵戎和独孤氏,顿时被地上的事物吸引了注意力。   孤男寡女的二人,几乎同时低头看去。   只见掉出来的竟然是一个玉制品和三个圆球似的小东西,材质不明,另外还有几根长短不一的蜡烛。   这玉制品且粗且长,且形状……古怪,且十分吸睛,静静的横躺在青丝散乱的独孤氏腿旁……   独孤氏:“……”   赵戎:“……”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 第四百八十章 这这……不……不是哀家用的!(下)   面对从床榻底部暗格里意外落下的情……情理之中,用起来会十分有趣的小玩意儿。   二人起初表情都是一怔。   一时之间忘了此时面对面的尴尬。   独孤蝉衣看着腿旁的玉制品,脸上先是露出了些疑惑色。   而一旁的赵戎已经眼睛睁了睁,慢慢抬起了头来。   他瞪大眼看着这个姿容绝美如天仙的俏寡妇,倒吸一大口凉气。   “这……你这……”   赵戎陡然想起了这座偌大寝宫的空无一人的情景,还有独孤蝉衣刚刚说的什么‘早些结束’‘帮下哀家擦擦’等奇怪话语。   他顿时悟了啊。   好家伙,没想到娘娘你……   年轻儒生眼神渐渐古怪了起来,上下仔细瞧着坐在地上呆神的绝美女子。   “!!!”   独孤蝉衣看见了他的眼神,猛然之间惊醒过来,把地上的‘玉丈夫’赶紧踢开,还有那些乱七八糟让她越看越醺醺热的怪东西。   只见,她天鹅似细颈的耳根处在瞬间红透了,随后这胭脂般的红霞又迅速蔓延,占领了整张俏脸蛋。   如一朵雨后红艳欲滴的盛开玫瑰。   二人之间,这一系列变化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面对身前这从天而降的年轻儒生,绝美的未亡人仰着头,瞪大美目看着他,啊了啊嘴,惊羞的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她深呼吸几口,羞愤欲绝道:“这这……不……不是哀家用的!”   急切的说着,女子粉拳还锤了下地板。   一时之间都忘了细究赵戎突然出现的事情。   “……”   赵戎没有回话,而是左右看了看周围空无一人的浴池。   这冷清至极的深宫。   看了看地上瘫倒的孤寡未亡人。   又快速的瞥了眼地板上歪歪斜斜的小玩意儿,还有一旁床榻底部的漆黑空洞。   除了大小不一的玉制品、材质不明的表面凹凹凸凸不规则小球,还有古旧沾灰的蜡烛外。   这里面似乎还有着不少其他有趣的玩意儿。   “咳咳嗯……”   他咳嗽着点点头,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十分理解与尊重的神色:   “娘娘,人之常情……在下其实理解。”   宫锁春浓,又是绽放的花龄,早早守寡,有时孤单寂寞冷,忍不住,很正常的。   独孤蝉衣:“???”   年轻儒生忍不住瞥了地上这个终于一睹芳容的尊贵未亡人几眼,还有她身旁地上的情趣玩意儿。   二人依旧是一站一坐。   和之前公众场合的几次正式见面一样。   然而他们的位置高低确实颠倒了过来。   他此刻居高临下的打量她,有一种逆袭的位势差。   某种让男子极度舒适上瘾的滋味悄然滋生。   下一秒,宛若多米诺骨牌似的,某座原本平静的心湖,瞬间满湖波澜,风雨欲来。   此刻,赵戎突然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移开了目光。   他漆黑的眸子中,血纹缓缓隐去……   “什么人之常情!汝胡言乱语什么?”   独孤蝉衣面色薄怒。   虽是两手撑地的倒坐地上,她此时却高高的昂着螓首,通红着脸,直勾勾的嗔视赵戎,大声脆道:   “这些坏东西全都不是哀家的!汝休要污吾清白!”   赵戎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女子眼圈红了红,琉璃似的清眸的眸带着点滴晶莹,但却就是眼睛不眨,气瞪着他。   才不让清泪在这些男子面前不争气的落下。   赵戎微微皱眉,有点犯嘀咕:   “额,真不是你的?”   “当然不是哀家的!哀家怎么会用这种不净的脏玩意儿!”   “我看你之前在那上面躺的挺舒服的,看样子经常趟……这里面藏了东西,你会不知道?”   “你都说是藏了,哀家如何知道?这榻床是宫中旧物,哀家入宫时就在,此宫亦是前朝太后的寝宫……”   她哽噎了噎,银牙咬唇道:“赵先……赵子瑜,哀家再说一遍,这不是哀家的,休要污吾清白!”   赵戎不置可否,转头仔细瞧了瞧那个美人榻下的破洞。   之前这儿应当是一处暗格,此时从他的角度看去,这里面的东西倒是相当的齐全,带刺鞭子,粗麻绳子,甚至一些装液体的琉璃小瓶都有……   年轻儒生面上忍不住露出些好奇神色。   独孤蝉衣扭头,寻他目光看去,羞急道:“你还看!”   赵戎移开目光,嘴里嘟囔,“爱好倒是挺广泛的……”   “你!!!”   她瞪大杏目,气急,顺手一把抓起旁边地上的两枚圆丸状小东西,扔了过去。   赵戎头一偏,避过了砸脑袋的一枚,另一枚眼疾手快的接住了。   他低头瞧了瞧手上这枚乒乓球大小的不规则圆丸,好奇嘀咕:“额,这是叫……缅铃?”   独孤蝉衣后退了一段距离,咬牙,“你你,别再说了!什么龌蹉玩意儿,哀家怎么知道!也……也一点不想知道!”   赵戎瞥了眼这姿容绝美的未亡人,她红晕的俏脸上,满是贞烈不可犯的圣洁神色,嫌弃厌恶的看着他和他手上的缅铃。   年轻儒生嘴角扯了扯。   额,你要是心照不宣,默契的一起当做无事发生,可以。   但是一直狡辩撒蛮就没什么意思了,弄的好像全是本公子的错一样,不该长眼睛,看见这一幕,也不该在你面前提半个字,似乎生怕被污了耳朵……   赵戎想了想,转头认真道:   “在下有几点疑惑,希望娘娘能解惑。”   独孤蝉衣没好气道:“什么疑惑?”   他笑了笑,“娘娘万金之躯,吃喝住行都有宫人操办,服侍严密,这旧物美人榻,应当也会免不了被宫内的离女检查,毕竟是娘娘经常躺的地方,怎会检查之后,还漏了这处暗格?”   独孤蝉衣无言以对。   赵戎继续眨眼道:“另外,这美人榻放的位置……倒是挺方便。”   他转头瞧了瞧雾气缭绕的浴池,面色愈发古怪。   嗯,还说不是你的?   “你……你……”   似是从来没有遇到过像赵戎这样一本正经和她探讨这事的男子,独孤蝉衣一时无言,酥胸剧烈起伏,一根纤细食指指着他,面露匪夷所思之色:   “你胡说八道……身为儒生,怎如此无耻!”   赵戎挑眉,“我哪里胡说八道了,说我无耻前,你先别岔开话题,正面回答一下在下的问题。”   “哀家怎么知道!怎知她们……她们会漏了这处,这些下人都是没用的废物,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赵戎捂嘴咳嗽道:“其实我倒是觉得,她们挺贴心的,体贴的漏了这暗格。”   地上的绝美未亡人一愣,蹙眉:“你什么意思,你,你是说……”   赵戎点点头,语气有点小感慨:“没错,娘娘还是别责备她们了为好,咳,毕竟做下属的,有时候也挺辛苦的,有些事还要猜测上司心意。”   孤寡深宫的独孤蝉衣不忿的昂起精致下巴,“什么猜测哀家心思!都说了,这不是哀家的东西,她们猜测哀家心思干嘛?还贴心?哀家现在就去找她们算账……快让开。”   说着,独孤蝉衣突然起身。   此时的她,三千青丝如瀑披散,雪白的轻纱衣有点凌乱,深呼吸了一口气。   赵戎忍不住多瞧了身前女子几眼。   心里不禁轻念:“这就是大离第一美人,歌舞第一的离女?确实好看。”   他目光下移,想去瞧瞧传闻之中她冠绝大离的离女纤腰,不过顷刻间便立马收回了目光,同样深呼吸了一口。   独孤蝉衣侧对着赵戎,似是没有去看他。   她气鼓鼓的将脚下的这些古怪玩意儿用力踢开,两手抱臂缩了缩,然后左右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幽园浴池,似是在找寻着什么。   不过下一秒,这绝色女子却又微微垂下了眼帘,没有多看,绕开赵戎,欲快步离开。   赵戎抬步。   挡住了大离皇太后的去路。   独孤蝉衣猛抬头,同时前踏一步,气势十足的瞪他,命令道:   “叫汝让开!别挡哀家路!”   赵戎没有去瞧她脸上露出的属于上位者的霸气威严神色。   他垂目瞧了瞧身前女子抱胳膊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   呵,也对,倒是个会演戏的女人,色厉内荏的……   赵戎嘴角轻扯,摇摇头,朝气势汹汹的她认真道:   “那你先回答下本公子的问题,咱们先把事情给说清楚了,再走不迟。嗯,你说我会污你清白,呵,我还怕你污我清白呢,出去后到处乱说,毁本公子名誉。”   见以往无不利的招数在这男子身上没有奏效,独孤蝉衣杏目缓缓眯起,看着他,凝声道:“哀家叫你……让开。”   赵戎笑了笑,抛了抛手上的缅铃。   刚刚她投物的力道,已经让他确定了身前这个大离最尊贵的女子,虽然手下不乏金丹境修士,权利滔天,但是她本身并是没有任何灵气修为。   “嗯,也是,这独孤氏身为大离皇太后,又垂帘听政,涉及王朝龙气,与凡人王朝的帝王一样,不可灵气修行……”   赵戎并没有使用‘屈人之威’。   他摇摇头,上前一步,继续讲道理道:“不让,咱们先把一些事情掰清楚。”   面对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男子,独孤蝉衣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脸色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你……”   “什么你啊我的。”   “你无耻!”   “你怎么和某人一样,翻来覆去那几句话,行了等会儿再骂,我且问你,你刚刚……”   “你无耻!”   “……”   亭内安静片刻。   “行,这就无耻给你看。”   “你无……”独孤蝉衣:“……???”   下一秒亭子内,某年轻儒生果断的上前了一步……   某绝美女子:“!!!”   ……   广寒宫,万籁俱寂。   一处私密露天浴池旁。   约莫半炷香之后。   亭内终于清静了下来。   只有某个女子断断续续的哽咽声,从美人榻上的被子里传来。   “呜呜呜……混蛋……无耻……这脏东西,不是哀家的,哀家才不要碰……呜呜呜无耻儒生……”   独孤蝉衣羞耻且委屈的将娇躯蒙进了被子里,紧密的裹着,避开某年轻儒生的视线。   赵戎抄着袖子站在美人榻一侧,瞧着鼓起的被褥。   他点点头,赞赏道:   “干得不错……动作倒是挺利索的,你说你早点这样听话,不就好了,偏要我压着你。”   赵戎说的压,当然不是物理层面上的压。   嗯,刚刚他上前一步,只是逼着她把亭内翻倒的美人榻还有地上那些东西给收拾一番,清理干净。   让这个绝美未亡人把该放回的东西放回回去,恢复原样,重新整齐摆放好。   “喂,地上还有一个呢,你快把你那东西收拾起来。”   赵戎语气认真,瞥了眼不远处地上的玉制品。   除了它以外的其他地上小玩意儿,独孤蝉衣都半推半就的捡起收拾了,但是独独这根玉制品,她是如何也不肯伸手去捡,十分倔气。   “这不是哀家的,你怎凭空污人清白?哀家以前看错你了,你就是……就是无耻小人!呜呜呜。”   赵戎听着女子软绵好听的委屈哭腔,点点头:   “嗯,我也是,之前看错娘娘了。而且娘娘这次倒是哭的比在先帝灵堂要真实,之前那嚎啕大哭,却是有点假了。”   “你才假!你无耻……”   赵戎一叹,“前几天还叫我赵先生,现在就叫无耻小人了,行吧,你说什么是什么。”   他扫了眼周围地面,“行,就当你收拾完了,那咱们现在可以好好聊几句了,之前乱糟糟的看的就烦心,还有,你别哭了,这本就是你的东西,掉了一地,总不能本公子来捡吧?让你自己动手收拾怎么了……”   赵戎无语摇了摇头。   “你也别蒙着被子了,弄的好像我欺负了你一样,您是大离太后,我哪敢欺负您,只是有些事情好奇,聊完本公子就走。”   “谁要与你聊了!”独孤蝉衣顶嘴道,她急唤:“来人啊,快来人,护驾!”   赵戎撇嘴,抄着袖子,安静的等了会儿,看着左右四周。   等了片刻,哪里有人来。   年轻儒生轻轻摇头,温馨提示道:“你好像把她们全遣退了。”   独孤蝉衣话语一噎。   赵戎笑了笑,忽道:“娘娘在喊他?”   语落,脸上笑容已敛去。   独孤蝉衣:“……” 第四百八十一章 所谓明心见性……   空气突然安静了片刻。   “什……什么他?”   被褥里的独孤蝉衣顿了顿,开口道,这次没了哭腔。   年轻儒生左右看了看寂静的园林浴池。   “娘娘之前在等谁?”他轻声。   “什么等谁?哀家刚刚午饭后来此沐浴……沐浴完后,听下人说……说你来了。”   独孤蝉衣话语停了停,又道:   “哀家本以为赵先生前来,是有要事相商,与封禅大典有关,是那日在未央宫后殿未说完的话,想要与哀家细说,于是便遣退了宫人,静待先生来议事……”   她忽然语气恨恨:“但哀家那曾想到,竟是看错了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堂堂林麓书院竟派了个无耻儒生来,利用了哀家的信任与仰慕,不仅玷污哀家清白,还强制胁迫哀家……呜呜呜。”   赵戎摸了摸下巴,“哦?是吗,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还有,玷污清白这事,从刚刚到现在,本公子可是碰都没碰下你,若这都算是玷污清白,那太后您的清白也未免太不值钱了些。”   “你这无耻儒生,休要逞口舌之利,哀家今日算是看透了你,摆了,本宫一个妇道人家还能如何,这次权当是买个教训,今后再也不相信任何男子,特别是道貌盎然的儒生……”   独孤蝉衣缩着身子,蒙在被褥里。   赵戎一时看不见她的表情,只上听闻此刻她的语气自哀自怨。   “算哀家命苦,暂且吃了这次暗亏……你快走,别再待下去了,下人们等就要来,撞见了这一幕如何是好?   “呜呜可怜哀家与陛下的这次封禅之礼,还得你来主持,哀家可以原谅了你……你现在出去,以后再见面,哀家不会找你麻烦,就当无事发生,恢复如初,你也不准在外面提今日之事!”   “否则……否则哀家就是拼了这女子名誉不要,也要千里迢迢赶去林麓书院,向山长先生们告发你!”   赵戎微怔,听着听着,忍不住笑了。   “不愧是娘娘,这一番言语,真是很有讲究,把什么话都说给尽了。”   独孤蝉衣忽语气冷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娘娘是装糊涂的高手,不过可惜遇到了本公子,嗯,我也挺喜欢装糊涂的,但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装。”   赵戎点点头,“另外,你转移话题没用。”   说着,他突然大手一伸,将女子蒙着的被褥猛的掀开。   独孤蝉衣蓦然抬手,杏目瞪他,抓起一只手边的金凤绣花鞋,砸他。   赵戎身子一偏,躲开,正视着她,继续撇嘴道:   “你说……你是听下人说本公子来了,哦,原来这次确实是见我,但娘娘选在这儿见面,嗯似乎有些不妥吧?”   独孤蝉衣垂目,“……嗯,是哀家思考欠佳了些。但,但这也是不是你这小人冒犯的理由!”   她昂起精致小巴,气愤的剐了眼他。   赵戎却是面色平静,不为所动,瞧着她表情道:“我哪里冒犯你了,而且照你的说法,那反而像是你在勾引我。”   他抬起左手,挥了挥示意。   手上正抓着刚刚她扔来的华贵毛巾与彩色缎带。   “娘娘刚刚语气倒是挺自来熟的,一见面,就叫本公子过来帮你,不知道的,嗯,还以为是什么呢。”   年轻儒生平淡的瞥了眼不远处地上的玉制品。   他突然眯眼。   “所以,如果照你这说法,你选了这场合见面,又如此亲密熟络……那我觉得就一种可能了。呵,娘娘为了封禅大礼,确实很拼,竟然都亲自下场以身饲虎了。”   年轻儒生说到这,语气不禁带了些笑,“那娘娘现在这副反应和说辞,是因为在下意志坚定,没有上套,娘娘勾引失败后,恼羞成怒,当机立断的倒打一耙?”   独孤蝉衣面色愣住,杏目圆睁。   年轻儒生突然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地上的玉制品,笑语,“你还说不是你的?”   绝美女子怒了:“一派胡言……一派胡说眼,赵子瑜,你这个混蛋!你无耻!”   独孤蝉衣杏目瞪圆,咬牙切齿,羞恼之际,都忘了此刻的她已经不再负当初绝代天骄的修为,她抓起另一只绣花鞋,扑了上去,要和某人拼命。   赵戎皱眉后撤。   “等等,你别过来。”   他后退连连,警告道:“离本公子远点!”   随着她娇躯贴近,美好的春光隐隐,赵戎之前一直压制平静的心湖,顿时又猛然荡起了波澜。   “淫贼,去死!!!”   独孤蝉衣银牙咬碎,事关她保持至今的明洁,哪里容许这等臭男人玷污,之前她也从未遇到这样敢开她玩笑的男子,一时之间,俏脸涨红,冲上前去,哪里听的见劝告。   赵戎突然闭目,又深呼吸一口气,后退警告道:“你别过来!本公子很难保证接下来会继续清醒……”   啪——!   下一秒,猛然一声,把他的话语打断了。   “嘶——!”赵戎倒吸凉气,摸着辣麻麻的右脸。   下一秒,年轻儒生突然停止了前进,他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那双眼睛也闭上了。   只是在闭上的刹那间,似乎隐现红光。   独孤蝉衣也察觉到不对劲,她刚刚抽打赵戎的手上鞋子,顿了顿。   然而,突然她又瞧见赵戎嘴角正在微微翘起。   独孤蝉衣顿时心头来气,玉手一挥,蛮横任性的一巴掌拍了上去。   啪——!   空气安静了会儿。   “打得好。”   某人忽道。   独孤蝉衣愣住,气笑了:“你你……疯子。”   年轻儒生揉了揉脸,睁开眼了,看着身前女子的娇躯,温泉沐浴之后,只披轻纱隐隐散发着热气。   他笑了,低头将腰间佩戴的一枚白玉牌取下,收进袖子里。   然后。   轻松大步上前。   “你干嘛!你敢!别碰哀家……啊——!”   独孤蝉衣惊呼。   赵戎将这位大离太后往前一推,后者后仰着摔倒床上。   他眯眼,轻笑着走上前而去。   “压不住了,不压了,归,老子不是圣人,能一天到晚压制所有欲念,相反,它们反而越积越多,都快疯了……去他娘的明心见性,要老子压一辈子不成?!那以后和青君小小在一起,也当圣人君子?呵,老子不想玩了,爱谁谁……”   某剑灵似是沉睡,又似是冷眼旁观。   没有声响。   独孤蝉衣身子忍不住颤抖,拼命蹬脚后退,眼前这儒生突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并没有太明显的变化,但是在她眼里,他却是瞬间由内而外的变得不同了。   比如此刻,他明明是说着粗鄙的话语,但是语气却格外的平静……   这样的男子,越是平静,越是可怕。   “嗯,让你把你的东西收拾好,却还是乱扔,不听话是吧,行,我来……替你物归原主。”   赵戎点点头,突然转身走到一旁去,将地上的东西拣了起来。   他低头瞧了瞧,平静摇头,“呵,原来就这么点大啊,格局小了。来个格局大的。”   “你你……放开哀家,别过来!你敢……你敢!”   赵戎不语,平静的返回,伸手一拉,先是猛的把她抱进怀里。   他紧搂着这个挣扎的绝美未亡人,低首,将鼻子埋进了她的散乱长发里。   深深的嗅了一口。   她青丝湿漉漉的,混着处子似的体香与稀有的香料味。   这是一种难言的滋味,幽香扑鼻,十分诱人,就像一盘绝味的菜肴一样,干净无比,从未被任何人触碰品尝,静静等待着新主人的第一次开封。   赵戎笑了。   笑容格外轻松。   因为之前努力平息心湖,真的很累很累。   而此时此刻,心湖深处,有恶龙悄然抬头:   那一日由一滴心湖之水所见过的万千邪异魔龙,似是在他的心湖之底抬首,一头头恶龙狰狞翻身。   心湖之水沸腾了,无数水花四溅而起。   一时之间,往日里阳光明媚的心湖内光线暗淡,群龙乱舞。   年轻儒生无视了这位大离最尊贵女子的挣扎,慢悠悠的把其按压腿上,开始了午后的点心。   他悠哉悠哉的挽起了两只袖子。   “别动。”   赵戎扬手一巴掌,好不怜惜。   “唔——!你……你怎么敢!你完了……啊!”   她面色惊恐,语气无比的不可思议,然而女子的话还没说完,赵戎便又是一巴掌扬起,啪的一声打断了她的嗔声。   “嗯与某人比却是很不禁打,呵,在这里来见本公子,还说不是刻意?行,那就如娘娘所愿。”   “!!!”   赵戎微笑着揉了揉,然后仔仔细细的测量了下冠绝大离的纤腰,“咦,确实很细,一手就能掌控,盈盈一握,古人诚不欺我。”认真赏鉴着,就像收藏家在面对一件绝世珍品,无比感兴趣的把玩。   “听说,娘娘您善舞,腰肢纤韧,属大离第一?嗯,那等会在下可得仔细研究研究,也请娘娘不吝赐教。”说着,一路攀岩折花。   独孤蝉衣颤抖喊道:“你放开哀家!哀家要杀了你!杀了你!”   赵戎微笑:“杀我干嘛?难道这不是如娘娘所愿吗?”   女子尖声挣扎之间,玉手向赵戎猛抽去。   不过下一秒,她的皓腕便被一只大手稳稳抓住了。   “不听话是吧。”   赵戎二话不说,用手上的毛巾和彩带,将她绑了起来,然后大手将这位大离太后的青丝抓起,让她的螓首不得不高昂起来,玉颜正对着赵戎。   后者举高临下的看着她憔悴的表情,他另一只手用捡起的陈旧玉品,轻轻拍打了几下独孤蝉衣绝美的脸颊。   女子倔犟愤怒的俏脸这时终于涌现出些惧色,“不不要碰到我。”赵戎点点头,凑去唇畔试着塞了塞,堵住嘴。   “唔唔唔。”但是独孤蝉衣却紧紧抿唇,面色惊恐,死活也不让,甚至乘机扭头去咬他的手腕,一旦咬到,估计得掉块肉下来。   赵戎轻轻摇头。   手伸进袖子里,翻找起了东西。   他手抓到一只香囊,顿了顿,放回袖子,转而继续摸索,终于翻取出一块不怎么用的旧手帕,洗的发白。   赵戎低头瞧了瞧,准备将她虎牙很尖的嘴先给堵住,防止乱咬人。   他先是捏住她的鼻子,然后趁她张开檀口呼吸,将手帕往里塞,然而正在这时,趁着赵戎没扶稳的刹那,独孤蝉衣螓首一甩,将赵戎的右手猛的撞开。   砰——!   叮当——!   一道沉闷和一道清脆的轻响,在耳畔响起。   是塞在右手袖子里的一只香囊和一枚白玉,脱袖落地。   赵戎没有转头去看丝毫,按住这位绝美未亡人的螓首,继续去用手帕去堵嘴。   后者一直呸呸呸,想把揉成团的手帕吐出来,前者却是不厌其烦的往里塞,看起来很有耐心,丝毫不急。   独孤蝉衣的身子渐渐僵住,一番折腾不仅无果,还累的快喘不过气,又还被揉成团的手帕逐渐塞满了嘴。   她眼圈通红,呜呜声绝望伤心。   年轻儒生端坐,微微低头,侧脸平静,动作不停。   离二人所在的亭子不远处,一座占地数十米,被古人们修建成奢华浴池的天然温泉,弥漫出温暖的雾气。   这处隐蔽园林内除了身份悬殊的二人外,再无他人。   若从此刻的天上往下看去。   这一座独属于大离太后、象征着无上威严权利的广寒宫,亦是空寂无人。   …… 第四百八十二章 ……就是知道自己是个LSP   独孤蝉衣此时心里一片死灰般的绝望,甚至隐隐麻木了,放之任之,只剩下嘴里因为异物产生的生理反应的呕吐拒绝。   突然这时,她感觉这个无耻儒生的力道好像变轻了些……   独孤蝉衣尝试着将嘴中的手帕吐了出来。   他没发现?好机会……   独孤蝉衣都来不及高兴,下一秒就已经猛的转过头去,朝着身前男子渐渐不动了的右手臂一咬,他竟是不退不缩,被她咬了个正着。   只不到三息。   就有鲜血在从男子的皮肤肌肉与女子的尖牙之间溢出,安静的淌下。   绝美的惹人犯罪的未亡人芳心顿时又恨又喜。   唇齿间的血腥味,似乎是某种上瘾的美食,让她死死咬住,永远也不愿松口。   哀家咬死你!   她快意的高抬下巴,唇上新染的胭脂无比红艳,她杏目上翻,眸光桀骜的向他看去,下一秒,却突然睫毛一颤,有些怔住了。   年轻儒生不知何时起,已经渐渐停下了动作。   他此刻正转着头,看着旁边的某处地面。   脸庞上面无表情。   独孤蝉衣颤动的眸光下移,只见那儿的地上,正安静的躺一枚无暇的白玉牌,与一只绣功笨拙粗糙的香囊……   此刻,赵戎端坐在床榻旁,在大离受万人敬仰的绝美太后正娇躯被束缚着,诱人的躺在此刻他的腿上。   他的左手笔直的垂下,被口水浸湿的手帕掉在下方的地板上。   右手的手臂鲜血淋漓,染红了大半手臂……   但是他此时的目光,却都不在这些上面驻足分毫。   年轻儒生身子纹丝不动。   心湖魔龙乱舞。   目光平静看着那处地面。   空气安静了片刻后,抿唇不语的他突然动了。   没在意尖牙犹咬的右手,弯下腰来,左手探去,然而伸到中途又缩了回来。   左手在胸口衣物上擦了擦。   然后重新伸去,捡起了地上那两件与某两位女子情定终身的信物。   年轻儒生目光低垂,捡起之后,没有去看白玉牌和香囊一眼,直接塞回袖中,默然转首,看着依旧死死咬住他右臂的绝美女子。   他没说话。   目光静静看着她。   臂上的鲜血静静流着。   亭内,二人一坐一趟,四目以对。   “嗬……嗬……”   独孤蝉衣眼睛上翻着,神色有些怔然,某刻悄悄松开了牙,娇躯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这个儒生又变了。   独孤蝉衣很确定。   她眼神颤了颤,主动偏移开了目光。   哪怕是刚刚,快被上一个他侵犯,无比心高气傲的她也没有丝毫害怕。   然而,面对此刻的这个他……   赵戎伸手将绑独孤蝉衣的绳子一解,旋即直接起身。   原本躺趴在他腿上的独孤蝉衣刚解脱开纤手,便直接摔在了地上。   丝毫没有怜香惜玉。   赵戎走到一旁,远离了些地上的那个绝美女子,在石凳上重新坐下。   他手肘撑着膝盖,两只大手并拢捂脸,不顾左手掌赤红的鲜血,来回用力搓揉着脸庞。   然后年轻儒生垂首,染血的十指插进了浓密乌发中。   看不见他低头的表情。   “我看见了。”   他轻声。   亭内无人应答。   独孤蝉衣在不远处,小心翼翼的看着那个坐石凳上正双手抱头的年轻儒生。   他坐在凳子上,抱头卷曲着身子,身体时而紧绷,时而松垮,这两种状态的空隙间,也会伴随着一阵阵莫名的抽搐。   年轻儒生偶尔似是在低语。   “归,我看见‘心’了,还有‘性’。”   他点头。   “我之前不该压着它。”   某剑灵没有回话。   年轻儒生心湖之中依旧是湖水四溅,欲望翻涌,群魔乱舞。   一条条湖底的恶龙,猖獗狂躁的翻腾着。   然而,他的此时此刻的外表状态,却是古井无波。   没有一丝要疯狂的迹象。   年轻儒生轻笑,在心湖内,坦然道:   “我想上她。”   “很想上她。”   “她很漂亮,是离地第一美人,比我见过的几乎所有女子都美,仅次于青君和小小。”   “她是离朝的摄政太后,母仪大离,地位尊贵,还是个年轻的俏寡妇,呵,一个刚丧夫的未亡人……这身份很刺激……至少是让我觉得刺激,前几天在那灵堂上看见她穿孝服的背影的时候,更甚。”   年轻儒生话语顿了下。   他笑容灿烂起来,聊家常似地笑道:   “对了,还有,她的舞姿与纤腰也是冠绝大离,啧啧,我刚刚摸了几下,手感确实没得说,绝了呵。”   “归,其实我挺喜欢会跳舞的女子的,嗯一般腰都会不错,什么姿势都可以驾驭配合。”   年轻儒生喘了几口气,然后语气无比炙热道:   “我想拥有她,狠狠的去占有,一寸一寸的霸占,全是我的。”   言语之间,他的双手却陡然用力,死死的抱着脑袋。   那伤口处的鲜血更加汹涌流出,成一条血线,涓涓流下,染湿了衣袍。   “我是好色之徒,嗯,是曹贼。这就是……‘见性’。”   他说。   下一秒,年轻儒生突然身子一松,蓦的抬起脑袋。   被血指涂抹擦拭过的眼眸里,那眸光却依旧是毫无波澜。   “但是,我不能,也不会这么做。”   他一字一句,语气依旧平静。   “她是李望阙的母亲,李望阙……他喊我先生。”   “我与她没有丝毫感情,今日才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面,毫无情愫。”   “前些天,我与青君与芊儿与清黛,可以毫无顾虑的放开欲望行欢,因为两情相悦,但是此时此刻,对独孤氏,我不能。”   年轻儒生用力点头。   “没错,我说过‘全都要’,但是‘全都要’的初衷,是牵住心爱女子的手,不留遗憾。但是它不能成为我贪图陌生女子美色,随意收女子入幕的理由。这对青君,对小小,对芊儿……对陌生女子都不公平。”   语落,他静了静,笑道:   “而且,我也会很看不起这样的赵子瑜。”   年轻儒生往后一仰,背靠着石桌。   他抬起满是鲜血的手背,歪着脑袋,擦了擦眼角。   “这……就是我真正的本心,我不能真的去碰她……这不是压制自己,而是,遵从真正的本心行事。”   年轻儒生笑了,开心畅快的笑了。   “归,这就是‘明心’。”   “原来所谓的明心见性,不是死死的压制我的欲望念想,强制成为一个无欲无求的神。而是毫不躲避,主动的去拥抱所有的欲望,然后再正视我真正的本心,明白我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些什么,值不值得为了一时的欲念而放弃那些长期坚持的美好东西,然后……再去选择做或不做。”   “就像你曾经说的,就算是坠入魔道,也得明明白白,必须是我的选择,而不是被迫。”   “所以这一次,本公子明心见性后的选择是……不能做老色批,嗯,虽然我知道自己其实是个老色批,但眼下不行。”   亭内,赵戎睁大了眼睛,眼神直直的看着头顶的亭梁。   “明心见性……明心见性……呵,归,坦然直视这心底的万般欲念后,本公子好像有点儿清楚……你嘴里的那个叫‘道’的东西是什么了,它……很纯净,像……纯青的琉璃……在我眼里是这个模样……”   他脸色怔怔,眼睛一眨不眨,似在看着上方房梁,又似在凝视心湖。   此刻在恶龙猖獗、群魔乱舞的心湖乱象之中,隐隐有一抹纯青琉璃色,一如数万年前那一日在朱雀星宿端沿,于漫天血雾、万千魔龙与滔天业火之中,屹立不灭的武夫骸骨。   在某年轻儒生声落之后。   心湖内安静了片刻。   有剑灵颔首。   “善。” 第四百八十三章 我简单讲两句   “喂……你……你没事吧?”   独孤蝉衣忽然轻唤了声。   石凳上的年轻儒生此时回过来神来,转头看去。   在他刚刚发呆的这段时间里,这位在大离至高无上的皇太后居然并没有趁机逃走。   她此时站在亭子边沿,身上也不知是从何时起,披上了一件雪白裘衣,类似一种御寒浴袍,纤手抱在胸前,裹着修长的娇躯,正脸色略微复杂的看着他。   年轻儒生抬手揉了揉满是扭曲血痕的消瘦脸庞,然后垂目看了眼满是血污的五指,与手臂上快要结痂的伤口。   他轻轻摇头,放下手臂,朝那个大离太后笑了笑。   独孤蝉衣见他目光投来,第一时间偏移开了眸光,看着亭外台阶下的水雾。   她抿了抿唇,双手下意识的紧了紧娇躯上这件有个十分古老名字的雪裘。   刚刚赵戎突然解开了她的绳索,将她丢在地上,走去了亭中央的石凳。   整个人就和变了个人似的。   行为古怪至极。   脱身后的独孤蝉衣瞧见亭中央,这让人难以琢磨的儒生,一会儿两手用力揉搓脸庞,弄的满脸都是血污抓痕。   一会儿双手抱头揪发,身子抽搐。   又一会儿仰头喘息,呢喃自语。   最后,他修长身子后瘫仰着,两手肘撑着后面的石桌,头仰天,脏兮兮的脸庞无声蓦笑,笑容灿烂。   独孤蝉衣疑惑不解的看了会儿,有些好奇他嘴里呢喃的话语,不过最后还是没有上前,趁着他分神,赶紧去亭外不远处,取回了她的须弥物和防身宝物。   不过鬼使神差的,这位大离名义上最尊贵的未亡人并没有马上逃走,后来莲步略微犹豫的返回了。   看向亭内那道身影的眸光有些复杂……   此时,独孤蝉衣抿唇暗道:   哼,之前是大意了,沐浴后,须弥物和防身法宝不在身边,竟让他个小小扶摇境近身逞了能,现在哀家有离姬羽衣在身,谅他再高个两境也伤不到哀家一根寒毛……   赵戎的目光在独孤蝉衣披着的雪白裘衣上停留了片刻。   也不知这裘衣是何材质,比洁雪还白,一尘不染,在亭外阳光的映照下,隐隐还会有奇异流光一瞬即逝。   看起来十分不俗。   他打量了会儿独孤蝉衣的表情,忽道:   “多谢娘娘关心。”   “谁关心你了?哀家是怕你突然死在了这里,脏了哀家的地板。”   赵戎笑了笑,没有揭穿她的嘴硬。   独孤蝉衣忽然正过脸来,紧抿唇盯着他眼睛道:“赵子瑜,你刚刚对哀家做过的事……那些冒犯,哀家都记着的,别想着糊弄过去。”   “若不是……不是封禅大礼在即,哀家一定要和你算账到底。”   这位绝美未亡人的身子忍不住气抖,咬碎银牙道:“你……你怎能做出这中无耻违礼之事,林麓书院的儒生也太让人失望了……”   说到这儿,她突然一惊,后退一步。   因为那个满脸血污的年轻儒生突然起身上前了,身子有点摇摇晃晃。   “你,你想干嘛?别过来!”   赵戎面色有点疲倦,不过精神气却似乎是出奇的好,甚至到了近日以来的顶峰。   他向亭子边缘处的独孤蝉衣走去,路上还转头,看了眼外面的蓝天,深呼吸一口气。   “见心明性……”   年轻儒生嘴里小声嘀咕句。   此刻的他,心神无比清醒。   宛若被暴风雨洗涤过的海燕。   而不远处的独孤蝉衣此刻亦是类似感受。   她美眸睁了睁,视野里那个正一步步靠近的年轻儒生,明明走的踉踉跄跄,但是给她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   这位大离的皇太后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然而下一秒,俏脸一板,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荒唐,披着离姬羽衣的她冷哼一声,前迈一步,瞪了眼他。   “哼,你以为哀家还像刚刚那样好欺负?”   赵戎摇摇头,没有回答。   他走到她跟前,瞧了瞧这位尊贵女子的反应,笑着道:   “咳,我简单的讲两句。”   独孤蝉衣瞧着他,不说话。   赵戎点头,“刚刚的事情是在下做的,是清醒的意识下做的,确实很冒犯,占了娘娘您很大的便宜……这些,在下丝毫不否认。”   “你!”   赵戎打断独孤蝉衣话语道:“娘娘先听我说完。”   他左手指了指右臂上的牙印伤口,语气认真:   “但是娘娘身份尊贵,在下想要负责,也没这个资格,况且娘娘现在应该也很讨厌在下。”   “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戎直接道:“娘娘刚刚也痛快的咬了一口在下手臂,瞧,血也流了不少,这教训很痛了,要不……咱们一笔勾销如何?”   他顿住,想了想,诚恳道:   “若是娘娘咬的还不过瘾,在下也可以给娘娘再咬几口,不过勿要选些难为人的部位……等娘娘解气之后,咱们以后见面就都恢复原样了。”   独孤蝉衣秀眉一拧,呸呸两声,没好气道:   “谁稀罕咬你,哀家现在只想漱口。”   她用力抹了抹唇角的血迹。   赵戎点点头,左手悄悄扶着已经痛到发麻的右臂,面色自然的继续道:   “嗯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若是娘娘觉得还不够,要找在下的麻烦,在下也没有话说,接下来受着就是。但是,没错,还有个但是,封禅大礼的事情,在下劝娘娘还是别想着借此来胁迫在下悄悄‘帮忙’。”   独孤蝉衣脸上气恼的表情突然收敛,眯眼看着身前慢条斯理的儒生。   赵戎笑了笑。   他先是叹息一声,然后一脸真诚道:   “嗯我赵子瑜虽然好色,但却做事一向正派,公正无私,从不站队,娘娘可以去打听打听赵某的风评,知道的都说好。”   “???”   独孤蝉衣心里忍不住啐道:呸,你这是公正无私从不站队吗?你这是墙头草,左右摇摆,只拿好处不给哀家办事……可恶至极。   赵戎也不等独孤蝉衣反应,就直接点头道:“嗯,娘娘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如此甚好。”   他面色有些失血后的苍白色,但眼眸确实亮晶晶的。   独孤蝉衣忍不住道:“你这叫‘讲两句’?”   赵戎笑了笑:   “咳咳,再讲两句。其实在下这次来找娘娘,是有两件事情的。”   独孤蝉衣微微昂起精致下巴,清眸傲睥着他,没有说话。   赵戎表情不变。   面对她的傲娇无理,似乎没有丝毫在意。   此时的他,虽是心神俱倦,但却感觉格外的清醒畅意。   知道眼前这个大离太后,他该怎样相处面对。   在见心明性之后,他能够冷眼旁观心湖,私欲、杂绪和本心,一目了然。他可以清醒的正视由这个绝美未亡人勾引出的欲望心念,不昏昏碌碌的被它主宰行为。   有点像……知行合一了。   年轻儒生面色平静,伸手进袖子,摸索了下,从中取出了一本封面颇新的史册,递还给身前这位大离太后。   后者起初面色有些警惕,玉手接过。   她低头才刚瞧了眼封面,便面色一凝。   “这书怎么会在你这儿?”   女子蓦然抬首。   年轻儒生笑而不语。 第四百八十四章 娘娘,用你条毛巾怎么了?   赵戎这趟下山来大离前,曾应林麓书院排名前列的读书种子阳无为之邀,去了一趟书楼七楼。   这位阳师兄也不知是趣味相投,还是眼光独到,起了惜才之心。   因为赵戎对一本南康小国野史的随手批注,而邀请他一齐登楼修史。   入职幽澜府史馆,替独幽城新城主修整望阙洲三千年以来,山下世俗王朝的史书。   当时赵戎听从了晏先生的建议,并没有一时脑热的掺合此事。   他只是应邀登楼,结交了下这位书院翘楚的阳师兄,而对于修史一事婉拒掉了。   不过这位阳师兄也是位妙人,随手便是抛出几个诱人的糖衣炮弹,似乎深怕他心动不了,但是赵戎是什么秉性?岂可被别人‘教做事’。   于是他当即便拍桌而起,拿起‘糖衣炮弹’扭头就走。   什么?你说办事?   没门。   老白嫖……   好吧,其实当时阳无为抛出了两个糖衣炮弹。   一个是能进入书楼六楼的令牌。   六楼收录了林麓书院收藏的所有入品诗词。   金丹镜以下的修士入内,只要是个识字的,灵气修为便是哗啦啦的往上蹭,呼吸间破镜不是梦。   还有一个。   就是眼下赵戎物归原主的这本‘大离史书’。   里面隐晦记载了眼下大离皇室有一个宗室公主,二八花龄,仅次于当朝皇后的大离纤腰美人之类的,名号一大堆……   然后这位待字闺中的公主,受离帝疼爱,让其自主择婿。   而她又痴迷诗书,孺慕书院才俊。   特别是林麓书院儒生,思齐书院的不要……   嗯,又是一个小细节。   书上还写着这位大离美人扬言可以自降身份嫁与林麓才俊为妾,否则终生不嫁。   大离皇帝观念开放,同意此事,并赐了丰厚嫁妆给她。   现如今,这位追求自由恋爱的大离公主,正在寒京外的某处幽静豪华的庄园独居。   守着不菲嫁妆,期待能与某位恰好路过的林麓才俊有缘相遇……   而让当时的赵戎觉得十分离谱的是,书上还详细记载了这座藏娇的金屋位置在哪……   好家伙,你好好的史书,写这东西干嘛?   地理游记呢?   说好的让你们派使者送正史来书院,就结果送来个这东西……   人民群众中有坏人啊。   赵戎当场感慨了一句后,便弯腰捡起了被一脸正气的阳无为丢在地上的大离史书,拍了拍封面上的灰,随手塞进了袖子里。   嗯,阳师兄你丢地上不要,那我就替你还回去好了。   至于第一个糖衣炮弹,过于贵重,白嫖难度太大,赵戎便也没厚着脸皮,用眼神暗示阳师兄‘不要丢东西就丢地上他来捡’……他大手一挥,直接回拒了。   赵戎当时带着这本大离史书下山,是想着顺手还给大离皇室,算是示好。   不过来大离了解了情况后,他转变了战略,决定不明确站队。   于是这本大离史书,倒也一直被其搁置在了须弥物中,忘记处理。   眼下赵戎拿出来,当然不是要签到领取什么‘大离公主’大礼包。   他也无所谓这本书上记载的那个大离宗室公主,是真的存在痴慕才子,还是独孤氏她们悉心营造,选了个美人扮演。   赵戎自是有他的考量……   “是谁给你的?”   此时亭内,独孤蝉衣追问道。   赵戎笑着瞧了会儿她表情,悠然开口。   “娘娘终于气消了?”   独孤蝉衣抿了抿唇,玉手握紧了下手上史册。   她凝视了会儿赵戎,某刻螓首轻点,轻声吟道:“赵先生说笑了,哀家哪里生您什么生气了,刚刚是在……气自己而已,哀家自己命不好。”   赵戎笑了笑,没再为难人,“嗯,那就是在下想多了。”   独孤蝉衣没有废话,追问道:“赵先生在林麓书院,认识书山上书楼七楼东阁内的先生们?”   赵戎笑着不说话。   独孤蝉衣眼神闪了闪,“还是说,赵先生你就是在书楼上修史的先生之一……”   她语气不自觉的柔缓了些。   赵戎听在耳里,不置可否,挽起袖子,修长的食指指了指独孤蝉衣手上的史书,“娘娘收好,这书好像是本风俗的地理游记,一些地名记的挺清楚的……勿要再弄混送错了。”   嘴里边说,他边抬步,与这位一身雪白裘衣的大离太后擦肩而过。   赵戎走出亭子,左手抓按在鲜血淋漓的右臂伤口处,他站在台阶上四望了下。   下一秒,他朝亭外不远的温泉走去。   “娘娘,在下处理一下伤口,等会儿我先离开广寒宫,外人问起,我就说是在宫内迷路了,并没有遇见娘娘……”   “娘娘也等我走了会儿后,再唤下人。”   年轻儒生身后的亭内,绝美未亡人静默不语,微微歪头,注视着年轻儒生忙碌的背影,眼神莫名……   赵戎笑了笑,没回头。   他特意挑了离泉眼很近的温泉上游,蹲在岸边,掬水洗了把脸,然后清洗伤口。   这处位于深宫的天然温泉,似乎有着某种奇效,亦或是其中被添加了某些药材灵物,竟有些止血愈伤的奇效。   赵戎点头,仔细处理起了伤口,闲聊似的朗声随口道:   “对了,娘娘,在下还有件事。小陛下纯孝,也敬慕师道,当真是个不错的帝王,只是年幼,正处于贪玩的年龄……   “在下觉得一味的压制也不太好,赏罚也要适当,怎么说他现在也是大离万千子民名义上的皇帝,娘娘动不动就让他罚跪,有些不妥,嗯,不说什么颜面,毕竟娘娘为母,让小陛下跪,理所当然,但是终究也要照顾一下人君的心气……”   亭内,独孤蝉衣将史书收起,抬眸瞧着不远处岸边蹲着的那个年轻儒生背影。   他语气轻快,低头处理着伤口,动作干净利索,此时言语带笑,像是和她聊家常似的……   绝美的未亡人微微皱眉。   她娇躯上被他触碰后的部位泛起的鸡皮疙瘩,与她一直努力忍着的恶心感,似乎……好像……都没有之前那么重了……   独孤蝉衣捂着雪裘,安静了会儿。   “行,那就不让阙儿跪了。不过,赵大先生,您不是不想当阙儿的师长先生吗,为何还要替他求情?”   她垂眸。   赵戎动作不顿,依旧自顾自的清洗着,此刻摇摇头:   “两码事。就像此时此地,在下和娘娘坦诚相见,没有什么帘幕的遮拦,说话亦是坦白无顾忌。”   “但是等会儿一旦离开了这处园林,在人前,娘娘再与在下相见,那便又是珠帘与纱面重重,男女大防,君臣有别了,在下亦是要举止守礼……”   “有些事情,都是要区分开的,一码归一码。不过娘娘也可以理解为在下矫情,喜欢多管闲事,哈哈……嘶……”   赵戎笑了笑,一时没注意,动作扯到了伤口,旋即变脸吸气。   “哼。”   在人前地位尊贵的未亡人轻哼一声,看见那岸边儒生的滑稽动作,她嘴角微微弯了下,只不过刹那间又压了下去。   独孤蝉衣面无表情道催促道:“赵先生快些,时候不早了,你再不出去,就要惹起怀疑,坏哀家清誉了。”   赵戎点点头,动作加快,然后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独孤蝉衣的方向,眯眼问道:   “娘娘应当很爱先帝吧,将清誉礼仪看的非常之重。”   独孤蝉衣冷下脸,没回答,轻呵反问道:   “天地君亲师,君君臣臣,夫夫妇妇,父父子子……尊卑长幼,皆人伦常纲,乃皇权基石……”   “你们儒生不正是推崇这些礼的吗?要求帝王之家带头模范,哀家与陛下做的难道不符合你们儒家门生们的心意吗?”   她嗓音清脆如黄莺,然而语气越说越冷。   反唇相讥。   “赵大先生你倒好,反来问哀家为何如此重礼。呵,真是……”   这位绝美未亡人话语顿住,后面好像还有句话没说出来。   赵戎转头,眯眼试着远瞅了眼她表情。   “娘娘是想说在下滑天下之大稽,还是说在下身为儒生虚伪?”   “呵,哀家可不敢说这些无礼之话,也不敢质疑圣人,赵先生可别乱说。”   独孤蝉衣抬起下巴,把侧颜甩给某人,仰首眯眼瞧着亭外的无云晴空。   “哦?娘娘难道在践行这些‘礼’的时候,没有一些真情实意吗?应该不是只当作做给别人看的秀吧。”   独孤蝉衣哼了声,撇嘴,“当然不是,哀家当然是……真情实意。”   年轻儒生蹲在岸边,点了点头。   “这就好……不管是大礼小礼,本身都是没错的,我辈儒生推行礼教,最开始的初衷也是好的,但是礼,终究只是形式上的,我儒家的古今先贤想要借助礼来实现的,是背后真正的人伦常纲,是忠,孝,仁,义,信……”   他伸手掬了把水,用力握拳一抓,水全部漏掉。   “若是没有这些真情实意在,那么这形式上的礼还有何意义,只是做给了别人看的而已。提倡帝王家带头模范,哪里只是装装样子,帝王家就不能有些温情吗……若是都把礼当作形式,那么‘礼’反而可能被怀有私心的统治者们盗去,成为了驭民的工具。”   “而一旦有人得逞一次,盗用了圣人们的礼,摄取了巨大的权力,那便又会接着出现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便是大盗群起!”   年轻儒生语气略重,垂下的眸光低沉。   独孤蝉衣转首,轻轻眯眸道:“哦?原来赵先生还有这种忧心的思量,大盗……原来你们儒生们也知道你们有些事情做的事与愿违,那还弄的这么麻烦干嘛?”   她轻笑几声。   赵戎身子后仰,蹲坐地上,肩膀微微往下垮了垮。   “之前和一位挺谈得来的道友讨论过这些,只不过稍微更深一些……圣人与大盗……不只是礼会被盗去……连‘圣人’二字本身都能被盗。”   他垂下眼帘,语气微叹:   “不过我与的他的观点不全相同,有些争论……那位道友比较悲观,言辞也激烈。”   “那赵先生呢。”   “我?我本心是不认同他观点,总觉得应当要做些什么……不能全都无为,顺其自然,因为天下智已开,回不了‘混沌’蛮荒了。但是……”   “但是我其实也挺悲观的,而且只是否定他的办法,却没有自己的办法。所以,当时也是谁也彻底说服不了谁。”   年轻儒生伸手狠狠揉了揉脸庞,呢喃道:   “那位道友还问了在下一个问题,在下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哦?什么问题?”   年轻儒生沉默下来,默默清洗伤口。   那日在太清逍遥府的竹林,陶渊然的课堂上,临走之前,老者问他。   面对大盗,他该如何‘有为’?圣人又该如何为之……   亭内的独孤蝉衣也没催促,安静的看着那个儒生蹲地的背影。   二人之间一直沉默。   各自都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戎抬首,轻笑了声:   “没什么。不过有一点,我却是可以放言的。大盗虽然猖獗,但是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远处,那位大离太后皱眉,“什么意思?”   赵戎看着她,真诚道:“娘娘,这理解起来很简单,这样吧,咱们做个假设,假设你就是一个大盗,你玩弄了这‘礼’。”   “什么叫玩弄,你这是用的什么不正经的词?”   “嗯,好吧,那就是盗取,假设你是坏人,盗取了‘礼’,摄取了强大的权利,干了些坏事,但是你可曾想过,这‘礼’有一天也会被他人盗去,被其他大盗利用,反过来伤到了你呢?”   他一叹,兴致阑珊道:   “好好的一个‘礼’,被一群大盗争来争去,都变了味了,没甚意思。所以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出来当了大盗,总得还的。”   亭内的绝美未亡人螓首轻点。   她“哦”了一声后,不再说话。   赵戎也低头,继续洗起了伤口。   二人无言。   场上的空气安静了片刻。   女子突然轻呵了一声,“原来是这意思,赵先生的比喻,倒挺有趣的。”   赵戎摇摇头。   “只是闲的无聊,偶尔想想。有些事……让圣人操心去吧,我个小小儒生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他没再提了。   随后,二人之间又安静下来。   不多时,赵戎松手,吐了口气。   终于清理完了伤口。   他转头左右瞧了瞧,目光一顿,落在了旁边一只很大的竹篮里。   只见里面颇为整齐的码放着很多洁白毛巾。   上面用金丝刺绣,十分奢华。   赵戎好奇伸手,摸了下,篮子内有些毛巾略湿漉,有些则是挺干爽的,叠放在一起……   “咦,这些干净毛巾都是娘娘的?挺多的,咳娘娘,借再下用一条。”   “不行。”某太后立马道。   她杏目微瞪,下意识前迈一步,只是二人隔得远,却也赶不及阻止某儒生动作了。   他此时已经顺手抽出了一条曾擦试过她娇躯的毛巾。   赵戎一叹:“娘娘,用你条毛巾而已,别这么小气,这不还有很多条吗,你又不缺。”   独孤蝉衣:“……”   这九十九条华贵毛巾,‘各司其职’,分别对应娇躯的不同位置,某些易湿漉部位还会被分到好几条毛巾擦拭,所以干湿不一。   女子急羞道:“不行!你放下,你……”   话还没说完便卡住了,因为不远处的年轻儒生已经随手拿起,轻轻嗅了一口,嘀咕了句“额,还挺香的,娘娘用的东西就是讲究……”   独孤蝉衣:“!!!”   “……不过香里怎么感觉带了点异味……”   “???”   赵戎并不知道,他随机抽了一条对应奇怪部位的毛巾,将其撕成几根布条,包扎起了伤口。   亭内的绝美未亡人暗暗羞嗔蹬脚,却无奈不敢再道明真相……   很快,赵戎又换了件干净的儒衫。   用宽大的袖子将包扎后的伤口遮住。   他松了口气。   随后转头,与独孤蝉衣对视了片刻。   后者不知为何,脸颊有点晕红,特别是在她身上雪白裘衣的映衬下。   她没有去看赵戎,杏目瞪着旁边的地面,似是与这地板置气。   二人默然无言了会儿。   赵戎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浴池林园。   没有出声告别。   独孤蝉衣静立亭内美人榻旁,某刻,目光一移,目送着他背影离开。   眸光有些难言。   约莫一炷香后。   赵戎抄着袖子,悠哉离开了广寒宫。   他手里,抓着一条悄然带出来的彩带…… 第四百八十五章 这乐趣没法与孤寡之人解释   赵戎面色如常的迈出广寒宫大门。   门外拱卫的弦乐离女们自觉让出了一条道路。   不过却并没有人偏开目光看他。   赵戎抄着袖子,往前走了几步,就在某些离女悄然的瞥来了些视线之时,他突然脚步一停。   只见这个年轻儒生突然转头,脸上带着些歉意道:   “那个……可不可以帮个忙?”   众离女面面相觑。   年轻儒生挠挠头,语气有些不好意思:“回头要是太后娘娘回宫了,能不能帮我禀告一声,赵某前来求见过。”   “啊,哦哦。”   众人微愣,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就和小鸡啄米似的。   “那就有劳了。”   年轻儒生春风一笑,直接转首离开了,走前,嘴里似乎还嘀咕了一句。   “唉,今日白跑了一趟……人影都没个……”   众离女:“……”   ……   “这是……他的原话?”   “是的,娘娘。”   广寒宫内,某座雾气弥漫的天然浴池旁的亭子中,有披雪裘的绝美女子端坐在美人榻上,昂着下巴,看着外面的景物。   她侧瞥了一眼亭外跪地禀告的弦乐离女。   后者不敢抬首。   独孤蝉衣忽笑,“嗯,哀家知道了。下一次,若这位赵先生还来,你们可别再疏忽,怠慢了先生,得替他带路,可别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了。”   “是,娘娘!”   亭外地上的弦乐离女用力叩首。   “另外,替哀家去把豆蔻唤回来,和她说,不用再罚阙儿跪了,赶紧回宫。”   “奴婢遵旨。”   弦乐离女恭敬的在胸前画了个弦月礼,唤了声“二分明月离去归兮”,领命离去了。   她自从进来禀告起,便全程不敢抬头乱看,亭内的一些奇怪痕迹……   比如娘娘正坐着的美人榻下方,为何满是木屑,似乎床下凌乱。   又比如娘娘沐浴后擦拭凤躯的毛巾为何散乱一旁,地上还遗落着一根根被人撕碎的毛巾细条。   再比如……石凳、美人榻、地板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又是何人留下……   这些让她心惊胆颤的画面,这位弦月离女离开后,很快便全部‘忘记’了……   亭内,再次独身一人的独孤蝉衣,微微皱眉。   四围空荡无人,只有不远处传来的哗啦啦的泉水滚动声。   女子转首,看了眼某个儒生离去的方向。   “赵戎……赵子瑜……”   独孤蝉衣嘴里轻念了几句,意味难明。   某一刻,她突然起身,俏脸红晕,秀眉紧锁。   感到一阵没由来的烦杂与躁意。   绝美女子绳带一解,褪去雪白大裘,重新朝浴池走去了。   往日端庄轻盈的莲步,此刻略急乱……   今日,某个男子做了太多冒犯了她的事情,而且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之前从未有男子对她做过的,今日算是第一次经历到了……   某一刻。   在浴池内用力搓洗玉肤的洁癖女子,银牙咬碎。   “……赵子瑜……无耻儒生……”   ……   离开皇宫的某条路上。   一个年轻儒生步伐悠哉,此时正从袖子里取出一枚白玉牌,低头,仔细系在腰间。   这枚白玉牌,是他以其温养过的,是与青君的定情之物,原本和墨玉牌一起,被青君贴身带着。   不过昨日在夏虫斋,赵戎与青君分开之前,青君又给他系上了,说是保他平安。   赵戎摸了摸玉牌,不禁有一点儿心虚。   还好娘子蕙质兰心,在走之前把玉牌系在他身上了,还有小小她的香囊也是,不然当时在独孤氏那儿,他没控制住自己,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咦,玉牌怎么有点热了。”   赵戎系好后,摸了摸玉牌,手掌感觉到了上面正源源不断散发出的热量。   不过语气疑惑了会儿后,他很快便明白了。   应该是千里之外,在独幽城的娘子此刻正在抚摸另一块墨玉。   “傻娘子……是不是又在想我了。”   赵戎轻笑的嘀咕了句,也抓紧了腰间的白玉牌,大手揉搓了起来。   这对墨白玉牌,是对通灵宝玉,有时候相互之间会感应。   一旦有一枚被揉搓玉身,或剧烈颠簸之类的,那么另一块玉牌也会感应发热。   “应该是刚刚掉到了地上,让娘子藏‘怀间’的那块墨玉感应到了,放出了热量。”   赵戎想了想,点头,旋即忍不住有点恶趣味的想到:   咳咳,也不知道当时有没有吓到娘子,话说我家青君当时在干嘛?是在上师长先生们的课,还是府内有典礼,她清清淡淡,在同门人群里独来独往,优雅冷清……   不过现在玉身发热,那相比是青君已经闲下来了,回到了私人住处。   因为娘子藏玉的位置,赵戎可是已经‘摸’清楚了,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所以她取出玉来,肯定是的红着脸悄悄的。   不多时。   赵戎边笑着赶路,边把玩起了腰间的白玉牌。   而远处千里外的某个发呆痴念夫君的秋眸女子,亦是素手捧着墨玉牌眉眼欢喜的揉着。   夫唱妇随的二人,似是玩起了游戏。   一会儿他揉揉白玉,让通灵的玉身发热,温度传递过去。   冷却了一会儿后,远方的她也揉揉墨玉,将她的温度传递了回来。   二人皆感受着对方给予的温暖。   默契的回应。   一时之间,这对青梅竹马不亦乐乎的玩起了在某个剑灵看来无比幼稚的游戏……   “喂,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无聊?”   心湖之中,剑灵忍不住了,无语道。   赵戎没理,边悠哉的赶路,去与芊儿青黛她们会合,一边继续揉捏白玉牌,‘骚扰’着远方的娘子。   “喂,本座和你说话呢?”   赵戎点点头,悠悠道:“我知道啊,见心明性之后,本公子此刻发现,和娘子隔着千里一起揉玉这件事,比你重要啊,所以你可不可以别打搅?”   他觉得他语气挺委婉的。   归:“!!!”   它噎了噎,随后冷笑一声,语气略显假的诚恳赞赏他道:“真厉害啊,赵大公子,活学活用了,本座教的东西,属实全让你玩明白了。”   剑灵夸了几句后,点头道:“行,本来要和你说下‘见心明性’后,那界外古怪功法的事的,现在嘛……不打搅了赵公子了。”   赵戎动作微顿,捂嘴咳嗽了两声。   他揉了揉白玉牌,点头道:   “咳那个,你说吧,没事的,我在听。”   剑灵却是不怎么买账,“别呀,你继续和你娘子玩着呗,本座不惹人嫌,就安静看着你们小两口能有多无聊。”   赵戎挑眉,却也是不干了。   “无聊?谁说的?”他长叹一声,摇头道:“哎,我与青君之间这事的乐趣没法和孤寡之人解释。”   礼貌剑灵:你吗?   空气安静了下来。   归不太想和赵戎说话。   后者笑了笑,低头又揉起了白玉牌。   不多时,赵戎看见了不远处的城门,快要离宫了。   他忽然在心湖中道:“喂,谢谢了。”   “呵,谢本座干嘛?本座哪里配得上赵公子言谢啊。”   “没什么,就是想谢你。”   剑灵安静了会儿,撇嘴道:   “别谢我。这一次本座没做什么事,不是上回在幽山下,本座浪费口水的斥喝你。这一次,能够真正见心明性,拥有修炼那界外功法的资格,靠的全是你自己。   “……赵大公子干的,呵马马虎虎。”   赵戎笑了笑,归嘴里的马马虎虎,嗯是极大的褒义词了。   “过奖过奖~”   “呵,德行。”   年轻儒生想了想,又忍不住道:   “其实……你若是当时提醒一下我,这见心明性,是’见‘与’明‘而不是’压‘与’止‘……那我应该能更早些醒悟的,因为这有点像……知行合一了。”   剑灵却是好奇问道,“什么是知性合一?”   “……是一种叫心学的有趣东西,以前有学过一点……”   年轻儒生只说了两句,语焉不详。   他摇摇头,没再多提。   这时,年轻儒生暂时放下了腰间的白玉牌,手伸进袖子里,取出了某一条被悄悄带出来的彩色缎带。   他低头,又一次嗅了嗅。   归顿时看不下去了,语气怒道:“喂,你怎么这么变态!刚刚没见心明性也就算了,现在还悄悄的来闻?”   刚刚白夸奖你了。   赵戎没有回话,又嗅了口后,他微微皱眉,似是在努力回忆辨别着什么。   “……”   归见状,也渐渐察觉到似乎是误会。   不过现在它却也放不下面子道歉,安静了会后,淡淡道:   “喂,这是什么东西,你什么时候拿的?”   赵戎没抬头,“刚刚从独孤氏那儿拿来的。我觉得这东西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归皱眉:“女子哪有不爱美的,那独孤氏身为太后,用一条七彩的缎带怎么了?系个头发不行吗,你这也管得着?”   赵戎却是点头,“不行的,她不能用,不是我管,而是礼教管束的,她眼下还在孝期守灵,每次见她,都是一身素白。”   顿了顿,“呵,但是刚刚在那亭子里,她身上却是出现了这条彩色的带子,而且联系到当时的情景……”   “这条彩带不是她的,是她要见的那个人的。”   他语气冷静。   剑灵安静了会儿,颔首赞同,“推断不错,但是你管别人要见谁,与咱们又没关系。”   赵戎摇头,“她刚刚明显是在等某人,不是在等本公子,她应该不知道我来了,当时惊吓的都从榻上翻下来了。”   说到这,似是又想起当时画面,他笑了笑。   旋即,年轻儒生脸上笑容收敛,轻声道:“但她当时初见我时的表情,不只是惊慌,还有点……心虚之类的,眼神躲闪了下,左右四望。她应该有些事瞒着我,嗯,和我有关。”   他语气笃定。   剑灵沉默了。   片刻后,它点点头,“分析的不错,你倒是很敏锐,这是优点。”   赵戎没回话,微微垂目,仔细打量起了这条彩带。   某刻,他发现什么似的,手一翻,在彩带一角,看见了一行刺绣的小字。   “……二分明月,离去归兮?这不是乐坊司里那些弦月离女经常神神叨叨的口号吗……”   赵戎目光忽亮,“彩带,彩带,是不是与她们乐坊司内那位彩衣女官有关?听抑武兄和苏青黛他们说,这位弦月离女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几乎无人见过,所以……”   “咱们的太后娘娘今日遣退宫人,在浴池旁的亭内等待着,是要见她的?那本公子当时看见的那道身影,应该就是这位弦月离女的?”   赵戎眯眼轻语了起来。   归笑了,替他接话道:“所以,当时你欺负这位大离太后时,那个彩衣女官其实就在附近?她使用了些隐蔽身形的功法?从头到尾一直没有现身?她在旁边默默旁观着?”   赵戎不置可否。   他转头,瞧了眼广寒宫方向。   归轻笑,“呵,当时在场的竟然还有第四人……”   赵戎随口问道:“第四人?加上这个彩带的主人,不是三人吗?”   归大吼:“赵戎,你她娘的漏了本座!”   赵戎摇摇头,“没漏。你不是个魂吗?”   “……???”   不多时。   回往广寒宫的赵戎突然回正头,将彩带直接塞进了袖子里,大步朝前方城楼走去。   步履不知为何,越来越快……   少倾,年轻儒生登上了城楼,进入了一间用于进宫之人的随从等待的厅堂内。   他刚步入,便一眼扫去。   只见苏青黛与赵芊儿都在,不过二女却是隔的远远的,相对而坐。   各做各的事。   小芊儿搬了一张椅子,摆在大厅内的东窗旁,半跪在上面,趴着窗子,打量城楼外的皇城风景,翘首以盼着他的归来。   而苏青黛则是在内厅的一张方形桌子后面,玉手的手背支着半边俏脸,垂着美眸,在模样认真的翻看一本墨经。   二女应该是僵持冷战了很久。   井水不犯河水。   赵戎见状,无奈摇首。   “戎儿哥,你终于回来了,饿是我咯~”   年轻儒生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冲过来黏人的小丫头脑袋,然后他转头,眯眼瞧了瞧内厅里的那个黑裙绝色女子。   此刻,似是听到了他进厅的动静,她纤腰一直,放下手,欣喜的收起了书本。   女子玉手轻捏两边裙摆,提起,快步迎了上来。   “子瑜。”   苏青黛笑容温婉,眼神亮亮。   赵戎与她对视片刻,轻轻一笑,点头……   很快,三人聊了会儿,便一齐离开了皇宫。   赵戎带她们去往闹市的一件老字号客栈,吃了一餐丰盛午餐。   下午。   赵戎带着二女一起前往礼部。   他帮助顾抑武等正义堂学子,处理起了封禅大典之事,阔别几日,众人也没空寒暄。   忙碌了一下午,夜深才纷纷疲倦而归。   第二日。   众儒生亦是又忙碌了一天。   终于,在第三日上午,一切准备完毕。   众人开始启程,前往祭月山。 第四百八十六章 路上琐事   近两日,赵戎与顾抑武等书院儒生,白日奔走忙碌,调度朝廷六部。   夜里挑灯查阅礼教典籍,修订封禅大典第仪式流程。   终于大致理清楚了这次封禅的脉络,与第三日在离庭的早朝上,递交了一份厚厚奏折上去。   摄政太后独孤氏与摄政王李明义,代替幼帝览阅奏折,按照上面的一项项‘建议的调度’,一丝不苟顿下发了一系列圣旨。   文物百官纷纷领命。   在昨日,独孤氏和小皇帝为大离先帝的守灵的期限已过,可以启程离京城。   清晨的朝堂上。   门外斜入的晨曦,铺洒在身着礼部官服的赵戎和顾抑武,一身蟒袍的李明义,还有张会之等文武百官的脚下。   端坐于最高处,珠帘后的那位蒙纱的白服未亡人宣布今日启程。   她徐徐颁下一道道圣旨安排部署。   寂静的大殿内,独孤蝉衣清脆如黄莺的声音回荡……   早朝后,众人忙碌准备了一个上午。   于下午未时一刻,不下数万人的庞大队伍在城门处集结。   有全副武装的禁军兵马。   有太后皇帝出行恢弘庄严的帝王行宫。   还有人数众多的官员的车马……   队伍壮观,浩浩荡荡的启程了。   后方,还跟着自发尾随的离京百姓,去参加即将举办大祭月山盛事……   ……   “这么说,那天在城楼,你是在饿着肚子等我?”   “嗯。”   “不是说了你要是饿了,可以自己去吃点东西吗,先回府。”   “我才不要,要是刚走你就出来了这么办。”   “傻丫头。”   “嘻嘻。”   “……”   晴日,一条延绵数十里的庞大队伍,此刻正行走在官道上。   从高空往下望去,这规模空前宏大的队伍,蜿蜿蜒蜒,一辆辆车驾行辕周围,遍布密密麻麻的人头……   赵戎此时正面带笑容,身后小芊儿。   二人骑马,略微加快马匹速度,一路上越过众人,向前方不远处队伍中央的一座恢弘庄严的帝王行宫赶去。   眼下,众人已经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约莫很快便能到达祭月山。   不过赵戎却是不太急。   因为按照安排,已经有队伍快马加鞭的提前赶到祭月山布置,等赵戎他们赶到,那些也能差不多刚好部署完。   赵戎和顾抑武到了祭月山,就可以直接开始封禅大典了。   “先去的队伍应该已经到了,咱们明天这个时候,应该也能到。”   此刻,年轻儒生骑在马背上,眯眼看着前方看不见尽头,轻轻点头。   这两天,随着一道道圣旨的颁发调遣,整个大离都已经行动了起来,向祭月山汇聚。   每天都有不少人,从各地赶来,中途加入队伍。   眼下,这往日里的宽敞官道,竟然都显得有些不够用了。   “嗯,戎儿哥,我有点想小姐了,你这几天办完大典,咱们就赶紧回去。”   小芊儿摸了摸马头上的棕色毛发,浅笑道。   赵戎回头看了她眼,失笑,“这才分开几天,你就想青君了,嗯,好吧。”   “哼,难道你不想小姐?”   小丫头歪头,语气‘威胁’道。   “行行行,想,想的不得了。”   年轻儒生无奈,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白玉。   马背上的他略微仰首,眯眼看了看前方快靠近的帝王行辕,忽笑问:   “所以说,那前两天在城楼,苏姑娘也是和你一样,饿着肚子等我?你和她都在大厅里,中途……都没出去活动活动?”   “活动什么?没有。哼,没意思,她也没意思,开先还找我聊天,我没理她。她一直坐在里面,后来还掏出了本书来,假模假样的看着。”   “哦。”   赵戎轻轻点头,眯似在聚精会神的瞧着前方风景,没再问了。   小芊儿日常在赵戎面前损某位仙子。   “我看呀,她八成是在神游天外呢,就她个小丫鬟,没有戎儿哥的帮助,哪里看得懂墨经,要不是你之前的指教,苏青黛估计都不知道怎么学起墨家。”   赵戎一笑,没有接话。   小丫头踢了下马上前,伸出纤手,给赵戎整理了下衣领处的皱褶,嘴里哼哼唧唧。   “没有她在,舒服多了。话说,她最近是不是越来越大胆了,调整我在咱老赵家的权威地位?”   她摇了摇手上马缰。   “不行,本姑娘回头得再调教下苏丫鬟。这几天小白叔有事忙不在,他昨夜才赶回来,我忙着去处理公爵府在寒京商号的事情,有点儿疏忽管教苏丫鬟了。”   说到这,小丫头忍不住犯嘀咕道:   “唔奇怪,之前明明管教的服服帖帖的,最近怎么越来越野了?还敢跳?难不成她以为读了几本墨经,得些戎儿哥的指教,就有实力能叫板本姑娘了?唔愚蠢的丫鬟。”   某个喜欢传道授业解惑的年轻儒生忍不住握拳捂嘴。   “咳咳……”   “戎儿哥你咳嗽什么?是身子不舒服?”   “啊,没事没事。咦快到了,咱们准备下,等会儿龙驾见见太后和小皇帝。”   “哦,行。”   眼下赵戎是要去找独孤氏,后者刚刚派人来唤赵戎过去,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不过小芊儿抢着跟过来了,把苏青黛还有李白丢在了后方的马车上。   赵戎带着小芊儿来到帝王行辕前。   这是眼下队伍中最庞大的车驾,由十几匹龙驹拉着。   高大宏伟,紫色玉明黄色的庄严的帘幕深深,周围也被雪蚕等众多弦月离女,还有威武侍卫们护卫着。   这一次前往祭月山。   寒京几乎都空了一半,月坊司亦是可谓倾巢出动。   独孤氏带着大批弦月离女出来,只将大司乐木槿还有一些心腹留在了寒京坐整。   包括李明义在内的李氏皇族也是几乎被全带出来了,除了一些年老难以奔波的宗室王爷。   离庭的文武百官也是如此,只有些老臣留守在寒京。   赵戎对此颇为理解,要是他是独孤氏,也会防着某些事……   正在这时,只见独孤氏和小皇帝似乎正在行辕内召见臣子,此时正好结束,帘幕被雪蚕等弦月离女掀开,从中走出来了李明义和几个陌生之人。   “赵先生。”   一身蟒袍的威严男子脸上露出些笑,打了声招呼。   赵戎点头,微微侧目看了眼和李明义一起出来的两个陌生人。   他们的衣饰打扮有点不想离地之人。   “这是邻国的使节……从西边来的。”   李明义简单解释了句,也没多说,和赵戎间断寒暄了下,便带着那两位外国使节离开了,脚步颇快。   “邻国,西边……”   赵戎转头看了眼他们离去背影,轻念了句。   “应该是与封禅无关,他们的外交国事吧……”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没再多瞧,回过头来。   “麻烦通禀一声,赵子瑜应娘娘之邀来了。”   雪蚕看了年轻儒生一眼,掀开了帘幕,放赵戎与赵芊儿进去……   赵戎本以为独孤氏唤他过来,是有什么要事相商。   然而刚进去待了没一会儿,他便发现上首帘幕后的那个绝美未亡人左一句右一句说了一大堆:   有的是对赵先生嘘寒问暖,有些是聊家常似的谈些大离先帝的往事,还有一些小皇帝以太子身份即位的经过……   好像没有什么中心主题,但是赵戎不是傻子,很快便了反应过来,独孤氏好像是为了书院修史的事情。   误以为赵戎是书楼七楼的修史先生。   她说的很多事,其实都是强调两个观点。   作为大离王朝建立者的大离先帝,江左布衣起义,得国极正。   而小皇帝作为前者亲自册封的太子,符合大统,即位当之无愧,是实打实的正统……   赵戎听的有些无语。   不过他对此也有些考量,并没有可以去解释太多。   于是乎,众目睽睽下,坐在龙驾上首的雍容太后带着小皇帝一起,对下首静立的年轻儒生嘘寒问暖,聊了起来。   君臣一问一答。   赵戎挺有耐心的,边应付自如,边打量起了场上众人。   他与上方的严肃端坐的小皇帝眼神撞到了一起。   后者似乎很想和他说话,不过却因为旁边独孤氏在,不能像私下里那样开口。   不过,少年看向赵戎的目光却是有点感激之色。   赵戎心里一笑。   应该是前几天替他求情的事情。   于是二人对视,都默契眨了眨眼。   而小皇帝身边的绝美太后,像是忘了那一日的事情,从没有发生过似的。   面对下方的赵戎,她坐姿端庄,仪态万方。   二人隔着重重帷幕,只能看见对方的身形影子。   虽然赵戎瞧不见她表情,但是独孤蝉衣说话的语气,与之前几乎无二。   有点亲近倚重,但却又暗含着些客气疏意。   听在周围其他人耳朵里,这里面便是如鸿沟般难以跨域的距离。   大庭广众之下,行辕内,太后与臣子二人,一举一动守礼守节。   简直堪称君臣相处的典范。   周围不少人暗暗点头:这赵先生不愧是林麓儒生,儒雅真正,太后娘娘嘘寒问暖,是真的倚重这位赵先生啊。   某一刻,年轻儒生忍不住抬目,瞧了眼高高在上的那个绝美未亡人的身形。   后者话语徐徐,语气依旧平淡如常。   “赵先生近来真是辛苦了,为了大离的社稷,劳碌奔波……哀家惭愧。”   “娘娘客气了,不辛苦,都是应做的。而且能为娘娘分忧……是在下福分,封禅大礼定会鞠躬尽粹。”   帘幕后的独孤蝉衣,虽然神态雍容优雅,但是却还是不禁细看了眼下方恭立的那个正经儒生。   不过这些话她此时当然不会说出口。   珠帘后方,绝美未亡人唇角牵起些笑,赞美道:   “赵先生才智无双,事事周到,又谦虚儒雅,真乃肱骨之臣……”   “太后谬赞……”   “……”   约莫一炷香后。   赵戎婉拒了独孤氏的晚宴共餐的邀请,带着小芊儿告辞离开了行辕。   “戎儿哥,这大离太后的话好多,说一大堆,我都没听懂她到底要说什么……难不成真的想请你吃饭?”   返回的路上,小芊儿上前好奇道。   赵戎想了想,转头和小丫头大致讲了讲独孤氏误会他是书楼修史先生之事。   “哦,修史?这有什么用,她就是想你以后能给她们大离多写几句好话?”   赵戎看了圈四周,然后摇头道:“没这么简单,幽澜府史馆委托书楼修史之事没这么简单,修史本身对于山下王朝也没这么简单。”   他顿了顿,“前面那个‘不简单’,我也不清楚,后面的这个‘不简单’,倒可以与你讲讲。”   “哦?怎么个不简单法?不就是本史书吗,现在都没什么人看,在山上哪里有画本小说畅销?”   “是没有什么人看,但是史书本就不是给百姓大众看的,它是给有心人看的,在某些需要的时候,它就是最需要的东西,可以……”   年轻儒生摇摇头,轻吐四字。   “动摇国本。”   “什么国本?”   赵戎转头,认真道:“若是山下小国,其实是无所谓。但是……对于一个想要强盛的山下大王朝而言,得国正不正?史书上怎么写?这些很重要。”   “否则单单一个’得国不正‘四字,便可能成为各自皇权的不稳定源泉,动不动被人当起义造反的借口……”   “这事大概有点像……眼下这个封禅大典,都是为了稳固世俗皇权。”   他眼前闪过些曾在书楼下看见过的车水马龙画面,来林麓书山的各国使节络绎不绝。   这些人既是代替山下各国君王来送史书,也是……来送礼打探。   刚刚独孤氏的热情示好也是如此。   她其实很讨厌他的……赵戎不傻,看的很清楚。   所以刚刚才不想在行辕里多呆。   年轻儒生心里暗道……都说漂亮女子会演戏,诚不欺我,不过本公子对于相互飙戏不感兴趣。   他看了眼目面色好奇的小芊儿,继续道:   “以往,这些正史的编写权,都把握在那些世俗王朝手里,他们想怎么写怎么写,但是眼下,一个更有权威的强大势力没收回了权利,亲自修史,你说那一方的权威和说服力更强?”   赵戎笑了笑,自问自答:   “显而易见。所以只要是有点野心的山下君王皇族,想要国本稳固,当然是想书院书楼的修史,能有益于他们。至少不能带有不好的偏向。”   “笨丫头,你听说过春秋笔法吗?”   “什么春秋笔法?春秋是谁?”   “……”   赵戎忍俊不禁,摇头。   “没事了。反正你只要知道,对于读书人而言,很会玩文字游戏,有心或无心,几个字就能整出花样来。”   “修史一事,亦是如此……”   小芊儿若有所思,点点头。   她忽道:“所以,这大离太后这么在意这些……其实野心不小?”   赵戎不语。   …… 第四百八十七章 苏氏来信,李白请辞   “戎儿哥,那太后怎么一直哀家哀家的喊着,哀家是什么意思。”   回去的路上,小芊儿化身好奇宝宝。   赵戎不厌其烦,转头耐心道:   “是孀居的太后或皇后的自称,她们的皇帝丈夫去世,为表示无比伤心哀悼,自称为哀家。”   “原来如此……伤心哀悼……”   小芊儿恍然大悟,思索道:“那戎儿哥,你回头万一不小心没了,丢下小姐和我,那我们是不是要自称哀家啊?”   赵戎:“……???”   好家伙,能一句话就把本公子送走了的,还想得你啊。   空气安静了片刻。   “可以,但没必要。”   某年轻儒生点点头,下一秒扑了上去,动若脱兔。   小丫头腰一扭,泥鳅似的一躲。   她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唔戎儿哥你干什么?”   “干什么?”年轻儒生压着笑,正经点头,“当然……你。”   “讨厌!你别……别过来,有人的……呀!”   赵戎笑着去抓她。   小芊儿呜呜逃走~   ……   赵戎与赵芊儿打闹了会儿。   某个小丫头再也不敢自称哀家了。   青梅竹马的二人很快又你侬我侬的手牵着手。   当他们骑着马返回时。   李白正在抱着剑,侧靠在马车门旁,手里那把锉刀,修剪指甲。   “小白叔。”   二人打了声招呼,便经过他身旁,卷开帘子,进入了马车内。   帘子束起,没有放下,透透风。   车内,黑裙如瀑长发的苏青黛正坐在位子上,精致的小拇指微微翘起,夹着一张黄色信封。   她两只纤手摊开了一张信纸,正低头仔细翻看着。   唇角带着些弯弯的弧度。   赵戎与赵芊儿入内。   “子瑜。”   听见前者进来的动静,苏青黛眼睛不离信纸,浅笑的脆唤了声。   “谁的信,这么开心?家里的?”   赵戎笑着坐在了她的左手边。   小芊儿瞅了眼苏青黛,抱着赵戎胳膊,雪白小手习惯的扣起他的五指。   小丫头坐在了赵戎的左手边。   “嗯,是家父寄来的信。”   苏青黛开心的挽起赵戎胳膊,两手捧着信,呈到她真命天子的面前,眸光亮亮的看着他,一双美目弯成了月牙儿。   赵戎一笑,伸手接过细看了起来。   二女贴着年轻儒生坐。   在他打量间,二女飞速对视一眼,像是无意扫过了对方似的,目光擦过后,不再看对方。   赵戎没有瞧见家里两个女子的暗战,就算瞧见了也只当作没看见。   他心神放在信上。   这是南星郡苏氏寄给苏青黛的家书,看笔触,应该是那位苏老爷子写的。   嗯,应该算是赵戎的便宜岳父。   不过眼下,他还没有给死心塌地跟着他的苏仙子名份。   关于名份这事,赵戎虽然一段时间没提。   但是他并没有忘。   而苏青黛看起来也很懂事,一直没有催促过赵戎,甚至这些日子以来,关于这些事一字也没提过。   赵戎想起也忍不住心起怜惜疼爱之意。   他喜欢又乖又聪明的女子。   嗯,其实笨些也没事,但一定要乖懂事……   赵戎抿唇,目光扫过信纸。   苏氏家书的开头,是老爷子对苏青黛这个苏氏最优秀嫡女的嘘寒问暖,随后便大篇幅提及到了赵戎。   这位便宜岳父看样子应该是已经十分清楚了他的事情,信里也是对赵戎一阵夸张,对这个女婿十分满意,叫苏青黛勿忘苏氏家风礼教,遵守女诫妇德,好好服侍良人。   赵戎看了大半页对他的夸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看得出来,这位老丈人应该是忠君爱国的性子,字里行间,对于赵戎与小皇帝亲近,还有帮助小皇帝和太后封禅的事,大加推崇表扬。   一把老骨头似乎恨不得立马从南星郡快马加鞭赶来,和满意的女婿痛痛快快的喝顿酒……   也是,这老爷子要不是这种性子,估计之前也不会带偌大的苏家冒大险,跑去西边三郡搞敌后侦查,被周独夫全部逮捕扣押……赵戎心里摇头道了句。   不过信里也隐隐提了名份的事情,让赵戎和苏青黛尽早确定下来,早日完婚然后……咳咳给苏家多来几个大胖外孙。   赵戎眨眨眼。   也是,人之常情。   他身旁两侧,时刻关注赵戎视线与神态的二女也察觉到了这些。   车内,黑裙黑发的绝色女子微微低头,脸颊泛起些晚霞似的晕红。   小芊儿桃花眼轻眯,鼓嘴嘀咕了句“这苏老爷子真不正经嗯养的女儿也是”。   赵戎继续往下看。   信纸剩下的内容,大概是说,苏老爷子很想赶来祭月山观摩他女婿办的封禅大典,见证小皇帝被离地先民的英魂认可赐福……   不过老爷子最近旧病有再犯的趋势,苏氏族人纷纷劝下了他。   老人书信言语惋惜黯然……   马车内安静片刻。   年轻儒生面色专注,默念完了信。   他抬头轻声道:   “若我没记错,青黛好像说过,岳丈已经七十高寿了,古稀之年,又有旧疾,确实是不易过于奔波。”   岳丈二字,让苏青黛顿时心花怒放,眉欢眼笑的点头。   “嗯嗯!我也这样觉得。”   小芊儿轻哼一声,眯眼心念起小姐的话,她瞥了眼某欢喜的绝色仙子。   乖巧的抱着戎儿哥胳膊,十指紧扣着,没有说话。   年轻儒生手里将信纸仔细折起,塞回信封,交代道:“青黛,咱们回封信给岳丈,让他留在家好好修养,等回头大典结束,嗯,有时间我就带你回去探望。”   “好的,子瑜,都听你的。”   苏青黛用力点头,眼眸亮亮,笑颜灿烂。   赵戎眯眼看了眼外面天空,想了想,转头欲朝她说些什么,不过又合上了嘴。   苏青黛打量着他面色,小声探问道:“子瑜,有什么事吗,你说。”   赵戎摇摇头。   这时,外面充当车夫驾驶马车的抱剑汉子吹了吹指甲,瞅了眼,满意点头。   他拍拍手,眺目望了眼庞大队伍前进的方向。   远方的山脉此起彼伏,应约间能看见一座宏伟无比的高山轮廓……   抱剑汉子无声嘀咕了道:“还真是在这封禅……不愧是她们的大本营,走势全在她五指间……”   李白收回目光,紧了紧怀里剑。   忽然唤了句:“赵小子。”   他没去看背后马车里闲聊的赵戎三人,“有没有空?说个事。”   赵戎闻言,将信封塞回苏青黛手里,点头。   “什么事,小白叔?”   抱剑汉子伸手,指了指外面。   小芊儿默契的上前,接管过了车夫的位置。   李白跳下马车,赵戎起身弯腰,离开马车,跳了下去,跟上了他。   二女没有不懂事的跟上。   她们目送要私聊的二人背影远去。   ……   “小白叔,你是说等我举办完封禅,你就要先走一步,去处理咱们家公爵府那边商号的事情?”   年轻儒生与抱剑汉子徒步走在官道旁,没有阻碍后方的马车队伍。   二人渐渐落后,到了队伍后方。   “嗯,有些急事处理,你封禅完,我就要先走一步。”   “额,这么急?前两天我带芊儿回独幽的时候,你留在这儿,不是去办完事了吗?”   抱剑汉子直接坦白道:“哦,前几天我是跑去喝酒了,把寒京逛了个遍。你不知道?”   他想了想,一脸认真道:“我前天傍晚回去,不是给还你带了两份羊腰子吗?这可是我跑遍寒京诸多酒楼,从最老字号的那家买的,他娘的,两份羊腰子都快抵得上一壶极品女儿红了。”   年轻儒生:“……”   空气安静了下来。   “不是,你给我带羊腰子干嘛?”赵戎满头黑线,忍不住吐槽。   抱剑汉子不说话,翻了翻眼,瞅着他。   赵戎:“???”   李白见状,一叹,“唉,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没有赵昆那老家伙烦人,我不得抓紧时间享受一下?”   赵戎无奈,咳嗽了声:“小白叔,你酒得戒戒了,不然以后容易误事。嗯,行的,你有事就先走一步,我和芊儿还有抑武兄他们一起返回。”   爱酒汉子两手抱胸,微微斜了下头。   他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但我怕你出事,小姐叫我保护好你,嗯,柳老妹也就你一个儿子,哎,我得看护着点啊。”   年轻儒生嘴角抽了下,面无表情道:“你别乱叫我娘亲。”   汉子摇摇头,“我和你小子的爹娘交情可是不差,叫声老妹怎么了,就你小子爱多管闲事,以前叫的时候,你怎么不从娘胎里跑出来抗议?”   赵戎没接话,轻轻点头,不动声色道:“哦,那你知不知道我爹在哪?他人还……在不在?娘亲临终前也没和我提过这些。”   “这我怎么知道,我和你娘都是公爵度四房的供奉,还有赵昆也是,这些年都是在公爵府待着,你也知道的。你爹当初在公爵府没待多久,你小子刚出生,他就走了。”   李白嘀咕着,低头取出了一壶酒,浅浅抿了口。   “我也不知道是去干了嘛,难不成跟在他屁股后面?这些是你娘和你爹两口子的事情。”   赵戎目视汉子的眼睛。   二人对视了会儿。   抱剑汉子吧唧了一下嘴,品着寒京城内最烈的酒水,呼了一大口酒气后,出声:   “嗯,我以前也挺好奇,有问过你娘的,但你娘不是说你爹回了南逍遥洲的故乡吗?而且这些,难道没和你说过?”   赵戎抿唇,“说过,只是这么多年了……那人都是渺无音信,一个字都没有寄去大楚,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南逍遥洲的故乡,或者说……是路上出了事。”   他语气略微低沉。   玄黄九洲很大很大,在这个时代,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一旦出了远门,很可能就是天涯两隔,再难见面。   因为车马很慢很慢,哪怕是修士乘坐的云海渡船,在辽阔的九洲面前,也是慢若斥鴳。   也只有传说中鲲鹏那种神话妖兽,才能逍遥游历九洲吧……   况且在路上,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意外。   万一路过了一些兵荒马乱的王朝,或是有恩怨血仇的仙家扎堆的仙山福地,被卷入其中……   在这九洲之中最小的望阙洲内是如此,更何况在跨越大洲的距离上呢。   “哦,那我就不知道了。”   抱剑汉子平静摇了摇头。   年轻儒生沉默了会儿。   李白忽笑一声:“要是放不下,你小子改日就走一趟南逍遥洲故乡,找那家伙去就是了。”   汉子把手上酒壶往前一抛,年轻儒生接过,微愣。   “七尺大丈夫,别婆婆妈妈的,男儿年轻时,不要吝啬胸中的那一口意气,想干什么事,想见什么人,大胆的去干去见便是。”   赵戎安静三息,突然仰首喝了一大口烈酒。   他袖子抹了抹嘴,展颜一笑,憋下那股呛喉咙感,用力点点头。   随后,二人又回到了原来话题。   “小白叔,你有咱们家商号里的急事要忙,那就先去吧。我没事的,那会儿都封禅结束了,而且不出意外我会和书院的孟学正一起回去。”   李白摸着下巴,眯眼不说话,似是思索。   赵戎轻笑,“虽然是有点矛盾,但她毕竟也是林麓书院先生,某些默认的原则,书院内大伙都会遵守……再说了,小芊儿也会跟在我身边,你放心去吧。”   抱剑汉子想了想,点头。   “嗯,那行,事情处理完,我立马回去找你们。”   赵戎笑着点头。   正在这时,他的余光突然瞥见队伍后方有一支奇怪的人群。   “咦,这是什么?”   赵戎回头。   只见后面有一支颇为奇怪的庞大队伍。   一群守备森严的禁军,拉着一个……巨大的龙棺,周围被祭祀的庄重礼器和雪白缟素包围。   这对抬棺的古怪人群,人数众多。   气氛庄重沉凝。   赵戎目光认真的扫过,在这对抬棺人群的边缘某处,他目光一顿。   看见了某道熟悉身影。   “会之兄?”   年轻儒生微惑,抄着袖子走上前去。   李白看了眼那龙棺。   他转身,安静跟在赵戎后面。   一个消瘦男子穿着身洗的发白的常服,此刻正骑在一匹瘦马上。   他不是一人,身后还跟两辆陈旧马车。   一辆马车上带着的应该是家眷。   那马车帘子正被掀开着。   赵戎瞧了瞧,里面有一个衣着简朴的中年妇人,面容端正普通。   似那民家妇女,根本不像个五品以上官员的诰命夫人。   妇人身边带着一个约莫七八的男孩,相貌稚嫩呆气。   男孩正低头读书。   另一辆马车,装着行李家当,坐着四个老仆。   这些老仆有的瘸只腿,有的瞎只眼,还有的大半边脸被毁容,惨不忍睹,似是经历火灾……这些瞧着,应该都是些身世悲苦的奴仆。   两辆马车的前方,思齐书院出身的消瘦御史面色一如既往的肃穆,骑在瘦马背上,沉默带路。   带着两辆马车紧紧跟随着抬龙棺的盛大队伍。   张会之腰挺的笔直,目视着前方。   赵戎带着李白逆向而行,打量着后方这支奇怪搭配的队伍。   靠近后,他笑语:   “会之兄,你怎么也来了,还带了……行李还有家人?”   …… 第四百八十八章 意外失控的马车   “会之兄,你们御史台不是被太后吩咐,留守要寒京吗。”   “子瑜兄,在下已经辞去了御史官职,这一趟跟来,去祭月山,除了亲眼见证一下陛下受命于天的盛况外,在下想要替先帝守陵。”   车水马龙的官道旁,一个高瘦儒生翻身下马,朝一位年轻儒生回礼后,解释道。   “前几日提交的辞呈,太后娘娘已经批准。在下往后三年……要常住祭月山下了。先帝隆恩,实在难以忘怀。”   “原来如此。”   赵戎点头。   张会之转头,看了眼身后的两辆马车。   里面分别坐着妇儿,还有几位残疾的老仆。   他回过头,平静道:   “此行带了拙荆与犬子一起,还有一些……府内的老伯们。拙荆体弱易病,要贴身看护,犬子年幼愚笨,得带在身边督促。”   后方,相貌普通的妇人带着那个木讷的孩童,起身,朝相公的朋友行礼。   赵戎一笑,拱手回礼,然后目光多扫了眼那些残疾的凄苦老仆。   张会之看了他眼,垂目解释道:   “那几位老伯有的是从战场退下的老兵,有的是在下做某地知县时,遇到过的一些生活困难的农户,承蒙不弃,执意要跟着在下,便一直带在身边,虽是主仆名份,但实际也是在下的家人了。”   赵戎收回目光,面色认真道:“会之兄高风亮节,在下惭愧。”   张会之肃容,摇头,“子瑜兄勿要如此,此时不必提升到道德层面,从心即可。”   赵戎忍不住多瞧了他眼,拱拱手。   不多时,二位儒生分别了上马,边走边聊。   走的并不快。   李白和那两辆马车在他们身后慢慢跟着。   赵戎的目光从旁边庞大且沉默的送灵队伍上收回,若有所思道:   “会之兄,原来李氏皇族的龙陵,是建在了祭月山?”   年轻儒生微微皱眉。   他全权负责这趟祭月封禅之事,之前并不知道独孤氏竟然还有这个安排。   她并没有提过,也不知是忘了,还是觉得大离先帝安葬皇陵的事情与封禅大典关系不大,便没和他说。   张会之挡了挡嘴,小声道:   “子瑜兄,皇陵一事涉及皇族龙脉气运,修建在祭月山某处的事,之前算是半桩隐秘,而且先帝有古贤君之风,很早就提倡薄葬简丧,不可大张旗鼓,劳民伤财。所以皇陵一事知道的人很少……   “这次也是顺路来到祭月山入陵安葬……之前太后娘娘没与你说吗?嗯……应当是不想子瑜兄分神。咱们还是少谈此事为好。”   赵戎想了想,眉头渐松,颔首,“嗯,是此理。”   二人聊了没一会儿,官道上的队伍渐渐慢了下来,有将士策马传旨:   “太后娘娘有令,就地休整,半时辰后起程……”   前方的大队伍停下。   赵戎与张会之对视一眼,便一齐下了马。   “赵兄,小喝一杯如何?”   张会之突然转头提议。   年轻儒生抬目瞧了样晴朗的天气,一笑:   “自无不可。”   高瘦儒生点头,朝两辆马车那边吩咐了几句。   简朴妇人懂事的下车,去取来了酒水茶点。   另一辆载有老仆的马车内,残疾老仆们各司其职。   有个瞎了只眼的老仆从车上跳下,端来了小张桌案。   其他几个老仆,有的下车解手,有的取出草料喂马。   独眼老仆抱着小桌案,放在路旁的一块青石上。   铺好了桌布,摆好了两张凳子。   简朴夫人将酒壶与点心盘摆好桌上。   赵戎落座,朝独眼老仆用户简朴夫人笑了笑,礼貌的道了声谢。   二人有些受宠若惊的摆摆手,退下了。   “子瑜兄何必多礼。”   张会之垂目看了眼桌案上的菜肴,轻声道。   赵戎笑着摇摇头,随意提起酒壶,倒了小杯酒水,也给身前的思齐书院师兄倒了杯。   他没等后者先喝,而是端起酒杯,没有犹豫,直接仰首,倾杯而尽。   “嘶,这酒不错。辣的有劲,嗯,有点像一位故友家乡那边的酒。”   年轻儒生眯眼品了品,面露回忆色。   “这酒水是家中一位老仆酿的,手艺很好……”   张会之看见赵戎干净利落的喝酒,轻笑了下,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哦?你那故友的家乡是哪儿的?”   他放下酒杯,面色好奇道。   赵戎转头看了眼南边大魏方向。   当初刚到大魏境内那会儿,三变兄曾说,离乡多年,还是家里的酒最辣。   “之前北上来独幽城的路上,经过的一个王朝,忘了……”   年轻儒生摇摇头,没有细说。   张会之点头,又给赵戎到了杯酒。   他酒壶没有放下,转头看了看赵戎身后不远处,抱剑而立的白衣汉子。   “你那位侍从要不要一起坐下喝杯?”   赵戎转头看去。   抱剑汉子摇了摇头,瞧着兴致似乎不高。   赵戎摇头,“不用,他不喝。”   张会之放下酒壶,“嗯,行。”   不远处,遵守侍卫职业操守的抱剑汉子换了只手抱剑。   他目光瞧了会儿正在谈笑饮酒的赵戎和张会之,随后转头,目光扫过两辆马车那边。   那处,生活勤俭节约的妇女正端坐小男孩身旁,监督孩童读书。   她不时转目,看一眼和好友谈笑的相公那儿。   另一辆马车上。   有独眼老仆小心翼翼的取出些干粮吃,也有面容被火烧毁的老仆埋着脸,掏出了烟枪烟袋,吸了几口,不时咳嗽几声。   声音响在众人歇息的路旁草地上。   有瘸腿老仆取出草料悉心喂马。   李白瞧了会儿,收回目光,伸手挠了挠脖子痒处,嘴里偶尔嘟囔句。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抱怨老天爷。   “对了,今日写了篇拙作,子瑜兄替我斧正一下。”   张会之轻轻拍桌,想起某事,恍惚的起身。   “斧正不敢,学习下会之兄的大作。”   “哪里哪里……稍等。”   高瘦儒生转身,去简朴妇人所在马车那儿走出,去取文稿。   年轻儒生安之若素的喝酒,偶尔看一眼远处龙棺。   抱剑汉子在不远处无聊的嘟囔。   另一辆马车处,瘸腿老仆喂尽了手中草料,转身回车旁,接过了毁容老仆随手递去的草料,重新返回。   瘸腿老人将草料喂到马的嘴旁。   正在这时,一道嘶吟声骤响!   只见这只拉马车的马,双蹄猛的仰起。   它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下一秒不顾一切的失控前奔。   第一时间擦倒了瘸腿老仆,后者飞摔去一旁。   而失控马匹却是没有停歇,才刚刚开始,它拉着大马车,往前方横冲直撞而去。   马车上的其他老仆们顿时东倒西歪。   在马蹄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喝酒的赵戎突然没由来的心里一警,猛转头看去。   果然!视野里,有一只失控受惊的马匹正朝他的方向快速冲来。   眨眼间便要与他撞上。   怎么回事?赵戎来不及皱眉细思。   电光火石之间,他袖子里滑下一片红火的枫叶,被左手接过,欲要抛出。   不过下一秒,这只手动作陡然止住。   与此同时,年轻儒生眼神一凝,右手猛的往前一擒,刹那间按在了马头上,然后大手一挥,用巧力把马头往右边一引!   烈马的身子正好擦他而过。   然而失控烈马虽然没有撞上,但是它所拉着的载满了行李与老仆的马车却是倾斜向了赵戎身子。   刹那间,巨大沉重的马车宛若一座大山,挡住了他视野里的阳光。   泰山压顶般朝身材消瘦的年轻儒生压去了……   刚刚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而三息过后。   场上陷入了死一半的寂静。   张会之,简朴妇人等,还有周围被这动静吸引来目光的所有人们,呼吸一时间屏住了,动作也跟在暂停了。   愣愣看着。   在他们的视野之中,那马匹已经失蹄,摔倒在了地上,蹬脚喘息。   而它所拉的沉重马车则是……保持着四十五度角的侧倾,四只车轮只有两只轮子触底,另外两只轮子翘起。   整辆马车保持着这明明不会平衡的侧倾姿势,静止在了远处。   一动不动。   至于那个年轻儒生……   “子瑜兄!”   张会之袖子下的手一攥,连忙跑上前去,绕开了倾斜的马车。   终于,他看见了这辆马车诡异倾斜的原因了。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与马车倒地方向的侧壁正紧紧贴着。   张会之的目光,沿着手掌往下看去,是一只袖子落下的细胳膊,再往下看去……   欲倾倒的巨大马车下,正安静站着两道身影。   一个年轻儒生,和一个抱剑汉子。   后者双手抱剑轻昂着头,微垂眼皮,面色平静,默然看着离他鼻子只有三寸距离的车壁。   而旁边的年轻儒生,正是那只撑着欲倒马车的手臂的主人。   此刻,他没有看着眼前倾斜欲压倒他的马车,而是转头,看着一旁地上的失控之马,眉头皱起……   “子瑜兄,你没事吧?”   张会之松了口气,关心道。   同时,他忍不住吸气,上下打量着他稳稳撑车的那只手。   赵戎没看张会之,也没理会正渐渐围过来的众人,安静看了会儿倒地之马。   “子……子瑜兄?”   张会之微微皱眉唤道。   赵戎这时收回了目光,和旁边的李白对视一眼。   后者看了看左右,轻轻摇头,然后伸手指了指那匹马。   赵戎点头,袖子下的左手,将那片晏先生给的红枫叶收起。   他这才转头,朝张会之道:   “我没事……会之兄。”   这时,马车之内几个被震道歪倒老仆,呻吟声渐大,应该是摔痛了。   赵戎见状,两手并用,扶住这巨大马车,“砰”的一声重响,平稳的让它回正了。   四周前来围观的将士们面色惊叹,忍不住打量赵戎。   也不能怪他们没有见识,而是之前赵戎在他们面前的形象,都是一个穿着儒衫抄着袖子的斯文青年,身子纤瘦高高的,与这沉重巨大的马车比,简直就是大象与竹竿。   那能想到显宽大的儒衫下,是一具蕴含巨力稳打稳扎的扶摇境武夫体魄。   而且隐隐还有异类妖族的体魄加成。   “先救人。”   赵戎道了句,欲进马车看看那几位老仆。   “子瑜兄,我来,你先别乱动,自己看看身上有没有伤着。”   张会之认真叮嘱了句,不由分说的当头带着其他人进马车救人了。   赵戎见状,只好点点头。   他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又转头看了眼李白。   后者正抱剑转头,端详着周围更远处的地方。   抱剑汉子负责干的事情很简单。   搜寻出周围有没有修为让他觉得“危险”的修士偷偷摸摸隐藏。   找出来。   杀了。   就行了。   至于场上可能存在的一些蛛丝马迹,一些不对劲的异常……这些都不归他管,让赵小子自己去找。   李白不干其他弯弯绕绕的活,他只负责,出“力”。   从来如此。   二人分工明确,过了一会儿,李白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赵戎吐了口气,放下心来,朝那匹倒地喘息欲死的失控马匹走去。   蹲下,仔细检查起来……   …… 第四百八十九章 池畔有紫衣,池下有蛟龙   关于这场马匹受惊失控的意外,众人仔细检查一番后,很快便得出了原因。   大概是两方面因素造成。   马车装载的行李太多,草料和些食物口粮放在一起,有一点草料难免沾到了某些刺激性气味,正好刚刚被用来喂马。   另外,马车停的位置不好,正好是一处林下,刚刚瘸腿老仆喂马的时候,有强光朝到了马匹的眼睛,受了刺激。   于是巧合之间,马匹受惊失控了……   关于第二点原因,赵戎倒是知道一些,马这动物,确实是视力不好。   而且哪怕是山上的龙驹,这些坐骑其实都有潜在失控的可能。   赵戎有点无语他的运气,不过这种程度的意外,哪怕再多几匹马,也是伤不到他的。   反而是那几个老仆很倒霉,本就是一把老骨头,又被颠撞个不轻,东倒西歪,那个毁容的老仆更是到赵戎走前,都是咳嗽个不停。   赵戎虽是性格警惕,但也没有再疑神疑鬼下去了。   发生这桩意外,他和张会之也没有了喝酒的兴致。   赵戎安慰关心了下会之兄和那些老仆后,他便带着小白叔返回了。   接下来。   赵戎跟着这支封禅的大部队,一起赶了半天的路,夜晚在某处郡城驻扎过夜。   一夜无事。   第二日,队伍继续启程。   中途,独孤氏又有邀请赵戎去赴宴,不过却被后者以忙碌为由拒绝了。   终于,在第二日的傍晚。   天际的最后一抹夕阳消失的那刻,大部队终于赶到了祭月山的地界。   在一片开满了雪白的‘九天寒宫花’的荒原上,奔波一日的众人仰头,眺望前方:   远方,一座高山。   山顶,一轮雪月。   若位居山顶,似可只手摘月。   ……   月夜。   高山下的荒原,广阔无垠。   放眼望去,有千帐灯。   此刻夜深人静,灯火熄灭大半。   剩余的少数有灯火的帐篷,宛如天上坠下的星辰散落在今夜祭月山下的荒原。   营地间,耕火燃烧木材的噼啪声,巡逻将士的铠甲兵戈碰撞声,还有隐隐不知何处何人传来的葫芦丝声,打破了往日里荒原沉寂千年的寂静。   营地西南角,一顶大帐篷内。   此时有一道修长身影枯坐,身前有一盏明灯,寥寥点亮帐篷。   将灯火前这个年轻儒生的身影倒映在后方的毛毡壁上。   他的消瘦脸庞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专注坚毅。   此刻,正盯着明灯,不语。   眼睛一眨不眨,似是……出神。   “我说,归,咱们有必要搞得这么阴森吗。”   某一刻,年轻儒生忍不住了,吐槽了句。   “哦,赵大公子觉得冷清寂寞了,那行,把赵芊儿和苏青黛叫过来一起修炼吧,她们两对赵大公子而言,还不是挥挥手就能乐滋滋贴来的事?”   老规矩,剑灵由衷的夸赞了一番赵戎,然后叹息一声道:   “哎,可惜今夜这儿没有书桌了,赵大公子没法尽情发挥长处,给她们上课。”   说到这,归语气十分惋惜。   某人:“……”   “咳咳,别扯些有的没的,咱们抓紧时间,今夜好不容易把芊儿劝去和青黛一起睡,可以认真修炼了。”   赵戎咳嗽几声,注视着身前烛火,严肃道。   归毫不留情的揭穿老底,“她们当真睡了?你要是不听本座的话,把灯点的太亮了,那两个小姑娘瞄见后,八成又要偷偷摸来,考教赵大先生的精深学问。”   年轻儒生面色松动,微微吸了吸气。   发挥长处?精深学问?   嘶,怎么感觉归越来越污了……还是说,是本公子污了,听风就是雨……他有点心虚的想道。   “咳行,气氛阴森点就阴森点吧,咱们赶紧开始修炼。”   赵戎正容,在心湖中催促了句。   “先别急,你再去把门关紧点,别让她们遛进来了。”   归犹不放心道。   “……”   赵戎老脸微红,起身又去检查了趟,关好了房门,这次不再留什么缝了。   嗯,他就差在门口竖一块“芊儿与青黛不得入内”的牌子了。   赵戎返回,正襟危坐。   “归,本公子已经按你所说,明心见性,那套界外的神秘功法,可以传我了吧?”   归没有回答赵戎话,而是直接道:“你取来的正冠井井水呢,先拿出来。”   赵戎微微皱眉,从袖子中取出三只竹简,依次摆在身前。   剑灵安静了会儿,忽笑:“呵,你找我要这界外功法,但这功法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   “我看见了?它在哪?”   赵戎攥着袖子,看了看左右暗室。   剑灵悠悠道:“就在你的心湖中。”   赵戎一愣。   “闭目。”   归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彻。   他应声闭眼。   下一秒,帐内无风,年轻儒生身前那粒烛火,却骤然一熄。   一片黑暗。   暗室无声。   闭目的赵戎感觉到了旋转,虽没睁眼,但是感知中,周围空间似乎天翻地覆了一番。   当下心中疑惑,不过他却暂时没出声打扰剑灵。   安静等待了片刻,归的声音悠然传来。   “还闭着干嘛?睁眼啊。”   赵戎此刻忽然愣住了,忘记了吐槽,因为闭目中的他,感觉脚下正踩在了一块柔软的地方,像……草地?   而他的耳畔,除了某剑灵的声音外,还听见清脆的百灵鸟声。   远处似乎还隐隐传来些孩童们的嬉闹声,朗朗的读书声……   赵戎还感受到了清风拂面,闻到了好闻的花香。   年轻儒生悄悄抬起了眼皮,睁眼之后,入目的是一片世外桃源似的景象。   他正在站在一片草地花丛之中。   头顶是晴日。   脚下是青草。   眼前是明媚的春光。   一阵和畅清风正徐来,将赵戎的白色儒衫与鬓角乌发吹拂。   花香热情,泥土温柔,阳光善良。   宛若人间的四月天。   “这……这是哪?”   赵戎怔怔,东张西望起来。   不远处似乎有座广阔的平湖,而他位于的这湖畔的草地亦是很大。   “这是你眉心轮内的心湖。”   归顿了顿,又解释了句。   “嗯,其实心湖之中的景象是千变万化的,不过本座用了点小法术,让它具象了,方便你能看见,嗯,你可以将它这些景物当作你心湖深处某些记忆与念头的真实投影。”   赵戎转头,看向某个传来稚童嘻闹声的方向。   那儿的树下有回荡起的秋千,有某些熟悉的幼小背影,还有她们熟悉的稚嫩童音……   “记忆投影吗……”   归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嗯,随便怎么理解,你当成是一种入梦的状态也可以,你只要保持清醒意识到这些都是虚幻就行,不要试图去理解与追究,否则容易陷入虚妄与自疑……”   赵戎抿唇点头。   当作踏春游历似的欣赏了一眼远处的风景。   然后他看了看左右,近处并没有人影。   而归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他身边说话似的,很近。   只是不知道它在何处。   赵戎摸了摸下巴。   话说,归不是剑灵吗,那就是魂体状态,记得它之前也说它在他眉心轮中,那现在能不能看见?额,难不成归眼下是看不见的灵魂,飘荡他左右?   年轻儒生突然做了个奇怪动作。   他手往前一伸,然后……捞了捞四周的空气。   就像小时候蒙眼捉迷藏一样。   “喂,你干嘛?”   归警惕无语道。   赵戎笑容灿烂,“额,你在不在旁边?”   “滚啊!等会儿你要是敢乱摸乱碰,本座就把你丢湖里喂恶蛟!”   赵戎:“……”   他一叹道:“有必要这么见外吗,咱们谁跟谁啊,至少得拍拍肩握握手之类的吧……所以说,你的意思是你也在这里咯?咳咳,在哪呢,让我康康……”   赵戎眨眨眼,左右找了找。   归没好气道:“滚!”   “来都来了……”   赵戎摸了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道:“咳咳,怎么感觉有点像网友面基?奇怪的即视感。”   “什么网友面基?”   “咳咳没什么,嗯,能面基的网友呢,是一种很好很好的交情。”   “……”   剑灵半信半疑。   它虽然不是太懂赵戎的意思,但是从他嘴里冒出一些奇怪词汇,十个里面有八个让它觉得不正经。   剩下两个……归觉得‘他怎么敢呀’‘他真的敢呀’……这些词和赵大公子一样,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网友面基’什么的,八成不是什么好词。   “呵,当真。”   某剑灵语气十分不信。   “骗你干嘛?嗯,一般网友见面都得带点东西礼物之类的,刀片这些管制刀具就算了,嗯归,你有没有带什么见面礼?”   赵戎搓了搓手。   “呵呵。”剑灵撇嘴冷笑,顿了顿,它眯眼道:“送你一池恶蛟算不算?”   “你这蛟龙保熟吗?”   “……”   归想了想,点头,“熟?你等会儿就会和它们熟了,放心,呵以后保证还会越来越熟。”   “那得赶紧瞧瞧。”   赵戎轻轻笑了笑,不再都去。   他突然有听见一阵熟悉的稚童玩闹声。   草地上的年轻儒生安静片刻,转头朝那个方向走去。   不多时,他果然看见了预料之中的三道小小的身影。   正在山坡草地上奔跑。   其中一个小丫头,一身洁白的齐胸儒裙,小脸精致可人。   还有一个小丫头,一身淡绿色丫鬟装,梳双丫鬓,可爱的圆圆脸蛋。   两个小女童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只是此刻她们白嫩脸颊上有不少污迹,洁白额头上也有些汗滴,跟着前面某人奔跑着放风筝,小脸蛋热的红扑扑的。   小青君和小芊儿都是小短腿,追着前方那个男孩,眼睛亮亮,满是笑颜。   赵戎抄着袖子站在一旁,安静的看了会儿。   他在这三个熟悉又陌生的孩童眼里似是隐身似的。   他们嬉笑打闹,从赵戎身旁跑过,像是看不见他。   赵戎面色平静,听着小青君和小芊儿的咯咯欢笑的声音。   偶尔他会侧下身子,为正追赶着‘他’的她们让路。   若是此时有外人,会发现赵戎的目光一直只落在三个孩童之中,那两个小丫头身上……   小青君和小芊儿一会儿被追的逃呀逃。   一会儿她们肉嘟的小手牵在一起,坐在秋千上被某人推着荡起。   笔直并起双脚,可爱的呜呼声中,裙带飞扬,笑响点亮了四面的风……   旁观的年轻儒生笑了。   这时,秋千渐停,那人没推了。   “……喂喂,你们两个书都没读一本的笨丫头别不信!笑什么?前面那个湖里,真的被我们儒家的厉害圣人们镇压了大凶物,嗯,就是故事书里吃人的蛟龙之类的妖魔鬼怪,就是用比山还大的书压着的。”   男孩突然离开了秋千,蹦到一边,伸手指着远处那个广阔平湖,表情煞有其事的朝秋千上的两个小丫头介绍着。   “什么,青君,你问我圣人这么不和这些畜生讲道理?真笨啊,圣人的道理不都在书里吗,用书山压着它们,就是让它们自己读书啊,什么叫以理服人。”   男孩身子后仰,一手插着腰,一手往前豪迈一挥,说的洋洋得意。   秋千上依抱在一起的两个小丫头歪起小脑袋,笑着对视一笑。   旁观的年轻儒生终于从两个小丫头身上移开目光,看向了青涩却傲气的大男孩。   此刻,男孩假装一叹。   “哎,不过吗,这些恶龙魔蛟啊之类的太厉害了,天天喝那湖水竟然越长越大,还不喜欢读书,圣人的道理都快压不住它们了,恶龙即将挣脱出世,哎,咱们公爵府后院的天下要不太平了啊……   “喂,你们两个小丫头别傻乐呵了,湖里的它们跑出来后,肯定第一个吃了你们,嗯,先吃了芊儿,你最瘦,塞牙缝开胃菜,然后再吃了青君,最近屁股越来越胖嘟嘟的,这可得多嚼几口……”   “咳咳,终于知道怕了吧,没事,别怕别怕!有我赵戎在,它们伤不了你们。”   “唔,最厉害的圣人压不住这些恶龙,但是等我认真读书,长大以后,不用想,肯定比书上那个至圣还厉害,到时候用更大的‘道理’把它们死死压在湖底,别想抬头……”   男孩豪言壮语,意气风发,伸手指着那座远处的平静如镜的湖泊。   静立一旁的年轻儒生,目光循着男孩手指的方向看去。   下一秒轻轻转身,不再停留。   年轻儒生朝那座水面平静的湖泊走去了。   这儿是他记忆里儿时的公爵府的园林后山。   这些阳光、草地、花香他都熟悉。   不过其中又有一些其他不属于这儿的事物…… 第四百九十章 紫衣剑灵,心渊养蛟(上)   赵戎去远处湖畔的路上,遇到了在太阳底下的青石上,抱着小被褥碎觉的狐眼少女。   青石下还掉了本翻开的才子佳人书。   赵戎路过时,蹲下,替她捡起。   隐约间瞧见书上有不少‘赵郎赵郎’的字眼。   他笑了笑,帮助‘不爱困觉、不爱才子佳人书,不爱坏赵郎’的狐眼少女,牵了牵被子,把她露出来的白嫩小脚丫塞了回去。   路上,赵戎还看见了饮酒南望的阴骘武夫,亭内奏琴的颀长儒生……   这些似是而非的奇异场景,赵戎听从某剑灵的话,视为一场深夜的梦境。   随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戎平静抄手路过了多少‘风景’。   他在湖畔一座熟悉的高楼前停步。   眯眼抬目,匾上却是无字。   那座叫承恩的公爵府后宅高楼,也不知承载了赵戎幼时多少回忆。   是记忆中最神秘难有踏足之地。   此刻,楼门半掩未锁。   年轻儒生伸手推门,拾级而上。   登至楼顶。   忽然停步。   只见,楼顶有一袭紫衣静立,正负手身后。   背对来者。   它大袖飘飘,紫气萦绕。   似欲乘风而去。   湖畔有高楼,高楼有紫衣。   身下,是一湖蛟龙。   ……   “喂,怎么看不见你的脸?”   “你要看本座脸干嘛?”   “废话,当然是看你长什么样。是青面獠牙还是玉面小生,亦或是胡渣大汉。”   他娘的,网友见面不就是现行看脸的吗?不会真有人是奔着有趣灵魂去的吧不会吧咳咳……   牌匾无字的高楼上,年轻儒生绕着那袭紫衣转了一圈,好奇的上下打量。   这身影一袭紫衣,腰间系着根亮青色的腰带,身姿极高,瞧着有两米左右,然而却又不显得魁梧,像顾抑武那样,而是有些纤瘦。   但就是很高,比八尺二寸的赵戎还要高小半个头。   它身上那袭紫衣,紫气萦绕,朦胧似雾,一刻不停的翻腾,大致保持长袍的形态。   然而却也看不见紫衣下的大致身形。   年轻儒生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暗道:   归是玄黄界万年前的人士,古人身高比今人都高大一截吗?   赵戎没由来的想到了在这离地曾经生活过的离族先民,听说也是高大神俊。   “是青面獠牙怎样,是玉面小生怎样,是胡渣大汉……”   一袭紫衣的归悠悠转头,面向赵戎,轻声问:“……又怎样?”   赵戎挑眉,又端详了下它的模糊面部。   那儿是一团紫色雾气,只能瞧清楚大概的五官形状,知道什么是鼻子什么是眼睛。   识已久的毒舌剑灵,让人难以看清具体的面容。   也不知道是它是刻意如此,还是它眼下虚弱,只有魂体状态,此刻是借助紫气勉强现行……   不过他仔细瞧了几眼,发现归的脸型好像挺小巧的,下巴略尖……   年轻儒生抄着手,悠然上前一步,与紫衣剑灵并肩而立,站在楼顶的栏杆边。   此处视野极为开阔,广阔的平湖一览而尽。   赵戎瞥了眼下方一池蛟龙的奇异景象。   他想了想,诚恳道:“本公子免费让你欣赏了一张俊美容颜,你还想白嫖不成?让我也看看你的。”   归:“……”   赵戎好奇,“话说,你是不是阴柔娘娘腔型?”   “滚!”剑灵没好气道。   不想理他。   赵戎一笑。   “嗯,那八成是了。”   他自顾自嘀咕了句。   紫衣剑灵猛的转头,目视着他,不说话,也看不清表情。   不过赵戎却是立马闭嘴了。   咳咳,看归这气势模样,如果此刻能够显现表情的话,它肯定是在怒嗔着他。   再说下去,赵戎毫不怀疑,归真会把他丢进楼下的奇异之湖里。   “咳咳,你这一身衣服……是我送你的‘无为’?”   赵戎咳嗽两声,缓和了下气氛。   “哼……”   紫衣剑灵回过脸去,负手而立,傲气昂首,睥着下方的一池恶蛟。   它没有回答赵戎,不过,过了一会儿后,还是微微点了点下巴。   楼上气氛安静下来。   片刻后。   年轻儒生瞥了眼楼外这处小天地的奇异之景。   除了这平湖外,周围一切都是阳光明媚,莺飞草长,桃红柳绿。   让人心情舒畅。   然而楼下的这座平静湖泊,却是能让人不知情之人毛骨悚然。   湖底,一条条狰狞面目的恶蛟摆尾游走,不时抬起可怖龙首,森然血目与湖外之人对视。   奇异之处是,湖面风平浪静,湖水清澈。   似乎湖底这些恶蛟都是幻影。   没有被荡起丝毫波澜,搅起半粒泥泞。   另外,这所谓湖底,其实也是幽黑一片,明明是清澈湖水,却是看不见底,没有丝毫光线能跑出来。   于是湖底从幽黑之水中游荡的一头头恶蛟,宛若神龙见首不见尾似的,难以看清全躯。   视野之中,密密麻麻。   “归,是你养的?”   赵戎挽起袖子,指了指下方。   “不。”   紫衣剑灵摇摇头,认真道:   “是你养的。”   赵戎安静片刻,轻轻点头:   “我说它们去哪了,还以为明心见性之后,这些东西都不见了。”   他从这似潜渊般的平湖上移开目光。   转头看了看周围的明媚春景,眯眼长呼了一口气。   归没回头,轻声道:   “这片小天地,就是你明心见性之后的心湖,它的样子都是你潜意识中具现出来的,它可以是任何模样,甚至你和本座正看见的景象都是不一样的……   “刚刚你路过的那些景物与人,都是心湖内一些表层的东西,而下面的这座‘平湖’,就是你心湖最深处的具象。”   “呵,其实确切来说,这不是平湖,而是一座永远也探不到底的渊,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这潜渊中会冒出些什么古怪之物来。”   赵戎想了想,“你是说,眼下除了这些恶蛟外,这座渊里还藏着些其他东西?”   紫衣剑灵安静片刻。   它转过头来,看着赵戎:“本座怎么知道?这个是你的心渊,最了解它的,只会是你自己。”   赵戎点头。   他这时注意到,归的手里似乎还在把玩着某个小物件。   也是由紫气幻化而成,像一只小葫芦。   它一手负后在腰间,一手灵动的翻玩紫气葫芦。   动作十分自然熟练,似乎是种难改的习惯。   归悠然道:“不过你最好祈祷下这座心渊内不要再冒出些其他古怪东西了。”   赵戎面色好奇,“什么意思?”   紫衣剑灵伸手,指了指楼下道:   “这心渊恶蛟,已经是山上大多数所能找到的与心湖相关的修炼典籍中,所记载的最可怖的心渊凶物了。”   它越看越满意,点头道:   “嗯,是七大心渊凶物之首。其他的,还有赤龟,血猴,角蛇等凶物,不过都没这恶蛟厉害。”   某人扶栏杆的手微微抖了抖,“???”   紫气剑灵转回头,面朝赵戎。   它的脸庞一团紫气,看不清此时的具体表情,不过却能听出语气十分开心:   “怎么样赵戎,本座厉害吧,这次给你在心湖里养了九九八十一条!你该怎么感谢本座?”   剑灵的语气十分傲娇得意。   某年轻儒生:“……”   楼上的气氛陷入了一片死寂。   好家伙,心渊最凶之物?   别人心湖里要是诞生出一条都得‘哦豁’了,你他娘的给本公子一次整出了八十一条来?我……   少顷。   扶栏杆的年轻儒生瞅了眼下面的一湖恶蛟。   他仔细瞧了会儿,回过头来,语气和蔼善良道:   “真是个好心湖啊。嗯,蛟也是,条条都眉清目秀的。”   剑灵点点头,语气带着被认可的开心:   “那可不,本座做事,你还不放心吗?”   赵戎点头,十分感慨道:   “确实,还得是你啊。”   紫衣剑灵抬了抬下巴,手里把玩着紫气葫芦,语气傲娇。   “哼,你也不看看本座是谁。”   赵戎转头,笑容满面道:“哦?您到底是谁,在下必须得好好实名感谢一下。”   “本座……你管本座是谁,咱们做好事的留什么名?这不是下贱吗?”   “嗯,不愧是你。”   年轻儒生朝它竖起根大拇指,然后他指了指楼下,‘虚心’且‘好奇’的请教道:“你刚刚说这是明面上的心渊最凶之物,什么意思?难不成还存在比本公子心渊这群恶蛟还厉害的?”   归昂首想了想,纤长且弥漫紫气的五指,拍了拍栏杆。   “嗯,还真有一些,不过很少很少,知道的人更少。”   赵戎表情真诚,表扬夸赞道:“那您肯定是一个了。”   紫衣剑灵瞥了眼识趣的他,轻笑一声,“呵,咱们这玄黄修真界可是隐秘不少。”   它继续道:   “据本座所知,曾有位古之大帝,心渊之中诞生出一张染血的青铜兽面来;嗯,还有一位道教的圣人,心渊之中浮现出过一座无首的破败神像,听说这神仙还是道家某位祖师爷的……啧啧。”   剑灵语气称奇,还带着些笑。   旁边的年轻儒生终于满意的点点头。   “好家伙,还是前辈们会玩啊。那这么看来,本公子也不是最惨的那个了,不错不错……”   他笑了笑,打量着楼下的一池恶蛟。   一旁的紫气剑灵看起来似乎也在笑。   气氛欢快了起来。   这时,赵戎忽然朝下方一指,语气礼貌而不失诚恳道:   “话说,它们接下来要怎么搞我?”   紫衣剑灵:“……”   赵戎抬手揉了揉有点僵硬的笑脸,想了想,认可似的点点头,“嗯,劝它们别搞的太过分了,做事留一线……至少不能让本公子死的模样太难看。”   “咳咳。”归咳嗽两声,“你在说什么?”   赵戎没理它,他耷拉着眼皮,板着手指,自顾自安排着后事:   “嗯,得去和青君小小她们交代下,对了,还有芊儿那丫头,嗯之前还嘀咕着本公子挂了她该怎么喊,没想到啊,这么快就能做‘哀家’了……可恶,这乌鸦嘴的臭丫头……”   赵戎嘴角抽了抽,他低着头,看不见表情,拍了拍袖子。   紫衣剑灵眨了眨眼,无语道:“喂,你想啥呢?谁说你要死了。”   “哦?”赵戎眼皮抬了抬,伸手指了指楼下,“它们不会搞我?”   语气半信半疑。   名义上的心渊最凶之物,一次性来这么多条,你说不会搞本公子?谁信呢。   果然,紫衣剑灵摇摇头,稍微委婉道:“影响还是会有点的。”   它想了想,真诚道:“讲道理,你说这么多条蛟在心渊里游啊游,也不能当作它们不存在不是?”   语气带着些玩笑。   不过某人却是没笑,面无表情的看着‘讲道理的剑灵’。   你以为你很幽默?   …… 第四百九十一章 紫衣剑灵,心渊养蛟(下)   “哦,那就是会搞我啰?”赵戎扯了扯嘴角。   剑灵有点不好意思,它手上把玩小葫芦的动作一停,朝他点头道:“讲道理,这恶蛟也没那么严重。”   赵戎斜了眼它。   归咳嗽一声,解释道:   “人心鬼蜮,心渊之中诞生出这些凶物其实是很正常的现象,它们并不是真的实物,在这方面,绝世大帝与世俗凡人没什么区别,甚至后者心渊中的凶物说不定比前者更甚。”   “只不过对于世俗凡人而言,是懵懵懂懂,难以自视察觉,而对我们修行登山的修士而言,伴随着进一步的修心,心渊中哪怕是一粒灰尘的影响,也会被无限放大,直至成为阻碍大道修行的心魔……”   它一叹,“其实眼下这些恶蛟也不是什么吃人的东西,你怕个什么,连后事都交代上了。”   年轻儒生不理,轻轻点点头,继续指了指楼下的一池恶蛟:   “哦,那你给我仔细说说,这心渊恶蛟是个什么程度的阻碍。”   剑灵想了想,诚实道:“也就是让一些规模差不多大的仙家宗门里的修道种子,往后破镜艰难,嗯,特别是一些涉及修心的境界,估计会被自家宗门给放弃培养……”   “原来如此,你不早说,这么说本公子就放心了。”赵戎一叹,看了看他有八十一条之多恶蛟的心湖,笑着点了点头……   下一秒。   年轻儒生二话不说,袖子猛甩,扭头就走。   再也不想在这儿呆了。   归:“……”   此刻高楼上。   一身紫衣的剑灵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抓住年轻儒生,不过手刚伸到一半,在空中顿住,收了回来。   “喂,你跑什么?”   身姿纤长的归学着某人,手抄着袖子,无语的喊了声。   年轻儒生头也不回,声音传来,“不玩了,还修炼个屁啊。”   “呵,别人家的剑主是越来越强,天赋越来越逆天,师长前辈什么的一瞧他们的心湖,肯定是震惊吸凉气啥的,就和青君莲池心湖一样,是祥瑞异象。而我……”   他冷笑一声。   “他娘的,是越整越倒霉,摊上你个便宜剑灵,修行刚有点起色,就给我整出这一池恶蛟来,还一副舍我其谁的语气,找我来邀功……你搁这搁这呢?”   “归,老子告诉你,这日子没发过了,爱谁谁去。”   “……”   赵戎袖子一甩。   然而他刚大步走下几阶楼梯,身后就有道声音悠悠传来。   “喂,赵戎,谁跟你说这心渊恶蛟对你就一定是坏事了。”   赵戎面无表情点点头:   “哦懂了,本公子千辛万苦死去活来的战胜它们,然后就能心境升华更进一步对吧?凡是打不败我的,都能让我变得更强,和刷经验一样……   “好家伙,这九九八十一条恶蛟,本公子刷完一遍估计得就地成圣了,嗯,好主意,真是错怪你。”   听到赵戎没好气的话语,紫衣剑灵笑了。   此刻,它扶着栏杆,手指翻弄紫气葫芦,眯眼打量着下方它好不容易促成的杰出之作,轻笑一声:   “嗯,想法倒是不错,不过就是有点老套,呵呵,话说咱们就不能友善点吗,成天打打杀杀的多不好,和下面的小家伙们交个朋友不行吗,让朋友们帮忙借来点力,不过分吧?”   年轻儒生的脚步微微一顿。   “赵戎,跳下去,给它们打个招呼呗。”   归悠悠道。   赵戎安静片刻,嘴角一扯,转身,毫不犹豫重返顶楼,从轻笑的紫衣剑灵肩旁直接越过。   他也笑了。   “呵,在老子的心湖里,还能被自家剑灵和下面这些畜生吓唬到了不成?”   湖畔,高楼顶层。   有儒生一跃而下,坠入池渊。   下一秒。   他化为一抹纯青琉璃色。   ……   “哟,这就被本座惹生气了?”   某处湖畔高楼,有一袭紫衣负手,边把玩紫气小葫芦,边瞅着池渊中那抹纯青琉璃色,此时轻呵了一声。   听不出情绪喜怒,但带着淡漠玩味。   楼顶安静片刻。   “……这才哪到哪,那以后……岂不是要与本座绝交……”   剑灵轻轻呢喃了声,摇摇头。   下一刹那,这道极高的紫衣纤影一跃而起,踮脚立与栏杆上,低头看着下方赵戎化为的那抹纯青琉璃色,一笑。   它修长手指轻挑,打开手中紫气小葫芦,朝下方抖了抖。   一道道细长飘渺的白气,宛若流水一般,从葫芦口留下,在空中划出一条笔直白线,直入下方平静池渊之中。   顷刻间。   满渊恶蛟狂暴,满湖之水沸腾。   楼顶,有剑灵笑吟。   “龙鲤入池渊,一往何时归?”   ……   赵戎此刻的感觉很奇妙。   他的落水未有荡起一片水花。   这当然不是代表他的跳水技术高超,自带水花消失术之类的。   而是他的身体刚刚接触水面的刹那,便有一阵轻盈感袭上心头,身体似乎发生了什么奇异变化。   只是还没等他来得及观察,转瞬间便彻底入水了。   就宛若一片薄纱落入水中,然后像糖果般迅速融化。   而当入水之后,赵戎变察觉到了很不对劲。   他似乎变成了一片似液似气的物质,融化在了水中,轻若鸿毛,没有个固定形态,颜色是……   那日在归的一滴心湖之水中,见过的那抹难忘颜色。   玄青琉璃色。   赵戎此时就像一滴落入水中的红墨水,只是颜色不同。   而他这颜色是如此的耀眼。   福至心灵一般,赵戎突然感受到了下方深不见底的潜渊之中,有一双双井口大的森血之目,正暗中打量着他。   仿若原始山林中的饿虎藏在草丛之中,悄悄窥探着水边饮水的小鹿。   蠢蠢欲动,伺机暴起……   不过很快,赵戎便发现,它们无法奈他何。   这藏在潜渊里的九九八十一头恶蛟,似乎被某种力量限制住了活动范围,只能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漆黑渊底徘徊嘶吼,始终无法靠近上方清澈的湖面。   它们不时的在黑暗潜渊中昂首,欲上浮,然而又被上方奇异的水波压下。   于是只能不时的愤怒探爪,去捞抓着上方的事物。   可惜这些都只是徒劳无功之举。   这恶蛟单单一条出现在其他天才修道种子们的心湖中,都能让他们肝胆欲裂,大道断绝一半。   然而此刻,这座奇艺的心湖池渊之中,九九八十一条恶蛟竟似被镇压似的,与上方的清澈湖水之间,有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线。   这条警戒线在平湖水面下的约莫三十丈距离。   似乎恰好是湖上的阳光所能照射到的极限距离。   是光与暗,浊与清的界线。   恶蛟们无法逾越。   被死死按压。   这应该就是之前赵戎发现这座湖水奇艺的原因之一:   湖底满是狰狞恶蛟,会面却平静如镜,不起丝毫波澜。   此时,还没等赵戎松一口气,继续好奇观察。   突然。   他上方的水面上,似乎又落入了某种东西。   刹那间,湖水沸腾了!   就像一锅被煮沸的油水。   吼——!   嘶啊——!   潜渊中八十一条恶蛟猛烈翻腾起来,冲击着那条隐隐划立的警戒线!   昂首,挥爪,甩尾……   这刚刚掉入湖中的白色东西,似乎对他们有着无比的吸引力。   赵戎目睹了下方一张张贪婪的可怖面孔。   很快,这白色事物沉入了湖下,穿过了那道光暗的界线,落入了潜渊之中……   赵戎听见了嘶吼声更甚了。   潜渊中的恶蛟们蜂拥而上,疯狂下潜,去争夺那入渊的白色事物。   就像饥饿了三天的豺狼,在争夺一口最鲜美的血肉。   于是。   只有厮杀起来。   潜渊深处黑暗一片。   只能隐约看见某些恶蛟翻腾时露出在警戒线附近的部位。   随后……黑暗中便是升起些鲜红的血。   点点块块模糊破碎的血肉偶有浮起。   伴随着让人心颤恐慌的嘶吼声……   赵戎微愣。   嗯,按照正常剧本,这些恶蛟不是该来一拥而上的群殴他吗,怎么自己打起来了,还有,刚刚那些白色事物是什么……怎么感觉有点熟悉的气息……   正在这时,下方的嘶吼渐渐平静下来。   突然,那些蛟身上模糊鲜血淋漓的伤口上,那些浮在水中的破碎血肉中……隐隐有某些东西在滋生酝酿……   很快。   有一阵奇异的波澜从下方黑暗的潜渊中悠悠荡起,来到了近水面处,在赵戎还没来的急反应的时候,触碰到了状态融化状的他。   然后。   赵戎融化无状的魂体凝聚了起来。   在这股来自潜渊的奇异力量下。   形状似……   龙鲤。   一条纯青琉璃色的龙鲤出现在了靠近湖面处。   赵戎起初又一种被掐住喉咙的窒息感,旋即像是被人突然松手,递上了一个充足的氧气罩,无比舒畅的大口缓过气来!   舒适无比。   然后等他察觉到他便为了一条龙鲤,或者说,他拥有了龙鲤的视野。   赵戎好奇的朝下方潜渊看去。   只见那一条条恶蛟再争夺完某物后,带着一身血气再次回到了警戒线附近,森然的血目投来……   这一次。   它们看向上方这条纯青琉璃色龙鲤的眸光,陡然炙热了起来。   除了这些变化外,赵戎所没有察觉到的是,这座湖面清澈的池渊,在这次小风波后,似乎……   浑浊了一分,暗灰了一分。   只不过变化极小。   那道镇压潜渊恶蛟的光与暗,清与浊的警戒线,依旧泾渭分明。   就在赵戎隐约出神,感受着奇异身体的怔神间。   “喂,还发呆走神呢?本座和你怎么说的,别试图沉迷于理解这心湖里的所有景象,呵,可别沉浸其中,再也回不来了……”   有人在他耳畔忽然斥喝了句。   赵戎猛的回神。   突然视野中,他像是灵魂被从这条纯青琉璃色上抽离了出来似的。   赵戎倒仰着,坠入了下方恶蛟伺服的潜渊。   姿势宛若无助的坠崖者。   张开嘴,却是无声……   ……   夜深。   祭月山下的荒原。   某处宽敞的帐篷内,漆黑一片。   一支熄灭的蜡烛前,端坐的漆黑身影上,突然亮起一双眸子。   瞪的极大……   “啊……呼呼——!”   赵戎猛睁眼,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撑地,剧烈喘息着。   不多时,坠入深渊的窒息幽闭之感隐隐退去。   “他娘的,老子是不是差点被那些畜生吃了……”   饶是一向坚持温文尔雅原则的年轻儒生也忍不住骂了句娘。   主要是刚刚的那个‘梦境’太真实了,哪怕他一直提醒自己这只是个梦境,而且还是在他自身的意识心湖里,他才是老大。   然而潜意识里还是沉浸了进去……   赵戎喘了会儿气,左右看了看黑暗的帐篷内,寂静无声。   而他,身子已经被冷汗浸湿透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关于第一次修为飞涨这件事   片刻后,帐篷内。   赵戎重新换了身干净温暖袍子,点起了身前的蜡烛。   他一边拿毛巾擦拭着颈脖间的汗水,一边缓神下来,凝神在心湖中道:   “你给我出来,刚刚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归的轻笑声如约而至。   “刚刚不是赵大公子要在心湖潜渊大战八十一条恶蛟吗,嗯,说实话,本座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像赵大公子这么威猛的修士,敢在心湖中与池渊凶物们硬刚。”   它想了想,“嗯,估计连你们儒家圣人都不敢,也得避其锋芒,选择其他修心法子,而赵大公子果然不一般。”   面对剑灵的啧啧称奇与夸奖,赵戎抿唇不语。   果然,下一刻,它话锋一转。   “不过刚刚赵大公子后来的表现好像有点从心啊,犹犹豫豫的干嘛,直接下去潜渊和它们痛痛快快的干一架啊,搞得本座在楼上看的无聊。”   毒舌剑灵反讽。   赵戎不理,皱眉道,“你丢了什么东西下来?是你干的吧?”   说着,他突然张开五指,接着昏暗的烛火,看了着手掌,面色古怪了起来。   身体此刻的变化让他有点又惊又喜……   “呵,不是见你畏畏缩缩不下去,本座好心好意帮一下你吗,然后就倒了一些……本座收集的龙气下去。”   “龙气?!”   “嗯,你之前喝了那么多正冠井水,说实话,太浪费了些,很多都没有被吸收转化。”   剑灵撇撇嘴,“不过这次本座教了你这套界外功法,与你身体的化蛟异变十分契合,以后的井水龙气不用再铺张浪费了,本座帮你全部投入心湖池渊即可。”   “啧啧,从刚刚来看,那个界外武夫的功法,确实很适合此时的你。”   赵戎皱眉,盯着前方烛火,消化着归的话语。   一时间无话。   帐篷内安静下来。   赵戎思索了会儿,握拳,主动道:“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归懒洋洋打断道:“你先把那三杯井水喝了,本座把这三份龙气先投入心渊,先把正事办完,等会儿再闲聊。”   “不行。”   赵戎摇摇头,面色认真:“你先说。这是本公子的修行,被整的不明不白的,岂不是很没面子?”   语气不容拒绝。   他看了眼身前三只竹筒,伸出手掌,轻轻按在了上面。   不敢再喝了,怕涨的太快……爆体。   归笑了笑,“呵,面子……”   年轻儒生细细感受了一番体内丹田,垂目道:   “前几天才刚入的扶摇境,今夜前,我还是刚入境没有稳固下来,结果现在……我已经稳稳步入扶摇前期了,甚至中期好像都快了。”   剑灵闻言,轻笑一声,悠悠开口了。   ……   说来辛酸。   这是赵戎第一次体会到修为飞涨的感觉。   他明白要是把感受告诉归,后者肯定想也不想就来句“就这就这就这”。   不过赵戎真的已经有些小满足了。   要是青君和芊儿都在,晚上回去吃饭,他肯定是屁股一坐,大手一挥,豪迈的唤青君多盛几大碗米饭。   然后在青君和芊儿悄悄交换目光然后若无其事的吃几口饭后,旁敲侧击的探问夫君时,他忍着笑宣布这个好消息……   如此这般,老赵家就有能热闹喜庆起来了,嗯,和过个年一样。   在老赵家,赵戎突破扶摇境内的一小阶的喜庆,相当于青君芊儿她们破一个修行大境界……   什么叫一家之废……不对一家之主?嗯?   某年轻儒生身子忍不住往后仰了仰……   “其实也不算本公子没出息,实在是确实很难得。   “前几天还想着这个月能稳固好扶摇境,三个月内水磨功夫稳稳进入扶摇前期就不错了,结果现在……”   赵戎微微吸口气,心里半喜半忧。   “话说那潜渊中升起的奇异波澜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让我一夜间稳固住扶摇,明明还没运行几遍大周天,丹田内却已经有了不少灵气了,估计再多些,都快是扶摇中期的量了。”   就在他仔细内视体内变化,犯嘀咕之时,心湖中的剑灵已经洋洋洒洒讲完了大半的开场装逼词。   嗯,归在和赵戎解释疑惑前,都要先日常讲两句它以前的光辉事迹。   然后再回到真题,之后赵戎便会在解惑中恍然大悟,原来剑灵以前这么厉害……   “喂,你有没有在听?”   昏暗的帐篷内,似乎是察觉到了某人的走神,归不满的囔了声。   赵戎抬起头:“你……嗯,您继续。”   “你认真听,别嫌本座啰嗦,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不然你以为本座想提这些当年呼吸间破扶摇的事情?这是给你激励,激励懂吗?”   “……”   气氛寂静片刻。   “嗯懂了,《激励》。”   年轻儒生点点头。   剑灵满意点头,“嗯,本座刚刚说到哪个境了,金丹还是元婴?”   赵戎哪里记得这些,巴不得马上结束前戏。   他忍不住问道:   “以前三变兄和我说,武夫修行要脚踏实地的来,不可浮躁贪心,去走捷径,登天扶摇二境尤甚,否则以后都会加倍奉还。”   赵戎顿了顿,凝声:   “我今夜是不是太快了?”   归:“……”   空气猝不及防的安静了片刻。   年轻儒生一愣,连忙解释道:“我是指灵气修行。你别联想。”   “本座知道啊。”   剑灵好奇道:“联想什么?”   赵戎:“……”   他脑门黑了黑。   “那……你刚刚不吱声干嘛?”   归点头,“本座是没想到你会问这问题。”   “什么意思?”   剑灵’切‘了一声道:   “你这修行速度也叫快?这才哪到哪。”   赵戎摇头,有他自己的见解。   “登天境打通大周天所需经脉后,进入扶摇境,而扶摇境依旧难以被称为世人嘴里的真正山上人,浩然境才是。”   “我记得,这其中的差距,便是扶摇境无法将人身小天地与体外大天地之间的联系打通。扶摇境要做的,就是让体内丹田与经脉能够适应外面的天地灵气,自行吸收灵气,慢慢恢复法力。”   “浩然浩然,便是贯通四躯百骸,让人身小天地能够充斥天地浩然气,飘飘乎,扶摇而起……这才是真正的山上修士。”   他坚毅的脸庞露出憧憬之色,目光从手掌心收回。   “你和三变兄都说过,整个扶摇境是一个肉体适应天地灵气的过程,有些人天然就与天地灵气亲近,步入浩然轻而易举,比如你与青君这些妖孽。而有些人……”   年轻儒生似是想到什么,春风一笑。   “嗯,就是包括本公子在内的大部分人,得慢慢用水磨功夫,适应天地灵气……修士在扶摇境瓶颈感应入品诗词破镜,其实就是借用了灵气灌体,递出临门一脚。”   “三变兄很早就叫我扶摇境后,要脚踏实地的打拳走桩,因为通过淬炼体魄,就像打铁一样,让灵气渐渐被淬炼入肉体,慢慢积累,直至肉体适应了天地灵气。”   “这样积累的灵气才是实打实的底蕴。”   他说到这,握了握拳头,感受了下此刻澎湃的气力。   “期间要切忌利用外物,例如丹药之类的灵物,一味的吸收它们的灵气,只是让丹田内的灵气虚高,并未与灵气有多少亲近。”   “长此以往,哪怕最后借用入品诗词步入了浩然境,也是宛若空中楼阁般的虚妄。”   归听了会儿,点点头道:   “说的倒是大差不差,你那半个便宜师父算是个明师了,不过站在本座的位置往下看,未免还是有些小家子气。”   “他这是玄黄界的传统武夫思维,观点连带着方法都有些陈旧与死板,呵,不过倒也符合那个姓柳武夫的木讷性子。”   它也不等赵戎出声反驳,便笑吟吟:   “只是,他也未免太小瞧古往今来的前辈妖孽们了。   “下品修士投机取巧,中品修士因循守旧,上品修士另辟蹊径,上上品修士……”   剑灵悠悠止声。   赵戎好奇,当下不禁问了嘴,“上上品修士该怎么做?”   然而下一秒,他便立马后悔了,想给自己一嘴巴子。   归一叹:“上上品修士啥也不做。都是上上品修士了,老天爷把饭都喂到嘴边了,还用做个屁的事啊?哎,不过这是本座和你那娘子的路子,你学不来的……”   赵戎:“……”老子就知道。   归叹息了会儿,继续兴致勃勃道:   “踏实走好扶摇境,可不是只有那独独一条慢吞吞的方法,用很多手段可以绕过去的,比如让你见到过的那个界外武夫,这武夫的功法路子就十分有趣。这也是本座给你选这套界外功法的原因。”   “什么意思?”   剑灵笑而不语。   赵戎忍了忍,皱眉道:“你是说我此刻丹田内,那些突然出现的灵气,并不是虚的?”   “你觉得你丹田里的灵气是来自哪?”   剑灵忽问。   年轻儒生安静片刻。   “龙气。你刚刚丢入心湖池渊喂恶蛟的东西……”   他垂目,眼前闪过刚刚见过的那些白色物质,抿唇道:   “湖底那些恶蛟,为了这些龙气在潜渊里厮杀争夺,然后我发现那深不见底的潜渊里,传来一种奇异的波澜力量,让我化为了一只纯青琉璃色的龙鲤……嗯,应该是龙鲤,然后醒来后,我便修为上涨了。”   “所以,难道不是与那龙气有关?”   赵戎忍不住瞧了眼身前的三只竹筒。   好家伙,他这是找到了发家致富的路子了,以后就是一路修为飙升,走上人生巅峰,迎娶……好吧这方面他已经是人生赢家了,再娶些就过分了。   归:“呦,赵大公子观察的倒挺仔细。”   “所以这是取之于龙气中的灵气……”赵戎呢喃一句,抬头,“这不还说虚的吗,是三变兄嘴里的空中楼阁。”   剑灵笑了笑。   它轻声道:“是,也不是。”   “别卖关子,快说。”   归直接反问道:“你终于知道本座给你养一池恶蛟的用处了?不抱怨本座给你添堵了?”   赵戎抿唇,没回答,而是突然语气带着笃定道:   “这座满是恶蛟的心湖池渊,就是那个界外武夫的奇异功法!”   剑灵笑吟吟:“倒也不笨。”   赵戎顿了顿,自问自答:   “恶蛟越多,就越有利这奇异功法?听你这语气应该是了……话说,我怎么就练上这界外方功法了,你之前也不和我说一声,我还以后你又要给本公子画饼,迟迟不把界外功法教我。”   “哦,原来在你眼里,本座是这样的人,干这样无趣之事。”   赵戎很想点头,说一句“不然呢难道不是吗”,不过此刻还得问归事情,今夜不宜激怒剑灵。   归见赵戎心虚不说话,傲娇的哼唧了两声,赵戎暗猜它此刻在心湖里可肯定是双手抱胸的模样…… 第四百九十三章 今夜是不是太快了?   “之前已经和你说了,这功法你已经看见了,就在你心湖里,结果还一次次来找本座讨。”   剑灵撇嘴道:   “你该不会是以为世上的所有功法秘诀都是一个路数,被前辈们总结成文字存放在竹简或玉筒里的吧?专门给话本小说里那些菜鸡阶段的主角们领悟参透。”   赵戎咳嗽一声。   “本座当初斩杀那个诡异的界外武夫,焚烧他气血浩瀚的妖异肉身之时,施展一秘术洞观其那副不毁不灭的纯青琉璃色骨骸,从中逆推出一套大致的修炼功法。”   “之后又经过多次观摩,加上本座的一些理解见识,仔细修改后,才获得了眼下让你修炼的这套奇异界外功法,适合我们玄黄人族修炼。”   剑灵似乎喜怒无常,此时的心情语气没由来的不好了起来。   “呵,你以为谁都有你这种运气,可以让本座耗费心力,辛辛苦苦帮忙修炼功法,铺好坦途大道,劳心劳神的在心湖之中构建出一座满是恶蛟的稀有池渊?”   它没好气。   赵戎咳嗽,诚恳的夸赞了几句,把剑灵哄好。   归也不再隐瞒,直接道:   “你是儒生,读的书多,那有没有发现这世间大多数自然存在的力量,都是伴随着某些负面的邪恶事物一起出现的,相伴相依,阴阳相生?”   赵戎想了想,用力点头,“发现了,就先拿读书来说,有时候变强了,但也变秃了,哎。”   剑灵:“……简而言之,要想获得强大的力量,必须承担巨大的风险与代价。”   年轻儒生:“没错,一般很厉害的人,都长的不太好看,至少也得有点其他不好的缺点。”   剑灵噎了噎,继续认真说:“这套界外功法的奇异之处,就是利用了这个原理,在抑制……或说克服了这些负面影响之后,摄取到了强大的力量,这是本座印象里,玄黄修真界古往今来从未有人走过武夫路子!”   年轻儒生又点点头,“嗯,一般大人物上位者,长得不好看,身子估计也不行,但就是有个貌美如花的娘子,是普通人眼里的女神仙子之类的,不过他们也得承担看不住娘子的风险。在克服了危险后,才能获得美色。”   “……???”剑灵。   气氛寂静了片刻。   “赵戎,你他娘的能不能等我说完了再扯其他的?有完没完了?”   “你不是问我有没有发现吗,我就举几个恰当的例子。”赵戎眨眼。   “……”归。   “行,你赢了,本座让你先讲行了吧,你快点说完。”剑灵怒了。   “咳咳。”赵戎捂嘴咳嗽两声。   他看了眼身前蕴含龙气的正冠井水,忽道:   “所以说,那个界外武夫是走了真龙武夫的路子,汲取了蛟龙裔的强大力量,压制住它们的暴虐与淫恶,只从中提取出有益于修行的最纯粹力量?”   剑灵闻言微怔,气也不自觉消了大半。   “说的大差不差了,呵,看来还是有在听本座讲。”   赵戎笑了笑,又问道:“所以刚刚你投入湖中的龙气,就是这种既蕴含危险又藏着强大力量的养料?”   它点头道:   “可以这么说。其实不只是蛟龙裔,很多蛮荒妖兽与的力量都可以转化借用。”   “赵戎,你可知在太古混沌未开之时,诞生的那些恐怖荒兽们,都是天然拥有着强大无比的力量,却神志懵懂,被暴虐奸恶的负面情绪影响,一些强大的上古妖族亦是如此。”   剑灵想了想,颔首,“嗯,现在的妖族也是类似,肉身强悍,却是妖性难改,特别是其中的龙裔,强大又银欲。”   赵戎听到这,眼前又闪过上回看见的漫天邪龙,点了点头。   归轻笑一声,悠然道:   “呵,这蛟龙裔是最有代表性的妖类之一,十分契合这套界外功法。   “所以当初那个界外武夫的肉身中才蕴含了如此多的魔龙残魂,他力量的主要来源便是龙裔。甚至当初与之死战的那魔物,就是一头在星空万界中都稀少的绝世魔龙。   “这个界外武夫是为了吃了它,完善功法,补全大道!”   赵戎恍然,“原来如此。”   他又忍不住问道:“那我以后是不是也要手撕蛟龙,生吃了它什么的?”   归话语噎住了,它深呼吸一口,撇嘴道:   “放心吧,本座不是说过了吗,这套功法……本座修改了不少,让它符合了咱们玄黄人族修炼,不至于像那界外武夫一样野蛮。”   赵戎点点头,“那就是烤着吃了?咱们文明些,嗯也不错。”语气放心下来。   “???”归。   它无语了,你他娘的是吃货不成?   忍不住骂道:“本座不是帮你构建出了一座神异心渊吗?给你养那一池极凶的恶蛟是干嘛的?”   赵戎反应过来后,有点不好意思挠头道。   “咳咳,差点忘了,抱歉抱歉。”   “赵戎,你要是饿了呢,那咱们就吃点夜宵,等会再讲。要是没饿呢,那就是在消遣本座,犯贱找骂的,那本座满足你。”   归一本正经道。   赵戎想了想,“饿了,但没完全饿。”   剑灵点头道:“你都沾点是吧?”   赵戎轻咳了声,忽而问道:   “所以你帮我在心湖,建了这座池渊,养了八十一条恶蛟,就是为了让他们代替我‘吃’?越原始野蛮的强大力量,越是伴随着野心欲望等负面影响……”   他眯眼轻语,“而拥有者,往往会被……污染,被这力量反过来操控。”   “而我利用这座满是恶蛟的池渊,‘吃’下暴虐欲望等负面影响,然后将纯粹精纯的力量剥离出来给我……喂,归,这有点厉害啊。”   剑灵轻笑一声。   “本座只是遵循了它的‘道’,完善了它的’法‘,更改了它的‘术‘。”   “这个界外功法本身就很厉害,它的‘道’思路新奇有趣,能创造出这套功法的存在,绝对不是简单之辈,而能适合这套有趣功法存在的世界,绝对也不是个简单地方。本座也开始有些好奇那位界外武夫的家乡到底何处了。”   赵戎闭目,感受了一会儿那座心湖池渊。   某一刻,他眉头微微聚起。   “其他山上修士避之不及的心湖大凶之物,却被本公子反过来利用,用它们来修行……归,咱们这一次是不是玩的有点大?”   语气带上了些忧虑。   心湖本就是修士体内仅次于的丹田经脉的地方,甚至随着修为境界的攀升,心湖的重要性愈来愈大。   而这心湖之水,又是公认的神秘领域,很多高阶修士都不敢踏足。   赵戎估摸着,连半步元婴的朱幽容,这样的儒家第一等士,对于心湖之水的探索,估计都没有眼下的他这么深……   “哼,不玩的大点,怎么让你修为快速精进?等你慢吞吞的来,估计十年都到不了咱们约定好的浩然境。”   赵戎无话可说了。   他摸了摸那三只竹简,点头认真道:   “那咱们也要小心些,归,你帮我照看着些,这些恶蛟凶物,咱们得警惕,防止它们反噬。”   心湖中的剑灵,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它沉默片刻,忽道:“赵戎,你觉得这八十一条恶蛟是外物?”   赵戎皱眉,“什么意思?”   “呵,本座觉得得提醒你一点。”归悠悠道:“这是你的心湖池渊,里面的龙鲤是你,恶蛟……也是你。”   赵戎瞳孔微缩。   归顿了顿,似乎是让他慢慢消化。   赵戎没有说话。   归笑了笑,“甚至某种意义上说,龙鲤其实就是恶蛟,恶蛟就是龙鲤,你心湖中具现出的这座池渊,被分成了两半,清与浊,光与暗……缺了任何一者,都不行,二者依附,相生合一,才是完整的你。”   帐篷内,摇摆不定的烛火前。   年轻儒生习惯性的揉了揉脸庞。   归轻吟道:“你能明心见性,确实是很有修心天赋,但是明心见性后,似乎你下意识得把心湖中不好的事物全部否拒了,就好像……这些恶蛟都不是你一样。”   “龙鲤是我,恶蛟……也是我……所以二者其实一体……”   年轻儒生轻轻呢喃了几句,忽抬头接话道:   “所以,你刚刚投入了龙气,潜渊里的恶蛟们吃下其中负面情绪后,吐出来的……那些奇异的波澜,其实并不是灵气,而是能益哺龙鲤的一种本源力量。”   “这被剥离出来的本源力量,刚刚便让那抹纯青琉璃色稳固了龙鲤的形体……”   赵戎说说停停,剑灵笑着并不打岔。   他这时若有所思道:   “其实我在心湖看见的这些过程画面,我的这些描述……其实都是心湖为我特意展现出来的,方便我观察后理解,只是一种方式。而心湖中真正的模样,在我与你眼中其实都不同,没有定数……”   说着,年轻儒生起身,想也没想便摆出一个拳桩,打起了拳来。   片刻后,他微微一笑道:   “龙鲤是我,恶蛟也是我……其实这一切流程,简而言之,就是本公子吸收了龙气,龙气中蛟龙妖裔所有的负面情绪,被我压在了心湖底部。”   “而龙气中龙裔的本源力量被我肉体吸收,增益了体魄,向着异类蛟龙的强大体魄更进一步。”   赵戎拳架一收,握拳感受了下气血更进一步的体魄。   他长呼出一口气,“归,我知道你之前的意思了。我此时丹田中的这些灵气,并不是嗑丹药一样的空中楼阁,而是体魄实打实的增强后,周身那些亲近于我而入体的天地灵气。”   今夜,终于弄明白了这套奇异功法的大致本质与运行规则,蜡烛前,赵戎不再犹豫,将身前三只竹筒一饮而尽。   橘黄烛光下,年轻儒生抓起袖子抹了抹嘴,随后端坐,闭目不语。   某座心湖之中。   高楼上,有紫衣剑灵轻笑间,越上楼顶,将手指重新满上的紫气葫芦倒倾。   涓涓细流,宛若洁白的细线,落入湖中。   潜渊恶蛟翻腾,龙鲤雀跃摆尾……   约莫一炷香后。   赵戎睁眼。   眼眸在灯火下炯炯有神,其中隐隐有奇异纹路浮现,呈纯青琉璃色,围绕他点漆似的眸子流转。   赵戎低头挽起袖子。   右手掌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他深呼吸一口气,平静道:“归,本公子扶摇境中期了。”   一夜之间,连升两个小境界,从未如此畅快。   归点头,“厉害。”   赵戎眨眼,谦虚道:“还行吧,咳,也没太夸张……”   语气还是忍不住带上了些笑。   归:“本座是说,本座的功法厉害。”   赵戎:“……” 第四百九十四章 龙鲤恶蛟皆是我,雪中送炭赵子瑜?   就在年轻儒生考虑这要不要休了某个剑灵的时候,归的声音再次传来。   “喂,你照下镜子先。”   赵戎警惕,“你要干什么?”   “你先照照。”   赵戎想了想,一叹道:“某个老家伙该不会是企图想用它淘汰落后了几万年的低趣味审美,污蔑当世第一等美男的容貌吧?应该不会吧?”   语气诚恳。   归:“?”   “不照拉倒,谁稀罕看你?”   赵戎不松口,“你先说你要干嘛。”   在让人扫兴方面,他永远可以相信归。   “本座想瞧瞧你的眼睛,是不是本座预料中的那些变化……”剑灵想了想,又道:“不过呢,你要是实在怕丑,要忍个一辈子不照镜子也行……你现在出门,望一圈外面,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   赵戎呵呵两声,不吃它的激将法。   他放下袖子,二话不说的起身,去掀开了帐篷的帘门,朝外望去。   此时夜深,荒原上驻扎的大多帐篷都已经熄灭了灯火,营地间只有星星点点的耕火,与巡逻士卫的火把光亮……   年轻儒生打量了一圈四周荒原,突然轻咦一声。   归笑语声传来:“呵,看见了吗?”   赵戎微微吸着深夜凉风,打量了会儿某方向。   就在他不远处的某片帐篷上方。   “我看见了……一道赤气,从那儿冲天而起,形状若龙若凤,缕缕成纹……”   “哦,还真看见了,那儿是哪里?”   年轻儒生安静片刻,轻声道:“独孤氏和小皇帝居住的中央大帐。”   归轻笑,“呵,果然有了望气之能,这可是个好神通。”   “赵戎,这是天子气。你的这双眼睛,已经拥有探寻龙气之能,而世俗王朝的真龙天子,所散发的天子气也是龙气中的一种,恰好能让你望见,倒是个意外之喜。”   赵戎正眯眼,不知在想什么,瞧着中央大帐那儿,听到所谓‘意外之喜’,亦是不语。   心湖中剑灵又道:   “赵戎,若是这气起之处,真的是那个会玩的独孤氏,还有那个傻傻的小皇帝,那你已经可以站队了,这座山下大王朝,最后应该是落入他们母子二人之手,大致无疑了。”   某人抄着袖子,不说话。   归笑吟:“锦上添花常见,雪中送炭难求。之前听你说,要中立不站队什么的,但你现在得了先机,这不得反手就来几个雪中送炭?帮助下人家孤儿寡母,让她们感动感动,说不定,帮着帮着就成自家人了呢?”   它带着玩笑语气,说到这儿停住,忍不住笑了笑。   赵戎还是不说话,似乎是觉得某人很无聊,没什么好谈的。   他收回了看向中央大帐的目光,黑暗中看不见他具体的表情。   剑灵也不在意,有时候它说话,是特意想逗逗他。   不过,后者现在似乎不怎么上套了。   归换了个话题道:“对了,你这趟是来祭月山封禅的?本座醒来后对你这些事也没怎么问过,现在正好有空,你给本座仔细讲讲来龙去脉呗。”   “有什么好说的,我这两天估计要忙死了,你别添乱就行,事情很快能办完。”   赵戎摇摇头,伸手揉了揉眉心,闭目休息了下。   然后他继续睁眼,又打量起了更远些的地方。   赵戎酝酿了会儿,忽道:   “你说真龙天子之气也是龙气的一种,能被我望见,那我是否……也可以吸纳?”   归安静下来,似是沉思了会儿,只吐出四字。   “可以试试。”   赵戎皱眉。   剑灵想了想,还说解释了下:   “毕竟是真龙天子之气,十分特殊。这山下的万千王朝,并不是山上人可以藐视的凡人蝼蚁那么简单。   “一座座王朝的存在,也是玄黄界的一项涉及根基的秩序,被四大太宗默认维持着,虽然后者大多数时间都是管理着山上秩序……   “呵,咱们玄黄九洲,老祖宗们留下的‘规矩’可是不少……”   赵戎点头,“明白了。”   “怎么,你想试着‘吃’一些天子气?”归笑问。   赵戎没回答,而是反问道:“我其实还有个问题。”   “你说。”   赵戎重复呢喃道:“龙鲤是我,恶蛟也是我……以后随着我吃下更多的龙气,龙鲤被喂食后可以一直成长,那恶蛟吃下了它的养分。”   他一字一顿道:“我心里的那些恶蛟,会不会越来越难以对付,直至突破那条警戒线?”   年轻儒生突然说了句别扭的话。   “我会不会吃了我自己?”   龙鲤是他,恶蛟也是他。   归沉默了会儿,点头赞扬道:“有道理,赵大公子考虑的确实周到。”   年轻儒生笑了笑,“是吗,我怎感觉是您特意没提,专门给我挑好的讲?”   剑灵也轻笑,颔首,“你是说,本座要害你?”   “我没有这么想。但你肯定是有点不对劲。”   归沉默了片刻,承认道:   “这套界外功法本座修改过,适合玄黄人族修炼,但是本座毕竟也没有从头修练过,你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风险是有。”   它又语气认真道:   “这些恶蛟,本座替你养的,自然会替你看着……不和你提前说,是远远还没到那些时候,若有些猜测中的事真发生了,到时候自然有解决问题的方法,况且眼下这些也只是猜测。”   心湖内安静了会儿。   二人似乎都在思索权衡。   片刻后,归率先道:“而且你忘了……那个界外武夫了吗,同一条道路,他能走到山巅,赵戎,你为何不能?”   年轻儒生吐出口浊气,点头,“那就……试试?”   剑灵亦笑,“好,试试!”   片刻后。   赵戎还是站在帐篷门外,没有回去,穷目远眺某处。   “喂,你还在看什么呢?”   归撇嘴道:“你这望龙气的神通,才刚获得,运用并不精通,再远些的地方是区区肉眼看不见的,回头等你修为再精深些,本座教你一套望气秘术……”   剑灵正说着,突然被沉默的赵戎打断。   “你确定……我看不见太远?”   他眯眼,瞧着远方某处上空。   归话语顿住。   帐篷门口,黑暗中,二人之间安静了下来。   剑灵认真道:“你看见什么了?”   年轻儒生低头,抬手,揉了揉眼。   轻声道:   “我看见祭月山顶,有白金色之气冲天,隐隐像……一只鼎。”   空气安静了片刻。   赵戎打破沉默道:   “归,这是什么鼎?”   “本座又看不见,怎么知道是什么鼎,你仔细描述下。”   一条从荒原通往祭月山的小路上,有一道修长孤僻的身影,在悄然前进,不时的左拐右拐,避开一处处军队的暗哨。   赵戎一边观察着四动静,朝祭月山靠近,一边眯眼打量起了远处。   自从今夜得到望气神通后,在他的视野中,远处祭月上的山顶上空,除了一轮高高挂起的一轮明月外,还有一只白金之气凝聚的恢弘大鼎。   “淡金色,四足双耳,方形……”   赵戎眯眼瞧了片刻,摇摇头,“除此之外,看不出其他细节了,这只鼎由那淡金色之气凝聚,只有大致轮廓,过于模糊,看不太真切。”   归安静片刻。   “太笼统了,要是你能看清上面的花纹图案就好了……天下很多鼎都长这样,本座也猜不准。”   赵戎点点头。   归这时好奇道:“你现在去干嘛?大半夜的跑出来。”   赵戎抄着袖子,运用武夫身法,脚步轻盈的行走于树林草丛的阴影之中。   此时,他又避过了一处军队巡逻的暗哨。   “睡不着,想去山顶看看。天亮就要带抑武兄他们上祭月山,就地考察布置,推敲细节……不出意外,明日上午就要举办大典。”   赵戎揉了揉额头,语气随意。   “那你躲躲藏藏干嘛?”   “哦,习惯了。”   年轻儒生笑了笑,又道:“嗯,也不希望某位娘娘寝食难安,不然明日估计又要请本先生过去用膳了……”   归:“哦,这么个大美人,你不想去?”   赵戎坦然自若道:“她是大离太后,我是书院儒生,若不是这封禅,不会有丝毫交际,即无缘也无份。所以以后你也别拿这个打趣我了,没甚意思。”   归点头:“啧,赵大公子思想觉悟越来越高了。”   “托归大剑灵所赐。”   二人诚恳的恭维一番。   这时,赵戎停步,又眯眼看了看山顶方向,随后一跃上树。   “你看,是闪电雷霆。”   他伸手指了指祭月山顶。   只见黑暗之中,山顶处不时出现几道闪电。   宛若幼童的画笔,曲折蜿蜒的白线将山顶与乌云连接。   几息后,这雷霆声才姗姗来迟。   轰隆——!   沉闷又蕴含可怖之势。   赵戎点头,“我打听过了,这祭月山太高,山顶常年雷霆,几乎每日都有,大致固定在几个时间段。”   他顿了顿,笑道:“归,这届的天雷,你觉得行不行?”   归仔细打量了会儿,啧啧几声,“好像挺稳的,你是要在这儿完成离姬剑丸的最后一道淬炼?倒是可以试试。”   赵戎颔首。   归透过眉心轮,又端详了几眼远处山顶,轻叹道:   “兜兜转转,咱们竟带着紫金炉与离姬剑丸,来到了这祭月山淬炼,祭月山又是太古离族的圣地之一……哎,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赵戎摸了摸袖子里的须弥物,微微凝眉。   “太古的那位离帝出身离族,她所在的时代,太古离族在其庇护下,从月宫裔的一支,成为了古望阙洲的主人。”   剑灵声音不禁带上些苍古悠远:   “望阙望阙……望九天之宫阙,这望阙洲的名称由来,与后来者的独幽姬氏有个屁的关系,这姬氏的幽王一脉净往自己脸上贴金。”   它语气带着些鄙夷。   赵戎面色若有所思。   原来望阙之名的由来,是与那九天月宫有关。   剑灵顿了几息,转而嘱托了句:   “这离姬剑丸毕竟是离帝留下的剑道法则铸成,难免与离族有些未知的牵连,而这祭月山在太古时期,好像是离族用来埋葬先人和祭祀月宫神灵的地方……虽然已经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赵戎,你要在这儿淬炼离姬剑丸,让其大圆满,要注意下可能会引起一些异象与反应。”   赵戎颔首,“明白。所以咱们今夜先上去探探路……”   归正听着他说话,却见赵戎话语渐渐顿住,他的目光似乎也移开了,转向了右侧某个偏离主道的方向。   “怎么了,赵戎?”   年轻儒生又低头揉了揉眼,然后抬头朝某处看去。   “那个方向……好像也有龙气。”   二人之间寂静下来。   片刻后。   黑暗中的年轻儒生身形微微转过方向,随后一眨眼,消失在了林间。   …… 第四百九十五章 夜游与皇陵陪祭   祭月山脚,一座山崖下,丛林茂布。   山崖有一条瀑布落下。   在崖下聚拢成了一座水潭。   几里外便能听见瀑布的落水声。   此时正值深夜,围拢那崖下水潭的森林之中,却是每隔十步亮起一只火把。   仔细一瞧,原来是一群身穿黑色盔甲的将士,十步一哨的守卫着通往崖下水潭的林间道路。   若是赵戎在场,一眼便能认出,这些将士皆是大离禁军中的精锐。   此时也不知为何在此处。   森林内只有瀑布声响起,无一人发出声响。   某一刻,某段道路上一位一动不动的守卫将士头顶,突然落下了几片落叶。   周围几个将士目光敏锐的朝上方看去,端详了会儿后,似乎并没异常,缓缓收回目光。   随后,这些禁军精锐们继续绷起心弦,警卫了起来。   今夜,他们受到太后密旨,前来护卫先帝的龙棺入皇陵,稍有马虎,便是杀头之罪……   ……   被禁军侍卫们层层拱卫的瀑布水潭旁,此时是一片寂静的热闹。   热闹是因为水潭旁,有很多身影。   甚至有些略显拥挤:   有黑色铠甲武装到了眼睛的森严将士,手里的兵戈锋刃,在冰冷月光的映照下,银辉闪闪。   有人数众多却噤若寒蝉的工匠。   这些辛苦且秘密修缮皇陵的工匠年龄有老有年轻,此时明明地方空旷,但他们却隐隐挤在一起。   在旁边那些黑甲将士们的冷漠注视下,工匠们的身子不约而同的颤抖打摆。   最前方,靠近瀑布处,还有一队弦乐离女。   她们十数人,穿雪白纱衣,仙气飘飘,十分神秀。   除此之外。   这对弦乐离女身后,还有一队打扮颇为奇怪的身影:   穿着白色孝服,看着身姿打扮,应该都是女子,然而却被白布蒙面,白巾蒙眼,一点面貌都不露出来……   至于寂静,是因为这儿除了哗啦的瀑布声外,所有人都是静默无声。   不管是害怕隐隐恐惧害怕的皇陵工匠,还是面色冷漠无情的弦乐离女。   似乎在静静等待着某个结果。   这时,瀑布旁众人所没发现的是,后方某一颗位置隐僻的树上,不知何时起,出现了某个年轻儒生的身影……   “是那个倒霉的大离先帝要入皇陵?”   归瞅了眼,语气好奇道。   赵戎微微皱眉,没有回话。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归笑吟吟道:“本来就倒霉,正值君王之中的壮年,却早早驾崩,留下一个娇滴滴的美人皇后,还有一座气势鼎盛的偌大王朝……嗯。”   剑灵点点头。   你‘嗯’什么?   赵戎无语,不过却还是不接话。   它估计又是要拿他和独孤氏说事,比如赵戎你得帮帮人家大离先帝照顾好妻儿……   照顾你个大头鬼。   赵戎伸手,将眼前的树叶往下按了按,从大了些的叶隙中,凝神看去。   此时瀑布水潭旁的众人似乎在静静等待着什么,那些弦乐离女们皆面朝瀑布方向……   对了,皇陵是修在了这儿?   额在哪呢?好像没瞧见什么建筑物……   赵戎的目光在水潭附近一处处地方扫过,最后落在了那道宛若白布挂崖的笔直瀑布上。   “有意思,入口是修在了瀑布水流后面的崖壁上?”   他点点头。   “喂赵戎,咱们还待在这干嘛?这龙气应该是来自那顶龙棺的,不是其他蹊跷,咱们可以走了,上去祭月山看看。”   归有点不耐烦的催促道。   赵戎摇摇头,在心湖道了句,“再等等。”   “你不放心?”   他点点头。   明日就是封禅大典了,而这龙棺入皇陵之事,就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   而且某个主事之人还是把时机挑选在了这个刚刚抵达祭月山后,万籁俱寂的凌晨时分,进行封陵。   荒原驻扎的大部队,大部分人赶了数天路,刚刚到了目的地休息。   此刻正是所有人最松懈之时。   赵戎抿唇。   嗯,再加上之前独孤氏一直没与他这个封禅大礼的操办者,提及过龙棺入陵之事,还是他自己发现的……   “行吧,那咱们瞧瞧。”   归想了想,点头不再催促。   “喂,赵戎。”它又唤了下他,笑道:   “你说等会儿,咱们会不会发现什么大秘密之类的,比如从皇陵里走出一个邪恶大反派之类的,然后得意的大声说起了他的目的,嗯。原来整个封禅大典都是他安排的,书院,大离王朝,全都是他的棋子……”   剑灵压着笑,一本正经。   赵戎点头,“那倒要好好瞧瞧,看是不是和你一样厉害的绝世大能。”   归听见某人夸赞,忍不住轻咦一声,刚想回他一句,结果赵戎的话语又接着传来。   “不过,就算是,应该不会是废话太多的那种。”他点点头,认真分析道:“毕竟像您这样的绝世大能,太稀少了。”   归:“……”   空气安静了片刻。   “赵戎,你是在说本座废话太多。”   “嘘!”赵戎突然竖起食指。   剑灵反应也很快,关键时刻并不当猪队友。   它穿过眉心轮朝外面看去,果然,此刻水潭边的那条瀑布,正突然被一股力量分成两半。   两道岔开的小瀑布中间,有一道女子的身影走出。   这身影丰腴,白衣飘飘,步姿婀娜……   几息后。   藏在树干上的赵戎,微微松了口气。   嗯,不是什么幕后大能之类,这女子他认识。   正是雪蚕。   乐坊司的凤仪女官,地位仅此于大司乐木槿。   赵戎嘀咕,“所以,她是受到独孤氏命令,来操办龙棺入皇陵的事情?不过选在大半夜干嘛?还有,她刚刚一人在里面干什么,检查?”   只是旋即,还没等他来得及升起些新疑惑,水潭旁边有了新的动静。   名为雪蚕的丰腴妇人冷眸扫了圈场上,然后朝静侯的那对弦乐离女点了点下巴。   弦乐离女们立即上前,带着身后那一对蒙面遮眼打扮的白服女子们上前。   赵戎的目光顿时落在了后者身上。   这些白服女子有十八人,看不清面容,有高有矮,大多身姿苗条,应当都是年轻女人。   甚至其中最矮的那个,瞧这个头似乎都是未发育的小丫头。   赵戎眉头皱起。   归好气道:“喂,赵戎,这些人是谁?”   他想了想,“皇陵即将封陵,她们被遮眼带进去……那八成是大离先帝后宫中的贵妃美人们了,这是要……活人殉葬。”   “啧啧,也就是那位大离太后以前的情敌们咯?”剑灵笑了笑,“所以说,独孤氏这是借着大义的名头,把她们全给送进去了?嗯,至于她怎么不进去陪,儿子是皇帝,她是当朝太后啊。”   赵戎不说话,皱着眉,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那独孤氏不像是小肚鸡肠的妇人,虽然会演戏,嗯漂亮女人大多会演戏,更何况是入了帝皇家。   但是他觉得独孤氏光是为了政治风评考虑,也不应该借此机会,就把大离先帝的妃子们全送入皇陵陪葬。   终究做法是太惨忍了些,会迎来非议,这正是眼下的她要避免的。   不过呢,眼下这些事情,被选在凌晨时分悄悄进行,倒也可以理解了,避免被太多人知道。   但是某个绝美未亡人应该万万没想到,他会大半夜跑出来散心吧,还能看见龙气,找到这皇陵的位置……   归打量了几眼前方,“喂,赵戎,你怎么看?”   赵戎凝思片刻,轻声道:   “独孤氏要想弄死她们,应该有很多手段,不至于如此……不过,也可能是女子善妒吧,她很爱这位大离先帝?”   他语气也拿不定。   归收回视线,轻笑一声:   “呵,那么小的丫头都有,那位大离先帝好像也没你们夸赞的那么贤明吗,至少在女色方面,荤素不忌,都快追上赵大公子的口味了,真行啊。”   “???”   某年轻儒生顿时怔住,满脑门的小问号压不住往外冒……   我哪里刑了?   于是,躲树干上的某人强烈反对道:“我他娘的什么口味?怎么把我扯进去了?刑个锤儿刑。”   剑灵点头道:“你心湖里的那些景象本座瞧见不少,你家大娘子二娘子还是小娃娃的时候,你这渣男不就开始下手了吗?”   “……”   赵戎血压有点压不住,抗议道:   “我那时候不也是个娃娃吗?娃娃朝娃娃下手不对,总角之宴的烂漫之事,怎么被你污蔑成下黑手了?青梅竹马懂吗,两小无猜懂吗?”   归点点头,“不太懂,本座只知道,你还不如兔子呢?”   赵戎忍不住好奇,“兔子……兔子怎么了?”   “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语气悠悠。   “……”   就在二人‘你回一句我顶一句’间,此刻的场上,是另一番景象。   在瀑布前方,雪蚕正负手身后,静立不语,着。   弦乐离女们押送那些蒙面蒙眼的女子,从冷眼旁观的她身边经过进入分开的瀑布之中。   赵戎定睛看去,瀑布内似乎是一条幽黑的甬道……   大致弄明白场上发生什么事情之后,赵戎并没有马上离去。   藏身树上的他又等待了些时间。   依旧没有什么陌生大反派突兀出现,老老实实读出计划阴谋什么的。   “只是正常的龙棺入陵吗……”   赵戎轻声呢喃,虽然没有收获到破获阴谋的窃喜感,略微有点失望,不过他并没有马上离开。   主要是目前有身为凤仪女官的雪蚕在场,和来时不同。   也不知道她修为如何,他悄悄溜走会不会被发现。   另外……   年轻儒生将呼吸收敛的更加细微,与此同时,眸光渐渐偏向了某个方向正瑟瑟发抖的那群人……   约莫一炷香后。   进入瀑布甬道中的弦乐离女们相续返回。   而不出赵戎所料,返回的果然只有她们,而她们带进去的那些蒙面蒙眼的白服女子们,则是没有一人跟出来。   那群弦乐离女中,领头的一个朝雪蚕轻轻点头。   后者颔首,带着她远离了瀑布。   顷刻间,那道被分岔开的瀑布水流,合二为一。   从外面看去,这瀑布毫无人为的异样。   外人若是不知情,估计怎么也不会发现这条瀑布后方崖壁上存在着蹊跷…… 第四百九十六章 皆凡人   此时,瀑布水潭旁。   雪蚕取出一个类似罗盘的小玩意儿,手指捻弄了一下。   几息过后,瀑布上游的水流,似乎是被上游某处之人影响到了。   水流陡然剧烈且加快起来。   瀑布更加壮观了,彻底遮盖住了皇陵入口。   雪蚕端详了眼瀑布,点点头,随手取出一枚古铜色的令牌,抛向那队沉默的黑甲禁军。   黑甲禁军之中,最前列一个首领模样的将军接住铜质令牌,上面似是刻有弦月。   他端详了几眼,拱手行了一礼。   “去下游,勿弄脏水潭。”   雪蚕吩咐了句,取出一张轻纱蒙面,随后带着其他蒙上面纱的弦乐离女们一起离去。   走之前,她们面朝祭月山方向,低头行虔诚的弦月礼,皆呢喃:   “二分明月,离去归兮。”   正在这时,那对颤颤巍巍的皇陵工匠们,有人扑通跪下,求饶道:   “仙子……仙子!饶了小人吧,俺放下妻儿,千里迢迢来为先帝修三年皇陵,期间起早摸黑,从未马虎大意……饶了我们吧!”   “仙子们大人有大量……”   “俺也是俺也是,饶命啊饶命啊……”   雪蚕带着弦乐离女们头也不转的离去了。   她们并未去瞧那些皇陵工匠们一眼。   仿若他们不存在一般。   身后,那些隐隐意识到命运的皇陵工匠们,一片哀嚎……   有人想跑,不过还没走几步,便在黑甲禁军们冷森的刀光中退回了。   场上,一整不小的混乱被压了下去。   那个黑甲将军身材高大,身披比其他将士都更加沉重坚固的黑甲,包住面孔,看不起面容表情,此时他面朝雪蚕她们离去的方向,似乎等待众女走远。   片刻后,黑甲将军微微回过头,未看身后一眼,漠然的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二十位黑甲禁军默契动身,压着那群哭嚎的皇陵工匠们,跟随前者脚步。   那个方向,是瀑布河流的下游……   “喂赵戎,你看什么呢?走啊,上山看月亮去,看一群男人有什么意思?哈,你难不成还无聊到去救人不成?”   某处树干上,剑灵催促了句,说到这儿,它自己也被逗笑了,摇摇头。   然而某个年轻儒生没有回话。   归的话语渐渐顿住,它若是能显出面目,那么此刻的脸估计也要渐渐板起来了。   “不是吧你……”   赵戎低头拍了拍粘灰的袖子,轻笑感谢道:“好主意,正好很无聊,就听你的了归。”   语落。   上方两片树叶轻轻飘下。   树干上已是无人了……   林间,有声音严肃道:   “赵戎,凡人各有命……”   另一道声音轻轻打断,“我也是凡人。”   ……   此时,瀑布旁的茂盛森林之中,原来十步一只的将士与火把已经消失不见。   就像不久前的事情从未出现过一般。   然而森林深处,却有一个奇怪队伍沿着河水下流,朝着更深处走去。   偶尔,一些悲鸣哭泣声隐约从叶隙间漏出。   黑甲将军和二十位黑甲禁军,压着近百位涉及核心机密的皇陵工匠,在一处幽深处的空地上停下。   空地上落满了枯黄的落叶,深及膝盖。   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来过这儿来。   黑甲将军直接停步,转身。   二十位黑甲禁军,抱围着皇陵工匠们,齐刷刷抽刀。   寒光四射。   映照在中间那一张张爬满了绝望与灰败色的黝黑面孔上。   黑甲将军一手撑扶腰间大剑,一手抬起至肩高。   场上安静了三息。   垂泣的皇陵工匠们瞪大眼睛看着将军那只即将要放下的手。   正在这时。   黑甲将军颈上沉重的遮面头盔突然朝某个方向偏转过去。   旋即,一阵轻微脚踩树叶声,在寂静的林间响起。   禁军将士与皇陵工匠们表情各异的朝那个方向看去。   一个年轻儒生抄着袖子,从黑暗的林间漫步至清亮的月光下。   “那位将军,你拿的是什么令牌,好想有点熟悉,能否让在下掌掌眼?”   年轻儒生微笑道。   幽深空地上,一百多道视线落在了他人身上。   眼神有震惊有讶然,也有灰白中燃起的冀望……   黑甲将军不语,安静端详了赵戎一会儿,忽闷身闷气道:   “赵……先生?”   赵戎的笑容人畜无害,眼神若无事情的从那黑甲将军的纹丝不动的脚上扫过。   他袖子里的手快速翻动着,中途抓住了一只装有鲸歌琥珀的小袋子,不过片刻后又收了回去,转而取出一枚银色令牌。   赵戎左右瞧了瞧,走到了一处月光很盛的地方。   他一手挽袖,一手露出那枚弦月银牌,迎着月光,给众人瞧了瞧。   赵戎语气好奇:“嗯,不知道有没有在下的这一枚亮?”   场上的气氛寂静下来。   月光下,那枚刻有上弦月的银牌濯濯生辉。   不少面露些希冀的皇陵工匠愣了片刻,然后表情或是不解或是失望的看着那个年轻儒生。   然而下一秒,伴随着一道道砰砰声。   黑甲将军与二十多位禁军精锐们皆悍然跪地了。   老年青年皆有的一群皇陵工匠面色震惊,怔怔四望……   跪地的禁军将士们皆恭敬的跪地低头。   在大离,见弦月银牌如见太后娘娘。   “嗯,看来是没在下这枚亮了。”   年轻儒生嘀咕一句,低头把这么十分管用的银牌挂在腰间。   然后他背手身后,悠悠走上前去,似是刻意,脚步慢慢的穿过一位位跪地将士和皇陵工匠身边,终于来到了黑甲将军的身前。   “你们先瞧清楚了令牌,可别跪错了。”   赵戎语气轻轻。   黑甲将军微微抬首,似是又仔细看了眼那枚令牌,下一秒再次用力低头,闷闷道:“不敢。”   赵戎点点头,“行。那个,娘娘吩咐了,这些工匠们交给在下……嗯,封禅有些事情要他们出力,暂时不能杀。”   说到这,他挽起衣摆,蹲下,与跪地的黑甲将军高度平齐,盯着他面具,认真道:   “等办完了,还得再劳烦将军处理一下。”   发现似乎是从立即死亡变成了慢性死亡,身后的那些皇陵工匠们顿时皆面露悲色。   黑甲将军跪地姿势一动不动,低着头,轻轻点了点。   赵戎却是笑着摇头,“先听在下说完。”   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封禅一事机密重大,不可外露丝毫,所以这几天,辛苦将军你,得帮在下保密一下。也管住下属们的嘴,等封禅成功之后,将来马上来找在下,帮在下把他们处理掉,懂了吗?”   黑甲将军松开了握剑柄的手,也似是松了口气,用力点点头。   要抬手抱拳行礼。   可这时,赵戎却笑了:   “不,你懂太多了。”   电光火石之间,年轻儒生与黑甲将军皆猛然出手。   后者本来要抬起行礼的手,一只陡然前探,抓住赵戎手腕,另一只飞速扬起,欲要侧击他颈脖。   然而年轻儒生身子做出了一个违背常识的动作,九十度往后一仰,避开对方的颈部一击,同时膝盖曲起上踹。   霎那间,黑甲将军刚扑了个空,还没来得及反应变招,便被一只膝盖踢中脑袋,身子后仰飞出。   周围反应快些的禁军将士欲要上前帮忙。   然而那两个武夫实在是都太快了。   眨眼间。   地上的年轻儒生便又身形不见,竟是出现在了腾空失去平衡的黑甲将军身侧。   后者又惊又愕,熟练的欲去抽剑。   然而顷刻间,年轻儒生一手将他欲拔剑的手,按了回去无法出鞘,一手侧掌,轻描淡写的在黑甲将军颈脖某处一击。   黑甲将军闭目晕去。   年轻儒生笑着抬脚,脚背将他身体一接,让其平稳落地,同时点点头,“嚯,扶摇境后期武夫?底盘挺扎实的,不过……我能打十个。”   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而这时,周围的忠心禁军们已经冲了过来。   赵戎拍了拍手,摇头回过了身去……   二十余道劲风过后,地上有多了二十具晕眩的禁军将士身影。   站在中间的年轻儒生抖了抖袖子,转头看了眼地上那个黑甲将军,轻笑:   “这弦月银牌竟还压不住你个小小将尉……不怕在下正当红的威势,要去如实禀告太后娘娘?呵……”   他顿了顿,又点点头,一叹,“其实倒是做的挺不错的,这大离的将士,随便一个禁军头领都有这种敏锐……这大离国势确实鼎盛……不过下次虚以委蛇时,最好别演的太假,今日是遇到在下,要是遇到别的聪明人,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场上寂静无声,只有这年轻儒生自言自语。   下一秒,赵戎突然头一转,朝那些皇陵工匠们撇嘴道:   “喂,别都傻愣着啊,过来帮忙把他们绑一绑,中途醒了,可是又要你们的小命了。”   “另外,你们别急着磕头,等会儿违背一下职业原则,给本圣母说说……那个皇陵怎么进,还有些倒霉女子得救一救,不能重男轻女不是?”   年轻儒生忍不住嘀咕。   ……   一个时辰后。   皇陵所在的瀑布的上游,被某个剑灵尊称为圣母且坚决不重男轻女的赵戎,孤身一人,平静回返荒原营帐。   他抬目,看了眼隐隐有霞光的天边。   忙碌了一夜,天色欲亮了……   但是赵戎想做的事情却只完成了一半。   刚刚赵戎救了那些皇陵工匠之后,本想一起处理完皇陵中那些陪葬的大离妃子们的事情。   但是一位负责皇陵机关适宜的老工匠告诉赵戎,皇陵在修建之处,为了防止盗墓者,便修建了重重禁制,甚至连天志境的山上修士都难闯。   赵戎询问是否有后门,老工匠点头道,确实有,但是要想平稳进入皇陵,除了知道开启的机关外,还得在两个特定的时间段进入。   这两个时间段也是分别在白天与凌晨,而眼下入陵的特定时间已过了。   若懂得机关术,但却在这两个时间段之外入陵,便会有水银等毒物溢出……   这是皇陵的第二道保险,防止懂机关术的专业盗墓者。   赵戎颔首,算是理解了些雪蚕她们为何在凌晨操办此事。   随后,他便帮助皇陵工匠们在河畔安顿下来,留下了些食物口粮,吩咐了他们两件事:   第一,是让他们将入陵的机关术与时间段,还有陵内的大致地图都写下来,赵戎白日来取,然后皇陵工匠们便可以先行离开了。   要想继续活命,就尽早离开大离境内。   赵戎只能救他们一时而已。   第二,便是让他们先照看好被绑起来的禁军将士。   等赵戎操办完封禅大典,回书院之前,便会放他们回去。   反正到那时候,独孤氏已经管不到赵戎了,二人天各一方,得罪就得罪吧。   眼下封禅前夕,别因此时生出波澜就行。   于是安排好这些,赵戎便只身返回了……   此刻,返回营帐的路上,年轻儒生笑了笑。   虽然没有上祭月山一探,但是今夜他做的事倒是挺多的。   赵戎衣摆沾着拂晓的朝露,悠然前行。   半路上,在离皇陵所在瀑布的上游不远处,他忍不住略微停步,打量起了河边一片竹林内,一座似乎是新修建的建筑物。   竹林中约莫有十来座屋子。   此刻接近朝阳升起,已经有几间竹屋亮起了烛火。   赵戎停步打量了会儿,发现了张会之和妻儿的身影。   那个年纪小小的呆讷孩童,正在张会之的监督下晨读。   赵戎哑然失笑。   “会之兄倒是个妙人,齐家、入仕都难以让人挑出毛病,这次还主动放弃御史官职,来皇陵这儿守陵三年……待他三年后回返朝廷,回到小皇帝身边……也不知会不会和文若那样扶龙。”   一直安静的归,出声道:“本座怎么觉得……有点假。”   年轻儒生点头,又摇头,“我只观其行,其余不管,若是能一直假下去,那也是君子。”   他慨然一笑,大步离开。   “待封禅完毕,来寻会之兄浮一大白……” 第四百九十七章 封天禅地,孟正君至   赵戎在朝阳探头前,返回了荒原营地。   休整歇息了一刻钟,芊儿准时准点的赶来,给他带来的清晨的早点。   吃过一番后,赵戎出门。   原先他本准备带着小芊儿和苏青黛一起上山,顺路赏景,不过今日事情太忙,要做封禅前的最后准备,而且还要迎接某个古板女子的到来。   便只好作罢,让芊儿和苏青黛留在营帐中,不过赵戎怕二女又争起来,于是专门给她们布置了任务。   芊儿读诗经,苏青黛继续看墨经,皆有益于二女境界……他回头要抽插。   赵戎带着李白出发,前去找到了顾抑武等正义堂学子。   众人会合,整装待发,朝祭月山而去。   随行的还有很多大离吏部与工部的官员。   路上,赵戎与顾抑武带头走在前方,后者抬头,看了眼秋高气爽的天空,道:   “子瑜,这几日,我和同窗们按照你之前定下的安排,已经派工部官员,在祭月山顶,筑土修建祭坛……又在祭月山脚靠东的一座小山上,辟场开坛,建了第二座祭坛。”   赵戎颔首,瞧见有学子露出些不解面色,耐心解释道:   “封禅封禅,所谓‘封’,便是祭天,报天之功。所谓‘祭’,便是祭地,弘地之德。”   他眯眼看了看远处的祭月山顶,“虽然我们不知道封禅的古礼到底是何,但是封禅需要天坛与地坛这二坛,应当是错不了的。”   顾抑武点点头,“善。”   赵戎转头道:“二坛可建好了?”   顾抑武立即道:“已日夜赶工,完成了九成,今日可完工。”   赵戎叮嘱道:“不可急功近利,按照我给的方案与流程去做。”   顾抑武取出一只行山杖,在手里转了圈,笑道:“子瑜放心,我监督着呢,无需顾虑。”   “行。”   赵戎瞅了眼他手上舞来舞去的棍子,也没说什么,点头:   “走,咱们先去地坛看看。”   赵戎带着众人去往了祭月山脚靠东的一座小山上。   此山戒备森严,周围全是大离将士。   山顶,一座崭新的地坛已经拔地而起,即将完工,十数位工部官员正在监督工匠修坛。   顾抑武走在前方,朝赵戎介绍道:   “子瑜,按照你给的方案,此坛宽一丈二尺,高九尺,设坛三层,四周为青、赤、白、黑、黄五帝坛,以五色土益杂封……”   赵戎边听,边眯眼瞧了会儿,轻轻点头:   “此山可放置好了奇兽珍禽?用来象征祥瑞。”   顾抑武颔首,“已经按你吩咐,把半座大离国库都快搬空了,灵药灵兽,只要大离有的,全已经放置在了此山上,这个已经俨然是座宝山了。”   这魁梧儒生笑了笑,用行山杖指了指山下,“你看那些军队,独孤氏估计是不放心,不少家当都在这儿了,之前向她通知此事时,这位娘娘还是犹豫了片刻,才应许的,估计是以为咱们又在借机打秋风。”   面对好友的玩笑,赵戎笑了下,没接话。   他转头打量起这座小山,朗声吩咐道:   “明日上午,小陛下先行禅礼祭地……身穿明黄礼服,先登上此祥瑞之山,奏响庄严礼乐声,同时咱们要杀白鹿、猪、白牦牛等作祭品,小陛下登上这五色土地坛,跪拜行大礼。到时候,我作为主持之人,会宣读颂德昭书,向大地宣告离朝功德……”   年轻儒生话语一顿,转头忽道:“对了,记载功德的玉牒之书,可否埋在了这地坛下面,这可是重中之重。”   顾抑武代替其他学子点头,“我昨夜亲自监督操办的。”   赵戎微微松口气,看了眼有点好奇的众人,解释起了某种‘礼’:   “光是我宣读诏书,还不够,只是走个形式,是念给围观的百官与万千百姓们听的,而小皇帝要行禅礼祭地,是要与大地对话,在礼仪形式上,我选择埋一份玉牒之书在土中,上面记载了大离的功德,算是呈给大地‘看’了。”   顾抑武有点感慨:“这个礼倒是容易理解,嗯,还是子瑜厉害,方法多。”   这时,旁边有个学子开玩笑道:“赵小先生,看来这大地确实是有灵啊,认识咱们的人族文字,沟通起来倒是方便。”   周围学子们笑了笑,气氛颇为融洽。   然而赵戎确实微微皱眉。   他看了眼前方那座他设计的地坛。   片刻后,轻轻一叹。   虽然赵戎是眼下众学子中,礼艺最精深之人,但是其实他也没什么太大的把握。   ‘人间帝王’与‘大地’的沟通之礼,他用一份埋地的玉书来呈现,其实是一种中庸之举。   主要是他实在想不到其他更妙的方法了,难不成让小皇帝学习下‘大地’的语言?叽里咕噜的对话?   额,这画面光想想就觉得离谱……   而这与‘大地沟通之礼’,在赵戎的流程安排之中,是整个封禅大典的两个核心大礼之一。   另一个大礼,便是‘与上天沟通之礼’。   也就是封禅大典的最后,在祭月山顶的天坛所做之事……   “封禅……封……报天之功;禅……报地之功……如何更好的沟通呢……”   年轻儒生呢喃。   不多时,他回过神来,摇摇头。   明日上午就要封禅大典,现在犹豫多想,都是无益,做事最忌讳临时改弦更张……赵戎暗道一声。   随后他带着顾抑武等学子,和众官员绕着地坛转了几圈,检查一番无碍后,便带众人离去。   一行人一路西行,登上了祭月山。   山路上,赵戎不时的指点着,安排道:   “明日上午,小陛下祭祀完地坛后,一路西行上山,陛下乘坐用蒲裹着车轮的蒲车,要避免损伤到山上的草木土石……”   “我们是协助封禅的儒生,要紧跟在陛下的车后,不可逾越一步,具体的行为礼仪已经和诸位说了,夜里回去好好复习……”   顾抑武等众学子纷纷颔首。   约莫两个时辰后,赵戎等人顶着秋阳,逆着山风,衣袖飘飘的终于来到了祭月山顶。   赵戎看着眼前一幕,微微挑眉。   他本以为这祭月山作为离地的圣地,山顶应当有不少前人留下的建筑遗迹。   特别是太古离族。   据他所知,离族敬仰高山与明月,在离地,有很多遗迹都被留在了高山或月光极盛处。   比如不久之前,赵戎等人逗留过的星子小镇的星子湖,那儿有座古碑与一条星河小道……   然而,此时此刻,赵戎首先映入眼帘的……也是一座湖。   或者叫天池之类的。   这是一座位于离地最高峰顶的湖池,水体深邃而呈蔚蓝色,看不见底,似乎无比纯净,直径约摸一里。   然而此湖呈现半月状。   于是乎,山顶空地的另一半,便是空地了。   空地上是荒凉一片,并无任何建筑物,与半月状的湖互补。   山顶整体呈现一个大致的圆形。   而就在这个‘圆形山顶’的中心,有一颗高十来米的古树屹立,根系一半扎地,一半临水,像个湖水与空地的分界线。   此树似是一颗雷击木,树上无一片绿叶,整体呈焦黑,树心都被掏空,出现一个巨大树洞。   说是树,但是从赵戎的位置远远看去,那几乎就是一截插在水畔的枯木了。   这景致,有些奇谲诡秘。   不过赵戎也不懂风水,看不出什么来,至于要不要求助下归……它现在是夜猫子……   此时的祭月山顶,却是颇为热闹。   有弦月离女在附近职守,赵戎一眼就看见了乐坊司那个丰腴的凤仪女官身影。   嗯,当然不只是因为她身材好,而是因为她好像率先发现了他们一行人到来,迎了过来。   除此之外,被赵戎与顾抑武派来的礼官与工部工匠们,正在离那颗雷击木不远的地方,修建一座高坛,干的热火朝天,瞧着似乎即将完工。   雪蚕带着一帮弦月离女迎来。   似乎是察觉到赵戎好奇张望的视线,这丰腴妇人轻柔一笑,解释道:   “赵先生,那座湖名为月潭,听说比前朝的国寿都长……”   赵戎点点头,看了眼昨夜秘密操办龙棺入陵一事的雪蚕。   她面色和善,不复昨夜的冷漠淡然,似乎那让活人陪葬之事,并不是她干的一样。   赵戎没多瞧。移开目光,投向了那截雷击木。   雪蚕便有很有耐心的与赵戎等人介绍了起来。   后者仔细倾听,不时颔首。   就在这时。   远方的天际,突然一道灰光遁来。   顾抑武出声道:“子瑜,有人来了。”   赵戎与众人话语顿住,纷纷抬头看去。   只见眨眼间,那道灰色遁光已经降落在了众人面前的空地上。   而这时,那破空声才姗姗来迟。   不少随行的凡夫官员吓得下意识跌倒在地,这声势确实有点像流星坠地。   不过这道灰色遁光却是轻盈落地,连灰尘也没溅起一粒。   来者是一个身着儒衫的中年女子,衣饰古板,脸颊上有较深的法令纹。   她端着手,站姿纹丝不动,活像一尊呆板的神像。   不是孟正君是谁?   赵戎与顾抑武对视一眼,走上前去。   “孟先生。”   二人带头,周围的雪蚕等大离之人纷纷跟着行礼,显然认识这位最初答应帮大离封禅的书院先生。   孟正君一板一眼的回了一礼,随后直起腰杆,率先朝雪蝉等弦月离女问道:   “独孤太后与幼帝近来可好?”   雪蚕语气诚恳道:“多谢孟先生挂念,娘娘与陛下安好,无病无恙,只是有些每日饭后寝前,经常念叨孟先生,娘娘与陛下十分敬仰先生为人……不过今日孟先生亲至,娘娘与陛下知道后,定会欣喜万分。”   “不必如此,在下一介腐儒,有何可挂念。”孟正君摇摇头。   她忽转首,直接道:“汝等在大离多日,有无失礼之事?”   此刻,这位古板的书院女先生才像是想起了赵戎等人似的,朝他们说话。   赵戎平静的与她的如炬目光对视,此时面露些思索色,想了想:   “好像没有吧……抑武兄,你可有失礼之事?”   顾抑武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赵戎回头朝其他正义堂学子们好奇问道:“诸位同窗,你们可有失礼之事?”   “没有……”   “哪敢呀……”   “咱们可是谨遵书院规矩……”   众儒生七嘴八舌。   赵戎点点头,朝面无表情的孟正君诚恳道:“孟先生。都没失礼,您放心。”   古板女子瞅了眼他,“哦,那是他们,那你呢?”   赵戎带笑的脸顿时板住,凝声道:“孟先生,您还不放心我吗?”   孟正君:“……”   顾抑武等学子:“……”   后者们忍不住纷纷朝年轻儒生投去敬仰的目光。   他们暗暗吸气:不愧是子瑜,直接拿这老女人开刷,不想咱们只敢心里喊一喊她老女子……或许,这就是强者吧。   “好,很好。”   这时,盯了年轻儒生一会儿的古板女子低头,拍了拍袖子,背手身后,瞧着赵戎,轻轻点头。   一旁仔细观察的雪蝉等人,起初见孟正君一来就冷落赵戎和顾抑武,还以为他们书院师生是有间隙了。   眼下,不明所以的她们悄悄点头:原来这赵小先生与孟先生私底下的关系不错,能开这种玩笑,不过孟先生在外人面前好像有点放不下师长架子,也是,孟先生看来是外冷内热的性格……   似乎是感受到了其他人投来的视线越来越不对劲,孟正君微微皱眉,袖子一挥,直接道:   “汝等学子,继续忙吧,不用管先生我,汝等还有这一日时间,明日上午准时开始考核,帮大离幼帝封禅!”   说完,也不等赵戎与顾抑武等人应声,她便背手走去一旁的悬崖边,眯眼打量起了山下的壮美景象。   似是不再管他们。   赵戎与顾抑武交换了下眼神。   片刻后。   年轻儒生耸耸肩。   随后,他继续给众学子讲起了明日上午在天坛的祭天安排。   在他们旁边不远处,古板女子屹立崖边,板着脸。   呼啸的山风连她一根丝发都吹不动。   孟正君瞥了眼祭月山东边某座遍布灵物灵兽的小山,还有那山上已经完工的地坛。   似是哪怕隔了很远,她目力也能洞晓那儿似的。   “呵。”   古板女先生唇角扯了扯。   “孟先生。”   然而这时,不远处某年轻儒生突然朝她唤了声。   这书院女先生眉头微皱,略冷道:“何事?”   “那个……你能不能再站远点?”年轻儒生语气有点不好意思,诚恳道:“这悬崖我有事要指给大伙看,你挡到我位置了。”   “……!!!”孟正君。   少顷,这位书院女先生拂袖而去…… 第四百九十八章 山顶雷霆与不祥预感   祭月山顶。   在孟正君轻甩袖子,哼的一声走的远了些后。   赵戎带着顾抑武等正义堂学子,雪蝉等八位弦月离女和礼、工二部官员们,一起来到了这处悬崖边。   年轻儒生瞧了眼那位孟学正的背影。   其实他真不是故意找茬,不怕死的摸她虎须,而是真的有事要说。   不过呢。   反正在孟正君心里,他应该已经是续范玉树之后墨池学馆又一颗冉冉升起的大毒瘤了。   至于形象的话,嗯是十分爱吃软饭,眼下再多出个轻佻无形,不尊师长的印象,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此刻,赵戎摇摇头,先是瞪了眼顾抑武等正义堂学子,因为后者们看向他的目光愈发敬仰了,就是像在看抗争压迫的精神领袖一样……   赵戎颇为无奈,看了眼日头,直接伸手指了指脚下:   “明日,小陛下于东山地坛祭祀完后,彤车乘白马,自东而西上祭月山,约莫就是眼下这个时辰……在午时一刻,抵达祭月山顶,下车,行至此处,我们要为他换一身黄收玄衣。”   午时一刻,也就是上午十一点过一刻钟。   至于黄收玄衣。   收,冕名也,也就是让小皇帝李望阙带上黄色的冠冕,穿上玄色的盛装礼服。   赵戎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即将竣工的天坛,仔细道:   “在天坛封天,报天之功,陛下需要换身礼服。大离属水德,色黑,而《礼》曰:天子冕服,玄衣也。玄色,乃黑而有赤,适合离朝祭天……”   年轻儒生一番言语,引经据典,对于礼,又带有个人的理解,适当改善,有理有据。   众人闻言信服,频频颔首。   远处,某个似乎正打量风景的古板女先生,某一刻也瞥了年轻儒生的修长侧影一眼。   悬崖边,赵戎随后又叮嘱了一遍天坛修建的讲究与规矩,其实与地坛差不太多,顾抑武笑着应答,只道是完全按照他之前吩咐的在做。   不多时,赵戎略微放下心来,不过接下来就要说到此次天坛祭天到重中之重了。   同时也是此次封禅的压轴环节。   那就是使用怎样一个天道所能理解的方式,传递信息,向上天,报大离功德。   这个‘大礼’的形式是什么?   像之前在地坛旁边说的那样,不能光是赵戎这个主持之人手里拿着诏书,大声喊读。   因为他这是读给周围围观的群众百姓们听的,鬼知道老天爷能不能听的到。   此时,赵戎面色微肃:“雪蝉凤仪,在下之前让你找的那些修士,是否一起前来了?”   雪蝉捻了捻肩上一束发丝,看着赵戎,点点头:   “按照赵小先生几日前派人给奴家的吩咐,奴家当日便派人快马加鞭,前往几座大离境内的仙家,请来了九位擅长在崖壁铭刻的修士,此刻,就在半山腰一处避暑山庄休息,等待赵小先生吩咐。”   这处大离最高最陡峭的悬崖边,赵戎右脚跺了跺地,食指朝下指了指,“替我在这座崖壁上,铭刻一篇功德铭文,共二百零八字,明日清晨卯时四刻前完工。”   卯时四刻是清晨六点,而计划中的封禅,定在卯时六刻开始。   他从袖子中,取出一卷文稿,递给了雪蝉。   后者结果,翻开看了眼,了然的点头,“没问题。二百余字的话,一刻不停,今夜三更前可铭刻好。”   她想了想,又问道:“赵小先生,这铭文可有要求?”   赵戎微微吐口气,看了眼旁边的高崖,摇头:   “按照我的字迹刻就行了,大小尺寸上面有些,照做就是……不可有错字,另外涂上金粉,越是显眼壮观越好……这算是呈给老天爷看的,嗯,希望老天有眼……”   他说着说着,笑了笑。   雪蝉颔首,道了句“这是自然”,然后她便暂时离去,安排铭文之事去了。   “子瑜,妙啊,以摩崖铭刻作为向天报功的‘礼’。”   顾抑武抱着手,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的点点头。   周围学子们亦是纷纷赞同。   “……”赵戎看着眼前一群只知道划水没个主意的同窗,嘴角抽搐了两下。   妙啥妙啊,本公子是实在想不出别的了,和刚刚地坛下埋玉帛之书一样,只能用这简单易懂的方法,还得老天爷长眼看见才行……   崖边,一群人像极了考试前,在走廊扎堆打屁的考生,不过众人眼下是休戚与共。   魁梧儒生似乎是看出了身旁好友的想法,拍了拍他肩膀,面色沉肃的摇摇头:   “子瑜,我们是为了不干扰你的判断,所以没给你瞎出主意,让你保持理智,独立思考。”   语气语重心长,周围的学子们连忙点头。   “是啊是啊”、“相信子瑜,明日大典定当天降祥瑞”、“我就说子瑜可以的”……   一片赞扬的应声。   赵戎此时很想点头说“一点也不介意你们影响我判断,你们赶紧支个更好的招”,不过此时那位孟学正就在不远处,以她修为,肯定耳聪目明听得见。   他作为领头的排面,可不能漏了怯。   “真是谢谢诸位了……哎。”赵戎只好点头,轻叹一口气。   刚好想起了孟正君,年轻儒生下意识的余光瞟了眼那儿,正好瞧见了那个严肃古板女子从他们这儿收回了目光。   他视野之中,孟正君随后似是打量了下山下的风景,轻笑着点了点头。   赵戎眉头微微一皱。   不行?这悬崖铭刻的‘礼’不符合封禅大典?   只可惜这些心湖中骤然冒气的疑问,无人回答他。   远处,孟正君恢复了平静淡定的面色,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刚刚到底是不是在笑某人。   赵戎很快眉头松开,笑了笑,朝顾抑武等同窗好友谦虚了几句后,便带着他们检查不远处的天坛去了。   天坛建在山顶中央雷击木的不远处,正有百十位大离的精湛工匠修建,源源不断有背土搬石上山的将士来往此处。   赵戎等人环绕了天坛几圈,期间,赵戎纠正了一点偏差,随后见没什么明显问题了,他便抄着手,带着众人静立一旁,监督观察。   期间,赵戎偶尔看一眼即将铭字的悬崖。   就在他再一次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工匠井然有序修建的天坛,心里盘算着带众人下山之时。   一道叱喝声响荡祭月山顶。   “今日的万钧雷霆将至!所有人全部退离山顶,远离雷桂与月潭!退到距离山顶百尺之下。”   一直端着手打量风景的古板女先生似是听见什么,蓦然仰头,宽大灰袖下的几根手指突然掐算了片刻,此时她啸声预警。   “于午时三刻降临,还有百息。”   山顶的气氛安静片刻,天空也是晴空万里,宛若暴风雨前平静。   下一刹那,众人哄声而起,一些工匠们手中物件都来不及丢,飞奔着撤离了山顶。   虽然事出紧急,但是众人撤退却也颇有秩序,不显慌乱,看起来有些熟练。   应当是每日的山顶雷霆他们都会躲避,时刻关注着天色变化,只不过今日有一位神通广大的书院先生在场,预警的更加早。   “子瑜,快走,是祭月山顶的雷霆,每日都有固定的时间,在正午左右,不过今日好像早了一刻。”   顾抑武招呼着赵戎道。   年轻儒生微怔,点点头,跟着众人撤离山顶。   走前,他转头看了眼山顶中心,孤零零的那颗高大枯木。   它通体焦黑,树洞遍布。   雷桂?原来是棵桂树……赵戎暗道一声,多瞧了几眼。   不多时,所有人都退避到了距离山顶百尺高度的位置。   十数几息过后,头顶的天色,果然刹那间开始昏暗,很快便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黑云中酝酿着恐怖威势。   赵戎站在人群靠前方的位置。   他抄着袖子,抬首细瞅着雷云,眼睛一眨不眨。   似是在期待着什么。   “子瑜,其实这雷霆虽然凶的夸张,比寻常见过的雷霆声势更猛,但是也没太多危险,咱们撤退的有些太靠后了,不过以防万一,倒也没事。”   赵戎旁边的顾抑武,瞧了眼最前方的孟学正,悄悄朝他道。   “此话怎讲?”   赵戎仰头,眼睛不眨,却是忍不住问道。   魁梧儒生努努嘴:   “咯,有那颗雷击木呢,也不知这古木存在了多久,是何人种下,反正祭月山顶几乎每日这个时候,都会有万钧的雷霆降临。”   “而这株好像是桂树本体的雷击木,就像吸铁石一般,可以吸引雷霆劈下,每日都能将万钧雷霆的大多数接住……”   顾抑武正解释着,突然一阵狂风猛至。   顷刻间,赵戎、顾抑武等所有人耳畔有一声惊雷炸响,让人来不及掩耳。   轰隆——!   伴随着第一声雷霆之后,闪电霎那间纷纷落下,目标都直指那颗山顶中心的雷击木,声势一道胜过一道,振聋发聩。   而这雷霆的频率就像不要钱似的,络绎不绝!   躲避雷霆的众人耳朵都快被震掉了,到了后来耳鸣不已。   赵戎看着眼前一条条扭曲的雷电之蛇连接雷雨与山顶雷桂,忍不住微微吸气。   场面着实壮观。   周围大多数人都下意识缩了缩脑袋,估计是怕万一漏了一道雷电下来,会砸到自己头上……   然而某年轻儒生确实悄悄点头。   有点满意。   “咦,好雷……”   赵戎心湖之中,某剑灵的慵懒声音传来,不够声音很快便被雷霆之声压了下去。   “……把本座都吵醒了。”   归嘟囔了句,转而有点开心道:   “赵戎,就选这处山顶炼剑丸了,刚刚本座还瞥见这雷霆之中藏着有几道有趣的‘小家伙’,已经是天雷的范畴了……”   “嗯。”   赵戎只是应了声,便再也无暇顾及和它说话了,眼睛仔细打量着上方的山顶。   他发现抑武兄说的都没错,眼前山顶的雷霆声势虽然无比浩大,置身山顶,就像置身于一片雷池之中。   但是。   山顶的大多数地方,看起来是很安全的。   因为几乎九成九的雷电全都劈在了那株古老的雷桂上。   天上密布的雷云之中,有四面八方的闪电落下,此刻在连接着下方这株孤零零的焦枯木,这一幕就像一颗枝繁叶茂的天雷之树,正屹立天地间,连接着祭月山顶与天空乌云。   这颗‘天雷之树’的根部是雷桂,而枝干都是闪电构成,高大宏伟。   如此这般,山顶上的大多数位置,都比较安全。   可谓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被那株古老的雷桂‘余荫’庇护了下来。   只是隔着十数息,偶尔会有一两道雷霆漏下来,落在山顶随机的某处,或是炸碎青石,或是炸响湖水……   赵戎眯着眼,默默端详眼前这一幕。   某一刻,目光落在了那颗雷击木的幽深树洞里……   随后,他注意到这颗雷木是临岸生长,有一半根系浸没在月潭的蔚蓝湖水之中。   虽然不知道此时焦黑枯萎的它是否还活着,在吸收那月潭之水,但是此时承受着万钧雷电,而一些雷电似是被那的蔚蓝湖水吸收消去了。   所以不只是这雷桂充当避雷针,在吸引雷霆。   这座月潭,似乎也是吸收雷电的雷池?   赵戎心里暗道……   约莫一百二十息过后,雷霆声渐落,随后短短三息内迅速消失无一。   众人头顶的厚实雷云散去,整个过程并没有暴雨落下,倒也算是一次奇观了。   随着云散日出,赵戎等人只觉天地为之一情,似雨过天晴,清朗万分。   众人重新返回山顶,礼部官员与工匠们继续各司其职。   孟正君转身,准备直接离去。   然而某个年轻儒生比她动作更快。   “孟先生,请留步。”   赵戎突然笑容灿烂地喊道。   孟正君在他声音响起后,还多走了几步,不过最后脚步依旧停住了,头不回道:   “有事快说。”   赵戎捂嘴咳嗽一下,点头道:“见先生好像会神机妙算的法术,可否帮咱们应考的学子们还算一下明日的山顶雷霆,是何时何刻开始。”   他顿了顿,认真点头道:“嗯,孟先生,这应该不算是作弊吧。相信先生您的神通应该测算的到。”   语落,赵戎与顾抑武等学子的目光,顿时一齐聚拢在了那个古板女子的儒袍背影上。   赵戎心里估摸着这位孟学正八成会找借口推脱,不帮他们测算明日山顶的万钧雷霆降临时刻,让他们承受中途被耽搁考核的风险。   然而让他与周围学子们都没有想到的是,不远处的孟正君想也没想,便点了点头,嘴角带着微笑,掐指一算。   “明日午时二刻过十息左右,雷霆准时而至,为近两个月以来,雷势最盛之日。”   她毫不隐瞒的直接道出,且十分详细,然后侧过头,平淡的看了看赵戎,微笑点点道:“汝等小心避开,可别耽搁了封禅考核。”   这位古板的书院女先生露出些笑时,脸上的法令纹更深了些。   随后,她抖了抖袖子,直接离开山顶,步履瞧起来,好像颇为悠然……   竟然被这老女人语气和善的关心了一下,顾抑武等正义堂学子略微诧异,面面相觑。   赵戎拳头微攥。   片刻后,头骤转。   他的目光落在了将要刻上铭文的悬崖上。   孟正君是觉得他订下的这些封禅之礼输定了?   还是能被她找到正当理由,给打个底分零分的那种?她这是决定吹毛求疵强行扣分,还是说……他的礼真的不行?   年轻儒生一双剑眉忍不住拧起…… 第四百九十九章 山长关注,暗流涌动   “子瑜,老女人这是被咱们感化了?对以往之事过往不究?”   正午,祭月山顶,孟正君走后,顾抑武和同窗学子们讶然了会儿,然后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朝旁边凝眉静默的年轻儒生好奇问道。   赵戎轻轻摇头,“可能吧。”   顾抑武挠了挠后脑勺,面带笑意的感慨道:   “子瑜,肯定是咱们的优秀,感化了她,让她意识到了过往刻意刁难咱们的行为是多么的错误,放下了偏见与刻板,老女人……不对,是孟先生,现在肯定心怀愧疚,瞧她走的这么匆忙。”   赵戎嘴角一抽。   你搁着做阅读理解了……他心里吐槽了句。   不过,说到‘做阅读理解’,他刚刚那番猜测,好像也是在做阅读理解了……   年轻儒生思虑片刻,眉头松去。   这时,顾抑武开心的拍了拍他肩膀,点头道:“子瑜,看来咱们正义堂的蹴鞠球场有救了,回去就和孟先生说一说……”   赵戎瞧了眼他,没接话,继续说起了明日封禅大典的事宜。   不多时,雪蚕带着一群铭刻崖字的修士,回到了祭月山顶。   后者们开始施展各异法术,在赵戎指过拿出朝东的悬崖,铭刻祭天之礼的铭文……   赵戎与顾抑武等学子旁观了会儿,然后又在山顶,逗留了会儿,确认无事后,留下了几位学子。   赵戎带着其他人离去了。   一路下山。   中途,年轻儒生停步,眯眼眺目。   祭月山脚与附近的三座平原上,像是蚁潮似的,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着。   再远处望去,通往祭月山的一条条道路上,充斥着络绎不绝的人流。   这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大离百姓。   远赴盛会。   某刻,他转身抬首,祭月山顶的那只白金气运之鼎,似乎轮廓更加凝实了些……   ……   傍晚,大离朝庭驻扎的最大一座荒原上。   中央一顶最大的帐篷内,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晚宴。   这是又大离太后与幼帝一起举办的。   即使为明日的封禅盛事营造气氛,又是给一位林麓书院的女先生接风洗尘。   赵戎等墨池学子也应邀前往。   宴席上,赵戎安静坐在右侧,偏上首的位置,自顾自的喝酒,思索着事情。   他偶尔看一眼上方,正在与孟正君热络寒暄的独孤蝉衣。   后者虽然还是端坐于帷帐之后,但是声音难掩亲近之意,不时的吩咐小皇帝去给这位孟先生敬酒。   后者虽是儒家大修士,是此时整座离庭都巴结的贵客,却依旧刻板守礼,行为一丝不苟。   每次小皇帝拿起酒杯,她都会起身,毕恭毕敬的端酒回礼。   独孤蝉衣忍不住佯装‘责怪’道:   “孟先生不必如此多礼,先帝在世时,您就是先帝敬仰的书院先生……眼下又一直帮衬着我们这对孤儿寡母,关怀有加,是咱们皇室最大的恩人。”   孟正君不易察觉的微微皱眉。   她摆摆手,摇头道:   “太后客气了,孟某这次是代表林麓书院而来,帮助大离封禅,是山长吩咐之事,交由书院司礼的孟某操办……大离先帝在世之时,推崇儒道,又三次光顾林麓,拜访山主与夫子们……”   “林麓上下,对于大离先帝赞不绝口,山长朱老夫子更是说离朝先帝有古之贤君气象,符合儒家封禅之礼,是很早便定下的事情,眼下先帝虽遗憾仙逝,但替大离皇室举行此次封禅,依旧是我们林麓儒生应尽之务。”   她微微偏头,看了眼上首帘幕后的俏丽女子,“所以望太后无需这么多礼,分内之事,谢礼不敢当。”   下手处,赵戎忍不住眉头微挑。   原来这封禅之事,是山长吩咐下来的,是为了还大离先帝和大离皇族一份香火情?   年轻儒生心里忍不住暗道起来。   所以说,此事一直被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朱山长关注着?原来他这墨池学子也进入过山长夫子的视野里……这位孟学正,之前竟也没和他们说过,是忘了还是……   嗯八成是故意的,还好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像抑武兄他们那样,悲观划水,草草了事,而是尽全力认真操办了起来,否则就不单单是礼艺大考不及格,在她孟正君一人心里掉印象分那么简单了。   而是要在山长心里留下某些评价了。   赵戎手里的酒杯顿在了空中。   忍住没有去看上首那个灰色儒衫的古板女子。   他面色平常,轻轻放下酒杯,眼睛盯着平静的酒水。   这么想来,当初在墨池学馆,孟正君手里那张纸条上的名字应该是另有其人了,这桩其他大多数人眼里的苦差事,麻烦的背后其实是隐藏了一桩大机遇。   所以说,她起初是想把这个名额给其看重的学子,也就是……鱼怀瑾?   这大离封禅之礼,会被山长夫子看在眼皮子底下,那是不是又涉及到了书院的读书种子之争?   那孟正君起初内定鱼怀瑾来此,有助她一臂之力的意思?   赵戎摸了摸下巴,听抑武兄说,山长那儿有个小本本,每一个能进入他视野,名字被熟知的书院儒生,名字都会出现在那上面,山长夫子没事时就喜欢掏出小本子,勾勾圈圈……   书院的读书种子,代表着书院中最多的一笔资源倾斜,在书院的地位,就像青君她们太清四府内的顶级天骄们一样。   并且读书种子名额不只是墨池学子在争,那些从墨池毕业的士子师兄们更是在争,而且士子群体之中,才是争夺的主战场。   但是听说,墨池学子们好像有个小福利,那便是每年一次的拜师大典上,会让某位学子升为士子的同时,直接荣升读书种子。   当然,九成九是给山长小本本上最优秀的那个了……   这时,赵戎突然想到,某位好友好像也一直在眼热争夺读书种子名额。   他目光一转,果然,旁边座位上的魁梧儒生在听到‘山长’二字后,便瞪大了眼,此时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上首位置的孟正君,似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似是察觉到赵戎目光,顾抑武悄悄咽了咽唾沫,然后回首与赵戎对视一眼。   二人交换了下眼神。   顾抑武有点按耐不住,手里酒杯拿起又放下。   他娘的,早知道这是山长吩咐之事,那他就不散漫划水了,肯定干的比赵戎还卖力,至少态度要端正好……等等,话说前段日子,他们在星子小镇,是不是被子瑜派去青楼喝了好几天花酒……   呜呜呜子瑜误我!   赵戎:“……”   面对抑武兄投来的哀怨眼神,某年轻儒生咳嗽两句,抬手,虚按了一下,让他稍安勿躁。   在二人默契互动之时,宴席上的敬酒继续。   这时,坐在右侧最上首的孟正君突然放下酒杯,目光扫过主座上的独孤蝉衣,还有对面沉默不语的李明义。   她轻描淡写道:“对了,陛下,太后,还有贤王殿下,封禅大典操办的这段日子,可有……一些大离以外的山上仙家出现过?”   独孤蝉衣和李明义面露些微愣之色,摇摇头。   孟正君环视一圈左右席间,就像之前她在祭月山顶悬崖边背手打量一样,目光明锐如炬。   无人敢与她长时间对视。   “哦?那比如……欣然宗、嵬嵬山他们,没有派一些人来大离接触你们?嗯,再想想。”   独孤蝉衣与李明义等人,挺起腰杆,目视孟正君,又摇摇头。   孟正君目视前方,安静片刻,她点点头,语气淡淡:   “善。之前副山长给那几个仙家递的话,看来还有些用处……”   “嗯,二位,现如今你们代替幼帝摄政大离,定要相互携手,勿要离心离德,如此,即使是没有这封禅大典的锦上添花,你们大离李氏的皇权,依旧是稳固如山。”   顿了顿,这位书院古板女先生又一板一眼的教育道:   “眼下,先不去管这封禅大典的结果如何,只要无过即可,你们做好自己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悉心培育小皇帝,待其成年,便能稳定国本,再续大离先帝未竟之业……汝等,可知?”   独孤蝉衣与李明义没有去看对方,各自抬手,朝这位儒家大修士行大礼道:“谨遵先生教诲。”   “嗯。”孟正君注视他们面色,轻轻颔首。   这时,独孤蝉衣忍不住道:“先生,哀家也期盼着稳定国本,让大离安稳一体,只是却还是有一个不稳定因素……”   孟正君抬抬眼皮。   李明义颔首附和,“皇嫂所言极是……孟先生,西边那周独夫,皇兄在世是信任其中于他,给他兵权与封地,然而皇兄创业未半中道崩殂后,小王与皇嫂悲伤之余,亦是不亏待他这旧臣,召其回京守灵,再欲行封赏。”   “然而他却拒不从命,兵权拒交,还盘踞西边三郡,养兵囤粮,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等割地叛逆的风波,在离地喧嚣尘上,严重影响小陛下的皇威,皇嫂心软拿他没辙,净欺负孤儿寡母,这粗鄙军夫,真乃毒瘤一枚。”   孟正君闻言,安静稍息,点点头,“有所耳闻,确实无礼,但这是大离内政,林麓书院无规矩干涉。不过……”   她顿了顿,环视一圈:   “若是他敢举反旗,抗拒大离正统,林麓儒生亦会旗帜分明的站在小陛下这边。除此之外,像之前说的,境外的大仙家若是下场乱插手大离朝政,务必告知我们林麓书院,山长夫子会好好给他们讲讲道理。”   独孤蝉衣欲言又止,不过还是没有再说,和李明义一起,点头称是。   赵戎坐在下手,默默喝酒旁听。   他大致摸清楚了自家书院的立场。   而这时,孟正君似乎瞥见了悠哉喝酒他,伸手一指赵戎方向,朝独孤蝉衣道:   “这几个书院晚辈,孟某是十分看重,不过依照他们有些不沉稳的秉性,得好好管管才能成大器,嗯他们这些天在大离,应该是有些失礼之事吧,你们旦说无妨。”   她再次询问,这次是直接问独孤蝉衣,语气带着些莫名的调笑。   看重?你这是变着法子套话啊。   赵戎嘴角扯了扯,不过还是放下了酒杯。   他一言不发的朝独孤蝉衣看去。   只见帘幕后方,那位大离最尊贵的未亡人、前些天还被没有明心见性的他霸道压在身下打屁股的绝美太后,放下酒杯,安静了几息。   女子蓦然一笑:   “哪里会。赵小先生文采斐然,才华横溢,在哀家面前十分守礼,真是谦谦君子,哀家……十分满意。”   帘幕后,隐约见她抬手将一缕秀发挽到耳后,穿出来的嗓音清脆娇柔。   赵戎甚至能够想象到她诚恳浅笑的唇角。   其实在独孤蝉衣回答前,他思虑万分,已经做好了被她哭泣揭发,冷声控诉的准备了,不过……   “嘶,还是她们女子会演……”   年轻儒生心虚,暗暗宽慰道。   “是吗,那孟某就放心了。”   孟正君点点头,便不再问此事。   此后的席间,便有一阵寒暄饮酒。   少顷,宴席散去。   众人离席而去。   赵戎刚离开中央帐篷,走在回去的路上,便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顾抑武,给急冲冲拉去了一旁。   后者想也没想,劈头盖脸便是一句,“子瑜子瑜,我们是不是去青楼嫖了?”   赵戎:“……???”   …… 第五百章 哀家要你们男子何用?   你们是不是去嫖了?   此时,路旁某片小树林里,两个儒生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起来。   面对顾抑武的灵魂发问,赵戎不懂,但大受震撼。   他想了想,然后小心翼翼瞧了瞧左右,抬手掩嘴道:“你们怎么不带我一起……嗯,什么时候的事?”   年轻儒生小声责备。   “啊什么带你一起……”   顾抑武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刚刚急忙之中嘴瓢口误,他连忙摆手,解释道:   “不是,我是说上回咱们在星子小镇,你让我和同窗们在醉仙楼喝花酒,这在山长朱老夫子眼里,算不算是下山公务期间,去寻欢作乐,不误正业。”   说到这,魁梧儒生当下忧郁万分,忍不住握拳锤了下手掌:“山长要是知道了……或者已经知道了,会不会掏出小本本,在我‘正义堂优秀学长顾抑武’名字后面打个叉……哎,子瑜误我啊。”   “……”   怎么记得当时让你去喝花酒,勾引出大离几方势力人的时候,你走时挺开心的,连往日里的谦虚都没说一句……   赵戎眼角抽搐了下,又试问道:“……优秀学长顾抑武?你在那上面的名字这么长吗?”   顾抑武大手一挥,没好气道:“哎,你别管我是长是短,这不是重点,就是打个比方,别跑题了。”   “懂了。”   赵戎点点头,认真道:   “现在事已至此,你还是别管山长会怎么看了,我们做好眼下的事即可,若山长真的关注此事,那么明日的封禅之礼就是重中之重,若是被咱们办出了大场面,那之前去醉仙楼的事情自然是不要紧,说不定你风流倜傥,还能给加点分呢。”   说着,他逗笑一句,“嗯,这可是鱼学长没法占据优势的地方啊,你得拿捏住。”   顾抑武没理他,吸气点头,面露些思索色道:“那万一咱们没办好呢。”   赵戎一笑,轻轻推开他,准备离去。   “要是没办好,那你之前表现的就算是再好,也是白搭,虽然我没见过山长,但这类大人物向来是实务之人,不然也不会被文庙派来咱们这天涯海角的独幽城。”   语气悠悠。   顾抑武瞧着他背影,想了想,忍不住一叹,“哎,子瑜,还是你遇事镇定。等等,先别走,为兄还有个问题。”   赵戎眯眼看了看夜色笼罩的祭月山顶,那儿有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他知道,那儿是一群修士正在雕刻悬崖铭文。   “哦,什么事?”   “你说……这事,咱们是不是把你们率性堂鱼学长的机遇给抢了?那位孟先生,这下山封禅独占鳌头的名额,孟正君应该是想给她的吧,结果咱们误打误撞……”   “应该是了。”   赵戎轻轻点头,牵理了下袖子。   虽然孟正君与朱幽容有些私人间的过节,但是对于鱼怀瑾却也是真的照顾提携,给她创造机会。   顾抑武不解道:“这种机会,她为何要轻易把名额给我们?”   赵戎摇头:   “还能是为什么,你看看她改主意之后,为何只选咱们前二十位学子来大离,把鱼怀瑾剔除掉,不就是吃定咱们喜欢搞事情的‘咸鱼’,会懈怠懒散,能把机遇都搞砸吗。”   “而且这位孟先生有意无意的来这么晚,踩着点到大离,不就是给咱们放荡玩乐的空间吗,嗯,当然也可能是不想和咱们一起待太久。”   说到这,他语气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所以由此可见,她那日在台上,是真被在下给气坏了,放不下面子,连准备给鱼怀瑾的机会都浪费。”   顾抑武无语道:   “你也知道啊,当时她脸都要气紫了,你这当面违逆她先生权威的事情,她不让你下山,答应你‘作死’,那岂不成怕了你了,怎么下的了台。”   他语重心长道:   “哎子瑜,要我说,这孟正君作为学正,再怎么公正无私,她也是个女子,嗯,还是个老女人,这年纪都没嫁人……咳正是脾气最不好的时候,连孟祭酒都怕她,你招惹她干嘛。”   赵戎摇摇头:   “我觉得她的礼不对,和鱼怀瑾一样,而她比鱼怀瑾更甚,我们儒家的礼是规范,是引导相善,不是囚笼,不是形式……这无关喜恶,我们观念不同,如何能不犯冲呢?”   他又点点头,自顾自肯定道:“而且,我现在发现,这位孟学正经常会在一些刻板的规则以内,做出些有个人喜恶偏向的事情,这既是她难以对付之处,也是……她的缺点。”   顾抑武忍不住多看了赵戎一眼。   赵戎转而又道:   “她也不适合当鱼怀瑾的先生。相反,朱幽……朱先生当鱼怀瑾的先生,很好,像朱先生她写的‘正’字,守礼而不拘礼,有一种要冲破束缚之礼的意韵……”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带笑,低头看了看手心。   某位身份悬殊的知己女子,曾在这儿写过几次正字。   顾抑武一叹,“我知道,但是为你这家伙担心……那你说要怎么做?”   赵戎背起手,扬长而去,笑语传来:   “与人斗,其乐无穷……其实,我现在比较不解的是,这位孟先生为何要在今夜给我们挑明山长之事……”   年轻儒生语气带着些思索的离去。   只留下魁梧儒生在原地摸不着头脑,此时满脑门黑线。   怎么感觉你们师生两人的交锋,已经不在正常人的智商范围以内了,处处都是过招……   ……   中央大帐内,众宾客散去后,某个古板女先生并没有马上离开,去安排好的住所休息。   她找上了独孤蝉衣。   二人独处在一顶大帐内。   还没等帘幕后的独孤蝉衣好奇询问,孟正君直接开口道:   “吾已观之,明日封禅,平平无奇,不会有祥瑞异象发生,汝勿要用些人为手段,糊弄大离百姓。”   她直白无比的挑明。   语气平淡且笃定。   独孤氏先是俏脸一白,身子似是摇摇欲坠。   这位大离太后咬唇低首,糯糯道:“哀……哀家不敢。”   孟正君面色平静,听闻她的柔弱话语后,语气也不禁略微一松,点头道:   “没有最好,吾会在场……嗯,汝不必如此灰心,封禅大礼平平无奇才是正常的,算是无功也无过吧,汝做好之后稳定朝局舆论的准备,其他奢望与心思不要多想。”   独孤蝉埋首啜泣着,看不见面容,只听见低声道:   “哀家……明白了。”   她好似一朵娇柔可人的海棠花,语气带着些坚强与哀伤,传荡在冷清的大帐内。   孟正君端着手,动作一丝不苟,安静看了会儿这位大离太后,轻轻点头,直接离去了。   没安慰什么。   她依礼办事,该说的都说了,按照其白日瞥见的那个赘婿小子安排的封禅之礼来看,他连最关键的礼都没弄明白,能有天地祥瑞出现才怪,还想她给出高分?   “呵……”   古板女先生摇了摇头,身影消失。   她走后的大帐内,首座帘幕后方正埋首啜泣的绝色女子又肩膀抖颤了会儿,哭声娇柔……   “呜呜……”   十数息后,独孤蝉衣突然停止哭泣,将手中沾泪的湿手帕一丢。   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她起身,看着孟正君离去的门口方向,冷笑道:   “呵,果然,‘王’说的没错,儒家都是伪君子,关键时刻要警惕,一点也靠不住……”   独孤蝉衣眯眼凝视了会儿前方,片刻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啐了句,“呸,还有那个赵子瑜也是……要你们男子何用?还是得靠自家姐妹们……”   大帐内,又安静片刻。   绝色女子俏立原地。   少倾,洗去过眉心妆的娥眉微皱。   她伸手取出一件雪白裘衣披上,转身离开了大帐……   倩影消失在夜色中。   …… 第五百零一章 听君一席话   祭月山顶。   明明是半夜三更,夜黑风高,今夜却依旧有不少身影,聚拢在东边一处悬崖附近,似是正在崖壁上铭刻某些文字。   活计干的热火朝天。   礼部官员,皇廷工匠,还有监军之职的弦月离女们,这些身影不时往来于祭月山顶。   好不热闹。   然而他们大多脚步放轻,有些人还不时的瞥一眼山顶中央方向,那儿有一座完工的盛大天坛,顶部正有某个儒生的身影……   众人的动作愈发仔细谨慎起来,一丝不苟。   此时,那位来自书院的赵小先生所安排设计的封禅大礼,一切的准备已经完成了九成九。   只独独剩下山顶东侧,铭刻报天之功文字的悬崖处,这最后一处地方,即将于不久后的凌晨竣工。   而原本不久前的三更时分,其实就可以按时结束的。   然而某个镌刻铭文老修士一时手误,或者说懈怠了半分,省了懒,某个字并没有如实临摹出那位赵先生笔下,某个极生僻之字的几道笔画神韵来。   而这又正好被不知是何原因,半夜忽至山顶的赵小先生洞察见……   于是便只好抹去铭文,重刻。   那位赵小先生也看不出具体心情好坏,他只是面色平静的伸手指了指,轻声吩咐句后,又认真道了声“再辛苦辛苦诸位同僚在下陪诸君一起”。   随后他便转身,走去了远处人少的天坛上,掀了掀衣摆,一屁股坐在了天坛最下面一级台阶上,安静等待了起来,似是面朝着东侧悬崖方向,没有再出声言语……   山顶众人又加起了班来。   不过,却也没人抱怨,老老实实。   此时距离天坛最近的,是一个年纪瞧着豆蔻年华的弦月离女。   这小离女身材纤细苗条,穿着弦月离女特有的仙气白纱衣,梳有流苏鬓,面容青涩,脸蛋还带着些婴儿肥。   可人模样。   但此刻却是绷着小脸,一本正经的站岗。   她听从这姐姐们的吩咐,监察着四周,似乎并不觉得这大半夜在冰冷秋风中站岗,是苦差事。   应该是新晋为弦月离女不久的小姑娘,白皙额间,点缀这一道似乎精心挑选打扮的红色花钿额贴。   此时,她一双细长秀目不时的拧起,打起十二分精神,细瞅着周围事物,有一点风吹草动,这小离女都嗔瞪一眼过去……   不过很快,这婴儿肥小离女,似乎是也发现了她这被姐姐们安排的差事,确实有点冷门无聊,处于边缘,不是什么重要活计。   瞪来瞪去属实有些太小题大做了。   于是某刻,这个离天坛最近的婴儿肥小离女嘴里似是嘀咕了句什么,然后悄悄点点脑袋,像一只初出茅庐的善良小狐狸,说服了自己不是偷鸡,只是把鸡带回去交个朋友,绝对不会流口水,做出对好朋友不义的事……   只不过,这小离女却是不知道,她站岗划水都要找个大半天的借口之时。   她身后不远处的那座天坛某级台阶上,正有一个年轻儒生斜着眼,瞅着她,也不知是从何时起的……   此刻,小离女瞟了瞟离她很远的几位姐姐,然后抬首翻眸,先是毕恭毕敬的对山顶上的明月,做了一个弦月礼。   “二分明月,离去来兮……”   嗓音细细柔柔,带着些稚嫩童音。   随后,婴儿肥小离女悄悄合拢双手,闭目朝上方明月许愿,脆声唤道:   “月亮月亮,住天上的月亮……保佑阿婆能记性不好,保佑阿姐能更小气巴巴,气量比黄豆还小,保佑家里的狗子能性子急些,越急越好……”   某个正思索着问题无聊间旁听的年轻儒生,忍不住嘴角抽了下,你他娘的都是些什么败家愿望?   然而还不等他继续吐槽,只听见那个站岗的婴儿肥小离女压的很细的嗓音再次传来。   她稚音严肃,一本正经:   “月亮啊月亮,乐坊司的姐姐们都说,这处山顶是离你最近的地方,哎呀,我总算逮到你了,我就这么点简单愿望,你要是都不能满足,我看你现不现世?呸,真丢人,等我以后跟着娘娘与姐姐们上去了,我看你丑啵……”   今夜难眠,便上山发呆的赵戎,坐在天坛的最下面一级台阶上,眼下忍不住嘴角微微翘起,觉得这丫头脑袋有点拎不清,话说,你独孤氏办的乐坊司是怎么选的人……   然而还没等他笑这傻乎乎小离女多久,顷刻间,这小丫头语气突然低落了下来:   “愿望是真滴不多,月亮月亮,你应该能实现吧,给个爽快话行不,磨磨唧唧的有什么意思,就算我……算我求求你了……阿婆年纪那么大了,亲人只剩我与阿姐,现在我不在了,阿婆要是记性再差一些,把我忘了就好了。”   “还有阿姐,肯定还在生我气吧,怪我任性,不知天高地厚的跑出来,那就……再多气些吧,这样就不会想念我这个黄毛丫头了……”   “其实我没任性啊,阿姐,我是听阿婆的话,阿婆说过,人可以穷,但不能没有志气,报恩也是,娘娘与姐姐们救了我们家,她们固然是贵人是高贵的仙子,不缺这些施舍,但我们不能把她们对穷人的帮助,看做理所应当,只会磕头道谢……”   月光下,这个不知名字、不知来历的婴儿肥小离女合手胸前,闭目扬首,面朝明月,小声碎碎念着。   “对了,还有狗子,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太怂了,以前村里恶霸来了,它还没我会咬人。”   “哎,也不巴望它这辈子能咬人了,逃命的时候,能别那么木,跑的快点吧,可别又像上次那样,骂它走它都不走,结果被坏人打断了腿,只会呜呜叫……我最近听雪蝉凤仪说过一句话,叫狗急了会跳墙,嗯,能跳的有墙那么高,逃跑应该是不成问题吧唔……”   许愿的婴儿肥小离女身后,那个年轻儒生也不知何时起,脸上笑意慢慢消失,转头端详了下小丫头的背影。   他手撑着下巴,平静的倾听了起来。   此时,赵戎暂时将对某位古板女子反常操作的忧虑抛去脑后,听到了“狗急跳墙”的新操作,他微微吸了口凉气。   年轻儒生揉了揉脸庞,认真想了想,忽然出声:   “喂,你家狗子能跳的那么高,剩余的腿八成也要摔断。”   他点头分析了波,语气笃定。   天坛旁的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   婴儿肥小离女:“……???” 第五百零二章 胜打十年架   祭月山顶。   与东侧悬崖灯火通明和热火朝天相比,略显冷清的天坛附近。   就在某人突然友情提示了一声之后,空气先是突然沉默下来,然后……   背对赵戎的婴儿肥小离女重又绷起小脸,十分严肃的左瞧右瞧监督着四周动静,她一双细长秀目又是不时的拧起,似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细瞅着周围事物,有一点风吹草动,小离女都会嗔瞪一眼过去……   一副恪尽职守的优秀小离女模样。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仿若无事发生一样。   什么?你说刚刚看见了本姑娘划水社死了?   ‘刚刚’是谁?抱歉,不认识。   凭什么污人清白?   婴儿肥小离女背对年轻儒生,模样十分正经认真的站岗,企图萌混过关。   只不过,场上尴尬古怪的气氛依旧。   坐台阶上的赵戎都替她感到了尬出天际。   “我是觉得吧,月亮已经很忙了,有些事咱们还是别难为它了。事在人为。”   他笑语。   月光下,年轻儒生笑容若沐风,撑在膝盖上的手,指了指头顶明月。   只可惜,婴儿肥小离女亦是不答。   依旧背影对他。   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假装专注站岗。   打死赵戎,她也不回头。   赵戎眨了眨眼,瞧着这个有趣小离女苗条的背影。   虽然看不见她此时的表情,但是纤细后颈上的肌肤却是布满了红晕,从耳根子一路向上延伸而去……   他确实估摸着这小姑娘此时肯定在心里咬牙切齿的啐死他了。   偷听别女孩家悄悄话的坏儒生?   赵戎哑然一笑,摇摇头,不再逗这个脸皮薄的小姑娘。   不过,过了一阵子之后。   在气氛没再像刚刚那么尴尬时,赵戎想了想,转头朝最近的这个小离女轻声道:   “对了,能不能问一个关于你们乐坊司的小问题,嗯,只是好奇。”   空气安静了片刻。   婴儿肥小离女背影纹丝不动,不过在赵戎专注的目光下,某一刻,她的小脑袋似是还是轻轻点了下。   小姑娘似乎也是清楚身后这年轻儒生此时的重要身份,是眼下大离朝堂最重视之人之一,她家太后娘娘的座上宾。   “多谢姑娘。”赵戎没想太多,颔首道:   “在下来大离的这些日子,经常见你们弦乐离女行一个古怪的弦乐礼,还时常念叨一句话……”   他顿了下,轻念道:“二分明月,离去归兮……应该是这句没错吧。请问这些可有什么寓意?”   从背后看去,婴儿肥小离女闻言后,似乎微微歪了下脑袋。   过了片刻,有一道小声传来:   “我……我也不太太懂……弦月礼好像我们离地很早很早以前的先民之中流行的礼仪,最初好像是用于祭祀明月,只有地位很高的一些女子祭司,可以行此圣礼,象征着身心如月辉般纯洁,纯白处子,终身侍奉明月。”   “不过后来此礼慢慢失传,而太后娘娘建立乐坊司,重新在司内提倡起了此礼,定下规矩,至大司乐往下,我们所有弦乐离女都要牢记弦乐礼。”   她顿了顿,似是想了想,补充道:   “传说,在人间行弦乐礼,是可以被九天寒宫之中的神女们感应并注视到的,特别是在月光清澈的夜晚……而能行此礼,在离族先民之中,是身份高贵纯洁的象征,一般的离女可以擅自行此礼,否则便会被视为玷污……这是先民之中,某些特殊离女的专属。”   赵戎听着听着,若有所思。   此刻,婴儿肥小离女心情似乎转好,语气有点欢快道:   “所以咱们乐坊司继承了此先民之礼,沿袭古老传统。除了要求弦乐离女的身心纯洁无暇,我们乐坊司对弦乐离女的挑选可是十分严格哩。”   “只有离地最优秀、最神俊的一小撮离女才有资格加入其中,礼仪服饰皆有一套详尽完善的讲究流程,高贵神秘。唔,比如……比如我这样,就是了。”   说到这,小姑娘忍不住身子往后仰了仰,就差两只小手叉腰了。   她小下巴也有点骄傲的昂起,此时也壮起了些胆子,转头,飞速的瞄了眼赵戎。   不过后者此时闻言后,并没有过多的打量关注她。   赵戎低头想了想,忽抬头道:   “你们乐坊司弦乐离女……沿袭的是不是太古离族之中离姬们的传统?对标的是她们?这些包括弦乐礼在内的古来礼仪,都是继承而来的?”   “离姬?”   婴儿肥小离姬微怔,回头好奇的看着赵戎道:“这是什么?公子,你是说我刚刚说的先民中的那些特殊离女们是叫离姬吗?”   赵戎凝眉思索。   归以前与他提过,太古离族的那位离帝,也是第一位女子剑帝,最初就是离姬身份出身,无名无姓,和同一批离姬们一起被送上了九天寒宫为神女奴婢……   “嗯。”赵戎点头应了声,“我猜的,可能是。”   “离姬……”婴儿肥小离女蹙着眉,又小声嘀咕了遍。   她忍不住钦佩道:“我好像在以前阿婆睡前讲过的故事里听说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这个。公子,你是在哪里看见过这个词的,真的有吗?我在离地长大,却都没什么印象,公子学识真是渊博……”   赵戎摇了摇头,一句带过,“看的书杂而已,但也不确定,瞎猜的,所以问问你。”   婴儿肥小离女此时摇首,“我也不知道……我都是听姐姐们说的,而姐姐们是听娘娘说的,是娘娘创立的乐坊司,订立下了这些古老规矩。”   “独孤氏吗……”   年轻儒生轻声念了声,随后摸着下巴,似是自语的点头:“倒是有趣,话说她这些都是从在哪里学来的……你们都说独孤氏是神女转世,唔该不会是生而知之吧?”   说到这,他心里不禁嘀咕了句:   “不过……九天神女转世,原来也有寂寞的时候啊,那前世在九天之上岂不是更加寂寞难耐咳咳……赵子瑜,非礼勿想。”   赵戎刚刚又忍不住想到了不久前在皇城广寒宫内,那间浴池旁的亭子里,某个绝美未亡人身下的美人榻中,不小心掉落出的那一地的小玩意儿……   属实让人有点浮想联翩。   什么,你说独孤蝉衣当时不是给他解释过了吗……赵戎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有待商榷,主要是时机太巧了些吧。   而且这位太后娘娘也不是一般的漂亮女子,十分会演戏装傻,心软的男子稍不留意便会被她那无辜的模样骗了……   不过就算他有疑惑不信,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去问她与得解了……那日差点明心见性失败的情景,他仍旧牢记在心。   此时,婴儿肥小离女视野之中,那坐台阶上的年轻儒生安静了会儿后,突然起身。   他一手握拳端在腹前,一手牵起长袍衣摆,扭身,拾级而上。   登上天坛顶部。   婴儿肥小离女有点犯迷糊,该不会是姐姐们喜欢看的书上写的那样,他这儒生突发诗兴,那啥如泉涌?   于是小姑娘歪着头,不懂就问:   “公子,你是不是有大病?”   童音稚嫩,十分关心。   赵戎没说话。   只身屹立在天坛最高处,也是此时此刻大离的最高处。   衣飘猎猎。   月光笼罩。   他眺目远望。   头顶,是一轮明月,已悬挂万古。   脚下,是高山。   山脚,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皆开满遍布了九天寒宫花。   此花传闻来自上古月宫的天池,可验证离女处子之身。   下方,婴儿肥小离女正好在好奇瞧他。   年轻儒生眸光一转,又一次打量起了这个青涩小离女的服饰。   流苏鬓,眉心和看不见的右肩、左纤腰处应该都有各异的红色花钿额贴,还有洁白如雪的轻纱裙……   “弦月离女……弦月古礼……太古离姬……”   他目光怔怔。   片刻后,深呼吸一口气。   若猜的没错。   这座大离最高、离明月最近的祭月山,曾是太古离族的圣地,是她们供奉明月,祭祀……太古离姬们飞升九天的地方!   而那位传说中的离帝,当初就是在从脚下这处山顶,被接引进九天寒宫的……   此时,年轻儒生抿唇不语,怔神的环视四周,这座荒凉空荡的山顶。   而在遥远到不可知的年代,那时的离帝应该也和眼前这个婴儿肥小离女一样青涩纯真。   她就站在这里,在堪比甚至胜过明日封禅盛况的浩大古礼之中,经历无数不可知的神秘仪式,又用这漫天飞舞的九天寒宫花,验证至纯神圣的处子之血,最后终于踏着皎洁的银辉,奔赴向了那九天之上的明月宫阙,去侍奉信仰的月宫神女们。   和其他离姬们一起,去背负这既定的悲凉命运。   此行,不返。   直到最后。   族人们再次得知她之时,她已经一跃成为了让族人们仰望膜拜、让同时代无数修士敬慕的九天神明。   万古第一位女子剑帝。   在她庇护下,月宫裔之一的太古离族,成为了古望阙洲的主人,无数岁月的统治,直至玄黄人族登顶……   彼时彼刻,此时此刻。   天坛顶部,面色平静的年轻儒生,心胸之中却是澎湃着一股令人窒息堵胸的历史厚重感。   苍茫荒凉。   彼时与此时,如隔日般恍惚,并渐渐重合在了一起,难辨古今。   “前已见古人,吾就是来者,念天地之悠悠,不涕却怆然……”   山风与月光中他大袖纷飞,点头轻念了句,久久无言。   某刻,赵戎伸手摸了摸袖子中的某物。   然后,转头看了眼不远处那颗孤零零的雷击木。   他带着蕴含了“她”的道的剑丸而来,就像某个剑灵感叹的那样。   似是一个轮回,或一种冥冥中的吸引。   是巧合,还是注定?   片刻后。   赵戎孤身,原路走下天坛,返回原地。   “你相不相信缘分?”   他忽然抬头道。   一直好奇等待的婴儿肥小离女,闻言一愣,“缘分,什么缘分?得大病的缘分?”面露疑惑。   赵戎摇头,不再言语。   此时此刻的他,不知为何,心底涌出了一股强烈到了极致的预感。   这预感,就像有人在他脑子里塞进了东西,很早以前便开始了,像一团缥缈虚无的水气。   而此刻在这处祭月山顶,像是猛然遭遇到了冷空气,前者都快要凝结成了冰,脑海中浮现出一句确切的话语:   他一旦在这处山顶借用天雷轰炉,淬练出完整的离姬剑丸。   那么必有神秘异象出现!   赵戎不知为何,此时心里就是十分肯定这点。   他重新坐下,一屁股坐在最后一节台阶上,揉了下脸庞,轻声呢喃:   “一定还遗留着某种影响,一定还有,就存在于这座祭月山的某个角落里,等着……这枚剑丸。” 第五百零三章 那我祝你天打雷劈吧~   “今日,午时二刻,过十息左右,是个很好的时辰。”   此时凌晨,有剑灵忽然道。   “嗯。”   年轻儒生拍了拍灰,坐在天坛最后一级台阶上,轻轻点头。   若是昨日孟正君没有骗他的话,这个时辰,祭月山顶会有雷霆准时而至。   且为近两个月以来,雷势最盛之日。   一到大半夜就格外精神起来的剑灵,笑了。   它悠悠指点“迷津”:   “正好在你举行完封禅,刚结束的时候。你放机灵点,让两者时间凑近些。在此之前……嗯,那颗老雷击木上,有个树洞,瞧着挺大的,藏了些东西进去,估计没人能发现……”   “哦。”赵戎又点头,微转头,瞧了眼不远处的婴儿肥小离女。   后者可能是以为他突然发呆,是在思索问题,和刚刚大半夜突发诗兴差不多,又在发大病,所以没再打扰他。   此时她似是又在原地,朝头顶月亮嘀咕祈祷。   “欸赵戎,你这运气不错啊,要瞌睡了,正好被送来了枕头,难得有这种机遇,啧啧不容易啊。对了,你之前还担心什么来着,怕那个孟正君是认定了你的封禅之礼不行,所以昨日态度异常?”   “对。”   赵戎轻轻应了声,从婴儿肥小离女那儿收回目光,两手撑着膝盖,低头看着岩石地面。   归语气有点轻松,开心道:   “呵呵,让这老女人嘚瑟,现在咱们不用想这么多了,管她个三七二十一,咱们一招破之,吃定她了。”   “本座告诉你,你刚刚这预感是修行之人很少会遇见的福至心灵,用道家的说法就是心生灵犀,要特定时段,特定地点,特定情景,才能触发,其中又能分成几类……”   “阴阳家的某种推衍术就是类似路径……”   “这情况十分玄妙,一般都是准确度极高的,除非被强力干预……”   剑灵言笑晏晏,开始了与剑主科普的每日日常……   “哦……嗯……是……”   年轻儒生只是轻轻点点头,不时应它一声。   他眼睛瞧着脚下岩石,似是在想某个心事。   归话语渐顿,忍不住皱眉道:   “喂,怎么还这副呆样?你不是想摘一轮明月,送个赵灵妃吗?前几天在夏虫斋还在她面前打着哑谜说,欠她与那柄跌品竹马的,你都要加倍补偿的还。”   它疑惑不解:   “本座可是记得,你以前还和赵灵妃有个约定……要是能给她摘轮明月下来,她什么事情都能答应你……”   听到娘子,发呆的年轻儒生抬头,嘴角弯了弯。   眉心轮中的紫衣剑灵,瞧了眼某座心湖此时的色彩,高兴开心的颜色并不太多,而且类似一种……思考忧虑的心情色彩。   归有点搞不懂这家伙到底成天都在想些什么,撇嘴道:   “呵,说不定那只苏小小的事情都能解决了,内宅和睦……怎么,这么会哄娘子拐骗小姑娘的赵大公子还不满意,这是……不高兴?”   赵戎突然抬头,“我的封禅之礼到底哪里出错了。还是说……太按部就班了,平平无奇,让她觉得不可能引起天地异象?”   这发问忽然,语气却是格外认真。   归愣了会儿,无语道:   “不是。你……你怎么还想这封禅之礼的事情,这事有什么好纠结的,管它呢,反正白日上午,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咱们这边,用你的话说,咱们直接给那女先生来个王炸,看她还敢不敢一天到晚,一副高高在上教咱们做事的样子。”   赵戎没有回话,依旧低头凝眉,陷入某事的沉思。   见他还是这木头模样,归话语一堵,有点不可理喻这男子。   最后它学着某个小离女说话,语气没好气道:   “你现在真是有点大病。”   年轻儒生此时凝着眉,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应它,还是想别的事。   归:“……”   剑灵不想说话了。   片刻后。   赵戎不时以指代笔,在空中写写画画,不时抬头看一眼远处雕刻铭文的悬崖。   过了一会儿,他默然的摇了摇头,深呼吸了空气,略微放松下来。   只是眉头依旧未解。   这时,又听到某个婴儿肥小离女碎碎念的话语,赵戎转头看去。   只见这个小小年纪就晋升弦月离女的小姑娘,闭目仰首,这一次,她语气愈加的真诚:   “月亮月亮,希望坊里的姐姐们能够走在水边,鱼儿都淹死,走在林间,雁儿都摔死,走在花丛间,花儿都低头,走在夜里,你们月儿都躲进云里……”   “……”   赵戎忍不住面色十分认真的小丫头。   你这是给你姐姐们叠死亡光环呢,走哪哪里遭殃……他心里无语了句。   不过很快便也反应了过来,她这是说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吧,在许愿姐姐们能貌美如花。   婴儿肥小离女顿了顿,继续闭目许愿道:“……希望娘娘能够瞪谁谁死。”   赵戎却是忍不住了,插嘴道:“瞪谁谁死?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都不知道?亏你还是读书人。”婴儿肥小离女摇摇脑袋,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   赵戎啊了啊嘴,最后闭上,瞧着她,虚心接受的点点头。   婴儿肥小离女抱了抱胸,眉开眼笑,满意道:“行,看你这么心虚,就教下你……”   心虚?你是想说虚心吧?   话说你能不能不要净整些起夜级李姐?来点正常人的脑回路行不……   年轻儒生眼角抽搐了一下,不过立马忍住了,且听听她说什么。   婴儿肥小离女严肃道:“娘娘这叫美绝人寰,姐姐们说,这词是形容时间最美的女子的,意思就是美的让世间所有人都活不下去了,你说腻不腻害?非咱们娘娘莫属。”   赵戎听完后面无表情。   麻了。   好家伙,美绝人寰?不愧是你,这是要让你家娘娘当定寡妇了啊。   嗯破了案了,终于知道大离先帝怎么驾崩的了……原来是被漂亮皇后给克死的?   年轻儒生点点头,给了洋洋得意的婴儿肥小离女一个厉害的目光。   然后他表情一收敛,直接道:   “对了,姑娘,你刚刚还没说‘二分明月,离去归兮’这谶语之意,在下之前一直颇为好奇。”   “哦,你说这个呀,这句谶语,听姐姐们说,和弦月礼一样古老,在咱们离地流传已久。”   婴儿肥小离女想了想:   “我记得离地的市坊间有首古歌谣里,有这么一句歌词……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月明在望阙。我觉得可能与这个有关,不过这‘二分明月’到底指的是什么是月亮,还是某种其他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不过传闻……”   她仰头又敬仰的看向头顶明月,虔诚道:   “传闻当祭月山顶,能同时升起两轮明月之时,就是太古飞升月宫的先民们,重返离地之日,也代表着曾经离族的荣耀会一一回归……”   婴儿肥小离女痴楞望月,声音不知不觉渐渐变小,化为了她的梦呓。   “原来如此,此谶语倒是有趣,你们离人的风俗也是。”   赵戎点点头感叹了句,将这些记在了心里。   这时,他听见了远处铭文悬崖方向的动静,那些雕刻铭文的修士们,此时似是完成收工了。   想到这座用来‘报天之功’的铭文崖刻,赵戎不禁眉头继续微微皱起。   他看了眼头顶天色。   已经夜深,距离明日清晨的封禅之礼开始,不到四个时辰。   眼下这些封禅大礼的准备,已经是他用尽所学,全力所能办出来的最好一套封禅大礼方案了。   虽然孟正君的反常举动,依旧让他有些心生不安,但眼下却已经是事尽人为了。   “多想无益……”   赵戎嘀咕一声,叹息一声。   旋即他转头,准备和身前这个婴儿肥小离女告别。   此是,这小丫头还在那儿,有些痴傻的仰望夜空中的月亮。   呢喃祈祷,语气虔诚。   “月亮啊月亮,你若能听见……”   赵戎欲走的脚步微微停顿,摇了摇头道:   “姑娘勿要发痴了,赶紧回去休息吧,明日应该有你们月坊司忙的。这天上的明月,又哪里能听得见你在人间的呼喊,你个小丫头家家的,属实有点……可爱。”   其实他想说“傻”,不过话到了嘴边,还是委婉的表达了。   婴儿肥小离女依旧面朝明月,不理赵戎。   她又毕恭毕敬的行了个弦月礼,小脸板着,固执道:   “我是行了弦月古礼的,它便能看见我的虔诚,听见我的祈告……娘娘与姐姐们都是这么说的,才不会有错哩。”   “她们是忽悠你的,很多事情都只是说说而已,你长大就知道了,嗯,估计也就你们这些小姑娘是真的相信了,编故事的人自己都不信。”   赵戎没将她话放在心上,此时摇了摇头,道了句后。   他便转身,朝山下方向走去,刚走了几步,想了想,也学着她,走前逗乐了句:   “嗯,那在下就祝愿姑娘你琴艺超绝,动物听了,都能被感动。”   听到他一本正经的语气,婴儿肥小离女忍不住转过头来:   “什么意思?”   她歪了歪脑袋。   赵戎不回头,声音慢悠悠传来:“对牛弹琴啊,姑娘先去感动下牛,再来这儿尝试感动明月吧,前者应该简单点。”   说到这,他先笑出了声。   婴儿肥小离女绷着小脸,“哦,那我也祝公子你,跑的速度比雷电还快。”   赵戎不在意道:“哦,有何解释?”   婴儿肥小离女撇撇嘴:   “你都把月亮和老天爷比作牛了,呵,我阿婆说,那些违誓和乱说话的人可要小心了,老天爷虽然说不出话,但是却是可以出声的,天打雷劈就是老天爷发出的声音,它一直都有灵哩,看你怕不怕。”   赵戎笑了。   就这啊。   他扯起嘴角,摇摇头,然而就在下一刹那!   他整个人的身子突然僵住了!   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就像是被某人突然施了定身咒一般。   然而与赵戎身子僵硬相比,差异极大的是,他的面色。   从突然啊嘴瞪大眼睛起,一瞬万变,十分精彩。   婴儿肥小离女察觉到了点他这奇怪动静,唔了一声,瞅了眼。   “怎么样,知道怕了吧,哼哼~”   某年轻儒生此时如钉子般定在了原地,对于外界一切,似乎置若罔闻。   他垂着脸,缓缓抬手,揉了揉脸庞。   “天打雷劈……老天爷的声音……它的声音……原来是雷……雷霆!”   年轻儒生呆怔呢喃:“……我懂了我懂了……天道不一定懂得人间文字,但是天雷是天道的声音,人间若能有雷声,它可以听的懂,可以……试试……”   片刻后。   年轻儒生手抹了把脸,又深呼吸了两口气。   他忽的转身,面色依旧楞楞的看着表情愈加疑惑的婴儿肥小离女。   “你……你说的对。”   年轻儒生十分慨然敬佩的点点头,说完一句,顿了三息后,又忍不住认真道:   “听君一席话……胜打……十年架。”   婴儿肥小离女:“……”   好家伙,打架?你读书人不是读书的吗?   年轻儒生看着她,似是发呆走神,怔怔了片刻,点点头,十分认可道:   “没错……我就该天打雷劈!”   婴儿肥小离女:“???”   还有这种要求?   下一秒,年轻儒生展颜一笑,精气神似雨过天晴。   此时此刻思绪无比通畅。   这是寤寐思服数日之前,被他人无心之言,一语点拨后的蓦然欢喜。   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是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正相迎……   年轻儒生感慨一叹,转身,叹息的看了眼那株雷桂。   旋即,头一回,不再留恋,大步向前。   他离开了今夜踌躇徘徊的山顶。   在整个离去过程中,看也没看那处原本给予厚望的新铭刻悬崖。   “天打雷劈,天打雷劈,这雷霆,好呀,不只是可以催缴剑丸……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呵,真笨!赵子瑜……等等,那封禅之礼中另外一个最重要的礼如何呈现,如何去报地之功……本公子得用大地能听见的声音……嘶,有了!”   年轻儒生嘴里呢喃,他眉头起初紧锁,然而还没维持个几息,在泉涌般的畅通灵感下,眉目猛的一展。   赵戎握拳锤掌,迫不及待的下山而去了。   只留下婴儿肥小离女,一头雾水的愣在山顶,嘟囔道:   “天打雷劈?这公子……该不会是真的有大病吧?那明日封禅怎么办,娘娘还寄予厚望给他了。”   小丫头小脸苦恼的一叹,跺了跺脚…… 第五百零四章 封禅大礼(一)   赵戎沿着曲折蜿蜒的石阶山路,大步下山而去。   路上,他思绪越转越清晰。   脚步越走越快。   他抄着手,努力压着要扬起的嘴角,脸色尽力平静,歇力保持着冷静。   年轻儒生反复审视起了那个新构思出的两种封天禅地的大礼。   “纵管天地万物,除清风、霁光外,雷霆是最合适也最代表天道意志之物,吾以雷霆为基础,构建出一个新的报天之功的大礼……雷霆之礼……”   他脑海之中,一遍又一遍的客观理性的检查……   “那大地呢,山脚下的东山地坛上,面向大地的报功之礼……与天道雷霆类似,大地的声音应当是……地动!”   年轻儒生快步下山,一路无声自语。   及至山脚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在漆黑的夜色,宁静的山色之中,握拳,在身前狠狠的挥了下。   记得上一次如此豁然开朗,还是在终南山儒道之辩上,面对咄咄逼人的陶渊然。   这时,他正路过一片花团锦簇的丛林,祭月山盛产的九天寒宫花在路旁奋力绽放。   雪白弦月形的花瓣,在月光下如被点亮的灯盏,散发朦胧的晕光。   赵戎停步,转身,走至路旁一处花丛最茂盛处,卷起袖子,弯腰探手。   折取了四支盛开最烂漫的寒宫花,小心的收进了袖中锦囊中,贴生放好。   他直起身,原地轻嗅了口淡淡冷香,点点头,放下袖子,回身欲走。   然而回过身子的那下一刹那,赵戎的脚步却是猛地一改,快速后退几步。   他皱眉盯着不远处突然出现的身影,道:   “是谁?”   这道身影应属于一个纤细苗条的女子,此时她边靠近,边取出一枚光晕淡黄的夜明珠。   娴静书卷气的小脸被照亮了些。   “我,豆蔻,娘娘身边人。”豆蔻低声道。   “哦,姑娘有何事,可是……娘娘有吩咐?”   黑暗中,得知来人后,年轻儒生伸入袖子中攥紧的手,还是没有松下哪怕半点。   “是的”豆蔻语义不明的点头应了句。   她忽道:“赵先生可是有什么开心之事。”   宫装少女的目光,在年轻儒生脸上逗留。   赵戎脸上笑意收敛,点头道:“……刚刚妙手偶得一首诗,修为还是没到家,得瑟了些,姑娘见笑了。”   豆蔻原本平淡垂下的眼眸,似是亮了亮。   “何来见笑一说”   她与赵戎对视,认真道:“能让先生高兴的佳作……若不介意,可否让奴婢有幸一睹?”   赵戎瞧了眼这个宫装少女,“改日再说……姑娘还没有说,娘娘让你来找在下,是有何事。”   豆蔻眼帘垂下,没再强求。   她侧身让路,小声道:“请赵先生移步,娘娘等候已久。”   赵戎瞧了会她,又瞧了瞧寂静无声的周围,片刻后,轻轻点头,平静的走上前去。   “这边请……这边……”   随后,豆蔻在一侧带路,一次次给赵戎示意方向。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一处湖畔的古亭前。   亭内有一个蒙纱的婀娜女子,一身雪裘,独坐石凳,她面朝静湖,似是在走神打量那轮水中月。   某年轻儒生微微眯眼。   亭内不是独孤蝉衣是谁。   此时亭外,豆蔻知趣懂事的止步,转身回返,离的远了些。   赵戎修长身姿,抄着手,矗立原地。   他环视了圈周围景象,忍不住唇角扯了下。   怎么又是这种湖畔孤亭,二人独处的场景?   上回都差点出了事了,还不长记性吗……还有这回,好家伙,直接选了个大半夜的时辰见面。   年轻儒生没有拾阶入亭,在亭外小径处忽然顿步。   “娘娘,夜半三更,君臣见面,实是不妥,有何事可以派人支会即可,在下先告辞了……”   说着,他转身,原路返回。   “赵先生。”   亭内身份尊贵的女子忽然喊了声。   背身的年轻儒生,脚步不停。   独孤蝉衣忽大声道:“赵子瑜,你站住!”   赵戎亦是平静的前进。   不理。   独孤蝉衣猛回螓首,胸脯颇为剧烈的起伏,“你摸着良心想一想,哀家待你如何?你为何要这样对哀家!”   听到最后这句话,一直平淡的赵戎停步了,转头,肃目道:   “娘娘想发什么脾气,怎么怒斥在下,都行,在下并不在意您是何原因,反正在下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即可,明日大礼后问心无愧的离开大离。”   “不过,娘娘,您千万别乱说话,若让外人听了去,说不得要如何误解,特别是这半夜三更,男女孤处之时……三人成虎,不得不防。”   独孤禅衣似是气乐了,讥讽道:“问心无愧?呵,你是说哀家无理取闹?”   赵戎不置可否,看了眼天色,然后转头回身。   他背对着她,边走边轻声道:   “娘娘贵为一国太后,尊贵至极,今后言行举止还是谨慎一些,召见臣子,勿选这种时辰地点,请娘娘自重。”   独孤蝉衣怒道:“汝给哀家站住!用不着汝假模假样的来教哀家,你们满口道德仁义,结果到头来,做的都是些什么蝇营狗苟之事,虚伪至极。”   她一挥袖子,见那儒生背影停下,冷哼一声。   “怎么,终于知道心虚了?赵子瑜,哀家真是命苦,看错了你,你们男子果然没一个好东西……那日在广寒宫浴池旁,你行那些无礼之时,大不韪的冒犯哀家,举止言行下流,那时怎么不见你如此守礼,一嘴仁义?”   “合着你们儒生的仁义道德,都是用来欺负弱女子的?”   绝美太后紧了紧身上披着的雪裘,斜目嗔视他,冷笑道:   “事后,你又一本正经的解释是误会,还扯什么我们两清,事情一笔勾销,要哀家既往不咎……呵呵,哀家真傻,真的,竟然还信了你……”   她俏脸挂着冷笑,嘴里恨恨的说着,然而月光下,眼眸已经逐渐晶莹,两行清泪缓缓躺下。   女子压住哭腔,带着一种压抑住的委屈语气,挥手不屑道:   “本想着你再如何卑鄙下流,欺负咱们孤儿寡母,但至少还有点原则,哀家与陛下虽没那么大能耐能拉拢到你,但你身为男子,凭良心也应该是站个中立……结果……真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赵戎安静的听了会儿,抬首又看了眼天色,然后在某哀怨女子的目光下,伸出了三根手指。   “只说三点。第一,在下那日确实是冒犯了,具体为何,很难解释……但在下并没有要堵娘娘嘴的意思,愿意承担来自娘娘的报复出气,并且也愿意积极补偿,只是不能用一个错误补偿另一个错误,所以娘娘真正想要的,恕在下给不了。”   “第二,在下不傻,看的出来娘娘精明聪慧的很,为何还要做出这副弱女子的模样搏取同情?娘娘到底想要些什么,在下很清楚,大可不必这番作态,明说即可。”   独孤蝉衣捉着袖子,低头擦着清泪,此时蹙眉抬首:“那你的意思是,哀家若明说……”   赵戎点头打断道:“明说我也不会同意。”   “……”   独孤禅衣杏目圆瞪,指着他道:“赵子瑜你……”   赵戎笑了笑,“我实话实说而已,希望娘娘也能实话实说,勿要假装什么柔弱白莲花,聪明的女子其实更让男子欣赏。至于女子眼泪这东西,在下以前或许信,但现在嘛……信,但不完全信。而且……”   他顿了顿,侧目瞅了眼不远处泪湿海棠的未亡人,然后移开目光,盯着旁边盛开寒宫花的花丛道:   “况且那日失礼的好像不止在下……”   “你什么意思!”   赵戎垂目,“娘娘的那些小玩具下次可得收好……虽然身份尊贵如娘娘,并不是说不能有这种……这种闺中爱好,毕竟久处深宫,寂寞孤寡……勿要再在外人男子面前落出来了,有伤风雅。”   独孤蝉衣立马忍不住前迈一步,气急哭腔道:“哀家都说了,这不是哀家的!你莫污哀家清白!”   赵戎斜了她眼。   眼神意思大致是说……嗯,你说的我都信,行了吧。   独孤蝉衣:“???”   赵戎摇摇头,话语一转,“行,这事你可以解释说是意外,那其他几个意外呢?”   “娘娘说知道我要来,那为何还远在浴池这尴尬之处见面,还特意身穿那身不妥的衣物与在下见面……在下很难不往某些方面想,娘娘难道是钓鱼执法?”   独孤蝉衣反驳道:“你……你才钓鱼执法。”   说着,她胸脯起伏着,目光看向了一旁。   赵戎瞧了瞧她蒙纱的侧颜,看不清女子的具体表情。片刻后,他点点头道:   “嗯,在下其实也不太相信是娘娘故意为之,引诱在下失礼。”   “呵,你也知道你不配哀家如此!”   独孤蝉衣银牙咬碎。   赵戎摇摇头,“因为太低级了。在下意志坚定,试问谁不知道?”   独孤蝉衣:“……”   你能再不要脸点吗。   赵戎又笑了笑,终于放下最后一根竖起手指,收敛笑意,认真道:   “娘娘刚刚一顿指着,可却好像从头到尾都没说,在下怎么欺人太甚了,怎么连中立都不站了……在下属实不解,到底发生什么了。”   独孤蝉衣听到这就来气,咬银牙质问道:   “你还好意思说!昨日在晚宴上,孟先生那般问我,你有没有无礼之事,哀家都帮你圆了话,还道尽了好话,结果你倒好,按部就班的给哀家举行场正规的封禅大礼都办不到,要故意给哀家使绊子,办个平平无奇的封禅大礼。”   赵戎一愣,又仔细嚼了嚼她的话,忍俊不禁道:   “这还有故意的吗?就不能是我能力不够?”   独孤蝉衣一怔,“什么能力不够,你们不是都约好了吗,你和孟先生,商量好明日办个平平无奇的封禅大礼,她昨夜都来和我说了,是不是他吩咐你的!还是你故意为之?”   “也不知哀家是怎么得罪你们了,连一场正常的封禅大礼也不肯按部就班的办,让老天爷来决断陛下的气运,不行吗?”   赵戎笑了。   他摇摇头。   原来如此,今夜的事,都有解释了。   年轻儒生面上挂笑,看了眼眯眸怒视他的绝美女子,她应该以为他是在嘲笑她。   他忽道:“哦,原来孟先生和您说的……呵,另外,娘娘也挺外行的……不过更有意思的,是在下的那位孟先生哈哈……”   说到这,他点点头,轻笑着扭头。   然后什么也没解释,直接离去了。   于是,只留下独孤蝉衣一人微怔在原地。   “喂,赵子瑜,你先给哀家个解释!别走。”   远处那年轻儒生没理,走前,又抬头看了眼即将黎明的天色。   表情收敛,脚步更快了。   身披雪白裘衣的绝色女子,皱眉不语。   片刻后,她望了眼祭月山顶方向,轻轻呢喃:   “只要你赵子瑜办一场规规矩矩的封禅大礼即可,不要中途故意使绊,这一点要求都不行吗……”   ……   “赵戎,你有可以引发异象的离姬剑丸,为何不套路下她,给一番许诺,算是雪中送炭,大礼圆满举行之后,就可以让她们这对孤儿寡母对你感恩戴德?”   回去路上,有剑灵忽问道。   “呵,这是来自一座世俗大王朝权利巅峰的一对母子的恩情,对眼下的你来说,不至于看不上眼吧?对你以后在书院读书,也是益处多多。而且这对孤儿寡母龙气如此之甚,气运壮观,所不定能让你吃下一些,岂不是一举多得?动动嘴皮子而已。”   年轻儒生摸了摸袖子里的东西,默然不语。   ……   赵戎下山后,没有马上返回营地住处,而是转身,朝记忆中的大离皇陵方向悄然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赵戎返回营地。   此时,他袖子中多了一张羊皮卷地图。   当初被他救下且安顿好的皇陵工匠们,已经告别离去。   临走前,众工匠除了对他感恩戴德外,还将这一份羊皮卷交给了他。   这是份按照赵戎前日吩咐,制作的皇陵地图。   上面详尽写着这座崭新皇陵的进入时辰与方法,皇陵内活人陪祀地点也有仔细标注,方便他回头抽空去救人。   赵戎取出这张羊皮卷,大略的扫了两遍,轻轻点头,将东西收好。   他再次看了一眼天色。   离封禅大典的既定举行时辰,只有不到一个时辰。   赵戎深呼吸一口,面色严肃。   他要在这一个时辰内,用新设计的礼替换之前的旧礼!   …… 第五百零五章 封禅大典(二)   “眼下先当务之急,是办好大典,再……借机淬炼完剑丸……”   “救那些可怜妃子的事,得晚些再去,到时候可以顺路去会之兄那儿喝杯酒,对了,还有那些绑起来的禁军也得去放了,不能让他们饿死……这些事处理完,就可回去了……”   赵戎拍了拍黎明在他衣袖上凝结的露水,抿唇默默心念一遍,旋即吐了一口气。   片刻后,回到了他的帐篷门口。   只是刚走到这里,帘幕还没掀开,赵戎便脚步一顿。   安静片刻,他转眼看了看四周,除了偶然路过的早起军士外,无人。   赵戎推开帘幕,进入帐中。   果然。   有两道男子身影。   一个富家翁模样的老武夫。   一个抱剑汉子。   二人相对而坐,一动不动,正默看着对方,有点大眼瞪小眼的意味。   赵戎瞧了眼,生怕他们中的某人下一秒突然来句“你瞅啥”“瞅你咋滴”,然后劈里啪啦一顿出手……   不过幸好没有。   名叫周独夫的老武夫似乎来这儿等候了多时,此时和李白一起转目看来。   赵戎收回目光,没去瞧前者,笑着对抱剑汉子喊了句:   “晨安,小白叔。”   李白咧笑点头。   不请自来的周独夫转头看了眼这个盯住他一晚上的抱剑汉子,忽道:   “阁下,也练过武?”   李白笑容不变,偏过头来,面朝周独夫,他一本正经道:“老子是剑仙高手,你个武夫莫挨我。”   “……”   富家翁模样的周姓武夫点点头,憨笑不在意。   赵戎径自上前,取盆水洗了洗脸,随后毛巾擦拭着颈脖,回到了周独夫与李白中间的位置,坐下。   又抹了把脸,他将毛巾放在一旁,搬来旁边的一套茶具,慢条斯理的烧起茶来。   年轻儒生煮茶娴熟,动作一丝不苟,却又行云流水,如早晴天际的云卷云舒。   有某个儒衫女子煮茶时优雅潇洒的影子。   周独夫全程盯着他的表情,此时看了看这个年轻儒生专心致志对待手里的茶杯,开口道:   “马上要走了,俺来给公子道个别。”   周独夫刚语落,旁边便递来了一杯热茶。   是默不作声的赵戎。   他也给李白递了杯。   老武夫接过茶杯,仰首牛饮,似是将茶代酒。   周独夫还回酒杯,吐了口气,道:“先帝集大离铁骑,置西军,派俺驻军西三郡,是要灭了西边的大萧朝。”   老武夫转头,看向帐门外。   “大离若要铁骑南下,若要收大半条离渎为我朝内河……就必须先推平了周边势力最大的旧王朝大萧,但是……”   周独夫回过头,微微垂首,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李明义邀大萧使节来祭月山见独孤氏……欲友好结盟。”   他语落,帐内安静片刻。   某年轻儒生探手,又递了杯热茶给马上要被内人外人矛头齐指的老武夫。   后者接过,依旧仰首牛饮。   周独夫放下茶杯,朝不说话的赵戎笑道:   “公子的封禅可准备完毕了,等会儿上午,老夫站远点,看一看山顶,待公子封禅完,便要立马返回西郡,恕不能送公子。”   赵戎自顾自倒了杯茶,喝下,点点头。   周独夫打量了片刻这个年轻儒生的平静表情,几息后,忍不住隐晦道:“恭喜公子,修为突飞猛进,不日便可入品。”   默默倾听的赵戎突然提起长嘴茶壶,又将一只茶杯盛满七分,两指轻抵杯身,径直推至周独夫面前。   下一刹,年轻儒生倏忽起身,直接离开了帐篷。   正打哈欠的抱剑汉子亦是抿完一口茶,放下茶杯,起身,尾随前者而去。   帐内,只留下了面色微楞的老武夫。   与一杯热气腾腾的早茶,不知敬罚。   周独夫独坐。   片刻后,他端起这冒热气的茶杯,第三次全部饮下。   起身,离去了。   ……   前往顾抑武等学子帐篷的路上。   赵戎搓了搓手,深秋的清晨微凉,他往手心哈了口热气,转目,看了眼中央大帐方向。   前几日在来祭月山的路上,赵戎带小芊儿去御驾见独孤氏时,在门口遇到的那群衣饰迥异之人,应该就是来自昔日对头大萧的使节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年轻儒生搓搓脸庞,嘀咕了句。   “喂,赵小子。”   这时,身后安静跟着的李白面露思索的想了想,然后喊了声。   赵戎回首。   “你觉得叔这身衣服怎么样?”   李白摸着下巴,手牵了下上身的衣领,垂目打量着衣服。   赵戎瞧去,顿时忍俊不禁。   怎么又把这身绿衣服穿出来了。   刚刚在帐篷,没点灯,他还没看清。   眼下接着朦胧天光与周围火把的光亮,倒是瞧了个清。   抱剑汉子手里抱着白布包裹的剑,一身亮绿色剑服,遵循绝世高手倒要纯粹的原则,绿的发油。   连系发的头巾都是绿油油的,没有一丝杂色。   “咳咳,挺不错的,小白叔怎么今日想着穿这身了。”   李白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左瞧右瞧:   “还不是小芊儿,我昨夜问她今日场合正式,叔穿什么,会显的庄重亮眼点,同时郑重中又带着些风流不羁,突出高手独具一格的独特风范。”   说到这,他一叹,摆了摆两手,“结果她就给我准备这身了,上回在星子镇买的,她说是流行色……话说,今天穿真的合适吗。”   “咳咳。”赵戎心里告诉自己不能笑,得严肃。   他咳嗽一声,绷着脸,上下打量了番一身绿色的抱剑汉子,与某个自傲衣品的小丫头站在了统一战线上,“合适,怎么不合适?”   又忍不住瞧了遍,赵戎赶忙移开目光,咳咳两手声严肃问道:“小白叔大典结束后,是要去其他正式场合吗?”   李白目光半惑半疑的从绿衣服上收回,想了想,点头,“差不多吧,要去见个有权、有势、有人、有地、有钱的娘们,家大业大的那种。”   赵戎闻言一笑,好家伙,搁这叠巴福呢?   抱剑汉子挠挠头,一叹,补充道:“而且还很强势,对男子高傲的很,她们家娘们都有点这毛病,不管大的小的,她这个带头的更甚,约来见一面是真不容易……”   汉子碎碎念着,摇摇头。   赵戎好奇道:“哦?小白叔这是要去谈生意上的事?”   李白抱着剑,点头灿烂一笑,“对,代表咱们青莲居去谈谈生意合作,这不是想着不能坠了咱们家的气势吗,上次见面,就被这老娘们镇住了,这次我可得镇回来!”   “原来是镇场子,这个确实得注意了。”   赵戎伸手摸摸下巴,思索片刻,又肯定的点点头:   “那就这身没错了,芊儿还是好眼光啊,小白叔,试想一下,你这一身飘逸绿衣,只身站在这萧瑟秋日的冷风之中,抱剑昂首,绿袖飘飘,顿时就是这秋日最靓丽的一抹色彩,难以挪目的风景,充满了活泼与昂扬生气……”   “试问谁敢忽视?这绿油油的,是如此显眼耀目,只要不是眼神不好,外人第一眼扫来,嗯,肯定精神都为之一震。管她是多么高傲强势不可一世的女子,都得忍不住看你第二眼……你这不是全场主角是什么?”   赵戎一本正经,语气笃定,“高手无疑了。”   李白:“……”   他紧了紧怀里剑,将信将疑道:“怎么感觉你和小芊儿说的,有点类似……”   “哪里类似了?”   李白认真想了想,点头,“语气都有点不正经……你们没骗叔吧,叔这么信任你们。”   抱剑汉子有点惆怅,他叹息一声:“特别是小芊儿,这么疼她。”   “怎么会,说的全是实话。”   赵戎奇妙的断了下句,眼睛一眨不眨。   他默契的与小芊儿在某些事情上接力,又一脸诚恳的劝起了李白。   到后来,说的似乎都恨不得把抱剑汉子身上绿油油衣服抢过来穿的。   李白凝眉,听到最后,发出了灵魂质疑,“等等不对,那你今天怎么不穿绿色?”   本公子要是这么穿,估计得让小芊儿和青黛笑死……   赵戎心里吐槽一句,面上微微皱眉,摇头叹息道:“我也想啊,但按规定,我要老老实实穿祭祀礼服,没法和小白叔一起惊艳全场了,甚憾。”   李白瞧了瞧他表情,缓缓点头,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绿油油的抱剑汉子精神抖擞,摩拳擦掌,大手一挥:   “没事,今天就当叔帮你穿了,哼,先去找回场子,你也别灰心,以后有机会,咱们爷俩一起穿!”   “嗯,一言为定!”   一大一小两爷们达成了高度一致,皆满意离开了。   ……   赵戎带着李白,先去找了顾抑武,随后又去与其他学子们会合。   大帐内,赵戎也不废话,直接朝他们复述了一遍他的新安排。   众学子听闻之后……   “什么,子瑜,你要改向天地述功的重礼!天坛地坛,两个都要改?!”   顾抑武惊异出声,语气有点不可思议。   众人学子亦是面面相觑。   大伙主要是觉得……他疯了。   赵戎平静颔首。   顾抑武瞪大眼,看了眼渐亮的天色。   “不是,这都快开始了,怎么临时改,我看之前不挺好的吗……”   “但还不够好。”赵戎打断道:“所以咱们现在要立马开始换,时间很紧,没空多说了!跟我来。”   年轻儒生说干就干,直接带头离开大帐,雷厉风行。   顾抑武啊了啊嘴,见状,只好咽下话语,带着众人一起跟了出去。   年轻儒生带头,众人尾随,一起快快步前往东山地坛。   一路上,遇见一些大离官员与乐坊司女官们打招呼,走在最前面的赵戎没有理会,目不转睛,盯着前面。   众人纷纷诧异侧目。   年轻儒生后方。   顾抑武与同样不解的同窗们对视一眼。   他皱眉,尝试着问道:“子瑜,咱们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大礼都快开始了,朝令夕改容易出岔子。”   赵戎用力摇头,“并没有,正相反,咱们之前太懒散大意了,差点就和那位悠哉的孟先生预想的一样了,功亏一篑,仓皇而归……”   顾抑武一愣,握拳道:“子瑜。你是说……”   赵戎点点头,没再多提,毕竟是书院师长。   年轻儒生忽然停步,回头,目光一一扫过众学子,他们信任他,陪他一起走到这里。   “诸君,这一次,之前是在下疏忽了,这一次,在下要完完整整的办一场完美的封禅大典!诸君帮我可好!”   众人怔神看着面色从未如此认真的年轻儒生。   一些刚睡醒犯困的学子亦是精神一醒,目不转睛的注视他……   顾抑武抿了下唇,“子瑜,不是我故意说丧气话,其实我是一直觉得,就算咱们怎么改,其实结果都应该一样……难不成还真能引起天地异象?”   他们是刚入门学礼艺的学子,估计就算连孟学正来轻自做,都不能保证可以引发天地异象……   魁梧儒生语气玩笑了下,然而年轻儒生并没有跟着笑。   赵戎目光专注的看着顾抑武,双手自然垂下,没再去摸袖子里的东西。   他两手空空,却屹立原地,面朝失落坠气的众学子。   “我不能保证有。”   他摇摇头。   “我只能保证我尽最大努力去做。这是下山来大离前,我给你们的承诺,可能你们都忘了,只当在下是一时的热情。”   顾抑武等人默然:   赵戎目光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   然后,他低下头,挽了挽袖子,看不见表情,只听见有轻声传来:   “但是在下没忘,一直记得,且热情犹在,饮冰不冷。”   顾抑武和一些学子,忍不住面色动容。   低头男子身姿修长,继续平静出声:   “下山这些天来,经历了很多事,但是再多的事情,都没让我忘记我最初决定下山的目的……”   他突然抬首,“我要狠狠抽她的脸,带着你们用一个最宏伟的大礼碾碎这位礼艺先生斤斤计较的小礼,带着傲慢偏见的小礼!”   回荡四周的话语,并不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但却字字清晰,坚定不移。   那道直视众学子的目光亦是不移。   有人怔楞。   有人避开目光。   也有人面色惭愧的低头。   到最后,当赵戎突然转身,无声的朝远处地坛方向,默默走去时……   一道脚步声。   两道脚步声。   三道脚步声……   一道道脚步声响起,方向出奇的一致。   这一次,再无人徘徊疑惑和退缩落队。   众学子沉默的跟着那个年轻儒生的背影,向前方而去了! 第五百零六章 封禅大礼(三)   “赵先生,等会儿我怕我会忘词……”   某间大帐内,有少年的稚嫩声音突然响起。   “没事,我在的。”   是一个年轻男子年的嗓音,温润沉稳,不慌不乱。   “嗯。”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赵先生。”   少年又忍不住唤道。   “嗯?”   语气犹豫,“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临时忘了某个环节,或做的不好,会不会让您和顾先生的典功亏一篑。”   少年声音渐渐低落了下来。   “先生,我不是没听你话认真记,认真准备,先生之前交给我的流程文稿,我倒背如流,只是先生刚刚又重新修改吩咐的那几个新环节,我有点拿不准……怕影响了先生您。”   年轻男子的轻笑声传出。   “无事,不要多想。等会儿,在下离陛下很近,全程跟随,会提醒陛下,况且一些疏忽,也并不碍事,只要最重要的那两个礼做好了,即可。而且……”   “而且什么,先生!”   “而且万般礼仪,都只是形式,心意最重要,陛下心诚则灵。”   “心诚……先生我懂了。”   这是一座庞大安静的帐篷,里面有一个龙袍少年,和一个年轻儒生,另外,正中央还有一座古朴高大的水钟。   此刻,帐内无人说话,静谧无比,只有水钟的滴答声响彻。   提醒着时光的流逝。   此时,龙袍少年点点头,面色坚毅,不再做声。   少年与年轻儒生站在水钟旁,面对面静立。   也不知在等待着些什么。   二人今日的衣着,皆与往日不同。   少年穿明黄缎绣云龙朝袍,上衣下裳相连,箭袖……整体明黄缎里,左右各有明黄色垂带二条,同时,头戴着朝服冠。   礼服一丝不苟,庄重华贵。   年轻儒生穿绣云纹的雪白祭祀礼袍,发冠庄雅扎起,配上白净消瘦的脸庞,和一双锐利剑目。   气质干干净净,典雅斯文。   此时,只有二人的大帐内。   滴答……滴答……   水滴声像是被无限放大,在耳畔。   某刻,赵戎转头,忽而小声道:   “我不久前嘱托你的那两件事,你可记在心里了。”   小皇帝微愣,用力点点头,扳着手指复述道:   “记住了,赵先生。第一件事是,登上祭月山顶,准备报天之功之前,我要亲手将一册金卷,放入山顶中央,那株雷木的树洞中。”   他顿了顿想了下,又道:“嗯,要在午时二刻之前完成,然后快步前往天坛,避开即将而至的雷霆,然后再开始在天坛完成最后的封禅。”   赵戎轻轻颔首,“善。”   李望阙笑了笑,受鼓舞后,语气昂扬道:   “第二件事是要在第一件事之后做的。”   “我登上天坛祭祀时,在天坛边缘处,有十一尊青铜礼器,分别是五个青铜豆,和五个青铜登,和一尊铜鼎香炉。”   “青铜豆里是放了酸、苦、甘、辛、咸五种佐料,青铜登里放小米、黄米、大麦、大米、大豆这寓意丰登的五谷,至于铜鼎香炉,在左侧最边缘。”   少年口齿清晰,复述着这位信赖先生的安排:   “当天坛的祭祀倒数第二道流程结束,我要亲手将这些青铜礼器连带着其中供奉的粮食,一起投掷入旁边的月潭之中,完成封禅大典最后的收尾。”   赵戎露出些微笑,眯眼点头,提示了句:“还有吗,比如……最边缘的那只铜鼎香炉。”   “先生,我记得的,没忘记你说的……这只铜鼎香炉的造型是不是简素古朴,整体圆形,颜色黑中带紫,且高宽不过一尺,呈双耳三足鼎式,对不对,它顶部还有个炉盖,我记得的,当时候能认得出来。”   赵戎垂下些眼帘,点点头。   他又笑了下:“还有……呢。”   小皇帝李望阙认真道:   “先生你还说,这只铜鼎香炉要不要跟其他青铜器一起投入月潭之中,我要看时机来决定,若是在这最后一步之前,封禅大典上,出现了任何奇异景象,那我便将这只鼎炉推去月坛之中;而若是整个封禅过程没有任何异常动静,那我便不推,将此鼎炉留在原地,其他青铜礼器则是朝推不误,作为这次封禅大典的落幕。”   少年说的一字不误,对于这位亲近先生的吩咐,他倒背如流。   对于赵先生的吩咐安排,哪怕再奇怪,也不怀疑与多问,乖巧照做。   此时,龙袍少年脸带希冀的看向年轻儒生,想要这位最尊敬先生的夸奖鼓励。   “先生,我说的对不对?应该是一字不拉吧。”   赵戎闻言没有说话,看了眼面前这张天真稚嫩的脸庞。   他抿了下唇,点点头:“不错。”   小皇帝一喜,抬手整了整厚重的头冠,在即将开始的庄重大礼前,能与喜欢的先生聊一会儿天,似是让他放松了不少。   帐内的空气又安静下来。   只有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在二人耳畔落下。   就像倒计时的脚步,愈发进近某个预定的时辰。   赵戎偏头,又看了会儿这个亲切喊他先生的龙袍少年。   一息,二息……   某一刹那,他张了张嘴,又闭上。   板着脸。   如此反复了两次。   李望阙似是也察觉到了些异常,这时抬头,面带好奇的看来。   “再加一条……”   赵戎还是开口了。   “那香炉最后投不投湖,你先……先到时候看下我脸色……”   语落,年轻儒生目光移开,不再看龙袍少年。   正在理冠的李望阙微愣。   看赵先生脸色行事?额,这个他在行!比如母后和豆蔻姐她们的脸色他最会看了……   少年连忙点头,“哦哦。”   赵戎板起脸不语。   “先生。”   李望阙怔怔看了会儿水钟,突然试探性的唤了声。   赵戎不说话,盯着水钟上的时刻。   即将临近卯时四刻。   李望阙忍不住还是说了,“先生,我想你当我先生。我去求母后,可母后说,她向您提起过此事,但您当时不允。”   赵戎平静端详着高大的水钟。   李望阙鼓起勇气道:“我想着,可能是母后问的太早,那时先生刚来大离,也不认识望阙,当然不会随意答应……所以我想着,再来问下您,现在愿不愿意收下学生。”   赵戎回过头,看着他认真道:   “吾还有未竟学业,才疏学浅,难能担此殊荣,今日大礼完后,就要回书院。”   他顿了顿,注视少年动容欲语的脸庞,肃声道:   “陛下是大离天子,人间君王,自有大把比在下优秀的先生教诲,太后亦能给陛下安排名师高人……何必纠结在下。”   李望阙急道:“先生今日就要走吗,就不能在大离多留几日……先生,那么那位苏仙子呢,她也不能让您留下吗。”   “我自有安排。”   “先生先生,我不想要其他先生,或说他们可以有,但不能没有您。”   少年伸手想去牵住这位亲近儒生的袖子。   赵戎抬手,将这大离幼帝的手按下,凝眉道:“为何?”   “因为先生和其他人不一样,先生不会在我身上得取任何东西,我能感觉的到,而且……我就是觉得先生你亲近,有安全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母后那儿……我也没有太多这感受,就是心中踏实,觉得先生……能保护我与母后。”   李望阙仰着头,看着赵戎。   后者抿唇。   有时候少年郎的敬仰孺慕之情,就是这么的没来由。   喜欢与不喜欢某人,都很纯粹。   这也是让赵戎觉得棘手与难以承担的东西。   他正视本心,他已经有不少难以割舍的羁绊了,不想再有过多的牵扯,而且还是和人间最凶险的皇权挂钩。   “哟,赵大公子这是要喜当爹了,人家小皇帝刚丧父没有安全感,赵大公子就给填补上了,你还说没这心思?”   心湖钟的剑灵突然调笑了句,看见某家伙遭遇了此事,它倒是十分新奇。   于是又笑吟:   “孤儿寡母,孤儿寡母,现在孤儿攻略了一半,已经半只脚入人家门了,赵大公子努把力,就差那寡母了,多去照顾照顾,抚慰一下佳人丧偶后的寂寞芳心。”   “啧,汝妻子吾养之,这应该是大多数‘义’字当头的男子当仁不让之事吧,甚至趋之若鹜,梦寐以求,赵大公子还不美哉?”   我美你个大头鬼哦。   赵戎不理它,也不想留在大离当‘赵丞相’,虽然独孤氏和小皇帝肯定很乐意……嗯,说的是正经的丞相。   赵戎皱眉,突然后退一步。   离龙袍少年远了些。   因为在他可以望气的眼眸视野中,在小皇帝说完这些孺慕话语后,少年头顶的浓郁帝王龙气,突然一阵猛烈翻腾。   似是亲近赵戎,被他吸引,正朝他席卷而来。   赵戎隐隐感觉,只要他略微内视,洞观心渊恶蛟与龙鲤,就能将这龙气大把大把的投入心渊池湖。   吃下这独属于人间帝王的神异龙气!   此时,年轻儒生又略微后退了一步。   不能这么做。   帝王龙气对李望阙十分重要,他如何能‘吃’?   一旁,李望阙看看年轻儒生的动作,以为是某种拒绝,他两手垂下,微微低头。   赵戎欲张嘴,不过却有顿住,没有解释,转而道:   “陛下生在帝王家,不该对外人……对任何人有此情感。”   李望阙摇头,“帝王家也是凡人,会怕冷怕热,有无能为力之事,就像那日被那位皇叔肆意威慑……就像今日赵先生要走,我如何能留得住,还不如生在普通人家,那母后与我也不会这么累,我也能随先生一起走了。”   赵戎没接话,正视他眼睛道:   “我于这大离局势无害亦无益,身份在你们眼里虽然尊贵,但却始终是这大离的外人,这点你母后清楚,所以我走了便也就走了,不用挽留。”   “而你与你母后要留在这儿,你是大离帝王,这是你的疆域,有你的子民,就像我那日花圃前与你说的,和牵住那只手一样,你要守护住任何东西,只能靠你自己,否则就是被别人把手斩断,递到你面前。”   听到这儿,龙牌少年面色苍白了些。   他身子有些摇摇晃晃,似是头上正带的冠冕太重太高。   赵戎凝声:“今日,我走后,封禅大典的结果你也勿担心,不管如何,都不至于太糟糕。”   说到这,他笑了下,“嗯,有咱们书院那位孟先生在,可以保底,这场大礼至多是平平无奇没有声响。你母后想给你办这场大典,是想让你拥有先帝那般的威望与民心,但是就算没法达成,也不要紧,你依旧是大离君王,只不过闲言蜚语会多一些,主少国疑,你无需妄自菲薄。”   李望阙专注听着,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赵戎,用力点头,“嗯!”   年轻儒生突然上前一步。   被他拒之门外的朱黄色帝王气四散开去,让出了一条道。   年轻儒生走到龙袍少年面前,正容直视他愣神的眼睛:   “李望阙,临别无所赠,只有一字送你。”   “忍。”   “忍到你长大,忍到意志坚韧如山,忍到帝道、王道、霸道、强道四帝王术有一术学成,忍到乱臣老死,忍到贼子漏出破绽……”   “在此之前,做多反而会错多。最后再与你说下李明义,我看不透他,但有一点,他也很会忍,嗯,以亲长身份欺压你心气除外,这种人,要么是不屑皇权的粗鄙武夫,要么就是等待契机的大盗,窃国者侯。”   赵戎眸光微微垂下,“我提醒过你母后这大盗之事,她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抑或以为我在隐射她?呵……不过应该是有警惕防范,但你母后还在与李明义合作,想借用他除去西边那个周独夫……”   “其实,我认为周独夫比李明义更适合合作,都是武夫,这老武夫却瞧着更真,嗯,不过周独夫违逆你们母子二人也是真的,虽不知道是何原因,可能涉及先帝之死……”   “当然,这些只是我个人看法,你参考即可,帝王永远不用对任何言听计从,哪怕是最信任的师长,最亲近的长辈……”   “不。”李望阙仰首,抢着道:“我相信赵先生!”   赵戎看了眼他坚定认真的面色,没接话,而是最后严肃道:“所以,今后你要替你母后盯住李明义,防止她疏忽大意。至于你母后,或许有些事有隐瞒,但是对你……应当是真心的。”   龙袍少年默默点头。   似是所有话都说完了。   大帐内再次寂静下来。   年轻儒生转头,突然抬手,给龙袍少年扶了扶头顶的繁琐且沉重的帝王冠冕。   专注为他扶正。   少年蓦笑,不再乱偏移脑袋,没去看他,直视前方。   滴答……滴答……   水滴声中,某个决定国势命运的时刻终于要来了。   帐内,年轻儒生与龙袍,一齐收敛表情,面朝门口。   下一刹那,隐约钟声如期传来。   龙袍的少年帝王在前,礼服白如雪的年轻儒生在后。   二人笔直向前。   伸手推开那层层华布覆盖的帐帘。   顿时。   一阵耀目的晨曦刺来,来自四面八方的喧哗声,宛如潮水般淹没了二人。   哗啦啦——!!   祭月山下的荒原,数十万人齐聚,整装待发。   此时,无数道视线夹着期望敬畏的目光,落在了从中央大帐中走出来的大离幼帝与一个白衣儒生身上。   卯时四刻已至,封禅大礼开启。   …… 第五百零七章 封禅大礼(四)   祭月山对于离地与离地百姓的意义难以表述。   对于曾经祖先的崇拜,与荣光的回忆,根植于离地代代百姓们心底。   而太古离族崇拜明月于高山,祭月山作为离族圣地,出现在离地一个个神话传说之中,从不缺席。   太古的离女先民们,在祭月山顶咏明月之歌,感化月宫神灵,收月辉接引,扶摇而起,九天奔月的浪漫,是每个离人幼时最憧憬的神话。   特别是离女。   这是一座神话之山。   山上的每一粒灰尘,都有压在离人心头,沉重的喘不过息的历史。   而眼下,大离幼帝要秉承先帝遗志,在祭月山举行盛大祭祀典礼,封禅天地。   一切宛若对曾经先民荣光的‘昨日再现’。   大离百姓,不管是富贾,还是贫民,抑或说深山中的猎户,只要听闻此事,大多千里迢迢赶来祭月山,只为一睹盛况。   执拗的让外人难以理解。   而大离各地也罕见的放开了通关文牒,让大量离地百姓过关。   于是,来自大离四面八方的百姓,一齐涌向了祭月山。   盛况空前。   ……   此时,约莫清晨六点整。   宏伟高大的祭月山,及其方圆数十里却被某种热烈的情绪所点燃。   宛若一锅沸腾的热水。   往日里空旷的山脚荒原,此刻人山人海,挤满了来自各地的大离百姓。   人人面带虔诚狂热。   大离禁军们装备森严,在人群之中维持秩序,站成两面人墙,开辟出了一条宽广道路。   这条道路的起点,是荒原上的中央大帐,终点是祭月山脚的一座小山,山顶有地坛。   而大道上铺有一条赤红的绸毯。   此时正值朝阳从祭月山顶探头,晨曦铺盖而下,点亮了人山人海的荒原。   而无数人的目光,如这淡金色的晨曦一样,顺着它,一起锁定在了中央大道地毯上,正在前进的一行人身上。   最前方,有少年身着绣龙朝服,华贵冠冕,一身明黄,面色沉稳,昂首前进。   紧随其后的,是一群云纹礼服的书院儒生。   各执青铜礼器,捧颂德公文。   为大离幼帝撑起盛大华盖。   为首的那个年轻儒生,如雪白衣,面色平静,亦步亦趋,跟在大离幼帝身侧。   此刻,他们是全场所有人的焦点。   而在他们这支主角队伍之后,保持着距离,跟随这另一支盛大队伍。   其中。   有蒙纱白服的太后独孤氏,豆蔻与雪蚕搀扶她,同时被一群弦乐离女们包簇拥着。   有摄政王李明义。   有大离的文武百官,地方显贵。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普通却让人难以忽视的女子身影。   灰色儒衫,步伐一板一眼。   孟正君默然端手,走在队伍侧后方。   她与独孤氏等人一起,目不转睛的看着远处那只正在封禅的队伍。   这位古板女先生目光从某年轻儒生背影上平淡扫过,随后若无其事的看了眼天色。   路上,她也耸拉着眼皮,偶尔扫一眼东山地坛与山顶天坛的方向。   然后又会淡淡的移开目光。   将一切尽收眼底。   但又似是……提不起太大兴趣。   此刻人群最前方,赵戎并不知道这些,就算看见了,估计也会笑而不语。   他正专注着这个连夜新设计的封禅大礼,严格执行……   大离幼帝与赵戎等书院儒生,笔直前进,目不斜视。   约莫一刻钟后,他们行至祭月山脚东侧的小山。   此山满是祥瑞奇珍,众人踏着红毯,登山而上。   行至地坛处,此地坛奇特,呈方形。   五色土铸。   队伍前方,年幼的大离皇帝独自登上地坛。   赵戎与顾抑武等礼仪儒生停步,转身,面朝山下方,跟来的万千百姓,与孟正君、独孤氏、李明义等人。   赵戎直视前方,没有去看某个全程给考核打分的古板女子的平淡表情。   他略微侧头,看了见龙袍少年已经登上方形地坛顶部后,回过头来。   朗声宣布‘禅地之礼’开始。   众人顿时噤声。   等待四周静下来后,年轻儒生朝一侧伸手,接过了旁边学子递来的一份颂德文书。   然后他没有马上进行宣读颂文的环节,而是……平静的看了顾抑武一眼。   场上气氛有片刻宁静。   下方百姓不犹面上升起些疑惑,那雪白礼服的年轻儒生不说开始了吗,还在等什么?   忘词了?   孟正君、独孤氏等清楚具体流程之人亦是微微皱眉。   不过前者眉头很快松开,端着手,不急不缓的看着好戏,也不操心去提示,任由某个年轻儒生。   此时,接到好友目光提示的魁梧儒生,忍住了握拳咳嗽的动作。   他保持着庄重正经的容态。   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点点头。   要来了……   顾抑武心里暗道……算了,社死就社死吧,以后要有人笑话,就说……就说是子瑜教的……   魁梧儒生牙一咬。   硬着头皮径直向前,同时朝周围正义堂学子们做了个小手势。   暗示他们赶紧跟上。   嗯,子瑜要诵读颂文,不一起来就算了,但可不能只有他一人丢脸咳咳。   众学子想起今晨被赵戎临时安排的伙计,就暗暗叫苦。   虽然大礼之前的一个时辰里,他们已经偷偷排练了很多遍,颇为熟练了,但是这事,有人和没人旁观,真的是两码事……   赵戎移目,平静的扫了眼想装傻的正义堂学子们。   后者们见状无奈,不能装作没看见了,只好低着头跟上前去。   嗯,反正有顾学长顶着,他是赵先生嘴里的什么c位出道,应该很好笑不对……很厉害!   在下方或疑惑,或好奇,或平淡的目光中。   魁梧儒生带着一众学子们准备了起来。   他们先是取出一些棍状,类似拂尘外观的礼器,再站好了位置,魁梧儒生站在最前面,面朝众人,然后……   扭起了老蛮腰……不对……是跳起了舞来?   地坛前方,一众儒生左扭扭,右扭扭,中途还用力的踏起了脚,同时手里又虎虎生风的舞着那棍状礼器。   万千百姓们:“……”   独孤氏和李明义等:“……??”   全场鸦雀无声。   此时台上那幅画面简直不要太美。   不过慢慢的,面面相觑的众人,却也反应过来了一些,抬头,愣愣看着台上那一幕。   这是……在跳祭祀舞蹈?   虽然不是太懂为什么要在封禅大典上跳这祭祀舞蹈,还是你们儒生亲自下场跳,但是能不能跳的阳间一点?   独孤氏还有包括豆蔻、雪蚕在内的不少弦乐离女,此时满头黑线。   擅舞的她们越看越尴尬,不忍猝看。   特别是前者独孤氏,她还是大离第一舞女兼美人。   此刻看看台上,某年轻儒生安排出的这一幕,蒙纱白服的独孤氏杏目微微睁了睁。   也不知道面纱下是何精彩表情。   离地经常祭祀先民与神邸,有一套完整的祭祀体系,而“以舞通神”这种礼仪性的舞蹈,仪式亦是十分的发达完善。   是用以表示对先祖的怀念,或是希望先祖与神邸们保佑和赐福。   例如最普遍的离女们都会的腰铃舞。   离地百姓都很熟悉,场上的弦月离女们更是万分擅长。   都是内行专业的。   所以她们此刻心里的“卧槽”程度会这么高。   因为眼下,顾抑武等学子们跳的这个……踏脚舞?还是什么东西?竟还掺和着扭腰的动作,颇为近似离女的腰铃舞。   不过他们这“砰砰砰”的,踏脚踏的这么重,这么卖力……不对这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简直就是舞蹈界的异端!   台下所有离地之人的眼角都狠狠抽搐了下。   一言不合就尬舞?   不过,台下虽然气氛无比古怪,众人面色精彩,但是在台上,伴随着盛大恢宏的皇家礼乐。   顾抑武还在带着正义堂学子们,一起“激情”热舞着。   似是没看见台下众人的尴尬反应,亦或说是在身后赵戎的注视下,他们只好硬写头皮上了。   “额是不是跳的难看了点,不过这可不怪咱们,咱们是全部按照子瑜吩咐的跳的……算了怕个球,子瑜说过,只要我们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不过话说子瑜给的这舞怎么有点熟悉,在哪里见过……”   顾抑武等正义堂学子们,都在暗暗心道,鼓舞打气着。   他们遵循着某人事先的安排,舞着手中礼器,左踏踏,右踏踏,脚步声越来越重了……   砰砰砰——!!!   踏地声响彻全场,甚至盖过了乐器生,还有回声在内外回荡……   都有点地动山摇的感觉了。   仿若是真的被这“地动山摇”打了个措手不及,独孤蝉衣有点站不住了,玉腿似是软了软,欲摔。   幸好被旁边眼疾手快的豆蔻和雪蚕搀扶住。   “娘娘,你没事吧?”   众女也艰难的把目光从那些灵魂舞者身上挪开,朝独孤蝉衣关心道。   “哀家……哀家……”   这位大离最尊贵的未亡人,嘴里一连几个自称,胸脯一阵起伏。   她随后赶紧闭上美眸,暂时保住了条‘命’。   再看下去,夭寿啊。   独孤蝉衣玉手掐着兰花纤纤指,用力揉按了会儿她光洁的眉心。   “……没事,哀家没事。”   独孤蝉衣在缓过了气来之后,银牙丸咬碎。   她努力睁开杏目,嗔瞪了一眼台上那个平静的年轻儒生。   “赵子瑜……”   女子没好气的切齿,咬着这几个字。   独孤蝉衣此时很想对某人说。   不会可以不跳。   俏脸表情会十分真诚。   实在不行,一定要跳,那也可以来找她,她可以派舞艺精湛的弦月离女来跳。   派多少弦乐离女来跳舞都行。   这不比你们这些大男人在上面瞎跳的好?   此时,赵戎也感觉到了下方一道道投来的视线,包括某女子要吃人的那道。   然而他确实不为所动,仔细盯着抑武兄和正义堂学子们一会儿。   赵戎耳畔全是震天响的脚步声。   他暗暗点头。   有两件事,众人不知。   第一件事是,其实眼下顾抑武等人跳的这个像扭秧歌的舞,是赵戎现场编的。   嗯参考了这些日子在大离宫廷看过的离女舞乐。   所以小腰扭的这么‘婀娜’有离地的风俗,适合离女。   不过怕顾抑武他们知道后,不好意思跳,他便道明,只说是从某本古书上看来的某个古老的祭祀礼仪。   并且,赵戎还贴心的给抑武兄加了根棍子,让他放开舞……   第二件事是,这个奇葩的祭祀之舞的核心,不是扭腰,甚至不是跳舞。   而是眼下顾抑武他们用力踏脚的动作。   所以赵戎没有去找独孤氏借弦乐离女们来跳,因为这些女儿家们哪里踏脚踏的出眼下台上大男子们的气势?   此时。   遵守天圆地方原则建立的地坛下。   年轻儒生一袭白衣静立,正微微闭目,倾听了会儿这‘天摇地动’似的踏地声。   “……呵抑武兄还谦虚他不行,棍子都舞的飞起,踏地的效果更是出奇的好,就是这种气势,踏出一个虎虎生风,踏出一个一日千里,踏出一个恍如隔世……把土地爷全给本公子震醒,若真存在的话,那就好好瞧一瞧本公子的礼……”   某刹那,年轻儒生展颜一笑。   他直接转身,面朝众人,径直打开手中的颂德圣旨,配合着地坛顶部大离幼帝躬身拜地的大礼。   朗声宣读起了向大地之灵歌功颂德的言语。   眼下,伴随着赵戎清朗的嗓音与众儒生卖力的踩踏声交融,震彻全场。   疑惑非议的人群也渐渐安静下来,不再喧哗,观摩倾听这场地坛祭祀。   而与压制着疑惑的众人、还有皱眉气恼的独孤氏等弦乐离女们不同。   人群最后方,某个原先面色淡然随意的古板女先生,此时眼睛像是被某物粘住了一样。   她一眨不眨的盯着台上那个笑容晴朗的赵姓学子,还有那些跳‘扭秧歌踏地舞’的众学子们。   身处人群的孟正君没有和周围其他人一样,有丝毫被逗笑的迹象。   相反。   她面色微肃,某个还前进了一步,避开挡视线的人群。   默然仔细的注视了上方一会儿。   越看越沉默。   整个大离,在此之前估计也只有她这个礼仪先生清楚,在礼艺之中,大地的语言是‘地震’。   古板的礼艺女先生眼眸一眯。   所以这是……那小子新设计的报地之礼!   …… 第五百零八章 封禅大礼(五)   祭月山脚东侧。   一座满是奇珍异兽的祥瑞小山上,方形地坛上的报地之礼还在继续。   在那白衣如雪的年轻儒生清澈的朗颂声中。   坛顶,穿宽大明黄礼服的大离幼帝虔诚跪拜。   地坛底,一群书院儒生姿势古怪的跳舞。   大离百姓们几乎挤满了小山,与独孤氏为首的离廷权贵们一起,静默旁观。   众人并没有发现某个原先淡然的古板女先生,望向台上的目光,逐渐变幻,整个人变得愈发沉默了。   地坛上的仪式,除了刚开始突然‘尬舞’的这个额外环节外,其他的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约莫半个钟头后,地坛流程介绍。   大离幼帝庄重步下地坛,坛下,一众祭祀儒生已驾来一辆蒲车等候。   蒲车由九匹白马牵引,用蒲裹着车轮,避免上祭月山路上,损伤到山上的草木土石。   大离幼帝登车,为首主祭的赵戎担任车夫。   蒲车驶行,其他祭祀儒生紧跟幼帝的车后,不逾越一步。   独孤氏带着群臣与大离百姓,伴随幼帝车驾,紧紧尾随其后。   人群就像死寂的碧谭被开出一道豁口,静水流动起来,朝那豁口奔涌。   最前方,白衣的年轻儒生御马,载着大离幼帝一路西行,徐徐驶上祭月山巅。   ……   这是一座荒废的遗迹。   曾经这儿或许是一座恢宏的城,也不知是谁建立,眼下却是只留下了一地的残垣断壁。   遗迹开满了九天寒宫花。   一切建筑都已凋零,唯有这明月之花顽强的从倒塌古建筑的岩缝或乱石中探出,尽情盛放。   这遗迹之城的四周与头顶,皆是黝黑的石壁。   古老坚硬,不知年月。   却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偶有几处遗留的壁画文字,早已被光阴长河的水流冲刷的斑驳不清,寥寥几道残画,惹人遐想。   这儿似是一处被挖空的地底,就像一尊硕大古老的石棺,将遗迹仔仔细细的封存。   整座空间呈圆台形状,越往上越窄,直至一个类圆形的穹顶。   也不知是位于何处,想不可知之地。   遗迹内弥漫着一种古老陈旧的味道,空气无比的静默,似是石棺中被倒入了历史沉重的泥浆,凝固的让人难以喘息。   气氛有股难言的荒芜苍凉。   遗迹之中,偶尔坐落着一些奇异的建筑,可怕的禁制似乎仍在。   这些古老建筑,风格有一种异族的风情,还透露出些许神秘。   而除了满地开遍的九天寒宫花外,这未知之地的遗迹,唯一的光源来自上方的穹顶。   穹顶十分奇异。   呈圆形。   一半是漆黑岩石,而另一半……是一轮弦月。   一轮蔚蓝色琉璃模样的上弦月。   准确的说,是蔚蓝色琉璃构成的穹顶,形状是弦月状。   它与岩石穹顶互补衔接,组成了这个圆形的顶部。   此时,遗迹上方,蔚蓝色的琉璃弦月穹顶,有淡蓝色光线透了下来。   所以,这是一座被淡蓝色光线笼罩的遗迹。   琉璃穹顶的上方,也不知是何液体物质,似是不停地流动变化着。   于是导致从中漏下的淡蓝色光线一刻不停的变幻不止。   时强时落,时淡时浓。   形成一幅奇异梦幻的画面。   因为弦月琉璃穹顶的位置与光线折射问题。   这静谧变化的淡蓝色光芒,落在下方遗迹上,也是均匀不一。   而其中,有一个光芒最甚之处,是位于遗迹靠近中心处的一座奇特亭子。   这亭子是纯净水晶的材质,亭内的桌椅亦是如此。   此时在淡蓝色光线的照射下。   水晶亭耀耀生辉,十分闪亮。   它同时也是整座遗迹中,保存相对完好的建筑,与周围残破倒塌的建筑比,水晶钻石般的材质,似乎让它更能抵御光阴流水的洗涤。   屹立不倒。   水晶亭周围,有一座温泉水池,竟是活水,水池底部的泉眼中,源源不断冒出热气腾腾的泉水……   给整座古老残破的遗迹添加了一分生气。   在温泉水池旁,开满了九天寒宫花,且比之其他地方,格外的繁盛。   此时此刻,若是某个年轻儒生在场,这亭子加温泉水池的搭配,定会让他觉得眼熟无比。   好像不久前在哪里见过……   不过,此时的水晶亭内,并没有那一张美人榻。   只有晶莹水晶雕刻的桌子与椅子。   弧线完美的像一件艺术品。   不过这些都不是此刻亭内最引人注目的物件。   亭内,水晶桌上,正安静的摆放着一件干净无比的宫裙。   折的整整齐齐,没有一丝皱褶,摆在桌沿旁,似乎方便它的主人随手拿取。   这件整齐叠好的宫装,也不知是何材质,柔软的布料呈青金色。   让人一眼看去,便感觉高贵无比!不是俗物。   布料同时还散发着朦朦胧胧的乳白光晕,似盛极的月光。   这也是整座荒凉遗迹,唯一一处存在人为痕迹的地方。   也不知到底是何人,进入过这古老无生气的遗迹,将这件优雅高贵的宫装整齐的摆放在了这张水晶桌上……   眼下。   青金色的宫装。   耀目的水晶亭。   还有热气翻腾的温泉水池……   这一切的一切都静悄悄的,和遗迹内的其他地方一样。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某一刹那,隐隐有些许喧闹声。   像欢腾,不知是从何处传来,在遗迹内悄悄回荡着……   ……   山巅处,圆形天坛上,诸礼已准备妥当。   此时,山风浩然,阳光明媚。   众人行至。   已午时二刻。   封禅大礼迎来了最关键的一步,也是压轴的最后一步。   天坛祭天,报天之功。   众目睽睽之下。   有四位祭祀儒生上前,为大离幼帝换上庄严的黄收玄衣。   顾抑武双手合端一尊威严冠冕,为幼帝戴上。   另一边,赵戎一身白衣,却是笔直行至圆形天坛下,一张预备的桌案前。   桌上平躺一张金箔纸,薄如蝉翼,两尺见方。   他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柄锋利文剑。   这番又不在预计安排中的动作,顿时又吸引了一众人的目光。   特别是某个蒙面白服的绝色太后,酥胸又是一阵起伏。   她站在人群最前方,白面纱下的红唇轻咬,微微睁大杏目,瞪着远处那个年轻儒生即将到来的举动……   年轻儒生修长身子在山风之中大袖飘飘。   下一刹那,手中利剑出鞘。   他伏案,用文剑锋芒,在金书上铭刻着什么。   起初有点生疏,不一会儿便是熟练起来,笔走龙蛇了。   待不远处大离幼帝换装完毕,赵戎一纸金书铭刻完成。   他收起文件,平静的端起这纸金书,在独孤氏等人紧张的目光中,宣读起了向天颂德报功的文书。   四周,严格遵守流程,庄严的礼乐同时奏响。   赵戎铿锵有力的嗓音,夹杂礼乐,在山风之中传遍山顶。   独孤氏等大离权贵们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多了个奇怪唐突的金书刻字流程,没有什么太大改动,是事前安排的流程。   虽然并不知道这位奇怪的赵先生为什么这么做。   挤满山顶的大离百姓人群安静下来,倾听着恢弘礼乐与颂文。   这应该就是报天之礼了。   人群偏后方,从地坛开始,就严肃起来的孟正君又安静等了会儿,此时看了眼正前方那个老老实实颂德功文的年轻儒生,微微吐了口气,放松了些下来。   这么看来,地坛那个让人惊艳的报地之礼只是个意外,或说是这个臭小子瞎猫碰到死耗子。   这个古板女先生摇摇头,然后轻哼一声,兴致阑珊的低下头,整起了袖子。   少顷,赵戎终于一字一句的将这有些晦涩的铭文仔细读完。   似是礼毕。   人群一阵滔天响的欢呼,无数黎民口呼离帝万岁。   年轻儒生垂目,像是没听见这些似的,专注的将手中金书卷好。   大离幼帝在万众的欢呼声中,踩着中央的赤红毛毯,走上前来。   幼帝与赵戎对视一眼。   后者将手中金书递出。   大离幼帝双手郑重接过,转身,面朝天坛方向。   人间渐渐熄声,纷纷瞪大眼睛,认认真真的期待着接下来幼帝的即将登台——完成封禅大礼最后跪谢天地的一步。   山顶气氛肃穆,迎接着这最后时刻的到来。   大离幼帝手捧只能听懂一半的颂德金书,朝天坛走去。   然而,即将靠近天坛之时,这位万众瞩目中的龙袍少年脚步忽转。   微微偏移了方位。   笔直朝天坛旁边的某处走去了。   那个方向有一株不知何人栽下的古老雷桂。   山上山下,人群中刚刚升起些的欢腾声,像是火焰被一盆水临头浇灭。   全场寂静。   陛下……要做什么,不是上天坛封禅吗?走错了?   众人愣愣看着幼帝背影,旋即第一时间看向赵戎等负责封禅的儒生。   然而,后者们垂手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安静看着大离幼帝的举止。   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   众人有点发懵。   人群中,低头整理衣袖的孟正君动作一顿。   她缓缓抬头,眯眼瞧向……幼帝沙手捧的那张金属之书,与那株古老焦黑的雷木。   古板女子袖子中的手忽篡……   人群另一边,独孤蝉衣又有点站不住了,急的前踏一步,似是想去阻止着什么,不过被豆蔻和雪蚕连忙拉住了。   “娘娘,娘娘。不能去,不能去,不可坏了大离规矩……”   二女压着嗓子劝道。   “哀家……哀家……”   这位尊贵的大离太后玉腿似是又有些软了,扶着豆蔻和雪蚕的手臂,稳住娇躯。   “赵子瑜他怎么敢?怎么敢!哀家……哀家和他拼了……”   独孤蝉衣睁大杏目,看着豆蔻和雪蚕二女的眼睛,咬着银牙,有些匪夷所思的质问道。   “娘娘息怒……万一……万一是赵先生的别出心裁呢……”   “他心裁个屁,他就是要报复哀家……”   独孤蝉衣闭眸仰首,手捏丝帕掐着兰花指,用力揉着眉心,语气哀怨。   静了静,她鼓气睁眼,目光朝场上凝去,要去仔细看看那个坏男子到底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此刻,赵戎似是没有发现众人的非议,眼睛专注的盯着大离幼帝的背影。   此时无数人的视野之中,大离幼帝手捧金书,来到了月坛旁,焦黑的雷木前。   他踮起脚尖,将手中那位先生亲自刻的金书,放进了雷木的树洞之中。   少年似是松了口气,退后一步。   然后遵循着那位先生的吩咐,朝这颗雷木行起了跪拜大礼。   这本该是在天坛进行的。   刹那间,大离幼帝似是失礼的行为在山上山下的人群中,引起了滔天似的声浪。   哗——!   一波皆一波。   声浪像海啸,呼啸而来。   龙袍少年能感受到此时身后无数道疑惑不解的目光,还夹杂着无数非议的言论,一齐凝聚,然后朝他重压似的扑来。   背对众人的龙袍少年,脸色苍白了些,额间黄豆大的汗水渐渐汇聚,流过他的眉间,鼻梁……最后在下巴处成流似的滴下。   少年消瘦的背肩,似乎被某种山石似的重压,给压着。   有些撑不住。   “母后是不是在看着……”   他呼吸一窒,突然觉得头上的冠冕沉重的要让他永远低头,再也抬不起来。   然而下一秒。   “不,赵先生在看着朕!朕是大离的皇帝……朕只靠自己!”   李望阙牙齿猛咬,嘴里逸散出一阵铁锈味,他较劲似的昂起沉重冠冕压着的高贵头颅,腰杆亦是笔直。   龙袍少年鼓颤着腮帮,死死压住恐惧害怕,眼神坚毅的继续朝古老雷木行礼。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人群中即将彻底沸腾之时。   “今日的万钧雷霆将至!全部退离山顶,远离雷桂与月潭!退至山顶百尺之下。”   像是昨日重现似的,某个古板女先生啸声预警,严肃嗓音响彻四面八方。   山顶的人群如潮水般退去。   独孤氏和大离权贵们纷纷第一时间后退。   然而,数十息过后,当退离山顶的众人回过头来时,却发现了异常:   那株雷木前,大离幼帝依旧跪拜行礼,毫无退意。   还有赵戎为首的众儒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平静目视着雷木下恪守大礼的龙袍少年。   幼帝与儒生们,宛若一尊尊大理石刻出的雕像似的,停留在了山顶的焦黑雷木旁。   构成了万千人眼中的这奇异画面。   “阙儿!”   很少唤那少年小名、时常板脸让少年守礼的独孤蝉衣瞠目惊呼。   而目睹此状的众人亦是呼吸一窒。   女子的声音在雷云密布的寂静山顶响彻,幼帝与儒生们依旧未动。   下一刹那。   祭月山巅被雪白的雷霆填满。   …… 第五百零九章 封禅大礼(终)   赵戎写的那篇金书铭文,并不是什么绝世祭文。   只是规规矩矩的歌颂大离功绩道德的文章。   因为他的目的是要构建一个十分契合天的礼仪形式。   祭文不重要。   走礼仪大道的儒家修士也不太注重文采言辞,不像诗词儒道和经艺儒道。   对于封禅大典而言,最重要的是这报天大礼的流程与形式。   就像不久前在东山地坛的奇葩舞蹈一样。   而眼下,这天雷,就是赵戎敏锐瞄准到的关键。   老天爷长没长眼,能不能看见东侧悬崖上的铭文,这些他不知道。   但赵戎知道,雷霆闪电一定是最贴近天道的声音之一!   轰隆——!!!   此刻,每日如期而至的万钧雷霆,齐降祭月山巅。   只不过今日雷霆,正好为数月以来最盛。   百息过后,雷霆声势依旧不减。   天坛下,身穿白衣的年轻儒生紧紧抿唇。   在他的带头下,大离幼帝,和顾抑武等正义堂学子,一起留在山巅。   众人静止原地。   像一尊尊雕像。   头顶,有一座雪白的‘雷池’。   这雷池占满了他们视野,仿佛随时就会落下,砸在赵戎等人头顶。   而且雷池还源源不断的有新的天雷,从云端降下,补充进去。   整座雷池摇摇欲坠。   然而即使如此,奇异一幕还是发生了。   所有的雷电都被山顶中心的一株雷木吸引,朝它而去。   眼下这幕,就像一座只有一个排水管的水池,所有雪白的雷电之水,流入了一根纤细焦黑的‘水管’。   只有偶尔一些‘水流’溅出,位置随机……   赵戎虽面色平静,默默盯着前方龙袍少年的背影。   但是他袖子里的一双手,却是紧紧的篡着,十指用力捏的青白。   这已经是他倾尽心虑所能设计的最完美的礼。   为此,不惜特意设计,让封禅大礼的时间与这雷霆降下的时间撞上。   他与众人一起,暴露在这山顶雷霆之下。   不过所幸,赵戎昨日所观察到的一幕,如期发生了。   那株未知的古老雷桂,像一根避雷针,吸引了大部分雷电,保护着他们。   但是,依旧十分危险。   因为众人随时都有风险,被雷木漏散出的天雷给击中……   随着时间推移,赵戎手攥的愈发的紧。   顾抑武等其他学子们,亦是愈发紧张,面色流露出来。   特别是看见了不时有漏出的天雷,落在雷木旁的月潭之中,水花四溅数百米,威势近乎金丹境修士的一击。   这要是打在了他们身上,估计骨头都得被电成粉末。   不少学子下意识后退一步,然而下一刹那,他们便止住了退缩脚步。   因为他们的视野中,前方那个白衣的年轻儒生,依旧面色如常。   离雷木最近的小皇帝,纤瘦背影亦是一动不动。   众人咬牙,重新屹立在雷池下……   终于,近二百息后,雷云有了散去的趋势,雷声渐小。   不多时,祭月山巅,天雷退散。   似是雨过天晴,明媚阳光落下。   落在了某年轻儒生略微松垮了下的肩头,落在了李望阙被汗水浸湿的乌发与冠冕上,也落在了顾抑武等正义堂学子松一口气的面孔上。   众人毫发无损。   赵戎面色如常,指挥着大典继续进行,宛若无事发生。   只不过他袖子里的十指,悄悄松开。   抓住袖口布料,擦了下掌心的汗渍。   其实他刚刚也不全是在拿幼帝和好友们的安全赌。   因为赵戎知道,孟正君就在场上,看着他们。   若是真有意外雷霆朝他们劈去,这位儒家大修士一定会出手挡住。   虽然二人不对付,但他了解孟正君,虽有喜恶,却极守规矩。   只不过,若她真的出手帮忙了,那么大典无疑也会被中断,赵戎的努力也会功亏一篑……   想到这,年轻儒生不由吐了口气,目光朝此时正重新涌回山巅的人群扫去。   独孤氏、李明义等大离权贵带着拥挤的人群,一起重返山顶。   为首的这位大离太后脚步极快的冲了回来,气势汹汹,似要与某个拿阙儿性命开玩笑的坏男子拼命!   “阙儿,你没事吧!”   独孤蝉衣甩开豆蔻与雪蚕二女的手,欲冲上前去,却被一直默默守候的赵芊儿与苏青黛等人拦住。   独孤蝉衣眯眸,似是威胁的左右瞧了瞧二女。   赵芊儿亦是抱着小胸脯,瞅着这个俏寡妇。   她与苏青黛依旧寸步不让。   二女后方,抱剑的李白津津有味的瞧着热闹。   这封禅一事,事关重大,赵戎这些日子的辛苦忙活,他们也都看在眼里,断不会允许有人中途破坏。   独孤蝉衣似是想到了这些,顿时冷静了些,也不再理会赵芊儿二女,气恼的嗔瞪着那个背对她的年轻儒生。   蒙纱白服的女子啊了啊嘴,似是要怒斥某人,不过最后还是忍了回去,看了看这场胡闹似的大典,又转头看了眼远处一言不发的孟正君。   她一声失落的哀叹,扶着豆蔻伸来搀扶的手,自艾自怨的抹起泪来。   就在这位大离太后低头小声啜泣之时。   大离的文武百官和百姓黎民的人群中,同样都是谴责反对声一片!   大离崇儒,因而来此观摩封禅大礼的书生读书人十分之多。   此时皆是义愤填膺,连赵戎头上林麓儒生的金字招牌都暂且不顾了。   纷纷谴责他竟敢在天雷之中强行举行大礼,以一己之私,置幼帝安全于不顾。   而且只道他之前胡乱设计一通的奇怪大礼流程,已经够过分的了……   与此刻沸腾炸锅的人群不同。   孟正君端着手,默默跟在人群后方。   似是没有听见他人非议,她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远处的那颗雷桂上,还有它装有金书颂文的树洞,眼下那儿还有雷霆电光残余,不时响起几声劈里啪啦的脆响。   古板女先生的脸色让人难以琢磨,缓缓垂下了眼帘。   与此同时,山顶已经不复之前的寂静。   人群中滔天的喧哗之声,如同海啸般朝赵戎等封禅儒生袭来。   赵戎微微垂目,不去看他们。   他面色专注,转头平静指挥起大礼最后的收尾环节。   在漫天的怀疑声浪之中,其他封禅儒生们纷纷低下了头,却也听从某人冷静的指令,片刻不歇,立马动了起来,去宰杀白鹿、猪、白牦牛等祭品。   幼帝李望阙汗也没擦,便挺直腰杆,小脸肃穆的走向天坛。   他听到了后方母后的呼唤,身子颤了颤,旋即紧紧抿唇,没有回首,严格遵循着赵先生的平静话语,登上天坛,朝那些青铜礼器走去。   这些事先摆放的青铜礼器最左侧,有一只‘铜鼎香炉’,盖上的圆孔正钻出袅袅白烟……   场上无数的非议声中,封禅的众人脚步沉重,气氛肃穆凝固。   有些封禅学子脸上流露出些沮丧失落色。   大离权贵等人群中,已经有皱眉之人,开始把目光隐约投向了负责监督审核大典的古板女先生身上……   孟正君像是察觉到了众人目光,转头欲开口,而下一次刹那,她却脸色一变!猛的抬首望去。   与她一样,第一时间反应的还有李白、赵芊儿、苏青黛、独孤蝉衣、李明义等人,皆是刹那间抬首仰望……   他们的异常,顿时引起了场上一小部分人的注意力与好奇,于是学着一起抬首……瞬间静默下来。   而人群中大部分人此时还正在非议着某个年轻儒生,怀疑的气氛扩散着,然而与此同时,他们也突然感觉整个天地似乎都明亮了一分。   只是明亮了一分。   但是……他们明明就是置身在阳光明媚的山顶啊,万里无云!   奇怪,这多余的光亮从何而来?   众人福至心灵似的,愣了片息,之后慢慢抬首。   祭月山巅上空,有一轮明月静悬。   从山顶众人的角度望去,太阴与太阳并立。   竟是日月同辉!   全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一切喧哗与质疑声顿时烟消云散,如同门前落叶,一扫而光。   场上的气氛诡异的保持着死寂。   一息。   二息。   三息……十息。   众人怔怔的低下头。   孟正君,独孤蝉衣,李明义,赵芊儿,苏青黛,还有豆蔻雪蚕,全场的弦乐离女……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朝某个年轻儒生看去。   顾抑武等台上封禅的儒生更是一时间手里封禅动作慢了下来,拼命瞪大眼睛望了会儿天上月。   这是子瑜和他们弄出来的?   然后和同样呆住的小皇帝一起,转过头看向了某人。   此刻,赵戎正缓缓从头顶明月上收回了目光,转头看了眼天坛上某只仍在原地没动的“铜鼎香炉”,陷入了沉思……   这玩意儿哪冒出来的咳咳。   然后他面无表情——实际是心里有点懵的——平静回头,与视线震愕投来的众人对视。   大眼瞪小眼。   过了会儿,年轻儒生好像是被众人当做妖孽似的目光瞪视的有些不好意思,他眼睛还眨了两下。   似是在说……咦,这么大的玩意儿怎么嗖的一下上去的?咳你们谁看清楚了没?   所有人:“……!!!”   孟正君用力凝眉仰望了会儿天上那轮月,然后猛的低头,如鹰般的目光环视一圈祭月山内外与四周方圆千里,一无所获,最后她的视线缓缓落在了那个年轻儒生与他设计的大礼上。   往日古板严肃的林麓礼仪女先生,似是此刻再也绷不住脸色了,脸色法令纹一颤,神色震惊之中掺杂着困惑。   几乎是第一个反应过来抬头的,但和其他呆住的众人一样,她也没有看清这轮奇异明月,是如何出现的。   就这么蓦然出现在封禅大离即将结束之时!   于是下一刹那,再也压不住了,全场喧哗一片。   哗啦——!   轰隆——!!   欲掀翻头顶苍穹的浩大声浪一波叠着一波涌来。   今日,这场祭月山上的封禅大典,彻底沸腾了!   整座祭月山上上下下、方圆千里,所有前来祭月山观摩大礼的大离百姓们跪地拜月,站在赵戎的视野望去,那密密麻麻的拥挤人群,如同风吹麦浪一般的扑倒。   众人对他与他头顶的明月,顶礼膜拜。   白日月升,日月同天。   这是只存在于离地神化年代的祥瑞。   在某人一手促成的封禅大礼上,再次重现。   靠近天坛的独孤蝉衣、李明义等大离权贵们,彻底没了声息,震撼的面面相觑,一会儿看看天上明月,一会儿看看上方那个淡定的年轻儒生……   此时,在四面八方投来的无数视线中,赵戎面对天上这轮月,其实也有点诧异,之前哪里能想到他新设计的这两个报天地之功的大礼,竟真的能沟通天地,传达话语……   “还挺给本公子面子……嗯,什么叫封禅大典?”   赵戎轻轻呢喃了句,瞄了眼台下那位孟学正,然后他忍住了朝她与众人战术后仰的冲动,正容,脸色恢复如常,立马指挥起了剩余的大典流程。   幼帝李望阙看向赵先生的眼神简直敬仰崇慕到了极致,此时收到赵戎扫来的监督视线,少年连忙精神一振,怕怠慢片刻就会让心中偶像失望,他肃容朝那些最后的青铜礼器走去……   顾抑武等正义堂学子收到赵戎目光后,反应过来,继续执行起大礼来,这一次十分有干劲。   某魁梧儒生都笑咧了嘴,和其他学子们一起,朝赵戎在袖下悄悄竖起根大拇指……子瑜永远的神!   面对好友们的搞怪,赵戎心里失笑摇头,面上依旧镇定沉稳。   只不过眼下也到了封禅大礼最后的结束流程,已经算是完美结束了,只不过他的性子,不允许封禅的众人掉以轻心。   年轻儒生面色严肃,不过悄悄长吐了口气,然而某一刻,他突然又下意思拧了拧眉头。   “终于圆满了……咦,怎么感觉好像忘了点什么?”   但是片刻后,盛大庄严的礼乐声响起,吸引去了赵戎注意,他松眉摇了摇头……   天坛上,大礼继续,迎接收尾。   天坛下,整座祭月山欢腾一片。 第五百一十章 二分明月!   眼下情形简直毫无疑问,在那位厉害的赵先生一手举办的封禅大礼上,白日里竟然出现了一轮辉煌明月。   明月对于离地之人来说,意义非凡,或者所就是第一等的绝世祥瑞!   这是天佑大离,天佑幼帝!   百姓们对明月与天坛儒生们虔诚膜拜。   离庭权贵们看向那位赵先生背影的目光,满是敬慕严肃,还夹杂着些自我羞愧。   毕竟刚刚他们还愤怒不解的准备向那位孟正君告状,现在看来……原来是他们太庸俗愚昧了!不能理解赵先生的深邃思想丝毫,不然也不至于那样误解他不是?   现在想来,赵先生之前设计的那些新的礼仪流程十分妙,妙就妙在……妙在……嗯妙在它很妙,不然也不至于被赵先生绝世聪明的脑袋,想出来不是?   场上不少文人儒生们面露思索状的点点头,然后面色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们越是反思回味,看向某年轻儒生的目光便愈是崇敬感叹。   面对质疑,虽千万人吾往矣,想想,这是怎样一个儒生啊?   这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儒生!   ……   祭月山巅。   有日月当空。   山顶天坛,大离幼帝与封禅儒生正在进行大礼最后的收尾仪式。   前者于庄严礼乐之中,跪拜天地……   祭月山上下,万千围观百姓,被白日明月的异象祥瑞震撼,虔诚朝圣。   天坛下。   一众拥护幼帝的大离权贵,见这位赵先生所办封禅大礼引起的祥瑞,让万民朝服,不禁满面喜气,人群气氛欢悦,已经开始思量起之后的庆功宴会了。   天降绝世祥瑞,这场动用举国之力带有赌徒性质操办的封禅大礼,眼下超额圆满完成,已经是无可置疑之事了。   对于当下的大离皇室而言,接下来,是享用美味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甚至都不用他们夸大或粉饰,很快,这场封禅大典的成功,便能一传十,十传百,被在场的万千百姓们传遍大离的每一个角落。   带来的‘民心’简直难以想象。   幼帝临朝的大离,国本稳了!   此时,文武官员人群中,不时有白发苍苍的老臣痛哭流涕,仰天哭笑,隔空慰告先帝之灵……   人群最前方,也是里天坛最近的某位绝美太后蒙着白纱,看不清楚具体表情。   不过佳人不久前哭泣过的红肿眼泡,此时消肿了些,并且她眉眼间,带着压不住的笑欢。   独孤蝉衣一身俏丽孝服,端手挺胸,先是转身睥视了一眼西边。   接下来,大离内外一切对她与幼帝带有恶意的乱臣贼子,都将被彻底击垮,被大离虔诚百姓们自发的民意淹没。   特别是西边那个不服管教,包藏祸心的周姓武夫,手握数十万铁骑如何,如今滔天民意,加上内外夹击,一只苟延残喘的老狗罢了……   以后看谁还敢欺负她们孤儿寡母!   这位站在大离权力之巅的尊贵女子高昂螓首,宛若梧桐枝头傲瞥凡鸟们的高贵凤鸟。   女子又瞥了眼不远处面带笑意的李明义,后者似乎为皇侄的皇权稳固而高兴着。   “哼……”   独孤蝉衣轻哼一声,然后抿了抿唇,安静片刻,转头看向了台上那个一手促成这次大离的年轻儒生。   她眼眸有些复杂之色,安静看了会儿,某一刻,像是又想起了些什么,这位大离男子眼里最高贵的女子面纱未覆盖处的耳根,泛起些胭脂似的红晕。   她别过了头,不想看某人,眯眸用力盯着旁边的地面,似是要瞅出花来。   同时琼鼻娇哼了几声。   似是……还有些气。   赵戎若是此时瞧见了这副傲娇俏模样,定要感叹一句女人真可怕……不管大的小的,都这么记仇……   独孤蝉衣从那个让她情绪容易复杂波动的男子身上,收回了眸光。   她垂下眼帘,欲转身,正这时,余光之中身旁不远处的那位孟大先生似是又一次猛然抬首。   古板女先生脸色再次发生大幅变化。   独孤蝉衣疑惑皱眉。   印象之中,这位孟先生一向是十分沉稳的,若是刚刚是突然天降祥瑞,她和众人都是措手不及,那么现在……独孤蝉衣抬首,朝孟正君的视线方向看去。   刹那间,这位大离太后娇躯大颤,连退两步,差点又要跌倒!   与此同时,不只是二女,场上不管是跪地膜拜磕头的百姓,还是喜色欢庆交谈的大离权贵们,或是敬仰看向赵戎的文人儒生们……   众人突然又感觉天地之间明亮了一分!   咦,这个‘又’……   此刻,场上众人又一次愣愣抬首。   只见头顶处,有两轮明月静悬。   成双成对。   所有人:“……!!!”   简直是……匪夷所思。   祭月山上上下下,不管是身份令人敬畏的书院礼仪先生,还是高高在上的大离太后,一众离庭权贵,还是普通虔诚的大离百姓……   所有人都懵了。   这是真的懵了。   彻底看懵了。   好家伙,刚刚的那一轮明月祥瑞,本以为已经是最强的了。   原来还能……超级加倍!?   感情刚刚那些大伙那些情绪和表情全浪费了,原来还有现在这个更震撼更离谱的在等着他们。   全场鸦雀无声,人群中不少人面部肌肉有点麻,表情管理有点跟不上,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时面上是何表情……   众人睁大眼,缓缓转头,不约而同的朝向某个方向。   震愕,惊喜,敬仰,崇慕……一道道各异目光,逐渐汇聚在了天坛顶部某个儒生的修长身影上。   他们的视野之中,这个一手操办安排了整个封禅大礼的儒生,此时的神态动作有一点儿奇怪。   他没去看众人,也没去看头顶月亮。   而是站在原地抄着袖子,偏着头,一动不动的看向旁边的月潭方向,那儿之前似乎摆放着一排庄严肃穆的青铜礼器,此刻却是已经被大离幼帝依照封禅最后一步流程,祭祀性的将它们纷纷推入了下方的蔚蓝月潭之中……   愣神看来的众人,并没有多想,只道是这位赵先生沉稳睿智,不受众人目光与崇敬赞美之言,这些外力的影响,继续一丝不苟的监督着封禅大礼。   就在场上大多数人震惊之余,疯狂替某个正无语怔怔的年轻儒生脑补之时……   独孤蝉衣正用力凝眉,注视了好一会儿天空中‘买一送一’的两轮相似明月,某刻,似是想起了什么,她瞳孔一缩。   “二分明月,离去归兮……二分明月……两轮明月……二分明月……”   女子福至心灵的呢喃几句,声音不受控制的越来越大!   最后她惊呼出声:   “这是二分明月!!”   大离太后的清脆娇音,在寂静的场上反复回荡了数圈。   “???!!!”   山上山下的空气,就像是一座被投入了深水炸弹的平湖,再一次“炸裂”开来!   整座祭月山内外,彻底沸腾了,不管是喧闹声,还是震惊的面色,与仰慕的目光。   一切的一切,都陷入了今日以来的最高潮!   全场人群再一次如同排山倒海般的就地跪下,长跪不起。   而这一次,不只是大离的虔诚百姓了,还有李明义等大离权贵,还有豆蔻、雪蚕为首弦月离女。   特别是后者,目光虔诚狂热,面对头顶无比信仰的“两轮明月”,崇尚至极!   至于独孤蝉衣。   这位大离最尊贵的女子早就跪地行礼了,是多年以来破天荒的一次,并且她的动作毫不犹豫!   二分明月,离去归兮。   这是离地流传的古老预言。   更是乐坊司所有离女们挂在嘴边的敬语口号。   是从小就被灌输的某种无上的信仰……   而眼下,古老预言中的异象,竟然直接出现在了某人举办的封禅大典上!   养日里高傲高贵无比的大离太后与弦月离女们,齐刷刷的跪倒,低着埋首螓首,朝赵戎所在方向,顶礼膜拜。   她们激动的娇躯纷纷颤抖不已。   “二分明月,离去归兮!”   诸离女开始虔诚吟诵。   无数离人纷纷跟随其后。   此时此刻,场上,只要是离地之人,皆是如此!   不多时。   所有人都正对着赵戎所在的天坛,与天坛上方的“二分明月”。   他们拜倒在地,对后二者行起了庄重无比的大礼!   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有众人投来的目光,让赵戎啊了啊嘴。   嘴角忍不住扯了下。   其实……他真不想这么夸张优秀啊。   ……   此时封禅大离圆满结束。   天坛上,某年轻儒生又不禁拍了拍额。   他终于知道忘记什么事了……说好的看他脸色行事呢……   赵戎无语的转目看向龙袍少年。   十分乖巧的听赵先生话的李望阙,在将包括伪装的霆霓紫金炉在内的青铜礼器一个不剩全部推入月潭后,此刻正边擦着汗喘气,边小脸上神色满是崇拜孺慕的看着他。   一副标准的赵先生的小迷弟模样……   似乎是被赵先生的‘超级加倍’给震撼的不清,这可是让其高傲的母后与乐坊司姐姐们都跪地膜拜的祥瑞啊……   然而某位赵姓先生,此时却是满头黑线。   你震撼个的锤子,不是你个臭小子弄出来的吗……本来一个月亮就够了,好家伙你还又整一个,是嫌先生我风头不够大是不是?   他先是看了眼恐怖雷霆电流弥漫的月潭湖面,后者风平浪静,蔚蓝深邃,不知多深,不知有无生物……   然后悄悄咽了咽口水。   看样子离姬剑丸倒是淬炼好了,误打误撞的‘二分明月’异象也是《震惊》整个大离了,他也威风了。   但是请问。   你让本公子回头怎么捞?   李望阙第一时间小跑到赵戎面前来,扶正了些头上的帝王冠冕,喘着气。   “赵先生,终于……终于成功!离地先民们回应了……先生,我……朕做的怎么样?”   少年仰起头,小脸希冀期待的邀功道。   年轻儒生眼睛微微睁了睁,啊了下嘴……然后用力一叹,他幅度很大的点两下头,大手一抬,结结实实的拍了拍龙袍少年显瘦的肩膀。   笑容和蔼。   “干……干的不错……”   赵先生语气十分欣慰。   李望阙蓦喜,跳了跳。   “谢谢赵先生!”   赵先生:“……”   这时天坛上,顾抑武等封禅儒生们纷纷放下手中礼器,欣喜欢跃的朝赵戎冲来。   将他团团围住,甚至后来众学子还把赵戎抱起,往天上一下一下的上抛。   “子瑜子瑜,咱们成功!哈哈哈哈,这两轮明月的异象绝了!子瑜,还是你厉害!你看看下面那个老女人表情,被咱们震的不清,真他娘的解气!”   顾抑武大笑的将手里棍子礼器一丢,狠狠的挥拳,痛快道。   其他学子也是七嘴八舌,高兴热议起来:   “还是赵先生行啊。”   “以后我就跟着赵先生和老大混了!”   “回了书院,再有谁敢说赵先生不行,在下一定第一个不同意!”   赵戎笑容不变的点点头,然后一愣,额你的意思是,以前你不是不同意的?   又有一个严肃学子摸摸下巴,看着头顶与大日并肩的两轮明月,沉思了会儿。   严肃学子一本正经道:“赵先生,在下有个问题……请问你是神吗?”   赵戎:“……???”   在?你们他娘的能不能别给本公子净整些有的没的?   不多时,祭月山顶上的天坛,被狂热涌来的人群淹没。   封禅大典盛大落幕。 第五百一十一章 抱剑赴约者,离去归兮者,和孤独的王者   祭月山上下,陷入了一片欢跃的海洋。   随山风荡起的九天寒宫花,在欢喜庆祝的人群头顶,漫天飞舞。   宛若雪花。   某个抱剑汉子没有与人群一起拥上去。   他紧了紧怀中的剑,然后拉住要往前跑去找心上人的赵芊儿,笑着叮嘱了几句。   后者似是迫不及待,点忙点点头,朝抱剑汉子摆摆手。   “知道啦知道啦,小白叔,有我呢,谁敢伤戎儿哥?你早去早回啊,我与戎儿哥回去的早,就不等你。”   李白一笑,抬手想去摸摸身前丫头的脑袋,不过中途又放下了。   都长这么高了啊。   那臭小子也是……   “还有,小白叔,听昆叔说,你是来办正事谈生意的,等会儿可别贪酒误事了。”   “哼哼,我就不给你这个月的零花钱了……”   小丫头面朝抱剑汉子,边背着小手,倒退着随人流走,边偏着小脑袋,叽叽喳喳唠叨着。   “喂,别苦着张脸,别人还以为是本姑娘欺负你呢,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而且你一看就是假装的,我可是知道某人是悄悄留了些私房钱的。”   抱剑汉子噙笑听着,只是被小芊儿戳穿了私房钱的事情,汉子还是忍不住老脸一红,两手不知道往哪放。   想摆手否认,中途又悻悻然放下。   算术让赵戎堪忧却管着老赵家财务的小丫头得瑟的哼唧两声,然后小手一挥。   “算啦算啦,这次心情好,就不没收你的了,你别喝酒误事哈,不然下次昆叔训你,我可不求情……”   十分有二娘子的大气风范。   抱剑汉子紧了紧怀中剑,小鸡啄米似的连忙点头。   “唔,那早点回来,其实戎儿哥须弥物里给你留了几坛大离宫廷美酒的,等你回来哦……咦,我的那个臭丫鬟呢,可恶,又抢着去戎儿哥那儿,不能让她得逞!”   小丫头眨巴着桃花眼,左右瞧了瞧,下一秒小身板一蹦,赶忙回过身子,朝前方追去了。   李白微楞,抱胸在原地目送,待远处那小丫头匆匆抢在了苏青黛前头,背着小手得意洋洋的远去,他才失笑转身。   抱剑汉子逆着上涌的人流,朝山下走去。   万千人热情上山。   他一人孤身独往。   一身绿油油的衣服,在这万物荒凉的秋日里格外显眼。   山路上,汉子随意拐进一处僻静山林,伸手在怀中摸出了一朵九天寒宫花。   模样普通,似是与此时他身边飞舞而过的那些九天寒宫花无异。   这是很久以前的那一次谈生意时,那位‘璃’给他的。   抱剑汉子随手将这朵九天寒宫花一抛。   花随山风,旋飞远去,消失在了漫天飞花之中。   他收回手,用力按在了怀里剑的鞘身上。   然后站在原地,安静等待了起来,在这僻静的林中。   某刻,抱剑的汉子瞥了眼怀中这柄剑,收缩一下胳膊,又紧了紧。   “奇怪,你个小家伙这么‘开心’干嘛?从刚刚第二轮月亮出现起,就开始闹腾……”   汉子嘟囔几声,抬首又看了眼那两轮白日里依旧皎洁的明月。   “上次带你见那个老娘们,也没见你震颤的这么雀跃,怎么?是因为马上就又要见到了,你想她了?还说是……是这轮月的原因?”   压住怀中剑异象的汉子似是等待期间闲的蛋疼,自言自语,在同一柄剑讲话。   画面有点无聊滑稽。   旋即,他目光又落在了头顶不久前第二个出场的明月上。   “离去……归兮?那么……是哪些东西回来了呢……”   汉子微眯着眼,面色沉思……   ……   一座古老残破的遗迹内。   九天寒宫花开遍。   四周皆是石壁,似被封闭。   遗迹静悄悄,宛若一座沉睡的巨人。   被亘古的静谧充斥,似乎永久的要持续到连灰尘都腐朽。   中心处,有一处华贵神秘的温泉水池,池畔有九天寒宫花与一座水晶亭。   某一刹那,头顶最高处,琉璃材质的弦月状穹顶散发出的蔚蓝光芒骤盛。   此刻,若有活人仔细看去,会发现着琉璃制成的半弦月穹顶,上方似有某种流动的液体。   其中那蔚蓝色的光芒,像是一条条轨迹未知的游蛇,时强时弱,变幻不一……   在这些蓝色光线的照射下。   水晶亭愈发的熠熠生辉,夺目耀眼。   就在这时,整座遗迹刹那间一暗。   所有的光线都消失不见。   漆黑的空间内,伸手不见五指。   唯有原先穹顶位置,那弦月状的琉璃依旧明亮如初。   就像是在黑暗之中的一轮上弦月。   除此之外,还有下方遍布遗迹的九天寒宫花。   花瓣上散发星星点点的光芒。   这一幕,在黑暗中宛若一片灿烂的星河。   就在这所有其他光线都诡异消失,只有一轮弦月与一片星河存在的时刻。   ‘上弦月’下方的星河中,那些星星点点宛若星子的光芒,突然动了。   像是一只只萤火虫,在黑暗中飞聚到了一起。   这些星辰似的光点由上至下,积沙成塔似的汇聚成了一道……高大人形的光体。   这一幕,静谧发生着。   若有观察仔细之人,便会发现,这高大人形光体诞生的地方,是原来那座温泉水池……   那儿也是遗迹中九天寒宫花开的最茂盛之处——也是此时黑暗中星河最璀璨之处……   又是一个眨眼间。   不见五指的黑暗骤然消失。   淡蓝色的光芒再次充斥整座空间,视野恢复,一切如初:   古老荒凉的遗迹,静谧无声息……   不对!   与原先相比,还是有变化发生了!   温泉水池旁,此刻正有哗啦啦的水流声响起。   这声音似是有人在温泉沐浴后起身出水,热气腾腾的水滴从那人身体上沿弧线滑落会温泉,与水面撞击的滴答声……   然而,此时在温泉水池边,放眼望去,却是空荡荡的,看不见任何身影。   水滴不知被各种力量带着腾空而起,在空气中勾勒出了某道透明的高大身影。   沿着这道高大身影似是婀娜的身体弧线,哗啦啦的低落回水中。   不一会儿,所有被这透明之物出水带起的水滴,都回到了水池中。   肉眼看不见这高大的透明之人了。   只有……一道道脚步,渐渐出现在水面上,朝水池岸边一路延伸而去。   脚印出现的速度与节奏,缓慢且随意,似是有人在闲庭散步。   终于,脚印从水中来到了岸边。   九天寒宫花的花丛被某种尽量无声撇开,自发的为某人让道。   这脚印与轨迹,一路延伸向了那座水晶亭。   中途,这看不见的高大透明身影,似是在某处花丛畔停了停。   一朵灿烂弧圆的九天寒宫花,无声歪斜,折断,腾空而起。   像是被某只看不见的手捻拿。   花儿在空中微微旋转。   似被把玩。   然后,这花丛中的脚步继续前进,终于,来到了那座耀眼的水晶亭中。   就在第一道脚印无声的踏在亭内水晶地面上的一瞬间,水晶桌子上,那件整齐叠好青金色衣裳突然腾空飞起,飞向门口。   衣裳在空中自的舒展开来。   这是一件青金色的华贵宫裙,颜色纯粹高贵,材质未知,外人一眼看去,便能察觉到不俗。   青金色,在山上山下,是比高贵紫色,或帝王玄色还要稀有!   材质一向难寻。   而这神秘宫装上,颜色如此纯粹的青金色,简直前所未见,也不知道是各种工艺与材质制成……   此时,青金色宫装无声展开,刹那间被填满撑起。   像是披在了亭内某一道透明身影上。   此时,终于可以大致窥见这道透明身影的轮廓了。   这降临不可知之地的不可知之人,应当是个女子,身材高大,比寻常人族女子高了半个身子,胜过人族的九尺男儿……   她面目处依旧是团透明空气,让人看不见。   此刻,高大女子手里那朵新折的九天寒宫花,被袖口下的透明之手拿起,贴近了头部。   似是轻轻嗅了嗅。   下一刻,很久很久未归乡的高大女子,穿一身拖地的青金色宫装,径直走到水晶桌旁,坐下。   纤细至极的腰肢挺直,安静不动。   高贵端庄,宁静威严……   像一位孤独深奥的王。   她的气质是如此的吻合此荒凉之地的气氛,乃至于此时,只是静静坐着等待,便自然而然的融入了这座残破遗迹,恒古的静谧之中。   这是一种让目睹者会自发冒出的奇怪直觉……   某一刻。   遗迹上空,那弦月状的琉璃穹顶明亮了一分……两分……   隐隐有某种能掀翻屋顶的喧闹声浪,从未知的方向传入,在遗迹内轻轻回荡……   被鲜花簇拥的水晶亭内,前来赴约的高大女子,放水晶桌上的手似是撑起。   宽大柔顺的袖口滑落到了手肘。   她偏了偏头,手支着脑袋,安静等待。   ……   “归,你说以本公子现在的体魄,要是跳下去,能不能撑住一个来回,把炉子和剑丸给捞上来?”   祭月山巅的月潭旁,赵戎背手而立,认真瞧了会儿身前的蔚蓝色潭面,深邃不见底,并且不时有电光滋滋声……于是,他在心湖中严肃的问道。   剑灵闻言,想也没想,直接开口。   它语气十分诚恳道:“当然可以!对咱们赵大公子而言,这小破湖绰绰有余,本座建议现在人少,咱们赶紧跳下去,搞快点。”   剑灵真诚的催促。   “嗯,明白了。”   年轻儒生点了点头,下一秒,二话不说……直接转头就走。   下山去了。   自家这便宜剑灵只要是破天荒的热情推荐去做的事情,肯定是能让他死的连渣都不剩一点。   对于这点,赵戎还是十分信任归的。   从不让他失望。   所以眼下这座积蓄了难以记数的天雷的月潭,不能简单粗暴的跳下去捞炉子和那颗应该淬炼好的剑丸。   欸,得在祭月山留一会儿,从长计议。   山路上,一身雪白礼衣还未换下的赵戎,抄着手,轻轻一叹。   “嗤,赵大公子跳啊,怎么不跳了,哦,现在怂了?那刚刚那么妙的主意,您是怎么想出来的?”   年轻儒生面色如常,不理撇嘴的剑灵。   眼下,他准备先下山去找芊儿和青黛她们。   不久前的午时,封禅大礼刚刚结束后,在两轮明月之下,无数人群涌上天坛。   在一阵乱糟糟的狂欢闹腾过中,独孤蝉衣和离廷权贵们商量着,办一个封禅大典的庆祝午宴。   众人商量着去山下荒原大帐处举办,下午和前来的万千大离百姓们,一起普天同庆。   于是弦月离女和大离禁军们一阵忙碌后,终于稳定下来了人群秩序,把狂热围着赵戎等儒生的人群陆续驱散下了山。   随后,众人也喜庆的下山了。   而赵戎作为封禅大礼的一手操办者,此次大礼的头号功臣,当然是庆祝午宴的主角,待遇比肩某位沉默下来的书院女先生。   不过赵戎此时的心思不在这庆功午宴上热情敬酒的大离太后和权贵们身上,不在畅快庆祝的顾抑武等学子身上,甚至也不在给礼仪大考打分的孟正君的态度变化上……   他推拒了美酒,匆匆吃完了两碗大离太后与幼帝这对孤儿寡母亲手盛好并捧上来的白米饭,便找了个乏累休息的借口,离去了。   并且婉拒了下午热闹的庆祝活动。   回到了歇脚的营帐住处后,赵戎把小芊儿和苏青黛哄着去学习经书,然后就悄悄又跑上了祭月山。   霆霓紫金炉和淬炼圆满的离姬剑丸还留在山顶这座月潭的潭底呢。   不过这一趟山上打探,赵戎算是无功而返,具体打捞炉子和剑丸的对策,还得仔细想想……   此刻,山路上,抄着袖子的年轻儒生摇头一叹。   他四十五度角,仰头望了望天上仍旧静挂的两轮明月异象。   裆下有些忧郁啊。   “切,活该!”   归暼了眼赵戎心湖的情绪色彩,没好气的嘲了句。   “谁叫你不听本座的?在封禅之前,直接把炉子放在那颗雷木树洞不好?或者让那个傻乎乎的小皇帝帮你放,难道不行?偏要画蛇添足,绕来绕去的……也不知道你成天在想些什么?”   赵戎把脸一板,假装生气道:“喂,小剑灵,你教我做事啊?”   “就教你做事怎么了!赵戎,能耐了你?这霆霓紫金炉和离姬剑丸还是本座帮你捡漏的呢,另外,你再给本座喊一遍小剑灵试试!”   赵戎压着欲弯的嘴角,面色认真的点了点头:   “是啊是啊,是你‘嘴强’了,谁家剑灵能有我家剑灵厉害啊。都是你的功劳行了吧。下次您叫我跳湖,我也立马跳,管他是真话反话,电死了就算了,反正不能惹我家剑灵不高兴……来,归,笑一个。”   剑灵:“……”   年轻儒生笑了笑,抬头看了眼漫天飞舞如雪花的九天寒宫花。   “滚蛋。”   归哼的一声,然后没好气道:“本座现在看见你就烦!”   “哦?那我和你不一样,我看见我家剑灵就开心。”   赵戎收回目光,拍了拍袖口,笑若春风。   “你!”   被剑主的无耻厚面皮噎了下,归薄嗔道:“你……你赶紧滚呀!”   赵戎笑着摇摇头。   他沐着山风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祭月山巅。   表情收敛,垂眸轻声:   “之前让望阙那么做,自然是有我的思量……” 第五百一十二章 曲终人散,青君家书   此时,下祭月山的路上。   察觉到赵戎似乎又要开始‘讲两句’的归,‘嗯嗯’两声,想要敷衍。   赵戎似是不在意,安静片刻,盯着前方,神色认真道:   “我可以偏心帮他。”   顿了片刻。   “但只能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碳,这是一根底线。”   “所以,之前是想着,若我认真操办的这个大典,完成沟通天与地的两个礼后,能让有灵的天道投目此处,认真看一看这个十岁不到的人间少年君王,给出哪怕是马马虎虎的祥瑞回应……”   年轻儒生颔首,“那这只炉子,我便也能念达通透,毫不犹豫的投入湖中了。”   归想了想,“哦?那要是天道瞧不上那个傻乎乎的小皇帝呢,觉得他没什么前景未来,反应无奇,你该如何处置?不把霆霓紫金炉扔进去淬炼了?哪怕只是举手之劳,顺带而为?”   赵戎面色如常的看着前方山路,平淡点头,“那自然是他没有这个命,我这个先生帮不了他。”   归别了别嘴,又想了想,摇头,“不能理解,并且觉得很矫情,不过尊重你的原则。”   它话语又一转,“不过刚刚封禅大礼上的情况,好像和你想的这两种都不一样,赵戎,你是何感想?”   年轻儒生一笑,抬头看那第一轮明月,脸色笑容洋溢。   “当然是开心。”   他笑着,愈发灿烂:   “没想到这一次性直接来了这么大的一个祥瑞,在这离地,几乎都算是传说中的神降了。”   “想必是天道看见这个有趣的少年,看见了某些咱们不知道的未来……另外,咳咳,这天道挺给我这个赵先生面子的,这轮月直接帮我震住了孟正君和全场的离人。”   说到着,赵戎看了眼山顶放下,摇头笑叹:   “不过这次是开心到有些无奈了。事先没考虑到这种可能,刚刚封禅大礼结尾也念头太多,一时间忘了拦住望阙了,还是失误的让他把霆霓紫金炉继续扔了下去。”   “第一轮明月的祥瑞已经是让这次封禅大礼大获全胜了……再把炉子扔进去,反而麻烦我这位喜欢锦上添花又先麻烦事多的赵先生捞上来……”   他自嘲的笑了笑,顿住沉思片刻,摇摇头:   “没事,咱们在祭月山多留一天,等人少时,想办法把炉子和剑丸捞上来……而且也顺便把其他那几件小事收尾……等会儿下午找个理由让给抑武兄他们先跟着孟正君回去。”   年轻儒生说到后面,似是自语的安排起了行程。   归安静听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呵,真有你的,赵戎。世人大都是想尽办法,绞尽脑汁的给别人雪中送碳,结果你倒好,尽想着怎么给那个小皇帝去锦上添花。”   剑灵语气含着玩味笑意,也不知是何态度。   赵戎不接话,神色泰然自若。   少顷,在赵戎畅通无阻的路过了山脚关卡,快进入荒原营帐之时。   归忽道:“不久前封禅刚结束时,你能看见的那只在山顶上方的……嗯,奇怪之鼎里,是不是突然涌出了很多淡金色的龙气,落在了李望阙的身上被他汲取?”   赵戎抿了抿唇,面色不变,轻嗯一声。   也没去问归,它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剑灵有点不爽了,竟然把它当外人瞒着:   “你当时不说干嘛?这么好的机会,山下难得的稀奇机遇,那些馈赠的气运龙气,你不吃一口干嘛?这种好事还要本座教你?能吸取多少是多少!”   赵戎轻笑摇头。   “若没猜错,这是天道反馈给小皇帝的,我窃他的龙气干嘛?况且……我也不怎么缺不是……”   语落,他不再闲聊,返回了营帐。   于是,某剑灵遇人不淑似的叹了叹。   ……   下午,祭月山下的荒原上。   盛大的庆典如期举办。   只不过这一次的操办之人,不再是赵戎和顾抑武等学子了。   由独孤氏主持,在弦月离女们的安排下开始举办。   前来祭月山观摩封禅的万千百姓们热闹参加,普天同庆。   孟正君和赵戎、顾抑武等林麓书院众人,谢绝了独孤蝉衣的热情邀请,准备启程返回书院。   赵戎找了个过得去的借口,没有跟着孟正君的大部队一起回去。   这要是搁在封禅大礼之前,孟正君和赵戎‘师生和睦’的关系,赵戎八成要被孟正君直接扣上一顶不守纪律的帽子,皱眉呵斥。   不过此时,在赵戎轻笑着提出他暂留一会儿明日返程的请求后,孟正君安静看了他片刻,然后移开目光,轻声道了句“早点回书院勿耽误大考”,随后,在顾抑武等学子们忍不住古怪多瞧的目光中,这位古板女先生直接转身离去了。   顾抑武等学子们眨巴着眼,目送孟正君背影远去。   他们回过头,忍不住纷纷朝赵戎竖起了根大拇指。   赵戎无奈一笑,没有说什么。   自从不久前午时的那场封禅大典过后,这位以前时常瞧他不顺眼、喜欢没事就用规矩压他的学馆学正,似是经历了某种一百八十度的变化,对赵戎的态度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赵戎目光从远去女先生的背影上收回,摇摇头不语。   至少眼下看来,她这态度变化对于他好像没什么害处,只是也不知道以后在学馆内,该如何相处……   顾抑武和正义堂学子们,也想跟着赵戎一起留下,陪他一起晚点回去。   他们只道,一起来下山大离的,那便也要一起回山上。   赵戎心里颇暖。   众人在经历了这次大离之行与封禅考验后,关系早已在不知不觉之间,更近一步。   甚至赵戎对于正义堂学子们,感觉比自家率性堂的大多数同窗们都要熟悉。   毕竟众人算是共患难了,又是恰同学少年的年纪。   正义堂学子们对他亦是如此,亲热熟络,都开始喊他“赵大哥”了。   不再是“赵小先生”这种书艺课遗留下来,虽尊敬但却有点客气见外的称谓。   面对顾抑武等好友们的提议,赵戎笑着摇头。   他多留下半天,是有些事情要处理,人多反而不方便。   顾抑武等学子见状,便也不在强求,亲热的告辞一声后,便出门去找那位孟先生一起,启程先回书院了。   两炷香后。   赵戎静立秋风中,目送众人远去。   他拍了拍肩头的落叶,看了眼空荡荡的四周,片刻后,转身返回了营帐住处。   刚掀开帘帷进帐,小芊儿清脆活泼的声音便传来。   “戎儿哥戎儿哥,咱们啥时候回去?对了,小姐刚刚来信了!”   赵戎一怔,旋喜,快步上前。   手一伸。   “丫头,信在哪,快拿出来。”   小芊儿两手被在身后,似是藏着什么,歪头浅笑。   “戎儿哥,你猜猜小姐写了什么。”   赵戎瞅了眼她,佯气板脸道:“写给我的,你拆开了?”   他心里顿时松了口气,期待了起来,看小丫头这模样,家书应该是正常事,不是报忧。   “我又不是外人不能看!哼,你和小姐还真想过二人世界不成,不行不行,别想拉下我。”   小芊儿瘪着粉唇,挥着小拳头抗争着青梅竹马兼二娘子的正当权益,结果却是把小手里捏着的信给漏了出来。   “拿来吧你。”   赵戎眼疾手快的抢过,看了眼瞪大眼的小丫头,不禁伸手揉了揉她歪着的小脑袋。   “不能摸头,会像小月奴一样长不高的!”   赵芊儿扭着小身板躲避着,小脸凶凶的嗔着他,吓唬着,下一秒似要张嘴咬他。   有点可爱啊。   赵戎动作不停,笑容开心的揉啊揉。   “你……好啊,就知道你心里没我,长不长的高都不在意了!以后……以后食堂也不让你揉了。”   小芊儿红着脸,用被揉的脑袋去顶赵戎的大手。   赵戎乐不住了,顺着她的力,把这古灵精怪什么话都敢说的可爱丫头紧紧揽进了怀里。   他边抱着扭着小蛮腰‘抗争’的小佳人,边腾出手拆开信封,展开了淡粉色的纸筏。   一行与他书法有些形似的秀雅字体引入眼帘。   是青君的字,喜欢临摹他。   赵戎心里轻声道了句,旋即凝目,细瞧了一遍。   下一秒,低头的他忍俊不禁。   抬头向北,看了看晴日的无云天际。   低头又反复轻念了几遍信筏。   年轻儒生唇角忍不住扬起最弯曲的弧度。   早就偷瞄过内容的小芊儿见状,心头也是悄悄喜笑颜开。   戎儿哥好,小姐好,那她也便好,三人安心过日子,岁月静好,思恋与爱慕不掩,让对方都知,这便是世间第一等事了。   不过小丫头要维持着二娘子的面子,于是还是绷着不高兴的俏脸,此时靠在他怀里踮起脚,瞄了眼信筏,脆读道:   “唔让我看看小姐写了什么……”   “秋风起兮,宜北上,云碎三千里……咦,没了,就三句?戎儿哥,这是什么意思啊?”   小丫头一本正经的仰头瞅他,明知故问。   赵戎又仔细看了几遍,一个字一个字的瞧,然后认真收起了纸筏,嘴角压不住高兴的笑意。   “还能什么意思,让咱们早点北归呀。”   他摇摇头,笑道:“大风好借力,渡船上青云,顺风北上,碎三千里云海……咳咳,没想到我家青君还有这文采才思。”   赵戎知道,这句话最动人的其实不是什么文采构思,而是真情实意的流露。   秋风起兮,宜北上,云碎三千里。   寥寥数语,但却情真意切,细腻入微。   赵戎看了一眼窗外,无云的晴朗天际。   话说,青君现在在做什么?   信筏上的这句话没有一个表达思念情绪的字词,没有说什么想他、让他赶紧回来。   但是,青君期盼他早日归来的急切思情,却是溢出了纸筏。   而若仅仅只是委婉表达,托物言情,那也只是诗词中常见的手法。   最让赵戎心动的,是这句子的‘狗屁不通’,初读一遍只觉得笔触稚嫩,不符合平仄,有种用心模仿的刻意。   但是,正是这种能让他明确感受到的,青君的努力与笨拙,才是最打动人心的。   纸上十二个字,平实温馨,情愫尤重。   她是真的很想他,给他写封家书,都是辛苦思虑许久,才小心翼翼的下笔,尽力写一句有文采能让他欣赏与开心的句子……   赵戎此时甚至能想象到青君写这封家书时,咬着笔杆,眯眸歪头的笨拙模样,也不知是想了多久……   至于刚刚为什么知道这些,他还要夸青君是才女……   咳咳,这不废话吗,娘子的马屁你都不拍,你想上天不成?   在赵戎发呆之时,赵芊儿抱着他的腰,用一根涂着他喜欢吃咬的红色蔻丹的食指,点了点粉唇。   “唔,懂了,有点像戎儿哥以前那句‘陌上花开徐徐归’,小姐这是‘秋风起兮君北归’……”   赵戎一笑,然后收敛表情,转头朝眨巴眼的小芊儿一本正经道:   “果然,耳熏目染,近朱者赤,青君好学,贴近夫君我,现在都快成才女了,看看你,成天就知道吃吃吃,然后就是买衣服,欸,太败家了。”   “……”   小芊儿桃花眼一瞪,瞪着这个负心汉大坏蛋,锤他胸道:   “你……你凭什么污人清白,我有认真读诗经的,只是你成天忙,闲暇时又找着借口撇下芊儿,也就肚子饿的时候记得芊儿,沐浴要换洗衣服的时候记得芊儿,要欺负人的时候记得芊儿……晚上快睡觉的时候记得芊儿……全都是通房小丫鬟的活计,你摸着良心说说,我怎么近朱者赤啊!”   赵戎:“……”   “咳咳,有这么夸张吗?”他不好意思的捏了下她脸颊。   “呜呜你还掐,我咬死你!”   小芊儿瘪嘴委委屈屈,没好气的要去咬他手指。   赵戎手一缩,下一秒紧紧搂着她,在她耳畔柔声商量道:   “行行行,都是戎儿哥不对,都听你的,也要让我家学渣二娘子耳熏目染成才女,和青君一样,以后若是思念,就写委婉动人的句子寄来,我一定老实回去……”   “嗯,等会儿我要去找会之兄竹林饮酒,算是临别,你跟我一起去,咳咳,耳熏目染一下咱们谦谦君子的淡水之交,得听话乖乖的,在别人家可不准耍小性子,会之兄很严肃守规矩的。”   不久前在祭月山顶面对两轮明月,与万千人膜拜都面不改色的男子,此时嗓音温柔。   如玉温润。   “嗯嗯,知道啦戎儿哥,又不是在家里,在外人你还不放心吗,我……我都听你的,也只听你的,不调皮。”   小芊儿点点头,用力搂着他熊腰,脸颊贴着胸膛,咬唇嘀咕道。   赵戎想了想,忍不住道:“在青黛面前,你好像不是这样说的。”   小芊儿粉拳无力的锤了锤他胳膊,奶凶道:“你!你还说!不准提她哼~”   赵戎笑着点头。   小芊儿忽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去,还等不等小白叔啊。”   她抬首看去,只见戎儿哥消瘦坚毅的脸庞上,露出些沉思色,片刻后低头道:   “就明后天了,我处理些杂事,最迟不超过后天……至于小白叔,他有事要忙,咱们就不等了……”   “对了,帮我铺纸研墨,我先回一封信给青君,你替我寄去,报报平安,顺便也报报喜,让她安心在太清府不要胡思乱想……”   小芊儿顿时欢雀,蹦跶的去了书桌旁,给心上人红袖添香。   赵戎跟去了书桌处,笑着挽起袖子捉笔……   不多时。   一封崭新的家书,被飞剑传书,北归了独幽…… 第五百一十三章 揽月赠佳人   “赵先生,您真的不来参加我们的庆典?娘娘与陛下对先生十分期盼,先生不能亲临,娘娘与陛下会遗憾万分。”   营帐内,豆蔻带着四位弦月离女来找赵戎,柔声询问。   在经历了午时的那场封禅大典,乐坊司的弦乐离女们对于赵戎的态度愈发恭敬和小心翼翼了。   哪怕是司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宫正豆蔻。   那两轮明月齐出的万古罕见祥瑞,现在还在帐外的天空上挂着呢。   一手创造这一幕的人,就是眼前这个端坐桌后,悠哉翻书的年轻儒生。   “下午歇息一下,就不去叨扰太后与陛下了。”   赵戎摇摇头,谢绝邀请,转头又瞧了眼豆蔻身后,四位弦乐离女中靠后的那个婴儿肥的少女。   后者真板着小脸跟在姐姐们身后,假装不认识他。   此时见他好奇看来,婴儿肥离女悄悄瞪了他眼。   赵戎失笑,在豆蔻察觉到异色之前,他回眸,点头道:   “豆蔻姑娘,你们去开心庆祝即可,就当在下不存在。”   “还有,替我回去禀告下娘娘与陛下,大典已经完毕,在下已经完成职责,不日就会离去,先行向娘娘与陛下告辞了,离开时就不再打扰。”   他微笑抱拳。   豆蔻抿唇,看了眼他,点点头,不过却并没有马上走。   赵戎见状好奇,“姑娘可还有事情吩咐?”   豆蔻垂眸,抬手朝后方轻轻挥挥。   婴儿肥离女等四女乖巧退下。   赵戎给帐内不远处正在‘认真’看诗经的小芊儿使了个眼色。   小丫头刚刚在偷瞄戎儿哥,此时见他投目而来,正假装认真学习。   此刻收到他眼色,她瞅了眼那个书卷气的宫装少女,然后起身,同时手上的诗经也一起带走。   只见,一身可爱襦裙的小芊儿,一只小手背腰后,另一只捧着诗书,摇晃着小脑袋,似是沉迷于诗词吟咏之中,渡步离开。   豆蔻入帐后,大多数时候都是目不斜视,不到处乱看。   不过此时小芊儿经过她身边离去后,这位书卷气宫装少女微微偏目,瞧了眼这个似是赵先生内眷的可爱襦裙丫头,同时,还有她手拿倒着的书……   赵戎见状,此时忍不住抬手,拍了拍额头。   你个皮丫头,书都拿反了,你津津有味的读个锤子啊……   小芊儿哪里知道她不小心漏了馅,还辱没了老赵家风,差点要被戎儿哥给大义灭亲清理门户。   出大帐前,芊儿还月牙弯弯的,只道刚刚她那痴迷诗书十分好学的才女模样,定是唬住了‘外面的女人’,心里得瑟喜滋着……   众人离去后的帐内,只有赵戎与豆蔻二人。   前者张张嘴,欲解释一下刚刚闹的笑话,不过豆蔻,已经垂下眼帘,当作无事发生似的,直接说明了来意:   “这次来打扰赵先生,娘娘还托我……替她向您道个歉。”   赵戎面色恢复,轻笑放下手里书,看着下方的宫装少女。   “何歉之有。”   豆蔻摇摇头,“奴婢也不怎么清楚,只是给娘娘带话。”   “娘娘说,之前是她误会了赵先生,不该疑神疑鬼不相信赵先生的,还请赵先生原谅下她这个……这个妇道人家。”   赵戎想了想,大致懂了一点,不过他之前忙着封禅大礼的事情,其实并没有怎么在于独孤氏的态度,她的怀疑与误会并没有影响到他。   眼下,听见豆蔻的传话中,那个大离最尊贵的绝色未亡人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他摆摆手,没有为难下去。   豆蔻依旧垂目,恪守本分的传话道:   “娘娘还说……之前发生的那些误会,愿意与赵先生一笔勾销,不再怪赵先生了,另外,也是希望先生你以后在外面,也不要提起。”   赵戎一怔,下意识想问问说的是不是她藏的那些消磨光阴流水的小玩具的事情,不过还是及时顿住了。   他看了眼垂目静立的宫装少女,平淡的点了点头。   上位者估计最忌讳在下属面前暴露隐私丢面子。   特别是女子。   谁知道心眼会有多小。   哪怕是在他陌生人面前失了面子,但也不能在下属们面前不体面。   不多时,豆蔻将独孤氏的话语传达完毕,告辞退下了。   赵戎本想让她帮忙带话,向那孤儿寡母二人叮嘱几句,不过顿了顿,还是没开口,让豆蔻离去了。   “呵,都说了要不管闲事,赵子瑜啊赵子瑜,你难不成真想当赵丞相不成……”   空荡荡的大帐内,赵戎拍了拍桌沿,自嘲一笑。   豆蔻走后,少顷,某个手捧诗书装模作样吟咏的小丫头返回了帐内。   年轻儒生撑桌而起。   “走,下午有空,带你去找会之兄,喝酒去,去浮一大白。”   小芊儿点点头,又好奇道:   “戎儿哥,你很看好他,要与他拉进关系。”   赵戎拍了拍衣摆上的灰。   点头又摇头。   “是,也不是。只是觉得这位师兄挺有意思,应该故事挺多,而且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好友,嗯,就是和你说过的终南山的那位林文若。”   他牵起赵芊儿的小手,带头走出了大帐,想了想,又解释了句。   “只是不知他能不能在这大离用所学的扶龙术,走到文若在终南山的那个高度,有点期待……”   小芊儿浅笑看着他,安静听他讲话。她都爱听,嗯,说她笨丫头时除外。   “走吧,前些日子答应过他一起喝酒聚聚,结果忙,一直推脱,前日他还派了老仆来请我,我不在,上祭月山考察去了……现在快临别大离,有些时间,得去找这位师兄喝杯酒了。”   小芊儿:“哦,行,听你的。”   赵戎看了眼萧瑟秋凉的远山,抿了抿唇,又轻笑道:   “这次有酒,也不知会之兄有没有故事要说,哈哈……对了,喝完酒回来时,我再带你去个有趣地方,救些人。”   年轻儒生想起某事,补充了句。   小丫头搂他胳膊,歪头:“什么地方?救人?救谁。”   赵戎没有多说。   “一些可怜女子……走,去了就知道了。”   二人脚步不急不缓,惬意远去。   ……   独幽城,东城。   太清四府。   一柄产自望阙山上某顶级商号的传书飞剑,趁着快哉秋风,飞速抵达了。   南辞精舍内,一间雅致院落的闺楼的西窗旁,正有某位秋眸佳人望穿了秋水。   ……   赵灵妃又一次在窗前醒来。   她微微斜着头,痴怔出神的看了会儿窗外,瞳孔略失焦距,无意识的神游。   午后的清风正好。   闯入女子的闺房。   吹散了些她眼角的慵懒困意。   赵灵妃回过神来,第一时间挺直纤腰,低头看了看被红绳系在皓腕上的那枚漆黑玉牌。   将它握在掌心,感受了下。   冷冷清清。   她轻轻眯眼,胳膊放在窗台上,柔荑撑着青丝蓬松的螓首,垂目瞧了会儿冷清玉牌。   此时刚刚睡醒,秋眸佳人脸颊上有几道粉红的睡痕,同时还沾着几缕青丝。   她专注的盯着手心里捧的墨色玉牌,秋水眼波全在它上面。   刚刚梦里,又被那人欺负了。   是小时候一次放风筝的事情,不知为何,又被梦到。   她难得欢喜的奔跑,在绿茵草地放着高高的风筝,大声喊着飞喏飞喏飞高高喏。   他却讨厌的冒出来,扯了扯她的蓬松马尾,害的她踩到裙裳衣摆,摔了一跤。   虽被他从背后抱住,没有摔倒,但是手中风筝却是永远的飞高高,再也回不来了。   他哄她,说是风筝飞去了月亮上,过上了吃香的喝辣的幸福生活,让她不要瞎操心,让它多玩一会儿,回头他有空了,就把它和月亮一起摘下来。   然后,她竟还没多少犹豫的就相信了……   “坏蛋,从小坏到大……”   此时,窗前,赵灵妃认真盯着玉牌看了好一会儿,却还是没有动静,她忽然轻骂了句某人,然后回过神来,伸手拂下脸颊上的青丝,露出了正微微鼓起的桃腮。   往日里冷冷清清的秋眸佳人,此时竟露出了些难得的生恼模样。   有些可人,只是无人看见。   赵灵妃将玉牌握了又放,放了又握……   才不主动去揉。   “别回来了……哼。”   她蓦然起身,微抬了抬高傲的下巴,转身去梳妆台整理了下姿容,将他喜欢抚摸轻嗅的如瀑长发高高挽起,盘成儒生之妻的端庄发鬓,插上一枚简单玉簪子。   墨色玉牌垂在白皙手畔,赵灵妃垂目嗔了眼玉牌,似是在嗔怨某个迟迟不归的夫君。   下一刹那,身为太清府绝世天骄的秋眸佳人琼鼻轻哼一声,转身下楼。   只不过,在离开南辞学舍前。   某女子前进的脚步微顿,旋即一转,朝门旁女官处走去,又似是漫不经心的检查了一番寄存信件……   信箱依旧满满当当,各色信件都有,但是在她眼里却还是空荡荡。   不多时,手畔的那枚玉牌又被某女子一甩,想要丢掉。   然而替某人养的墨玉被红绳牢牢系在她手腕,如何甩得掉。   片刻后,某只白皙纤手又悄悄伸回,将玉牌抓进手心。   ……   赵灵妃今日下午本来无事。   到了她这种高度,在府内几乎没有约束了,上课或说修练都是随心所欲,师长们不再干涉,鼓励她率性即可,若是还束手束脚守着给弱者制定的规矩,反而是着相了。   下午来一堂逍遥府,是要上一节特殊的课,课是她来上,其他人老老实实的听。   这是前几日受逍遥府首座越老前辈所托,来帮忙上的课。   此时,赵灵妃冷清淡漠的坐在大殿上首,芊长手指轻轻敲着青铜扶手,袖子下,另一只手将一枚墨色玉牌抛了又握,握了又抛,一下又一下的,打发时间。   她瞥了眼下方矗立在大殿的一群青涩却神采风扬的少女少男们。   只不过在赵灵妃的气场下,被她偶尔的几眼扫去,这些刚入府不久锐气十足的师弟师妹们神色都带上了些拘谨与躲闪,不复进大殿前的傲气。   这些都是最新一届逍遥府府生中,在短时间内,似锥立囊中冒出头来的最优秀一批府生。   说起来,这也算是太清四府的老传统了。   在各府,上一届府生中最优秀的那位师姐或师兄,会被派来给新府生中最天才的一群府生们上一节课。   上课的内容很简单,甚至坐着不说话都行。   只要能磨一磨他们的傲气与锐气即可。   眼下,一向独来独往低调淡泊的赵灵妃还是没逃过这个无聊差事。   被越老前辈笑容和蔼的安排了过来。   甚至除了逍遥府外,其它几府听说赵灵妃要来上这节特殊之课,还把自家府的新晋天才府生们送了过来,让他们一起来上下‘赵师姐’的第一堂课。   大多数没资格前来的府生们艳羡不已,少数来上课的拔尖府生,则是又骄傲又拘谨。   此时,静坐大殿上首的赵灵妃并不知道她成为了新一届师弟师妹心中的女神师姐,绝美又妖孽。   也不知道下方师弟师妹心中的复杂心思。   就算知道了,估计也是轻哦一声,漫不经心。   嗒……嗒……嗒……嗒……   某根纤指轻轻敲击青铜材质扶手的清脆声,一下又一下响彻在寂静的大殿内。   同时,也敲击在了大殿内一众天才府生们的心头,似乎契合了心脏跳动的旋律,让不少人呼吸都不自禁的屏住了。   像是被上方那位冷漠不说话的女神师姐,用奇特的神通给攥捏住了心脏。   她冷清垂眸,安静不语。   然而下方,某种压抑的气氛逐渐弥漫在寂静大殿内…… 第五百一十四章 师姐,是一种永远也追不上的存在   寂静的大殿内。   众人沉默依旧。   赵灵妃高坐上首,不时扫一圈下方……   不少新府生们连忙稳住心神,随后眼神有些吃惊害怕的瞄向上方这个高高在上的赵师姐。   他们某刻猛的醒悟,心里倒吸口凉气,暗道一声:嘶不愧是赵师姐,无声无息间,就能气场震慑全场,让人喘不过气来,这就是……   太清逍遥府顶级天之骄女吗。   不少府生忍不住心生仰慕与向往。   等等,这该不会是师姐的考验与磨砺吧……原来如此,师姐的这堂课已经开始了!所以这是一种心性的筛选?筛选出其中的优秀者……   此刻,在新一届府生中出类拔萃、心高气傲的师弟师妹们顿时恍然大悟,随即牙齿一咬。   不行,绝对不能让赵师姐小瞧了!她肯定正在观察着呢!!   他们努力保持镇定的面色,开始连忙施展起各自术法,稳住波澜四起的心神。   同时,众人也悄悄打量起了前方这位淡然的女神师姐脸色,估摸着她的心思,看看有没有被师姐多瞧了几眼之人……   而此时此刻,众人不知道的是。   他们敬慕的赵师姐正在思考一个十分严肃且哲学的问题。   话说……这堂课该怎么上呢,要不……讲两句?然后就让他们自由活动?   那会不会事后让越老前辈觉得太敷衍了,又让我再上一堂课怎么办……唔有点伤脑筋,为什么会有给师妹师弟上课这种麻烦事呢……   赵灵妃心里想了想,轻叹一声。   若是夫君在就好了,他是谦谦儒生,在隔壁书院经常上课,最能说会道了,比她厉害多了……   一想到那人,在师弟师妹心中是曲高和寡、高冷圣洁师姐形象的赵灵妃便不由芳心甜甜,像被抹了蜂蜜似的。   不过她一向不喜欢表露内心,在他面前除外,于是此时面色冷清如常,只是另一只白皙纤手又悄悄抓住了墨玉,持握在温暖的手心。   秋眸佳人这时回过了神来,一向对这种修行外的事情觉得麻烦的她,又瞥了一眼下方。   本来以为她犹豫间,师弟师妹们可能会等的着急与不安分,会觉得她这个‘师姐老师’不称职,生起意见闹事,但是……   咦,这些小师妹小师弟们这么紧张干嘛?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赵灵妃当下觉得有些奇怪,于是,便又多瞥了几眼他们……   在上方的赵师姐目光多次扫过后,场上众人之间的气氛更加沉重凝固了。   不少男子府生们在她目光扫过他们身上之时,还是忍不住躲闪开了视线,不敢与这位女神师姐对视,只是旋即,待师姐目光不停留的路过后,他们心里又顿生悔意,却追悔莫及……   等等,师姐的这气场威势该不会是与……与她手里的那枚奇怪的墨玉有关吧?   这些在太清四府外面都是人中龙凤的师弟师妹们,噤若寒蝉之时,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忍不住睁大眼,向上方端坐的赵灵妃纤手处瞄去。   只见她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扶手,另一只手则是在于一枚神秘玉牌……较劲?   这神秘玉牌被一根红绳系在纤细皓白的手腕上,这位师姐的一会儿轻柔的捻起,握在手心,一会儿又‘生气’的一丢,玉牌却始终脱离不了她的皓腕……   剩下的一些挺住了压力的天才府生们正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赵师姐的奇怪动作。   这枚墨玉在他们神识下,似乎是一枚普通的玉牌,然而既然是被赵师姐形影不离的携带,八成是内有乾坤了,于是便也愈发笃定是某种施法的奇物……   众人哪里知道,这世上最深的恐惧其实就是……自己吓自己。   此时,随着赵灵妃的默不作声,他们愈发紧张起来,全神贯注抵御着师姐的未知神秘气场……   只不过还是相续有人失败,与赵师姐对视时,或害羞或不好意思或胆怯,移开了目光。   于是场上能挺住的府生越来越少,后面只有几个人在坚持了,额头上浮起虚汗,睁大眼目光向前,坚定不移……   赵灵妃注视着下面一群表情奇怪的师弟师妹们,只道他们眼睛瞪这么大是期待她接下来的上课,她有点不好意思,话说,她该讲些什么呢?   手腕系玉的秋眸佳人陷入了沉思。   仔细想来,其实她是儒生之妻,应该是有耳熏目染的。   她点点头,继续朝这个方向思索。   所以说,可以借鉴下戎儿哥教她的一些东西,比如他喜欢晚上切磋请教她剑诀……呸这个不行……再比如夫君教过她的脚部运动……呸呸这个也不行!再想想……喝粥的准确姿势……   “……!!!”   赵灵妃越是回忆越是俏脸黑线。   好家伙。他们二人世界时,戎儿哥教她的都是些什么奇怪东西……就没个正经讲授的东西!   赵灵妃绷起脸,琼鼻哼了声的,又把手中玉牌一丢。   坏夫君,别回来了,芊儿回来就行……   她突然有些想芊儿了,要是芊儿在的话,也会在下方这新一届天才府生之列,并且名列前茅,有这古灵精怪的皮丫头在,肯定能替她圆场的……   嗯,还是芊儿好啊。   就在赵灵妃心里一边骂着坏夫君,一边想念着贴身丫鬟之时。   下方的场上,终于最后只剩下三位师弟们挺住了赵师姐不时瞥过的压力十足的目光。   此时他们见上方的赵灵妃似是赞许的轻轻点着头,以为是在认可他们,顺利通过了师姐的考验。   三位师弟们顿时精神一振,昂首挺胸,享受着周围失败的同门们羡慕且自渐的目光。   这时,他们见这位赵师姐点完头后,便没了动作,盯着脚下地面,看起来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这最优秀的三位师弟互相对视了眼,暗暗点头。   赵师姐真高冷啊,不过她现在的意思应该是让他们上去接受奖励表扬?   一想到能够有与赵师姐近距离说话的机会,让她记住他们,三人顿时心里火热了起来,连忙抬步,上了台阶,欲要靠近。   赵灵妃哪里知道这些师弟师妹们的内心戏这么多?还能自导自演一场‘师姐的虚空考验’。   此时见下方有人竟敢贸然上来。   秋眸女子娥眉微蹙。   顷刻间,场上似是发生了某种看不见的变化。   准备兴奋上台的三位师弟们突然赶紧有些不对劲。   他们顿了片刻,又抬步登上了十几级台阶,然而……依旧与上方这位正轻皱眉的赵师姐保持着相同距离。   三位师弟有不信邪的快步登阶,可是多次尝试后,依旧是徒然无功!   三人面色一变,身子一颤,表情惊愕中夹杂着疑惑。   不只是他们如此,下方的众府生们亦是十分惊异,视野之中,那三位府生们靠近不了赵师姐的那一幕画面,似是有着某种空间上的错位。   玄妙又神秘。   赵灵妃两指捻着心爱的玉牌,漠视着下方不守规矩的师弟们。   她不久前被新竹马的新剑道法则淬体,可以使用本命飞剑的特殊神通。   赵灵妃目光正欲从下方动作滑稽的三人身上移开,突然眼眸微亮。   嗯,她知道这节课该怎么上了。   上首,秋眸女子优雅起身,拍了拍手,微微低头,俯视着下方永远也看靠近不了她的三位府生,轻笑一声,学着某人道:   “嗯,新生第一课。师姐……嗯是一种永远也追不上的存在。”   这句话是夫君有一回开玩笑与她说的,赵灵妃其实也不太理解是什么意思,只听出了夫君有些调笑玩味的语气。   此时,她看见眼下这一幕,突然觉得挺契合这句话的,便悠悠然模仿他说了出来,同时也想到了她该怎么上课了。   众人一愣。   特别是那三位冒头的师弟,还有下方人群中的不少师弟们,他们顿时脸色像打翻的五味瓶似的,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不敢吱声。   赵灵妃并不知道他们所想,随心所欲抬手,打了个响指。   一柄紫剑,出现在大殿中央,众人的头顶。   此刻,场上师妹们敬慕的视野中,这位气场强大的赵师姐随意伸手,指了指空中刹那现身的紫剑,轻笑一声:   “它叫竹马,是我的竹马送的。这堂课很简单。”   她轻轻睐眸,提起他时唇角忍不住弯弯,然后顷刻间又压下。   “你们所有人一起上,就在这座大殿范围内,能够追上这件夫君送我的小礼物的,师姐会把你的名字报给越老前辈。”   全场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空中那柄静止的小剑上。   赵灵妃觉得自己也变坏了。   嗯,都是那个坏人教的,被他带坏了,近朱者赤。   想到这,她将手中墨玉一‘扔’,转头,回到了位子上。   也就在赵灵妃转身的顷刻间,场上跃跃欲试的众人顿时动了,纷纷各施手段。   然而很快,他们便发现赵师姐之前那句话的真正含义了……   半个时辰后。   赵灵妃率先离开大殿,留下身后一殿的面色服气且沮丧的师弟师妹们。   她朝南辞精舍方向走去,步伐轻盈,走着走着,脚步忽顿。   面朝南方。   女子在原地静了静,低头,重新将系在手腕上的墨玉捻起,放在了手心。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握住,而且另一手覆盖上去,用力揉搓了会儿。   玉牌的玉身开始温暖起来。   此刻,千里之外某人身上的某块白玉亦是温暖起来。   她抬起手,朝它柔声道:   “好啦,不耍性子了,你快回来,要平平安安的。”   这时,老天爷似乎是听到了女子的思念与深情倾诉。   背后忽然传来一道询问声。   “请问,是赵灵妃,赵仙子吗?”   赵灵妃头一抬,顷刻间,识出了来人的目的。   她小鹿似的惊喜回头。   “是我,请问是大离寄来的信件吗?”   ……   飞剑传书和一些其他的传信手段,在望阙洲山上很早就有。   但是并不普及。   对于野修和小仙家而言太贵,对于大修士和大仙家而言不安全。   而且对后者们而言,派信赖之人传递书信宝物明显更加稳妥。   于是望阙洲山上便只有一些顶级商号靠信誉经营此业务,面向一些不差灵钱又图方便的修士群体们。   而太清府内年轻的天骄府生们,大多属于此列,且也喜欢尝试各种新奇事物。   于是太清府内设有专门的信驿阁,每日书信进出,都颇为频繁。   算是府内的一处闹地,府生与信驿管事们频繁往来。   赵灵妃带着一个信驿管事赶来了信驿阁。   此时是下午,临近夕落,信驿阁外颇为拥挤。   说来有趣,原本应该是通知府生取信的信驿管事带路,结果某个刚刚给师弟师妹们上了生动一课的秋眸女子脚步跟快,一路走在最前面。   于是信驿管事无奈一路擦着汗,小跑跟着……   往日里,家中书信都是有芊儿寄送处理,赵灵妃管的少,太清府内的这处信驿阁,她也是今日早晨才第一次来:   前几日夜里,她辗转反侧,于是忍不住写了一封易稿数十次的家书,来这儿寄去给某个迟迟未归人。   所幸大离与独幽城的距离,对于飞剑与云海渡船这类山上最快通讯交通而言,都是极近的,几站之遥而已,一日便能有个往返。   赵灵妃清晨来到这儿递去一封家书,再丢下一枚昂贵彩蝶钱,然后现在傍晚便收到了夫君的回信。   至于为何信驿阁的信件,要让寄信与收信者亲自来取,还派信驿管事跑腿通知,多此一举。   盖因为这些山上大商号们的规矩,书信物件除了飞剑传递途中层层保密外,送到地方后,也是不可以离开保护森严的信阁的,必须要等收信者亲自到场,才能出阁开封……   然而即使是如此严密谨慎,每年还是不时传出几件信件与宝物中途丢失之事,可能这也是制约此行当在山上扩张的主要原因之一了。   只能服务于少部分人。   “倒是挺快,早知道这样,就早些寄家书给夫君了。”   信驿阁外,快步赶来的赵灵妃停步,看了眼夕阳下热闹的楼阁,点点头。   若是此时赵戎在场,知道了笨娘子一枚彩蝶钱寄一封最优先快速的信件的败家行为,并且还满意开心的想着以后再光顾,他肯定会笑容和蔼,十分温柔的牵着娘子返回家中,关上门来,和她一起试试香臀处布料的抗撕与抗湿能力…… 第五百一十五章 赵灵妃:小小妹妹,摘不到果子也没必要哭啊   此时。   赵灵妃站在信驿外的夕阳下。   她转身,看了看身后一路追来的信驿管事。   赵灵妃抬手抖了抖洁白如雪的袖子,有一袖的紫色烟霞被抖落,中间夹杂着俩枚青蚨钱。   ‘清净’在空中一卷,幻化为女童小人儿,小身板晃悠悠的抱着两枚青蚨钱,飘去,替主人递给了奔波的信驿管事。   苦脸的管事顿时不累了,两手接过,连忙弓腰做辑:   “谢……谢仙子赏!祝仙子前途似锦,美貌永驻,奇遇连连,一骑绝尘……”   赵灵妃似乎心情不错,给了些小费后,此时正欲转身,闻言,她想了想,回首,轻声道:   “我都不要。只要他平安回来。”   拍马屁的管事一愣,快速改口道:“那就祝仙子心想事成,和郎君双宿双飞……”   下午在众师弟师妹们面前冷清平淡的‘赵师姐’浅笑眯眼,点点头,旋即转身,朝信驿阁走去。   清净在空中调皮的旋转几圈,赶紧跟上了主人,绕着她轻盈旋转。   这紫气、素衣、秋眸泪痣的高挑倩影顿时与太清府内传言之中的某女子契合上,被一道道视线认出,成为了四周往来之人们的焦点。   赵灵妃面色如常,目不斜视,笔直向前,此时抬目瞧了瞧前方这座楼阁的上空。   眼下不时的有飞剑拖的尾光赶至,滴溜溜的悬停,降入顶楼。   她低下头,准备从人群自发让出的一条道上,进入信驿阁,然而下一刹那,她轻咦了一声。   “小小姑娘?”   赵灵妃停步,转头看向了刚刚余光瞥见的小身影。   原地瞧了会儿那儿,她脚步一拐,朝不远处树下正独自转着圈圈的小狐妖走去……   苏小小正在思索一件狐生大事!   她穿着粉衣裳,秀发系着红飘带,小手里捏着一封粉色信封,正仰着小脑袋,绕着一颗苹果树打转,素面朝天,嘴里还不停的碎碎念着。   “不行,不能就这么轻易原谅了赵戎,我和小宝宝们的委屈不能白受了!”   若是此刻某人在场,肯定满头黑线,宝你个大头鬼……咳咳第一次分别的前夜,才刚商量着取名字的好不好,还没让你大肚子呢……   眼下,把未来五个小宝宝名字都想好了的粉衣裳小狐妖并不在意这点细节,她仰面看着天,吸了吸鼻子委屈嘀咕道:   “赵戎,你欺负委屈了我,但是不能欺负委屈了宝宝,否则又是欺负了我,所以你不能欺负小小……唔,赵戎你说你怎么一直欺负人?以前在路上也是,和林文若走的那么近,大半夜都溜出去约会,还好后来我拉回来了……现在倒好,直接……直接冒出了个青梅竹马的娘子,还有个陪嫁丫鬟……”   苹果树下转着圈圈问天问地问渣男的小狐妖刚念叨到那两个女子,突然停步,蹲下,抱着膝盖埋着脑袋,只露出一双楚楚动人的狐狸眼,直愣愣的看着前方地面。   “你都有两个女人了,我是……我是小狐狸精?”   她抬起小手,欲用力把粉色信封丢了再踩几脚,不过手到一半,又缓缓放下。   “青梅竹马青梅竹马……为什么不是我先遇到你……老天爷你这么欺负狐的吗?”   小狐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安静了下来。   她捡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圆圆的大花脸,旁边地上还歪歪斜斜的写着“赵戎”两个字。   顿了顿。   灵魂画师苏小小又歪着头,吸着鼻子补了一句话上去。   丑八怪。   啪啪啪——!   小狐妖抬起手,用手中小木棍打了几下地上这个‘丑八怪赵戎’。   这才解气的把小棍子放下。   她又发了会儿呆,用棍子在地上大花脸的上方画了个可爱漂亮的小狐狸。   站在这坏人的头上。   苏小小抱膝,怔怔盯着地上的图画,眼角逐渐晶莹。   “骗子,大骗子,以前你扮鬼脸哄我,说我最漂亮了,要我一项艰巨任务,改良一下老赵家的什么基什么因……呜呜赵戎你大骗子!原来我不是唯一一个……呜呜你又找了两个漂亮的女子改良基因呜呜呜你还有完没完了……”   小狐妖此时很想哭,不过还是忍住了泪水,这些日子她已经偷偷哭过很多次了。   “……呜呜呜我……我再也不给你做针线活了,也不吹给你吹乐器,呜呜小小下次给你全咬断……”   小狐妖埋头嘟嘟囔囔,带着些呜呜哭腔,磨着小虎牙,鼓气的发泄了好一会儿。   不多时,她手背抹了抹眼角,突然起身,又绕着苹果树蹦跶了起来。   “不行!祖奶奶说,男子不能一味的去迁就忍让,否则会愈发的得寸进尺,就像那坏人以前说只是从后面搂我睡,结果一夜也没睡着……苏小小,为了宝宝们,你得强势起来!”   扎着丸子头的粉衣裳小狐妖昂着小脑袋,小手捏着信封用力一挥。   似是要做什么重大决定。   只听见下一秒,她铿锵有力的脆音传来。   “把信寄去,让他赶紧回来把香囊还我!哼,这会他怎么哄也不行。香囊才不能让他轻易拿去,得看他以后的表现……”   就在苹果树下,浅棠山苏小小为了一只小香囊而‘壮志豪言’之时,较远处,某个素衣秋眸似是被她吸引,走了过来……   将自己与小宝宝们的狐生大事思考完后,苏小小板脸望天,长叹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又成熟了些。   “唔,祖奶奶说的没错,爱情会让小狐妖变的成熟,嗯热恋时除外,唔,感觉那时候晕晕的傻傻的,天天被他欺负,被欺负完还主动粘过去,他就知道哄人……我现在成熟了,不能再被他哄了。”   经历了成长烦恼的小狐妖四十五度角望天,脸色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   这时,她突然感觉身旁光线暗了暗,旋即,一只白皙素手从苏小小眼前伸过,越过她的头顶,将上方的一颗红彤彤的苹果抓住。   赵灵妃径直来到了仰头的小小姑娘身旁,踮脚将她头顶上的果子摘了下来。   苏小小啊了啊嘴,下一秒,有点僵硬的转身,微微仰头看向这高挑女子。   娇躯微颤。   “赵……赵姐姐……”   就像偷鸡的小狐狸遇见了养鸡的母老虎。   “小小妹妹,说了多少次,叫我灵妃姐姐就行。”   赵灵妃唇角翘了翘,同时抬起了一只手。   苏小小啊着嘴,抓着信封的小手第一时间往身后一缩,赶紧藏了起来。   她背着两只小手,有些心虚的看了看左右,欲语,然而下一刹那,她嘴中突然被某物给堵住了。   “唔唔唔……唔唔……”   赵灵妃此时微微弯着腰,将红苹果递到了这位有点可爱的浅棠山小狐妖的嘴里。   她低着头,靠近与她眼睛静距离对视。   苏小小一双狐狸眼睁的圆圆的,如黑珍珠的漆黑眸子上翻,看着这位‘正宫姐姐’的俏脸。   她还呆呆咬着颗圆滚滚苹果。   “小小妹妹。”   赵灵妃面色专注的看着刚刚绕树转很久的小狐妖,一本正经道:   “其实不要紧的……嗯,好像是矮了一点,但这也是天生的,没有办法,要是想吃,但实在摘不到树上的果子,你也不能哭的,要坚强起来,办法总是有的。”   身姿高挑的赵灵妃摸了摸瞪眼的小狐妖脑袋,嘴角浅笑,朝她眨下眼:   “这样吧,你以后要是还有想吃的摘不到,可以来找南辞的清涟轩找姐姐,我大多数时候都在的,可以去帮你摘果子。”   苏小小:“……”   赵灵妃伸手擦了擦嘴里咬着苹果的小狐妖好似哭过的微红眼角,然后伸一根食指,往里推了推她嘴里的苹果。   “唔唔唔唔……”   随后,咔嚓一声,小狐妖腾出只手抓住苹果,用力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吧唧吧唧的嚼了几口。   她低头,小手托着红苹果,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某一刻,又大又圆溜溜的眼珠子向上翻着,瞧了下赵灵妃。   顿时,撞到了后者注视她的目光。   喜欢着同一个男子的二女,大眼瞪小眼。   对视了好一会儿。   气氛安静下了来。   某只小狐妖背在身后的小手,又悄悄缩了缩,单手操作,赶紧把信封塞回了袖子里。   就在赵灵妃微微转过头去,有点好奇的看向她背手处的时候,苏小小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承认道:   “好滴好滴,赵……灵妃姐姐,下次摘不到果子,我一定去找你帮忙,唔……这个季节好多熟透的果子哩,和浅棠山一样,长在这些树上,府内都没人摘太浪费了,但是有点高,我……我又摘不到……以前是一个好朋友帮我摘的。”   说着说着,树下的苏小小声音渐小,然后原地试着蹦跶了两下,她仰头伸手,尝试去摘高高枝头处的果子。   赵灵妃瞧了眼身前小狐妖。   她动作笨拙,着急的模样十分可爱。   “我来吧。”   赵灵妃抖了下袖子,将偷懒睡觉的清净抖醒,让它飘起,去摘树上的果子。   清净化为紫气小人儿,悠悠升起。   苏小小放下啃了大半的苹果,取出了手帕,擦了擦唇角,然后瞄了眼颇为熟悉的清净。   小狐妖有点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可这时,正要去摘苹果的清净动作突然一顿,转了个方向,朝苏小小飘去了……   “???”   准备低头再咬一口红果果的苏小小,差点咬到了舌头。   你……你别过来呀!   她一只脚后退一步,苹果滑出了手,两只小手交叉护在身前。   清净绕着熟悉的小狐妖转了个圈圈,有些雀跃,似乎是想亲近下她。   不过苏小小却是一副‘我好凶好凶’的模样,瞪着它。   “清净回来,别吓到了人家。”   赵灵妃皱眉教训了句,紫气小女童低着小脑袋,乖乖跑去摘苹果了。   若是灵智懵懂的它能够开口说话,估计得一叹的感慨句,人类世界的关系,好复杂啊……   赵灵妃转回目光,朝捡起果子跑去一旁埋起来的苏小小道:   “小小妹妹,清净好像有些亲近你。”   苏小小蹲下挖土,埋着果子,头不抬道:   “灵妃姐姐不也是亲近小小吗。”   赵灵妃看了看她,片刻后。点点头。   “嗯。你在……做什么?”   “把果核埋起来呀,到了明年,它也有可能长成一颗果树,让更多的人吃到它的果子。多好。”   苏小小蹲着认真挖土,咬着唇,此时眼角弯了弯。   赵灵妃微怔,“你在……那个浅棠山也是这样?吃一颗果子,就把核埋起来?”   “嗯!”   赵灵妃先是笑了下,后来收敛笑意,忽道:   “那到目前为止,长出来了没有?”   苏小小摇摇头,手上动作不停。   “还没有。”   赵灵妃蹲下,看着她动作,忍不住轻声道:“这埋下果子长果树的事情,是谁教你的?”   苏小小没有移目,动作专注,嘴里清脆道:   “祖奶奶。祖奶奶说,只要种下那一点希望,哪怕是一粒小小的果核,在努力浇灌过后,总会结出新的果树。”   当时,那位祖奶奶盯着怀中苏小小晶莹剔透如黑水晶般的眼睛,说,她这一生其实都在坚持一件事情,多年前埋下了一颗果核,现在静静等待着其开花结果的那一天……   此时,太清府,信驿阁外果林的一棵树下,赵灵妃与苏小小面对面蹲在地上。   二女都看着地上正被埋下的果核。   “很有道理,小小妹妹,你那位长辈说的很有智慧。”   赵灵妃想了想,轻声道。   “嗯,我就说祖奶奶很厉害吧,赵……姐姐这么说,我就更有底了,以后别人要是再说不相信的话。”   小狐妖差点嘴瓢,说出一句“赵郎还不相信”。   此时,她理智圆场,完了后,咽了咽口水。   “小小妹妹,姐姐说多少遍了……”   “哦哦,灵妃姐姐!我再也不喊错了。”   苏小小捣蒜似的点着脑袋。   赵灵妃点了点头。   不多时。   果林中,秋眸女子又看了会儿埋果核的小狐妖,然后起身。   准备告辞离去。   “小小妹妹,我还有事,就先不陪了,你若以后还遇到了和摘果子类似的难题,可以来找姐姐,我尽力帮你。”   苏小小很想抬头倔一句“我能摘到果子的唔不用你们帮忙”,不过还是咽了下去,随口道:   “哦行。灵妃姐姐慢走,对了,姐姐要去哪?”   “信驿阁。”   苏小小头一抬,顿时警惕狐疑起来。   “唔,姐姐去信驿阁干嘛?是要……寄信?”   …… 第五百一十六章 你们俩的夫君是同一个人?(上)   面对粉衣裳小狐妖有点奇怪的反应。   赵灵妃瞧了她眼,然后摇摇头。   她轻声,“不是,是夫君的信到了。”   苏小小微呆。   夫君的……信?   你不是说事情忙吗……还没怎么哄我,就偷人家的香囊匆匆跑走了,这么长时间,信也不回一个,结果……原来是时间花在了写信给别人了……   在你心里,小小真就是比芝麻还小的那个呗……   小狐妖抽了抽鼻子。   “怎么了,小小妹妹,怎么眼睛又红了?”   “没事没事。”   她笑了笑,歪头道:   “对了,灵妃姐姐,我想起来我好像也有信到了旁边这什么阁子里,走,咱们一起去!欸,真羡慕灵妃姐姐,有个这么顾家的夫君。”   说着,苏小小拍了拍小手,起身跟了上去,主动把赵灵妃的右胳膊一挽,紧紧抱住。   后者看了看她,颔首。   “行。还有,谢谢妹妹夸奖。”   “没事,是真心话,姐姐真幸福。”   二女携手,边亲密说着话,边进入了信驿阁。   ……   “请仙子出示府内的身份令牌,方便书记女官核验。”   信驿阁一楼大厅内,有十数张桌案,此时大多数桌案前都有府生取信。   赵灵妃带着苏小小排了会儿队,终于来到了大厅右侧的第三张桌案前。   桌后有三位信阁女修,一人接待,一人记录核验,一人负责跑腿取信。   赵灵妃听见身前这位微笑的接待女官话语,点点头,纤手一伸,接过了袖中‘清净’递出袖口的紫金令牌,递送给了女官。   “请稍等。”   接待女官接过压手的令牌,忍不住多看了眼这个这个秋眸有点冷的泪痣女子。   太清四府聚集全洲的青年才俊,姿容神秀、气质出众的府生她见过不少,但眼前这一位主……还是让接待女官忍不住多瞧眼,却是气质独一档。   而且不只是她如此,接待女官发现大厅内不少府生们若有若无的视线飘来。   对了,不单单是这神俊的秋眸仙子,还有她侧后方怯怯跟着的狐眼少女,穿着粉衣裳,扎着丸子头,缩在这秋眸仙子的身后,明明是楚楚可人的模样,却一双圆溜溜的狐狸眼东瞧西瞧这新环境,瘪着嘴,脸上带着点小警惕。   二女者气质搭配,有点像强势冷漠的姐姐和弱气活泼的妹妹。   绝了。   接待女官转身前多瞧了几眼,和大厅内不少府生一样,心里不禁浮现出这两个字。   她两手捧着逍遥府的紫金身份令牌,递给了旁边埋头登记的冷面女官。   后者忙的头不抬,随手接过,翻开旁边一本册子,查找起来。   赵灵妃见状,也不催促,转头和东张西望的苏小小继续刚刚的话题。   少顷,正在登记的冷面女官,手指在书册某页的一列字上一停,朝旁边的接待女官轻轻点点头。   后者低头看了眼册子上的名字,笑着柔声道:   “是逍遥府的赵仙子是吧。”   “是我。”   赵灵妃回头应了声,顿了顿,又忍不住加了句,“应该是一封来自大离的信。”   接待女官看了她眼,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一般她们是不会说出这些寄件一方的信息的,收信人前来画押登记,不可代取,取信走人,全程保密且安全。   “仙子请签个字,我差姐妹入内阁去取件。”   赵灵妃颔首,接过递来的一张纸筏,稍微扫了眼,便迫不及待的签上了名字。   纸筏被桌案后专门等待的取信女官带着,登上了收尾严密的楼梯,上楼取信……   约莫半炷香后,经过层层颇为复杂的手续,赵灵妃从接待女官双手递来的朱漆密匣中,取出了一封颇为熟悉的信封。   从大离寄来的信件拿到了手,赵灵妃低头抚了抚,脸颊上终于浮现出一些欢喜的笑容。   顿时又吸引了周围不少目光。   某只小狐妖也是斜着余光,瞅了‘灵妃姐姐的夫君’寄来的家书。   苏小小垂在身侧的小手,揪了揪衣角。   赵灵妃似是也发现了周围眼杂,略带红晕的脸上,笑容顿敛,朝苏小小点点头,收起信欲走。   嘴里味道酸楚楚的小狐妖顿时着急了,她蹦跶上前,把赵灵妃左胳膊一抱道:   “灵妃姐姐,看你这么开心,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姐姐妹妹亲密的搂着,往先走了几步,站到了一旁。   赵灵妃闻言后微怔,看了眼仰头期待的小狐妖,摇了摇头,“还没看呢。不过,他……他能有什么好事啊,最烦他了。”   她抿唇,偏开了些目光,嘴里埋怨了句离人。   可是女子那一双秋眸中的光,却是亮晶晶的,认真端详着此时朝南大门外的远山与白云。   你最烦他……我……我没那么烦他,不过也挺烦他的,要不你把他丢了吧,我……我保证不捡回来,除非他不要脸死缠烂打……   小狐妖低下脑袋,心里忍不住嘟囔着。   安静了片刻,她小手牵整了下揉皱的衣角,小声建议道:   “灵妃姐姐,你还是感觉先拆开看一看为好,万一有急事呢……若有需要,正好也可以当场回信,你说是不是?”   苏小小漆黑的眸子圆溜溜的转了转,理由越说越通畅,只感觉她的小脑袋瓜子从未想此时这么灵光过。   用赵戎的话说就是,小狐妖给自己点了好几个赞。   小狐妖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着赵灵妃。   后者娥眉微蹙,想了想,似是觉得很有道理,颔首。   “嗯,是该拆开看看,他……他行事洒脱,率性而为,又爱面子,是个实打实的大男子,我与芊儿有时候也不敢说他逆他,只好随其性子,只是他潇洒是潇洒了,却也让姐姐我放不下心,让人头疼……”   “小小妹妹,你说,怎么有这样让人操心的夫君,他还不准我提,一提就开始欺负我,还是一些糟蹋人的坏事情……”   这位太清府顶尖天之骄女说到这儿,声音越来越小,脸微微烫了烫,她晃晃头,赶紧又语气怨道:   “你说,怎么会有这样霸道不讲理的夫君,亏他还是谦谦儒生哩,最近好像还在给书院学馆的其他学堂上书艺课,当讲理的先生……哼哼。”   苏小小:“……”   我……我怀疑你在炫耀呜呜呜……   赵灵妃朝小狐妖似嗔似哀的吐槽了会儿。   苏小小干瞪着眼听着。   这是一种女子间相互倾诉私下生活、吐槽自己夫君的主妇日常。   是一种默契,按江湖规矩,小狐妖听完后,要跟着点头赞同,站在姐妹这边,心疼下她,让后开始接话吐槽自家男人……   只不过,此时苏小小却是越听越伤心。   她勉强的微笑,点头附和了几句。   因为,赵灵妃已经把她情郎吐槽完了,她已经没的吐槽了,难不成在眼前这正室姐姐说完后,她这悄摸摸的小狐狸精也理直气壮的眨巴眼睛,说一句“俺也一样”、“太巧了我家夫君和姐姐一样哩”?!   那也太婊太嚣张了……   这样不好。   小狐妖嘴瘪了瘪,悄悄吸了一下鼻子。   要不是经历了这么多,已经坚强成熟了不少,她觉得她肯定会哇的一声哭出来。   此时,她搂着赵灵妃胳膊,低头看向一边。   这么讨厌的赵郎,姐姐你就不能把他让一让吗……小小……小小愿意当捡破烂的笨狐妖。   “谢谢小小妹妹提醒。”   这时,赵灵妃笑了笑,伸手揉了揉苏小小的可爱丸子头发鬓。   当即,她重新取出信封,准备拆开。   只是在一旁小狐妖边吸着鼻子边期待的注视下,赵灵妃拆开信封的动作又轻轻顿住了。   “而且你这么一说,倒是契合了最近一些事情。”   赵灵妃缓缓转首,看了眼南边大离方向。   微微皱眉。   小狐妖有点等不及了,眼睛黏在了赵灵妃纤手间那封薄薄信封上。   其实她也有点搞不清楚自己此时的心理。   明明是赵郎写给其他女子的信,而且八成是你侬我侬,但是她就是想瞧了瞧,看看这冤家到底给其他女子写了些什么……   这感受就类似于考完试后,明明知道考的不咋地,眼不见心不烦,但是真的把那张十分省你墨水的纸摆在面前,你还是忍不住先瞅一眼上面的红字……   此时见这位“灵妃姐姐”又卖关子,苏小小虽然心急,却也只好憋住,接话道。   “唔,到底是什么事呢,灵妃姐姐。”   “我这几日,总是有些走神,偶尔做事心不在焉。”   女子眉如远黛,眸若秋水,正凝着远方,徐徐:   “修炼的时候,休息瞌睡的时候,听师长课的时候,还有给他缝针制衣的时候……就是突然会感觉一颗心空荡荡的,悬在半空中,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却又缥缈的让人抓不住根源。”   她转回头来,朝苏小小认真道:   “思来想去,周围的生活其实一切如旧……练剑,发呆,听课,应付无聊之事……但就只有他不在我身边,这心低空落落的怅然感,也只能是心湖之水的深处,因为他而起的了。”   赵灵妃抬手,按住柔软胸脯,脸色有些痴然的歪头,“这颗师长们都赞扬如琉璃般澄澈的剑心,也只有他能让它颤动不稳了。”   所以她今早忍不住寄了一封家书过去。   苏小小愣愣看着这位灵妃姐姐。   此刻的她有点像她了。   小狐妖心里颤了颤。   而就在她走神之时,赵灵妃突然低头,直接将这封未知的回信拆开了。   苏小小赶紧回去,定睛看去……   在看到信纸内容的刹那间,这位灵妃姐姐表情似是怔了片刻。   而旋即,她唇角蓦然勾起。   大厅内的一角,某秋眸女子脸颊上绽放出一个绚烂的笑靥。   “傻子,我要你摘月亮干嘛?”   赵灵妃捏着飘荡墨香的信纸。   这是她寄过去的信纸,她写的那行字还在,只不过此时下面又多了一行新的字……   赵灵妃又睁大了些眼眸,认真看了看这新多出的一行她越瞧越喜欢的熟悉字迹。   “等你把它抱下来见我,都要天荒地老了,我岂不是要守一辈子寡……哼,就会说大话哄人……”   女子瞪了眼信纸,似是在隔空瞪某人。   搂着她胳膊的苏小小,睁了睁眼,见赵灵妃自言自语的嗔笑,顿时耐不住了。   趁后者没注意,小狐妖踮起脚尖,小眼神黏了上去。   只见,这张宽大的信纸上,只有寥寥两行字。   且这两行字迹各不相同。   一行像是女子字迹写的:   秋风起兮,宜北上,云碎三千里。   而下面接着书写的一行字,是赵郎的飘逸字迹。   “广寒圆兮,宜佳人,月揽九重天。”   小狐妖轻轻念道,片刻后,抿了抿唇。   她低下脑袋,眼睛看着脚尖,脸上却是露出了笑容。   羡慕祝贺道:“灵妃姐姐,你真幸福……你这位夫君要去给你抱一轮明月回来呢……把月亮摘给你。”   赵灵妃摇摇头,压下翘起的嘴角,认真道:   “别听他瞎说,哼,他估计就是偷懒,回来的晚要找借口,欸,你说,他也就比我高一点,就嘚瑟上了,时不时摸我头也就算了,现在看把他能的,都放言要上天去摘月亮了,这夫君……抱歉,让小小妹妹笑话了。”   在其他女子面前教训嗔训着夫君的秋眸佳人,嘴角的弧度却是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两手按着信纸,和柔顺的布料一起压进了酥胸里,微微抬起头,眯眼看着上方。   嘴里轻轻嘀咕:   “……广寒圆兮,宜佳人,月揽九重天……扑哧,又在吹牛,肯定是夫君无疑了……嗯,看见你这信我就安心了,另外,才不要你飞上九天呢,你赶紧回来就好,莫要拖了……”   小狐妖抬头,安静的看着这个幸福的女子,她小脸上全是笑容。   似乎是在为姐姐开心。   片刻后,苏小小笑着找了个不蹩脚的借口,准备回去。   赵灵妃收起那封看了数十遍的信,突然道:“小小妹妹,你不是说你也有信吗?不取了?”   小狐妖背影顿了顿。   “哦,忘了,我去问问,可能没到吧。”   轻轻应了声,苏小小来到刚刚赵灵妃去过的案台前。   “唔,帮我查一下有没有英俊书生写给我的信,麻烦英俊一点,我喜欢俊男哩。对了,我叫苏小小,喏,这是我的令牌,你好好查查。”   她浅笑歪头。   接待女官:“……”   赵灵妃:“……” 第五百一十七章 你们俩的夫君是同一个人?(下)   英俊书生写给你的?不英俊不要?   好家伙,这怎么查寄信来的人英不英俊?   这是一只正常小狐妖能整出来的活?   接待女官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转头和负责文书的冷面女官对视了一眼。   “哦哦,行,稍等。”   接待女官无语的接过令牌,递给重新低头查验的冷面女官。   苏小小笑容灿烂,左看右看。   赵灵妃失笑摇头,“这丫头……”   然而这时,低头的接待女官忽道:   “是有一封信……”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   “你是叫苏小小对吧,没错了,有一封信在信阁,不久前刚到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安排人通知你。”   笑颜灿烂的苏小小一呆。   赵灵妃也不禁好奇看去。   “帮……帮我取出来。”   今日前来准备用大半私房钱寄一封信去骂某人的小狐妖,揉了带笑的脸颊,在众人好奇注视下,她微微垂目,说话的嘴皮子有些颤抖。   “我现在就要的……快给我。谢谢你,谢谢你们。”   “好的。”   几位女官颔首。   片刻后,一封同样来自大离、被某个“英俊书生”偷偷寄来的崭新信件,平平安安的来到了某只小狐妖的手上。   苏小小两只小手捧着这封信,低头瞪大了眼,一眨不眨的看着。   此刻,她好动的想蹦跶起来,不过还是忍住了。   不能高兴的太早,万一是寄错了呢。   苏小小笑脸一板,紧闭上一只眼,另一只睁着的眼凑了上去,从信件的一道缝隙中往里面瞅去……   下一秒,小狐妖眉欢眼笑!   是熟悉的飘逸字迹!!   原来他没忘记她,她也有!!!   “小小姑娘,这是谁寄给你的信?”   旁边的赵灵妃看了看苏小小的表情,忍不住问了嘴。   “这是这是……”   今天被无形的力量压了一下午小脑袋的苏小小,突然脑袋一仰,不忍了:   “这是我情郎,也是我的夫君哩!”   粉衣裳小狐妖抱信昂首。   扬眉吐气。   赵灵妃微怔,瞧了瞧她,点点头。   “哦。”   苏小小兴高采烈的上前,接过接待女官递来的纸笔,一笔一画的认真签了个名,登记取信。   随后,二位携手前来收取夫君信件的好姐妹边聊天,边向信阁的门口走去……   而在她们的身后,接待女官身旁那位埋首登记文书的冷面女官,拿起苏小小的签名,随意看了一眼,然后将它夹进一本册子中。   然后按完惯例,将寄信人收信人的姓名登记在册。   做事一丝不苟的冷面女官,手指在一列列姓名间滑动。   某刻一顿!   指尖停在了一个不久前已经登记过一次的熟悉名字上。   “……”   冷面女官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那对“好姐妹”逐渐远去的背影。   她忍不住啊了啊嘴。   又闭上。   随后这冷面女官又低头,看了看纸上叫“赵戎”的名字,耳畔隐隐又响起了她们刚刚的家常话。   你们俩的夫君是同一个人?   女官不禁陷入了沉思……   ……   苏小小是真的以为赵戎忘记她了。   她清晨打水时心不在焉,上午晒被子时心不在焉,下午站岗划水时心不在焉,晚上缩被窝里听小姐妹们内卷凡尔赛时心不在焉……   苏小小觉得她要是回一种法术就好了,放个小人儿在赵郎心里,瞅着他每时每刻在想谁……   不过她又害怕,常驻他心湖的女子没有她。   是的,这些日子小狐妖已经接受了自己被渣男拐进了家里的悲惨事实。   但是小被子里的她抱了抱膝盖,卷缩着咬手臂发呆。   她只是一只静姿嘴里的小小小狐妖,她能做些什么呢?   打狐拳?   但她真的很喜欢他啊。   化身绝世狐媚儿,与正宫大战三百回合,和赵郎一起三人相爱相杀?   苏小小和赵灵妃站在一起时,瞄着眼睛,悄悄蹦跶了一下,比了比身高。   唔,这灵妃姐姐怎么这么高,还会使唤飞来飞去的灵动小剑……肯定能把她打的满头是包。   而且这位灵妃姐姐的飞剑这么快,肯定比以前村口的大黄还厉害吧,戳到屁股肯定很疼,能撵的她捂着屁股到处逃……   这应该也是赵郎向她坦白后,为何要将她这只小狐妖藏起来,暂时不坦明的原因吧,因为强弱之差太大了,想要保护她。   虽然苏小小看出了些赵戎的想法。   但是她还是很伤心。   浅棠山小狐妖很想很想对赵戎说,她更情愿与赵郎一起面对赵灵妃等其他女子的怒火,只要他一颗真心都是她,那么哪怕让她这个弱弱的小狐妖面对他入赘的女方的滔天怒火,苏小小也是微笑情愿。   又不是没被大黄撵着屁股追杀过,她苏小小觉得今后的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比第一次傻乎乎下山被一只凶悍大黄狗追的慌张逃跑、觉得下一秒自己要就要被扑倒吃了的绝望更恐惧的了。   然而眼下。   赵郎藏起她的这个做法……已经代表着他直接排除掉了放手其他女人,与她双宿双飞一世一双人的可能了。   赵郎想全都要。   这才是让苏小小黯然神伤的事情。   谁言狐女多情?明明是书生多情!   她浅棠山苏小小唯有对赵郎一人深情。   遇见了便是遇见了,再没有第二人转移。   付诸所有幻想,所有情爱,所有回眸,所有思梦……   哪怕最后如虚影梦幻,她也甘之如饴。   “只是他却不这么想啊,他想全都要……”   苏小小心里轻声呢喃。   并且,眼下让她更苦恼的一个问题是,这位灵妃姐姐似乎也不是坏女子。   虽然第一次见她时,只觉得这位正室姐姐的气势让人无比压迫感,态度冷清的似乎难以亲近,让苏小小当时缩缩脑袋,觉得会十分难处,是才子佳人书中的第一女配、白富美反派。   会把她先虐的死去活来的那种……   不过在经历了这些天来的几次接触与相处之后。   浅棠山小狐妖更是纠结了。   “灵妃姐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苏小小和赵灵妃一起走出信驿阁,她突然转头朝后者道。   赵灵妃捏着他的信,手学着他抄在洁白袖子里,没有低头,看着前方道:   “没有为什么,就像推开窗,看见了流云与飞鸟,朗风与明月,便喜欢上这种相处了,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秋眸女子今日一身素衣,唇角弯弯,目视南方天际。   苏小小转头看着她,似是还是不能理解,微微啊嘴,最后又闭上。   赵灵妃声音忽然又传来。   “难道小小妹妹不喜欢我吗?”   “……喜欢,当然喜欢,灵妃姐姐这样的女子,若是亲近一个人,谁不喜欢呢?不说男子,连女子也是。”   “那就是了。”赵灵妃点点头,没有接后面的话,而是轻声道:“那天在夏虫斋,子瑜将小小妹妹介绍给我,我第一眼见到小小妹妹,便觉得像是推开窗扉看见了与清风明月一样自然亲切的风景。”   她转头,朝愣愣的小狐妖认真道:   “小小妹妹,你也是,谁会不喜欢你这样的小狐妖呢?不说男子,姐姐我也是,而且,我很喜欢你嘴里的浅棠山,那儿肯定是一个钟秀灵气之处,才能孕育出小小你这样可爱灵气的狐女。”   小狐妖脸色怔怔的点头。   “哦。”   她脚步渐停,突然转头。   “灵妃姐姐,我拆下信。你若有事可以先走……”   “没事,我等你。”   赵灵妃摇摇头。   苏小小低头,看了眼捧在怀里的信,又看了眼注视她的赵灵妃。   小狐妖还是忍不住,微微侧身,似是害羞的躲过了赵灵妃的目光,悄悄的拆信看。   赵灵妃没有说话。   苏小小略微放心,目光落在了展开的信纸上。   字迹还是那般好看。   ……   吾娇妻苏小小:   见字如面……好吧,笨小小,本来要给拽一大堆文雅的书面古言,不过本公子掐指一算,我家小小哪里有那么聪明的脑袋瓜?   估计要是真写了,你肯定一脸迷糊的看不懂,慌急得团团转。   嗯,看到这里,笨小小你先别把信丢了咳咳,再看下去……   急得那一日走前,你问我,你在我的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我对你的喜欢有多深?   我没有回答。   不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   也不是因为没有想好那些能够哄你一时开心满意的情话。   只因我觉得,这个问题,我要慢慢的“回答”你。   眼下,我还在大离,我知道你肯定会等的十分心急,骂我是臭赵郎。   但我今日还不能回来。   因为我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给你带回往后余生无数次“回答”中的一个。   我要摘一轮明月,换你。   ……   信驿阁外。   人来人往的道路旁。   苏小小本欲鼓嘴丢信的手缓缓收回。   又低下些脑袋,安静的看好多遍信纸。   从上到下,从下到上。   每个字都仔细端详。   一遍又一遍。   不多时,小狐妖轻轻将信纸重新折起,抬头,朝安静久等的赵灵妃歉意一笑……   然后垂下目光。   原来……原来你说要给灵妃姐姐摘一轮“明月”,是想要哄好她,用这一轮“明月”换回我……   原来你逗留外面,迟迟不归,辛苦操忙,去摘一轮也不知风险多大的明月月,全都是……为了我。   赵郎,这就是你的一次回答吗……   苏小小心里呆呆呢喃。   她觉得……她要经历短短狐生中的第四次“重大危机”了。   这一次,该如何选择呢?   ……   少顷。   在苏小小收起信后,赵灵妃问了声是否平安。   小狐妖笑着点点头,然后与赵灵妃一起,准备离开信驿阁。   这时,苏小小晃了晃脑袋,暂时驱散了那些烦恼与纠结。   她抬头看了眼天边赤红的残阳,笑容浅浅。   心情恢复了些明媚。   苏小小回过头。   “哼,他也烦死了,之前都叫他别来找我,赶紧滚蛋,结果还是死皮赖脸的寄封信来,真是不想理他。”   小狐妖皱了下鼻子,朝‘好姐妹’挥了挥手中的信。   赵灵妃:“……”   苏小小眨巴了下大眼睛。   嗯,现在终于能和姐妹聊家常理短,吐槽‘嫌弃’自家男子了。   舒畅啊!   唔唔,婊气就婊气吧,只是她真不是故意的。   “唔本来是要睡懒觉的,结果还要跑来取信,他真烦人……”   苏小小手叉着腰,凝着秀眉。   赵灵妃:“……”   正在大离的某人,估计打死也想不到,竟然会同时被青君小小来回的吐槽嫌弃……   小狐妖头一甩,认真脸,“灵妃姐姐,你说男子怎么这么烦人,以前还不觉得……特别是他,越来越觉得烦死了,巴不得赶紧滚蛋。”   “……”   赵灵妃看了眼夕阳西下的天色,又看了眼委屈的睡不了懒觉的苏小小,张了张嘴。   不过最后还是没有请教她的神仙作息,而是摇头道:   “他们都是这样的,习惯就好,况且,他也会有好的时候,是不是?多想一想他那些好的地方。”   “……没在一起之前,看到的都是他的优点,在一起之后,你便容易只看见他的缺点了,但是着并不代表他没有了那些让你心动的优点,只是你下意识视而不见了而已,这样可不行……”   苏小小看着知性大姐姐似的赵灵妃,想了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赵灵妃转头看了眼苏小小塞入怀里的未知书信。   她这时才慢条斯理道:   “小小妹妹的这位情郎是谁?不在独幽城吗?”   “他呀……他是个烦人精……不在独幽……”   小狐妖话语模棱两可,偏开了目光,看向别的地方。   似是那少女的羞涩,在外人面前不愿多提心上人……   赵灵妃看了看她,还欲再问。   “赵仙子,请留步!”   正在这时,一个灰服的信驿管事小跑着,追上了上来。   二女略楞。 第五百一十八章 来自大离的第三封信   刚离开信驿阁,还未完全走远的二女停步,回头看去。   “何事?”   赵灵妃轻声道,好奇的看了看来人。   正是不久前,被她打赏小费的拍马屁管事。   拍马屁管事笑道:   “赵仙子,你刚刚前脚走,后脚信阁又有一小批传信飞剑入站,这是今日最后一起加急飞剑了,其中正好有一封收信人是您名字的信,哈,真是凑巧……本来要明日再通知您取的,不过小人见您没走远,省了明日麻烦,就立马追来通知您了。”   “还有我的信?”   赵灵妃有点好奇,想了想忍不住道:“请问……是从哪里寄来的?”   拍马屁管事面色有些为难,看了看左右,片刻后,他还是抬手掩嘴,小声道:   “本来是不能随意说……小人当时瞧了眼,好像是大离那边。”   “哦,谢谢。”   赵灵妃微怔,转头和旁边好奇小狐妖对视了眼,朝管事道了声谢,随手丢了两枚青蚨钱。   “夫君还说我是败家娘们……有什么事也不知道一起说,分两次寄干嘛……解释下吹的牛?”   赵灵妃失笑摇头,带着苏小小重新返回了信驿阁。   一炷香后。   信阁大厅内,右侧第三张桌案前。   又是经历了一番签名手续,赵灵妃手里又拿到了一只朱漆密匣。   她先是抬目,忍不住瞧了一眼正目光古怪的看着她与苏小小的冷面女官。   随后赵灵妃微微低头,这一次也不待苏小小热心建议,她便直接打开了密匣。   取出了一张薄薄的信纸来。   将这封比第一封信晚了整整一个下午从祭月山下寄出、但却几乎同时一起送达此地的信纸平展的摊开。   赵灵妃唇角噙着笑意,低头看去。   信上只有简短且迹潦的一段话……   此刻,热闹大厅陡然安静下来。   女官,管事,府生……   所有人,一切事物,静止不动。   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   一柄紫剑,静挂于众人头顶。   时空凝固住的大厅内。   气氛诡异死寂。   没有一丝生气。   空气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紫色,在从窗外落入的橘红夕阳的映照下。   一时间有些如梦如幻。   而就在大厅内所有人内心深处惊骇无比之时。   大厅一角,一个嘴角还挂着笑意的秋眸女子,身体正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脚下,今日来自大离的第三封信,不知是何时滑落了她的手隙。   正静静躺地。   又是一个顷刻间。   大厅内所有府生腰间配剑,信阁二楼所有传信银剑,顶楼所有珍藏急信玉剑……   皆静静倒悬空中。   某个瞪大眼四逐渐害怕起来的小狐妖,跌倒在了冰凉地板上。   她是此时唯二能在大厅内动弹之人,正小脸恐惧却不依旧停的伸出手。   摸向身旁颤栗女子脚旁的那封信……   这一日黄昏。   望阙太清府被无数悲呛剑吟淹没。   ……   ……   ……   “戎儿哥,你笑什么?”   林间的路上,赵芊儿歪头瞧了会儿赵戎,好奇道。   她刚刚帮他寄了封家书给小姐,回来后,便发现安静等待她的戎儿哥,嘴角一直翘着,一会儿瞧瞧她,一会儿瞧瞧远山。   心情似乎很是不错。   难不成她刚刚离开的这段时间,他悄悄做了什么事?   小丫头泛着嘀咕。   眼下,她正跟着戎儿哥,前往他那个叫张会之的好友住处。   虽然小芊儿对于儒生之间的酌酒谈笑不怎么感兴趣,不过能甩开苏丫鬟,让戎儿哥只带她一个人来,小丫头觉得十分满意,又能在某个家庭地位拎不清的丫鬟那儿立威了。   不过此时,见戎儿哥莫名的笑而不语继续眺望远山,小芊儿还是有点儿小狐疑。   微微瘪嘴,“戎儿哥,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还是说等会儿又要欺负人家,想到了新的坏主意。”   正在长身体愈发苗条俏人的小姑娘此时恨不得把脑袋探进心上人的心里瞧瞧。   瞅瞅他每时每刻都在想些什么。   可惜探不得。   赵戎:“……”   你为什么要用个‘又’字?   还有,你个臭丫头,明明小姑娘一个,能不能别露出这种哀怨妇女的模样语气,好像被天下第一负心汉骗心骗身了似的……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哦,想到了些开心的事。”   赵戎目光从远山处收回,含笑道。   “是吗。”   小芊儿仰起小脸,眯着桃花眼,瞅了瞅自家男人,然后绕着他转了两圈,突然又在赵戎面前一停,踮起脚尖,伸手捏了捏他笑意僵住的脸庞。   她小大人似的严肃道:“那你可不能只想那些你开心了,我和小姐却不开心的事情哦。”   “……”   赵戎没好气的把她捏脸的小手一拂,无语道:“没大没小。”   “嘻嘻……”   小芊儿扑哧一笑,捂嘴偷乐,然后两只小手拉着他大手,开始了‘荡秋千’,摆呀摆。   赵戎笑着摇摇头,转目看了一眼远山。   那是独幽的方向。   刚刚乘着小芊儿去寄信,他充分发挥了时间管理与交通管理的才能,经过一番折腾,抢在她回来之前,也寄了一封‘家书’回去。   某只容易胡思乱想的小狐妖。   “也不知道收没收到……话说,应该不会撞到一起吧?呸,乌鸦嘴……”   年轻儒生心里嘀咕了句,随后晃了晃头,放下思虑,转而去想着法子欺负‘嚣张’起来的小芊儿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   赵戎带着小芊儿来到了皇陵所在的那片山林。   不过他并没有马上前去那座皇陵瀑布救人。   皇陵瀑布上游,一处山林中,赵戎停步,拉住了要乱跑摘果子的小芊儿。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估记起了时辰。   根据他救下的那些皇陵工匠,在昨日离去前留下的那一份皇陵地图上所记载。   进入这座大离皇陵的办法并不难。   虽然连天志境修士都难闯此地,但是只要掌握了相应的机关术,那便是畅通无阻。   估计这也是雪蚕等弦乐离女们要把皇陵工匠们灭口陪祭的原因。   那些皇陵工匠离去前,把这些机关术全写了下来给赵戎。   不过他们还特意强调了一点。   由于皇陵的保密措施,进入皇陵,不仅需要机关术,还必须要在特定的时段进入。   分别是白日的申时和午夜的丑时。   在来这里前,赵戎又将地图仔细看了两遍。   发现这些皇陵工匠们写的确实十分详细,甚至一些他不需要去的皇陵区域的作用和机关布置,都事无巨细的标记了出来。   赵戎好奇的多瞧了几眼,便挪开了目光。   其他那些陵墓石室里确实是藏有不少金银财宝,不过他既不需要这些东西,也对盗皇陵之事不感兴趣……   所以等会儿带芊儿过去,只要照着这上面写的去做就行了。   他点点头,心里大概有了底。   另外……   “不过得防止芊儿这丫头好奇心爆棚,到处乱跑……”   赵戎心里笑了笑。   目光从天际收回。   此时离下午申时还有段时间,先不急着去皇陵救人,他决定先顺路赴会之兄之约。   这也是赵戎出门一趟要做的两件事情,办完了之后,就回去专心想办法捞月。   皇陵瀑布上游的河边,一片竹林内。   隐隐约约似乎是有一片新修建的建筑物。   清一色的翠绿色竹林小屋,在秋日竹叶稀疏的季节十分显眼。   屋顶冒出淡淡的炊烟,又增加了几分烟火气。   赵戎带着好奇张望的小芊儿来此。   这位张师兄带着妻儿仆从家前来为大离先帝守灵的住所,就在皇陵瀑布的上游不远处。   不过赵戎估摸着,他们应该也是不知道皇陵的入口,只是大致知道些皇陵所在的区域。   于是在此落脚驻扎。   眼下,竹林中约莫有十来座屋子。   其中,这些片建筑的边缘处,有一座只是被低矮篱笆简易圈起来的竹院。   院门半敞。   屋前正有一个青年儒生,一身黑色长衫,似是午后沐浴更衣过,黑发披散肩后,被四方清风不时的拂起。   正跪坐在院内茶座的右侧榻上,左手抓着书卷,右手撑着太阳穴。   闭目,微微垂首,似睡似醒。   身子随秋风轻晃。   他手旁茶杯的缭缭茶雾正从他脸庞飘过。   青年儒生面瘦唇薄,脸上的坚毅弧线,宛若刀削斧劈。   “会之兄,你倒是会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赵戎朗声笑唤。   青年儒生缓缓睁眼,平静看去。   一位年轻儒生正抄着袖子,停步在院门前。   笑看着他。   守约而至的年轻儒生身后,还跟着一个俊俏小姑娘,气质仙灵,寸步不离前者,此时她正移目左右,观察着四周环境,不时的还打量一下院内的他。   张会之从赵芊儿身上收回目光,看向笑容清澈的赵戎。   “子瑜兄,你来了。”   他微微笑了笑,从塌上站起身,轻轻吐了口气,眼帘半垂着,似是还未睡醒。   起身时也身子微晃不稳。   有一种午休后的恍惚与平静。   “小弟当然要来,不来哪里能知道,祭月山周围还有会之兄这处清风竹林的偷闲好去处,哈哈,会之兄可愿带在下一起偷闲?”   赵戎笑语。   张会之轻轻颔首,站在塌前,朝院门外的年轻儒生抱拳,行了一礼。   “子瑜兄,请进,求之不得。”   赵戎这才抓起儒衫衣摆,迈入门槛,带着赵芊儿施然入院,来到了茶座前。   “陛下没有派人来请会之兄去参加庆祝大典?”   张会之摇摇头,“在下为臣,代陛下与太后为先帝守陵,不适合参加这等热闹之事。”   他看了眼赵戎,“况且子瑜兄不也是没有去吗。”   “我不一样。”   赵戎笑笑,左右看了看安静的竹林院落,叹道:   “好地方啊,竹叶清风,山雾明月,又有茶酒诗书相陪,妻儿忠仆相伴……守陵三年,亦是修心养性三年,忠义礼信皆不误,修身齐家亦两全,待会之兄出山之后,就是要治国平天下了啊。”   赵戎语气玩笑。   张会之认真摇头,“吾一介愚儒,不敢痴望。”   这时,旁边北屋门开,一个朴素妇人端着果盘酒壶,毕恭毕敬来到茶座前。   妇人举止端庄,低头,齐眉举案,将美酒与盘中点心端上桌子。   “赵公子,请慢用。”   她朝赵戎恭敬行礼。   赵戎摆摆手,赶忙伸手,去帮忙接过盘子,无奈笑道:   “嫂子,不必多礼,我叫赵子瑜,唤我子瑜即可。”   张会之没去看妇人,他跪坐塌上,腰笔挺,面色平淡,这时伸手,将赵戎帮忙的手按下。   “客随主便,这些小事交给拙荆做即可,哪里有让客人做的道理。”   赵戎看了看严肃刻板的青年儒生,还有守礼朴素的妇人,只好点点头,收回手。   然后,他悄悄侧目,瞧了眼旁边的小芊儿。   眼睛正盯着新端上来美酒的小丫头收到眼神后微愣,旋即明白了过来。   戎儿哥这是让她学学‘别人家的妻子’啊。   小芊儿鼻子轻轻哼了两声。   唔,当儒生之妻都要‘卷’起来吗,况且她又不是不守礼,在人前,她和小姐也是很给你赚面子的啊……哼哼,而且……而且你怎么不学学人家儒生张会之,只有一个糟糠之妻,一个孩子,你呢,想要几个?花心戎儿哥?   小芊儿不甘示弱,也斜着眼,给了赵戎一个看看‘别人家夫君’的小眼神。   赵戎:“……”   就在小两口悄悄眉来眼去之时。   张会之朝简朴妇人问道:“芸娘,复儿呢?”   妇人低眉顺眼道:“复儿午时小憩了片刻,然后接着上午相公为他布置的那些功课,做了一个时辰,做完后,在北屋静心练字,写到了现在,等相公继续布置功课……”   “让他继续练字。”   “是。”   简朴妇人应了声,退下。 第五百一十九章 偷来浮生半日闲   竹林小院内。   张会之转头,看了会儿北屋方向,门内隐隐有个木讷少年低头抄书练字。   来自思齐书院的青年儒生安静片刻,转目看了眼西侧厨房的方向。   那儿,几个缺胳膊少腿或毁容的可怜老仆,正在路过的简朴妇人的招呼下,忙碌了起来,劈材烧水,取酒做菜。   不时传出几道喘气和咳嗽声。   赵戎似乎也注意到了厨房那边的动静,他瞧了眼其中一个似乎被火灾毁去面貌的老仆,正被柴烟呛得咳嗽着。   毁容老仆像是又呼吸道的恶疾,竟还不时取出一杆吊有烟袋的铜旱烟枪,抽上个几口,面色潮红的舒口气。   其他几个老仆亦是类似,各有毛病,风烛残年。   “会之兄,要不算了,不用忙活这么多下酒菜,咱们小酌几杯,聊聊天,另外等会儿还有些事,就不留在会之兄这儿吃晚饭了。”   赵戎忍不住诚恳建议了句。   张会之似是回过神来,从厨房那儿抽回目光,随后像是发呆的看了赵戎一会儿,坚定摇摇头。   “子瑜好不容易来为兄这儿……得好好喝一顿酒,好菜……也不能少,否则为兄心中有愧,子瑜安心享用即可,不用担心后厨,拙荆自会安顿好。”   他半垂着的眼帘抬了起来,从不久前沉睡的困意之中完全醒了过来,宽慰赵戎。   后者看了眼天色,距离下午的申时还差些时间。   “行,那就听会之兄的。”   赵戎笑了笑。   这时,身后站着的小芊儿悄悄捏了捏赵戎腰间的软肉,然后不得他反应,就轻哼一声朝后厨走去了。   “我去帮帮芸娘姐姐。”   哼,以往在外人面前,她哪里没有守礼贤惠了,戎儿哥就是选择性看不见,还搬出‘别人家妻子’来……   小芊儿有点小委屈。   赵戎嘴里轻轻‘嘶’了声,小丫头没轻没重的,回头得对她小屁股加倍奉还。   他暗道一声,看了眼偷偷倔气跑去后厨帮忙的小丫头背影。   “子瑜,你怎么了?”   张会之看了眼年轻儒生脸色,关心了句。   “啊,没什么,对了,咱们刚刚聊到哪了?”   赵戎回首岔开了话题。   张会之先没回答,而是拿起桌上酒壶,递了一壶给赵戎。   竹林下,坐榻上,秋风里,两位书院儒生一人一壶异国美酒,举手相邀。   “子瑜夸我修身齐家,为兄愧不敢当。”   “有何不敢当的,咱们儒生管他的三七二十一,首先就是要脸皮厚,收到夸赞之后,谦虚归谦虚,但可不能真谦虚了,心里得想着‘试问谁不知道’。当然,嘴上是不能说的,但是万一成了呢?”   “……”   “子瑜真诙谐。”   “这秘诀,一般人我不会和他说。来,咱们走一个。”   “……”   一道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声,响起在桌上。   “嘶……会之兄家的这酒够辣!”   “是寒舍的老仆所酿的家乡之酒,子瑜兄喜欢吗?”   “不错,够味,上一次喝到这种酒还是在……”   “哦?是在?”   年轻儒生点点头,“在上一次。”   张会之:“……”   黑色儒袍的他,无语片刻后,点头道:“子瑜喜欢就,等会儿,家中老仆还有一道拿手菜送上。”   “哦?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张会之点点头,看了他眼,忽好道:   “子瑜,可否让为兄看看你腰间那枚玉?”   青君的玉牌?这可不行,她若知道有其他男子碰她玉牌,肯定会生气的,最难哄的那种。   年轻儒生本欲摇头,不过摸了下腰间几个悬挂物件后,又问了句,“会之兄是说哪枚玉?”   张会之伸手,指了指赵戎腰间的林麓玉壁,眼睛盯着它,“是这个身份玉壁,为兄也有一枚思齐的,想瞧瞧区别。”   赵戎微愣,欣然点头,“这个的话,没问题。”   他解下腰间玉壁,递给了张会之。   后者接过,同时解下他自己的思齐身份玉壁,低头一起打量了起来。   赵戎没多想,笑了笑,“其实也没太大区别,我以前见过思齐书院的士子玉壁,都是相同的功能,身份证明……临危保命之物……方便书院师长定位的位标……除此之外,听说一些士子师兄们,还会把它淬炼成本命物,不过在下这枚士子玉壁,只是临时的,不方便淬炼。”   他顿了顿,失笑道:   “说起来,我之前经过终南山,还从一位好友那儿,得了一枚蓝田灵玉,可以淬炼士子玉壁,一直放在包袱里吃灰……”   “听文若说,他家的蓝田灵玉,在思齐书院那边的士子群体里,万金难求,十分抢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张会之暂时放下手中玉壁,抬首,“哦?子瑜说的这位文若兄,可是终南国兰溪林氏的新任家主……林文若?”   赵戎点头,笑道:   “正是他,会之兄认识他?”   他说着,顿了顿,点头:   “是了,文若也是思齐书院出身,会之兄认识他不奇怪。我之前见过的思齐士子玉壁,就是文若的,当时我也是向他讨要来,左瞧右瞧,好一翻打量,现在有了林麓玉壁后,发现其实都一样。”   张会之颔首,看了眼南边,“这位林师弟比在下小两届,不过名字却是让在下如雷贯耳,现在思齐书院只要是还留在望阙洲山下诸王朝走仕途大道的士子,哪里有不知道他名字的……”   今日一身黑衫的青年儒生此时脸上露出些向往神色。   “这位林师弟年纪轻轻便继承了一个八百年士族的家主之位,最关键的是,他还不是简单的守成,而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听人说,这位林师弟好像利用一场十分凶险的儒道之辩,在一位很厉害的挚友帮助下,覆灭了终南国一座千年道观……具体我不太清楚,不过听说他眼下已经成为了南方终南国的真正掌舵者,代天子牧民,推行新法,施展抱负,终南国势蒸蒸日上……”   张会之收回目光,在赵戎莫名含笑的注视下,认真道:   “这已经不是用一句简单的出身好能概括的了,这位林文若,林师弟,和他那位挚友,定都是人中龙凤,担得起这份名气,可惜不能一睹真容。”   “先帝还在世的时候,在御书房翻看邸报,也曾在我面前感叹过几次,咱们大离何时才能养士养出一个兰溪林氏来。哎,我等大离儒生惭愧。”   张会之一叹,摇摇头。   赵戎听到他嘴里那句“一位很厉害的挚友”后,眨眨眼,笑而不语。   张会之不是傻子,相反还很聪明敏锐。   他忽的一愣,多瞧了两眼身前的年轻儒生,眉头微凝,试探道:   “当真?”   赵戎理了理袖子,抬头一笑,谦虚道:“会之兄谬赞了……恩,人中龙凤,试问谁不知道?”   “……”   不是说后面的是心里话吗,好家伙,你直接说出来了……   张会之身子微微后仰,又仔细端详了几下赵戎,噎住了好一会儿,才感慨道:   “没想到竟然已经一睹真容了。”   ……   就在庭院内两个儒生把酒言欢之时。   不远处的西厨内,赵芊儿,芸娘和几位老仆正在忙碌着菜肴。   不过小芊儿大多只是在给芸娘搭把手,聊聊天,偶尔瞧一眼其他老仆做的菜。   不多时,她递给芸娘一个瓷盘后,看了看左右,见各人的下酒菜做的都差不多了,便取出了一根银制小勺。   赵芊儿游走于厨房内,一道一道菜用银勺‘品尝’了起来。   这时,她在那个咳嗽的毁容老仆面前停步,瞧了瞧老仆正在做的一道有点奇怪的菜肴。   “咦,你这是什么奇怪菜?”   赵芊儿忍不住又多瞧了眼。   锅中的菜,一根一根的,像粗面条,呈长条状,两指长度,好像还倒了些辣椒油上去,气味有点辣鼻。   老仆后退一步,行礼道:“小人家乡特产……”   随后,便说出了两字的奇怪名字。   赵芊儿好奇嘟囔了遍,手里抓着银勺,又捏了捏小鼻子,鼓嘴瞪了会儿锅里,片刻后,她还是以防万一的尝了口。   小芊儿桃腮鼓起,嚼了嚼,安静品味片刻,辣的嘶嘶吸气,不过却点了点头。   “咦,还行,有点辣了,不过辣的有味,戎儿哥应该会喜欢这个……这个什么来着……”   她看向老仆。   后者笑着点头,又复述了一遍二字菜名,听到她说院子内那位贵客公子喜欢,残疾毁容的老人很是高兴。   二人简单聊了会儿,小芊儿便又背着小手,去尝别的老仆的下酒菜了。   另一边。   秋风吹拂的院子内。   张会之感叹完后,没有马上把手里的林麓玉璧还给赵戎,而是又专注听赵戎解释了一番。   他轻轻一叹,看了眼东边祭月山的山顶。   两轮与大日争辉的明月,依旧高悬,受祭月山方圆千里内的万民膜拜。   黑衣黑发,面孔刀削似的青年儒生愈发叹息:   “欸,子瑜,为兄早该想到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子瑜认识终南山那位林师弟,还被他赠宝玉,这可不是一般朋友能有的待遇……那场传闻中的儒与道之辩,原来是子瑜在其中帮了大忙。”   “就和……就和眼下这场封禅大典,子瑜一手操办大获圆满一样,小陛下与太后娘娘能请到子瑜帮忙,真是大离之幸,朝廷之幸。”   不知为何,张会之仰望祭月山方向,神色有些怅然起来。   赵戎又喝了口这很辣的酒,想起了某位埋着青山下的故人,高兴情绪也渐渐落下,平淡的摇摇头,“会之兄过誉了。”   榻上,这两位面对面端坐的对饮儒生之间,一时无话起来。   一人仰望远方,一人垂目喝酒。   似是各想各的事。   果然,酒入豪肠,便酿成了‘故事’,欲随酒气一起吐露。   张会之注视明月,轻声:   “子瑜既然是抽这个时候来找为兄,那便是要决定一去不回了,和咱们大离做最后的告别。”   赵戎点点头,又摇摇头:   “若无必要,应该是不会再来了,不过也不一定,若是那天会之兄又想找在下喝酒,自可托鸿雁寄书一封,在下再寻个如今日这般风和日丽的下午,沐浴赴约便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人生何处不相逢……好个人生何处不相逢。”   张会之呢喃了几遍,突然回头道:“所以子瑜是真不考虑学成之后,来大离辅佐陛下了吗?陛下对子瑜的孺慕,我们这些身边人都是能看出来的。”   他语气复杂。   既有歆慕又有惋惜,还有纠结。   膝盖上的那只不起眼的手,抓住了玉璧,微颤着,似是抓紧。   赵戎也没完全把话说死,只道:“再看吧。况且陛下不是还有会之兄吗,我倒是觉得,有会之兄一人足矣。”   张会之却是点点头,已然明白身前儒生的心意。   无心在世俗王朝建功立业。   他长吐了一口气。   桌下攥着玉璧的手,也松了些。   张会之严肃道:   “子瑜,为兄其实很早就关注这位在终南国施展抱负的林师弟了,他的事迹为兄也大多知晓,因此,一直有个问题,很想很想请教他一番,只可惜所隔山海,难以结交。”   他顿了顿,看了看身前安静倾听的年轻儒生。   身子不自觉的前倾,靠近后者:   “子瑜,你认识林文若,还是知己好友,应该很了解他,为兄想求子瑜兄,给个解答,不知可好?”   欲喝酒的赵戎放下酒杯,瞧了瞧他,略微思索后,轻笑道:“会之兄尽管问,知无不言。”   张会之看着继续仰首畅饮一口的年轻儒生,沉默少顷,道:   “子瑜之前夸我已经修身齐家,欲治国平天下……是否齐家暂且不说,平天下也不敢妄想,只说剩下两个。”   “吾一直恪守圣贤与书院师长教诲,致力修身。”   黑衣儒衫的青年儒生拍了拍清风两袖,直起腰杆,凝目正视前方。   “只为能如终南国林师弟那般治国,做无双国士,匡扶社稷,辅佐陛下。只是,若有一日……修身与治国抱负冲突,只能择其一,吾该如何取之?” 第五百二十章 酒,老儒,墨侠剑,和幽容的字(上)   赵戎闻言,认真了起来,先有些好奇的打量了一遍正一本正经的张会之。   没有马上开口。   张会之盯着赵戎眼睛,继续道:   “吾听闻,当初林师弟为了推翻终南国国民们头顶上,冲虚观这座大山,先是虚与委蛇,佯娶冲虚观主之女为妻,此女听说亦是他青梅竹马,可是最后……子瑜应该知道……林师弟违背婚约,大婚之日,毁那女子的一世清白,还未过门便成弃妇……”   “在下虽歆慕这位林师弟国士之风,但他此举,确实私德有亏,听说当初也为终南国人们所不齿。”   “可是,站在国家大义的角度,他亏损了私德,但最后事实却又证明他是对的,只有一条路可走,于国于民有益,抱负得以施展……”   今日不知为何,以往不管是在外面还是在家中妻儿面前,发鬓都是束的一丝不苟的青年儒生,此时黑发披肩。   “子瑜。”   此时桌案旁,张会之的身子又往前倾了倾,犀利双目直视赵戎眼睛,沉声。   “吾不解,到底该如何择之。”   赵戎默然。   张会之铿锵有力的话语顿了片刻,又道:   “这些,思齐书院的师长先生们都没有教过吾该如何做,圣贤书上的夫子们也是避而不谈。吾知道舍生取义,但不知道国家大义与自身小义该如何取舍,假若此时的吾,就是林文若,面临这抉择,是该许国,还是……许卿?”   “吾……想听听子瑜的答案。”   赵戎早已放下了酒壶,全程看着他,目不斜视。   他安静听完后,点了点头,然后仰头又小口抿了一口辛辣酒水。   “其实。”   赵戎看了眼张会之肃穆的面色,朝他举了举酒壶,平静道:   “会之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吾……”   “会之兄先别解释,听我说。”   赵戎平静打断。   “其实这就是私德与公德的问题罢了。”   “若是私德与公德可以兼顾两全,那当然是最好,不过这类存在,几乎就是书上的圣贤了。”   “而我等凡人,若私德与公德相冲突,那便……看清楚你自己的本心,选择最对的那一个即可,只要你对自己的选择不后悔,能承担住一切后果,那便就是对的,管那些囔蝇之辈怎么说!”   张会之怔怔:“修身,治国……私德,公德……”   赵戎看着他,点头,“当初文若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我从未在他面前提过这事,因为这就是他的道,他能够承担住这个选择的后果,再来一次他还会这么选,我一个外人,没资格干涉。”   “会之兄也是,虽然不知道会之兄在纠结什么,但是你其实已经有一个选择了,虽然中途,嗯,就像现在这样,犹豫不决,请教我的意见,不过你目前为止的所作所为,其实一直都在往那方向默默靠拢,不是吗?那何必要问他人。”   黑衣披黑发的张会之低头呢喃,“吾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吗……那到底是什么呢……”   赵戎旁观者清,觉得在临走前,可以帮这位挺谈得来的朋友点明,让他少点彷徨。   “会之兄一直敬慕文若的作为,打探他的事迹,知道他私德有亏后,亦是犹豫,而不是果断唾弃……这其实就是会之兄的答案。”   张会之彻底沉默了。   赵戎伸手,将张会之放下的酒壶往前推了推,后者楞楞探手,摸索到酒壶,拿起,痛饮一口。   “公德吗……吾……吾知道了。”   张会之呼出一大口酒气。   如释重负,桌下,那块抓玉壁的手彻底松开了。   “子瑜,我知道了,但我还是有一事好奇。”   “什么事?”   “假若是你,你如何选。”   赵戎笑了,悠然喝酒道:“我只许卿,因为……我没有国去许。”   张会之略愣后,失笑摇头。   “子瑜只修身,只对佳人们负责吗……难怪头也不回的拒绝了陛下与娘娘的邀请……不过,子瑜活的确实是明白,且快意。”   他感慨的看了眼后厨方向,那里有一位俊俏可爱的小姑娘,正在为心上人试吃食物。   她被子瑜带来,应该就是他的佳人吧。   赵戎点头,又摇头,“其实也是小聪明罢了……至少到现在为止,都是如此,我不用纠结选择,但若假设真遇到了,一定要选……”   年轻儒生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张会之点头,认真道:“我明白了,谢谢子瑜。”   赵戎笑着摆摆手,准备接话,只是面前的青年儒生突然回首,朝西厨那边喊道:   “芸娘,突然有点想吃酱牛肉,正好也让子瑜尝尝,村尾的齐兄家里好像还有些,上回去他家喝酒,我提了些菜散过去,留下不少在那儿,你替我去取来。”   后厨中,芸娘,小芊儿还有一群老仆们都转头,一齐看来。   一身素服的芸娘点点头,洗菜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欲离去。   张会之又笑道:“等下。芊儿姑娘要不陪拙荆一起去,顺便再拿些你喜欢吃的?”   芸娘笑着也邀请。   赵芊儿转头看了眼赵戎,后者朝她点头。   不过小丫头还是摇摇头,拒绝了,也没解释句,就继续在厨房里转悠了起来。   她寸步不离戎儿哥,不让他脱离视野。   赵戎无奈,朝张会之耸耸肩。   后者也没生气,朝简朴妇人叮嘱道:“那就把菜盘全取回来。”   芸娘颔首出门。   张会之回过头,放下酒壶,没有再去看后厨那边。   赵戎看了眼天色,已经申时了。   他挪了挪坐的有点僵硬的屁股,换了个姿势坐着。   张会之似是看出了赵戎准备找机会告辞的想法,轻声道:   “子瑜,若是不急,还有几道菜,可以尝尝再走,另外,为兄今日其实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和一个故事要讲。”   赵戎有点不好意思的咳嗽了声,一本正经道:“什么问题?嗯,不急的,会之兄的故事,在下愿闻其详。”   张会之转头看向天际,眼神中带着些渴望:   “子瑜见识非凡,可否说说你心中,我辈儒生的公德是什么光景。”   赵戎挑眉。   哦,也就是问问咱们儒家的终极愿望呗?   你要是这么问,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咳咳。   这可是助攻题啊。   他悄悄点头。   下一秒,只见秋风扫竹叶的院子内,坐榻上。   有一个年轻儒生低头整了整衣袖,正襟危坐,抬手正经道: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振聋发聩的话语,在院子中四处回荡,惹得后厨的众人都忍不住侧目打量。   绕是已经预先怀过不小期待的张会之,此时此刻听闻了这“横渠四句”后,也是面色呆住。   震撼惊愕。   他直愣愣看着赵戎,嘴里忍不住轻声复念。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好一个儒生公德,离人张会之……愿往之!”   张会之拍案而起,仰头大笑三声。   旋即他头一转,朝北屋方向道:   “复儿,将赵先生这句醍醐灌顶之言,抄三千遍。”   “是,父亲。”   北屋中,正埋头练字对外面动静不闻不问的木讷少年搁笔应了声。   少年起身,朝赵戎方向,恭敬的行一个大礼,旋即继续伏案,开始抄写起了“赵先生语录”。   三千遍。   赵戎放下酒壶,挠挠头。   “咳咳,会之兄,其实没必要这么夸张,孩子能记住了就行,写这么多其实没什么必要。”   赵戎一时有点不好意思。   好家伙,他就是想安静的装个逼而已,哪里想到,还给人家小朋友增添了学习功课的沉重负担。   这个真的属实是良心不安。   赵戎有点不敢去看北屋那边了。   欸,谁还不是小朋友过来的?被突然加作业什么的,简直深恶痛绝。   张会之摇摇头,“就得多向子瑜这样的先生学习。能听到子瑜的教诲,是犬子一生之幸,长大后他便会知道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头不转的大声道:   “再加三千遍。”   “是,父亲。”   北屋内的木讷少年认真点头,目不斜视。   赵戎:“……”   张会之举起酒壶,痛饮一口,“子瑜金玉良言,当浮一大白。”   二人畅快干杯。   张会之抬手抹了抹嘴,然后大袖一挥,叫桌上的枯黄竹叶一扫而尽。   咚~   青年儒生将酒壶轻轻搁在桌上。   “子瑜,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当初未被林麓书院录用之事吗?”   赵戎笑着点头,随意道:“记得,后来会之兄一路南下,历练成长了一番,最后不是顺利进入思齐书院了吗?也算是因祸得福。”   张会之点头,又摇头,朝他举杯轻声道:   “子瑜只说对了一半,其实那个姓张的落榜书生,意气南下的途中,还发生了很多很多的故事。”   “哦?”   “不过眼下现在时间有限,为兄只能简短的讲最重要的一个了。”   张会之看着赵戎,“子瑜,路上我落魄失意,直到……遇到了一个贵人,是他激励且资助了我……我最后才得以如愿进入思齐书院圆梦。”   赵戎好奇,“这是哪位贵人?”   张会之突然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   就在院子内的气氛安静下来时。   后厨内,有一道下酒菜率先做好了,出锅。   正是那位抽旱烟的毁容老仆所做的菜肴。   老人动作熟练的将这长条状面条似的菜盛进盘子,中途一阵咳嗽袭来,他捂嘴咳了几声,颤动嘴皮嘴噙住了那根吊着烟袋的铜旱烟枪,猛吸了几口。   被大火融毁的脸上涌出一股病态舒畅的潮红。   这毁容老仆端起一盘家乡菜,朝院子中走去,只是刚走到半路上。   “等等,让我来让我来。”   在后厨里逛的无聊的小芊儿一溜烟的跑来。   气氛正冷却下来的赵戎与张会之二人,此时被这动静吸引了目光,皆偏头看来。   赵芊儿拦在了老仆面前,二话不说的从他手里接过了菜盘。   “我来端,你回去拿别的菜……对了,你这家乡菜叫什么名来着……辣条,对吧?唔,好奇怪的名字。”   赵芊儿头一甩,嘴里边嘟囔着,边端着盘子,朝笑容逐渐开始收敛的赵戎走去。   她背后,毁容老仆站在原地,朝这俊俏少女与年轻儒生的方向,笑着点了点头。   他转身,朝相反的厨房方向走去,只是,才刚走几步,满面笑容的毁容老仆动作自然而然的取出了那一根铜旱烟枪。   这一次,没有要咳嗽。   老儒生低下头,静静的解开了老烟枪上吊着的鼓鼓烟袋。   他平摊开一只枯瘦手掌。   烟袋倾倒,从中滚出一粒铭刻四条天痕的血红色小珠子。   这个死里逃生却被烈焰毁容的老人仰头,吞下了一粒四品金丹。   空气突然死寂了下来。   背对院内众人的老人,在身后的一道道目光之中,他这幅模样就像是馋嘴老人,在偷吃一颗糖豆。   只不过,这粒“糖豆”在刚刚滚出烟袋那一刻,便飞速散发出一股恐怖至极的危势,笼罩这座小小院落。   同时也是在这一刹那间,端盘子走在半路上的赵芊儿猛然回首欲要阻止……   然而。   老儒生已经平静的吞下了金丹。   赵芊儿的头只回转到了一半,整个人便已僵立在了原地。   纹丝不动。   与她一样被定住的,还有一柄已经抵达了吞丹老儒生后脑勺一尺处的一晶莹小剑。   只可惜还是差了一尺。   被禁止住的一女一剑,在秋风扫落叶的院子呢,形成了一幕奇异的画面。   而那老儒生微微仰头,闭目,后脑勺离这柄“秋千”更近了,颤鸣的剑尖几乎要触碰到了他白发稀疏的头皮。   但终究是无法再前进哪怕一厘一毫!   被定在原地无法回头的赵芊儿,纤细娇躯和秋千的剑身一起颤抖起来。   万般挣不开。   重返金丹境的老儒生闭目,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丑陋扭曲的脸庞上,带着一抹病态的晕红。   似是在品味一道这世间最美味的佳肴……不,是第二美味。   第一美味之物,当然是不远处那个正沉默的儒生即将流露的绝望。   老儒生抬起松弛的眼皮,原地转身,抬起两根枯指,抵着剑身,挪开秋千,他朝前慢慢走去,经过面带僵硬笑容、眼神瞪圆吃人的俊俏少女身旁,随手接过她手里还端着的热腾腾“家乡菜”。   竹叶飘落、寂静无声的院子里。   老儒生一手抓着烟枪负后,一手端着菜盘,在赵戎默然的目光下,踱步来到了其与张会之所在的桌案前。   从刚刚起便一直不说话的张会之,看了眼老儒生,随后他轻轻转头,看向了南边的大魏方向,没有去看赵戎。   “子瑜,这位秦老就是为兄的那位贵人……当初我落寞南下,也是大魏秦氏接济了我……”   赵戎似是没听到黑衣青年儒生说的话,他侧着头,正默默的看着模样已经大不相同的佝偻毁容老人。   年轻儒生没有表情。   也没有回话。   秦简夫弯腰,将这盘他辛苦寻找并复原出了大概的“辣条”,摆在了这位年轻儒生面前的桌子上。   然后。   老人笑了笑。   “尝尝。”   全场寂静,只有北屋传来的伏案少年的写字声,节奏丝毫未变。   年轻儒生微微垂下眼睑。   默默盯着桌上这盘他曾“苦苦寻觅”,现在终又被故人带来的大魏特产,某刻,轻轻点头。   “谢谢。” 第五百二十一章 酒,老儒,墨侠剑,和幽容的字(中)   “归,这次我有几分生机?”   “九分。”   “九分?那……满分是多少?”   某座随着主人一起已经凉了半截的心湖中,灰暗的色彩又变得明亮了些。   “十。”   归轻轻吐出了一个字,然而也不待某年轻儒生急速下坠的心燃起希望,它便又瞥嘴道:“所以,你是一分没有。”   赵戎:“……”   你以为你很幽默?   “按道理,在当初你设计的那场烟花下,这老畜生应该是活不成的,就算是反应及时,立马止损,果断以一枚辛苦修炼半生的金丹毁去为代价,换回了一条小命,那也是苟延残喘,半死不活的。”   归认真点头道:   “恩,他这副丑陋老仆的可怜模样,倒是符合常理,只是可惜咱们之前大意了,没认出来他。其实本座也没有想到,他竟还敢亲自过来复仇,关键是他还是以这诡异方式……”   “话说,这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一枚四品金丹?赵戎,这老畜生刚刚用的古怪法子,应该是一门山上十分少见的外丹奇术,直接吞丹,借丹重返金丹境……这路子真的很邪门。”   赵戎平静:“我是一分生机都没有?”   归点头,直接道:   “这是四品金丹境,接近上三品金丹的存在,不是什么七八品阿猫阿狗的杂丹,这老畜生又是正统的儒家修士……”   “赵芊儿虽然是天姿卓越的剑仙胚子,但是越一境抗衡天志境修士倒还行,要她越两境和金丹境打,根本不可能,痴心妄想。”   “赵芊儿和你一起上,都接不过他三招。所以,一分生机也没有。”   它叹息了声,顿了顿,又道:   “恩,这是没有任何意外的情况下。呵,不过按照本座经验,这种险境之中,一般合格的气运之子,天之骄女等存在,身上的意外会很多的,比如师长宗门啊,前辈相好啊……嗯,按道理都能紧急冒出来,救一条命,甚至帮忙反杀都说不定。”   剑灵说到这,笑了笑,似乎此时此刻,它与赵戎一起正在面临的并不是被金丹境敌人一指按死的绝境。   “你说是吧,赵大公子?”   “……”   赵戎安静不语,似是沉思。   归一脸认真道:“喂,赵大公子,你应该也有意外的,对吧?”   赵戎这次开口了,但却是反过来凝声问道:   “可能是高手的小白叔不在这儿,那枚能报险的临时士子玉壁被张会之骗走了,我现在全身上下只有一片晏先生赠送的枫叶,可以当做一次意外……归,你算不算是我的另一个意外?”   剑灵摇头,“本座离开不了你的眉心轮,当初的修为连万分之一都没剩下,帮不了你。赵戎,要不咱们团灭前,抓紧时间一起骂这老畜生几句?能解一口气是一口气。”   心湖中。   它笑了起来。   赵戎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对不靠谱的剑主与剑灵,都已然无计可施了,苦中作乐。   因为二人唯一可使用的“意外”,只有晏先生的枫叶,而这位看中赵戎的先生,也只是金丹境,与秦简夫旗鼓相当。   他赠送的枫叶,至多撑一会儿。   年轻儒生最后笑了句:“归,你不怕死?”   剑灵蔑视桀骜:“本座已经死过一次了,有何好怕的。反正也没对你这个剑主抱太大希望,而且也没赵大公子那么风流,有这么多的红颜知己,怕它个锤子!”   “倒是赵大公子你,大难临头,害怕不害怕?遗不遗憾?后不后悔?”   年轻儒生平静摇摇头:“害怕,遗憾,后悔,恐惧……都有,正充斥在我心头,但是,所有的它们加在起来,都没有我心里另一个念头重。”   剑灵笑晏:“什么念头?”   年轻儒生的语气,难得的温文尔雅:   “老子就是死也要给这老畜生递出一拳。”   剑灵大笑。   ……   很快,赵戎与归在心湖中极短交流便被外面的动静打断了……   竹林小院内,寂静一片。   茶座榻前,有年轻儒生,青年儒生,老年儒生。   或坐或站,气氛诡异。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欲回首的少女与一柄颤鸣的晶莹小剑。   静止在原地。   前者正用力斜着眼眸,看向那个突然金丹境的老儒生。   少女的眼神中,杀气与愤怒色四溢而处。   唯有一侧的北屋中,专注抄书的少年,书写的刷刷声依旧,一如之前。   院中榻前。   就在赵戎垂目平静点头,道出了一声“谢谢”之后。   秦简夫脸上的笑容更甚了些。   虽然当初雍贵儒雅的面容被难以想象的烈焰融毁,脸上是一团扭曲的肉瘤,连笑都看不真切,但是嗓子中连连的‘嗬嗬’声,能证明他是笑得愈发开怀了。   赵戎似是对这些外界动静置若罔闻。   他眼帘低垂,看着桌上的菜,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秦简夫与张会之亦未催促,只是注视着他。   某一刻,榻上端坐的年轻儒生抿了抿唇,腰杆笔直的上半身略微前倾,取过一双木筷,先是放在两掌之间搓了搓,然后捏着筷子,夹起盘中的一根辣条,用手接着,递入口中,面色认真的品尝了一下。   动作儒雅悠缓。   不急不慢。   秦简夫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意外’的年轻儒生。   若其心中是这个想法,那他便更开心了。   老儒生一手负后,另一手探出了一截枯枝似的手指,将桌上一壶快见底的酒壶,往赵戎方向推了推。   “味道如何?”   老人嗬嗬笑语。   像是一个精心给客人准备美味菜肴的厨师,语气与目光中都带着难言的期盼,看着品尝的客人。   赵戎停下筷子,抬头看他,嘴里微微吸着气的点了点头。   秦简夫笑了,满意颔首。   “好好吃完。”   年轻儒生顿时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过他手里却是一点也没客气,径直拿起酒壶,旁若无人的仰饮一口。   这是断头饭啊,不过……   赵戎大口喝酒,放下酒壶抹了抹嘴,先是停止了在某个心湖中的交流,然后他瞧了眼酒与下酒菜,不禁嘀咕感慨了句。   不愧是咱儒家老前辈啊,杀个人都这么讲究。   颇有那些死于废话的大反派风采。   不过,能在这方世界吃到亲切的家乡特产辣条。   嗯,这么说来也不太亏。   就是有点……不够辣。   年轻儒生笑饮一口酒。   随后,赵戎又夹了一筷子辣条尝了尝,然后搁下筷子,微微眯着眼,朝目视他的老儒生晃了晃手中酒壶,神色惋惜的一叹:   “酒够辣,是三变兄家乡的味道,但这辣条,你们大魏的不太行,没那味。”   秦简夫笑呵呵。   “将就吃。”   “也是。”   赵戎点点头。   确实没下次了。   秦简夫看着他,目光毫无波澜,丝毫不急,眼底深处似乎还隐隐有些戏谑神色。   张会之手里捏着赵戎的士子玉璧,转头注视着院外风景,另一手紧握着一壶酒。   赵戎重新捏起两根筷子,将其竖起,轻轻敲两下桌,使筷子并齐。   准备把剩下的辣条吃掉。   突然,这年轻儒生的余光像是瞥到了什么,忍不住朝秦简夫身后诧异看去。   秦简夫似笑非笑。   赵戎手中筷子听住,忍不住指了指老人的身后,一本正经道:“真的有人,不信你看。”   秦简夫毁容的脸上,笑容‘和蔼’,轻轻点头,然后十分配合的回首。   身后的院内空荡荡的,除了被定住身子的赵芊儿,和一柄颤抖挣扎的本命飞剑,哪里有什么人影?   老人瞧了一眼院内,神识却已经扫过方圆百里,毫无异样,他又回过头来看着赵戎。   “好吧,好像又走了,你也不早点回头,可惜了。”   年轻儒生佯叹一声,耸耸肩。   找了个台阶下,毕竟他也是要面子的不是?   秦简夫就静静的看着他。   幼稚把戏。   似乎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聊,赵戎垂目,手里的筷子继续向盘里的辣条伸去。   注视着他的秦简夫瞥嘴摇摇头。   而就在老人刚摇头的这一刹那!   整座竹林小院猛然发生了骤变,异象横起。   毁容老儒生身后,有少女转身,并拢两根纤指,隔空朝老人背影,自右向左,倾斜却笔直的挥下。   一道属于第七境墨侠的雪白剑气。   冲霄而起。   顷刻之间,剑气凝聚成一条雪白细线,锁定第五境金丹老儒生的气机,斜直斩向他佝偻的背影。   这道剑气撕碎了空间,速度之快,在空气之中都失去了任何声息。   远远看去,就像是幼童稚子划用木剑胡乱挥出的一道笔直剑痕,无声无息。   然而,只有正在面对它,被它气机锁定之人,才可以真正感受到它独属于第七境强者的恐怖威视。   ‘雪白细线’似是下一秒就要撕裂秦简夫的佝偻背影。   全场空气凝固住了。   “嗬嗬……”   而就在这时,一道细微的笑声轻轻响起。   还伴随着一些咳嗽声。   院内突然之间,光线暗了暗。   重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雪白细线不见了。   这道赵芊儿挥出连元婴境修士都颤栗的第七境墨侠剑气……   不见了。   毁容老儒生的背影依旧留在原地。   安然无恙,纹丝未伤。   此时,老人低下了头,嗬嗬笑着。   笑声从低沉到嘶哑。   越来越大。   “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咳咳咳……”   他负于身后抓着烟枪的那只手里。   不知何时起,多出了一枚小小的灰色烟袋。   原本他从中取出金丹吞下后,它已被重新放回,一直吊晃在烟枪上的。   而此时此刻,烟袋敞开着小指宽直径的袋口,静静的落在了老人枯瘦的手掌上。   全场寂静。   在一道道震愕绝望的目光下。   这只瞧着普普通通的烟袋缓缓的闭合,而那残余的几缕雪白剑气缭绕在袋口,最后也随着袋口的闭合,彻底消散了……   “怎……怎么可能。”   几乎稳操胜券的一招压轴后手,竟然被悄无声息的破去。   赵芊儿眼眸圆睁,忍不住后退一步,呢喃的语气带着匪夷所思与无比不解。   少女的一颗芳心无限下沉。   默契的配合竟遭失败的年轻儒生,眉头猛地一凝,瞪视正大笑的喘不过气的毁容老儒生。   “赵戎,这个局不对劲,很不对劲……”某剑灵的严肃声传来。   年轻儒生的心也是顿时凉了大半截。   这不单单是复仇他赵子瑜一个人。   是有人要杀他……他们! 第五百二十二章 酒,老儒,墨侠剑,和幽容的字(下)   “你背后是谁?谁给你这些的!”   赵戎猛抬头,目光直直注视笑容愈发癫狂起来的老儒生。   眼神如剑锋般凌厉。   眼前的这个老人,已经和他印象中的当初模样大不相同。   半年前在朱雀大街见到这老儒生时,他华服雍贵,高大严肃。   而眼下的他,毁容佝偻,凄惨邪门。   也不知这些日子到底是遇到与经历了些什么,老人身上带着未知的四品金丹与一只神秘烟袋,甚至可能还有些其他后手。   似乎是只找他复仇……   秦简夫闻言没有回答。   安静的将那只灰色烟袋重新挂着铜旱烟杆上。   他身后,欲暴起的俊俏少女与飞剑秋千,再一次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定在了原地。   少女能扭转局面的最大后手,已经被骗出,这一次,老人不用再刻意卖破绽。   而且,也果然如‘那人’的笑语所说,这个跟着赵戎的俊俏女娃身上真的藏着可以抹杀他的东西。   可惜全在给他烟袋与金丹的‘那人’的掌控之内。   想到这,毁容老儒生的脸上从出现起便一直挂着的癫狂笑意,缓缓收敛了起来。   他变得如无波古井般冷漠阴沉。   秦简夫不再犹豫,枯手朝身侧一探,五指隔空一抓,赵芊儿腰间刚要被激活的紫金令牌‘嗖’的一声起飞,挣断绳子,落入他手中。   老人低头,一截枯指微曲,轻轻挑开了些灰色烟袋的袋口。   将这枚象征太清逍遥府天骄种子身份同时起到定位威慑之用的紫金令牌一抛。   紫金令牌一圈圈缩小,划出一条弧线,被吸入了烟袋中。   秦简夫这截枯指又朝不远处悬空的晶莹小剑勾了勾。   秋千动了,不过这一次却不是按照主人的心意出剑。   它一声悲鸣剑吟,旋即不受控制的在滴溜溜一转,剑身缩小,与紫金令牌一样,被吸入未知烟袋之中。   情况不明。   赵芊儿酥胸剧烈起伏一下。   她紧抿唇,眼神依旧杀气腾腾的怒瞪动作平静的老儒生。   然而下一秒,一抹殷红的血线还是从她紧抿发白的唇角弯曲滑下。   剑修与心意相通的本命飞剑失去了联系,宛若鱼儿失去了腮。   少女眼睛发红,却小脸倔强,丝毫不屈。   秦简夫却是并未去瞧身后这个很野的女娃。   他转过头,像是刚刚做完了几件微不足道的杂事似的,拍拍手。   若无其事的朝赵戎方向踱步而去。   毁容老人身子佝偻,一只手的手指间夹着三尺长的铜旱烟枪,同时手心静静捧着那只灰色烟袋,另一只手此时抬起,随意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   动作不急不缓。   一步步的靠近赵戎。   毁容的老儒生看着年轻儒生,平静的可怕。   这回,像是不再去等赵戎吃完断头饭了。   然而院中,却有少女娇躯大颤。   她嘴里艰难的挤出些字来,“你,你,你放了……戎儿哥……”   秦简夫头不回的抬起一根弯曲的枯指。   下一秒,俊俏少女的话音顿住了。   “唔……唔……唔。”   赵芊儿的嘴被一道无形法力彻底封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老儒生佝偻的背影靠近手无寸铁的戎儿哥。   她嗓子里渐渐发出绝望挣扎的咽呜声。   然而赵戎却是没有去看少女。   他直接转头,朝秦简夫无比平静且认真道:   “我死,不反抗,什么死法都配合你……你……放了她,只要放了她。”   少女身子一抖,泪流满面。   秦简夫眼皮抬了抬。   他看见面前这个年轻儒生的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祈求?   “嗬嗬。”   平静到冷漠的老人,终于笑了。   刹那间转身,直接朝怔怔凝噎的赵芊儿走去。   他要先虐杀了年轻儒生在意的人。   就像年轻儒生当初让他在爱子的死亡面前无能为力一样。   一直保持冷静的赵戎突然起身。   死咬牙关,浑身大颤。   “冷静!他是故意激你,保持定力……”归连忙劝道。   不过赵戎却是像被触碰逆鳞的蛟龙,再也听不进去了。   他腮帮子猛的来回鼓起喘息,牙龈挤裂出了血来。   “尔敢!!!”   年轻儒生猛的大吼,似是下一秒便要忍不住冲上前去。   秦简夫置若罔闻,继续靠近。   然而这时。   “咳咳咳——!”   这老人突然面色一白,一阵剧烈咳嗽袭涌喉咙。   他如虾般弓腰,手猛的拍胸,似是要把肚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咳出来。   咳嗽老人手抖的拿起铜旱烟杆,嘴皮子颤抖凑去,噙住烟嘴,胸口猛缩,准备狠狠的吸上一口。   而就在这个刹那,老儒生身后,早已目眦尽裂的年轻儒生果断前迈一步,朝老儒生的佝偻身影,大袖一挥。   “等等不要!”归猛然劝道。   然而却已经晚了。   就在它话语脱口而出之时。   一枚鲜艳火红的似乎不属于深秋的枫叶从赵戎袖中飞了出去……   一叶可知秋。   秋亦知红叶。   叶正红,秋便依旧在。   转瞬间。   整座竹林火红一片。   无数红叶遍布枝头。   似整座竹林都被火焰燃烧,笼罩着年轻儒生,毁容老儒生和俊俏少女等人所在的院落。   原本寂静的四周天地间,也忽然有江水声,风吹枫林莎莎声,书生朗诵声,渔夫唱晚声,幼童牧笛声,船女琵琶声……   声声不熄,声声不断,声声……化为了肃杀禀然的秋意。   正闭目流泪说不出话语的赵芊儿身前,出现了一个面苍发黑的儒衫老者。   这位晏先生投影发冠束的一丝不苟,亦是不苟言笑,着一身红枫色的长袍。   将俊俏少女挡住。   “唔唔……戎……唔……哥……”   看着身前遮住她视野的背影,赵芊儿眼睛通红,此时很想开口,却被封住了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讨厌死了戎儿哥,想喊他赶紧滚蛋啊滚蛋。   不是说好了小白叔不在,是她来保护他的吗?这算什么?都是狗屁的大男子主义,芊儿讨厌死你了!不给二娘子面子呜呜呜……   你赶紧跑啊呜呜呜呜傻戎儿哥……   赵芊儿脚下,一阵秋风携着红叶旋转而起,带着这哭泣少女乘秋意而去。   某位书院经义先生为心爱弟子准备的枫叶投影,静静挡在了俊俏少女与老儒生之间。   一息不到,赵芊儿身影消失不见。   年轻儒生见状,肩膀微微一垮,吐了口浊气。   归的劝阻他知道什么意思,二人默契相通。   秦简夫这个‘咳嗽抽烟’的破绽很可能是故意演出来的,故意勾引他露出后手。   让‘意外’不再意外。   但是。   赵戎愿意上钩,不过却是将计就计。   “能活一个……就行。”   他疲倦低头,没有去看那个骤然恢复如初的毁容老儒生。   他揉了揉脸庞,然后准备再最后摸了摸腰间的白玉牌与巧香囊。   当竹林红叶异象刚刚出现并且一个面苍发黑的儒衫老者身影挡在赵芊儿身前之时,疯狂咳嗽着准备吸烟枪救命的秦简夫,忽然痛苦表情尽数收敛。   老人腰杆直起,脸庞冷漠,先是看了眼那个诱饵似的哭泣少女离去的位置。   又回头看了看那个并未完全中计的年轻儒生。   这小子留下来了?不过……   “都别想跑,嗬嗬……”   毁容老儒生忽然呵笑一声。   下一刹那,老儒生循着某道锁定的气机,身影骤然消失在了原地。   赵戎猛抬头,看着空荡荡的院落。   惊出一背的冷汗。   果然,三息不到。   让他呼吸一窒的事情发生了!   老儒生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了原地,这一次,他秃鹰枯爪似的五指抓在了一个哭红眼的少女肩膀上。   把她带回来了。   老人另一只手上,还两指夹着一片残破枯黄的枫叶。   院落四周,满林红叶哗哗声响。   秦简夫冷眼打量着赵戎,枯手一合,将这枚不久前还火红的枫叶揉碎。   竹林被秋衣熏红的竹叶尽数消散。   老人嘴角似笑非笑,松开五指,挥去枫叶尘埃。   赵戎心情一落千丈。   被冷汗浸湿的后背凉飕飕的。   这是他原先最不愿去想的糟糕情况。   归凝声道:“你们修为太低,被锁定气机也犹不知晓,若无高阶修士的屏蔽手段,那么不管逃的多快,只要在千里之内,不超过三息就会被金丹境修士锁定气机寻到。”   “千里……三息……”   赵戎深呼吸一口气。   他便轻念着剑灵失落的话语,低下头,伸手在袖子里翻找着什么。   不远处,去而复返的毁容老儒生没有马上处置这哭泣少女。   他第一时间抓过他,瞧着赵戎表情,似乎想看到某种让他舒适至极的神色。   只有仇恨至极者才知道,关于复仇,最重要的不是杀人,而是对所恨者的折磨,精神折磨更大于肉体折磨。   不过眼前这年轻儒生此时的反应让他有点好奇。   老儒生饶有趣味的看着低头忙碌的年轻儒生。   赵戎腰间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温暖的热量,是青君的白玉牌。   佳人正在远方想他,轻轻摩擦那么墨玉牌。   年轻儒生低着头,手中动作不停,这次他没时间回应了。   以后可能也是。   赵戎从须弥物中取出了那柄娘亲留下的文剑,跨在腰间。   他记得晏先生曾说。   君子死,而冠不免,色不变。   记忆中,那个面容早已模糊的温柔娘亲又说。   赵氏男儿,当扶剑赴死。   最后……仔细想来,他赵子瑜好像还是个便宜剑主。   有一个便宜剑灵,虽然一直不如它愿,被它万般嫌弃,但也不能真让它瞧不起不是?   秋风骤起的院子内,年轻儒生一手扶住剑柄,挺直腰杆,一手抬起,扶了扶头冠。   心湖中,归有些警惕不妙道:“你要干嘛?”   赵戎语气突然有点惋惜,“可惜了,本来是要狠狠给这个老畜牲一拳的,不过本公子还像是君子,还是个……桃花剑主,得斯文。”   剑灵:“……”   “再说最后一遍,它叫伏矢,不是什么狗屁桃花!”   “哦。”   赵戎轻轻点头,忽道:“归,这一年来我其实一直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你别讲。”剑灵十分不给面子。   剑主却笑了笑,他是陈述语气,不是询问语气。   恩,轮得到你这个小小剑灵来反对?   他笑道:“对于我这么个英俊剑主,你到底是真嫌弃还是假……”   剑灵想都没想就斩钉截铁道:“真嫌弃。”   年轻儒生噎了噎,旋即哑然失笑,笑容灿烂的点点头。   他是真的开心。   总所周知,剑灵的话要反着听。   然后,剑主霎那敛容。   竹林小院内,扶摇境赵子瑜,七尺身躯,平静抬首,扶正衣冠,默然直视正前方四品金丹境老儒生,刹那间,扶剑前奔。   今日秋气飒然,宜赴死。   秦简夫原本平淡无波的瞳孔缩了缩。   见到这只一手就能捏死的卑微蝼蚁,竟然死也不坠心气,主动找死。   从出现以来一直表情或真或假,但心态却始终保持着猫抓老鼠似戏虐的老儒生,突然一口莫名火气上涌。   没由来的怒了!   年轻儒生前奔身影愈快。   朝老儒生冲去。   文剑剑柄上垂落的血红剑穗,覆盖在他扶剑的那只手背上。   五指捏的青白失血。   老儒生猛迈一步,“小畜生,找死!”   年轻儒生沉默拔剑。   心湖内,高楼上,紫衣剑灵低头看着湖中那一尾玄青琉璃色龙鲤光芒大绽,又叹又笑。   院内。   老儒生怒发冲冠,大手将泪眼模糊的俊俏少女往旁边一扔,猛的抽出那杆古旧的铜旱烟枪,与此同时这金丹之怒在老人周身百米内产生了重若万钧的恐怖力场。   年轻儒生身形微滞,宛若斗牛撞入一片无形的泥潭沼泽,速度越来越慢。   他七窍流血,手中剑锋所指方向,丝毫不变。   一寸……   一毫……   一厘……   人进剑进,人死剑停。   秦简夫气笑了。   大手抓着铜旱烟枪,朝已经接近他一米的年轻儒生的天灵盖直接砸去。   然后……   然后有女子代替年轻儒生,轻柔接过了他手中的剑。   再然后。   金丹之威的铜旱烟枪,碎了。   全场死寂。   原来是赵戎握剑的手掌心,曾经被某位书院女先生悄悄写过两次字的地方,突然涌出了一大片墨色。   墨色的源头,是一个‘永’字,一个“正”字。   十个笔画,朴实无华。   却能拆解后构成世间所有圣人造的文字。   墨色似雾似水,渲染开来。   整座竹林小院,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山水画布。   有一个娴静端庄的儒衫女子,从山水画中走出,来到即将相撞的一少一老两个儒生中间。   面容模糊的她一只细手轻柔的拦住赴死的知己蓝颜,一手接过他手中的文剑。   儒衫女子背对毁容老儒生,低着头,将文剑重新插回面色怔怔的年轻儒生腰间剑鞘。   然后还温柔的给他整了整衣角。   女子身后,砸来的铜旱烟枪,无声碎去了。   她墨色的儒衫身影,也淡化了一半。   好似被清水稀疏的墨汁。   儒衫女子宛若无事发生,修长身形不动。   她微微仰起墨色模糊的面容,朝赵戎轻轻摇了摇头。   朱幽容这一道身外身投影无法言语,然而,对于某人而言,却又好像能够传达那句言语……   子瑜,你不准死。   她语气命令。   赵戎默然。   ……   某个爱吃墨写字的儒衫女子很早就知道。   对于她看上的七尺男儿而言,只有当他想到了死的时候。   他才真正会死。   否则,谁能杀他? 第五百二十三章 芊儿一千里,子瑜一百里   赵戎不想死。   他约定了青君,要给她摘一轮明月回去。   他许诺了苏小小,要用一轮天上仅有地上无双的明月换她入家门。   他答应了芊儿,要永远爱护珍惜她下半辈子陪她数星星。   赵戎不想死,但是。   也绝不苟活。   秦简夫拒绝了他视为底线的唯一妥协,不放芊儿走。   这位来自大魏的故人要用他在意之人折磨他。   赵戎还要如何?   继续妥协?痛哭流涕的向这只老狐狸跪地求饶?   用丧失男儿意气的方式,去求一线生机?   这似乎是眼下这九死无生之局的唯一可能解。   也是……秦简夫隐隐期待的画面。   老人的所作所为,老人的迟迟不动手,和一直给他叠加的心理压力与某种暗示。   就是在把他朝这个方向上引……屈服吧屈服吧,屈服了老夫就放了她。   老人不仅要肉体毁灭他,还要精神打败他。   所以。   赵戎整装待发,挎剑正冠。   默然冲锋。   赴死。   所以被赵戎行动藐视的那一刻。   一直冷漠算计的秦简夫暴跳如雷。   “抱歉,是戎儿哥无用……”   年轻儒生那一刻亦是心里轻声道。   所以。   此时此刻,红叶落尽的竹林院内,面对朱幽容的摇头之意。   赵戎没法答应。   他不能辜负芊儿。   也无法侮辱自己。   便只能想到一条慷慨的赴死路了。   赵戎默然的看着身前墨色逐渐淡疏的儒衫女子,耳畔突然响彻起了毁容老儒生不惊反喜的大笑声。   果然,朱幽容的这个‘意外’亦是在这只老狐狸,或者说他背后之人的算计之中。   赵戎转头,平静看去。   秦简夫大手一摄,那只烟枪碎去后依旧安然无恙的灰色烟袋,细小的袋口微开,将这杆铜旱烟枪的碎片吸入其中。   灰色烟袋飞回秦简夫手上。   他一手捧着烟袋,一手指了指从山水画中走来的儒衫女子,冷笑道:   “半步元婴的女修士?啧啧,看样子还是走咱们儒家大道的,不过她这是……书画之道?有点古怪……不过再古怪也只是一道元婴的身外身投影,短时间内无法找到此地并亲至。”   老人重新收敛笑容,平静的看着被儒衫女子挡住一半身子的年轻儒生,点点头。   “你小子后手果然不少,意外也挺多的,是不是还有几个?嗯?前几日那一辆马车失控,车厢倒下的‘小意外’,你有没有印象?那时就发现你小子身上藏着不少蹊跷。”   赵戎垂目。   原来,这老畜生和他背后之人在今日这场死局之前,暗暗做了这么多测试与准备。   煞费苦心,只为万无一失的能杀了他吗?   年轻儒生点点头,“荣幸至极。”   他的手依旧放在剑上,五指紧握的失去了血色,指缝隙间是血红剑穗覆盖。   秦简夫动了。   他朝左走了两步,面朝赵戎与儒衫女子,继续淡然道:   “还有什么意外,赶紧全放出来,看看能不能救你狗命……呵,其实老夫比较好奇的是当日那个跟在你身边,绿衣小厮似的随从汉子,有点让人摸不到底,不过……”   老人话语不停,手捧灰色烟袋,又往院内东北侧走了几步,轻笑道:   “老夫也给他留了点东西,话说这绿衣汉子今日怎么没来,要不给你个机会,去把他喊来?”   赵戎又点点头,指了指芊儿,认真道:   “也行,这丫头知道在哪,让她去找小白叔,我和你一起在这等。”   秦简夫也点点头,皮笑肉不笑:   “可以,就照你说的这么做。不过我要先废了她的修为,碎了她的剑仙胚子,然后划花她这张俊俏的小脸,再用火烧一烧,然后再放她去报信。你先耐心等一等,老夫马上就办好。”   语落,毁容老儒生捧着烟袋,一手负后,面朝东西方向,不急不慢的朝倒在地上的赵芊儿走去。   年轻儒生深呼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身前护着他的儒衫女子。   此前一直安静不动的墨色儒衫女子,没有看他,而是突然抬首,看向四面八方周围。   归忽然警戒道:“不好,这老畜生在渡步布阵,他刚刚在拖延时间!全是假话!他是怕你跟着朱幽容跑了,要封住这片竹林!”   果然,就在赵戎面色下意识一肃之时,远处那个一直目不斜视的毁容老儒生飞快瞥了眼赵戎等人方向,脚步陡然加快。   一座封闭空间的阵法,正在他的脚下生成。   几息间就要完成。   而原本目光凄然绝望的赵芊儿,似乎也发现了场上的这些蹊跷,但她此刻却是不忧反喜,因为她瞧见,戎儿哥好像也终于察觉到了这些。   还来得及,还来得及,可以被那个像朱先生模样的墨色女子带走!   “唔唔唔……”你快走快走。   小芊儿发不出声,嘴里呜呜咽咽。   她通红的桃花眼睁的大大,开心的清泪横流,然而这双朦胧泪眼中,除了对他能活着的欢喜庆幸外……   还有以后再也见不到他的遗憾伤心,与一点儿对于她被丢下后结局灰暗可怖的害怕恐惧。   她不怕死吗?她不怕死吗?她怎么会,不怕死呢……   就在院内气氛千钧一发之际,由一片墨色构成的朱幽容猛然伸手抓住赵戎的右手。   一段很早很早以前就预留下的讯息,沿着赵戎手心墨字传出,迅速传递到了赵戎心湖外,‘扣门’。   被心湖中的剑灵敏锐的‘开门’接收。   刹那间,它惊喜出声:   “一千里,子瑜,一千里!这是朱幽容给你安排的后手!一道笔画可以让你半息间任意方向跳跃一百里距离,两个字,十道笔画,可以让你连续跳跃一千里,刚好逃出这老畜生的气机锁定。”   赵戎深呼吸一口气,低头看了眼手心的两个救命之字,呢喃。   “刚好……够吗。”   归急催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赶快选个方向,咱们逃!本座建议往北,离开祭月山,咱们别去找独孤氏他们,那边可能还有敌人……”   赵戎同意的点点头。   他的手拉了拉安静抬首四望的儒衫女子。   她低下头,看着他。   她面容模糊。   年轻儒生也平静看着她,紧了紧她的手。   他轻轻点头。   似是达成了什么约定。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毁容老儒生突然停步,毛发被烧起的眉头出,今日第一次皱起。   老人似是察觉到了这个‘意外’真的将要变成意外。   即将发生,难以阻止!   秦简夫忽然退了一步,停止了最后一道布阵。   他摆摆手,点头笑呵呵:“也罢,就让这丫头去找你那个绿衣随从,先不伤她。”   说着,老人瞥了眼面容模糊的儒衫女子与年轻儒生牵在一起的手。   赵戎不语,他修长身子似是沾染了身旁女子的墨色,也隐隐模糊起来。   似是下一秒就要消失。   老人见状,看向旁边地上的那个俊俏丫头。   就在这时,也不知是有意无意。   “呜呜唔唔呜呜哇……戎儿哥,你走啊走啊,别听这坏人的话,快跟她走!”   赵芊儿被堵住的嘴,重新放开禁制。   楚楚动人的少女正面扑倒在地上尘埃中,身子不能动弹,她便努力的扬着脑袋,瞪大那双被清泪糊住的眼睛,目光尽力穿过身前佝偻老人的布鞋边沿,在秋日与竹林施舍下的阳光中,去再看一眼年轻儒生的身形与模样。   她又哭又笑,奋声沙哑着嗓子呼喊。   “呜呜呜戎儿哥,你别犹豫,会落入他的圈套的,这是好机会,你快走,去找小白叔……去找小姐……去找朱先生……”   秦简夫闻言,面色如常,悄悄压住欲弯的嘴角,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某位剑灵亦是看出来了这明谋,轻声提醒:“赵戎,别犹豫……”   赵戎点头。   全程都没有去看赵芊儿和秦简夫。   他依旧两眼平静注视着身前这个牵他手的儒衫女子模糊的面容。   似是能透过模糊一团的墨色,看见她此时凝眉的表情。   儒衫女子摇摇头。   年轻儒生牵在她手,点点头。   儒衫女子又静静看了看他,然后回过了头去。   然后。   竹林小院内。   墨色的儒衫女子,身形消失。   某个正又笑又哭又开心又伤心的少女,身形消失。   半息一百里。   年轻儒生低下头,看了眼再次空荡荡的右手,手心处的两个墨字,十道某儒衫女子留下的优雅笔画,正一道一道有序的消散不见。   短短五息。   手心处幽容的两个字全部熄灭。   远方的远方,某个傻楞着四望的俊俏少女脱离了秦简夫的气机锁定。   竹林小院再次恢复了一片宁静。   毁容老儒生转头,颇为意外的瞧着北边方向。   一直沉默不语,作壁上观的张会之目光斜了斜,看着那个不久前饮酒笑语‘不负卿’的男子。   继续留在秦简夫眼皮子底下的年轻儒生轻轻颔首,对归认真道:“我没犹豫。”   紫衣剑灵:“……”   它啊了啊嘴,又无语闭上。   本座说的犹豫是这个吗?你他娘的就不能给自己留意几道‘笔画’!?你赵子瑜用一个字,赵芊儿用一个字,分头跑,或者你三道笔画,她七道笔画,也行啊,虽然难以担保,但是二人都能有不少生机,也算是对她无愧了……   结果,你他娘的竟然全给那个小丫头了……   剑灵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真的没法过了,爱谁谁。   它瞧了瞧外面寂静的院子和那些人投来的一道道奇异目光,想了想,认真朝剑主道:   “能不能把本座也送走?赵大善人。”   赵戎摇摇头,“不能。”   “本座日你大爷。”   竟然是一句新骂,而且不阴阳,十分爷们。   赵戎微楞,然后笑了。   这时,秦简夫轻哼一声,缓缓收回了目光,看向赵戎。   没有去追那个俊俏少女。   这个毁容老儒生瞧了瞧年轻儒生。   然后,他也笑了。   这个结局虽然意外,但老人也挺满意。   赵戎亦是抬头看着他,脸上笑得愈发灿烂。   于是这一老一小两个儒生,都是笑容洋溢。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亲近的前辈与晚辈呢。   殊不知二人之间是血海深仇,今日必死一个。   老儒生点点头,笑语:“这样也行。”   语落,他之前欺身而上,朝赵戎大手摄去。   年轻儒生已经十分知足了,他先是在心湖与破口大骂的归笑着道了句‘等会儿好好听好好学’,然后直接开心笑骂:   “老儿想打爹?你爹我要是皱一下眉,那就下辈子继续当你爹好吧……”   说着,他欲去抽腰间剑,然而手刚碰到剑柄,下一秒便被一直五指枯瘦的手,扣住了手腕。   赵戎右手被反扭成一个惊人的弧度,然后,是一阵骨裂声。   毁容老儒生轻描淡写来到了他身前,先是捏碎他手腕骨,然后将他反抗的几招全部卸去,五指抓着赵戎骨折的手腕不放,继续用力,将那已经碎了的手腕骨捏成了比指甲还小的细碎骨。   “啊……唔!!”   赵戎目眦尽裂,却死死咬牙,鼓着腮帮,忍着不叫。   文剑脱手落地。   这只写字的手,彻底废了。   秦简夫瞥了眼他大皱的眉头,赵戎手腕的碎骨刺破了皮肤血肉,鲜血淋漓一片,都染红了老人如鹰爪似的枯瘦五指。   秦简夫这只手慢条斯理的左右摆了摆,于是赵戎碎去手腕骨的右手,也跟着在秋风中左右无力的摆动了起来,就像被小孩子弄坏的破布娃娃。   血腥味在院子内弥漫。   老人笑容更甚了,这才是开始而已。   他先是又挡住年轻儒生‘软绵绵’挥来的另一拳,然后一根枯指用指甲轻轻将手腕这团模糊血肉中的手筋挑了出来,捏着它,往外抽拉。   鲜红血液,不止的溅出。   赵戎痛彻心扉,牙齿咬出血来,他身子以废去的右手为中心,痛苦扭曲着倒了下来。   老人温柔拉着倒地男子的手,觉得还是不过瘾,他瞧了瞧赵戎死死忍住的面色,笑着点头。   然后,轻轻帮赵戎把右臂生生拔了出来,随手往肩后一丢。   “啊啊啊啊啊——!”   一声嘶哑的吼声。   年轻儒生的断臂落在地上,溅起一片血与尘。   老儒生置若罔闻,伸出布满鲜血的枯手,在赵戎雪白的衣领上仔细擦了擦,然后伸手拿起一杯旁边桌上的茶水,润了润嗓子。   他瞅了眼地上捂着断臂痛苦扭身的赵戎,轻描淡写道:“再叫大点声,呵,这才刚开始呢,要不等会儿试试火?”   年轻儒生笑容扭曲的鼓着腮帮,死死憋声。只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声音有点小。   毁容老儒生放下茶杯,弯腰凑近去听。   “……老……老儿用点力……是没吃……吃饭吗哈哈……”   老人点点头,下一刹那,砰的一声,脚结结实实踩在了赵戎高昂的脑袋上,让他的右侧太阳穴死死贴地。   地面都陷出了一个凹坑。   是赵戎脑袋的形状。   秦简夫垂目往下瞥去。   然而被踩着头颅的年轻儒生却笑了,满嘴血水,眼角裂开,鼻梁断去,却笑得格外灿烂。   “……没……吃……饭吗?”   某个心湖中,某个别过头不忍看的紫衣剑灵闻言后,蓦然笑了,它在湖旁高楼上,捂着肚子,大笑不已。   秦简夫冷笑,想着下一个折磨他的法子,得让他痛不欲生才行。   年轻儒生脑袋被踩,眼睛视野已经模糊起来。   他心里十分不甘,若是光比拼体质,赵戎的异类蛟龙体魄不是打不过这老儒生的体魄。   这老畜生有一颗四品金丹,有灵气修为。   这些加持着秦简夫的肉体,同时灵气还让他能使用各种儒家法术与境界威压,于是,赵戎便如现在这般,被折磨的毫无还手之力……   毁容老儒生踩着他的头,缓缓蹲下,听到脚下传来的一道呢喃声。   “赵氏子弟……流天命玄鸟之血……当持剑……赴……赴死。”   断臂的年轻儒生低着头,缓缓伸出另一只手,五指爬行似的,欲去抓住不远处的那柄娘亲留下的文剑。   秦简夫饶有兴趣的看着,没有阻止。   他微微仰头,无比满足的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是脚下儒生的痛楚酝酿出的味道,是复仇的味道,赵戎的痛苦就是老人眼里最美味的食物。   “吾……与吾儿,都是你害的,赵子瑜,吾要让你也体会一遍……”   脚下。   那只带着血水辛苦‘爬行’的左手,终于触到了文剑剑柄。   血红的剑穗在阳光下更加鲜红了。   秦简夫重新睁开眼,这一次,眼神带着冷漠与暴虐。   与此同时,地上那只手终于颤抖的握住了剑柄,轻轻拔出。   刚要冷笑的秦简夫表情忽僵。   只见,这柄不久前才被某儒衫女子重新插回剑鞘的文剑剑身上,有一道……淡淡的墨色浮现。   眨眼间,毁容老儒生踉跄了一下,脚踩了个空。   断臂的年轻儒生消失不见了……   老人面色微变,不过旋即脑袋猛的一转。   这一次是朝南边方向。   “……一百里吗,只有一百里……嗬嗬……小畜生真以为跑的掉?这样也不错,更有意思了,逃吧逃到彻底绝望为止……”   毁容老儒生不禁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然后他表情忽敛,恢复了平静。   先是不急那猫捉老鼠的游戏,悠哉的拍了拍袖子,然后朝一旁伸出手去。   张会之面色复杂的起身,走上前。   他中途脚步顿了顿,避开路上那根某人留下的断臂,饶了一小圈,走到秦简夫身旁,将那枚林麓士子玉璧递到了老人手上。   老儒生手指掐诀,朝这枚离开主人百米后红光大闪的玉璧施加了一道禁制,压住了传讯书院的红光,然后将它丢入灰色烟袋中,彻底屏蔽。   “干得不错,会之。”   秦简夫轻轻点头,转身欲走。   “老师……”青年儒生忽道。   老儒生脚步微顿,“何事。”   “那人……那人真的能办到吗……”语气犹犹豫豫。   “听那人说,这大离的水很深,涉及很多很多陈年老黄历,不过有那人在,你尽管放心,静静等着即可,他会再找上你的,就和当初突然找上老夫一样……会之,保大离皇室平安只是简单之事而已,你有什么展望与抱负,大胆的与他说,大胆的去做,他……会帮助你,只要答应一些微不足道的条件即可。”   语落,毁容老儒生身形骤然间消失院内。   一息十里,朝南而去。   只留下院子内一地的血尘狼藉,和一个默然垂头垂手的孤独儒生。   孤独儒生的脚旁,是一根静静躺着的男子断臂。   北屋传来的伏案少年抄书声依旧。   那木讷少年两耳不闻窗外事,低头一遍一遍写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   “私德……公德……私德……公德……”   孤独儒生呢喃的弯腰,捡起断臂,低头,用袖子擦了擦,身子摇摇摆摆的走了。   …… 第五百二十四章 活着与大胸女先生   竹林小院以南,约莫一百里处。   一条湍急的河流畔,一棵树下,某个突然闪现至此的身影,此时包裹其全身的墨色法力正缓缓散去。   地上显出了一个受伤男子的身影,身上的雪白衣裳此时浸湿了血水,占满了灰尘与竹叶。   他一只袖管空荡荡的,扑倒在地上,气息虚弱。   身旁跌落着一柄文剑。   安静了片刻。   “快醒醒,赵戎!”归观察了下情况,连忙呼唤了起来……   不多时。   被剑灵催促唤醒的赵戎翻了个身子,仰倒在草地上,腾出仅剩的左手,从怀中须弥物里抓出了一大把治疗伤势的灵药。   其中有不少来之大离国库。   年轻儒生满脸血污,气若游丝,左手颤抖的将一瓶瓶丹药倒在地上。   然后左手在地上胡乱摸索着,抓起一把混合着泥沙灰尘的丹药,和着血水一起,囫囵吞枣似的艰难咽下……   剑灵焦急感受着他体内逐渐稳定的气机,略微松了口气。   赵戎起先感觉一股郁气血水闷在胸口,呼吸不畅,即将窒息,而很快,随着这些价值不菲入口即化的灵丹妙药药效挥发,他终于缓过了那最艰难的一口气来。   “还是朱幽容了解你。”   归忽然一叹。   此时,年轻儒生正大口喘息着,仰躺在草地上,睁大眼角裂开的眼睛,愣傻的看着渐渐昏沉的天空。   他下意识要伸右手,却发现右手已经没了,于是嘴角自嘲的咧起,伸出左手吃力的抓起身子右侧地上的文剑。   赵戎将文剑横起拿到眼前,怔怔看着被朱幽容悄悄留下一道‘笔画’的地方。   朱幽容小小的欺骗了一下他。   她却是只写了两个字。   一个“永”,一个“正”。   但是并不是十个笔画,而是十一个。   正字没什么好做手脚的,但她却故意将“永”字写成了六个笔画。   即将横折撇“フ”,分成了两笔写,连他都被骗了过去,或说下意识忽略了,当时只以为她是顽皮了一下,没认真写,现在想来……   “那个时候就猜到了吗……”   赵戎怔怔自语,凝视文剑,眼睛被剑身反射的日光照的酸痛。   然而这痛楚与此时断臂处穿来的整整剧痛相比,简直九牛一毛。   赵戎嘴唇发白,右侧断臂处传来一种严重的幻肢感,仿佛那只手还在。   断臂处的血肉,就像被炙热岩浆包裹住了一样,是每一滴鲜血都被煮沸的灼烧炙痛感,一点一滴汇聚成沸腾的苦海,然后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袭来。   他已经痛的麻木了。   若不是此时体内丹药正在缓缓生效,扶摇境的强悍蛟龙体魄也慢慢汲取灵气开始缓步修复起来,赵戎估计早就已经失血过多昏昏‘睡去’。   在赵戎发呆之时,归仔细观察了圈周围,忍不住惋惜道:   “赵戎,看这环境,咱们好像没有逃出太远,旁边河水是顺流,我们被往南边下游传送了,赵芊儿相反,是被你往北朝逆流方向送走一千里,而咱们……只有一道笔画……没有意外,那就是只有一百里。”   赵戎依旧躺倒在草地里,独臂横剑握持,呆呆看着剑声,没有回话。   他有一事不解。   剑灵说完后顿了顿,然后语气又失落了些道:   “太近了,太近了,你的气机肯定还在被那老畜生锁定,他是金丹修为,哪怕是吞外丹的古怪路子,那也是金丹境,百里太近了,马上就能追来……而你这伤势……”   它沉默了,落寞一叹。   发呆的赵戎忽问道:“她那时就猜到我赵子瑜有一日会……求死吗?”   剑灵微楞,旋即不爽道:   “这他娘的还用猜吗?你这自以为是做事独断又不从让人说的性子,说好听点是有主见有担当,说难听点就是大男子主义,刚愎自用。朱幽容给你留十道笔画,你全给那小丫头了,也不管她到底愿不愿意……”   它点头,夸赞道:   “干的好呀,赵大公子是光荣了,人家小姑娘也是被感动的哭的稀里哗啦了,但是除了这些外,还有其他意义吗?你倒是拍拍屁股走人了,但人家赵灵妃和赵芊儿光荣成寡妇了,恩好像还有个小狐妖也是,都要为你伤心自责一辈子……”   赵戎:“……”   剑灵又冷笑一句:“都是你那些女人给你惯的,还是朱幽容成熟靠谱点,了解你性子,特意留了个后手,虽然现在看来也没什么用,都是一条死路,还是救不了喜欢找死的赵大公子。”   年轻儒生看着光亮剑身,倒吸着凉气眨了眨眼,一时间都忘记了麻木的痛感。   没想到剑灵这会儿的‘战斗力’这么强,阴阳怪气的批的他都快脸红自责了。   心中那疑惑被想通,赵戎闭目深呼吸一口,用握剑的手背,擦了擦脸上的血污,然后咧嘴笑道:   “你骂完了没。”   “没有!”   剑灵想也没想杠了句,继续冷笑道:   “反正马上就要被那个老畜生找上来,给赵大公子陪葬,本座得多骂你几句解解气,等会儿再仔细欣赏下那老畜生抽筋扒皮的手艺,和赵大公子眉头不眨一下的好汉风采,也算是勉强能安心死了,对了,待会儿在黄泉路上,你莫挨本座,赶紧滚远点,不然揍你,哼,下辈子不想见你,咱们分头投胎,别传染晦气。”   剑灵语气傲娇。   赵戎:“……”   他无语了会儿,最后摇摇头,没顶嘴回话。   突然,赵戎一个鲤鱼打挺跳起,可惜身形还是有些不稳,往前踉跄了几步,用剑撑地,才彻底稳住脚步。   不过这些都是旁支末节,年轻儒生不在意的抬头,认真看了眼天色日头。   “还是申时吗,刚刚那些事,都感觉过的比一万年还久……”   他捂着断臂处,呢喃一句后,顿时动了起来。   准备躺平的剑灵感觉有些不对劲,警惕道:   “喂,你在干嘛?”   赵戎迅速取出绑带白布,一只手与一张唇裂苍白的嘴配合着,撕扯了几下绑带,然后仔细包扎好了断臂伤口。   此时,他牙齿咬着绷带一段,头猛的往左一摆,扯紧了打结处,然后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绷带,平静回答道:   “干嘛?活着。”   剑灵一怔,“这不废话,你不是活的还是死的不成,我是问你要干嘛,做这些。”   赵戎忽然一笑,露出森然且带血丝的一嘴白牙,再次重复:   “活着!活着回去。”   归这次沉默了,此时的这个年轻儒生眼睛里语气里心湖里,有一种叫做“光”的东西。   剑灵疑惑不解起来,刚刚都是劝他别死,赶快逃命,但是他偏要赴死,把活路全给别人。   结果现在的这处境穷途末路,它也绝望等死了,结果他却不知为何又来了精神,斩钉截铁的说要活着,活着回去……   赵戎低头,迅速捡起地上散落的灵丹妙药,从中挑选着有益丹药,然后连灰尘都来不及擦,便直接丢入嘴中,用力咽下。   这时,连毒舌的剑灵不正常的安静了下来,年轻儒生像是察觉到了些什么。   他沉默了会儿,先是低头这柄铭刻天命玄鸟纹的文剑重新挎在腰间。   随后,湍流河畔,一身血污的年轻儒生独臂扶剑。   一人孤身,面朝北方,即独幽城方向,目光灼灼,铿锵道:   “我要活着回去,要带一轮明月给青君……不能让小芊儿自责……还要,还要迎娶一只很弱很笨的小狐妖。”   说着,他受伤凄惨的脸上,嘴角咧起。   “不准我死?嗯……本公子还要去和某个悄悄写字也不告诉本公子一声的大胸女先生,认认真真的说上一句……”   “你教我做事啊?”   年轻儒生笔直目视正前方。   此时此刻,他心神畅透,知行合一。   而听到了他的有些字眼,剑灵愕然了。   “大……大胸……”   你……你怎么敢啊,敢这么豪气的叫?这么勇……   生死未卜却坚定要回去的年轻儒生又抹了把脸,然后大手一挥。   “叫大胸怎么了,早就想这么叫了,憋很久了,这个朱幽容哼……”   他微微抬首。   归:“……”   这时,年轻儒生又看了眼天色,表情顿敛,忽道:   “听到了吗!”   归皱眉,“听到什么?”   赵戎大声:“瀑布声!那座瀑布就在下游不远!”   归先是疑惑,旋即一醒,“你是说……”   正在这时,年轻儒生猛的回头,剑灵话语也止住。   视野之中,他们身后的北边方向,那一大片望不到头的茫茫丛林里,每过一息,隔着约莫十里的距离,便会有一处丛林内有一群飞鸟惊飞而起!   这些地方,隐隐连成了一条直线,朝赵戎此时所在的位置迅速延伸而来。   这未知的动静,不到五息,便能赶到此处!   归心惊欲语。   可刹那间,独臂扶剑的年轻儒生动了,纵身一跃,没去湍急无比的水流中!   身影瞬息间消失不见。   就在赵戎离去后,不到五息时间,这处河畔的树下,一个毁容老儒生的佝偻身影遽然出现!   老人手捧一只灰色烟袋,目光如秃鹰般敏锐扫了遍场周围……   旋即,他冷漠撇嘴,面朝下游方向,身影倏忽消失。   约莫十息过后。   下游处,一座壮观瀑布下的碧潭旁,有一个毁容老儒生静静悬浮在碧潭上方,身后是汹涌的瀑布流水。   他手里拎着一件湿透且残破的血污白衣。   它刚刚就挂在碧潭旁一条小路上的树枝间。   似乎是有人在往林间逃跑时遗落的。   但是秦简夫不为所动,目光如炬的扫了圈瀑布四周,最后,视线缓缓停在了身后那条如银河倒挂的瀑布上。   “幼稚。”   他平静且轻声。   虽然被某些奇怪且强大的阵法禁制屏蔽掩盖。   但是借助手中灰色烟袋而放大的浩瀚神识,还是无比敏锐的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浩瀚神识告诉老人,这瀑布的后方有一座巨大且复杂的空间。   而且,那个小子的气息隐隐就藏在其中!   …… 第五百二十五章 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   一座开满九天寒宫花的废弃遗迹。   迎来了今日的第二道人影。   一个抱剑汉子,大剌剌的穿一身绿衣,悠然来此。   在遗迹入口处,他没有马上进去,而是手指捻着一朵九天寒宫花,饶有兴趣的转头,看了看那个将他接引至此的“有趣离女”离去的纤细背影。   抱剑汉子学着某个臭小子,嘟囔了句“人生何处不相逢”,然后便紧了紧怀里剑,洒笑转身,步入遗迹废墟。   他一身十分鲜艳的绿色衣裳,穿梭在一座座古老冷清的废墟建筑间,一路上,抱剑汉子不时停步和改变路线,避开了一些有趣却古怪的禁忌去处。   不多时,他来到了遗迹废墟靠近中心处。   一座温泉水池的岸边。   温泉边草地上的九天寒宫花开的格外茂盛。   从高空往下看去,一朵朵明月似发光的九天寒宫花,宛若一只只明亮的玉盘。   而一座水晶亭就坐落在这大大小小的“玉盘”之间,剔透光耀。   亭内,有一个高大女子端坐在水晶桌旁。   这次应约降临的她,身体透明不可见,穿着一身拖地的青金色宫装,衣服的腰肢处纤细至极。   高大女子一只手里捏着一株和李白同样的普通九天寒宫花。   另一只手似乎正放在桌上,袖子顺着透明精致的手臂滑落下来。   她正用手背撑着头,默然直视前方,静静等待。   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就是神灵。   亭内这高大女子气质和这座古老静谧的遗迹十分契吻合,只是不说话,便似是融入了环境。   抱剑赴约的汉子,来到了亭外不远处,又瞧了瞧亭内还是老样子的高大女子。   上一次见她时就是如此。   气质是高贵端庄,宁静威严,像一位孤独深奥的王。   或说本就是。   不过,上一次见面是在另一座大洲。   当时他亦是抱剑赴约,她降临应约。   只不过,眼前亭内这位“璃”,上一次是以一位云梦洲普通女修的形象与他见面的,他其实也没见过她真面目。   而这一次,她是携两轮明月而来。   李白没有进亭子,站在外面,抱着剑笑道:   “他娘的,见一次你,真麻烦。”   高大女子没有废话叙旧,只是一个宽大袖子下透明的手抬起。   她朝亭子那个抱剑汉子方向,轻轻隔空一抓。   刹那间,李白无数日夜不离身的那柄怀中剑腾空而起,飞入水晶亭内。   李白没有阻拦。   似是早有所料,并不意外。   水晶亭内,高大女子握住这柄剑身刻有一个古老文字的剑。   单手横握。   平置眉高。   她似是在默默注视着剑身。   有纯白似月光的剑气,从剑鞘中溢出,沿着女子透明的手,顺着手臂,往上缓缓蔓延,是一种古朴剑纹的形状,沿着小臂一路蔓延进了青金色华贵袖子里面……   一时之间,这纯白的月光剑气勾勒出了她透明纤手的大致轮廓。   没了剑后,李白还是习惯性的抱着胸。   此时,他站在亭外安静注视着亭内,高大女子与剑相互发生奇异反应的一幕。   这柄剑与它的奇异剑气,似乎十分亲近她。   这一幕,一如当初四年才登天境的旧时青君,一次又一次的尝试拔剑……   只不过这一回,这柄剑在这个透明女子的手中,并未让她产生任何痛楚之类的异样……   与此同时,遗迹上空,那一轮弦月状的琉璃穹顶,隐隐愈发明亮了些。   ……   ——   (应书友意见,本章以下,发小一部分苏小小《家住浅棠妾姓苏》的番外后续,与目前正文无关,可略过。)   ……   离渎,小孤山。   清晨,赵戎与苏小小落脚的竹屋内,有一场红袖添香的画面正在上演……   约莫一炷香后。   赵戎好不容易才哄好了要离家出走,再也不见赵郎的苏小小。   “呜呜,大骗子,连琴都不会弹,就知道花言巧语的哄我,呜呜呜……”   苏小小吸了吸鼻子。   只觉得这是她短暂‘狐生’的又一次重大危机,被赵戎骗心骗身,误入贼窝,再也跑不掉了。   遇人不淑,呜呜呜。   赵戎面色惭愧,有些不好意思。   他看着泫然欲泣的小丫头,上前一步。   一边抱起她,一边揉她的小脑袋。   苏小小起初不理,不过后来还是在情郎怀里拱了拱。   不多时。   赵戎见时间不早,已经陪着小小闹了一早上。   他轻咳一声,暗示了下什么。   苏小小装作没听见。   赵戎直接道:“好了,小小,游戏结束,咱们该办正事了。”   苏小小歪头,“什么正事?”   “什么什么正事?”   “什么什么什么正事?”   “……”赵戎张了张嘴,停止了套娃。   小狐妖继续套娃,囔囔道:“你不说什么什么什么正事,我怎么知道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赵戎无语,“停停停,别再绕了,舌头都要打结了。”   之前,她强拉他起床读书,可是又稀里糊涂的答应了很多要求。   比如……读完书后。   她答应给赵戎做一次女红。   此时此刻,竹林木屋内,书桌前。   赵戎一把将苏小小抱进怀里,防止她跑掉。   他是从背后抱住她的,两人叠坐在椅子上。   赵戎瞧了眼怀中佳人手里还拿着的玉箫,眨眼,在她耳畔轻声道:   “嗯,听说某人新学了一门乐器,对乐理也很有天赋,要不,我也再教你一门新的乐器?”   苏小小:“……”   赵戎笑容灿烂。   某只想做才女,琴棋书画皆想通晓的小狐妖,觉得不对劲。   她讷讷道:“什……什么乐器?”   赵戎双臂紧了紧怀中抱着的肉嘟嘟的小小,低头,嘴唇噙住了她小巧玲珑的软白耳珠,轻嘬了一下,吹了口热风又用力嘬了嘬。   上午初阳照耀的安静书房内一些声响打破了宁静。   ……   怀中佳人娇躯一颤,旋即还挣了挣,不过只是象征性的用了些力气。   很快便软在了赵戎的怀里。   赵戎又紧了紧她。   感觉着让人回味的甜味,清清淡淡,又带着些奶香味。   就像洗过牛奶浴后,不去擦拭,女子肌肤上自然而然浸入肤理的美妙滋味。   甘之如饴。   这是他熟悉的苏小小香汗的味道。   赵戎鼻尖处还充斥着她的怡人体香。   这个笨丫头的身体,也不知是狐族天生就魅惑,能服侍男子贴合癖好的天赋。   还是她本就天香国色,丽质天成,是世间第一等妙人儿。   小小的娇躯就像一杯勾引赵戎犯罪让他燃烧的魔药。   赵戎随便一搂,一闻,一尝,便是流连忘返,只想要索取更多。   这笨笨的小狐妖,简直是勾馋死人不偿命。   最关键的,她每回还都是一副呆呆蠢蠢的无邪天真模样,喊着不要不要拿开拿开……   小狐妖迷迷糊糊:“唔唔唔……唔~”   于是,他又把埋首在颤抖的颈脖间,用力呼吸一口气。   随后有些霸道的将整只小耳朵全部吃进嘴里,恨不得嘬碎了吞下肚子里去。   与此同时,他在苏小小的耳畔轻唤着,话语有些含糊不清:   “小作者,你再写,书没了。”   “……”   ——   ……   林麓书院。   某一座种满了兰花的娴静优雅院落,大门被一个蓝色书童装的矮个子小女童从内推开。   小女童身后,有一个儒衫女子带着一身沐浴熏香后的香氛,抬腿优雅的迈出门槛,手里抱着一叠整齐纸张,准备离开猗兰轩。   “等等我,等等我,先生等等我,先别走,我给你检查一下。”   静姿转头瞧见朱幽容要走,赶紧风风火火关上院门,迈开小短腿,追了上去。   沐浴后经过一番十足努力终于穿进了某件节省布料衣服的儒衫女子面色恰然,此时娴雅停步,回头笑语:   “刚刚出门前不是检查过了吗。”   蓝衣小女童摇摇脑袋,又扶了扶帽子,“不行不行,再检查一下,哼。”   这位书院内出名的兰花女先生微微歪着头,花容无奈。   “我是应怀瑾邀请,去给率性堂学子们补下课,今日他们考完了这次学馆大考的礼仪考核,过几天就是书艺考核了。”   静姿仰着头,鼓嘴眯眼的瞅着诚恳的儒衫女子,点了点头,“唔,我知道啊,你解释什么?”   朱幽容:“……”   儒衫女子突然扑哧轻笑,一手掩嘴,一手忍不住伸出,要去摸摸自家小书童戴帽子的可爱脑袋。   静姿十分有经验的避开。   “不能再摸头,先生不能再摸,哼哼,都怪先生,我都比隔壁府那个很弱的小小小狐妖都矮。”   朱幽容无奈点头,夹着那叠纸稿,朝左右摊了摊两手,一副拿小书童没办法的叹气模样。   静姿这才满意的检查起了自家先生。   她瞧了瞧没人的周围,此时黄昏傍晚,猗兰轩附近幽静。   于是蓝衣小书童垫起脚,贴近了些自家先生,小手抱着她无赘肉的细韧腰肢,开始若有若无的摸找起某封可能存在的信。   应该是最近写就……   儒衫女子瞧了瞧贴近的小女童,忍不住道:   “你检查可以,但别挠先生痒痒呀,哎……”   静姿皱了皱鼻子,“哼,我得检查仔细了,上次你写完字,匆匆忙忙跑去上课,都忘了束胸,还好我眼尖瞧见,拦住了你,唔……你跑时的那画面……唔也不知道有多‘吓人’……”   “……”   某儒衫女子的玉脸忍不住红了红,别过脸去,轻啐了口,“臭丫头,你还提?”   静姿得意哼哼两声,抬脸瞥了眼头顶正上方,那隐隐要泰山压顶,又似是山河表里潼关路的‘鼓鼓绷绷’之处。   她想了想还是作罢,觉得应该不至于,于是借着出门检查之名,摸索起了其他地方。   嗯,静姿知道,先生喜欢把心爱信物贴身携带。   而且先生写信也不是一撮而就,而是带着身边,有思量灵感时,取出来仔细写上几个字,然后翘唇转笔,再次收起,等待下一次突然来的灵感。   一封信,她会写上个不少日子,却是悠然不急。   对先生而言,日子似乎就是该这么岁月悠悠的过。   所以这些日子,十分熟悉朱先生习惯规律的蓝衣小书童,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这时,朱幽容看了眼被关上的院门,状似随意地问道:“静姿,你也出门吗,要去哪?”   坚持且立志要做先生身边最后一道坚固防线的蓝衣小女童,头也不抬道:“跟你一起去上课啊。”   “……”朱幽容忍不住道:“这有什么好跟的,你以前都没跟过。”   儒衫女子眨巴眨巴下眼睛。   蓝衣小女童平淡点点头,“哦,那我今日想跟你一起去了,顺便见见鱼姐姐。”   朱幽容顿了会儿,又道:   “去大离那边考核的学子们,还没有回来呢,他们封禅考核应该结束了,要等孟正君带他……他们回来,人齐了,才继续接下来的其他课考核。”   “哦,我知道啊,他嗯他们没回来,先生,你给我解释这些干嘛,是想说什么吗。”   蓝衣小书童仰起脸,大大的眼睛闪烁着十足的疑惑。   某人嘴里的大胸女先生:“……”   她噎了会儿,忍不住无奈道:“那你还跟着干嘛,有什么……好防的。”   静姿两手叉着小蛮腰,理直气壮:“我怕某人心飞走啦,以后连家里聪明乖巧可爱的书童和优秀懂事的鱼姐姐都丢下不要了。”   朱幽容有点头疼,“哎,你都在说些什么……怎么可能……”   说着,她却是偏开了目光。   静姿学着鱼姐姐,板着小脸,小手往前一伸:   “快交出来,让我检查一下。”   朱幽容咬着唇,门前的傍晚夕阳下,她一向不涂胭脂的娇唇红彤彤的,像可口的红樱桃,让男子看见都会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交出什么,检查什么?”   “情……信啊,写给那个家伙的,别以为我不知道,让我看看,都写了些什么,有没有我不宜看的。”   “……”   你不宜看的……意思是少儿不宜喏?   儒衫女子无语了半天,才摇摇头,轻声细语道:“没有的,你别瞎说,我是先生,无端给学生写信干嘛。”   静姿长叹一口气,感慨道:“嘿呀,你也知道呀,那先生为何要明知故犯?”   朱幽容看着她,下意思紧了紧怀中纸稿,面色认真道:“我没有。”   静姿悄悄瞥了眼先生怀中压住了胸脯的那叠稿子,嘴里继续道:   “我才不好骗呢,又不是隔壁府那个又弱又笨的小小小狐妖,被某渣男忽悠的团团转,还给他说话。”   朱幽容捏了捏她鼻尖,脸色正经的摇摇头,“静姿,不准你这么说小小姑娘,也不准你这么比喻。”   蓝衣小女童把儒衫女子捏她鼻子的手一抱,两手搂住,仰着头,小脸认真道:   “说错了吗,不就是吗,先生别以为可以骗过静姿,她虽然个头目前不太高,但是聪明着呢,又乖巧又可爱,她要保护先生,防止先生做傻事。”   朱幽容:“……” 第五百二十六章 先生是不是给他写信了?   静姿小手又开始摸呀摸,找起了可能存在的‘奸情信’。   儒衫女子欲言又止,瞧了瞧天色,才叹息道:“别闹了,没有你想的那种信的,时间快到了,我得去给率性堂学子补课。”   蓝衣女童小声嘀咕,“补课不急,让他们等着呗,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哼,而且他们巴不得上先生的课,还敢对先生有意见不成……是呀,不是我能想的那种信,比我想的还要肉麻是不是?”   “你……静姿你再说!”   朱幽容卷起手上纸稿,要去敲静姿脑门。   小丫头往后一蹦,并且眼睛一亮,顺势把朱幽容手中的纸稿一夺。   “嘿嘿,拿来吧你,早就感觉不对劲了,这里面肯定有蹊跷!”   静姿兴致勃勃的翻开起这份纸稿,似要找出某封少儿不宜的书信。   “你在找什么,快拿来!这是率性堂学子们的功课作业,你别弄乱了。”   儒衫女子急着伸手去抓。   蓝衣小女童充分利用了个头矮的好处,小身板一扭,避开了先生的手。   静姿身子背着朱幽容,眼睛亮的和火眼金睛似的,钉在了手中一页页纸稿上,她嘴里小声道:   “你说我在找什么……先生心虚了吧?前几日就发现你不对劲了,我在花圃给小姐妹们浇花的时候,远远看去,先生伏案写字总是中途发呆,也不知道是在想谁……”   “而且先生有时候写字,写到一半,还突然停笔,取出些纸来,盯着发呆,一会儿看花,一会儿看云,半天不下笔的,也不知道在干嘛哩~有时候竟然还会独自一人捂嘴笑,傻傻乐呵……”   朱幽容:“我……”   静姿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是在给他写信是吧。”   “你快还我……”朱幽容一边想抢回那叠纸稿,一边解释道:“我没有干嘛,我是在改作业啊。还有,我……我没有傻笑……”   说到后面那句话,这个儒衫女子声音小了起来,有点理不直气不壮的……   果然,静姿不吃这套,“好呀,还敢说不是,哼,你也不知道是在想谁,笑的和隔壁笨小小一样了,越来越花痴了。”   “……”   朱幽容脸颊有点烫,深呼吸一口气,尽力绷着玉脸,她端容严肃道:“我……我没有。”   蓝衣小女童不吃这套,继续自顾自道:   “今日午后,先生在书房也是写着写着停下笔,手撑着头,一会儿看云,一会儿发呆看着桌上的什么东西,哼哼,这就引起了我坚定且敏锐的怀疑……”   “等等,你个小丫头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怎么一直盯着先生我看,还偷偷摸摸的,我……我怎么没发现你。”   静姿瘪嘴,“我在窗外花丛,给兰花小姐妹们浇花啊,你又没关书房西窗,我哪里偷偷看了?光明正大的,有什么不准我瞅的?”   朱幽容想了想,叹息道:“好吧,原来没瞧见你……太矮了。”   静姿:“???”   她震怒,挥着小拳头道:   “臭先生,在一起这么久,你竟然连我都没看见呜呜……不过你没看见我,我可是盯着你的,后来午后,趁着先生你趴桌子上午休,我悄悄走上去瞧了瞧桌上东西……”   “你怎么乱看我东西……”朱幽容微微皱眉,忍不住问道:“那你看见了啥?”   蓝衣小女童扶正欲滑下的书童帽,闻言,老气横秋的一叹:   “哎,啥也没看见。可恶,没想到先生防范的如此严密。那桌子太小了,先生的……的太大了,趴在上面,纸角都没露出来,防风真好。”语气不禁带着羡慕。   朱幽容:“???”   先生与书童二人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   静姿敏捷的躲过了某位儒衫女子的追杀,小脸得意的继续翻起了那份不薄的纸稿,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   她仔细翻完这份似乎是先生偷懒还没有批改完的作业纸稿后,竟没有发现与赵戎有关的东西。   少儿不宜的情书什么的,更是影子也瞧不见一个。   蓝衣女童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疑惑,看了看被她的胡闹弄的有些胸口波涛起伏有些生气了的儒衫女子。   她忍不住嘟囔道:   “唔,不可能呀,怎么没有……先生快说,你是不是藏在了什么更严密的地方?”   小胸脯的蓝衣小女童眼睛开始若有若无的朝某处鼓鼓的‘严密处’飘去。   “我藏你个大头鬼呀!”   朱幽容气恼,抄手把静姿手里纸稿夺了回来,伸出一根细食指,戳了戳着臭丫头的额头。   “唔唔大头鬼……”蓝衣女童捂着戳红的脑门儿,想了想,不禁赞同点头,“好像确实藏的下。”   “……!!!”   于是乎,这间幽静偏僻的院子门前,被耽搁了许久的儒衫女子不再忍了,挽了挽袖子,动手好好教训了一下蓝衣小女童。   少顷。   “先生看见你就气,不准跟来。”   朱幽容曲起兰花指,弹了弹静姿被揍通红的脑门,丢下一句话,便抱着那叠功课纸稿走了。   只留下了委屈且疑惑的蓝衣小女童,站在门前原地。   她两手捂揉着脑门,小短腿静不下来,在门前空地上原地打转,绕着圈圈走呀走,同时苦思冥想的嘀咕道:   “奇怪了,到底有没有写信呀,藏在哪了,该不会真在那里吧……呸,坏先生,也学坏了……”   蓝衣小女童脸蛋红了红,啐了口。   ……   朱幽容抱着那叠纸稿朝墨池学馆走去。   她花容娴静,脚步轻盈。   身姿优雅,气质知性如兰。   一时间成为了书院内一条条道路上的焦点,自然而然的成了过往人群的中心。   学子,士子,书院先生……   经过其身畔的一个个行人们,精集中,都在恰到好处的在快要路过她之时,笑着转头,朝这个安静抱着叠纸稿走来的儒衫女先生打招呼。   一路上,朱幽容都是微笑着的应一声。   不过,偶尔她也会有不礼貌的分神。   比如经过一颗秋叶火红灿烂的枫树。   比如南方天际飞来的一群北归鸿雁。   再比如路上人群中某道与那人形似的背影。   她都会偏头看去,脸色有着略微的失神。   少顷,儒衫女子两手抱着那叠纸稿,目光从天际的流云与鸿雁上收回。   然后紧了紧怀中之物,转身走入了墨池学馆。   路上,她似是细声自语了些什么。   “书信吗……才不寄给你……你赶紧回来,这么厚一叠功课作业,还要先生我全改完不成?”   “真是的,我批改了好几天了,脑壳疼,你走前怎么给他们布置了这么多作业呀……赵子瑜,你以前也是熬着夜,自己坚持全部批改完的吗……”   顿了顿。   “嗯嗯还是子瑜厉害,那就这么说定了,它们交给你了……”   墨池学馆长廊上,儒衫女子点头的背影远去,一些余音残留在空气中。   “那么,再不回来的话,我就把这叠作业寄去给你了……”   那远去女子的背影,某一刻,似乎轻盈雀跃了起来。   ……   墨池学管,率性堂内。   ……   “老师,要我发下去吗?这些功课作业。”   “不用了,先……放在这儿吧。”   “是,先生。”   鱼怀瑾端着手,弯腰行礼,离开了桌案边的那一叠纸稿。   这少女板着脸,一身整洁学子服,和往日赵戎见过的一样,在人前总是衣着打扮的一丝不苟。   此时,她转身走下讲台,眼神平静的扫了一圈率性堂内正排排端坐的学子们。   刚刚升起一些悄悄话与讨论声的堂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在鱼学长的气场与目光下。   眼下这场傍晚的书艺补课刚刚开始上课。   今日下午的时候,月中大考之中耗时最长的第一场礼仪大考,已经全部结束了,率性堂学子们正处于微微松一口气的状态。   原本他们准备趁着考试间隙,休息下,在秋风和畅的夜色来临时,有些兴致勃勃的聊一下不久前礼艺大考的情况,与正被孟学正带回来的那一批下山考核的特殊学子们。   不过鱼学长似乎是瞧见了自家学子们对于月中大考的‘昂扬热情’,二话不说,十分体贴去给他们请来了朱先生。   鱼怀瑾不久前把他们叫来率性堂集合,先斩后奏的高兴的向他们宣布补课后,众人表情那叫一个十分精彩……   此刻,率性堂内,即将落山的夕阳斜照门口,走下讲台的鱼怀瑾,眼神平静扫视了一圈‘正襟危坐’的学子们,轻轻点了点头。   “怀瑾,都到齐了吗。”   正背身站在黑板前张贴书法字帖的儒衫女子习惯性的随口问道。   鱼怀瑾脚步顿了顿,瞧了眼学堂后侧某个独独空出来的小桌几。   小桌几上,某人临走之前,将书笔纸砚收拾的整齐。   “禀先生,还差一人,考核需要,不在书院……”   儒衫女子的背影点点头,打断道:“哦,我知道,他应该就这两天了……没事了怀瑾,下去吧,咱们开始上课,先生我今日给你们讲讲……”   “是。”   鱼怀瑾和台下众多学子们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台上朱先生的倩影。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鱼怀瑾回到了前排的位置上,大堂安静下来,这场傍晚的书艺补课便平平淡淡开始了……   补课中途。   有一次课讲到一半,台上娴静知性的儒衫女子低头在桌上捉起笔,写了个字,嘴里随意问道:“刚刚讲了这么多,这个‘古’字,有人会写吗,写出些不呆板的新意。”   台下众人除了十分积极的鱼学长外,当然都是安静不冒头。   而前排的‘三好学子’鱼怀瑾此时恰也不会,凝着神安静听。   朱幽容轻轻放下笔,低头轻声:“没人吗,那我抽人上来了……”   老师们传统艺能,一众学子缩了缩脑袋。   “嗯子瑜……”儒衫女子下意识的喊出两个字,轻笑的欲抬头向大堂后方某处看去,只不过中途抬头的动作突然顿住了,语音也是。   台下所有正紧张着的学子们顿时一愣,然后他们全体目光都向台上话语卡住的女子投去。   学堂内的气氛开始寂静起来。   众人眼神也不对劲起来。   “……哦。”低头的朱幽容顿了顿后,轻轻点点头:“子瑜……旁边那位学子上来写一下这个字。”   她面色如常,似是没有瞧见四周投来的古怪视线,继续抬起头看向学堂后排那个空荡荡位置所在的方向。   “……???”   某范姓学子:我不配有名字?   和赵戎位置紧贴着的他,原本偷笑着笑成了花的脸一僵,脑门上隐隐一个大大的‘危’字。   朱幽容微笑淡雅的朝他点了点头。   某范姓学子极不情愿的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离开前眼神哀怨的看了眼旁边的空座位。   然后范玉树顶着满堂学子忍笑的目光,满头黑线的上台了……   前排,鱼怀瑾的目光从旁边路过的范玉树身上收回。   她轻轻摇摇头,然后,侧目看了眼那个若无其事继续低头写字的儒衫女子。   ……   随着远处山林间传来熟悉的晨钟暮鼓声。   这堂书艺补课结束了,安静严肃的气氛顿时散去。   昏昏欲睡的学子,诸如范玉树,顿时涌出了无穷精神活力,蹦的起身。   鱼怀瑾等认真严谨的学子们,安静收拾起笔记字帖,还有好学的学子,还会上台去找那位温柔女先生请教写问题。   率性堂内一阵座椅碰撞的杂乱声和笑语声,学子们相约结伴,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外面的学馆走廊上,突然传来不少脚步声和热议声。   最先走出率性堂的那几个学子拎着小书箱去而复返,探头入门内,笑语:“孟学正回来了,带着正义堂的顾学长他们一起回来了,应该是山下考核结束了……”   率性堂内声音安静了些,不少学子们瞟了瞟后排某人的空位置,还有一些学子,比如鱼怀瑾,李雪幼忍不住瞧了瞧讲台上正埋头收拾东西的儒衫女子。   儒衫女子面色专注的整理着桌面上的纸墨笔砚,素手芊芊,比白纸还白,正有条不紊的折叠起摊开的字帖。   她动作慢条斯理,和平时一样十分优雅。   似是没有听见门口处传来的某人回返的声音,没有发现鱼怀瑾等人的目光,自己做自己的事。   率性堂内一大半学子忍不住涌去了门口,好奇的去看外面热闹。   “咦,子瑜回来了?”   范玉树一愣,然后有点不爽拍桌而起,“可恶,得让他请客吃饭,朱先生明明是点他名的,结果最后却是本公子受罪……上回苏弟妹和赵仙子她们来也是……”   他与贾藤鹰对视一眼,然后一齐起身,去外面寻找某张移动的饭票了。   鱼怀瑾在原位上坐了会儿,瞧了瞧慢悠悠且无异样的老师,然后也起身,加入看热闹的人群中。   于是大堂内变得空荡荡的,几乎只独留下某个优雅知性的女先生,慢慢整理桌案。   朱幽容低头将一张字帖收起,抬手翘起根小拇指,将一缕垂落的秀发撩到了耳后。   她没有抬头去看门口那边。   不过吗,某一刻,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儒衫女子唇角还是开心的悄悄一翘。   外面的热闹声越来越大,各个学堂的学子们纷纷出门看热闹。   不多时,率性堂内,朱幽容将桌案收拾完毕,轻轻拍了拍素手,然而又在讲台上静静等了会儿,不急。   待外面的那一阵沿着长廊移动的脚步声与热闹声,开始经过率性堂门口,某个淡定自若的儒衫女子动了。   她先生压下翘唇,然后随手再次拿起那厚厚一叠未改完功课作业,在手里卷了卷,再拍了拍,像是掂量了下它沉重的工作量。   似是收拾妥当准备下课离去了。   胸襟十分宽广的朱先生眨巴了下眼睛,轻抬起下巴,慢悠悠的走出了率性堂,手里还抓着厚厚一卷作业。   像是……要去给它们好好找一个十分合适的有缘人…… 第五百二十七章 朱大小姐:“他呢!?”   墨池学馆,紧挨洗墨池的长廊上。   孟正君走在前面。   顾抑武带着正义堂学子们“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   一行人刚刚大离返回书院,眼下正要去学馆的司礼堂登记有关事宜,为这一次的下山之行收尾。   原本悠闲平静的墨池学馆,顿时被他们一行人的返回所点燃。   长廊旁的一座座学堂、亭楼,正在背书或休息的学子们,纷纷出来围观打量。   “哎~”   返回学子们的最前方,跟在孟正君身后的一个魁梧儒生此时正唉声叹气的,头弯着,腰弯着,一副苦着脸的模样。   他身后,一众正义堂学子悄悄瞧了眼自家学长的演技,忍不住一叹。   还是老大会演戏啊,回来时先示敌以弱,假装考砸了,然后好好的装一波,把六堂中那些习惯风言风语的家伙,狠狠打一波脸。   正义堂学子们想到这儿,暗暗给自己学长竖起一根大拇指,还是老大会玩,嗯,听刚刚他说的,这好像是赵小先生前些日子聊天时,笑语的建议……   墨池众人围观的长廊上。   “哎。”某魁梧学子垮着张脸,摇头叹气。   “哎~”正义堂学子们或走路有气无力,或捶胸顿足,仰天长叹……   就差没把‘考砸了’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走在最前面的某严肃女先生忍不住了,微微顿步,回过头,默默看了眼返回后跟奔丧似的顾抑武等学子。   后者们见状朝她眨巴眨巴眼,不过也收敛了点。   孟正君轻轻摇摇头,觉得这些小家伙们跟某个年轻儒生待久了,真是越来越像他了。   至于是近朱者赤,还是近墨者黑……   想到那个自告奋勇留在大离收尾的家伙,这个古板严肃的女先生抿了抿唇,从搞怪的顾抑武等人身上收回目光,没说什么。   “咦,顾兄这是凯旋归来?”   就在返回的一行人经过修道堂门口时,修道堂学长韩文复从人群中走出。   他朝孟正君行了一礼后,瞧了瞧顾抑武等人面色,淡然的问了句。   你个韩文复,哪只眼睛看出来这模样是凯旋归来了?   顾抑武心里吐槽了句,不过面上却满是沧桑叹气之色:“韩兄莫开玩笑,哪里是什么凯旋归来,我和子瑜估摸着,考砸喏……在大离忙活了这么久哎……”   他摆摆手,然后话题一转:“对了,韩兄和贵堂学子们考的如何?这次在文庙祭祀?应当是完美谢幕吧,哎看来这次大比第一已经落入韩兄囊中了。”   韩文复很想笑着点点头,不过当然只是想想了,孟先生在呢,就算考得再好,在这些师长们面前也得谦虚。   他控制着谦虚的表情,摇摇头。   “顾兄也莫开为兄玩笑了,这次大考……哎,看来又要是怀瑾与率性堂独占鳌头了。”   韩文复语落,先是看了看周围看热闹的学子们,然后又朝顾抑武柔声宽慰道:   “顾兄勿要太过伤心,一次大考而已。”   你个老狐狸想什么老子还不知道?用子瑜的话说,都是千年的狐狸,唱什么聊斋。   面对韩文复的关心,顾抑武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是撇撇嘴。   他瞧了瞧这位笑容温润的修道堂学长,总觉得看不顺眼,明明是和子瑜类似笑起来气质温文尔雅的男子,但是顾抑武就是觉得子瑜更真实且令人亲近,而面前这个韩文复有点深城府,笑的像一只狐狸。   韩文复同样是笑面以对,他瞥了眼顾抑武,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转头看了看孟正君身后的学子人群。   韩文复目光快速扫了两遍人群,似是在其中受寻着某道身影。   他回过头来,张嘴欲问起某人,而就在这时,却已经有人先出声了。   “孟先生好。”   不远处,某古板少女恭敬行了一礼,清脆的声音传来。   一直端着手漠然前进的孟正君终于停步偏头,看见少女后,平静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些笑意,点点头。   “怀瑾。”   韩文复眼睛微亮,把嘴边的问题的咽了回去,露出一个温暖得体的笑容,迎了上去。   鱼怀瑾带着率性堂学子们快速赶来,她朝韩文复礼貌点点头,没有再去看他,直接越过其身旁,来到了孟正君面前。   鱼怀瑾视线扫了扫孟先生身后,然后又行了一礼,朝她直接开口:“孟老师,请问是不是少了个人没来,我们学堂的赵戎赵兄呢?”   古板少女代替韩文复问出了问题。   不过后者此时却是笑容收敛起来,侧目瞧着鱼怀瑾表情,似是想看出些什么。   鱼怀瑾目不转睛看着孟先生。   “哦,怀瑾兄问子瑜啊。”   顾抑武挠挠头,代替孟正君道:“大离的封禅大礼结束后,他说还有些事,要留下来收尾,就让我们与孟先生先回来了。子瑜应该……明日就能返回。”   孟正君与正义堂学子们都点点头。   前者端着手,瞧了瞧鱼怀瑾的表情。   “哎,怀瑾对待学堂内每一位同窗,都是关怀备至,真是让我等学长惭愧。”   韩文复这时上前一步,忽然笑了笑,回首朝左右跟来的修道堂学子们笑语。   “率性堂内的兄台们能遇见怀瑾,真是好福气,也难怪率性堂成绩一直在咱们学堂前面,听说率性堂学子们大都争着要努力给怀瑾争一口气……希望这位新入堂的赵兄也能体会怀瑾苦心,这次大考后,莫要再任性辜负。”   不少学子们赞同的应和着。   而顾抑武和正义堂学子们却是听的有些不爽,看了看似是好心良言的韩文复。   你绕个大圈子唧唧歪歪,不就是在给鱼怀瑾上眼药吗……   不过一想到这几日礼仪大考的成绩就要公布,他们暂时按耐了下来,轻笑一声。   鱼怀瑾在听闻顾抑武解释后,微微皱眉,不过没有去理会韩文复的添油加醋。   “是明日回来吗……刚刚远看你们的神色,还以为……是出了些意外呢。”   她轻语了句,眉头松开,轻轻点头。   鱼怀瑾其实不仅是因率性堂学长身份关心问的,她还是在替某个儒衫女子问的。   古板少女侧头,余光一瞥。   果然。   某道儒衫倩影正在人群最后方徘徊踱步,两手握着一叠纸稿,身影刚刚有些蹉跎犹豫,不过此刻却已经停住了欲上前的脚步。   “放心吧,鱼兄,子瑜好着呢,咱们在大离过的可滋……咳咳过的可安全了。”   顾抑武没察觉到场上这么多弯弯绕绕,直接憨笑直言:   “咱们是代表书院下山的,大离就在书院眼皮子底下,连那些独幽城的大仙家们得知咱们书院帮大离后,都不敢明面上派任何人插手,谁敢惹咱们封禅学子?况且有孟先生在,自然是安排妥当,她前脚走,余威犹存,谁敢胆大包天的动子瑜一根寒毛?”   魁梧学子拍着胸膛信誓旦旦,还十分聪明的把孟正君马屁拍了一顿。   孟正君瞥了他眼,没有再接话,多说这些瞎操心之事,她朝目光探寻的鱼怀瑾轻轻颔首,然后突然转首某个方向。   “嗯,是什么大风把咱们高雅金贵的朱大小姐吹来学馆了?难得一见。大小姐不锁在院子里悠哉写字,陶冶情操了?”   她朝人群后方某个欲扭身离去的儒衫女子平淡开口。   朱大小姐。   一个奇怪的称呼。   除了鱼怀瑾外,众学子面面相觑。   不过这两位书院女先生恩怨纠葛由来已久,大伙也摸不着头脑。   朱幽容脚步顿住,转身,没有马上去看孟正君。   她将手中那叠纸稿卷起,两手背在身后,随后朝四面八方投来的好奇视线,温婉一笑。   “朱先生。”   众学子纷纷行礼。   朱幽容从背后腾出一只玉手,摆了摆。   然后她面朝孟正君,浅浅一笑,然后……忽然弯腰行了一礼。   这个心情重又放松下来的儒衫女子倏忽转身,一双玉手背在身后,莲步轻松的离去了。   孟正君微怔,有些始料不及朱幽容的这种反应。   她刚刚其实都准备好接住这位‘朱大小姐’的辛辣反语了。   古板女子下意识的多打量了几眼正远去的儒衫女子轻盈的背影。   这是转性子了?还是服输了?抑或是……心情很好?   大致能猜清楚自家老师心情来龙去脉的鱼怀瑾,垂目不语,不过还是似有似无的轻轻一叹。   孟正君摇摇头,带着顾抑武等正义堂学子,准备继续沿长廊离去。   鱼怀瑾,韩文复亦是纷纷转身,带着自家看热闹的学子们返回学堂。   人群逐渐散去。   另一个方向,儒衫男装打扮的朱幽容背着手的倩影越行越远。   不少学子从后方看去,她抓着那卷纸稿的手腕摇啊摇,系一头乌发的蓝色头巾,垂下两条长短不一的蓝色缎带,随风飘逸。   儒衫女子脚步悠哉。   就在这一刻。   一阵从南吹到北的秋风乍起。   摇响了满林秋木,拂起了儒衫女子的飘逸裙角……   朱幽容背影忽顿。   一头乌黑秀发‘不守礼’的如瀑散下——系发的蓝色缎带不知何时,断去了。   蓝色缎带随着冰冷透骨的秋风飘去。   “孟!正!君!”   一声少见的女子怒喝,响彻墨池学馆,并且以学馆为中心,朝整座偌大书院飞速传播……   天上的大雁都被惊散了队形,绕道而行。   即将远去的孟正君和顾抑武等学子立马停步。   正欲散去的鱼怀瑾和韩文复等墨池学子震惊回首。   被人怒喊名字的古板女先生紧紧皱眉,回首看去。   远处,某个身体僵住的儒衫女子低头怔怔看了看右手掌心,几根纤指不受控制的抖了抖。   她猛然回头,柳目圆睁,隔着千米,质问那个带队回返的古板女子:“他呢?!”   孟正君一时间疑惑不解,“朱幽容,什么他?”   那个儒衫女子身子朝着南边方向,似是摇摇欲坠,她微微仰着头,啊了啊嘴,像是朝南方遥远处无声的说了些话……   下一刹那。   儒衫女子身子定住。   在人前散落而下的如瀑秀发也被定住了。   女子像是一副水墨画中的人物,被无声定格。   乍起的冰冷秋风,也无法吹起她一根毫发……   鱼怀瑾欲语。   孟正君眉头大皱,“朱幽容,你……”   然而就在这时,这些远处的众人视野之中。   那个瞪目南方的儒衫女子正摊开颤动着的五指,骤然一握,于是,她这副定在原地如雕像的身体里……又走出来了一个儒衫女子。   远处,出现了两个朱幽容。   众人眼里的这一幕,就宛若传说中的魂魄出窍一般。   这第二个儒衫女子虚影似的迈出了原身所在的位置,她形态模样与原身几乎一模一样,唯一让人吸睛的地方,是她那一双雪白的眸子。   双目纯白的没有一丝漆黑,宛若被眼白全部占据眼睛。   雪目冷然的朱幽容二话不说,一步迈出,瞬移似的身形出现在了空中。   凤目怒瞪的她,难以抑制的散发出恐怖的元婴威势,震慑整座墨池学馆。   孟正君锁眉,上前一步提醒:“朱葳蕤……”   “滚。”   这空中的第二个‘朱幽容’雪白长袖猛挥。   一道对儒家修士而言清贵至极的‘千里快哉风’从袖中‘遛’出。   风起。   整座墨池学馆内,所有秋叶悬空。   书箱书架,案几石凳,学子手畔……每一本儒家圣贤书无声自翻……   今日林麓,有女先生乘风南下。 第五百二十八章 雪目元婴与儒门君子物   墨池学馆内,沿着长廊坐落的六座学堂。   此时学堂外,秋叶漫天飞舞,下方空地上,挤满了各堂的学子。   然而所有的人群此刻却是寂静一片,甚至连呼吸都不禁刻意压低……   他们睁大眼,无声的看着远处那个依旧留在原地的儒衫女子原身。   就在几息前,有一个从她体内走出的别无二致的儒衫女子,一双雪白眸子,已经雷厉风行的乘风南下了。   孟正君紧紧锁眉,眼睛盯着那个似是元婴又非元婴的存在离去的方向。   按道理书院内是禁止飞天的,禁制规矩甚是严格,连她这位主礼仪的学正先生,还有嗯甚至是那几位副山长都无法逾越。   但是。   那个雪目朱幽容刚刚大摇大摆的无事发生似的离去了。   笼罩书院的古老的法阵禁制丝毫未拦。   因为……她有一道‘快哉风’。   见它如见君子。   所以,几息前还在孟正君面前娴雅行礼的儒衫女子,似是被点燃了火药瓶似的嗔怒爆起,孟正君没法马上追去。   即有书院禁制规矩的原因,还有……同是半步元婴的她没有某位大小姐出手这么‘阔绰’。   能凝聚元婴,且离体千里。   简直……离谱。   孟正君眼皮子猛跳了下,收回目光,蓦然回头。   “朱葳蕤,冷静!到底何事?这里是书院学馆,简直胡闹,今日谁来都没用,你给我个解释!”   孟正君凝声轻喝间,身形一闪,出现在了肉身停留的那个朱幽容身前。   儒衫女子三千青丝如瀑披下,正低着头,凝目呆视着她紧攥的右拳,似是这只小小的拳头里,藏着某种让她不敢面对的东西。   “你要……解释?”   儒衫女子摇摇欲坠,轻喃了句,猛然抬首:   “孟正君,我要你给我一个解释!身为墨池学正,带队下山,身兼守卫学子之责,却傲慢自大,玩忽职守!!”   朱幽容咬牙切齿,玉手一挥,推开愣身前愣住的孟正君。   女子乌发如瀑,眸眶微红,抓起拖地碍事的雪白澜衫衣摆,她沿着笔直长廊,朝着墨池学馆内的某个地方急忙奔去……   之前那气质优雅知性的娴美女先生形象,此刻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在一举一动都墨守成规的书院内,十分罕见与失礼的。   “你……你说……”   孟正君怔在了原地,伸出的手缓缓收回,满头疑云。   “傲慢自大,玩忽职守……”   这位古板严肃的女先生突然回头,一眼扫过独缺一人的回返人群,下一刹那,她似是想到某事,一醒,然后她先是飞快从袖中掏出某个毫无反应的预警之物。   “难道……不好!”   孟正君拧着眉,瞬转身子,立马跟上某个儒衫女子奋不顾身奔去的背影。   金色夕阳铺盖的墨池长廊两侧。   众学子们在两位书院女先生匆忙走后,气氛一时间静悄悄的。   少顷,他们收回或好奇或疑惑或复杂的目光。   围观了整个过程的学子人群,无数道视线相互交错,喧闹讨论声难以压制的响起。   “这真是往日里给咱们上书艺课的那位淡雅随性的兰花……朱先生?”   有早早就仰慕关注兰花先生的学子,忍不住泛起嘀咕。   “废话,这还能有假。”有学子插嘴道。   “不过……到底什么事,朱先生孟先生都吵起来了,还有,朱先生……急成了那样。”   众人嘀咕起来,人群间弥漫着疑惑与不解的气氛。   不过也有一些出生不俗见识也非凡的学子忍不住惊疑些其他事情。   “刚刚那是……快哉风吗?我没看错吧……”   “满地秋叶悬浮,圣贤书自翻,没错,就是君子快哉风了。”有稳重的学子点头肯定。   “朱先生不是只是儒家第一等士吗,未被授予君子头衔,这道清贵稀有的快哉风不是只有咱们儒家君子才能被文庙赐予吗?和道家紫气一样。这道快哉风是她的?”   “咦,君子快哉风?还有这种说法,以前倒是没听说过,几位兄台仔细说说。”   人群之中,有好奇心重的学子闻言,朝刚刚这些出声之人猎奇的询问。   后者们笑着摆摆手,然后便又讲了几句道听途说之事,各种妙用神乎其神,众人惊叹……   这时,人群的前方,鱼怀瑾,顾抑武,韩文复等三个学堂的学长皱眉回头,看了眼身后讨论的学子们,也没有说什么。   墨池学子们本就年轻,是爱热闹的性子,见自己学长们都还在,于是一时间也没有散去,开始津津乐道刚刚发生之事起来。   率性堂前的那堆人群中,身材高大地箫红鱼疑惑出声:   “朱先生不是半步元婴吗,也能凝聚出具体元婴了?还能随意离体?”   她对修行感兴趣,又是山下的皇室贵女,从小专研那些古旧的修行典籍,熟背各种修士的境界体系。   反而比这些习以为常山上奇异事的仙家出身的学子们,更快发现问题。   众学子闻言后,亦是纷纷醒然。   “对呀,朱先生这是……咦,那到底是元婴呢,还是特殊秘术练就的阳神身外身?抑或是幻想虚影?”   有学子拍胸信誓旦旦,“依在下看,这威势就是元婴无疑了,以前城内节日盛典里,在下见过独幽城排名前列的几家的老家主,也是元婴离体赴琼花宴,那威势与刚刚的朱先生一般无二了。”   学子们闻言与有荣焉。   第六境元婴境的儒家大修士,在望阙洲山上几乎是横着走来,要是没有儒家身份,那就是可以开宗立派的存在。   而这样一位元婴女先生,连独幽城的城主都要喊上一声‘小夫子’。   可这时,韩文复身后有一个修道堂排名前几的冷静学子不屑撇嘴,拆台道:“净是废话,金丹、半步元婴或是元婴,对于你这个小小扶摇而言,威势不都一样?蝼蚁望山,哪里能辨山高……”   拍胸脯的那个学子:“???”   学子们争吵了起来。   韩文复看了眼旁边皱眉不语的鱼怀瑾,回头维持起了人群秩序,压下争吵。   学子们又开始众说纷纭,注意力一时间转移了开来。   鱼怀瑾依旧直腰端手,静立原地,凝眉目视这那两位先生离去的方向。   这个方向……她们好像是去了学馆后山那边的听潮轩。   对垂钓与下棋技术迷之自信的老祭酒,喜欢约些老友们在那儿垂钓下棋……俨然是墨池学馆内的中老年活动中心……   老师这一副反应……快哉风都用上了,急忙赶路……难道是他出事了?   某古板少女眺望远方的眉目之间,浮现一些担忧之色。   她欲抬脚尾随两位先生,去一探究竟,不过几次都是欲抬又止,最后还是没选择跟去。   鱼怀瑾转身,准备和其他学长一起退散率性堂同窗们,这时注意力转回,却是听见了人群中学子们都争论。   她脚步微顿,心里一叹。   老师确实是半步元婴修士。   按道理,半步元婴修士介于金丹境与真正的元婴境之间,体内的元婴还在那枚‘满是裂纹’的金丹之中,未完全诞生出来。   连半步元婴修士本人都不知道它里面隐藏的‘元婴模样’。   若是知道了。   那就不会只是半步元婴了,那便补齐了最后一步圆满晋升……   但是,刚刚的那道离体后乘风而去的雪目倩影,鱼怀瑾知道,此时此刻即是老师的元婴,又不是她的元婴。   或者说,它是曾经的元婴。   而眼下的它,一双雪白眸子,宛若眼白占满眼眸,毫无灵动的生气。   ……   宛若画龙未点睛。   这是老师她自己的选择……   而朱老师的这道雪目元婴,竟还能远游千里,乘风南下。   盖因那一道稀少神妙的快哉风。   这也是‘儒门君子物’之中,在山上相对最出名的一件。   到底都有何玄妙,外人未知。   因为就算是在儒门内,能持有它的,都是君子层次的儒者……   和天下大多数儒修一样,众人只知:   君子物,儒家修士获之,如鱼得水。   眼下,墨池学馆内,疑惑争论的人群最前方,某古板少女端手垂目,不语。   就在人群喧闹愈大之时。   毒奶功力十分了得的顾抑武正面朝南方,皱眉挠头,苦思冥想。   “朱先生说孟先生玩忽职守……还说了‘他’……”   魁梧儒生突然握拳猛锤掌心,眼睛瞪的铜铃一样大:   “不好,是子瑜出事了!难怪朱先生说孟学正失职,是他留在大离……出事!!”   他恍然大悟,惊呼出声。   粗旷的大嗓门响彻全场。   喧闹议论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那个没马上回来的率性堂赵子瑜,在山下出事了?   无数到各异眼神,渐渐聚集在了前排那个急的跺脚团团转的魁梧儒生身上。   “完了完了,刚刚还给孟先生打包票说子瑜没事的,结果……完了完了,用子瑜的话说,我好像把他奶没了……”   顾抑武和周围正义堂学子们顿时急忧交加,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所措。   “这……这可如何是好,子瑜到底出了何事,下午送咱们回来前他还好好的,说好了等他回来一起好好打一打其他学堂那些大笨蛋们的脸,他怎么就……”   全场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些,似乎更安静了。   韩文复等其他学堂学子:“……???”   好家伙,大声密谋?还大笨蛋大笨蛋的叫?你们搁这隔这呢?   一些学子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   真不愧都是学馆内的好同窗啊。   鱼怀瑾等率性堂学子们亦是无语,不过根据经验,他们却也颇为相信这应该八成就是某个年轻儒生说的话了。   “子瑜……子瑜……应该没事,应该没事……不对,是你一定要有事!我……我顾抑武说的!”某魁梧儒生没去理会寂静众人,他嘴里念叨着反向‘毒奶’,领着正义堂学子们脚步急匆的离开。   而就在这时,正在消化某人遇难消息的众学子们,突然间又不约而同的想起了不久之前某个娴雅儒衫女先生的激烈反应……   场上的空气。   更安静了。   ……   墨池学馆后山的一处湖畔。   有一座两层高的楼台水榭。   有匾名停潮轩。   二楼处,有两位老者赏着湖光山色慢悠悠的对弈。   某刻,远处六座学堂的上空,有一道颇为显眼的雪白儒衫倩影扶摇而上,大袖与青丝纷飞,乘风南下。   棋盘旁,执白子的老者抬头瞧了眼这道在书院内不合礼的风景。   二楼静悄悄的。   执白子的学馆老祭酒收回了目光,又瞧了瞧对面低头专注下棋的捏黑子老者,没有多言。   因为,对面这个老者的‘理’最大。   他说的算。   执黑子老者安静落子,不抬头。   孟老祭酒笑呵呵。   他们两个老家伙的棋艺,可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老祭酒感慨的一叹。   然后他从棋盒里随意捏起一粒白子,瞅了个棋盘上他颇为顺眼的空位,气势十足的落下了。   继续会着棋友。   片刻后。   有秀发如瀑的儒衫女子和严肃板脸的古板女子一前一后,急匆匆的闯进这一座寂静的楼阁水榭,直上二楼。   又过了片刻。   孟老祭酒带着忧虑皱眉的孟正君走下水榭,离开停潮轩,不掺合他人家事。   二楼。   只独留下一个眼眶微红的儒衫女子,和一个低头收拾棋盘的冷峻老者。   前者别过了脸去,看着水榭外面的湖色,不去看后者。   女子用手背揉着那一双微红的柳眸,似是进了沙子,她默默的用力揉。   不说话。   每回见面都让某蓝衣女童心里发怂的冷峻老者收拾好了棋盘,盖上了黑白棋盒,从袖中取出一本新买的棋谱,低头认真翻看着。   也不说话。   少顷。   她还是先开口了。   “救他。”   二楼空气静了静。   “救谁。”   “他。”   与当初来水榭的赵戎有过一面之缘的冷峻老者低头,又翻了一页棋谱。   “他谁?”   女子默然了。   约莫十息之后。   “在下的……学生。”她说。   然后,这位关心学生的朱先生深呼吸一口气,平淡道:   “率性堂学子,赵戎赵子瑜。帮我查一下……他的那枚士子玉佩。”   “准。”   老者点头,合上了棋谱…… 第五百二十九章 《与幽容道友书》   林麓书院西侧江畔。   渔舟渡。   被一片广辽大枫林环绕。   有一老者蓑衣斗笠,坐在江畔渡口,静提鱼竿,悠闲垂钓。   旁边,有一群学生弟子侍奉。   其中,以大师兄李锦书为首。   垂钓的晏几道看了眼鱼饵,抬头眯眼瞧这大江上的迷雾与船只,不动声色道:   “锦书,你最近有去看太清逍遥府那个叶姓女子吗?”   李锦书正代替师长,低头给一位师弟讲解经义,此时闻言一愣。   他看了看老师若无其事的侧脸。   “啊,您是说……那位叶姑娘?没有,怎么了。”   晏几道没回答,知道语气有点好奇道:“哦?之前她不是经常写信找你吗,最近怎么没消息了?”   李锦书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有点开心道:“可能是我前些日子送她的那些礼物吧。”   晏几道拿鱼竿的手一顿,转头上下打量了一遍十分熟悉的正经大弟子,忍住上扬的嘴角,好奇道:“礼物?你……还送她礼物了?什么礼物?”   你个憨儿,终于学会送女子礼物了?不错不错。   老先生摸了摸胡须,越看大弟子越欣慰。   后面竖起耳朵偷听的师弟师妹们也是面面相觑,微微吸气。   欸,正经的和木头一样的大师兄终于开窍了。   李锦书朝他们点点头道:   “老师,她不是经常来找我问经义问题吗,我就琢磨着让人家一天到晚往来太清府和书院也是麻烦,每天都让我去接她,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不如一劳永逸。”   “所以我就抽空,忙活了两天一夜,把我入书院以来,求学路上用过的那些经义儒书全部都整理的来一遍,从中挑选出一整套可以由经义入门到精通的儒经,上面记满了我这些年来的读书感悟和老师您的高妙讲解……   “我琢磨着这套书应该是够叶姑娘好好学习个几年了,让她能彻底领略到咱们儒门先贤的深邃智慧。然后我便去把叶姑娘叫来了书院,不过叶姑娘可能是提前就看出了我的良苦用心吧,她那一次来书院时还特意换了一身好看的裙裳,盛装打扮,还涂了鲜艳好看的胭脂,一看就很贵,她应该是准备郑重迎接先贤们的智慧结晶。”   说到这儿,李锦书顿了顿,他看了看忽然安静下来的老师的师弟师妹们,笑着感慨一叹:   “虽然我觉得并不需要这么麻烦,崇敬仰慕的心意到了就行,无须这些形式,先贤们若有灵在天,只会欣慰,应该也不会在意形式。”   “不过叶姑娘已经如此,我便也没多说多问什么,把她领到了学舍外,让她在门口等了等,我直接回了学舍,把这些书给抱了出来,送给了她。”   想到那一日的智慧之举,李锦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们还别说,这些书到还挺沉,叶姑娘看见了它们,伸手接过后,好像还挺开心的,冲我笑了笑,应该也是感受到了怀里知识沉甸甸的重量吧。不经过话说回来,她穿那好看裙子,确实是不怎么方便搬书。”   晏几道:“……”   师弟师妹们:“……”   李锦书没怎么注意到场上空气的突然安静,他依旧兴致勃勃的说着那日的机智之举:   “哎老师,老实说,弟子也是有点舍不得的,这些书都是弟子多年来一点一滴的收集,每年山下有书送到书山书楼,我都会提前跑去蹲点,不然就被饕餮似的其他几个书虫师兄们抢走了。”   “他们的手速我可是领略过的,不过,弟子锻炼多年的手速也是不差,与几位师兄们平分秋色吧……不过老师教诲过我们,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弟子觉得很有道理,所以还是把它们送给叶姑娘吧啊,望她好好珍惜。”   他微微扬头一叹,语气有点惋惜与舍不得:   “说回来,哎,这些老书虽然有残页破页,封面包装陈旧,但是却是我一本一本从山下马匹拉运来的书堆里挑捡出来的,有不少都是孤本啊,很难再刊了,虽然看起来是破了点,山下不懂道道的人把它们当作废纸一股脑往书院运,但是弟子却是知道它们的珍贵……嗯,现在又多了一个叶姑娘知道了。”   说到这,李锦书有点开心。   众人:“……”   晏几道手里鱼竿放下后又拿起,最后看着这位大弟子,忍不住道:“她……她是怎么知道的?”   李锦书高兴道:   “我和她说的啊。她刚开始接过这些书,看了一眼后笑了笑,认真问我是不是挺贵重的,我点点头,说价值千枚神仙钱都不换吧,叶姑娘听到后好像还挺不好意思的,一直推拒,还说要给钱给我。”   他摇头,表情一本正经道:   “但是我身为先生弟子,师弟师妹们的大师兄,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再拿回来和收钱的道理?”   “不过我还是有点舍不得的给她解释了下这些书的来历,与具体珍贵之处……把之前那些的话如实讲了,让她不要内疚自责,好好保管它们即可,不用担心我的,反正这些书我已经翻过无数遍,基本已经不需要了……另外,回头山下还会再运旧书来书山书楼,我到时候再去蹲点捡漏就是了,就是那些书虫师兄们和一些新加入的师弟们,有点麻烦,唔,我下次得叫子瑜一起去。”   场上的空气又静了些。   李锦书点点头,朝沉默的众人慨然道:   “不过这些都不在话下。叶姑娘能喜欢这些书就行,毕竟陪伴了我不少年了,另外以后好好看这些书,不用再麻烦的跑来问我了。叶姑娘当时听完后,好像看起来挺感动的,抱着书朝我郑重的道了一声谢,而且当时她严肃正经的都没喊我的字了,直接喊我李公子,然后叶姑娘抱着书转头就走了,脚步快的我都有点跟不上……”   乐于助人的李锦书最后忍不住挠挠头,略微困惑道:“而且说来奇怪,以前每回来书院,叶姑娘不是都不认识路吗,说是书院建筑看起来都风格一样,要我送她离开……那一次她抱着书走,都没让我送,额可能……是知道路了吧。”   “……”   此刻,某人语落后,渔舟渡出奇的寂静。   晏几道一只手停在了胡须上,一只手停在鱼竿上,连此时江水中有鱼儿咬钩托杆,他的两手都没有动。   垂钓的老者啊着嘴,看着自家的大弟子,怔怔不语。   周围的师弟师妹们听完后,也呆住了,看向大师兄的眼神越发‘敬仰’。   “额,老师,你怎么了。”   晏几道合上嘴,转回了头,默默看了会儿跳动的鱼钩。   “锦书啊。”   “啊,弟子在。”   晏几道没去看李锦书,看着前方,点头严肃道:“你有空多去找找你小师弟,你……多请教一下。”   李锦书一愣,“这是为何?”   晏几道没有说话,拍额叹息了一声。   他晃了晃头,然后像是想起了些事,笑了笑道:“你小师弟好像是今日回书院吧。”   李锦书点头,“嗯。”   他忍不住又叹:“欸先生都问了好多遍了,也派弟子去打探了七次了……学馆那边说,应该就是今日傍晚返回了。”   “哦,好多遍……七次有这么多吗?哈哈……”   爱红枫的老者大笑摇头,手腕一用力,挑起了鱼竿,将那只咬钩多时的鱼儿吊在了空中。   “好大一条鲈鱼,哈哈,锦书,那你就第八次再跑一趟学馆,候一候你的小师弟,叫他晚上滚过来吃鲈鱼,要是他急着去找媳妇,那就把灵妃也一起叫来。”   李锦书和身后师弟师妹们对视了眼。   他看着偏心的先生,又笑又无奈道:“是,先生。”   这时,晏几道忽道:“对了,之前让你打探的事情如何?你小师弟……与他学堂的那位朱先生真的走的很近?”   李锦书微怔,如实答道:   “听说好像只是都爱好书法,小师弟的字,老师你也知道,那位朱先生也是痴字之人,书院内无人不知,所以,应该算是爱好相投吧,我去打听了下,除了墨池学馆里有些学子对于朱先生任命小师弟当助教一事不服外,好像没有什么其他风言风语……”   他抬目看了眼面色平静难以琢磨的老师,轻声道:“而且小师弟下山考核前,就已经很少再去那位朱先生的猗兰轩了……”   晏几道轻轻点头,呢喃一声‘那就好那就好’,便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鱼竿上。   “咦,是条好鱼,接好了。”   晏几道鱼竿一甩,一手扣住了那条肥美的大江鲈鱼,拂须一笑,将鱼递去了身侧。   李锦书伸出两手,准备接过,同时他心里开始悄悄嘀咕起等会儿去找小师弟的事情了:“老师说我要多向小师弟请教学习……奇怪了,难不成小师弟有什么我不会的隐藏知识技能?到底是请教些什么呢?书法吗?”   就在李锦书伸手接鱼,有点走神之时。   他突然手抓了个空。   李锦书愣住,低头一看。   原来是身前的老师忽然将那只抓鱼的手缩回了。   曾在某片枫叶刻字的垂钓老者只手抓鱼,偏头向南,轻声。   “锦书,你小师弟在哪。”   “啊,应该快到书院了,我下午才去问的,应该错不了……”   老者摇头,依旧面朝南,重复:“他在哪……封禅。”   “大离王朝……哦,好像是祭月山那边。”   “祭月……山。”   老者深呼吸一口气,点头,将鲈鱼丢入江中,身形一逝,沿着笔直离渎,逆流南去。   李锦书等弟子们愣在了原地,看着老师刹那消失不见后空荡荡的座位。   一道老者严肃铿锵的话音,响彻兰舟渡。   “速去通知墨池学馆!下山的墨池学子……你们小师弟出事了!”   李锦书一惊,顿时十万火急的奔去墨池学馆……   ……   望阙北部,这一季的秋风本是南风。   由南吹到北。   而在今日,独幽城与大离王朝之间洁白壮观的万丈云海上。   却有北风呼啸。   有一袭白色儒衫洞穿云海。   破碎无数白云,惊恼了不少云海驻留散步的天志境乃至金丹境修士。   然后当隶属一座座大仙家的他们皱眉看向那个横冲直撞的倩影之时,嘴边的话语顿时又咽了回去。   竟是第六境大能的元婴远游!   且还是十分罕见的元婴女修。   话说望阙洲什么时候多了一位这么年轻陌生的元婴境女修……   九天云海之上。   让无数修士噤若寒蝉惊疑闭嘴的那道倩影,逆风南下。   女子无瞳,眸子雪白,直视前方。   那人在竹林小院与她牵手,那时一身墨色的她回眸,与他的平静目光对视。   他说。   芊儿一千里。   他笑说。   不准教我做事。   他还又说。   朱幽容,你喜欢写字,喜欢养兰,喜欢忘课……这很好,能明白自己喜欢做的事,克服险阻,投身其中,这很好很好。   但是,本公子要说但是。   但是生活里还有很多很多其他事情你也要去认真面对,也要去笑着尝试,就像你说的日子悠悠,修士大能也得过平凡日子。   幽容道友,你不能为了一个爱好,而荒废了周围其他有趣的风景。   就像我喜欢写字,但我也喜欢诗书经义,喜欢美人美色,也喜欢美景良辰,喜欢好吃懒做摘藤鹰兄黄瓜,也喜欢早起浇水东篱锄田……好吧,弹琴有些例外,但我也在努力尝试。   幽容道友,你以后出门勿要匆匆忙忙再忘束胸了。   以后写字闲暇,可以赏赏花圃风景,多关心下某个小小书童,莫让那丫头寂寞浇花,无人问津,性子越蛮越野。   可以多去看望下某个古板难处的板脸学生,和她多聊聊心事,让她别一天到晚绷着张脸,少女年纪要多笑一笑。   你也勿要再偷懒摸鱼,忘记时辰,要调整好生活作息……好好接回率性堂与正义堂的书艺课,学子们心里其实更想让你这位温柔先生教导,而不是某种意义上的抛弃……   “啊啊啊啊啊——!”   此时此刻,万丈云海上,一向温文尔雅的雪目元婴女子突然仰首一声长啸。   震灭千里云海。   那人最后笑语。   幽容道友,汝勿要再痴于眼前某一物……或某一人便执怮不拔了。   吾今以此言与汝永别矣。 第五百三十章 今日秋气飒然,宜杀人(一)   赵戎觉得这很可能是他此生最后一次在归面前硬气了。   其实就在一炷香前,在那座竹叶掉尽的竹林小院里,他就该死了。   但是挺神奇的是,一个小小的‘意外’下,他竟然活到了这里。   这就是主角光环?本公子终于体会了一把这种待遇了?不过……能不能给个大全套,天降救兵之类的,直接把那个身后索命的老家伙一套带走了?   此刻,大半身血衣的赵戎独臂扶剑,大笑喘气,他只身奔跑在幽暗沉闷的墓道里。   就在不久前,他和归说,他要活着。   然而眼下,赵戎身处之地,是大离先帝刚刚入陵的森严皇陵。   “呵,也不知道这皇陵的质量怎么样,能挡那个老畜牲多久,呼呼呼……我是靠那些皇陵工匠们的机关术和地图进来的,那老畜牲没有特定机关术,又过了特定的申时时段,想入陵难度大增,只能硬闯……咳咳,呼呼呼——!”   他咧嘴笑了笑,飞奔间呼吸却是愈发急促。   喘气之时,嗓子深处发出了像风箱一样的声音,中途还会偶尔剧烈咳嗽几声。   归忍不住道:“喂,你没事吧?”   “废话,我这像是没事?咳咳咳……”赵戎点头笑骂,可是却笑着笑着又低头剧烈咳嗽起来。   他想抬起右手捂住嘴,然而旋即便意识到右臂已经永远留在了那座竹林小院里,又是断臂后恍恍惚惚的幻肢感误导了他的潜意识。   然而等赵戎反应过来这些时,却已经迟了,右臂断肢处前探的动作,让狂奔中的他身子一个踉跄不稳。   “砰——!”   年轻儒生失去身体平衡,重重跌倒在冰冷坚硬的墓道地板上。   这地板砖也不知是凿取自何处的岩石,黝黑寒冷,凉意渗骨。   赵戎右脸贴地,眼睑痛的抽搐发青。   “呃……啊。”他额头抵着地,同时一只手撑起身子,勉强保持平衡的站起。   就在这时。   轰隆——!   轰隆——!!   伴随着某声巨响,赵戎只觉四面八方的墓道,像是高空中的一根细细钢索,被烈风吹动的震颤不已。   他连忙探出左手,捏抓着旁边的墙壁,在墙上印出了个血手印来,身子勉强保持住了平衡。   然而头顶上,灰尘与碎石子窸窸窣窣的掉下,不时的砸在他的头上,睫毛上,鼻子上……   整座皇陵从赵戎进入后不久起,便是如此,每隔一段时间,它就像是被某个‘不可知的巨兽’用蛮力冲撞撼动,如此这般‘地动山摇’一次。   稳住身形,继续扶剑前奔的年轻儒生,回首笑着骂咧:   “追你爹啊追,这么急着进来认祖归宗?”   这是某个毁容老儒生在尝试以力破除皇陵外的禁制,而且听声音,赵戎发现这动静是一次比一次大,也不知道这座皇陵能撑住并阻挡那老畜牲多久。   “他娘的,归,听那些工匠们说,这皇陵的法阵禁制好像是按照防御天志境修士的标准修建的。老天爷挺不给面子的啊,本公子天命之子的运气好像还差了点。这金丹境修士铁了心要闯的话,皇陵好像挡不了多久。”   剑灵出奇的平静,“你知道就好,而且人是活的,机关又是死的,这个老畜生要是想当只苍蝇,估计能很快就找到缝隙钻进来。”   赵戎脚步不停,甚至跑的愈快了,穿梭于一条条令外人眼花缭乱的黝黑甬道上。   似是有目的地般,朝着皇陵深处的某个地方跑去。   狂奔间,他独臂扶着剑柄,胸膛剧烈起伏的喘息着,而失血过多的苍白嘴皮子却依旧继续咧起,丝毫听不出沮丧:   “本来今日是来皇陵救那些陪葬妃子的,那曾想现在竟然是在这里逃命,哈哈哈这命运的大起大落,真他娘的刺激。”   年轻儒生吐出一口血水,抹嘴继续喘息道:“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没有这座皇陵暂时给我挡一挡,就算有幽容的‘一百里’,本公子现在估计也已经死翘翘了。”   归轻声,似是自语:   “但是……有区别吗,赵戎,你现在同时也被困在了这座皇陵里,只能往里面头不回的逃,但前方咱们总是会没路的,而且……这估计还正中了那个老畜生的下环,他就是想让你受尽折磨而死,你这样拼命的跑,他猫捉老鼠似的追咱们,最后欣赏咱们走投无路的绝望……”   “我知道啊。”   赵戎泰然自若。   他摇摇头,“不过,归,你是真他娘的扫兴。”   “本座是实话实说,都这个关头了,咱们不要再打马虎眼自欺欺人,死也得死个明白,说不定这样还能多一分生机。”   “生机吗……”   赵戎满是血污的憔悴脸上,扬起的唇角缓缓收敛。   就在这时。   轰隆——!!!   有一阵地动山摇的恐怖震颤伴随滔天声浪袭来。   赵戎猛的刹车,背抵在墓道冰冷的墙壁上,两脚马步似的扎根地板,稳住身形。   不多时,“地震”的余波退去。   似乎……惊险的又挺过了一次未知的冲击。   赵戎长吐一口气,喘息的转头,看了看左右四周的坚固墓壁,点头自语道:   “多撑一会儿,给老子多撑一会儿……好歹是一座大王朝的新皇陵,应该不是修的什么豆腐渣工程,不然本公子那日真是白救你们了呵……”   语落,他连忙扶壁站起,继续前进。   墓道内没有火把照明,没有赵戎听说过的盗墓故事里,那种长明灯。   眼下只有赵戎手畔剑柄上镶嵌的几颗夜明珠,散发出些微弱的晕光。   他正在按照皇陵地图的记忆,在这些漆黑的墓道内奔跑,渐渐深入,朝着皇陵深处的那个地方跑去。   这座皇陵十分庞大,墓室和墓道数不胜数,若不是他提前从皇陵工匠那儿获得了详细地图,又有读书多年的过目不忘的能力,那么现在九成九要抓瞎迷路。   哒哒哒哒——!   安静的通道内,只有赵戎一人的急促脚步声。   归此时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它静了静,突然语气认真道:   “赵戎,你给本座老实说,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活命的法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藏着?快说出来咱们一起商量。”   奔跑间默默调整体内经脉间赤龙真气的年轻儒生闻言,回过了神来,缓了口气,点头:   “嗯,拖时间等待‘意外’算不算?”   归一噎,无语片刻,凝声道:   “那就是没有计划,只顾瞎跑逃命听天由命咯?你是想要拖延时间,等待脱险的赵芊儿搬来救兵?”   剑灵一叹,冷静分析道:“她那边眼下应该是最快能赶来的了,其他人,比如给你枫叶护身的晏几道,还有……朱幽容,他们远在独幽,即使最快赶来,也得一个时辰左右,她们就先别指望了……就说赵芊儿,她找来了救兵但是……”   “但是我已经不在竹林小院了。”   赵戎轻声打断道,前奔的脚步不停。   他垂目微叹:   “所以他们估计也很难找到这座皇陵来,找到了也得花更多时间。我当时没想到自己最后会逃入这座皇陵中,所以也没有和芊儿提起过这里,只是开玩笑模棱两可的说是个有趣地方……”   ……   归亦是一叹。   救兵遥遥无期。   眼下钻进这座皇陵,既是保护,又是坟墓。   前者短暂,后者长恒。   他们……只有眼前墓道内这一条看不见“光”但却终会有尽头的死路。   此时,前方又是一个急拐弯,赵戎身子一扭,避开了一处地图上标记的凶险机关,拐进一条通往更深处墓道。   这时,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嗯,看来等救兵这条路走不通。那……本公子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   剑灵顿时一醒,燃起些希望之火,“什么路?”   狭窄黑暗的墓道内,年轻儒生抬首,直视未知的漆黑前方。   露出森白带血的牙齿。   “求人……不如求己。”   剑灵一怔。   ……   所谓皇陵,‘陵’意即高大如山陵。   这是皇陵的专利,而山陵内的帝王坟墓中,一座座大型墓室组成气派宏大的地下宫殿,华丽异常,极其壮观。   这座大离皇陵亦是如此。   然而深处其中的赵戎,虽然一路上无暇停步欣赏闲庭散步,但是却深有感触。   真他娘的大。   当他千辛万苦的穿过了外围一处处机关林立的墓道后,终于来到了一座宏伟地宫的外围。   身前是一条灌满水银的‘护城河’。   ‘护城河’拱绕包围的,就是地宫了。   这座地宫也是整座皇陵的主体,据赵戎在地图上所见,是一个庞大的正方形空间,穹顶为圆,其上还点缀着日月星辰……   整座地宫由宫墙、宫门、角楼、前殿、帝王棺椁所在的王殿、先帝妃子陪葬的后寝等主要建筑依序构成。   其中还散布着些藏室、墓道和甬道。   整体布局俨如一座真正的地上皇城,是仿造大离寒京的那座宏伟寒宫所建。   赵戎在水银‘护城河’前仔细瞧了瞧四周。   他撑剑驻足,调整呼吸,梳理气机,安静等待了会儿。   当又一次皇陵的‘地动山摇’过后,赵戎身形骤动,去启动了一处地图标注的隐僻机关。   他穿过了‘护城河’,进入了仿寒宫的宏伟地宫。   “寒宫布局吗……这个本公子熟,去过好多趟了。”   穿过甬道,入地宫后,赵戎视野豁然开朗,面色苍白无血色的他勉强露出些笑容,嘀咕了一声。   赵戎抬起头,看了看象征天圆的圆形穹顶上点缀着的一颗颗璀璨明珠。   它们象征着星辰,正供卫着正中心一轮濯濯生辉的水晶琉璃明月。   剑灵应和了声:“那倒也是个小优势。”   赵戎从穹顶收回目光,笑叹道:“嗯,也是多亏了那位独孤氏,本公子对这寒宫内的路,特别是她所在的后宫的广寒宫,怎么走简直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言语间,年轻儒生一路径自穿过了地宫的宫门、角楼、前殿,笔直深入。   其间,路过一座座珍宝满目的藏室,他亦是目不斜视。   眼下,年轻儒生进入了整座地宫最重要、同时也是最森严的王殿。   王殿宏伟庄严,正中心停着庞大龙棺,一些奇异百怪的墓室布局陈列眼前。   然而他依旧脚步不停。   继续前进。   归忍不住道:“赵戎,咱们现在到底要去哪?你有个计划没?”   “当然有。”   赵戎点点头,“不是都说了吗,这个我熟,咱们直接往里走,去地宫后殿去找大离先帝的那些妃子们。”   归:“……”   你他娘的,怎么对找人家大离先帝的未亡人一事这么热衷娴熟?当初找独孤氏也是!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真不愧是你啊赵戎。   剑灵语气诚恳且认真:“哦,那现在躺在殿中央的那位大离先帝若是知道了赵大公子这轻车熟路的样子,肯定十分欣慰。”   说‘求人不如求己’的年轻儒生没有笑。   他在心里默念了几声,突然提前停步。   果然,等待了一息后,又一阵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传来,还伴随着一次规模空前的‘地动山摇’。   灰尘与石块簌簌落下。   年轻儒生只身扶剑,默立原地。   没有再狼狈搀扶墙壁,双脚稳稳扎根在地板上。   他闭目,身上落满了灰,于是低下脑袋,深呼吸一口气。   赵戎已经大致掌握了‘地动山摇’的频率间隙,然而此时的他心里却并没有一点儿欣喜,因为……这总结出来的规律很快就用不上了。   这座皇陵的禁制好像已经撑不住下一次了。   那个老畜牲……要进来了。   此时此刻,当所处墓道的震撼摇晃感缓缓平息下来之后,赵戎并没有马上继续前进。   他低着头,默默伸手,摸索进了怀里,然后从须弥物中取出了些东西来。   借着头上穹顶明珠散发出的朦胧微光,可以大致看见……   这好像是一枚保管极好的白色玉牌,与一只绣功笨拙却一针一线十分用心的可爱小香囊。   “给本公子一个面子,再多撑一小会儿。”   地宫王殿通往后殿的修长墓道内,年轻儒生头不抬轻语了句,然后继续前进了。   独剩下的那一只左手,正紧紧攥着玉牌与香囊。   在热烈欢迎某个毁容老儒生前,他要去完成……最后一件事情。 第五百三十一章 今日秋气飒然,宜杀人(二)   皇陵地宫内,见赵戎一言不发的离开正殿,向后殿走去,归不禁陷入了沉思……   “赵戎。”   它忍不住唤了声。   断臂的儒生不说话,攥着玉牌与香囊,继续前进。   这时,紫衣剑灵想了想,一脸认真道:   “赵戎,你该不会……是想要在死之前好好的爽上一把吧?”   沉默向前的年轻儒生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脚步微顿,无语的摇头,旋即继续前进。   此刻,白色玉牌正源源不断散发着热量,似乎是千里之外的某块墨玉正在被某秋眸女子用力摩擦,白玉牌都有些烫手了。   独臂儒生依旧不理会,只是紧攥着。   他穿过狭长的甬道,来到了封闭的后殿门前。   这里有一座巨大的石门,挡住了赵戎的去路。   门后隐隐有些许活人的动静。   根据皇陵地图所示,大离先帝遗留下的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后宫嫔妃们,便是陪葬在这处封闭墓室内。   赵戎略微思索了一息,向石门右侧走去,在右侧第七块地板处停步,蹲下,轻敲石板,旋即掀开,按照记忆,打开了石门开关。   伴随一道轻微的“轰隆”声。   沉重的石门缓缓开启。   赵戎立马走进门内,待大致看清殿内状况后,他微微松了口气。   人都在。   后殿内光线昏暗,但头顶穹顶的明珠微光确实比外面还要亮一些,能差不多看清人影。   赵戎仔细环视一圈,视野之中,那日在外面瀑布水潭边见到过的那十八位白服蒙面女子都在,一个不少。   她们正颇为整齐的跪坐在殿内,之前蒙眼睛的白布已经取下了,但是蒙面的白纱依旧在,看不见美貌面容。   让赵戎颇为意外的是,这些光看身形就十分青春靓丽但却命运凄惨的后妃遗孀们,眼下看去,好像之前并未哭闹过,他进来之前,她们似乎是正在向头上穹顶的那轮水晶琉璃月虔诚行礼。   这就是钟灵神秀的离女?确实是不似一般的山下女子。   赵戎又瞧了几眼,点点头。   而此刻,由于他这个突然闯入的未知外人,十八位白服蒙面的年轻女子的行礼祈祷被中断了,纷纷惊异回首,投目而去。   她们不禁起身,又纷纷后退几步,远离了些门口的这个独臂儒生,退至了后殿深处。   眼神各异的打量着他。   此时,赵戎的目光从殿内人群中某个似乎未发育的小丫头身影上收回,轻轻摇头,嘀咕了句“确实有点禽兽”。   然后他便垂眸,不再理会殿内女子们一道道各异的眸光,开始了他最后的一件事……   撕拉——!   一阵布料裂帛声响起。   堵住门口的独臂儒生低下头,开始撕扯衣服。   后殿内,围聚在一起的十八位蒙面年轻女子不禁瞪眼,后退几步。   然后下一秒,她们又是一愣,停止了后退的步伐。   因为眼前这个似乎色急撕衣的脏兮兮独臂儒生突然单膝下跪,将手里撕下的衣摆布料平摊在大理石地板上,然后用跪地的膝盖抵住。   独臂儒生的右手袖管空荡荡的,已经被暗红的液体浸染湿透,此时被粗略包扎的断臂处似乎还在淌滴下那暗红的液体。   但是他似乎是没有在意这些,直接抬起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从血红湿漉的袖管上沾下了满指的暗红液体。   独臂儒生以指代笔,在地面的衣布上劲书起来。   殿内的十八位蒙面年轻女子面面相觑。   这个凄惨狼狈的断臂儒生……在写血书?   单膝跪地书写的独臂儒生低头,抿唇不语,专注书写,不时的重新抬起两指,去血红袖管处补充“笔墨”。   大殿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只有独臂儒生粗且促的喘气声和两指摩擦地面的声音格外的大。   片刻后,他的指尖下缓缓诞生了一副鲜血书就的复杂地图与相应书文……   独臂儒生书法狂草,一气呵成,书写完毕后,收回了微微颤动的两根血指。   他一手撑地,缓缓站起身子,一双明亮眼睛却依旧盯着地上的血书,眉头皱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下一刻,在十八位白服蒙面女子的视野之中,这独臂儒生把染满鲜血的手指,在腰间相对干净的衣服上用力捏擦了几下,探手入怀,取出了一枚白玉牌与一只小香囊。   独臂儒生弯腰,似乎是准备把这两物轻轻丢在血书旁,然而中途,动作又忽的顿住。   独臂儒生锁眉,垂头一叹,旋即立马又从残破的儒衫上撕下了一小块布料,然后单膝跪地,与刚刚一样,重新染指,书写了一小片血书。   这一次字数不多,速度比刚刚快的多。   稍息,他便将这一小片血书卷起,牙齿与独手并用,将其放进了那只小香囊里。   就在这时。   聚拢在一起的十八位白服蒙面女子中,站出了一位个子高挑的年轻女子,似乎是这些后妃遗孀中地位较高之人。   高挑蒙面的年轻女子抬步,向门口那个举止怪异且憔悴的独臂儒生走去。   独臂儒生见状,朝她轻轻摇摇头。   他手捏了捏玉牌与香囊,然后将它们一一抛了过去。   高挑女子脚步停住,两手接过了玉牌与香囊,低头看了眼。   赵戎没再去看她,转头看了眼身后门外漆黑未知的深邃墓道,深呼吸一口气。   他回过头来,朝着众女,用力指了指脚下那张已经写明了一切的血书。   然后。   他转身向大门大步走去。   安静的大殿内,高挑蒙面女子在内的十八位白服女子眸光各异的落在这个独臂儒生孤零零的背影上。   殿内,这一切皆是无声的进行。   独臂儒生走出了石门,在门前,脚步又微微顿住。   在原地站了站,他缓慢转回身子。   独臂儒生最后看了一眼殿内高挑蒙面女子手里的那两样东西。   “等会儿……”   终于开口了,他嗓音有些沙哑,却语气十分认真。   “……不管外面有何动静,都不要主动开门。”   白服女子们一怔,纷纷看向前方那个高挑蒙面的年轻女子。   后者正目光上上下下的仔细端详着这个狼狈的独臂儒生,一时没有回话。   然而赵戎却是不再去管她们了。   语落之后,他微微垂下眼眸,盯住脚下地面。   突然,独臂儒生抬手,用力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旋即猛的抽出了腰间文剑,随手扔入大殿内。   在乒乓几声脆响之中。   独留一把空剑鞘在腰间的独臂儒生直接转身,启动机关,石门关上,大步离去……   就在门外独臂儒生的身影消失在漆黑墓道时,门内,重又恢复安静的大殿内,高挑蒙面的女子走上前去。   她来到了大门前,脚畔冰冷的地板上,静静躺着一张血书。   暗红色的血字已经凝固。   高挑蒙面女子先是看了眼手里愈发滚烫的白玉,然后重新低头,看向了脚畔的那张血书……   片刻之后,她伸手捡起了那柄能帮助她们‘体面’的锋利文剑。   高挑蒙面女子抬首,看向沉重紧闭的石门,眸光复杂……   ……   “赵戎,要不你还是回去爽一把吧,本座觉得你可以去和她们说一下,通融通融,这个要求应该不过分。”   墓道内,归建议道。   赵戎不说话,左手掌有节奏的轻拍着腰间剑鞘。   剑鞘上面,铭刻有全天下赵氏子弟心中无比荣耀的天命玄鸟纹。   心湖畔的高楼上,偏头悠然赏景的紫衣剑灵又想了想,嘴里道。   “临危关头,你自己都难顾了,还为她们做了这么多事,嗯,赵大公子之前的理由好像是……你我皆凡人。”   它点点头,笑道:“那她们不得也将心比心的体谅一下赵大公子,这很公平。”   盯着前方的赵戎嘴里正默默念着倒计时,此时闻言后,他依旧没有回话,而且突然伸手入怀,又取出了一只快遗忘的小锦囊,亦是一个小丫头给的。   独臂儒生用嘴咬着锦囊袋口,歪头,顺势倒出了其中某物到了手上,然后他左手握拳,用力揉匀,旋即摊开手掌,用手狠狠抹了几把脏兮兮的消瘦脸庞。   脸更脏了。   眼下他们沉默的走在狭窄墓道内,似乎要去迎接某件事,一安静下来,气氛便不自觉的凝重。   似是在悠然赏景的紫衣剑灵其实正在默默瞧着独臂儒生动作,旋即继续缓和起气氛。   它嘴里轻笑道:“话说,咱们赵大公子看起来风流,但是仔细说起来,好像还是童子之身吧?”   听到罪魁祸首的它竟然有脸提这个,正集中注意力强睁眼皮的独臂儒生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   他朝它语气十分诚恳道:“归大剑灵,没有话说你可以不说。”   归:“……”   二人之间重新安静下来。   寂静的墓道内,只有赵戎疾走的脚步声,气氛再次凝重起来,压的人喘不过气。   因为,赵戎与归其实都在等待某道声响。   “还有多久。”   它忽问。   问下一次某个毁容老儒生破门而入的撞击声响。   “九十……息。”   独臂儒生平静的盯着前方漆黑墓道,轻念了声。   顿了顿又接着报数,“八十九息……八十八息……八十七息……”   归沉默了会儿,“那咱们现在往哪跑?”   “跑?”   独臂儒生笑了笑,这时,他终于横穿了墓道。   再次折返回了地宫的正殿。   “七十息……六十九息……”   独臂儒生平静的走到寂静的正殿中央,忽然摇头,语气好奇:“跑什么?”   归顿时明白了。   不再言语。   眉心轮内,一袭紫衣蓦然起身,来到高楼栏杆前,远睥这座风平浪静却暗藏恶蛟的心湖。   然而这时,赵戎抬手揉了揉脸,揉出一个灿烂笑脸,忽又道:“应该……是那个老畜生应该跑。”   他指了指脚下。   紫衣剑灵一愣,这一次,确实是皱眉不解。   “四十九息。”   恢宏的正殿中央,龙棺前。   独臂儒生低头,轻语一句,然后卸下腰间剑鞘,横置龙棺棺盖上,再大手一抓,撕下了残破且鲜血湿红的右侧袖管。   他左手禁抓血红袖管,置于空荡荡剑鞘的上空。   暗红鲜血点滴成串的被挤出,如涓流般落在剑鞘上。   染红了空荡剑鞘,打湿了下方庞大龙棺的一角。   “三十六息……”   独臂儒生抓住这只鲜红滴血的剑鞘的一端,另一端拖地。   他垂臂拖着剑鞘,走到龙棺三丈之外,然后……脚步一偏,绕着正中央的华贵龙棺旋转的走了起来。   “二十一息。”   独臂儒生以三丈为半径,绕龙棺旋转三圈之后,恢弘大殿正中央冰冷漆黑的地板上,出现了一个鲜红显眼的血圆。   这一幕,出现在昏暗摆棺的大殿内,十分诡异。   归见状,愈发皱眉疑惑了。   独臂儒生静立片刻,又默然走向大殿的东南角,蹲下,取出一只白蜡烛。   蜡烛点燃,放下。   一粒橘光点亮了恢弘正殿的东南一角。   这画风……好像愈发不对劲了。   看到这儿,剑灵实在是忍不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你在干嘛?”   它认真问。   “这个?呵……鬼吹……灯。十八息。”   看着这只整活的蜡烛,蹲地的独臂儒生咧嘴一笑,随后,嘴里还若无其事的报了句时。   归:“……???”   鬼……吹……灯?你他娘的难不成是魔教中人!?   独臂儒生起身,拖着剑鞘,丝毫不急的走回大殿中央的那个‘血圆’。   剑灵无语沉默了片刻,又重新投目,仔细看了一圈大殿内的诡异布局……   它与赵戎休戚与共,睡觉都在一起的那种。   他能有什么底牌秘密,它一清二楚,心湖都在旁边。但是眼下他用着这些招……等等不对。   归眼皮一抬。   这家伙其实一直以来都有一样让它这个见识极多的剑灵琢磨不透的东西。   那便是他的千奇百怪的想法,与奇异的脑回路,或者说思维方式。   哪怕它能根据心湖颜色,看见他每时每刻的情绪变化,但是这个男子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剑灵已经不是第一次猜错了。   想到这儿,剑灵遽然又记起了赵戎刚刚进来时说的话,隐隐懂了些什么……   归忽然道:“其实……关于你这座恶蛟龙鲤共存的心湖,除了可以修练当初那个界外武夫的功法外,其实还有……另一套功法。”   低头拖剑鞘的独臂儒生顿时抬首,眉头微皱了下,旋即又是一松。   点头:“九息……说。”   高楼上,紫衣剑灵低垂眼帘,目视下方心湖底部不敢探头的恶蛟,与水面那道不敢下潜的玄青琉璃色龙鲤,还是开口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 今日秋气飒然,宜杀人(三)   大离皇陵,地宫正殿。   最后九息。   “当初除了那个界外武夫外,本座其实还观想了另一个家伙的大道景观。”   高楼上,紫衣剑灵垂目端详下方心湖。   “若说,那个界外武夫的大道是恶蛟与龙鲤泾渭分明,阴阳同生,那么,被武夫杀死吃下并被补全大道的魔龙,亦有一套大道功法,也是关于……恶蛟与龙鲤。”   赵戎凝眉,点头轻声:“六息。”   归背手转身,直接道:“何为魔龙?入魔也。龙鲤下潜,越过警戒线入渊,让渊内某一只恶蛟吞下……即可。”   “龙鲤化魔蛟,体魄修为拔高一境。”   它言简意赅。   扶摇境中期的独臂儒生闻言,深呼吸一口气,吐出两字:“三息。”   剑灵声音忽一沉。   “九息。现在的你,大道龙鲤只能在潜渊待九息,即使如此,也要付出不少代价,九息一到,本座就要帮你龙鲤脱困,否则……就再也回不来了。”   它语速飞快。   “赵戎,武道入品,九息,够吗?”   扶摇境之后,武夫与道修分道扬镳。   道修专注灵气修为,浩然天志金丹……   武夫继续淬炼体魄,攀登武道九品……   而同境修士,武夫近身无敌。   九息入魔,体魄拔高一境,即是……九品武夫。   独臂儒生只手拖着一柄染血剑鞘,缓缓走入大殿中央鲜血勾勒出的血圆之中。   他转身,剑鞘撑地,头轻点一下。   “够了。”   然而最了解这座养蛟池渊的剑灵在得知它的出招可能有助于独臂儒生的计划后,并未松一口气,而是不知为何,反而轻叹一声。   它偏过头,不再去看下方这一副,好不容易苦心经营的龙鲤恶蛟和谐共存的心湖。   下一刹那。   一齐保持沉默的赵戎与归,同时转目,看向地宫入口处。   那里,是一条漆黑的墓道。   时辰已到。   恢弘幽暗的大殿。   独臂儒生断臂处的鲜血滴答落下。   东南角的一粒橘光左右摇晃,在墙上倒映出蜡烛的竖影。   一切……静悄悄的。   外面未有一道声响传来。   没有被‘巨兽’撼动皇陵禁制的声音!   归小声道:“那老畜生,这是……离开了?”   赵戎盯着那条安静墓道,不语。   剑灵语调不仅自觉高了些,“赵戎,是不是你娘子或者朱幽容她们及时找来了?把这老畜生给吓走了,或者直接杀了!”   赵戎还是不说话。   他突然偏头,看向正殿东南角的那根孤零零的蜡烛。   归正松了一大口气,见到赵戎的一些异常,好奇道:“说句话啊,喂,你在看什么……角落里那个你放的鬼什么灯?”   “咦,它的火怎么一直在跳动,焰身都歪了。”   赵戎抓着剑鞘的手伸出三指,边感受着大殿内的某种东西,边缓缓转头。   他轻声:“有风。”   有风在吹蜡烛。   归一怔,“风?这密闭的地宫哪里漏进来的风?”   ……   独臂儒生伸出的手指感受到了某种从后方袭来的气流,他转过身,眼睛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了那一口高大龙棺上。   归的目光追循着他视线看去,顿时惊讶出声:“龙棺里有风?”   赵戎抬头左右看了看这座隐秘地宫,又低头看了看有风漏出的龙棺,抿了抿唇。   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剑灵此时忍不住又复述一声,“这龙棺里有风漏出来!好你个赵戎,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这真是你的命数,命不该绝!”   它惊喜道:“赵戎,里面绝对有蹊跷,里面很可能藏有一个出口,不然风气从何而来?你快撬开它,一探究竟,看咱们能不能逃跑出去!趁着外面那个老畜生不知为何没个动静,得抓紧时间!”   听到剑灵急匆匆的建议。   独臂儒生没有动。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平静目光从龙棺上收回,像是无事发生似的。   空荡荡大殿中央的血圆内,独臂儒生忽然又开始做出一个奇怪举动。   他拎着剑鞘,继续在血圆内走了起来。   脚步走走顿顿,不时的转身拐弯。   剑鞘的一端拖在地上,血滴一路染红了地板。   赵戎的动作脚步慢条斯理。   像是丝毫不急。   这一次,他不再是用这个淌血的剑鞘画一个简单的圆了,而是……   随着其脚步路线,暗红鲜血在冰凉乌黑的地板上逐渐勾勒出一副奇异的图案。   归瞧着地上这个初看觉得和谐漂亮,但越看越觉得神秘且诡异的图案,凝声。   “这是……”   “六芒星。”   独臂儒生画完六芒星的最后一笔后,停步,在心里平静回答。   归:“……???”   你说的每个字本座都懂,但是连在一起又是什么玩意儿!   赵戎看出了剑灵陷入的自我怀疑与困惑,然而并没有开口解释。   它当然不认识这东西,哪怕归陨落前是能游历界外的未知大能。   但是这六芒星图案,是属于赵戎前世的世界,应该从未在这方世界出现过,它不认识很正常,认识了才有鬼。   独臂儒生心里轻笑。   此时此刻,宏伟地宫的正殿内,若从穹顶往下看去,会看见这样一幅画面:   以中央龙棺为中心,一个神秘的血色六芒星向四面八方‘绽放’。   一道血圆连接了六芒星的六个角,将它与龙棺全部围住。   而大殿的东南角,一根白蜡烛寂静燃烧,火焰跳动。   又一次被剑主拿出的奇怪东西给唬住,一向自羽前辈的紫衣剑灵顿时不爽了,抱胸傲娇道:   “你笑什么,什么六芒星……鬼画符一样,喂,咱们走不走了,去开棺啊,耽误时间画这玩意儿干嘛?”   独臂儒生拖着剑鞘,平静走到了血色六芒星内,来到了龙棺旁,轻盈一跳,坐在了龙棺上。   画诡异血圆,画神秘六芒星,摆阴森‘鬼吹灯’……这些当然不是给剑灵看的。   此刻,地宫正殿。   他白衣浸血,独坐龙棺,横置剑鞘于膝上,轻声,“他已经来了。”   “什么他……”剑灵说到一半,猛然顿住……   “你在画什么?”   独臂儒生平静面朝的那一条漫长幽黑的墓道内,有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猝然冒出。   有毁容老儒生从驻足多时的黑暗中悠悠走出。   轻笑询问。 第五百三十三章 今日秋气飒然,宜杀人(四)   “你在画什么?”   有人与紫衣剑灵一样困惑好奇。   年轻儒生端坐龙棺,独臂手持剑鞘,横置膝上。   “随手一画,您别在意。”   赵戎朝走出黑暗墓道的毁容老儒生十分认真的道了句。   眼神同样十分认真的看着后者。   他目不斜视。   “你……不逃了?”   赵戎不语。   此时距离竹林小院分开,才半个时辰不到。   独臂年轻儒生与毁容老儒生,再一次面对着面。   只不过这一次,换了个似乎更加契合死亡的地方,前者也断了一臂少了一剑。   但是后者依旧手托烟袋,闲庭散步。   似乎一切没变。   眼下,死寂大殿内,只有他们两个儒生,也不再有其他任何人插足了。   一老一少,此时无声对视着。   一人站在墓道门口,挡住离开的唯一通道。   一人持空荡剑鞘,静坐大殿中央的龙棺上。   这时。   “是里面没路了?”   毁容老儒生平静询问,“恩,还是想到了什么法子对付老夫。”   他轻轻点头。   年轻儒生仍旧不答。   神色静默的看着毁容老儒生。   与此同时,他放膝上的那一只孤零零的手,微微悬抬起手中剑鞘至小腹前。   在毁容老儒生面前,轻轻抖了抖鞘尾端。   顿时,抖下了一大片将落未落的殷红血滴。   滴答……滴答……   一连串的血滴撞棺材板声,在地宫大殿内倏地响起。   一次又一次回荡。   血滴声似乎愈发响亮了……   大殿内的空气突然变的出奇安静。   赵戎直视秦简夫,手中剑鞘横置二人之间,手腕轻抖。   秦简夫瞧了瞧这憔悴儒生无波的漆黑眼眸,见他还是不出声,老人先是目光下垂,瞥了眼赵戎手上这只空剑鞘,与他的古怪动作。   原先那柄让赵戎突然传送走的文剑本体,已经不见踪影。   老人又是目光一斜,飞快的瞟了眼大殿东南角落的那一只孤零零的白蜡烛。   它灯焰飘摇。   宛若海上暴雨中的随波扁舟。   然后,老者还依次打量了一遍前方地上古怪的血画图案、被暗红鲜血染湿一角的漏风龙棺、有数十道气机传来的后殿墓道……等等。   手掌端着灰色烟袋的毁容老儒生神识与肉眼并用,飞速将整座地宫大殿扫视一圈。   赵戎安静注视着这个冷静且警惕无比的老者,握持的左手纹丝不动。   流淌有天命玄鸟血脉的血液漫过了剑鞘上的天命玄鸟阴文,聚集到了剑鞘尾端,自然滴落。   偏离了大多数赵氏子弟道路、执笔从儒的他,此时失去了执笔的右手。   仅剩的左手紧紧抓着仅剩的剑鞘,只身面对着灵气修为高出三境的敌人。   一动不动。   “呵,里面还挺热闹。”   这时,毁容老儒生忽然开口,目光也从赵戎肩后收回。   抬起手,他一根枯指点了点赵戎身子挡住的后殿墓道,语气平静:   “你好像挺熟这皇墓内的布局,所以……她们和你有关系?是你的救兵后手?还是……”   年轻儒生微微眯眼,想了想,打断道:   “能不能动作快一点,不要废话。”   语气十分认真。   毁容老儒生话语一顿,一双浑浊老眼顿时眯起成细缝。   他死死的盯着这个面色淡然、语气还带些戏谑的年轻儒生,用力点点头,“行,就留给你收尸,希望她们能识辨的拼的起来。”   识辨出尸骸,能拼出一具差不多的全尸。   一直平静的年轻儒生终于笑了,笑的十分欣慰开怀。   他用剑鞘拍了拍身下的龙棺,神色诚恳:   “请务必加大力度。刚刚在外面也太没劲了,和没吃饭一样。”   “好。”   年轻儒生刚语落,毁容老儒生就轻轻点头,也就在他嘴里这一个字吐出后,突然四面八方传来几声‘轰隆’巨响。   整座正殿都颤了几颤。   原来是这座正殿通往地宫其他地方的八条墓道全部倒塌了,被塌方的巨石堆切阻挡。   这其中就包括毁容老儒生来时的墓道,与赵戎身后通往深处后殿的墓道。   整座大殿,暂时成了一处死地……   几乎无路可走。   随手做完这些,秦简夫枯皱的眼皮抬也没抬。   他一手端着灰色烟袋,一手负后,径直走上前去,脚步徐徐,同时一双眯成缝的眼睛仔细看着前方那个年轻儒生的面色。   这些陪葬后妃们的离开道路被堵,赵戎没有回头,亦没有神色变化。   他已经收敛了脸上笑容,与缓缓接近的秦简夫对视着。   面色如常。   两个儒生相距寥寥十丈而已。   本来能瞬间闪至年轻儒生身边摘下他大好头颅的老儒生却悬着徒步上前,脚步徐缓。   一如当初还未被某人弄的丧子重伤他还是大魏丞相之时,清晨早朝登金銮殿的步伐。   老者逐渐靠近了大殿中央的血色圆圈。   似是又被勾起了沉痛的回忆,毁容老儒生面色涨红,转而瞠目咬牙,十分吓人,宛若失去幼崽的洪荒猛兽。   他脚步不再徐缓,大步前迈,伸出一只枯手朝赵戎探去。   似是下一秒便要不管不顾上前,直接扭下龙棺上那平静年轻儒生的脑袋。   赵戎依旧纹丝不动。   手握剑鞘三分之一处,用剑鞘的一端轻轻拍着身下龙棺的棺盖。   他安静看着压迫而来的秦简夫。   心湖之中,大致猜到剑主意图的紫衣剑灵见到外面这老畜生竟丝毫不理会地上这唬人的障眼法,即将闯进血色圆圈之内,它顿时一颗心悬起。   同时还生出一股无力感,遥想当初,一个小小金丹境对它而言,一根头发就能扎死,然而现在……   就在剑灵轻叹闭目的霎那,杀气腾腾的老儒生身形陡然一止。   顿住了。   如同一颗钉子般,被锤子死死的钉在了血圆边缘处!   他的脚尖距离被某人歪歪扭扭随手画的血迹只有一厘距离。   秦简夫的冲冲势头几乎是瞬间刹住车。   与之相同的,还有他之前怒发冲冠的表情,也是倏忽收敛。   转而露出一副平静冷漠的面色。   原来都是装的。   这个毁容老儒生亦是在唬独臂年轻儒生。   一个老狐狸,一个小狐狸。   某座心湖旁,紫衣剑灵睁开了眼,顿时松了口气,忍不住转头去看旁边这座心湖的色彩。   里面确实有属于心湖主人紧张的颜色。   然而比之更多的,却是一大片独属于冷静沉着与专注思考的亮眼色彩。   大殿内,赵戎表情纹丝不变,横持剑鞘,依旧直视着秦简夫。   宛若刚刚是在看一出无聊杂技,笑都没笑。   就这么坐在龙棺上,静静看着老人。   秦简夫停步于圈外,眼睛仔细注视着那年轻儒生的表情与眼神。   想要从中看出哪怕一丝的胆怯慌张或是阴谋。   然而……却还是失败了。   刚刚到现在,从始至终,赵戎那一双眼睛都是古井无波的瞧着他。   没有偏移过一丝一毫,连地上这个血圆和血圆内的另一个奇怪图案,赵戎都没去看一眼。   这也是秦简夫此时选择在血色圆圈外停步的原因。   他牺牲与隐忍了这么多,终于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即将完成最终复仇,能好好享受与品味赵戎死亡前的痛苦。   所以要稳,不能赌和轻视大意……   此时。   有秋风秋气从龙棺中漏出的地宫大殿内。   围住中央龙棺的血圆轮廓线之外。   毁容老儒生原地踏了一步,然后低头瞧了瞧脚下。   秦简夫静止了会儿,然后绕着地上的血色圆圈外围,慢慢走了起来。   他绕着赵戎转了两圈。   期间,老儒生还不时的去瞧一眼大殿东南角落里的蜡烛。   似是在思索着些什么。   赵戎的目光如旧,全程平静的跟着秦简夫的身影,宛如一个好奇宝宝,想看看老人下一步要干什么。   年轻儒生仿若并不知道此时是他被困正身处绝境似的。   他的心湖内,一身紫衣的归也受到了些剑主平和情绪的感染,一颗悬起的心略微放松下来些。   它之前其实已经大致猜到了些赵戎的想法。   他用染血剑鞘在地上画血圆和另一个古怪图案,同时又在东南角摆放一个阴森蜡烛的原因,其实只是在唱空城计,吓唬住秦简夫,拖延住他的脚步。   不过归却不清楚赵戎口中“求人不如求己”的所有计划想法,眼下,这只是拖延时间,等待救兵,还是……有别的后招?   难道,他想只靠地上这些虚假伸势的古怪血图长久的挡住一位金丹境大修士的脚步?   紫衣剑灵忍不住皱眉。   对了,那只蜡烛!可能有蹊跷,隐藏了翻盘点!?   它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朝那根“鬼吹灯”看去。   可是就在这时!   又绕着血圆外廓慢慢走了七步的秦简夫突然头一转,停步。   他眼睛盯着血圆中心的赵戎。   忽然问道。   “你以为老夫不敢?”   赵戎看了看他,还是没有说话。   然而这一次。   刹那之间,秦简夫消失在了原地。   老人身形先是陡然出现在东南角的蜡烛旁,旋即身影再一次消失,重新回到了一秒前说话时的原地。   只不过这一回。   他手里多出了一根普普通通的白蜡烛。   蜡烛已经被折断成两半,其中一半的上面还有一粒蜡焰在安静燃烧,蜡油滴落。   秦简夫低头瞧了瞧,又小心的轻嗅了下。   然后……   他笑了。   毫无异样与异味。   老者转身,大步迈入了血圆之内。   果然也是安然无恙。   “雕虫小技。”   秦简夫讥笑一句,脚步不停,朝垂目不语的赵戎走去。   两儒生间,只剩下一个血色六芒星了…… 第五百三十四章 今日秋气飒然,宜杀人(五)   “糟了,这么快就被识破了。”   当秦简夫从东南角取一根蜡烛折返,归不禁暗道一声。   然而让它心情更加跌落谷底的是毁容老儒生低头小心翼翼嗅闻蜡烛的动作。   原来是早有防备。   剑灵皱眉。   想要在蜡烛上做手脚,放些迷香毒物之类的让一个阅历不凡的金丹境老怪物大意中招,简直是太难了。   所以……赵戎有可能的那个后手并不在这根白色蜡烛里?   蜡烛也只是普通蜡烛,并不是他的翻盘点?   就和地上画的血圆一样,只是唱空城计,和让秦简夫疑神分心的?   心湖中,紫衣剑灵又惑又急。   这时,它头瞬转,看向旁边的平静心湖,占据一大半的依旧是那一片冷静沉着的耀目色彩。   除此之外,‘心湖之水中’还有一些害怕、恐惧、悲伤、遗憾等色彩存在,然而却被冷静色彩的‘湖水’死死压下,占比不大。   突然,归又发现了一点不对劲之处。   心湖边缘处,一些象征意识漫游、疲倦休眠色彩的湖水正被冷静沉着色彩的湖水一刻不停的克制在心湖边缘处……   他是在走神发呆,还是想闭目睡去?是伤势撑不住了?   归不禁看了看外面那个情绪平静的独臂儒生,顿时又忍住了开口发声。   它按捺下来,集中所有注意力一刻不离的盯着外眉心轮外的情形……   “这么早就给自己点根蜡烛,这么想死吗?”   大殿内,毁容老儒生步入血圆之内,边徐步靠近坐棺的独臂儒生,边轻声道。   此时,老者距离后者只有七步,中间的地上还隔着一个六芒星的血色图案。   鲜血淋漓的六芒星,将独臂儒生与这座龙棺围住。   而就在话语之间,秦简夫将手中被折成两半蜡烛的其中半根,随手往肩后一抛。   他一手拖着灰色烟袋,两指轻捻着剩余半根带烛焰的蜡烛,又往前走了两步,临近地上最后六芒星的边缘。   赵戎又努力抬了抬摇摇欲垂的眼皮,抬手,用力抹了把满是血污的脸。   他继续平静的看着两指捻蜡烛的老者,摇摇头。   “是给你家那个小畜生点的。”   毁容老儒生面色平淡,爱子连带着全家都被骂,他似乎没有生气。   继续前进。   步履不停。   离血色六芒星还差三步。   他三步外的六芒星内,独臂儒生又摸了把脸,眼眸垂了垂,轻声。   “话说,离那枚金丹那么近,那小畜牲当时是不是和你一样,被烧的人不人鬼不鬼,全身没一处是人样?”   秦简夫平静面色,不说话,脚步依旧。   “其实之前这小畜生瞧着也没个人样,所以……毁容也算整容了吧。”赵戎抬起眼皮,瞧了瞧秦简夫这张满是肉瘤疙瘩连眉毛都被烧没了的老脸。   他又点点头,“嗯,那以后阁下可就不用愁别人说他不像他贵为大魏首相的爹了,现在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了不是?”   龙棺上的独臂儒生轻笑,略打趣道。   毁容老儒生停步了。   脚尖距离地上的血色六芒星,只剩半步。   独臂儒生像是没有瞧见异常,朝老者谦虚摆摆手,“不用谢。”   秦简夫面色不变,宛若如常。   他低头,看着脚下最后的半步距离。   目光上移。   视野触及到了一条鲜血暗红的线条,这是属于一个秦简夫从未见过的诡异图案。   犹如两个三角,一正一倒,以反方向覆盖,简洁明了,却……愈看愈玄妙。   有六角。上下两角,似乎对应了天与地,阴与阳,而其余四角呢……   老者目光凝了凝,继续往上缓移,那座巨大龙棺映入眼帘。   包围着它的血色六芒星,形式似乎意象着某种守护或封印……   秦简夫的视线从漏风的龙棺上挪开,左右看了看周围古朴恢宏的大殿,然后目光回正,继续上移,最后定格在了独臂儒生的脸上。   他静坐龙棺。   眼睑耷拉,脏兮的脸庞平静。   下方的手掌,正慢慢的轻拍膝上剑鞘。   老儒生手捻蜡烛,停步血色六芒星外,脚下遗留下了那最后的半步。   不前。   “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要激怒老夫?”   老毁容老儒生盯着独臂儒生低垂的眼眸,面色平静的问道。   “哦,忘了。”   独臂儒生轻拍剑鞘的手一顿,略微恍然。   “抱歉,忘了他好像已经人没了,这位小畜生可没有他爹这么有能耐,有金丹护体可以跑掉,所以应该是被烧连的灰都不剩了吧?”   秦简夫看着赵戎,佝偻身子一动不动。   他右手两指之间原本轻捻着的那半根蜡烛,此刻只剩下一小截棉芯和一粒烛焰,下方的地上不知何时起已经洒落了一地的石蜡碎粉。   独臂儒生对于这些视若无睹。   他一根食指有节奏的轻敲剑鞘,身子微微后仰,歪坐龙棺,垂目居高临下的注视毁容老儒生。   “话说你这个做爹的,当时是只光顾着自己麻溜跑路,把儿子丢在里面了?”   毁容老儒生‘捻’碎蜡烛的两指间,那一粒烛焰在静默跳动,宛若一条火蛇探出舌尖舔动着他的指肚。   秦简夫目视前方,对此置若罔闻,灼烤指尖的火焰散发的橘光铺盖在他右侧脸庞,仿佛带上来一副暗黄死板的面具。   老者平静看着年轻人。   “怎么?阁下总算是知道,也有护不住他的一天了?”   赵戎撑住欲垂的眼皮,歪头轻笑着询问。   语落,他侧身,将嘴中一口血水吐在地上。   这是一口舌尖血?赵戎手抬起抓剑鞘的手,手背用力擦了擦怎样也抑制不住弯翘的嘴角。   他在大笑。   血色六芒星线条的半步外,秦简夫颤着嘴皮闭目,微微仰首。   “汝……这么……想激怒老夫吗……”   老者嘴唇呢喃,深呼吸一口气。   独臂儒生捂肚,开怀大笑,“哈哈哈快过来啊,老畜牲,连半步都被吓到疑神疑鬼,就这点出息还想要老子的命?”   毁容老儒生抬起一只右脚,然而在某人又鼓励又期待的目光下,右脚却又缓缓在空定住。   他的脚悬在了血色六芒星边缘线条的上空。   迟迟不落入六芒星内。   大殿内的空气又寂静了几息。   然后,独臂儒生像是看见了今日最大的笑话。   “哈哈哈咳咳咳……哈哈哈……”   他开始放肆的笑,笑着都剧烈咳嗽起来,咳嗽完之后又继续笑,似乎笑的不断气不罢休。   宏伟大殿内回荡着赵戎畅然快意的笑声。   秦简夫没有看他,安静的低下头,注视着自己悬在空中的那只右脚。   老人又没由来的想起来了当初在大魏梁京秦府的病房内,刚刚康复的爱子好奇的从被褥下抓起的那枚自爆金丹。   就是身前这个大笑儒生的心机手笔。   秦简夫捻火焰的两指颤了颤,这粒烛火顿时一阵剧烈摇摆。   某座心湖中,归再次提起一口气,凝目端详眉心轮外的僵持场面。   一少一老两个儒生仍旧在进行一场博弈。   当前在它看来,这场博弈是凶险且不对等的。   赵戎只有一次机会,且不能输,一旦再露出哪怕一丝马脚破绽,让多疑的秦简夫抓住,或者让他下定决心赌一把,那么这场空城计就立马变成绝命计。   而秦简夫的怀疑与顿步不前,终究只是暂时的,这老家伙不是傻子,总会做出其他行动来试探赵戎。   所以哪里有一直唱空城计的道理?只要不能第一次吓走对方,反而被犹豫的柴狼伺机环绕着打量,那么迟早会有露馅的时候,让胆子渐渐肥起来的它一扑而上,撕破最后一层脆弱的面纱。   在敌我的巨大量差距面前,一切计谋其实都是虚妄,主动权掌握在对方手里……   剑灵眼里,当下赵戎的处境便是这样。   看到外面那个低头愈发沉默的老者,又听到外面某人传来的畅然开怀的笑声,它忍不住转头,看了眼后者的心湖。   肆意大笑的他依旧心思依旧冷静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难道赵戎是要这样一直拖到赵芊儿她们搬来救兵?但是……这么过分‘撩拨’那老家伙,这样真的好吗?唬一唬其实就行了,过犹不及,这道理难道他忘了?   归皱眉嘀咕,一颗心再次悬起了些,犹豫开口劝劝赵戎。   可以就在这时,某人似乎是刻意要和剑灵对着来。   赵戎身子前倾,用剑鞘一端指着低头沉默的秦简夫,笑语:   “皓首匹夫,苍髯老贼。为儒,苟图魏朝衣食;为臣,纵容孽子祸民!为父,临难贪生弃子;苟活于世,空有金丹修为,枉读儒门圣贤……”   独臂儒生正色浩然,笔直腰杆,直视眼前这个思齐书院出身的毁容老前辈,剑鞘尖端直指:   “蕞尔老贼,胆小鼠辈,侥幸苟活,不好好潜身缩首,安敢来吾面前,沾沾自喜耀武扬威?一条丧家老犬,有何面目在本公子面前狺狺而吠!”   “……”   大殿内的气氛一时间死寂下来。   一通霹雳呵斥,直指某老者心低最深处的伤疤,甚至还将结痂处再次撕下。   秦简夫低头,盯着右手两指间那一粒摇摆的烛焰。   看不清他的面色,只有些喃喃自语声飘荡大殿。   “皓首匹夫……苍髯……老贼……为儒……为臣……为父……枉读圣贤书……丧家……老犬……”   空气静了静。   秦简夫收回那只欲迈入线内的右脚,停在了半步外,抬首,问。   “还有吗。”   老者看着独臂儒生。   赵戎瞧了眼秦简夫缩回的脚步。   笑了。   他抬起手背,又用力抹了一把染满血污的脸庞,扬起下巴,露出了一排颇为耀目的白牙。   笑容灿烂,欲开口。   有老者两指捻烛,低头,朝前方轻轻吹了口烛焰。   然后。   独臂儒生的脸庞被‘点着’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 今日秋气飒然,宜杀人(完)   “啊啊啊啊——!!!”   一声压抑隐忍的悲惨吼声猛然迭起,响彻整座大殿,传递入四方墓道。   连被堵住墓道的远处后殿内,某群女子间的气氛都凝了凝。   此刻,炙热的烛焰已经离开了秦简夫的两指,在赵戎的上半身蔓延,尽情的燃烧。   它宛若一条黏贴在了他身上的火蛇,旋绕盘桓于独臂儒生胸部以上的部位。   颈脖,脸庞,头皮,发巾……   每一根毛发灰飞,每一片布料烟灭。   每一寸皮肤焦皱,每一块血肉碳化。   它们就仿佛是被这条‘火蛇’给一一舔舐一次一样,这舌上的万千倒刺将烧焦的血肉无情的刮下来,然后卷入肚中,品尝到美味的它再继续舔舐。   烈焰中,不浪费独臂儒生的丝毫残肉余渣……   赵戎手上剑鞘早已掉落棺下,左手死死按住正在焚毁的脸庞,痛苦的悲嚎,摔下了龙棺。   哪怕他是拥有异类蛟龙体魄的扶摇境武夫,肉体也远没有到金刚不坏可以不焚不灭的境界。   此刻,赵戎的身子宛若软脚虾般拼命卷缩,痛苦的侧倒在地上,左右死命的翻滚着,试图扑灭身上吞噬血肉的火焰。   然而却无济于事。   被愈烈的火焰吞噬的年轻儒生,独剩下的左手死力的捂住脸,脑袋一会儿高高昂起,一会儿又死死埋下。   拼命挣扎,痛苦万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此时此刻,他就像是一大块生肉,被厨铲死死按压在碳烤铁板上,渐渐被煎熟,肉香开始弥漫。   在一片碳黑中他还“精瘦”了一圈。   然而代价却是上半身彻底焚毁,与某个毁容老儒生一样,人不人鬼不鬼。   秦简夫安静站在血色六芒星外的半步处。   手中的灰色烟袋中正缓缓冒出一道灰色晕光,将他佝偻的身子笼罩保护。   秦简夫不用迈步走进血色六芒星,他可以操控烛焰进去。   甚至除此之外,秦简夫还有其他几个术法,可以“进去”把赵戎逼出来。   真以为躲在里面,他就束手无策了?   没想到只用一下就被他试探出来了,呵。   毁容老儒生没有去看前方地上正生不如死的赵戎。   他低着头,静静注视着两指间仅剩的那一小截棉芯。   它已失去了烛焰,一大半焦黑,只剩余些完好如初的白色棉线。   但是……却再不能恢复如初了。   丧子丧家的老人对着焦黑的棉芯低声呢喃:“为儒……为臣……为父,吾或许对不起儒门,对不起圣贤,对不起君民,但是……”   “为父一定对得起你。”   有人正寂静燃烧的恢弘大殿内,老者的背影佝偻萧瑟。   他缓缓抬首,将手中棉芯弹掉。   同时看了眼手上的灰色烟袋,袋口正有些耀眼的光晕往外冒。   还在尝试定位救人?呵,手段术法倒是了得,当面的话,老夫肯定得跑,但现在隔这么远,又有这厉害宝物在……哼,也不知道这个小畜生怎么有这么多大能修士护道……   老人心里冷笑连连,另一只手捏决,朝这只今日收容了不少东西的灰色烟袋一点。   顿时间,烟袋身上一阵灰色光晕大盛,袋口重新封闭的严严实实。   某些动静顿时被压下了。   而此刻的龙棺前,除了一道道痛苦嘶吼声外,那一道静默跳动燃烧的“烛焰”中,还不时的有肉烤熟的噼里啪啦声响起。   很快,就有一阵十分浓郁的肉香味飘荡在空气难以流通的大殿内,熟肉香似乎还夹杂了些调味的香料,肉香愈发美味了。   秦简夫闭目,轻轻昂首,深呼吸了一口气。   同时,他耳畔还在仔细倾听品味着那些美妙的“声响”。   这才是复仇的正确打开方式。   滋味美妙成瘾。   今日,折腾了这么久,他终于好好的享受到了。   就在这时。   可能是龙棺内漏出的秋风秋气多了些,也可能是某个复仇的老者不想要某人死的太快。   还有可能是某人身上已经碳黑一片没有太多血肉可以奉献肉香的了。   赵戎身上灼热的烈焰剧烈摇摆晃动了一阵,然后渐小,最后缓缓熄灭了。   他地上翻滚着,如野兽般咬牙鼓腮,死死憋声。   火焰虽然熄灭,然而这深入骨髓、让人咬碎牙齿的痛苦却依旧如附骨之疽。   赵戎脸庞模糊,牙齿都烧黑了大半,捂脸的手也似乎已经粘在了脸上,血肉烧融,凝固在了一起。   此前,他因为痛苦的蹬脚,踢到了几脚旁边的龙棺,导致身子有一小半越出了血色六芒星,剑鞘也被挤落到了六芒星外。   甚至因此,还将六芒星的血线给抹的模糊了些。   这一切,无不宣告着大殿中央地上这个奇异图案的虚有其表和无用。   空城计彻底宣告破产。   秦简夫睁开眼,瞥了眼地上他的‘杰作’。   独臂儒生一手捂脸,身子挣扎扭曲,呻吟声痛苦。   老者手捧灰色烟袋,平静抬脚,迈过血色六芒星,走到赵戎身边,抬起一只脚,‘砰’的一声,踩压在后者黑炭似的侧脑门上。   他微微弯腰,平静敛目,垂视这个断臂毁容的年轻儒生:   “你这模样,就算放你回去,那些牵挂的佳人红颜们见到后能接受吗?呵……”   毁容老儒生嘴角牵起些弧度。   皮笑肉也笑。   “现在,我们都是丧家之犬了。”   地上,漆黑如碳的男子被老者踩住脑袋,烧的乌黑的牙齿死死咬合。   他用力咽下喉咙内忍不住外溢的呻吟,嘴唇被烧的辨别不出,此时却颤动了一下。   似乎是在说着些什么。   低语的赵戎胳膊肘撑地,欲用力昂头,但却被毁容老儒生死死踩着。   他脑袋无法动弹丝毫,一双流着黑血的眼眸低垂了些,像两颗暗淡干涩的星辰。   秦简夫居高临下注视着这个不成人样的男子。   脚改踩为挑。   老人的脚尖挑起他的下巴,然后低了低头,平静端详起下面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嗯,或者说已经是一团血肉疙瘩了,之前捂脸的手都被粘黏在了里面。   独臂儒生脸部,唯剩下一双暗淡星辰似的眼眸,正布满血丝。   眼皮子也像两片薄薄的煤碳耷拉着。   此时,他下巴被一只脚挑起,却仰头呆看着大殿镶嵌满夜明珠的天花板,没有去看上方俯视而来的老者。   独臂儒生望天,嘴里呢喃。   秦简夫侧了下头,似是想要竖耳听清楚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独臂儒生又轻念了一个单音节字,然后默然的撕下了‘脸上的手’,手掌上,黑的红的白的模糊掺合一片,其中的五指颤抖着拢成一只拳头,抬起。   朝秦简夫的脸缓缓锤去。   老人脸上笑意消散。   期待某人在死前求饶的他点了点头。   然后枯手抓住了这只速度缓慢到可笑的拳头,将赵戎的中指随意一撇。   彻底折断了。   断指连着皮,耷拉在手背上。   他再也握不成拳了。   某座心湖旁,有一个紫衣剑灵不顾形象的抱膝坐在湖旁,它没有去看外面的惨烈景象,而又惑又默的凝着眉,注视着某人的心湖。   心湖水面,与那痛苦死亡之色分庭抗争的,依旧是那一道让紫衣剑灵觉得很美的‘冷静色彩’。   它突然觉得,就算很大可能马上要陪着这个不理它的渣男剑主一起彻底死翘翘,但是死前能看见这么一座好看且有趣的心湖,似乎也不太亏。   紫衣剑灵伸出根手指,似是撩了撩鬓畔的一缕发丝,然后眸光下垂,缓缓落在了心湖水面下的一尾玄青琉璃色龙鲤上,它有些好奇的看着正在某一条警戒线上方盘绕的龙鲤……   大殿内,某个毁容的独臂儒生两片嘴唇颤了颤,好像又是吐出了一个单音节的字。   秦简夫这一回好像是听清楚了一些,他眼皮抬了抬,下一秒,‘砰’的一声结结实实声响,赵戎仰头倒飞出去,身子翻滚数下,被大殿东南角的一只三足大鼎挡住去势。   一脚踢远独臂儒生的毁容老儒生微微皱眉,左右四望。   “八?”   这奄奄一息的独臂儒生刚刚嘴里呢喃的单音节字好像是‘八’。   这是在……   秦简夫如鹰般的浑浊眼睛一扫空荡荡的大殿,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警惕,一道美妙悦耳的歌声骤起于大殿内。   或者说。   只是起于他一人耳畔。   今日,重回金丹境的老者听到了鲸歌。   “……九……十。”   大殿内,有早已听到歌声的扶摇境儒生呢喃一句,只不过这一次,秦简夫却是没空听见。   他蓦然低头,睁眼看手,面容惊恐的发现灵气修为彻底消失了!   为他源源不断提供澎湃强大灵力的四品金丹,像是一只被死死掐住脖子的旱鸭,再也呼唤不出那响亮的嗓子,断声窒息。   是鲸歌琥珀,在大离寒京某个熬夜补课的夜晚芊儿顺手送给赵戎防身的北海神异迷香,再强大的金丹境修士也撑不过十息!   某座心湖旁,正抱膝的紫衣剑灵猛然起身,脸!是脸!原来赵戎之前精神昏昏欲睡,极力强撑!原来他是提前把鲸歌琥珀抹在了脸上!然后故意激怒秦简夫,明里暗里引导老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烈焰毁他容!随后脸上混着血污的鲸歌琥珀被点燃,随着赵戎被烤熟的肉香一起,让秦简夫在最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吸入鼻中……   饶是归此刻也忍不住心情激动感慨,而就在这时,它的余光之中,那一尾旋绕在警戒线上的玄青琉璃色龙鲤,身影已经不见了……   被封闭的地宫大殿,气氛死寂。   ‘熄灭’了金丹的老者一时间惊恐交加,似是又察觉到某些动静,他宛若惊弓之鸟,猛然抬首。   视野里,原本瘫倒在东南角的那道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尔……尔做了什么!?这是什么歌!是谁在唱歌!?”秦简夫震怒万分,左右四望。   此时此刻,原先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年轻儒生像是突然被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原本虚弱濒危的表情渐渐收敛,不装了。   ……   他低着脑袋,手扶着旁边的三足大鼎,慢慢站起身来。   这个浑身乌漆嘛黑的男子低头,平静看着左手。   他只剩四根手指了。   心湖深处,有一尾龙鲤决然入渊,旋即便被一只兴奋的恶蛟吞吃。   然后。   恶蛟化龙,魔焰滔天,立马转头,吞吃起了其他围观的恶蛟!   一息吃下一只。   群蛟恐惧逃散。   一场连心湖极凶之物都胆颤害怕的杀戮正式开始。   殿内,有独臂儒生仰头闭目,深呼吸了一口气。   有他的肉香。   “尔要干嘛?找死!尔敢!!”   有老者五感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心神大颤,朝那个静立不动的独臂儒生怒喝,慌不择语。   然而他脚下。   却是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   独臂儒生忽然睁眼了。   这是一双血目。   这血目儒生抬起左手,递到嘴旁,轻轻咬掉左手上这根被折断的碍事中指。   终于,鲜血淋漓的四指能重新握拳了。   感受到了。   他感受到了这“四指拳头”间的力量。   是入品武夫。   他有……九息。   血目儒生一步十丈,转瞬来到秦简夫面前,一拳直轰面门,老者倒飞,砰的一声巨响,撞在了冰冷的龙棺上,又重重摔下。   手中的那只烟袋亦是掉落到了身旁地上。   秦简夫鼻里嘴里都血冒不止,一口老血喷出,佝偻的身子如虾似的弯曲挛缩,同时疯狂咳嗽。   拥有恐怖异类蛟龙体魄的血目儒生一步跨出,瞬间又来到了失去灵气后肉体仅比扶摇境圆满强一点的老者身前。   后者身后的那座龙棺,依旧有秋风秋气缓缓漏出。   死寂大殿,今日秋气飒然。   宜杀人。   “尔……尔!”毁容老儒生满嘴是血,愤怒抬头,然而却迎上了一双森然血目。   龙棺前,两个儒生一趴一站。   这一次位置颠倒!   在用三分力的一击试探完秦简夫体魄后的血目儒生,不骄不躁。   他一刻也不耽搁。   曲膝,侧身,蓄拳。   这第二拳丝毫不保留,用尽全力,朝地上老者猛然轰下!   一阵破空声后。   “砰!”   “咚!”   龙棺下,有一道沉闷的声音响起。   并未出现什么骨裂声。   赵戎的一拳,像是捶到了棉花糖上一样,力道竟然被抵消了!   场上有异变迭起。   血目儒生收拳,凝眉看去,竟然是秦简夫身旁的那只灰色烟袋,其中有诡异的灰色光晕源源不断的冒出,环绕保护住了他。   接下了刚刚的一击。   “遭了!”   归惊呼一声,“是此物有灵,虽然主人失去了灵气修为无法催动,但它的灵性却自行察觉到危险,自发护体!此物……不简单!!”   心里默念倒计时的血目儒生不语,继续全力递出一拳!   “砰!”   “咚!”   依旧像是陷入了棉花团内。   灰色烟袋冒出的诡异光晕将惊喜瞪眼的秦简夫保护的严严实实,且被轰了两拳后,丝毫不见它有虚弱的征兆!   “四……五……”血目儒生不气不馁,机械似的曲膝扬拳,再次轰拳而去。   归看见这徒然无功的绝望一幕,有些沉默了。   果然,要越三境杀死一个金丹境老怪物简直比登天还难,随便一个小小意外,就是满盘皆输。   “哈哈哈哈哈哈!”   秦简夫大笑,手背抹着嘴角鲜血,笑的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哈哈哈哈哈……”   “尔找死,尔简直找死,废物废物!能算计到老夫又怎样!?老夫身上随便一个法宝都能让你束手无策!区区九品武夫体魄又怎样?蝼蚁就是蝼蚁!”   老者笑的无比痛快,这是今夜他笑的最痛快的一次!   他就是想要这种“给予对方希望然后又让对方彻底绝望”的剧本!老天爷竟然给他了!老天爷也现在他这一边!!!   血目儒生像是没听见,眼睛眨也不眨,紧抿唇,继续蓄力轰拳。   躺在地上的灰色烟袋依旧源源不断冒出灰色光晕。   秦简夫支起身子,坐在龙棺下,仰靠着龙棺棺壁,又大笑又咳嗽的伸出只手,颤抖的朝须弥物摸去,似是想要取出些其他法宝。   不过这只手中途又收回了。   因为眼下的他没有灵气打开须弥物。   不过秦简夫一点也不急。   他一张老脸笑的和一朵花似的,畅快得意的看着近在咫尺沉默轰拳的赵戎。   “哈哈哈什么感受?小畜生你什么感受?你说句话啊!隐忍算计了一下午,最后却连老夫一根汗毛都摸不到,哈哈哈哈哈哈哈,废物废物!等老夫恢复了灵气,就……”   而正在这时,灰色烟袋的袋口突然光晕大盛!   似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灰色烟袋中破袋而出,冲破这封锁!   来历不明的神秘灰色烟袋一阵颤动!   突然间,环绕守护在秦简夫身上的所有灰色光晕骤然缩回,重新流入袋口,死死守住欲被某些力量崩开的袋口!   这一幕宛若溪水倒流。   而转瞬之间,龙棺前的危机形势再次发生逆转!   “嗬……嗬……不……不要……”秦简夫愣愣看着灰色烟袋,嘴里的话戛然而止,就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老鸭子。   “六……七……”有沉默抬拳的血目儒生正平静念道。   大殿内的空气,此时此刻静了几分。   老者脖子一卡一卡的僵硬回头。   血目儒生抬起四指,寂静握拳。   蓄力……轰下!   一拳,洞穿秦简夫丹田。   手腕一绞,一颗火热金丹挖出,随手抛飞。   “八。”   再一拳,破胸而入。   将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直接轰爆,鲜血四飙!   像一朵绽放的红花。   “九。”   又一拳,直击秦简夫呆滞的面孔,砸碎整颗头颅。   红的白的绿的四溅飞洒,地板上就像是多出了一副鲜艳多彩的画布。   秦简夫,死。   与此同时,九息已到。   心湖畔,沉默的紫衣剑灵蓦然起身,伸手一抓,从赵戎的某一魂魄中摄来了某一柄剑的投影。   归时隔已经不知多少的如梭岁月,终于递出了一剑。   变成血色炼狱的心渊深处,已经吞下了第九条恶蛟、欲要失控蜕变的血腥魔龙被斩去一颗龙首。   有龙倒下。   魔龙尸骸中,有一条虚弱恶蛟与一道色彩暗淡至极的“玄青琉璃色”钻出,分离……   前者重又逃入渊内,后者飘飘荡荡,穿过警戒线,升回湖面,化鲤……   地宫大殿内,有人站在秦简夫的尸体上,终于沙哑开口:   “看来……你‘为父’也不太行。”   赵戎点点头。   此时,他身子摇摇欲坠,眼皮忍不住的向下低垂。   他轻轻伸出仅剩四指的手,从外部将失去了主人的灰色烟袋的袋口轻轻解开了。   某些事物被放出。   只是某人却看不见了。   高大龙棺旁,一道被烧的漆黑无比的残破身影朝着殿内某个方向倒下了。   大殿重新恢复一片死寂。   仿若刚刚发生的那些事情从未存在过一般。   只有这殿内围绕龙棺的满地狼藉,可怖惨烈的痕迹,给可能的来人默默的述说着些什么…… 第五百三十六章 儒门君子,白衣墨侠   大离皇陵,地宫正殿。   污血,断肢,残骸,空荡剑鞘,角落金丹……   狼藉一片。   一只灰色烟袋侧倒在地板上,原主人被爆头后的灰白汁液并未溅射到它袋身丝毫。   此刻,被倒地前的赵戎打开的袋口中,正有徐徐流光淌出。   宛若一只倾地的水杯,灰色‘光晕’流淌而下,再也压制不住其中的镇压克制之物了。   如水光晕之中,迅速且接连的走出了三道人形虚影。   其中,有两道人形虚影率性走出,站在一起。   分别是一个老者和一个女子,似是皆穿长袍儒衫。   此时,灰色烟袋冒出的灰色光晕虽然再也封锁不住袋中之物,但是却也藕断丝连,如影随形的笼罩在率先走出来的这两位儒者身上,只是再也约束不了他们的行动。   两道身影朦朦胧胧,让人看不清他们面目。   但能大致看清,女子身姿婀娜,秀发如瀑披肩,脚步匆匆。   而那老者高瘦,腰配玉玦。   儒门有规,士子玉璧,君子玉玦,不可逾越。   同时,这高瘦老者手里还握着一枚林麓士子玉璧。   正是赵戎那枚被秦简夫丢入灰色烟袋的临时士子玉璧。   此刻,它在老者手中正光芒大盛,宛若鱼入大海,被彻底激发。   其上铭刻的古朴文字散发着的耀眼清辉,覆盖在高瘦老者与旁边那位婀娜女子身上,似是构成了二人眼下的投影。   而他们的真正本体也不知在遥远的何方。   在儒生打扮的老者与女子身后,还有一道人形虚影,徐徐走出烟袋。   这人身影雪白,似是由那一道被灰色烟袋吞下的雪白墨侠剑气的构成。   与前两人一样,这位未知墨侠的身形被灰色烟袋内淌出的灰色光晕笼罩,而且这灰色烟袋似乎是天然格外克制剑修相关之物。   于是在这一道第七境墨侠剑气构成的投影上,灰色光晕聚集笼罩的格外之多。   只不过这枚来路不明的神秘烟袋已经失去了主人,再也无法丝毫束缚这几道走出来的‘投影’了。   然而却也将这位未知墨侠的身影遮掩的更加模糊,看不出性别面目,只见其身姿细长,十分消瘦,一根腰带极长。   当下,寂静大殿内,三人虚影一前一后刚刚现身,周围是满地狼藉,还不待多看,站在最前方的两位儒者之中,那位婀娜女子当先冲了出去。   “子瑜!”   是朱幽容的柔磁嗓音,只是此时却不复她上课是的温婉柔和,十分急切。   朱幽容的那具雪目元婴还在急速赶往大离的路上,她一心二用,这是其留在书院的本体,之前她前去寻找高瘦老者帮忙,就是想定位赵戎的位置。   让朱幽容十分焦急不安的是,之前在书院某处禁忌秘地,高瘦老者借用赵戎这枚士子玉璧所对应的某个‘引物’,一直在尝试沟通这枚士子玉璧,然而诡异的是,明明沟通上了玉璧,却始终无法定位玉璧所在未知,就像被迷雾遮掩住了一样。   这预示着,遮掩了赵戎玉璧定位之人,除了拥有诡异手段,还十分了解儒家书院为士子们所准备的这枚有‘以防万一’的玉璧与相关术法禁制,甚至可能……本身就是儒门修士。   这也让当时高瘦老者忍不住微微皱眉,不过却也完全难不倒老者,哪怕他手里只有一枚牵引玉璧且相隔万里。   于是在某儒衫女子的急切催促下,老者试图以那枚士子玉璧为锚点,使用几种涉及‘道’的儒术,尝试远隔万里降临分身投影,只不过却一直被某个灰色烟袋阻挡。   就在老者尝试多次,且二者僵持不下之时,所幸竟又有一位第七境大能隔着万千时空投目而来,利用某种介质干涉其中,也试图和老者一样,挣脱灰色烟袋的灰雾封锁。   于是高瘦老者与未知墨侠冥冥感应到对方存在,默契联手,让灰色烟袋光晕大冒,全力抵御,一时间无法顾及其他。   这就是不久前,心渊养魔龙、拔高一境的血目赵戎在迟迟无法破开秦简夫身上保护光晕即将灯枯油尽之时,突然迎来的那个生死转折。   也得亏于两位第七境大能的隔空干涉,牵引了灵性护主的灰色烟袋,这才让赵戎最后三息燃烧气血轰出了那致命的三拳,完成以扶摇杀金丹的匪夷所思壮举!   然而此时此刻,终于降临至地宫大殿的三人,看见眼前呈现上的这一幕,却并不知道那些,也并不那么想……   待眼下殿内这无比寂静的场景映入视野后,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   人呢?   怎么没有一个站起来的活人身影?   这是他们来晚了,已经结束了?   还是幕后黑手已经跑掉了?   朱幽容急呼一声“子瑜”后,便扑向龙棺前那一堆交叠在一起的焦黑‘肉块’。   腰配玉玦的高瘦老者站立原地,转头默然看了眼第一时间不管不顾冲上前的朱幽容背影。   想了想,没有说什么。   ……   他先是抬首,看了眼大殿穹顶,心中默语一句,将此处皇陵大殿的具体方位传递回林麓书院……待这些事情作罢,高瘦老者手握那枚士子玉璧,默默打量起了四周的大殿。   与他行为类似的,还有身后的那位安静的墨侠。   其浑身由雪白剑气凝聚,被灰色光晕笼罩,此时一双模糊雪眸,细细扫视了一圈殿内。   一儒一墨两位太一修士,神识浩瀚如海。   信息量极大的这些殿内痕迹。   如每一个脚印,每一块残骸,每一滴血液,每一粒灰尘,在他们的眸中,皆如赵戎前世那方世界的录像带一般,倒放复原。   比如赵戎在一炷香前所坐的位置,误差能控制在一毫厘之内。   这便是一种‘归一’。   眼下几乎是瞬息间,两位元神投射至此的太一修士便看见了他们想看的……   一息后,二人几乎同时转头,忍不住看向角落里滚落的那一枚‘小珠子’。   上面有着四道天痕,是金丹无疑了。   而且似乎依旧带有余温,它丹身上正微微闪烁光芒,照亮了大殿一角。   然后,他们又一起转头,看向龙棺旁那个倾倒在某老儒生尸骸上的扶摇境独臂儒生。   下方,死去的老儒生丹田被洞穿,脑袋也炸裂一地。   高瘦老者与雪白墨侠沉默了。   扶摇……杀金丹。   旋即,两位跺一跺脚便能让望阙山上抖三抖的太一道修分别转身,朝不同方向走去。   高瘦老者来到了某处被碎石封住的墓道前,正是那个通往地宫后殿的墓道。   此刻,这墓道深处的隐约动静,瞒不过他。   里面似乎是……一些陪祭的可怜女子?   高瘦老者转头,看了眼龙棺前倒地的独臂儒生。   他身子最后倾倒的方向就是指着这处后殿墓道,同时,残余的左臂与一根染血食指也是指着这儿。   喜欢与林麓士子与太清府生讲仁的高瘦老者抿了抿唇。   另一边,雪白墨侠静静走到一柄空荡荡的剑鞘前,弯腰捡起,垂目看了看上面的天命玄鸟阴文,此刻已被某人的鲜血染成暗红。   雪白墨侠转身看了圈一片狼藉的大殿,殿内依旧残余着一些缜密精心的设计与新奇大胆的陷阱留的痕迹。   雪白墨侠轻轻颔首,似是嘴角还牵了牵。   此刻。   朱幽容很难形容她自己的心情。   她脚步慌急的靠近龙棺,然而当看见倒在棺下的一叠残骸后,是的,是一叠,上面那人的身体仅比下方那具被爆头的尸首好上一点而已。   但远远看见这些时,她的脚步不由放慢了些。   半路上,儒生女子缓缓停下,表情模糊不清。   过了片刻,顿住的脚步继续抬起。   那是他,她就是知道。   儒衫女子默默走到了龙棺前,缓缓曲腿蹲下,一双伸出的手悬浮在他的残躯上方,隔着空气,往复移动着。   无从下手。   就像是刚上手术台的医生面对激烈战壕中抬下的士兵,一时不知道从何下手。   为……为什么会这样?   朱幽容蹲下的身子往前一跪,膝盖撞地,跪在了他身旁。   她的玉手在赵戎断去的右手曾经存在过的位置抓了抓,轻轻啊了啊嘴。   这只手曾写过无数巧夺天工的字,也曾私下里抓起书卷探出轻敲过她的额头,那时她总是灵敏躲避,眨眼嫌他手太慢,便又是一阵练字之余的有趣打闹。   女子也曾悄悄牵起过这只手,是在书桌下,那时候静姿玉怀瑾也在,只是站岗的她们并未察觉。   她抓起他的这只手,在手掌轻轻刻上了一个希望永远也用不上的字,然后便微烫着脸偏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误会……   此刻,朱幽容伸手在断臂处,似是像要抓住某些东西,然而却只是抓到了一团虚无的空气。   女子深呼吸一口气,旋即像是回过神来,精神一醒,连忙俯下身子,将赵戎被烧的不成人样的上半身搂抱着扶起,两指紧贴着他被烧的干巴萎皱的胸膛,紧张的探他心脉,检查情形…… 第五百三十七章 她只是关心学生……   地宫大殿,龙棺前。   原本典雅知性有着不小洁癖的林麓兰花先生,此时像是忘了周遭环境的肮脏可怖,没看见那些血污脑浆,如兰的娇躯丝毫不顾形象的抱起独臂儒生,动作小心翼翼。   就像是母亲在喂育婴儿。   这一幕,默默落在了高瘦老者的眼里。   就连那个平静打量四周的雪白墨侠,也不禁侧目,多看了几眼。   朱幽容背对二人,跪地抱着他,低头默然不语。   在仔仔细细检查一番赵戎后,她长松了一口气。   他一口气还在。   儒衫女子迅速摸了摸怀里,结果反应过来是虚影状态,未带须弥物和随身物品。   朱幽容立马掐诀施法,两指并拢,在赵戎身上蜻蜓点水似的轻点,封住相应经脉血管。   赵戎断去了一臂,失血过度,刚刚又不知经历了怎样一场惨烈恶战,体力与体魄透支严重,甚至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就算恢复回来,也无可避免要跌些修为了,甚至治疗的晚,还会留下暗伤也说不定。   但是让朱幽容松口气的时,得益于比之同境之人强悍到异常的武夫体魄,赵戎一口气尚在,且绵长,不算太糟,能活下来,只要及时止血救治即可。   “活着……就好……”   女子低头,注视怀中这张已然辨认不出模样的黑脸,小声低语了句。   赵戎枕着女先生的丰软胸脯,却是无福享受,像是安静睡去了一样。   朱幽容紧了紧怀抱中的他,旋即似是又怕其睡的不舒服,松了松手臂,调整了几下姿势,随后。   她捡起旁边地上的赵戎须弥物,借助他的一滴鲜血轻轻破开了须弥物禁制,仔细辨别的取出些治愈丹药,喂他服下。   女子跪地而坐,低头专注认真,手里忙碌着。   偶尔还对怀中的赵戎细语些什么,只有嘴唇微动,旁人却是听不清了。   大殿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高瘦老者从龙棺处移开目光,沉默片刻,还是回过了头,终于看向了身后那个身影雪白的墨侠。   老者朝其点点头。   雪白墨侠亦是点头回应。   二人认识,甚至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共事的同僚。   就在雪白墨侠准备回过头,去再查看下大殿内蛛丝马迹时。   高瘦老者突然开口:“她是墨池学馆新来的先生,这是执教的第一届,她又性情良善护短……一时情急下,有些关爱学生之举,让阁下见笑了。”   老者解释了句,行了一礼。   腰带一端极长的雪白墨侠忍不住瞧了瞧平日里交集不多印象肃然正经的老者,点了点头,看不出表情,不过也没再去多瞧那儿了。   这时,低头照顾赵戎的儒衫女子忽然开口:   “他是谁?”   大殿内安静会儿。   高瘦老者刚刚与朱幽容心语了雪白墨侠的身份。   所以她问的不是这位雪白墨侠。   而是地上那具陌生的尸体,角落处金丹的主人……让赵戎断臂险亡之人。   高瘦老者没回答,转身走了几步,头不回道:   “已经通知书院,马上会派人来祭月山处理这次事件,你先稳住好他的伤势,这枚士子玉璧快撑不住了,我们等会儿先回去,老夫等会儿将此地位置说与你。你元婴离体在外,虽有快哉风护体,但也务必要小心些……”   朱幽容:“是谁干的。他,或他们。”   她低着头,语气平静的询问。   高瘦老者回头看了看龙棺前的儒衫女子身影,没马上开口。   朱幽容突然抬手,用手帕擦了擦赵戎面目全非的脸颊,上面正有一道翻肉的裂口在流血。   ……   她手里这张散发兰香的洁白手帕,都忘记是什么时候送给赵戎的了,被他叠整齐的单独放在须弥物中一个专门空出来的位置。   现在,白手帕越擦越‘湿’。   成了一张红帕。   某只玉手忽将红手帕一攥,鲜血溢出了拳头的缝隙。   滴下。   “该不会,您认识吧?”   朱幽容轻声问,“他是林麓儒生?”   见她愈发无理智多疑的朝坏处想,高瘦老者微微皱眉,直接道:   “这金丹老儒的灵气修为与儒法路数,有思齐那边的影子,与林麓无关。他生前毁过容,且时间已经不短,如此久远,老夫无法‘归一’到他的真面目,追溯到他真实身份。”   高瘦老者垂目,看了眼秦简夫的尸体,冷静道:   “一位思齐出身的金丹境儒修,在望阙洲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老夫会去找思齐书院的那老家伙查明情况,但此事很大可能是与思齐书院无关。”   “书院儒生一旦毕业下山,只要不在儒门内任职,除了香火情外,便与书院没有太大瓜葛了,行为自行负责,除非伤天害理,违反儒门道义。”   “而且此事,也有可能是这金丹老儒与赵子瑜的私人恩怨,眼下是寻仇之举……”   他顿了顿,负手平淡道:“不过不管如何,吾林麓书院在读儒生下山公务之时遇害,书院一定坚定站在他这边,替他讨回公道,咱们书院儒生没有白受欺负的理。”   十分护短的高瘦老者,言语漠然威严。   他注视着朱幽容,一字一句道,“但是,在查明真相前,你不准乱来。”   朱幽容没点头也没摇头,低头继续给赵戎擦拭着模样可怖的脸庞,动作温柔仔细。   不怒自威的高瘦老者愈看眉头愈皱。   若不是眼下有外人在场,他才不会耐心劝阻这么多废话。   按照惯例,二人是会直接一言不合吵起来的。   气氛又安静了一会儿。   高瘦老者忽然又想起了不久前那个和他下棋的老家伙的笑语建议。   他眉头松了一些,走到朱幽容身前,蹲下,默默将手中这枚士子玉璧系回赵戎的腰间。   朱幽容低头没看高瘦老者。   老者拍了拍袖子,点点头主动道:“以扶摇杀金丹,并且还能活下来……赵子瑜,老夫记住他名字了。”   只是,朱幽容却冷冷道:“他断了一臂,也毁了容貌,就是为了让您记住他名字?回去后大发慈悲的记在那个破本子上?”   高瘦老者一手负后,一手握腰间君子玉珏,淡淡道:   “七尺男儿,断一臂毁一容又如何?”   朱幽容蓦然抬首,看着老者无比熟悉的面目,一字一句道:“他断了一臂,毁了容貌。”   高瘦老者点头:“我知道。”   又点头,“所以,这就活不成了?”   朱幽容用力抿唇。   眼睛直直盯着老者。   二人一高一低,目光在空中对撞,谁也不让谁。   不远处,某个雪白墨侠忍不住侧头,多瞧了一眼他们。   嗯,确定这只是普通的师长关心学生? 第五百三十八章 白先生与天命玄鸟   地宫大殿内,正在上演了一场小小的观念之争。   以断臂毁容跌境换来一个扶摇反杀金丹的惊人壮举,到底值不值得。   高瘦老者话里话外的意思,认为七尺男儿,当做人杰,立功立德立言,断臂毁容又如何,身残志坚即可,这才是真儒生大丈夫。   而对于儒衫女子而言,哪怕是一百个金丹甚至元婴修士的斩杀功绩,若是代价是怀中子瑜的一根手臂和一副完好面容。   那她打死也不换。   什么跃境反杀的功绩,什么立德立言,什么人杰鬼雄……   都没有……她学生的一根手指头重要。   男子与女子,性别身份不同,有时候的观念就是如此天差地别。   而若是出现亲人之间……那经常就被叫做代沟。   浑身由雪白剑气构成的未知墨侠收回了目光,看不清此时的表情如何。   雪白墨侠一手轻扶腰间细剑,一手持握赵容的染血剑鞘,走到了东南角落处,低头注视脚下那枚血淋淋金丹。   高瘦老者与朱幽容似是都意识到了眼下有外人在场,不适合吵架争锋。   此时赵戎腰间玉佩所散发的光辉越来越淡,朱幽容与高瘦老者的虚影也是越发稀疏淡薄。   朱幽容又喂赵戎吞下一枚丹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待其呼吸平稳后,她迅速收拾了一下,妥当后,扶着赵戎躺在龙棺棺壁上。   又将须弥物与手帕之类的物件放在他手边,防止他在她元婴赶来之前,提前醒来。   做完这些,儒衫女子起身,低头看着下方的重伤男子。   她的雪目元婴还在路上,不久后就能赶到此处。   欲待离去的高瘦老者朝侧脸对他的朱幽容道:“忘了?”   “用不着您教。”   朱幽容看也不看高瘦老者,转身,朝角落处打量金丹的雪白墨侠行礼,认真道:“多谢白先生相助。”   雪白墨侠扶剑轻摇脑袋,没有说话。   高瘦老者朝其点点头,旋即与朱幽容一起,身影消散。   只是在即将消失前,高瘦老者转头看了眼不远处地上那只灰色烟袋,皱眉。   似是有些认识……   二人身影彻底消散。   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问雪白墨侠是赵戎的何人,与一起出现在这儿的原因……   大殿内,除昏迷的赵戎外,只独剩下雪白墨侠一人。   其静立角落。   看了会儿角落处的金丹,片刻后转身,在大殿内仔细走了一圈,特别是赵戎用剑鞘在地板上画的那个血圆与血色六芒星。   雪白墨侠一手扶剑,一手拎着血迹干涸的剑鞘,动作奇怪。   竟是重走了一遍赵戎当时画下两个图案时的路线。   若是赵戎此时醒着,定会有些吃惊,因为雪白墨侠几乎将他当时的动作复原的一般无二。   只是赵戎不知道的是。   此时渡步的雪白墨侠,心中也在为他惊讶。   扶摇杀金丹,雪白墨侠不是没有见识过,然而这种无一不是有大机缘或大前辈护道的‘天命之子’,珍宝重器、神功秘技皆不缺之辈,越境抗衡金丹,自然是手段迭出。   然而几炷香前的赵戎呢?   只有寥寥一份气味显著的鲸歌琥珀,连文剑都留在后殿给那些可怜嫔妃们护身与‘体面’了,独余下一个空荡荡的剑鞘。   但他却要在密室中独自面对一个不择手段复仇的金丹境老怪物。   其中的凶险与绝望,溢于言表。   几乎是看着赵戎赵灵妃赵芊儿三人长大的雪白墨侠,低头仔细擦了擦剑鞘上的古朴玄鸟纹。   然后弯腰将剑鞘轻轻放在昏睡儒生的膝上。   “确实……有些不同了。”   一声低语响起。   荣耀的天命玄鸟,果然从不缺血性男儿。   雪白墨侠转过身去。   眼下找到了赵戎,并已将此地的方位带回,传音告诉某个心急如焚到差点剑心失控的莽丫头。   想到那徒弟,一直平静的雪白墨侠竟是有点无奈的摇摇头。   这道由雪白剑气构成的身影重新走回了东南角,和高瘦老者一样,并没有搬走墓道碎石放那些陪葬嫔妃出来。   眼下还是保持原样等待救援之人到来为好,那些陪葬嫔妃也不一定值得信赖。   况且……雪白墨侠当下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大殿东南角,有墨侠垂目,似是瞧了眼脚下的金丹。   但没有捡起。   金丹上面有四道天痕,此时安静躺在地上,没有丝毫异常。   宛若一颗能引儿童好奇的普通石珠,随时会被捡起。   但雪白墨侠却没有弯腰去捡。   这枚金丹平静的表面下。   内有乾坤。   它已经被“那人”做了手脚。   一如当初那个制造了止水国赵氏旁系灭门惨案的大妖池鱼。   它在被天涯剑阁的大司寇逮住即将被控制住活捉之时,突然元婴失控自爆。   也是被“那人”动了手脚。   眼下这枚来路不明的四品金丹也是“那人”的手笔。   金丹一旦被某种强力的存在控制住并接触时,便会触发它独特的禁制。   不仅被“那人”感知到,还会启动自爆。   也因此,这道“后门”悄无声息,藏的极深,又不容易被触发,连毁容老儒生自己之前都没有丝毫察觉到。   雪白墨侠却知道,这其实是专门为他们这些“侯府的旧人们”准备的,是“那人”的老招数之一。   只是“那人”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秦简夫竟是提前被赵戎一个区区扶摇境反杀。   而且还是在没有任何外界强力干涉的情况下,金丹被赵戎从毁容老儒生的丹田给生生挖了出来。   这道“后门”丝毫没法用上……   “还没走吗。”   牺牲了一位赵氏旁系的天之骄子作为烟雾弹,又动用了天涯剑阁司寇府的力量,封锁排查了半年全洲山上。   “那人”竟是还没离开望阙洲,难道就这么怀疑这座九洲之中最不起眼的洲?而不是用反向思维?   雪白墨侠安静片刻,突然轻笑一声,随手拔剑,劈向金丹。   一剑光寒整座皇陵。   雪白墨侠身影已然消失,尽数化为了一股雪白剑气倾泻而出。   并于空中,凝聚为了一道雪白细线,在触碰到染血金丹的那一刹那。   缠绕,封锁,肢解,碎去……归为纯粹灵气。   一枚山上人无比渴求四品金丹,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于皇陵大殿。   没有引起丝毫异常动静。   灰色烟袋放出的三道虚影离去后,地宫大殿再一次恢复无尽的死寂。   只有某个背靠龙棺的断臂儒生微弱的呼吸声与……   满殿的澎湃灵气。 第五百三十九章 孤不同意这门亲事   半个时辰前。   一座开满九天寒宫花的废弃遗迹内。   某个抱剑汉子愈发觉得娘们是一种天然就婆婆妈妈的生物。   哪怕是眼前这一位离群索居的王也不例外。   就是给他怀里这柄剑‘开个光’而已,这回怎么这么慢?   李白摸了摸略带胡渣的下巴,看着不远处那个高大女子的身影。   她一身青金色的高贵仙裙,静立水晶亭,背对着亭外的他,单手握剑。   高大女子与手中剑一起,浑身被霜白月光笼罩。   额,话说这老娘们该不会是想黑了他的剑吧?   断绝白先生谈妥的合作,黑吃黑?   经常买到假酒的李白不禁怀疑起来,目光看向亭内,就像是在看某些黑心酒家。   话说,本高手应该打得过她吧,毕竟这老娘们的本体在某个遥远的‘神话遗迹’内,只是借这一件外物降临。   等候之际,暂时没剑可抱的汉子打着哈欠,胡思乱想起来。   汉子的眼睛上下打量起了水晶亭内神异的高大女子。   即使透明不可见,但是她的身段形体就像离地某些上古离族遗迹中残留下的古老壁画上飞天的神女。   不过李白虽然眼神游离于‘璃’的身上,但是注意力却不在她秀美匀称的女子身段上——这也是水晶亭内正在出神的高大女子允许外面的他目光懒散轻佻的原因。   但是赵戎若是在场,肯定是扼腕叹息,拍一拍小白叔的肩膀,活该你找不到媳妇。   李白仔细瞧了瞧亭内透明高大女子身上的青金色仙裙。   他这些日子在大离,除了听小姐命令,保护某个便宜‘姑爷’外,闲暇之时,或是酒馆听书,或是翻看些离地神话。   若没记错,关于这件青金色仙裙的描写,在很多遥远的离地神话中出现过,伴随着某一些离族的神话人物出现。   而在离地随着淡薄血脉一起流传下的众多先民神话中,它有过很多名字,其中出现过最多的是叫……霜天晓角。   这个名字后来甚至在离地某个朝代的文坛演变成了一个高雅的词牌名……   眼下,神话场景重现的废弃遗迹内,水晶亭前的李白饶有兴趣的多瞧了几眼那件‘霜天晓角’。   亲眼所见,确实是品秩高的有些离谱,哪怕是在他的眼界里,只可惜外族之人无法穿戴。   眼下,也不知它到底换了多少任主人……不对,按照李白所了解一些的上古离族的神话的传承方式。   某种意义上……可能都是同一个女主人。   这时,身着霜天晓角的高大女子放下了手中弥漫月光的剑。   月光剑气收敛入剑鞘。   她转身,走出水晶亭,将剑抛还给李白。   汉子重新抱剑,笑语:“还以为你不还我了,在拖时间摇人来宰了老子。”   高大女子摇头:“宰你,不用这么麻烦。”   声音空灵如幽谷,看不见她的表情。   李白觉得自己不要面子了?   他想了想,点头:“哦?就凭你在离地养的那些‘鱼’和部下的那些棋子?要不是小爷我,上回你在星子湖养的那条大鱼就要露馅了。”   ‘璃’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她转头看了眼李白怀里的剑,侧过身子,看向四周的寂静遗迹。   轻声:“刚刚孤回忆起了些久远的记忆。”   李白接受这个解释,点点头赞同道:“女人老了,都喜欢回忆从前,很正常。”   高大女子没有在意,然而此时却忍不住瞧了瞧一身绿油油的抱剑汉子。   这身鲜艳活力的衣服,在以素白淡雅为基色的离族遗迹内,十分之显眼。   “怎么样?有没有一眼就看出小爷不一般?无法忽视,亮瞎了眼。小芊儿选的,她的衣品不比你们这群讲究的女子差。”李白抱剑昂了昂下巴,得意道。   他自动忽略了某个对他今日高手形象也有功劳的赵姓臭小子。   高大女子:“……”   李白见似乎如赵戎所言,震住了高大女子,顿感此次大离之行圆满完成。   绿油油的抱剑汉子颇为满意的拍了拍袖子,准备离去。   然而一直冷漠寡言的‘璃’却忽道:“小芊儿?”   李白身子停住,点点头,“嗯,小芊儿,是小姐身边的丫鬟,都姓赵。”   “小姐?”   李白看了看她,闭嘴不语。   高大女子沉默了会儿,“十七年了?”   “十七年了。”李白点头。   “所以……十七岁了?”似是废话。   “嗯。”李白却乐得废话,喂你可别再问了。   然而高大女子安静了会儿,还是问了。   “哪一个是她?”   李白选择不语。   高大女子上前了一步,语气认真,“孤有权知道。”   李白盯着怀里剑,像是在练闭口禅。   “你……”不知何时起,高大女子身上的月光越来越盛,越来越冷,“……还有那位白先生,不信任孤?”   “还有一年。”   李白忽然道。   “我不知道白先生当初怎么和你谈的,但是白先生说,十八岁前不插手她们的生活。”   已经插手过一次的抱剑汉子紧了紧怀里的剑,朝她一本正经道:“还有一年,满十八。所以现在不能告诉你,你不许乱插手。”   宛若神灵的高大女子看着他:   “你们的死活孤不管,但是你们东躲西藏,朝不保夕,万一出了事,孤要护住她,这也是当初孤与那位白先生约定的,你们不行,就让孤来!”   女子声音宛若高高在上的神灵,“现在,孤要知道……谁是她。”   李白笑了,伸出一根手指,潇洒的摆了摆,“那这个不用担心,白先生早有安排,若我们全死了,她一定也会安安全全送到你那儿。”   高大女子沉默了。   抱剑汉子转身准备离去,只是走前似是良心有点过意不去,感觉这次来像是白嫖。   他脚步略微顿住,还是透露些细枝末节,“喂,你不必担心,她过得很好,已经有心上人了,而且都已经在一起了,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比待在你们那冷清深宫好多了……”   本想安慰下高大女子同时再帮赵戎说说好话的抱剑汉子笑着道。   可是他那曾想到,此言一出,像是戳到了一个最大的马蜂窝!   “青梅……竹马!?”   听到某个特殊字眼的高大女子蓦然抬首,惊怒交加。   “绝对不行!孤不同意这门亲事!”   声音斩钉截铁。   刹那间,周围原本如水的月光似是猛然凝冰,森冷寒光充斥整座遗迹。   李白:“……”   …… 第五百四十章 是你的便宜女婿干的啊   小爷是不是……惹祸了?   李白身子往后微微仰了仰,瞧了眼反应激烈的高大女子。   此时,‘璃’身上青金色的霜天晓角上,正如湍流般加速‘流淌’着凌厉月辉与细微闪电。   交错不已。   一时间。   破败遗迹内,光线明暗交错。   她说她不同意这门亲事。   李白其实挺想说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哪里轮得到你反对,不过还是悄悄咽下去了……   他想了想,摸着下巴试探道:“难不成是兄妹?人伦惨案?不对啊,那小子小爷我一看他就知道不是离人?而且你应该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才对。”   ‘璃’甩袖回身,见其背身肩膀的剧烈起伏幅度,似是深呼吸了一口气。   “孤不管他……是谁,若是青梅竹马那……便不行,绝对不可以。”   抱剑汉子叹息一声,“欸你怎么不早说,那小子都已经‘奸计’得逞了,抱得美人归,癞蛤蟆吃到了天鹅肉……”   说到这里,词穷的他想了想,肚子里确实再没啥墨水骂那臭小子一下的了。   只好作罢,继续‘扼腕叹息’道:“哎,你……你这小姨出现的也太不及时了,事都已经成了,你才冒出来反对,这不是棒打鸳鸯吗?”   李白抱怨责备。   ‘璃’没有理他,背身而对,嘴里呢喃自语这什么,同时摇着头。   虽然喜欢逮着机会踩赵戎两脚,但是此时面对确实无理取闹的‘外人’,李白觉得该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了!   “怎搞不懂,赵戎有什么不好的?你要这么反对亲事。”   李白一脸认真的质问高大女子:“他不就文弱了点,嘴滑了点,好色了点,焉坏了点,得瑟了点,修为低了点,相貌无奇了点,对叔辈孝心缺了点……除此之外没太大毛病。”   说完后,他肯定的点点头,又正色道:“最关键的是,他们这三个小娃都喜欢对方,那小子待小姐与小芊儿也是真心的。这些娃娃辈的事,就让他们去吧,管这么多干嘛?”   他摸着胡渣下巴,眯眼揣摩道:“难不成……就和山下那些神话传说里的一样,你们这些住高高在上的仙女神灵之类的,都喜欢棒打鸳鸯?能拆一对是一对,方便下面人有事没事就过过节……”   某高大女子:“……”   是你想过节吧?   场上空气安静了会儿。   某抱剑汉子瞟了眼安静的高大女子,脚步一拐,准备开溜。   “孤要见她一次。”   ‘璃’像是没有听到李白刚刚的话,忽然抬首道。   “……还有那个……青梅竹马。”   李白一脸严肃的纠正:“还叫青梅竹马呢?管他是天降还是青梅,人家现在是你便宜女婿。”   “璃”身子瞬转,满裳月辉与电光收敛,没理和稀泥的他。   她目视眨眼的李白,凝声:“你回去就禀告那位白先生,孤的要求。”   李白摇头,欲语。   然而刹那间,整座遗迹瞬间灰暗下来,就像一块惨白画布替换了多彩的油画。   是某种寒冷寂静的领域从高大女子的影子中蔓延开来!   即将蔓延占领李白的脚下,将这个抱剑汉子留下。   此时,她宛若喜怒雷霆的神灵,看不清表情,手指了指李白怀中的剑。   声音冷漠,“不同意,那这把剑……你永远别想再拔出来。”   李白皱眉退了步,“不……”   “不用再说了!孤已经容忍了太多了,也放手了太多,把她交给你们十七年,结果……呢。”高大女子大袖一挥,站在原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青梅……竹马!”   这四个字几乎是从她嘴里一个一个蹦出来。   似是思索了会儿,李白却是忽道:   “那我有个问题。”   “讲!”   “上面举办的那场大离的封禅大礼,是不是……有你的亲手干涉?”   李白似乎是问了个奇怪问题。   没想到高大女子却是丝毫不瞒,直接颔首,“升起的那一轮明月,是孤的。”   果然。   证实了些心中疑惑,李白点头,突然问:“一轮?”   高大女子皱眉,“除了孤的明月,难不成还有别人的不成?”   “……”   抱剑汉子顿时陷入了些沉思……然后换了个站姿,与潇洒的抱剑姿势。   他忍不住瞧了瞧她,面色古怪点点头:“嗯。”   高大女子皱眉,“什么嗯?”   李白认真点头:“要不……你瞧瞧外面。”   携一轮纯粹月魂降临的高大女子猛转头,似是意识到了些什么匪夷所思之事。   她立马朝旁边的迷雾温泉一挥手。   刹那间,被偌大温泉上空笼罩的白雾,烟消云散!   旋即便显露出了一副“镜花水月”,正是此时此刻的祭月山巅的实时景象:   两轮皓白明月,当空照耀,与大日同辉!   下方,有大离皇族携百官文武与万千黎顶礼膜拜……   “不可……”   高大女子惊愕出声,想说“不可能”!然而这两轮明月当空争辉的惊人奇观,却是明晃晃的挂在眼前!让她嘴里的“能”字都咽了回去。   李白憋着笑,摇头一叹。   “欸,之前就觉得不对劲,嗯,如果多出来的这个不是你的人干的,那……应该就是这次封禅大礼的主持人……嗯你想见的那位便宜女婿干的了。”   他直接道:“赵戎……他现在就在祭月山。”   此刻遗迹废墟内的水晶亭前,气氛一片死寂。   此前几乎一直高高在上的‘璃’闻言,今日第一次身子一震。   她缓缓转头,“你……你再说一遍……”   除了看女子撕架津津有味外,抱剑汉子最喜欢看某些地位尊贵高高在上的女子失态了,挺讨厌她们那种一切皆在掌握中漠然一切的姿态。   此刻,他闻言准备再开口,然后怀中某物一震,随意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枚玲珑玉葫。   此玉质小葫芦通体剔透,其中正有猩红血光外冒,震颤不已。   最神奇的一幕是,葫芦玉体内,隐隐浮现出一幕画面,是一张属于少女的哭泣小脸。   属于某抱剑汉子心尖肉的小芊儿正捂嘴呜咽,嘴里哭喊着什么……   “芊儿!”   李白面色忽变,不再逗留此地与高大女子开玩笑,他朝玲珑小葫芦传音一句,随后迅速收起,转身离去。   走前,严肃下来的抱剑汉子丢下一句,“你的要求我自会带给白先生……告辞!”   李白身影消失在破败遗迹内。   然而这个抱剑汉子没注意到的是,与急匆匆离去的他类似,高大女子低头盯着温泉水面自语着什么,也并没有理会他的去留。   “二分明月……离去归兮。”   名‘璃’的女子怔怔。   那个月……不是她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   女子蓦然回首,朝着后方的寂静恢宏的遗迹大喊:   “你回来了?”   这处开满九天寒宫花的古老遗迹内,余音阵阵。   依旧是一片恒古的寂寥…… 第五百四十一章 君恩若雨露,妾威若雷霆   李白很久没见小芊儿哭过了。   上一次哭的这么凶,还是年初陪小姐回府大婚后他们一行人刚在龙泉渡登上蜉蝣——那是一座有云海渡船之用的悬空山——返回独幽城。   那日,她从蜉蝣山的山脚跑到山顶,又从山南转到山背,蹦跳锁眉,望眼欲穿。   却也不见某人的身影。   在新婚之夜违背换玉之约的赵戎,没有前来送她们。   当时小丫头以为她们这一走便是永别。   他会头也不回的南下逍遥洲,没有‘再见’……   李白一闪,出现在一片竹林,赵芊儿立马跑上前来,一双桃花眼哭的红肿。   “怎……”   小丫头对着欲语的抱剑汉子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一句话也不说。   李白立马闭嘴,身子站直。   他在原地垂头眯眼,默默受打。   小芊儿边锤边哭,“呜呜呜呜呜你跑哪去了……你怎么现在才来……现在才来……戎儿哥……戎儿哥呜呜呜呜呜……”   一哽一咽。   脸上又受了一记粉锤的抱剑汉子头一转。   眯眼南望。   被心上人送出一千里的少女又哭又急的将不久前在竹林小院的险情道出。   李白抱剑,沉默听着。   某一刻,哭花了脸的俊俏少女手上的锤打动作一停,蓦然蹲下,娇小身子卷缩埋首。   “戎儿哥……戎……”   抱剑汉子低头看去,只见她肩膀剧烈的耸动了两下,然后猛然起身抬首。   “他不会死!”   这是一张被泪水打湿却无比冷漠的苍白俏脸。   从小芊儿被赵戎送走起,已经过了接近一刻钟。   扶摇对金丹,并且已经后招用尽……哪怕是天志对金丹,都几乎撑不过半炷香时间。   这还是算上了毁容老儒生可能会有的刻意虐杀时间,撑死不过半炷香时间。   李白抿唇。   像是忽然变了个人似得,前一秒哭哭啼啼的俊俏少女吧,此时平静盯着李白的眼睛,一字一句。   “他,不会死。”   抱剑汉子沉默点头。   “我……一定要带他回去,我和小姐不能没他……我要那个肮脏卑鄙的老畜牲死!”   李白注视她,点点头。   小芊儿俏脸冷漠无比,“还有那个出卖了他的张会之,还有……主导了这次事件的所有帮凶。”   她苍白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失去血色的粉唇将心中的那一个个字用力挤出:   “都得死,一个都别想跑。”   李白点头。   “那老畜牲出手是金丹境,也有可能瞒了半境……你,不准再藏拙。”她说。   李白笑了笑,点头。   少女与他对视,往日清脆的嗓音略沙:“他手中有一个神秘烟袋,来路不明,品秩不明,极克剑修,秋千和白先生给我防身剑气全被克制,收入其中,逍遥府给我的护身剑牌亦是。”   抱剑的汉子紧了紧怀中剑,依旧点头。   冷漠少女承载本命飞剑的佩剑被夺,却依旧气冲斗,气势凌人。   她微微仰首,胸脯起伏,长呼出一口气,忽道:“这老畜牲与张会之串谋,是有备而来,他们也可能已经准备了对付你的后手。”   穿一身绿衣的抱剑汉子笑容灿烂,露出一嘴白牙。   “走。”   他吐出一字。   后手?呵那就来碰碰。   赵芊儿用力颔首,眸子转而骤冷,欲转身。   这时,抱剑汉子伸手入怀,五指抓出一柄被无数细小紫黑色雷霆缠绕的古旧小剑,抛给赵芊儿。   少女动作顿住,回身接剑。   竹林内的空气,隐隐传荡出一阵阵上古的悠远雷音。   这位刚入逍遥府便有着在同界府生之中一骑绝尘之势的天骄少女身姿芊弱,俏立原地,纤细的右手持握同样纤细的小剑。   横置身前,剑与眉高。   她目光平视。   古旧小剑长二尺七寸,通体紫黑,紊绕同色雷霆,纤细剑身内,似乎蕴含了强大可怖的雷霆伟力。   自然伟力,以雷威最盛。   而这把剑,似是蕴藏有一座恐怖‘雷池’。   这是此时此刻失去了本命佩剑的冷漠少女隐隐的感受。   甚至她还有一种即将脱手而出要驾驭不住古朴小剑的感觉,掌心滚烫无比。   本命飞剑与其所绑定的本命佩剑的关系,就宛若手臂与五指,纵使臂膀强大,却无五指握拳,如何使用?此刻二者分离,少女更是有割魂之痛。   然而她却依旧冷着小脸,即使眼下两种疼痛叠加。   冷漠少女浑身颤抖,却是握剑丝毫不放。   汉子目视少女与剑。   这把剑曾经属于一位故人。   是一个来自北鲲鹏洲的脾气暴躁的老娘们。   那年,他还不是现在这所谓的‘侯府旧人’,亦是瞧不上什么天命玄鸟赵氏。   那年,他觉得这世间最帅气的一身高手装束是红衣如血,仗剑入门,喝酒杀妖。   那年,他喜欢抱在怀里的剑还不是眼下的这柄,还是一柄与某个人族太宗同名的剑。   血衣的他抱着它,就像抱住了整座天下。   哪儿不能去?   也是在那年,他一身血衣入妖荒之门杀妖,认识了一群有趣的人,也认识了这个脾气与手中剑一样暴躁的老娘们。   这个来自天下极北之洲的娘们和他喜欢的那种女子完全不同,她喝酒比爷们还豪爽,她骂人讲荤段子比爷们还荤,区区金丹的她还喜欢骂他们这一群同行的其中不乏第七境的大老爷们个个都是怂蛋,‘温柔’笑说他们比北鲲鹏洲随便一个拎不起剑的柔弱书生还怂包,更是不如荣耀的天命玄鸟的赵氏男儿。   他们这群同行的大老爷们面面相觑,有的笑骂扯蛋,又无奈摇头,却也没人有资格喊她闭嘴,因为每次‘门外’传来的侯府指令,并不姓赵的她总是入门杀妖的所有九洲剑修中站在最前方的那几个——某些人眼里最不要命的那几个——连带着他们这群大老爷们也只能笑骂着跟上。   她与他们一路上只有‘前’,没有‘退’,欲以剑锋一尺一尺的丈量那片荒芜苍茫的妖境。   众人白日在荒原磨剑杀妖,夜晚在山顶点燃篝火,妖血、剑气与荒野的冷风掺和着异族风味的烈酒入喉,辨不清辣与痛,笑与骂……后来,众人又在某座名苍的渊斩夔牛,取雷丹,诛百妖,摄离魂……替这个修为最弱却冲的最前的暴脾气娘们铸剑。   后来有同伴笑语‘百妖苍渊起蛰雷’。   于是便有了这一柄集无数雷属神物铸就的紫黑小剑。   只是故人之所以被称为故人,是因为他们大多只存在于别人的故事回忆里了。   后来,汉子与剩余的几位同伴离开了妖荒之门,他们都手里握着几柄故人的剑离去。   后来的后来,不再穿红衣,也不再抱着某柄剑的他,记起了某个暴躁娘们某夜在篝火前无心的话,他沿着她随口说过的路,乘鲲鹏,游北冥,去了一趟极北之洲,将这柄只差半步便逍遥的元婴巅峰女子剑修的本命佩剑,带回了她的家乡。   她的夫君是一位已故的柔弱书生,曾是北鲲鹏洲赵氏某一支脉的旁系子弟。   二人青梅竹马,年少成婚。   可造化弄人。   一人是赵氏男儿却毫无剑修天赋,同时年幼多病,空有一腔热血,却无力提剑,后来又攻读儒经,却也是碌碌无为。   一人身世凄苦,是卑微童养媳,却剑道天赋超绝,大道顺风顺水,奇遇连连。   少夫少妻,新婚燕尔,感情恩爱,但却天道无情,男子体弱病逝,于是女子替夫提剑,乘北冥鲲鹏南下扶摇洲,响应赵氏主脉剑令,投身妖荒之门,一去不回……   最后,二人所在的赵氏支脉家族,没有收下汉子送来的女子的剑。   老家主说本家族赴昆都杀妖者,人与剑与衣冠皆归赵氏主脉。   不回来,就是最大的荣耀。   只有懦弱耻辱者,人或剑才会被遣送归乡。   于是汉子点点头,又回到昆都,亲手将剑送进了扶摇选帝侯府。   可是赵氏主脉亦是没收下这柄剑。   所有来昆都杀妖的外姓剑修的剑与遗物,扶摇选帝侯府不可吞为己有。   这是某位赵氏老祖宗定下的铁律。   汉子提着剑重新出门后,再次点了点头,他觉得……狗屁。   十分狗屁。   都是些什么操蛋规矩?   他觉得那个爱骂人怂蛋的暴躁娘们遗留下的剑,不该是如此‘无人要’的境遇。   它必须‘入’这狗屁赵氏,姓赵的你们都别想耍赖。   于是某个很想骂娘的汉子一直将这柄故人的剑带在身边,直至今日……   “蛰雷。”   竹林内,有汉子抱剑昂首,骄傲道。   “它叫蛰雷。”   即惊醒蛰虫之雷,是初发的第一道春雷。   亦是永远惊摄万妖的第一道雷霆,一如某个暴躁女子。   此刻,有少女手握雷霆之剑。   举剑齐眉。   她没有转首去看抱剑汉子,也不问他这柄强大难测的配剑的来历。   这柄蛰雷,似是有独特意志,与独属于有灵生物的情绪。   平静少女默默看着这柄宛若雷池的紫黑小剑。   感受着其中所蕴含着的愤怒难熄的狂暴雷霆。   她心中,亦有雷霆。   手心中的剑柄上,有赵芊儿熟悉的天命玄鸟纹。   另外,它蕴含恐怖雷霆的紫黑剑身上,还有着某些奇异纹路,瞧多了之后,还会让人隐隐眼花头痛。   若是此时此刻赵戎在场,看见这奇异纹路,定会眼睛一瞪。   这正是归与他说过的霆霓雷纹!它是雷霆大道留下的天然之形,只属于……霆霓紫金!   所以这柄古旧小剑的剑身,与神品的霆霓紫金炉是一个材质!也是归嘴中属于第七境强大剑修使用的铸剑极品材料……   “蛰雷……”   有少女手握‘一座雷池’,细语轻声,“你也……愤怒吗……”   名蛰雷的小剑上四射的紫黑雷霆骤然消逝。   变成了一柄毫无异象的普通的古朴小剑,安静的被握在冷漠少女手上。   它感受到了……某些亲切至极的东西……回来了。   ‘她’回来了。   赵芊儿低头,两根指肚轻轻划摸过剑身上的某一行字体。   旋即,她将这柄突然温顺认主的小家伙收起,抬首看去。   “走。”   站在旁边一直默默注视的抱剑汉子点点头,毫不耽搁,抬起一手,搭在眉眼蕴含雷霆的少女的细肩上。   一刹那,竹林内,并肩二人消失无踪……   某时某刻。   有一只属于少女的纤手,又用指肚摸了摸紫黑剑身上的某一处。   那儿,有某个女子剑修留下的一行铭文。   【君恩若雨露,妾威若雷霆。】 第五百四十二章 我夫君呢?   皇陵瀑布上游,某处竹林小院内。   当抱剑汉子与俊俏少女的身影一起出现在这儿时,院内已经人去楼空。   只留下上锁的院门,血迹未彻底洗尽狼藉一片的庭院,和匆忙收拾后一地杂乱的屋子。   二人沉默片刻。   刚刚寄出一柄加急传书飞剑的赵芊儿平静走到庭院中央一处血污前,纤身前倾一跪。   她面色漠然,五指却颤抖都插进了灰色的尘与黑凝的血里,紧握成拳,抓起一大把血土。   少女右手的那把新入鞘中的‘蛰雷’,此刻有紫黑雷霆溢出,‘流淌’一地。   覆盖她周身三尺。   李白抱剑默默走到院门前,蹲下,两指擦过地面的灰尘。   他低头瞧了瞧,然后起身,看向身后被雷霆笼罩的少女。   “一个坏消息和一个不是太坏消息。”   汉子目光落在少女脚下那片赵戎断去右臂时站立的土地,鼻子嗅了嗅院内的血腥气,语气冷静总结道:   “他没死在这儿,不过……却是重伤了,然后……可能是被带去了别处,也可能……他找到了一丝生机,暂时逃了出去。但是……”   李白看着她,没再说了。   少女低垂眼眸。   她知道汉子想说什么。   这儿在她被传送走后,压根就没有一丝真正意义上的打斗痕迹,整座院子里都只有一人的血迹……   也就是说,那个毁容老儒生毫发无伤,从始至终,都是一场单方面的虐杀,没有能反杀的‘大意外’发生,没有能对毁容老儒生构成威胁的出手痕迹留下……至少说在这座院子里没有。   那么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便是毁容老儒生主动带走了重伤且无法反抗的赵戎。   后者逃走的可能几乎为零……而就算发生了,那在已经将全部的‘一千里’让给了她的情况下,他扶摇境修为又能在一位金丹境老怪物的眼皮子底下,逃到那里去呢?   假如他除了朱先生赠送的墨字‘一千里’传送外,还有其他逃跑后手,那么为何又要在重伤之后才使用呢?   就算还能再往下找到符合条件猜测,但这些可能也是微乎其微了……这些是最正常且理智的判断。   二人都不是傻子。   院子里安静了片刻。   “他不会死。”   少女面无表情,轻轻摇头,握剑起身。   她眸光一转看向周围匆忙收拾的空屋子。   汉子点点头。   三息之后,二人的身影蓦然出现在竹林外一条偏离主路的小道上。   他们的脚下,有两道不明显的车辙。   方向朝南……   片刻后。   某条通往寒京的官道上,有两辆车轮急滚的颠簸马车。   马车一刻不停。   哪怕此刻它前方的道路上出现了两道等待的人影。   一个抱剑汉子与一个冷漠少女。   似是看清了其中某少女的熟悉身影,两俩马车猛然偏离官道,速度更快了。   然而。   几息后。   马车静静停在了路旁,两匹老马倒地。   在抱剑汉子与冷漠少女的目光下,马车上走下来了妇人,孩子,老仆……   没有某位张姓儒生的身影。   “人呢。”少女说。   全场安静,无人应答。   众人颤着身子低头,似是都没听懂她的意思。   他们中,那个事发前被张会之提前支走的妇人嘴皮子颤栗。   她当时听从丈夫吩咐,去熟人家拿下酒菜,并没有目睹院内发生之事,然后回来后,这个性子温良的妇人还是隐隐猜到了些什么,毕竟那人是她朝夕相处的丈夫……   妇人身旁,那个抄了一千遍书的木讷少年依旧表情木讷。   见无人出声。   少女点点头,提着剑缓缓走到妇人身前,看着这个戎儿哥曾笑语让她‘学习’的儒生之妻,点头轻声。   “姐姐,我家夫君呢?”   她十分礼貌,像知礼守节的温顺儒妻。   若不去看少女纤手上那柄‘流淌’紫电的剑的话。   从未违逆丈夫的妇人啊了啊嘴,几次欲语,最后还是畏畏缩缩道:“妾身不知。”   “哦。”少女点头,看着她表情没有变化,只是扫视一圈旁边的木讷少年语老仆们,“请问,你们呢。”   众人或沉默或摇头。   抱剑汉子没去看这些人,只是垂目注视脚下。   场上,少女面色如常,继续细声礼貌道:“姐姐,那你家夫君呢?还有那个抽旱烟的毁容老仆,他们呢?”   妇人低头,“妾身不……不知。”   少女的目光又看向场上其他人。   他们亦是摇头不知。   她的目光依次扫过妇人,少年与老仆们。   然后,曾无数次默默念叨着要做个他喜欢的温婉儒妻的少女终于笑了。   此时场上众人隐隐并排站立。   有一双惹人怜爱桃花眼的少女笑着点头,桃花眼笑眯,她径直走到人群最右边的那个瘸腿老仆身前。   印象里,这老仆对张会之十分忠心耿耿。   少女并拢两指,轻点老人眉心。   瘸腿老仆倒下。   她继续走向旁边老仆,又是随意抬手,并拢两指在其眉心随手一点。   第二位老仆倒下。   连表情都没来得及惊恐变化,便已经化为地上一具冰冷尸体。   全场寂静。   “砰。”   “砰。”   “砰。”   一道道肉体撞地声响起,就像厚实麻袋包裹的沙包别人随手丢在地上时发出的闷声。   少女宛若闲庭散步一般,于人群边缘处,从右往左依次漫步过老仆们身旁。   停步,抬手,抬脚,再停步,抬手……   动作不急不缓。   她经过之处,脚下都会留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它们间隔不超过两步,连尸体倒向的方向都一模一样。   场面整齐诡异……   一股未知的恐惧情绪逐渐在场上蔓延。   妇人,少年,剩余不多的老仆浑身颤栗,有的甚至摔倒在地,有的想要奋不顾身的逃跑,却发现身子不得动弹,有一柄已经出鞘的紫黑小剑悬在头顶一尺处。   某个一身绿衣的抱剑汉子依旧垂目,默默看着地面。   此刻,轻笑的少女脚步不停,似是没有发现场上众人的恐慌。   她依旧慢慢渡步到一个个老仆身前,依旧是随手抬起两指点去,随手重复着这些动作。   少女平静的就像是在做着一件微不足道之事。   中途,她似是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众多投向她的恐惧目光,还略微停了下脚步,朝中众人特别是那个妇人,歪头好奇道:   “我夫君呢?不知道的话,那姐姐……你夫君在哪?”   妇人表情呆呆的看着这个柔声喊她姐姐的少女,不久前,这个叫芊儿的少女还在竹林小院的厨房内活蹦乱跳着,与他们相处的其乐融融,一会儿喊她“姐姐姐姐”,一会儿喊那些老仆“老伯”。   而此刻的少女也并没有变一个人,也是笑容灵气可爱的把一个个“老伯”送走……   “你……”妇人嘴唇颤抖的欲说些什么。   可是赵芊儿在语落后,竟也不给她犹豫回答的机会,转回头继续闲庭散步起来,那些对张氏忠心耿耿的老仆们一个个都被定在原地,等待着两个纤细手指的轻微触碰……   这时,少女又走到了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仆身前,而这默默目睹过院内剧变的忠诚老仆终于被恐惧冲破了心房了,大声沙哑道:“我说……”   然而,下一秒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因为在少女带笑却漠然的目光下,他的嘴被一道法力封住了。   少女继续落指,瞎眼老仆倒下。   不听他讲。   场上,众人见状,全都啊嘴惊恐,大多数人心中最后一道侥幸被击碎了。   少女转头,看向那个妇人,眼神平静。   现在的她陌生吗?   或许吧。   她赵芊儿可以是灵动可人的少女丫鬟,可以是吃醋小心眼的二娘子,可以是温顺守礼勤俭持家的儒妻,还可以是太清府受男子府生们仰望的天之骄女,也可以是天真可爱的白莲花丫头。   甚至像现在这样,也可以是视人命如草芥冷血的山上人……   但她唯独不能再是那个没有戎儿哥和灵妃姐的柴房可怜丫头了。   她成为什么样的女子都行。   然而这些都只是对戎儿哥与小姐,只是对小白叔这些‘家人’。   前两者,一个是她心中的太阳,一个是月亮……而此刻眼前的你们算什么?   要她心软良善,要她同情弱者,要她心怀苍生……她可以有,但是只为戎儿哥和小姐如此,二人如何,她便如何。   少女平静到可怕的目光下,妇人崩溃了,闭目跪下了,此刻场上只剩下她,木讷少年,还有两个瘫痪的老仆。   地上一片尸体。   在又准备平静抬手的少女的注视下,妇人啊着嘴,几次深呼吸,“我……我说……”   然而,就在这时,却是有人比她更先开口。   那个木讷少年一只手却缓缓举起,低头低声,“我知道父亲在哪……你放了娘亲……”   赵芊儿没再去看流泪妇人,转身看向少年。   李白换了一只手抱剑,终于抬头,看向少年。   木讷少年闷声开口……   不多时。   有少女转头,缓缓看向远处那座正在举行盛大庆典且无比热闹的祭月山,眼神平静。 第五百四十三章 赵先生与张先生   独孤蝉衣觉得很久未如此舒心过了。   从来到大离,带着阙儿进入大离皇族,再到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阙儿终于彻底接过了那位大离先帝留下的‘遗产’,她们‘孤儿寡母’在名义与实际权力上几乎已经成为了这座庞大王朝的掌舵者。   站在了最高的位置。   即使还有一个藩镇割据的周独夫,和心思难明的李明义,又或是一些在林麓书院投来的目光下暂时退避的仙家。   但是此时此刻,偷偷来过的前者,见到山顶那两轮明月升起后,眼下应该是仓惶逃回了西边‘老巢’。   而且即将还有面临她给他准备的一个来自西部边境外的‘惊喜’。   至于李明义……眼下也得老老实实的窝着,不管之前是什么心思都得藏牢实了,可别让她瞧见了,找到了机会。   “终于把这些臭男子的脑袋按下去了。”   小名蝉衣的女子心里轻笑。   不过她俨然忘了这似乎是在另一个臭男子的帮助下完成的……   祭月山半山腰处,此时正在进行一场无比盛大的庆祝典礼,庆祝封禅大典的完美落幕,同时宣誓大离幼帝的天命所归,整场庆典热闹浩大,不出意外,将会持续到凌晨时分。   这处半山腰正好有一座恢弘的高台,面朝山下的数十万军民。   眼下,大离权贵们热闹齐聚的高台上,大司乐木槿正在主持庆典,在大典胜大获全胜后,她便放心的放下了寒京防务,快速赶来了祭月山,给娘娘庆祝。   当木槿站在最前方娘娘与陛下的身侧,利用金丹境道修的修为传音祭月山内外,宣读完某道礼部临时起草的洋洋洒洒数千字庆文后。   整个下午的庆典迎来的最大的高潮声浪。   在大离禁军的秩序维护下,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传出的膜拜声、行礼声、万岁声响彻四方天地。   高台最前方,独孤蝉衣一身盛冠凤袍,迎着凉爽秋风,闭目深呼吸一口气,两侧鬓畔散落的两缕乌发纷飞。   只是一只对这些细节与礼仪苛刻在意的她,这一次并没有去整理。   难得的放松一点,反正她站在最前方,下方的大离百姓们的视野里,估计也只实一道模糊身影。   独孤蝉衣觉得,有时候作为一个王朝或一方大势力的统治者,站在权力最高峰,在人前受万众仰慕,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   大多数时候下面的人其实并不会抬眼看你,或是不敢或是心虚或是其他卑微情绪,你一人四望周围,无人敢与你对视,明明人潮涌涌,却让你感觉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平视者。   心中顿生一种俯视与寂寥感。   你的盛装你的威严姿势,似乎都有些无意义了,但是却不能没有它们,毕竟保不齐会有一些不懂事或者胆大包天的男子喜欢到处乱瞄,还以为没人发现,比如不久前的某赵姓男子,跟着别人一起下跪行礼时,就他的眼神最不安分总是有意无意的乱瞄她的身段,特别是腰肢,他估计还以为她没发现……   所以独孤禅衣总是习惯在人前展示端庄威严,她还经常下意识的去学某个对她影响深刻的高大女子。   所幸,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些男性凝视应该不会再有了,书院那些儒生们都已撤离,大仙家们短时间不敢插手进来,整个大离都是她与阙儿的了……   独孤蝉衣微微闭目,享受着下方的膜拜欢呼与身后百官大臣们的诵赞万岁声。   上一次这种浑身被喜悦快意的潮水席卷全身每一个毛孔,还是没来大离之前,那时她刚刚获得了‘王’的认可,拥有了某个荣耀且古老的身份……   此刻,高台上的独孤蝉衣悠然睁眼,先是侧身,瞥了眼后方正站在文武大臣中,并不太起眼的李明义,他一身蟒袍,原本高傲的头略微低下了,安分守己。   她嘴角轻弯,心里点头,目光继续投向高台的后方,那儿正有一片奇装异服的外国使节,在好奇的左右打量。   这些人来自西侧那个与大离边境摩擦极多的陈旧王朝,在大离建国之处,双方便不对付,不只是两方王朝的权贵高层,就连民间百姓也是相互不对付。   当初大离先帝派周独夫驻军在西边三郡,养的兵肥马壮,便是意图西进,然而这一切,伴随着大离先帝的驾崩,全都变了,然而不变的是,周独夫的西军依旧是西边那旧王朝欲除之而后快的大患,只不过这一次,有些人也加入了他们……   眼下这些西边的使节,便是李明义找来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至于双方的敌人是谁,显而易见。   独孤氏对此颇为满意,只是就像世仇的邻居,要一时间消解双方的敌意,建立某种信任,还需要一些努力,说不得还要经过某些仪式结盟。   比如就在昨日,李明义突然找到她,提出的在这祭月山让两国君王歃血为盟的意见,听起来就挺不错的……   独孤蝉衣颇为满意的点点头,同时回头,抬手朝台下轻轻挥了挥手,顿时,本就整天响的欢呼声提高了无数个分贝。   “阙儿,认真些。这些都是你的臣民,是你以后要统治的王朝。”   这雍容华贵的女子用只有她和身旁龙袍少年能听到的声音淡淡道。   “你忘记那些先生们怎么教你的了?”   正低垂眼帘走神的李望阙顿时抬起头来,努力露出一个笑容,也学着母后,朝下方挥了挥小手。   场上的声浪又大了些。   同时,他低声道:“没忘,百姓如水,社稷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少年抿唇,又想起了那位先生在大典前的营帐内,最后对他说的那些告别之言。   只是随口一问的独孤蝉衣眉梢抬了抬,似是第一听到这有趣比喻,忍不住问,“哦?御书房哪位先生说的?张先生?”   李望阙摇摇头:“是赵先生。”   独孤蝉衣顿时一噎,也没卡壳多久,很快便自然的转开了话题。   可是少年却抬头追问道:“母后,赵先生他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独孤蝉衣心里略微皱眉,这时余光瞥见身后的木槿上前走了半步,似是欲语,她立马回头转移注意力道:“何事?”   木槿汇报了些大典的事情,然后看了眼小皇帝,又道:“……娘娘,守陵的张先生来参加庆典了,要来恭贺陛下与娘娘。”   独孤蝉衣闻言,顿时脸上露出些笑意,这才是她精心给李望阙选的帝师之一,某赵姓儒生什么的,确定不会把她家阙儿教坏?上梁不正下梁歪?虽然不可否认这家伙某些方面确实厉害……   她拍了拍少年的小手,面上妆容端庄,慢条斯理吩咐道:“张先生终于来了,之前派了几次下人去请,都被婉拒……不过做老师的,说到底哪里真放的下自己的学生啊。”   独孤蝉衣轻轻一笑,“阙儿,快去接你老师来。”   李望阙见母后避而不谈某人,只好暂时放下。   他低头应诺,转身离开了高台最前方的位置,去亲自接人了。   不过尊师重道的少年一想起马上要见的张先生,脸上还是流露出些笑意。   赵先生让他……好好跟张先生学帝王之道。 第五百四十四章 有人登山   当李望阙带着几位侍从去往高台另一侧后,木槿上前一步,在独孤蝉衣的耳畔低语了句什么。   “她们要走了……”   后者颔首,像是松了口气,这位站在权力顶端的大离太后回过头的同时,若无其事的看了眼山顶的两轮明月。   随后,独孤蝉衣安静了会儿下方膜拜明月的臣民,转头朝等待的木槿轻轻颔首。   木槿默契上前,站在独孤蝉衣身侧,利用灵气修为,能将其声音传入了方圆数十里每一位倾听的观众。   木槿一身宫装,继续赞颂起了明月与皇权。   她是乐坊司的大司乐,独孤蝉衣创立的这个机构本就有传播离地本地先民信仰的职责,这本就是木槿的分内之事,只是在今日之前,不少离地百姓都将信将疑。   然而这一次封禅大典,与头顶蓦然升起的两轮明月却是彻底击碎了场上每一个百姓心中怀疑的坚冰,甚至包括少数有些动摇的弦乐离女。   因为二分明月真的出现了。   大司乐木槿继续朗声歌颂了一番大离太后与幼帝的正确统治与应运而生,为这一次的祥瑞异象定调。   她说这一次降临的两轮明月,是天上的太古先民们感召到了娘娘、幼帝还有乐坊司众多弦乐离女们的真诚信仰,于是投来了神圣的目光。   随后,木槿又提到了乐坊司已经收到了月宫先民的某种神启,最重要的是,已经有小一批信仰无比虔诚的弦乐离女被太古先民接引去了月宫。   而留下了她们将继续协助娘娘与幼帝,一起戴天行事,播撒明月的光辉。   此言一出,就宛若朝装满热油的铁锅里滴入一滴清水,刹那间彻底蒸腾了。   已经有人被太古先民接引进了传说中的九天月宫?   从半山腰到山下广阔的平原,人山人海的群众纷纷跪地大拜,从半山腰独孤蝉衣所在高台看下去,这声势宛若排山倒海。   无数百姓们朝山顶明月更加热情虔诚的祈祷,就连在重要岗位维护秩序的普通弦乐离女们,都眼神火热起来,难以按捺。   木槿面色平静,暂时停住话语,默默目视下方,待山下的声浪低了一些后。   她继续开口,还若有若无戒告了一句,头顶‘二分明月’的异象不会持续太久,神圣的月宫先民为幼帝的封禅大典投下的目光会暂时收回,但是她们泼洒的荣光会依旧照耀着众人的身上,只需饱怀诚恳,静待下一次神启,又会有一批最虔诚的信徒完成‘飞天’梦想,被接引进月宫……   就在祭月山庆典盛大举行,山上山下被人山人海包围住的时候,某座古老遗迹内,某道身形弧度似女子但却比人族女子体型高大神秀的身影正久久回望,注视遗迹深处,然而寂静依旧。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的她轻轻转过身,缓缓步入水晶亭内。   水晶亭携带着这道青金色的女子身影,渐渐升起,脱离了九天寒宫花遍布的草地,飞到了整座的依旧的上方,然后,它开始演化为了一轮新的‘明月’……   此时此刻,被乐坊司遣散所有人的祭月山巅,半月形月潭的上方,那两轮孤高的明月其中又一轮突然融化了,速度极快,以致于下方凡人的肉眼之中,它是刹那间消散不见了。   这一轮明月融化后的‘璀璨月魄’落入了月潭中,消失不见,潭水深邃不见底。   与此同时,位于未知位置的石洞内的遗迹,半月形的琉璃弧顶上,那一阵凝聚成乳白色的‘璀璨月魄’再次浮现,离开穹顶,宛若水滴般‘滴落’。   ‘璀璨月魄’的水滴正好铺盖住了半空中的水晶亭上,让它光辉越发亮眼。   ……   最后汇聚为了一轮新的‘明月’,高悬遗迹上空,似是永不熄灭。   而在这耀眼月辉中,亭内高大女子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她的离去与来时一样,最后只独留下了一件名为霜天晓角的青金色仙裙,悬浮在水晶亭中,被月华温养……   某个惆怅离去的高大女子没有看见的是,在她携带一轮的‘月魄’走后,祭月山巅剩下的那轮不知是何人带来的明月也蓦然降落了。   但是却没有融化为这世上万千‘月宫裔’们梦寐以求的精纯‘月魄’。   宛若海上落日般,这轮明月落入了月潭中,然而它也并没有在某一座遗迹出现,而是在水中越来越小,缓缓沉至光线难照入的潭底,最后悄然的‘落入’了某座三足鼎炉内。   所有光华都收敛了,潭底再次陷入无边的幽暗,仿佛无事发生……   此时,见那两轮明月异象果然眨眼之间相续消失,祭月山半山腰以下的万千群众在一阵短暂的慌乱后,平息了下来,他们也愈发坚信木槿刚刚的话语了。   庆典高台上,见明月消失后,众人这么快镇定下来,独孤蝉衣唇角微弯,轻轻颔首。   她四望而去,下方是发至内心跪拜臣服的百姓,后方是高台上不敢与她眼神对视分毫的文武百官。   还有贵为四品武夫的李明义与金丹修为的木槿,在寻常山下王朝修为早就可以呼风唤雨凌驾朝纲的二人对她亦是恭敬低头。   除了正在认真接待沉默到来的张会之的小皇帝外,独孤蝉衣视野所及之处,众人皆俯首。   这让她油然而生一股掌控欲。   这才是精神与身体双重洁癖的独孤蝉衣心目中最完美的大离局面,连某些奇奇怪怪之人的乱瞄视线都不能有。   于是此刻,独孤蝉衣舒服了。   女子不自觉的就高抬起了尖俏的下巴,又因为鼓鼓的胸脯,而不可避免的露出了一点层层礼服内的皎白细颈和一小部分可爱精致的锁骨,只是此时没有人敢随意乱瞄打量,发现这个骄傲如天鹅般的美人身上乍露的风光了。   独孤蝉衣轻笑着上前一步,看了看即将落日的天色,准备开口再说几句收尾的场面话,然后宣布散会开始晚宴,让下方的百姓们各自庆祝。   可就在这时,她俯视的眸光突然顿住了,似是被某处的动静吸引。   那是下方一处接近山脚的人群里,是上山的必经之路,此刻,场上万千百姓沉寂在刚刚的震撼中,在朝高抬跪拜行礼。   然而此时独孤蝉衣视野里,下方的那一处山脚,正有一阵略微不符合眼下场面的骚乱,传出的声音在此时基本寂静的场上显得颇大,引起远处不少人好奇张望。   那一处跪地膜拜的百姓们好像……在四散起身,要让出一条路来供人走?这是有人急着退场了?   掌控欲比大多数男子还强的独孤蝉衣秀眉一皱…… 第五百四十五章 武夫二品   独孤蝉衣颇为不满的转头,看向了眼木槿与李明义。   二人一者是名义上的禁军统领,一者是辅助维护秩序的弦乐离女首领,怎么连下面这些普通百姓都组织管理不好?   而此时台上,她身后的众人终于也察觉到了下方动静。   领导说话的时候被打搅,这不管是在哪个时代,都是一件有人要倒霉担责的事。   木槿与李明义对视一眼,很快便有了动作,分别走到了台边。   “陛下,张先生……”   他们先是向高台边缘处正在和张会之聊天的小皇帝行了一礼,然后分别朝下面人吩咐了几声。   豆蔻和一个禁军将领模样的男子分别领命,带人快速下山去了。   前方的独孤蝉衣面色微缓,准备等一等,再去讲两句,然而过了一会儿后,当豆蔻和那禁军将领去到了山脚下后……那儿的动静却是更大了,丝毫没有被抑制的迹象!   从高台看去,那个地方正跪地的百姓人群宛如被坚船劈开的潮水般向两侧分开。   似乎是在给某些人让出一条两米宽的路来。   这条道路一路蔓延到至了山脚下那条登山大道的入口处。   这条正规的登山大道十分宽广,阶梯一路延伸到他们半山腰的这座高台,一级阶梯都可供三十人并肩。   然而这条山道只是两侧边缘站满了人,中间却是空阔的无人踏足。   那些来自大离何方的有些权势与财富的贵人豪商们虽然并不属于能登上半山腰高台的大离那一小撮权力者。   但是他们却拥有在这条登山大道两侧站立观摩的资格,可以不用挤在山脚下的拥挤人群里。   然而这条登山大道,和白天的封禅大典一样,却是不准他们与百姓们踏足哪怕一步的。   否则就是刖刑(截肢断腿)。   这一条用天然白色石料铺就的十分干净的山道,每一级阶梯都铭刻有古朴的壁画雕文,来自最初修建它的某个时代。   它内涵是象征一条登月之路。   而被赋予了离地之人心中最高的梦想也意味着它不是一般人能踩踏的。   在白天的封禅大礼上,它只允许一身白衣的赵戎等少数封禅学子们走。   而眼下,也只允许场上身份最尊贵的大离太后与幼帝踏足。   然而,此时此刻,意外发生了。   有一只穿普通绿色长靴的右脚,突然从人群中伸出,踩踏在了这条洁白阶梯的第一级台阶中间处。   这是一个不属于以上几人的汉子,然后……又有一个属于少女的青粉交间的绣花鞋,紧跟上,也是随意一脚踩在了这级阶梯的中间位置。   半山腰的高台上,独孤蝉衣,木槿李明义还有一众权贵们纷纷或皱眉或好奇看去。   从山脚下那条人群杂乱分开的那条路上,正缓缓走出了一大一小两个人。   一个是全身绿油油的抱剑汉子。   一个是脸蛋俊极了的提剑少女。   二人平静拾级而上。   而他们走上来的意图与目标,连傻子都判断出来。   他们要登山。   而这条山道阶梯的尽头,便是他们这众大离权贵所在的高台!   独孤蝉衣端在身前的两只手松来,其中一只玉手伸到另一只手的胳膊肘处,两指轻轻拉了拉袖子,然后又放下。   似乎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然而站在后侧看着独孤蝉衣背影的木槿,灵敏的瞧见娘娘的这个小动作后,却是知道,此刻,身前这位大离最尊贵的女子……生气了。   木槿跟随了独孤蝉衣很久,知道这位娘娘有时候越是生气越不会表露出来,特别是因为小人物而置的气,更加不会让人看出来,除了这个不知怎么养成的小动作……   木槿立马上前一步解释道:“娘娘,他们是……”   独孤蝉衣突然转头,侧目道:“哀家认识他们,是那位咱们请不来的赵大先生手下的随从,哀家有印象。”   语气轻轻。   木槿话语卡住,飞快瞄了身前女子的平淡表情,点头道了句:“正是。”   便不再多嘴。   独孤蝉衣抿了抿唇,其实此刻她心里有些不高兴,但是面上没表露出来。   眼下,除了这两个有点印象好像是一直跟在赵戎身后的随从外,她并没有看到赵戎的身影一起出现。   前不久,独孤蝉衣其实派过豆蔻去请赵戎来参加庆祝典礼,然而他的答复是客气的拒绝了,这本来也没事,相反,独孤蝉衣还松了一口气。   虽然是林麓书院与赵戎帮她成功封禅的,但是作为统治者的她早就巴不得这些大恩人们赶紧离开。   而赵戎没有马上随众人一起走,就已经让独孤蝉衣有点犯嘀咕了——其实她对于这个行为有些不按套路出牌的男子的情绪感官是有些复杂的……   然而眼下,李白与赵芊儿的突然而至,被独孤蝉衣自然的视做是赵戎的吩咐。   她并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的那些曲折之事。   于是,这她就有些不爽了。   本来你都说了不来的,现在又跑来了,还是只派随从来……嗯这也就算了,毕竟你是大恩人大客人,但是!你不仅这么晚才来,而且派来的两个随从还架子这么大……   此刻,全场寂静,台上众人的目光都一刻不停的放在前方这位大离太后的身上,等待她的反应。   而独孤蝉衣在与木槿若无其事的说完话后,便也保持一动不动的观望态度。   她目光安静的落在了下的正安静登山的李白与赵芊儿身上。   一时没有开口的意思。   然而在心里,她已经在怀疑某人是故意的了。   这是给哀家的一个下马威?   独孤蝉衣心道。   若是赵戎他亲自过来,就算是迟到了,并且旁若无人的走上了下方这条等级规矩森严的登月之路,她也不会多说什么,甚至会带着李望阙上前,微微低下高傲的头恭敬迎接。   然而你现在派几个手下的阿猫阿狗过来,都肆无忌惮的走这条特殊山路上山了,和她与幼帝并驾齐驱……   这是不是太不把大离的最高皇权放在眼里了?   哀家和陛下都是你的下人一样不成?   而且在场的数十万军民,还有大离权贵们都在这里看着呢,她们孤儿寡母还要朝你赵子瑜派来的两个下人屈身迎接不成?   独孤蝉衣面无表情,默默注视下方毫不停步的二人。   哀家敬你很大程度是敬你背后的林麓书院,是敬你的帮助,是敬你是阙儿先生的身份,不然你单单一个山上人的身份会让哀家忌惮恭敬?   开什么玩笑又不是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元婴大能与上品武夫!   大离也不是那种小国,随便一个山上下来的小修士就能把持朝纲,而且哀家连明面上能差遣的金丹境战力都有两个……   扶摇之后,武夫九品,每两品对应一个道修的大境界,李明义四品武夫便相当于金丹境界,再往上,三品是对应半步元婴,二品与一品是堪比元婴境……   此刻,她想要保持端庄的端起的手又一次忍不住松开,一只玉手伸到另一只手的胳膊肘处,两指轻轻拉了拉袖子。   这是独孤蝉衣被派来大离前,曾经还是那一个古老又荣耀的身份的时候所养成的小习惯,因为那时的装束,需要她牵一牵手胳膊肘处易滑的白纱……   然而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见下方那二人似乎是没察觉到场上气氛的凝固与不妥,也似乎是没有意识他们行为的不礼貌与冒犯。   汉子与少女依旧一前一后,默默登山,没有停步的意思,这让等待的独孤蝉衣已经在心里把某个“赵先生”温柔问候了一百遍了……   见娘娘的面子似乎越来做挂不住,她又不方便开口,于是木槿主动上前了。   今日格外安分守己的李明义见状,也淡然一笑,悠然跟了上去。   两位金丹境。   除了武夫品秩不太明确的周独夫外,这是大离牌面上最强的两大战力。   木槿与李明义二人往高台正对登山大道的台沿处一站。   一袭宫装的大司乐眼眸下睥,“二位停步,可能误会了,庆典已经结束了,汝等可否去请下赵先生,让他来参加不久后的晚宴。”   给了个台阶下。   但是这也是一个陈述句,一位金丹境女子修士的命令语气。   然而下方正登山的李白与小芊儿明显今日的听觉是不太好,无视了任何外来的声音,继续做着他们自己想做的事情。   之前百般劝阻却无效的豆蔻与那位禁军将领带着一众下人们无奈跟在二人身后,却也都始终要在山道边缘,不敢越步踏足台阶中央。   这也让正在行进的李白与赵芊儿省了一些麻烦。   李明义没开口,似笑非笑,有点想看木槿笑话的意思。   宫装女子面色不变,但是却察觉到了身后独孤蝉衣的表情变化与轻轻抬起的某根手指。   于是她立马离开了高台,身法飘逸的来到了李白二人前方高了九级的台阶上,距离不远不近,刚刚好,挡住了后方去路。   她同时主动开口,掩盖些这行为的霸道。   九级台阶下,李白没看前方,而是抬抬眉梢,瞄了眼身侧落后两步却丝毫没有停留之势的冷陌小芊儿。   姓李名白的汉子紧了紧怀中的剑,其实除了是剑客外,还有一点副业,话说这年头,谁没个副业啊,家里看门的大爷都会唱几句戏腔,想做剑仙的小芊儿都努力要当个作威作福的二奶奶。   顿感就业压力大的李白点点头,然后在木槿刚刚开口之时,动作不停,继续抬起了脚。   迈上一级台阶。   汉子身上某种气势骤然涌现。   “二位……”   木槿话语卡住,蓦然打起十二分警惕,紧盯着汉子怀里那柄不显山露水的剑,然而……她紧接着愣住了。   “九……品武夫?”   这是个爆发气势的九品武夫。   全场亦是有点安静,只是还没待一些人嘴角泛起些笑意,抱剑汉子不对,是抱剑武夫,又步伐不停的迈上了一级台阶。   八品武夫。   与木槿只相距七级台阶的八品武夫李白又抬脚前迈一级台阶。   七品。   李白开始登阶,一步一品。   六品。   五品。   直到……四品武夫!   当木槿与武夫李白只相距寥寥三级台阶之时,她陡然一醒,猛然撤至十数米外。   这位金丹境大修士让出了路来!   四品武夫已然是与她同阶的存在!而一个道修被同阶武夫靠近三步以内,柔弱体魄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孩与壮汉,浑身性命操之与股掌之间,能死的不能再死!   高台上,独孤蝉衣面色一变,显然也是明白这点,娇声轻斥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李明义不敢大意,立马身形一闪,填补了木槿撤离后的空缺,挡在了已然与他同品的李白面前。   一个四品武夫,联手一个金丹境后期的道修,可以勉强压制住另一个四品武夫。   惊起些汗的独孤蝉衣略微松了口气,然后此时此刻,那个抱剑的武夫面对两个同阶存在,竟然丝毫不停步。   他们距离三个台阶。   李白再迈出了一步,武夫体魄再次拔高一截。   三品武夫。   面色缓缓凝固的李明义正面对的,是比肩半步元婴的三品武夫。   两个武夫之间只剩最后两步,在真正的武夫厮杀场上,是只能有一人可以站立的绝对领域。   也不待场上众人毛骨悚然,那个叫李白的汉子又笑了笑,然后他……   抬脚又迈一步。   二品。   全场刹那间寂静。 第五百四十六章 众女救夫   余晖落日下,从祭月山半山腰处高台处一直向下到山脚下那片广阔平原的边缘,一片寂静。   明明或站或跪着数以十万计的身影,然而此刻却无人言语。   若是不知情之人瞧见这一幕,还以为此刻场上的所有人是在仰首欣赏前方落日黄昏的美景,说不得也会好奇的踮脚去张望……   有一个全身上下从头巾到靴子都是绿油油的抱剑汉子,在全场万籁俱寂之中,带着身后那个平静的俊俏少女,一路登山,来到了半山腰的高台前。   二人身后,十数万大离百姓噤若寒蝉,豆蔻等弦乐离女还有禁军将领沉默无言。   大司乐木槿与贤王李明义皆停立在原地台阶上,在某道笼罩山上山下的二品武夫气息威势下,他们的身子丝毫不敢动弹,面上的表情,却一个比一个精彩。   只有直面前方这股恐怖气息的二人,才知道一个二品武夫意味着什么。   前方那个闲庭散步的抱剑汉子,似是连庄稼汉都不如的体型身段里,却是蕴藏着一副堪比莽荒巨兽般的恐怖气血体魄。   这个穿着惹人发笑绿衣服的汉子可以在三息之内,‘一步’跨至祭月山方圆十里内任意一处地方,宛若闪现出现在场上任何人的身旁,能随手摘下那人脑袋,在手里轻抛。   三息,只要三息。   这个时间的给出,还是参照了此时场上修为武力最强的他们,是以一个金丹境道修与一个四品武夫为对象,推算出来的,若是换成场上其他人,时间还能更短。   而若是绿衣汉子心情不好,想要杀死现在场上的所有人,那么……只需半炷香不到,并且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这就是离鲲鹏武夫只有两步之遥的二品武夫的恐怖统治力!   若是放在战场上,不管是山上山下的战场,那便是一台真正的杀人机器,同阶以下,谁遇谁死,也只有同品的武夫才能拦住他!   此时,僵立台阶上的木槿脸上的神色惊急不已,李明义则是表情僵硬,他睁大的眼睛中,犹带着不可思议与颤栗之色……   此刻在身后的无数道复杂目光跟随下,汉子与少女置若罔闻,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半山腰的高台前。   全场只有他们二人在移动,受万众瞩目。   而眼下在无人再敢阻拦的情况下,赵芊儿与李白的前方,便只有一人了。   独孤蝉衣后背有些湿冷,早已浸湿了一背的冷汗。   然而专属于大离太后的这一身凤袍礼服,虽然装饰繁琐沉重闷热,但是在设计之初却很好的考虑到了穿着者的身份地位与可能穿着的场合,在里面贴心的准备了一件吸汗的贴身小衣。   于是此时,这个往日让独孤蝉衣私下暗啐恼人与多此一举的设计,很好的拯救了外面的礼服,浸湿一背的冷汗只打湿了贴身小衣,未让外面的凤袍礼服有丝毫异样痕迹。   高台上的小皇帝、张会之还有一众官员权贵们看着最前方那个女子依旧挺拔不动的裙摆拖地的背影,不少官员不由的略微松下些气,心里只道幸好有沉着大气的太后娘娘在,情况应该或许大概还没到最糟……   然而只有独孤蝉衣自己知道,她此时直面下方不速登山者是何心境与感受。   赵芊儿与李白笔直走来。   独孤蝉衣硬着头皮,顶着那武夫的莫名威压走上前去,站在高台众人的最前方。   她是大离太后,幼帝还未成年,她便是代表着大离最高的皇权,面对眼前情况,不能怯弱,至少表面上得顶住。   看着下方越来越近的绿衣汉子和俊俏少女,独孤蝉衣此刻心里十分懊恼与后悔,同时忍不住的浮现出某个年轻儒生抬首时嘴角噙笑人畜无害的画面。   哀家信了你的邪!什么二人那日的私下恩怨一笔勾销,什么封禅大礼结束之后就直接返回书院不想理会大离之事,什么累了不来参加庆祝典礼……你分明就是所图甚大……   独孤蝉衣眼神忍不住有点哀怨委屈。   其实也不怪她如此多想。   独孤蝉衣并不知道短短的一下午内在不远处的某座竹林小院和皇陵宫殿里所发生的那些惊奇事件,也不知道赵戎其实并不是一个野心与色心一样大……不对,是这两种心都没有的随心之人。   眼下她见赵戎派来了他手下的随从汉子和贴身丫鬟竟直接震慑住全场,这行为与气势几乎与逼宫没什么两样。   这就好比是一家富户,请来的客人不仅不走,还在富户举行宴会的时候,直接派来了两位仆从,大剌剌走进宴会,威慑全场,喧宾夺主……   特别是在权力欲与掌控欲极强的独孤蝉衣眼里,这不是示威是什么?赵戎这是想做大离的幕后太上皇想大摇大摆的骑在她头上摁喂并湿,而且说不得他直接更进一步,还想替死去的大离先帝好好照顾下她们这对孤儿寡母……   而眼下,让独孤蝉衣更意想不到的是,原先她丝毫没在意过的赵戎身旁随从之中,竟然有一位武道二品的存在!   她原以为赵戎也就普通山下王朝权贵家族出身,除了林麓书院封禅学子的身份可以借用书院威势外,并没有什么值得她关注的地方,当下她也只是暂时的有求于人。   然而眼下,从他手下竟然静悄悄走出了一位二品武夫,比拟元婴境大能的存在!   某位敏感多疑的绝色太后此时红唇被咬的发白。   饶是她没来大离之前所在的那个位置与权势都极高的地方,面对一位元婴境大能,她也得停步尊敬的点头喊一声……鬼知道他到底是何隐秘尊贵的身份……这是他的护道者?   此刻高台上,独自走上前去的独孤蝉衣压制住了回头看向祭月山顶的冲动。   那位“王”已经带人走了,当下短时间内只能她一人孤身应对这局势。   正咬唇的独孤蝉衣,在众人视野里背影挺立的走下了高台。   她银牙放过了红唇,脸上挤出些笑容,主动迎了上去。   “这位……阁下,还有芊儿姑娘。”   她加快脚步,来到李白与赵芊儿身前十步处,前者的称呼用了敬称,她实在不知道他姓什么。   而后者,往日里对于无法使用之人与小人物都漫不经心的她此时记忆力出奇的好,想起了赵戎曾唤过的名字。   独孤蝉衣笑容典雅,适当得体的施了一记曲膝礼,“哀家与陛下刚准备去亲自请赵先生与您们二位,晚上的酒宴,可万万不能没了赵先生的参与……”   这时,她正说着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女子矜持微笑着,略歪头,瞧了眼赵芊儿二人的身后,“……咦,赵先生呢?”   李白的目光从高台处某道低头的身影上收回,没有回答,他转头看了眼赵芊儿。   少女脚步丝毫不停,直接超过了身旁的汉子。   她提着一把雷霆缠绕的纤细紫剑,走到笑容尴尬的独孤蝉衣身前,轻声:   “滚开。”   独孤蝉衣:“……”   全场众人:“……”   一阵压制不住的哗然声起,然后又像是反应过来,气氛又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独孤蝉衣后还保持着微微啊嘴的动作。   叫她……滚……开……?   面对某人身旁少女丫鬟的命令,这位大离最尊贵女子的面色先是转白,再是泛红,旋即似是有血往她脸上涌,面色通红无比,嘴皮子颤栗。   可是再然后,她似是又在恼羞气急之中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面颊血红的脸上露出愣神之色。   让哀家滚开!他们不是冲哀家来的?他们要干嘛……   几息之间,独孤蝉衣反应过来,感觉她似是抓住了什么重要关键点,只是此时外表平静到可怕的赵芊儿并没有给她继续思考的机会。   提剑少女步履片刻不停,笔直前进,朝身前的大离太后撞去,后者表情骤变,慌忙的身子一偏,堪堪给少女让出了道来,她自己却差点踩到裙摆,给脚崴跌倒。   赵芊儿看也没看这个戎儿哥往日恭敬行礼的女子,不当回事,直接越过了她,拾阶上台,李白抱剑跟上……   独孤蝉衣也来不及暗恼生气,此刻她和全场其他所有好奇之人一样,一齐怔怔转头,目光一刻不停的追随李白二人的背影。   高台上,此前还欣慰有太后顶着的一种文武百官们倏然一惊,连忙四散退让,给那个似是瞄准了某个方向笔直而来的少女让来道路。   人群后侧的小皇帝李望阙见状,也下意识后撤几步,“张先生,咱们还是让让……”   龙袍少年头也不回道,然而走了几步,余光发现后面的张先生低着头,似是被吓傻在了原地不敢动弹,而他们前方的人群已经分开,那位不知为何气势汹汹的芊儿姐姐正好朝这个方向大步走来。   “赵……不对张先生!别不动啊。”   李望阙不疑有他,有些着急的挣来了身旁正牵他走的弦月离女的手,转身回头,跑去想拉“呆立住”的张会之的袖子。   然而这单纯的少年刚抓住张会之的袖子,准备拉开他时,却发现身后原本嘈杂的气氛突然寂静了下来。   李望阙回头看去,吓的一跳。   身后是那位芊儿姐!   赵芊儿手提一柄蛰雷,在这对师生的身前停步。   少女一路登山至此,没有低头去看二人间的龙袍少年,目光平视张会之。   “又见面了。”   二人在竹林小院分别,眼下在这种场合再次见面。   她顿了顿,点头认真:   “我夫君呢。”   语气冷冷陈述。   张会之低着头,看不见面色,垂下的两只袖子里的手微颤着。   二人间被忽略的龙袍少年,转头分别看了看左右的少女与先生。   和此时在场所有人表情一样,少年脸上也浮现出一些困惑神色。   台下凝眉的独孤蝉衣看见了李望阙的位置,心头疑惑之余,也有些不安,犹豫片刻,她还是放轻脚步的走上台,准备把李望阙拉开。   然而下一秒,欲上前的独孤蝉衣便感觉眼前一暗。   四面射来的明亮天光消失不见,似是一座明室突然吹灭灯火。   她吓的定睛一看,不知何时起,身前竟然是出现一片紫雾,它像是块幕布遮住了一切视野!   而在这块“幕布”内……正有一柄飞剑静静悬浮。   剑尖指她,就在眉前。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有漫天紫气凭空出现,笼罩整座祭月山。   “叮铃铛……”某道玉质品撞击坚物的清脆声传彻全场。   此刻此时,独孤蝉衣,木槿,李明义……祭月山上的所有离人,每一人眉眼前皆有一柄型式各异的飞剑悬浮。   无人可前迈半步。   紫气中,有女子跌跌撞撞赶来,落魄失魂上台。   她的腰间墨玉,撞的叮铃声作响。   她的秋水眼眸,哭的泪痣都欲落。   她的哭哑嗓音,冷的刺穿众人心。   “我夫君呢?!”   万剑颤鸣。   祭月山方圆数十里,紫雾与流云皆碎。 第五百四十七章 温柔贤惠守礼儒妻……假的,妾身不是   “仓啷啷——!”   赵灵妃身侧,失去竹马的竹马悲鸣。   剑鸣声一传十,十传百。   以秋眸女子和竹马为中心,方圆数十里内,不管是被紫气与竹马本命神通从太清府带到此地的剑,还是山上山下弦月离女和大离禁军的腰间剑。   有主无主,皆是剑身颤颤而鸣,悲呛的摇摇欲坠。   是啊,她夫君呢?   一声悲问,震彻全场所有人心头。   满山的紫雾与方圆数十里内的流云全被无形剑气震碎了。   于是所有旁观者重新恢复了半山腰处那座高台上的视野,看清了此时上方的那一幕。   此时台上的杂人早已散去,空荡荡的只剩下几道人影。   沉默的消瘦中年儒生。   表情愣愣的小皇帝。   全身绿油油的二品武夫汉子和提剑冷容的俊俏少女。   这二人此时面对身前突然出现的高挑女子,皆是低垂着头不语。   不敢看她。   最后便是刚出场就让人无法挪眼的悲呛女子了。   她的气场简直太过强大。   一身太清逍遥府顶级天骄专属的如雪剑服,袖口镶嵌尊贵的金边剑纹,上面附带淡淡紫气。   堪比离女的细腰上,系着一枚无暇墨玉牌与一只紫金材质令牌,二者便是刚刚清脆叮当声由来。   她肩头上方,还静浮一柄紫气缭绕的无柄小剑,正肆无忌惮的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压迫全场所有剑颤鸣的高阶气势,这是等级上的碾压。   女子秋眸冷清,鹅蛋脸精致,下巴尖巧,粉唇可人,再配合上一粒楚楚动人的左眸泪痣……   一张美极了的容颜。   又宛若离地神话中高冷尊贵的九天寒宫的神女主人,让人第一眼看去便顿生可远观不可亵玩之感……   若是到此为止,那么此刻的这副出场画面,都已然是无比耀眼夺目了。   然而让此时场上所有人惊艳自惭形秽之余更加揪心窒息的是,这个似是那位赵先生爱妻的‘冷清神女’,此刻秋眸噙泪,俏脸上泪痕遍布。   一语问罢后,她不敢相信的看着低头的赵芊儿二人,轻啊檀口,酥胸起伏,喘息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似是下一秒摇摇欲坠的身子便要彻底不稳的倾倒过去。   这是女子一颗芳心疼痛到了极致的伤心欲绝。   她模样让人看的都是心疼万分,有点类似于当初大离先帝驾崩后哭的梨花带雨的太后娘娘了,只是缺了一身洁白孝服……   这种悲伤哭泣的俏佳人,似乎自带一种气质,是一种惊心动魄的别样美,让见者侧目心颤。   然而此时此地,眉心被‘悬剑’的众人不敢再多看了,怕高台上那个出场如神女般的悲伤女子一个不高兴就无差别递剑。   没看见那个不久前镇压全场的二品武夫在她面前都恭敬垂手吗。   高台,因为赵灵妃的到来,气氛顿时压抑了起来。   赵灵妃没去看台下的其他人,也没看一旁‘八步入二品’的李白。   她手攥那张‘来自大离的第三封信’,红肿的眼睛盯着赵芊儿。   小芊儿低着头,低语了几句。   她其实也没有想到小姐竟然来的这么快。   不久前,她刚被戎儿哥舍命传送出来后,小芊儿第一时间做了两件事,一个是联系小白叔,一个便是用十万火急的飞剑传书给小姐。   原本她估猜着距离这么远,小姐接到信驿阁通知后待她拿到信赶来,怎么也得晚上到祭月山。   可是……   小芊儿与李白之前通过张会之的那个儿子,得知了这个背叛者的去向,没想到他竟然是来参加了这场离庭举办的庆祝封禅大礼的大典。   而封禅大礼是戎儿哥率领并成功举办的,张会之竟然还有脸来!   不过小芊儿并没有被愤怒与仇恨埋没理智,相反,她愈发冷静。   她与李白远远观察,没有在高台上的张会之身边发现戎儿哥与那个毁容老儒生。   于是小芊儿便决定与小白叔一起从山脚缓步登山。   她怀疑张会之所做之事,有在场的离庭之人勾结,有被戎儿哥利益损害者的暗中参与,或是直接就是得到了大离太后这些忘恩负义之人的暗中支持。   她一个也不会放过,要全揪出来。   在与戎儿哥一起经历一次背叛后,小芊儿已经不信任这里的任何人了,甚至连那个苏青黛,她都没有去找。   眼下,小芊儿带着小白叔一步步逼近张会之,并且逐渐震慑祭月山上下所有人,便想要一点点的击垮张会之的心理防线。   要让他知道,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能保住他,连他无比忠诚的大离皇室也不行,这就是杀人诛心。   同时,小芊儿还有另一个目的,她给张会之反应的时间,让他喊来救兵。   可以是在场的某个同伙,也可以是那个不知在何处的毁容老儒生,来一个,小白叔打杀一个,直到问出戎儿哥的‘去向’。   什么,你问她这样慢吞吞的走台阶上山难道不急吗?不怕赵戎在这段时间里身遇不测吗?错失了最后的救援时间。   小芊儿心里凄然一笑。   从他舍弃最后的逃命机会把全部的‘一千里’给了她,自己留在了竹林小院里独自面对一个金丹境老怪物起,结局几乎已经确定了。   因为她带着小白叔返回,哪怕千急万急,也已经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对于一个金丹境修士而言,戎儿哥只会有三种下场。   一种是直接在院内遇难。   一种是被带去了另一个未知之地,等待他的亦是遇难。   最后一种,也是让小芊儿心存万般祈祷与侥幸的,便是那个毁容老儒生和他身后的人没有立马杀死戎儿哥。   而是留在手里用来威胁,或是作为用来引诱她与小姐上钩的诱饵。   特别是小芊儿与李白检查完竹林小院,后者得出了赵戎没有死在院子里只是重伤去了别处的结论之后。   他没有死。   简简单单四个字,也是第三种可能,便成为了现在支撑着小芊儿稳住意志不崩溃哭泣的唯一希望。   哪怕现在看来,这希望之火无比微弱。   然后,不管是这上面的那一种可能。   在她召唤小白叔着急赶来的这一盏茶时间里,戎儿哥的结局已经是尘埃落定了。   可以说他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了……也可以说早已经遇难了。   所以现在的他们争分夺秒的急切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而是要……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少女笑容凄惨,一颗芳心灰败如死了大半。   此刻,赵芊儿低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当下情形和她的做法,用最简洁的语言颤栗着传音给了小姐。   “对不起小姐,是芊儿没用,没有保护住戎儿哥,带他回来……而且……而且……而且芊儿就是个拖油瓶,要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会落入险境……”   提雷霆之剑的少女埋着头,死死咬唇不让泪水落下。   可是声音里的颤栗与哭腔却是怎么也压抑不住。   赵灵妃身子颤抖,看着眼前的低头少女,她猛然扬起手,巴掌停顿在空中,修长五指弯曲着微微抖动,似是下一刻便要甩下。   小芊儿用力仰起一张惨白小脸。   李白低头看着脚尖,紧抿唇。   然而几息后,赵灵妃扬起素手还是颤栗着缓缓放下了,闭目偏过了头,不看她。   “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你欠的人……不是我。”   小芊儿脸色更白了,本就强撑着的身子摇摇欲坠。   “小姐……小姐!”她伸手急着去抓赵灵妃的手臂,“你打我……你用力打我呀!”   赵灵妃深呼吸一口气,“对不起的话……你回头对戎儿哥说去。”   他不会死!   她把手抽出,同时睁开了眼,这一次,赵灵妃浑身气质浑然一变!已经不再是刚刚那个失魂落魄的眼红女子的慌张憔悴模样。   秋眸女子彻底冷静了下来。   她本就不是什么柔弱无助的女子,只是从小到大独独对他一人例外……   赵灵妃的眼神先是直直的盯着李白怀中那柄熟悉的剑。   这柄不久前被“开光”过的剑不颤而吟,然而……   片刻后,剑又安静了下来。   赵灵妃压制住了体内那道特殊的剑气,然后她移开目光,没去看小芊儿。   而是。   冷若寒冰的扫过全场。   每个与她目光触及之人,皆是心里一颤,每人敢与她对视超过一息。   赵灵妃环视一圈,某一刻目光在不远处台阶上进退迟疑的独孤蝉衣身上停留了片刻。   后者同样察觉到了,在避免视线撞击的同时,温柔一笑,示好。   只不过外人不知道的是,此时独孤蝉衣的心里滋味有些复杂……   她忍不住用余光观察赵灵妃与她肩头那柄品秩高的让她有些心颤的竹马。   这就是……你的那位正室娘子?   与台下之人和台阶上的母后不同,高台上的李望阙胆子却是大了很多,眼神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赵灵妃与小芊儿她们。   其实他的胆子也挺小,但是不知为何,对于任何有关他亲近的赵先生的人与事,李望阙心里反而不怕,只觉得好奇亲近。   此时他疑惑之余,忍不住心里泛起敬仰羡慕之意。   唔,不愧是赵先生啊,能娶这样神秀的仙女姐姐入房,另外在外面桃花朵朵,来一趟大离还收纳了苏仙子她们……   赵灵妃并不知道此时少年的烂漫心思,俏脸冷若冰霜,环视一圈后,见无人敢出头,她目光直接越过小透明李望阙,最后落在了张会之的身上。   与此同时,被赵灵妃眸光扫过的全场,所有人眉前悬浮的飞剑的剑尖一偏,不再杀机重重的直指他们。   全体飞剑,上浮至众人头顶十丈处静待。   众人松了口气,他们不是笨蛋,眼下也似是看明白了些什么。   于是一道道目光不约而同的循着赵灵妃视线,聚集在了从头到尾都不吭声的张会之身上……   气氛凝重起来。   独孤蝉衣也开始轻皱着眉,看着那儿,木槿这时来到她身前,想要搀扶,却被独孤蝉衣一手拂去。   这位大离太后手捂着心口,朝夹在赵灵妃小芊儿二女与张会之中间的李望阙使眼色。   后者有些犹豫……   赵灵妃盯着张会之看了会儿,终于开口。   “他是妾身的夫君。”   很奇怪的开场白,沉默的张会之抬头看了看她,点头。   赵灵妃继续盯着他平静道:“他可能与你说过我,我与他与芊儿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似是想到了些美好之事,秋眸女子唇角泛笑。   秋风中,她将几缕青丝挽到耳后,点头似是自己语,“他在外人面前提到妾身时,是不是总是明里暗里的夸我,说我温柔贤惠,大方体贴,还持家有方,擅长女红,是个遵女诫守四德的儒妻。”   张会之闻言,又想起那个轻语“不负卿”的年轻儒生在一次饮酒后的话语。   当时提到家中两个大房二房,他身子微微后仰,语气十分骄傲笃定,只是待他身后的二娘子满意点头,背着小手去后厨后,目不转睛的年轻儒生眨眨眼,轻咳几声,又会手遮嘴贼兮兮几句……   张会之回首看了看竹林小院方向,点点头。   赵灵妃亦是点头,平静轻声。   “假的。”   她摇摇头,认真道:“妾身不是,因为,很快你就会知道。”   “……”   “……”   场上气氛因为女子的一句否定,顿时凝固起来。   赵灵妃似是没有察觉,视线不移的盯着张会之:   “妾身听芊儿说,夫君此前视你为兄长好友,欲结两家之好,那妾身,便最后以弟妹身份问张先生一句……”   “妾身的夫君呢?”   张会之沉默了会儿,摇摇头,沙哑道:“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了。”   赵灵妃点点头,竟是平静的出奇。   张会之闭目咽了一口口水,嗓子干涩道:“院子里的事情确实是在下不对……”   赵灵妃忽然开口:“那个告诉了芊儿你的位置的无辜少年,是你提前吩咐的吧,让他被拦下时不要反抗直接坦白。”   只想一人求死的张会之突然面色煞白。   然而一旁冷眼旁观的小芊儿与李白,已经动手了…… 第五百四十八章 你也是来找夫君的吧?   赵灵妃刚刚口述日常似的与张会之回忆的那一大段话,看似废话,然而表达的意思却是很直白有力。   她与小芊儿并不是赵戎那样有底线有莫名坚守的儒雅读书人。   什么祸不及家人,什么山上山下众生平等,什么强者的自由以弱者为边界……   此时此刻对于二女而言全是屁话,至少在她们看来,所谓强者不凌弱绝不是被别人恶意害死了心爱之人连尸首都寻不到还要克制着满腔杀意好声好气的去询问。   她们是“小”女子。   真正的小女子。   上面说的那些美好操守,或许会有,然而只针对家人与家族,或是一些其他值得尊重的事物,但绝不是张会之这样的可耻背叛者……   此刻高台上,赵灵妃目光平静,等待。   小芊儿手里的蛰雷早已遍布紫黑雷霆。   少女转头看向抱剑汉子。   一直不动的后者默契点头,下一秒身形消逝,不到一息,又重新出现在原地。   只不过这一次他带来了木讷少年与简朴妇人,母子二人此前一直被他扣押在山下某处的马车内。   一家人团聚了。   但是看见身旁的妻儿,张会之却是面露绝望死色。   赵灵妃与赵芊儿默契上前,冷漠的靠近他们。   前者从袖中抓出一团紫气,后者拔出那柄雷霆之剑。   一场众目睽睽下的公开私刑。   登上高台的台阶上,木槿忍不住侧目看向身旁的娘娘,目光请示着些什么,然而独孤蝉衣却目不转睛,没有看她,也没有丝毫要管的意思。   木槿垂目,心里轻叹,确实如此,这已经不是他们能插手管的了。   一个二品武夫,两个来历非凡、背景深厚且服饰似是太清府天骄的仙子,想杀一个山下王朝的儒生御史,简直绰绰有余,甚至一句话都可能让大离皇室卖好代劳。   即使这个儒生是思齐书院出身,但是他早已脱离了书院,那便是生死有命了,思齐也再难以插手,况且思齐远在洲南,鞭长莫及,甚至可能都不会知道这场私刑法学,即使知道了,眼下这杀人者看起来好像也是师出有名,大概率不会管了。   就在独孤蝉衣、李明义等人束手旁观,木槿等人轻叹之时。   “尔等住手。”   高台下,那些被迫下台的文武百官人群中,有一道洪亮嗓音响起。   一位老御史整了整衣冠,迎着无数道目光走出,从文物百官人群最靠后的位置出列。   “《大离律例》有规,离地之内,王土之上,唯犯奸者,可处私刑必杀,其余罪行应公开审核,不可擅用私刑。”   这是一个在离庭多年以来直言敢谏的老御史,曾严厉劝谏过大离先帝,后者一笑了之,甚至挨骂之后还环视左右,赞扬了老御史一句。   然而老御史多年以来却从未升职,不管是在先帝在时的旧离廷,还是现在摄政太后与摄政王主持的离庭,连后来者的张会之,官职都已超过了他。   老人身着绣獬豸御史服,背着手,仰头注视台上停步的赵灵妃与赵芊儿,平静道:“两位仙子,应是仙家名门天骄,如今远来是客,但客大欺主,也是名门所教吗?”   全场气氛静了静。   张会之抬头,愣愣看着那位不算熟的老御史。   赵灵妃与赵芊儿停步后,并未回首看老御史。   小芊儿转头看了看小姐的侧脸,没有表情,于是她便也没有动作。   然而这时,不待二女做出反应,独孤蝉衣与李明义已经皱眉不满了,后者更是瞪了老御史一眼,然后朝一个禁军将领递去眼色。   四个禁军侍卫上前,架着老人下去。   “脚下是大离国土,事关离庭威严,尔等怎能纵容这些山上人乱纪……”老御史挣扎着,却是徒劳无功。   他被将士架着肩膀带下去,吹胡子瞪眼,扭头回望呼唤:“小陛下……太后……不可纵容这些山上人无礼,若张会之真有罪,至少……至少也得审判完后,再上刑……否则今日可以是张会之,明日也可以是小陛下与太后!”   老者的声音痛心疾首,响彻台上台下,无人敢应答。   李明义肃声呵斥,“大胆!”   他随后以贤王身份训斥了老御史一番,其他台下的大离权贵们中,亦是有接近一半之人不想为了一个张会之惹火上身,纷纷出言附和李明义。   同时他们余光一刻不停的关注台上,特别是那个一身绿油油衣服的抱剑汉子。   不过让李明义等人松了口气的是,台上几人看起来似乎并未生气。   李白挑着眉稍,略觉有趣的瞧了瞧下方老御史。   赵灵妃与赵芊儿依旧静默不语。   李明义等人目光又投向台阶上静立的独孤蝉衣,希望她也出声撇清关系,毕竟在场之人,她的地位最高。   独孤蝉衣凝眉欲语。   可是这时,台上竟有一道声音抢在她之前传来。   “先放开程老御史。”   嗓音带着些稚嫩清澈。   赵灵妃二女和李白转目,一齐看向夹在他们与张会之中间的小透明李望阙。   龙袍少年眼睛盯着台下那四位禁军侍卫。   后者们有些犹豫,侧目看向面无表情的李明义。   眼下朝政被独孤蝉衣与李明义以长辈摄政的名义把持,而他们则属于贤王李明义麾下。   若是平日在私下里,他们可以当作没听见小皇帝的吩咐,或是以‘陛下未成年应当听从长辈安排’为名义不配合,但是现在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李望阙毕竟是大离皇帝身份。   哪怕其年幼,那也是法理上的一国之君,口含天宪,说出去的话就是圣旨,再加上不久前他与那位赵先生一起在祭月山巅封禅圆满,引来惊人天象。   “嗯?”   李望阙想起了赵戎与他说过的话。   这是他的大离。   少年眼睛盯着下方犹豫的侍卫,顿时上前一步,发出一声有些不满的鼻音。   后者们顿时一个激灵,只觉得台上那个一身龙袍俯视他们的少年,配合着身后落日的余晖背景,竟然有一种隐隐神圣不可犯的威严。   他们顿时停步撒开手,让老御史恢复了自由。   “阙儿……”独孤蝉衣忍不住看了几眼他,心念一句。   张会之神色怔怔的看着李望阙。   “陛……陛下。”   若说之前独孤蝉衣和朝廷文武百官们对他的避之不及,纷纷退避的行为让张会之在默默安慰他自己“他们也是迫不得已”的同时,还是不禁一颗心冷如严冬。   那么现在老御史和小皇帝接连为他站出坚持某一种公道的行为,便如同万丈冬日的暖阳,融化张会之心头的寒冰。   他突然觉得为大离社稷、为陛下伟业承受的那些煎熬内疚与巨大牺牲都已经值了,哪怕现在看来,还是失败了……   这消瘦儒生看向李望阙的目光不禁柔和起来……   语落,李望阙没去在意其他目光,也不知道有些人会如此多想。   此刻他心里略微松口气,也不去看下方口呼万岁的老御史,和眼神复杂的张会之。   李望阙直接转身,朝平静到冷漠的赵灵妃行了一个帝王的谦逊之礼,这是赵先生教过他的,即使对于山上人也要不卑不亢,哪怕是……对赵先生他自己。   此刻吸引了台下无数道目光的龙袍少年,仰头看着她,诚恳道:“赵姐姐,赵先生经常与朕提起你,你与他说的一样高,一样……温柔守礼善解人意。”   赵灵妃已经从赵芊儿那儿知道了李望阙和赵戎的‘露水师生’关系,此时她闻言摇摇头。   她已经说过了。   可是,李望阙却坚持道:   “赵先生不会骗我,赵姐姐,朕想,今天这会不会是一场误会,是不是可能误会了张先生。”   小芊儿冷笑,赵灵妃平静看着龙袍少年。   后者的平淡目光让李望阙不禁有些害怕,但他还是语气有些疑惑道:   “你们刚刚问他赵先生在哪,难道是赵先生与张先生私会后没回去吗?两位姐姐勿急,朕与你们一起问问他。”   并不知道张会之做了何事的少年语气歉意,“抱歉赵姐姐,张先生性子倔,可能受冤枉了便赌气不开口……”   “离皇说的好,确实要问问,小女子也要问问他!”   场上突然响起一道陌生女子的沙哑嗓音。   众人一愣,旋即一惊!   视野中,高台上李望阙与张会之的身旁,倏然出现了一道陌生女子的身影。   女子一袭宽大儒衫,身旁有‘风’拂起衣摆,衣袖飘飘。   她秀美如兰的面容上,是一双漠视众生的雪白眸子。   “儒修元婴!”木槿忍不住惊呼出声,“这是一具出窍元婴!”   独孤蝉衣等人闻言亦是一惊。   好家伙,今日已经现身一位二品武夫了,眼下竟然又来一位元婴境大能,还是一位这么年轻的女子儒修,比不久前来过一趟大离的孟先生境界都高……   这……也是来找那个赵子瑜的吗?   独孤蝉衣杏目圆睁,忍不住吸气打量台上气质独特的儒衫女子,咀嚼了下她的冰冷话语。   “阙儿!”独孤蝉衣猛转头,顾不得木槿阻拦,两手牵高两侧的礼服衣摆,急忙跑上台去。   她伸出手臂将李望阙拦进怀里,用力把他从张会之与气势汹汹的朱幽容中间拉了出来。   独孤蝉衣朝朱幽容道歉道:“抱歉,张会之惹的事情与我大离皇室无关,与阙儿无关,陛下还小,童言无忌,勿要当着……对了,这位阁下也是来找张会之讨要夫君的吧,你们随意,哀家与手下之人决不妨碍阁下们。”   说完,情急的她便拽着李望阙下台去了。   只是独孤蝉衣没有看到背后的台上,在她某句下意识的话说出口后,气氛突然安静了些。   也是来……找张会之讨要夫君的……   朱幽容:“……”   赵灵妃和小芊儿:“……”   李白抱着剑,不动神色的侧目打量了下神色憔悴、嗓音像是哭沙哑的朱幽容。   汉子忍不住两指摸了摸他略带胡渣下巴,感觉……某个臭小子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李白略微暼了眼儒衫女子某处波涛汹涌之地,连身形模糊的雪眸元婴形态,都遮掩不了它的海纳百川……   好家伙,小姐和芊儿的软饭还不够,这是要再来个碗大的软饭?格局大了……汉子暗暗点头,不过想到此时危情,又收敛了表情。   一旁,赵灵妃与赵芊儿也默默看了看这位匆匆赶来和她们一样急的朱先生。   赵灵妃抿了抿唇,她是有白先生携助,才从太清府这么快赶到这里,而这位夫君学堂的女先生,竟然直接元婴出窍,肉身法宝都没带……   对于一般的元婴境修士而言,这样做是挺危险的,绝不是这类大人物的谨慎选择,一般是十分火急才如此。   撞上了二女和李白打量的目光,火急燎燎赶来的朱幽容像是被泼了盆凉水,熄火冷静了些。   她下意识的垂眸,似是在仔细端详身上服饰,然后抬手牵了牵元婴幻化的衣角,像是习惯性的整理了下儒生仪容。   旁边的小芊儿看了看小姐的面色,又看了看似乎有些尴尬的朱先生。   少女抿了下唇,忽然出声解释起来:“书院方面重视戎儿哥,朱先生是书院师长,跟晏先生一样,也在他身上留了一道防身的后手……”   小芊儿说着说着,眼睛忍不住红了些,闭目低落自语:“……后来……两位先生的后手戎儿哥全给了我……是芊儿没用……小姐,某种意义上,也是朱先生救了芊儿,应该是书院那边得知了后手被触发,朱先生代表书院匆匆赶来的。”   赵灵妃认真听完芊儿简洁的解释,轻轻点点头,抬目看了眼儒衫女子,轻轻唤了声“朱先生”,又轻轻道了声谢。   朱幽容有些僵硬的脸颊上,努力露出了一点笑,她点点头,朝她们严肃道:“书院其他人马上就来,我收到消息后,先走了一步。”   双方算是了了打过了招呼。   随后,朱幽容转过身,避开了二女的目光。   她深呼吸一口气,重新目光冷冷的注视着张会之。   她认识他,就在那座竹林小院里。   下一秒,朱幽容的声音震彻全场,她继续道:   “但是离皇陛下刚刚说冤枉了他……”   努力压下因杀心难抑而抽搐的唇角。   “滑天下之大稽!”   李望阙与老御史怔住,众人纷纷侧目。 第五百四十九章 张会之的三次死亡   朱幽容一番反驳呵斥,震住了全场。   她在书院内本是温婉优雅型的女先生,往日淡泊宁静,生活率性雅致。   是那种任何学子请教问题她都会耐心倾听笑着细声细气回复的女老师,受大多数学子喜欢,且他们都容易下意识的觉得自己是被朱先生看重的那一个,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并且渴望亲近她,虽然事实可能并不是这样……   然而从这一点也能大致理解,为何赵戎之前在学堂与学馆里让不少男学子们看不顺眼了。   因为自从赵戎来到学堂后,他们突然发现原来朱先生的书艺课上最特殊的那一个不是他们。   就像学生时代,你坐在台下看着某个同学轻松上台去找老师请教问题,结果最后让老师请教了他问题并且互动亲密一样……   但是说这些并不代表朱幽容好说话好欺负,那只是因为她还没有认真罢了。   而此时。   朱先生认真了。   她不依不饶,直视被独孤蝉衣拦抱住的李望阙:   “离皇陛下,你可知你想维护的这位‘张先生’,在来参加这庆典前,都做了些什么?这魑魅魍魉净行那鬼蜮之事,封禅大礼他毫不出力,现在庆祝大典却跑来凑热闹。”   往日温柔娴雅的书院女先生,此刻化为了一位严师,即使是山下权势帝王,也得乖乖听教挨先生板子。   朱幽容素手指着张会之,“离皇陛下、太后娘娘可知,为你们尽心尽力操办封禅大典的那位赵子瑜赵先生现在在哪儿?”   李望阙和独孤蝉衣愣神对视,“先生是说……”   朱幽容甩袖,负手而立,盯着张会之一字一句道:“就是这个不怀好心的畜生勾结贼子,以饮酒为由将信任他的子瑜骗到了住处,子瑜带着芊儿姑娘欣然去赴会,遭到了提前埋伏好的老贼袭击,毫无防备下,身陷险境……”   女子深呼吸一口气,嗓音更加冷然:   “临危之际,子瑜帮助芊儿姑娘逃出,他……他自己却身陷绝境……至今也下落不明,呵你们现在知道灵妃姑娘与芊儿姑娘为何气势汹汹的来找这畜生‘讨要’夫君了吧。”   “我……我……”张会之嘴唇嚅动。   朱幽容看着张会之,义正言辞,“你什么你?你竟还有脸站在这儿庆祝子瑜辛苦举办的封禅大礼!?如此小人,卑鄙无耻下流至极,你也配读圣贤书?吾真是羞与你同为儒生!你将这圣人门生的儒衫脱下!不要再污了我的眼!”   她越说越难抑情绪,扬起玉手,恨恨一挥,隔空一巴掌朝张会之甩去。   后者毫无还手之力,直接在空中腾转十数圈,狠狠坠地。   身上儒衫头巾被朱幽容身畔的‘快哉风’刮成了一根根碎布条。   他趴着地上,披头散发,半边脸臃肿,满嘴血水,一地的碎牙,身上仅剩的白色里衣亦是脏兮无比。   再也不复往日那个整洁干净的严谨儒生形象。   全场寂静。   见闻这位朱先生铿锵有力的话语和张会之心虚解释的表情,众人沉默了。   也终于明白了今日到底发生了诸事的起因。   有人恍然有人冷漠有人解气,有人难以置信,也有人神色复杂。   李望阙突然感觉拦住他腰的那只玉臂力道松懈了下来,一推即开,但是此刻的他已经顾不上去在意母后反应了。   这位大离幼帝震惊的转过头,看着正努力爬起来的张会之。   他打破了场上寂静,小脸无比认真道:“张……御史,这位书院先生说的是真的吗?你……背叛了信任你的赵先生?”   张会之两手捂着肿成猪头的脸庞,又惶恐有希冀解释道:“陛……下,不是这样的,臣……臣是为了大离社稷……”   “张御史!张会之!”李望阙猛抬头打断,大声喝道,“朕问你,朕的赵先生呢?”   “陛下……社稷……大离的社稷啊……”张会之急的血气涌头,本就肿成猪头的脸,涨红的似刚掏来出的猪肝。   遗憾的是李望阙并没有丝毫听他解释下去的意思,少年已经得到了那个他此前怎么万般都不会相信的真相了。   “赵先生……赵先生……”   李望阙身子不稳的后退几步,似是被头上金黄的帝王冠冕压的抬不起脑袋,直不起腰。   早上大礼前,赵先生笑着替他戴上时,他明明满脸自信的说皇冠不重的。   龙袍少年左右四望,面色呆傻的呢喃:“先生,你在哪……你回来呀你快回来……”   张会之身体僵硬在原地,怔怔看着李望阙痴寻某位先生的反应,他呆楞的啊了啊嘴。   他又记起当初那个在御书房内追问他‘帝道王道霸道强道’的青涩少年……陛下不是一直对他说大离社稷要放在第一位吗……   可也不知何时起……应该是那人来了寒京,太后带着王公百官与十万国民出城相迎,小陛下一脸懵懂仰慕的去给那人牵马……从那时候起,李望阙与他讨论时总是突然提起某位赵先生,总是……赵先生说……赵先生说……   张会之承认,他有些羡慕赵戎。   但是……在陛下眼中,整个大离的社稷难道还没有一个外来的先生重吗……即使现在事情暴露他已经输的一败涂地,他也认命认罚,但是他张会之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大离的社稷啊。   用一个注定要离开的外来儒生换来大离的强盛……陛下与娘娘难道不相信也不明白他的苦心吗?   高台中央,张会之膝盖软软的跪倒在地,缓缓低下头,眼神之中仅剩的光采伴随着血红的夕阳落山一起渐渐熄灭了。   与此刻的狼狈、满身的疼痛、火辣辣的猪头脸,还有四周射来刺痛尊严的目光……与这些相比,张会之觉得最绝望灰死的,是心中某种叫信念理想的东西正在死去。   此刻台上台下,众人冷眼旁观张会之。   这时,正抬手擦眼角的李望阙身旁,一道让人有些意想不到的身影突然走出。   独孤蝉衣不顾那拖地的裙摆,大步迈回高台中央,面无表情,直接扬起玉手。   这只保养金贵的纤细手掌上覆盖有宽大袖口的布料。   “啪——!”   一个哪怕隔着袖口布料却依旧十分清脆有力的巴掌。   独孤蝉衣狠狠甩在了身前这个跪地儒生的左脸上,后者一声惨嚎后再次扑倒地上,捂着脸疯狂咳血。   独孤蝉衣冷冷看着地板上如软脚虾板卷缩的张会之,随手撕下了礼服的右边袖子,恨恨丢在他的身旁地上。   “叛徒。丢尽离地离人的脸。”   她原以为这次的冲突可能是个误会,可能是赵子瑜因为其他事情而耽搁了时辰未及时归来,这才导致赵芊儿赵灵妃等人来寻。   抑或是赵戎压根就是刻意甩开家中妻妾,去了离地其他的地方寻花问柳去了,封禅大礼刚结束,放松下也情有可原,男子不都是这德行,家花哪有野花香,况且离地也盛产美人,男子按耐不住很正常。   然而让独孤蝉衣此前万万没想到的是,张会之竟然敢勾结外部势力给赵戎下圈套!   先不提他这行为会不会连累大离,得罪林麓书院和独幽城的相关实力。   只是单说独孤蝉衣她个人。   她是一直巴望着赵子瑜赶紧离开大离没错,但是独孤蝉衣只是‘避’,而不是“厌”。   她心里清楚,赵子瑜是她们这对孤儿寡母二人的救命恩人。   可是对于这个似乎有些贪得无厌、有点好色又有点假正经的年轻儒生,独孤蝉衣心中情绪却是有些复杂,但也说不上来是些什么。   可能是二人一齐心照不宣那一日在广寒宫浴池内发生的事情,有共同秘密,所以见面尴尬……   不过之前她一听到阙儿嘴边挂着‘赵先生’不时的提一句,独孤蝉衣就有些头疼和不爽。   怎么有一种……被小孩催促那啥的感觉。   不管如何,至少独孤蝉衣心里是默认且感谢赵戎对于封禅的巨大帮助的,哪怕他可能是看在李望阙的面子上才出手的。   所以眼下面对背叛者张会长,她即羞愧又气愤怒。   “张会之!”独孤蝉衣冷漠出质问,“你怎么敢啊!?”   语落,她深呼吸一口气,也不等张会之反应,直接转身宣布道:“从即刻起,这可耻叛徒不再是离庭的一员,革去包括大离御史在内的所有职位,家族后代永不录用,五服以内家族成员即可起全部驱逐出境……”   独孤蝉衣一番雷霆重钧的处置,直接宣判张会之及其家族的仕途走到绝路。   张会之的那对妻儿一阵哭嚎,却无济于事,被木槿手下的弦月离女拦住,不准他们靠近张会之。   全场的文武百官无人有异议,皆应声赞同。   “至于这可耻叛徒如何处置……”独孤蝉衣说到这儿,直接转头看向一直冷眼旁观的赵灵妃、朱幽容数女。   她以大离太后行大礼,诚恳道歉一番:   “……是哀家御下无方,让大恩人赵先生在眼皮底下遇难,都是哀家的错,万般不该,只恨不能重来……诸位阁下,这叛徒任由你们随意处置,对于搜救赵先生一事,若是有哀家与陛下能帮的上忙的,请一定吩咐!好能弥补一点过错。”   赵灵妃与赵芊儿还有李白依旧平静不语,看着她。   只有朱幽容在女子真诚目光下,轻轻点头。   独孤蝉衣轻叹,当即转身,不再看地上凄惨的张会之一眼,直接拉着失魂落魄的小皇帝的手走下台了。   “陛……下……陛下……”趴在地上的张会之,努力抬起头,咳着血朝独孤蝉衣和李望阙离去的背影爬去。   然而二人头丝毫不回,台下群臣看向张会之的目光亦是冷眼厌恶,纷纷移开视线,对待瘟神一样,避之不及。   也包括……那位起先出头的老御史。   “程老御史。”朱幽容忽然朝台下那老者道。   被书院女先生点名,同为儒生的老人不得不回,恭敬停步,拱手应声,“老朽在。”   “尔熟《大离律例》否。”   老御史腰更弯了,“熟也。”   朱幽容没去看台下的他,而是背手身后,俯视张会之,平静开口:“若未记错,子瑜依旧挂职离庭,尔朝律法中,迫害并背叛官场同僚,蓄意杀人者,该如何处置?”   老御史最后看了一眼台上的昔日同僚,闭目一息,睁眼点头:   “凌迟。”   老人声音冷漠无比。   张会之身子颤栗了起来。   老御史朝张会之狠狠唾弃一口,对于他刚刚竟为这叛徒出头,而自觉羞愧。   老御史掩面退下。   张会之已经停止向前爬的动作了,他趴在朱幽容与赵灵妃等人脚旁的地上,眼神死寂。   赵芊儿跟着小姐一起,冷漠旁观了短时间内发生的这些事情。   她睥了眼张会之麻木呆滞的表情,有些明白朱先生的行为和刚刚小姐的传音回答了。   赵芊儿刚刚还有些不耐独孤蝉衣等人的啰嗦,于是传音赵灵妃,催促赶紧‘审讯’张会之,不要再浪费时间。   虽然之前小姐已经默默传音给她,说白先生也来了,虽未现真身,却正在一刻不停的搜寻戎儿哥,若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她们。   但是小芊儿还是没耐心,每让眼前这个叛徒人渣多活一秒,她都对戎儿哥愧疚一分。   然而小姐却还是拦下了她,选择继续配合朱先生。   想到这,赵芊儿看了眼此刻身前的小姐平静俯视地上男子的侧颜……   赵灵妃:“有一日午后小憩,戎儿哥枕着我的腿聊天,我突发奇想的问他,会不会像每本故事书里说的那样,竹马终会离开青梅,比如移情给天降,戎儿哥佯怒的弹了下我额头,不过随后却还是笑着对我说……首先排除这个错误可能,再然后他提到了死亡……   “戎儿哥说一个人有三种死亡,一种是社会死亡,一种是理想死亡,还有一种是肉体死亡。   “一个人,当几乎所有人都唾弃或遗忘了他,他是社会死亡;当心中坚守的信念理想皆化为了泡影,他是理想死亡;而停止了呼吸躯壳流失掉最后一丝热量,他便肉体死亡。   “世人大多数时候所说的死,都是指第三种死亡。   “然而对有些人而言,社会死亡与理想死亡比肉体死亡更痛苦,这也是一个人恒以存在的意义……”   小姐然后停顿了一下,才轻声道:“戎儿哥说,若真有那么一天他走了,但只要我与你好好替他活着,没有遗忘,那么他便永远在我们身边。”   此刻脑海里又忍住闪过这些话语,赵芊儿低头,抿了抿唇。   一直安静的赵灵妃朝彻底逼‘死’了张会之的朱幽容点点头。   她抬步,朝张会之走去。   这高挑女子的肩头有一柄紫剑,紫气环绕周身,她冷眸注视地上被众人抛弃、理想死亡的凄惨儒生:   “你还有一次小小的机会。”   小芊儿提一柄蛰雷,默契走到了张会之那对妻儿的身旁,冷漠看着他。   他一定会死,但有一丝机会不完全‘死’,比如,留下两个能记住他的至亲之人,但后两者也必然不会有机会能翻身报仇。   张会之宛若行尸走肉般麻木点头,他低头,取出一枚保养极好的思齐士子玉璧。   它除了士子身份象征外,同时还是一枚精巧的须弥物。   张会之从玉璧须弥物中取出了一物,默默摆在了身前的地上。   这是一根属于男子的……手臂。   高台上,空气突然凝固。   真正意义上的凝固。   见到这根断臂的第一眼,赵灵妃、朱幽容还有赵芊儿,三女浑身颤动。   她们周身的空气中有水蒸气凝固成寒冰。   饶是一向冷静的赵灵妃和朱幽容,见到了他的断臂,都再也忍不住了。   也不待张会之可能的开口解释,三女瞬间上前,来到他身旁。   赵灵妃肩头紫气小剑一抖,一圈紫雾爆涨,笼罩住了三女与跪在地上的张会之。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因为失去了台上的视野。   然而下一秒。   “啊啊啊啊啊——!”   一道属于张会之的惨绝人寰的嘶吼声,从高台中央的那团紫雾中传出!   这团紫雾未起丝毫波澜。   “喧噪。”赵灵妃平淡的声音传来。   平淡之中压抑着恐怖的杀意。   女子的声音,在紫气构建的这片小天地之中,宛若言出法随,下一秒,紫雾翻腾了下,张会之的嚎叫声消失了。   就像是……被屏蔽了声音。   “小姐。”   看不清情形的紫雾中,小芊儿的声音传出。   “戎儿哥的下落要紧,先别让他死,杀他……等会儿让芊儿来。”   她轻轻道。   赵灵妃:“嗯。”   旋即,紫雾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除了张会之外,连三女的声音都不再传出。   台下众人无比好奇,却只好耐心等待。   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   高台中央,一直平静的紫雾突然荡起了一阵波澜。   紫气翻腾间。   有三道属于女子的身影从中依次走出,不见张会之身影,他还留在身后紫气中。   三个女子,带着三根手臂暂时走了出来。   没错,是三根手臂。   三女,每一人手里都有一根男子的手臂。   走在最前方的赵灵妃和朱幽容,走出来后,将手里带着骨头筋脉的血手臂如同垃圾般随手丢在地上。   而跟在她们后面的小芊儿,一双小手正小心翼翼的捧着赵戎的断臂,少女埋着头,看不清表情。   她身后的紫雾之中,直到这时才隐隐传来某人虚弱痛苦的微弱呼吸声……   此刻,小芊儿微微歪头,盯着手中这根熟悉无比的手臂,等会儿她还要进紫雾一趟,因为……她已经向小姐和朱先生讨来了“剩下的张会之”。   而眼下,寻找戎儿哥的事情要紧。 第五百五十章 赵灵妃:他别想丢下我们!   紫雾内。   当在赵灵妃的心念下,‘清净’将紫气小天地内的所有声音都封锁住不外漏后。   扯下了张会之双臂的赵灵妃和朱幽容先将其止血。   让其灵台清明,痛,而不死。   随后三女当即审讯,盘问出了她们最想知道信息——在朱幽容分身带着赵芊儿传走一千里后,竹林小院内到底发生了何事。   以及现在芊儿手里捧的那根……赵戎断臂的来因……   眼下,赵灵妃与朱幽容都各自委托了‘师长’搜寻赵戎。   前者的师长,是之前在太清府及时制止住赵灵妃神通失控然后带她一起来的白先生,也是太清四府的墨学先生。   后者的师长,是一心二用的朱幽容留在林麓书院内的真身被迫去求上门的高瘦老儒生。   当下这两位‘师长’还未传来消息,表面平静心里却焦急万分的赵灵妃与朱幽容,当然不会把希望全寄托给别人,于是在等待‘师长’传来消息期间,分两头行动……   这也是不久前,二女匆匆赶来祭月山,帮助赵芊儿一起揪出张会之的原因。   竹林小院人去楼空,唯一能找到的仇人与线索,便是张会之了。   估计后者此前也万万没有想到,赵戎遇难之后,牵扯出的独幽城的几方救援阵容这么庞大。   不提赵灵妃与朱幽容那两位可能第七境的关系匪浅的‘师长’,光是朱幽容与那不起眼的抱剑汉子,显露出来的都是元婴层次的战力,随便一人便能镇住整座大离王朝所有明面的势力。   而即使放在全洲的山上,又有几座仙家宗门在得知这种背景后敢随意招惹赵戎?   若是不久前那个及时抛弃了竹林小院、并吩咐妻儿老仆们快速撤离的张会之能提前预知到这些,估计会对当时他自以为快的反应与小心谨慎而感到十足可笑吧。   然而此刻躺在地上的张会之再也没有机会重来了。   正规的审讯,哪怕是严刑逼供,为了还原事件全貌,都有特定的流程与问答,比如先探明犯人动机之类的。   但是赵灵妃与赵芊儿此时对于张会之的动机与心理丝毫不感兴趣,她们现在只想快速找到夫君,细节同伙什么的回头再讯。   做事更冷静有条理的朱幽容看了眼急切的赵灵妃二女,很理解,便也由着她们来盘问。   当呼吸虚弱艰难的张会之吐露出不久前竹林小院内的后续情形和追杀赵戎的毁容老儒生大致根底之后。   赵灵妃,朱幽容和赵芊儿沉默了。   事情比她们想像的还要曲折。   小芊儿低头,默默看着他断臂上被扭碎的五根指骨。   下午时赴这场‘鸿门宴’前,这只手还与她的小手牵在一起,还使坏的在她掌心挠痒痒,还因为她吃醋赌气与她小拇指拉着勾……   小芊儿吸了吸有些酸的鼻子。   这时,朱幽容忽道:“我且问你,在子瑜被那道剑鞘里的‘墨光’传送走后,那个秦简夫去寻他后,有没有再返回院子?”   张会之摇了摇脑袋。   “在我们撤离院子前……都没见他返回,之后……就不知道了。”   朱幽容毫不停歇,追问,“从他离开到你们撤离院子,中间大概多长时间。”   张会之安静了会儿,沙哑着嗓子报了个不短的时间。   朱幽容与紧张的赵灵妃对视一眼,都略微送了小口气。   虽然被‘意外’传送走的赵戎依旧生死未卜,但是至少是‘未卜’,而不是明确无疑的‘已死’。   至少……还有一丝希望,她们还有一丝联想。   赵灵妃冷漠看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凄惨男子,手一挥,将他挥滚到一旁,离她们远了些。   同时屏蔽了张会之的五感,听不到她们接下来的谈话。   赵灵妃直接朝沉思的朱幽容道:“朱先生,那道剑鞘里的‘墨色笔画’,是你留下的后手?”   朱幽容点点头,转头看向赵芊儿抱怀里的‘断臂’:   “这是当时我最坏的预估了,就怕他……‘求死’,我怕这额外留出的一道‘笔画’都被他给了别人……”   她看了眼埋首的赵芊儿,赵灵妃却是转头没有看芊儿,朱幽容继续道:   “同时我也担心被有了防范的敌人轻易察觉,便在刚开始现身竹林小院帮他将文剑归鞘时,藏了最后那一道笔画进去,他一旦再拔出剑,便能立即激发,传送方向随机……”   “只是……”   朱幽容低语:“虽然设下了这道最后的后手,但当形势严峻到它真要被用上,我也不寄托太大希望能救他这个傻子了……”   女子现在还记忆犹新当她走在墨池学馆长廊上,这些‘信息’心有灵犀的传来瞬间击垮她心防的那阵致痛。   “可是现实是,夫君用上了你最后留下的后手,逃出了一百里……虽然不知道那个贼人追去后,为何直到张会之一家撤离后都没有回返……但是……”   赵灵妃朝朱幽容郑重行了一礼:“但是谢谢你,朱先生。”   朱幽容元婴面容上此时有些憔悴,她伸手欲托住赵灵妃,中途却又收回了手。   “不用多礼,都是自……都是关心子瑜的,大家都是。”   朱幽容本来下意识的想说“自己人”,是正常意思。   但是不知为何,聪慧敏感的她怕这句话传进了这位子瑜家正室的耳中,会和“自家人”等同,变成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意思……   朱幽容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正注视着她的赵灵妃,旁边抱着断臂低头的小芊儿这时也侧目看来……   “我是书院师长,很早就发现子瑜的才华,总是不禁生爱才之心,与……与晏先生一样,嗯,关于子瑜,我与晏先生一直有共识,其实私下里喝茶替子瑜规划未来儒道……”   她说到中途,停顿了会儿,后来似乎是找到了某个挡箭牌,越说越顺,“晏先生留了一片枫叶给子瑜,我自然也要留下一个护道防身之物给他。”   朱幽容看向一旁地面,语落颔首,在赵灵妃与赵芊儿的视线下,轻轻一叹。   赵灵妃点点头,没有去问为什么先生您给戎儿哥防身护道的暗手是写在他手掌心的……   她转移开了话题,朱幽容袖子下不知何时攥紧的手悄悄松开。   随后,三女不敢耽搁时间,简略的商讨了番,决定暂时先放下对张会之的审讯。   这儿先交给留下来的小芊儿,而赵灵妃与朱幽容二女即刻再去一次竹林小院。   在周围仔细搜查。   众女认为,既然赵戎被随机传送走了一百里,那么竹林小院方圆一百里左右的范围,一定留有痕迹线索。   而且听张会之说,赵戎是重伤断臂离去的,所以他所到处鲜血脚印之类的痕迹必然不少,即使被后来追去的秦简夫抹去,也必然会落下些蛛丝马迹。   眼下‘师长’那边还未传来消息,赵灵妃与朱幽容却是一刻也不愿闲住。   随后三女各拿着一臂,丢下‘剩余的张会之’,走出了紫雾。   ……   高台上。   有三女从紫雾中走出。   台上台下依旧寂静无比。   赵灵妃与朱幽容没有在意,丢下断臂后,前者与李白吩咐了几句,随后,二女准备离去。   “小姐。”   一直跟在后面的小芊儿突然抬头,唤了一声。   赵灵妃停止御剑,侧脸朝她,“何事。”   芊儿紧了紧怀里断臂,鲜血打湿了少女干净的衣裙,她神色认真道:“戎儿哥不会死。”   他没有死,某个他会一直在她与小姐身边。   即使肉体死亡了。   紧抱断臂的少女还是这么固执的认为。   赵灵妃见到她认真专注的苍白脸蛋,抿抿唇,点头,“嗯。”   一双秋眸眯起,“我们……去把他带回,他……别想丢下我们。”   话落,赵灵妃与朱幽容御风离去,赶去竹林小院。   赵芊儿,李白,还有台下的大离众人目视二人远去。   高台上下安静了片刻。   然后。   某一个脸蛋再不复少时婴儿肥的桃花眼少女。   动了。   “小白叔。”   “在。”抱剑汉子轻轻应声。   “吾天命玄鸟赵氏,如何处置可耻背叛者。”少女微微歪头。   李白眯眼,熟读北边某座以‘西’字冠名洲的古老风俗:   “肉身倒悬思罪崖暴晒,受尖嘴魔鹰往复啄食,服以白骨生肌之灵药吊命……直至九九八十一天被食尽血肉,得一副干净白骨骷髅。”   汉子轻吟,“如此,罪罚行至一半也,再摄魂,得七魄三魂,丢入山顶雷池炼毙……”   “白骨骷髅,雷霆炼魂。”   少女点头。   此洲没有思罪崖,亦没有从天空俯冲而下叼食人肉的魔鹰。   但是。   她有雷霆与剑术。   赵芊儿一手抱着断臂,一手提着蛰雷,静静步入赵灵妃留下的紫雾中。   她要完成那个叛徒最后的肉身死亡。   台下众人楞楞,少女身影消失在紫雾中,李白抱剑,在雾外守候。   不多时。   在台上紫雾内传出的络绎不绝的可怖哀嚎声与一道道庄严雷霆声里。   所有人……沉默了。   包括之前那个程老御史,呼吸有些不畅,喘不过气。   因为他们知道了,紫雾内正在发生之事。   少女在凌迟……与练魂。   空气越发死寂了。   ……   距离竹林小院一百里处,某个湍流河水畔。   有两位女子,正一站一蹲。   赵灵妃与朱幽容此刻皆神色认真严肃。   她们仔细打量着地上那些赵戎曾留下的血迹……   片刻后,赵灵妃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目光缓缓偏向了旁边的河流……   一双雪白眸子的朱幽容陡然升空,目视河流下游某个瀑布方向。   “子瑜与那个秦简夫都来过,但是……没有打斗痕迹。”   “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们没有相遇,子瑜跳河,去了下游。”   “一种……是秦简夫直接将重伤的子瑜带走,去向不明。”   赵灵妃闻言没有说话。   她们暂时失去了线索,接下来只能一点一点搜寻下游,一处痕迹也不大放过。   只能寄希望于下游某处能有他的痕迹,否则……   那便是最坏的第一种可能了。   赵灵妃双膝跪在那人曾躺倒过的地方。   弯腰。   霜白纤细的五指深深插入了血液干涩后紫黑的泥土,攥拳。   二女之间,沉默了片刻。   赵灵妃突然起身,低头捏着把血泥,不管不顾的朝下游方向快步走去。   她速度极快,而比赵灵妃更快的,是她肩头悬浮的竹马。   一剑斩去。   沿着湍流的一百里河畔,每一片红叶碎成飞灰。   于是这条河流下游沿岸的树林,变成了一长排的枯木,不剩一片红叶。   再也无法遮掩赵灵妃的视野了。   朱幽容见状,一叹,身形一动,立马跟上了赵灵妃。   二女准备一寸一寸搜寻湍急下游,直到……到了这处湍流的尽头。   离渎。   然而就在她们刚前进不到一百米,二女的脚步接连顿停了。   首先停步的是朱幽容。   正凝眉的她眸子一睁,留在书院的那具真身正在经历着些什么……   其次,是走在前面冷漠的赵灵妃,她只慢了两拍,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质小葫芦。   一道讯息从玉葫芦中淌入女子心湖。   她旋即定在了原地,脸色蓦然间惊喜万分。   就像迷失沙漠即将渴死的旅人突然看见了前方的绿洲。   二女赶紧转头,看向对方,然而看见发现对方相似表情后,又是一愣。   旋即,朱幽容和赵灵妃都明白了过来。   她们笑着点点头,也不再多说,默契的升空。   然后按照各自师长传来的同一个方位信息,直接朝下游某处飞去了。   ……   祭月山,山腰处的高台上。   有少女再次从紫雾中走出。   依旧是怀抱着一根断臂,手提着一柄古剑。   只是她身后的紫雾内,已经再也没有声响传来了。   赵芊儿没有去理会台下的众人,她歪歪头,同时抬手,将手中这柄与她“秋千”的本命神通十分般配的剑凑到了耳畔。   “哦。”   少女似是在倾听着什么,这时轻轻点头,“你说,想死?”   似是自语。   “不行。”她唇角轻扯。   “什么?求我放了他们?”   似在倾听“剑”的赵芊儿瞥了眼已经晕死过去的张会之妻儿,声音略冷,“她们能不能活,取决于……戎儿哥。”   她垂目,“我听他了,但是他……若是不能与我说话了,那……就我做主,杀了。”   赵芊儿直视前方,紧抱怀里的断臂,语气轻描淡写。   “哦,你说……你想死,不想这种状态活了。”   赵芊儿安静片刻,平淡中略带些许灰色的眼眸深处,忽然亮起了一点点光彩。   这是她仅剩的活下来的希望了。   “不行的,我要让戎儿哥来处置你,戎儿哥一会儿就会被小姐与朱先生带回来,你别急……”   不远处的李白,略微皱眉,看着悲伤到似乎陷入了平静臆想与幻觉的小芊儿,有点担心。   既是她之前克制的再好,表现的再冷血,但终究还是个十七岁少女,刚刚又一个人在密闭空间内,把一个人凌迟切成了三千多‘片’,精神状态难免有些极端趋势,显露出些不对劲的苗头……   但他此时却不敢插嘴。   少女歪着头,直视前方。   似是在目视什么人。   她苍白的小脸蛋上,正带着轻笑,自语,“让他来审审你,我很笨,不太会审,但芊儿还是有点用的,脏的活我要替戎儿哥干完……我的戎儿哥是读书人哩,可不能亲手处理你这种低贱之人,不能干这种脏活累活,妾身来,夫君要好好读书……”   全场鸦雀无声,众人看见这古怪一幕,有些瘆得慌。   刚刚在紫雾中精准切下了三千五百零七刀的赵芊儿,身上无一滴除了赵戎断臂鲜血以外的污血。   她还在歪头唠唠叨叨,像是在聊家常,“我的剑术应该还不错吧,刚刚没浪费一刀,这座雷池也搭建的不错,不会练死你,不过好像痛了点,唔,让你都求死了……这样,你忍忍,等戎儿哥来。”   “什么?”小芊儿笑道,“你说万一他来不了了,呵呵……”   “那……”她点点头,“我就带你一起下去,对了还有那个老畜生,我带你们一起下去,亲手交给戎儿哥……”   赵芊儿说着,低下头,朝断臂温柔道:“戎儿哥,你别想丢下我。”   李白:“……”   汉子欲语,这时他与小芊儿怀中有某物一震。   赵芊儿收敛了些痴痴的笑容。   二人腾出手,立马取出了通讯用的玉质小葫芦。   “小姐找到了!小姐说性命无恙!”李白顿时重重的松了一大口气,赶紧转过头去,“芊儿,小姐叫咱们赶快去汇……”   他嘴里话顿住,因为身旁小芊儿早已经在原地一蹦后飞窜出去了,人影都没留下半个。   李白嘴角抽了抽,这时才迟缓吐出:“额……汇合。”   “呜呜呜戎儿哥!!!”   遥远处,有又哭又笑的御剑少女大声的笑喊隐隐传来。   李白表情也绷不住了,笑骂一句。   “这丫头。”   随后,他丢下了台上紫雾散去后的一地白骨骷髅,与台下闹腾起来的大离众人,追赶赵芊儿去了。 第五百五十一章 崭新的大殿   李白与赵芊儿离开独幽山,借助通讯玉葫芦与赵灵妃联系,前去寻她。   另一边。   朱幽容与赵灵妃循着高瘦老者与白先生推衍的地址方位,快速赶到了一处荒僻的丘陵。   然而这儿空无一物,没有人烟,但是二女皆把目光放在了下面。   她们悬浮空中,低头注视地面。   “就是这儿了,地下……是空的,有一座地宫。”   朱幽容凝目道。   赵灵妃点头。   此时她们站的位置,其实就是赵戎所在的‘位置’,只不过前者在地上,后者在地下。   赵灵妃目光专注道:   “先生说,这处地下的宫殿群占地面积极大,夫君昏迷在的那座大殿内,有一座龙棺,另外再看建筑规模与样式……地下应该是大离王朝的一座皇陵,只是不知是今朝还是旧朝。”   朱幽容点头,与她所想的一样。   “世俗皇陵,不宜破地硬闯,恐有自毁机关,可能伤到子瑜,我们沿途搜索,先找到皇陵入口,从那儿下手。”   赵灵妃欣然颔首,御剑随朱幽容道雪眸元婴而去。   从始至终,二女都丝毫没提去找独孤蝉衣和大离皇室帮忙。   虽然他们可能有进入这座皇陵的方法,但是不管怎么说,赵灵妃与朱幽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终究算是挖人家祖坟。   这还跑去跟人家说一声?说什么?   来搭把手一起挖下你家祖宗的坟?   想想就很尴尬和欺负人。   所有……她们默认直接动手挖,没必要知会他人。   二女当即动身,决定分两头行动。   这世俗王朝的皇陵,一般都建在龙兴之地,涉及龙脉风水。   所幸难不倒她们。   初次见面时赵戎曾误认为是路痴的朱幽容,不仅路感很好,还精通风水勘探的奇计秘术。   眼下虽是一个赵戎眼里痴字安静的宅女,但是曾经的她可是走过五湖四海游历过天下九洲,是实打实的元婴境修士阅历与术道底蕴。   而赵灵妃,虽然没有朱幽容那般阅历见识,但是就像小芊儿曾说的,和她阅读一遍观星典籍便能精通天象之道一样,赵灵妃练剑的闲暇时,读过的修行典籍着实不少——毕竟只要一遍就行——她对于风水寻脉之术,也是‘略懂一二’。   没用多久,明明分头寻找的二女,却是不约而同的一齐现身于同一座瀑布的前方。   不多时,收到讯息的赵芊儿与李白,也一起赶到了皇陵瀑布前,与赵灵妃和朱幽容成功汇合。   二女正在施法,用尽量柔和的方式打开瀑布后面的入口禁制,同时一定程度上修复它。   因为这处皇陵的防御禁制此前已经被秦简夫强行破开过一次,他只想着尽快进去找到赵戎,不在意以后会如何,只要短时间内它不触发自毁机制就行。   只是秦简夫也没想到,他会进去这么长时间,并且再也出不来了。   而这就导致整座皇陵虽然禁制法阵已经愈合不少,但是却处于某种‘摇摇欲坠’的状态,风险不小。   此刻众人到齐,一起出手,加固了些皇陵的底层根本禁制。   旋即,她们又打开了瀑布入口,用时比不久前的秦简夫快得多。   四人渐渐深入皇陵,朝着最深处的地宫飞去。   一路上,墓道地面上赵戎留下的凝结血滴与墓壁上时不时的血手印……这些画面,让赵灵妃、朱幽容和小芊儿有些呼吸不畅,也愈发沉默加速了。   而跟在三女后方的李白,只从来到皇陵瀑布外起,他的面色便有些古怪起来。   他瞧了瞧左右墓道与一处处分叉口,不动声色。   汉子瞧着有些……轻车熟路。   只是前面的三女此时心急,并没有察觉到这些。   “我之前的投影随书院前辈来过。”   朱幽容忽然转头,打破了幽暗窄小墓道内,沉闷的气氛。   “大殿内的状况……有点惨烈,可能会让你们有些不适。”她垂目提醒了句。   赵灵妃没说话,赵芊儿摇摇头,“戎儿哥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其他的芊儿都不奢求。”   少女手上还紧抱着他的那根断臂。   ……   朱幽容点点头,松了口气宽慰道:   “放心吧,我之前已经给他服用了些治伤灵药,已经稳住了生机,虽然之前的伤势极重,但是一直以来稳扎稳打的武夫体魄救了他,一口气始终不散,我治疗了一番,把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后,才散去投影的。”   小芊儿吸吸鼻子,朝朱幽容道谢一番。   这一次朱幽容没有说什么‘自己人’推拒了,她现在觉得‘见外’挺好的。   赵灵妃这时也道了声谢,然后朝面上仍有些忧色的小芊儿轻声道:“放心吧,白先生的投影在走之前,也留下了半道剑气给戎儿哥,在一只剑鞘内,没有贼人能再伤他了。”   赵芊儿恢复了些血色小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甜笑,“嗯。咱们快走,带戎儿哥回去。”   众人放松下来,欣然点头,一路快速赶到了皇陵地宫的大门外。   那些墓道里的鲜血与血手印,还有属于某个毁容老儒生的脚步,都是指向这座地底下的宏伟地宫。   一少一老,两位儒生不久前的凶险厮杀,也是发生在她们眼前的这座地宫内。   看着去‘开’殿门的小姐与朱先生,小芊儿悄悄的深呼吸一口气。   她有点怕自己等会儿看见里面的惨象与断臂的某人,会眼睛又进沙子……想到这,少女的那双桃花眼睁大了些。   这样就不会轻易落泪了。   殿门被打开,众人直接步入,然后走了约莫二十米墓道,来到了墓道尽头处。   果然如朱幽容之前所说,墓道尽头被一堆碎石堵着。   是之前的秦简夫用来绝断赵戎去路的。   墓道外,便是地宫的正殿了。   碎石前,小芊儿率先忍不住了,她身侧,蛰雷忽然竖立悬空,然后一道雷霆剑气劈去。   轰隆——!   挡住墓道的碎石破开,灰尘缓缓落地。   墓道黑暗中的众人,隐隐可见前方正殿中央处的龙棺轮廓。   “戎儿哥!”   小芊儿当先跑去,她两个细胳膊抱着断臂,小脸噙泪,欢笑着进入了地宫正殿。   墓道内的赵灵妃与朱幽容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摇头,然后准备跟上。   这时。   “朱先生。”殿内有少女忽唤。   “在,何事?”朱幽容正要抬脚,神色微愣道。   赵芊儿安静片刻,问:“我的戎儿哥呢。”   气氛一刹那凝固。   赵灵妃与朱幽容蓦惊,缩地成寸,霎那入殿。   “还有……”   抱着断臂的少女呢喃着注视眼前的一幕,她怔怔回头,问二女:“这就是你们说的……惨烈?”   众人的眼前。   龙棺干净无比;   地板洁净光亮;   空气微寒清新;   整座大殿,崭新如初。   也没有……一道人影。   ……   地宫大殿内,某刻。   与前方反应激烈各自炸毛的三女不同,后方正悠哉跟上来的李白,左右瞧了瞧崭新又熟悉的大殿内部。   汉子眨了眨眼,表情愈发古怪了。   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某个家伙。 第五百五十二章 天涯何处不相逢   将时间拨回到下午赵戎止步某座后殿,在十八位可怜嫔妃面前丢下一柄文剑与一份血书地图。   “等会儿……不管外面有何动静,都不要主动开门……”   “……”   “砰——!”   皇陵地宫,后殿的石门此刻沉重落下。   将某个决然回头去迎面金丹境老怪的独臂儒生背影彻底阻挡。   他走前的嘱托声似是还在空旷的后殿内回荡。   殿内跪坐的十七位蒙面年轻女子从紧闭石门上收回目光,然后不约而同的把视线移到了门前那个似是领头的高挑蒙面女子身上。   后者没有说话,背对众人像是在思索什么。   于是殿内无人开口。   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高挑蒙面女子沉默了会儿,最后,还是没有选择打开石门,再去追那个狼狈的断臂儒生。   她手里拿着文剑、白玉与香囊,先是低头,看向脚边的血书。   然后侧了侧身子,让头顶的夜明珠光亮照多些在血书上。   高挑蒙面女子低头端详了片刻。   血书上,有一副十分详细的皇陵地图。   地图上相应的位置还有着一段段苍劲有力的血字……不知为何,她脑海里又闪过刚刚那男子伏地书写的两根血肉模糊的手指。   女子很快回神,眸子恢复焦距,继续瞧着血书地图。   上面详细介绍了特定地点的特定机关术……除此之外,还有写种种帮助她们脱离皇陵的简介说明……   可以说是简单易懂。   但是高挑蒙面女子的目光却瞬间略过了这些,再向下移。   血书的另一面,那个独臂儒生‘写’下了两条活路:   一条,是在这儿安静的等待,应该……最后会有人来这座皇陵救她们,可能那些人也不知道她们在这里,但是会顺手救人。   另一条活路,是等到数个时辰以后,在凌晨皇陵机关可以启动的特定时段,当外面再没有任何动静时,她们可以主动走出来,按照地图逃走。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她们能熬过他走后接下来的一个时辰。   所以等会儿不管外面传来何种动静,她们都不要出来,也不要出声……   上面这些,便是那个男子在血书上留下的大部分内容的简略意思。   而除此之外。   在这封血书的结尾。   他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若是她们能活着出去,若是有机会,若是有离开大离远行千里的能力,这个独臂儒生恳请她们帮忙将这枚白玉牌与小香囊,送到北海之滨的独幽城。   送给东城太清府内的两个姑娘……   “赵灵妃……苏小小……这就是你最喜欢的两个姑娘吗……嗯,也是你选择留在这天涯海角的独幽城,不和小女子一起远游去遇见有趣风景的原因?赵公子?”   罗袖摘下了蒙面的白纱。   自语间,她看了眼手中的白玉与香囊。   “袖儿姐。”   殿后方的‘嫔妃’人群里,那个身段模样好像还未发育的小丫头亲昵的唤了声。   小丫头起身来到罗袖身前,眼神好奇的看向石门,脆声道:“刚刚那位公子……好像有点眼熟。”   罗袖看了小鱼一眼,没有回话,将手里的文剑递给了她。   罗袖弯腰将地上的血书捡起,收进了袖子里,没再去看。   因为对于这座皇陵的布局与秘密,她可能比那些给赵戎画地图的皇陵工匠们还要熟悉……   腾出了手后,罗袖又仔细打量起了手里的白玉牌与小香囊。   白玉滚烫,似是通灵,不舍主人。   玉身上刻有半句诗。   应当是来自于一对定情玉佩,这就有点像是南逍遥洲那边的风俗了,而另外一枚,此刻应当在远方某个女子那儿。   罗袖抿抿唇,目光又落向那只做工精巧的小香囊,看得出来,应该是某个痴情姑娘一针一线织就……   一旁,小鱼两手接过了文剑,低头瞧了瞧。   然后她又忍不住看了看似是在犹豫要不要打开香囊窥看的袖儿姐。   小鱼眨了眨眼。   她歪头道:“袖儿姐……你说,他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这位赵公子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之前小鱼还不确定是不是那位公子,但是现在瞧见往日性子寡淡的袖儿姐现在这副好奇心比猫还多的模样。   ……   她确定了。   应该就是当初恩人跟随着的那位赵公子无疑了……   像是察觉到这敏感聪明的小丫头偷笑的目光,罗袖秀眉一皱,语气有些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说着,她也停住了手里的动作,没有继续打开香囊,去看他给他心爱的女子写了些什么。   罗袖随手将白玉牌与小香囊丢给了小鱼。   小丫头手忙脚乱的接过,小脸迷糊道:“姐姐给我干嘛……”   罗袖转过头去,同时淡淡道:“这两物可能与你想报恩的那位姑娘有关,你回头见着了,可以还给她。”   小鱼顿时老实了,没有反问“唔为什么不是你来还”。   小丫头眉开眼笑,露出了缺门牙的牙口,她将两物收了起来,觉得若真是如此,那以后与那位叫赵芊儿的恩人见面时,她搭话又有合适的话题了。   比如问赵芊儿“恩人姐姐恩人姐姐,唔这小香囊和白玉牌是不是你的?这可是你家那位公子与心爱女子的定情信物……”   想必恩人姐姐肯定十分开心。   小鱼用力点点头,笑的露出漏风的一排白齿,只是旋即,她瞧见身上的白服,与周围和她穿一样衣物的女子们。   小丫头的心情若晴雨表般,又忽然低落了下来。   可惜她马上要与袖儿姐她们一起,追随某位贵人,去往一个又高又遥远的地方了……   小鱼取出那张粉色的零食手帕,将白玉牌与小香囊一起包进去,又小心翼翼的收好。   她看了看石门,也不知道走之前,她能不能有机会见那位恩人姐姐一面,话说……这位公子来了,那恩人姐姐应该也在附近吧?   小鱼精神一振,转头想要问问袖儿姐,可是后者也在看着石门出神,并且眉头微凝。   “袖儿姐。”   罗袖过了三息,才回过神,没去看小丫头。   “走,回去。”她重新戴上白纱,转身带着小鱼一起回到了大殿后方的座位上,然后,带领着其他白服蒙面女子们,继续像明月虔诚祈祷。   大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罗袖其实刚刚见到赵戎闯进来时,第一反应也是和小鱼想的一样,以为赵戎是专门来找她的。   但是她当时并不疑惑赵戎为何会知道她在这儿。   因为……她已经见过某个抱剑汉子了。   罗袖遵从那位贵人的吩咐,前去接引那个好像叫“李白”的抱剑汉子。   她认出了他,汉子也认出了她,不过二人一路上心照不宣,没一句交流,像是不认识一样。   然后罗袖将李白带去见那位贵人,之后重新返回了这里。   她在之前其实就有猜测过,赵戎会不会来见她,因为他从李白那儿,有可能得知她下落。   也因此,罗袖之前做祈祷时都有些走神,不过所幸她是领头之人,其他白服女子都听她敬她,没人注意到前方她的心不在焉。   怀着可能见面的思绪,罗袖心里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但是她可以确定,那位赵公子的表情一定有趣极了。   她喜欢有趣的事物。   只是随后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这位赵公子的确来了,但是……他好像状态有些不太对劲,似是在重伤逃命,而且最重要的是……   赵戎没有认出她与小鱼。   所以他便不是为她们两人而来的,只是目前还不清楚,赵戎是怎么歪打正着找到她们这里的……   但是,看样子他好像还以为她们是被困在大离皇陵里的可怜陪祭妃子……还在匆忙逃命之余跑过来救助她们……   这简直……   罗袖有些哭笑不得,然而旋即笑容又渐渐收起。   她又想起了赵戎刚刚断臂重伤状态下,跪地埋头给她们仔细画地图的专注模样。   还有在血书上笔走龙蛇的那两根血肉模糊的血指。   “只是想救些可怜的凡人女子吗……”罗袖呢喃一句,注视着前方寂静的石门,“还有,叫我们不要出去……到底是什么危险……要不要……”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违逆赵戎嘱托出门帮忙之时,整座地宫似是被巨兽冲撞一般,猛然震动了数息时间!   然后远处是稀里哗啦的落石声传来,好像是某些墓道被堵住。   再然后,还不等罗袖反应,一股属于金丹境修士的威严,如海啸般自地宫正殿处向这儿奔涌而来!   威势可怖。   “金丹境……你……”   罗袖纤手一攥,蓦然起身,啊了啊嘴,“你一个扶摇境,要一个人去对抗一个金丹境修士!?”   女子惊慌失语,然而此刻在远处正殿内的某人已无法答复她了。 第五百五十三章 我报公子以明月   皇陵地宫,一阵喧嚣过后。   宏伟庄严的正殿内,接连经历了一场扶摇对金丹的凶险反杀,又迎来和送别了三道来自远方的大能投影……   此刻,也不知道是今日第几次重又陷入寂静。   一条正殿通往后殿的墓道上,正被碎石堵塞着。   刚刚相续离去的朱幽容、高瘦老者和白衣儒侠,都特意没有将这些被堵塞的墓道打通,而是封存现场,等待不久后的援兵。   然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此时众人的投影前脚刚消失,后脚,安静的大殿内又出现了新的动静。   正殿与后殿相通的那条墓道,堵塞的碎石忽然翻滚四散开来。   露出了漆黑的墓道口。   一道白服蒙面的高挑女子倩影从中走出。   罗袖最后还是没有听从赵戎留下的血书上的诚恳建议。   没有静静待着安全的后殿内,等待救援或夜幕降临。   此时,甚至距离赵戎嘱咐的千万不能外出的‘一个时辰’时间都还没到。   当正殿内,那几道让她凝重谨慎的气息消失后。   罗袖吩咐了几句,让小鱼照顾殿内的姐妹们后,然后她还是打开了机关,独自走出后殿,来到了眼下这座已经变得让她觉得熟悉又陌生的正殿。   熟悉的,是正殿内的龙棺布置。   陌生的,是一地的残肢血肉与狼藉尸体。   显而易见,一场十分惨烈的厮杀,不久前发生在这儿。   但是哪怕某个白服蒙面的女子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此时站在墓道入口处的前方,亲眼看见眼前的这一幕。   她,还是沉默了。   大殿内,蒙面白服女子安静片刻,快步走到重伤晕睡的赵戎身前,蹲下。   她仔细检查了片刻,眉眼一会儿凝起一会儿放松。   不多时,女子缓缓收回抚摸他烧毁脸庞的右手。   她纤细洁白的手指与被烤焦成红黑色的脸庞形成鲜明对比。   蒙面白服的女子微微颦眉站起,沾染血碳焦污的手悄悄攥成拳。   静立片刻,她转头看了看大殿内。   此时,因为某颗四品金丹被某道控制的精密入微的墨侠剑气‘拆解’分崩离析。   地宫大殿内充斥着海量灵气,一时间偶然构成了一处山上人梦寐以求的‘灵宝福地’。   说是偶然,但是其实也是那位白先生的刻意为之,顺手促就。   背靠龙棺坐在地板上的赵戎,肉身外表惨不忍睹,内在的武夫体魄也‘破碎’不堪。   然而在朱幽容给他服下的药物与这处临时构建的‘灵宝福地’的影响下,奇经八脉,十二正经,火龙真气……等等正缓慢汲取着周围天地间的充盈灵气。   残损的异类武夫体魄,正在以比寻常武夫快的多的速度恢复。   然而即使是如此。   自然恢复的速度,在此时罗袖的眼里,还是太慢太慢了。   对于大殿内以‘一颗金丹’为基本单位的灵气规模而言,他武夫体魄已经汲取利用的灵气,还不到总量的千分之一。   赵戎的体魄想就这样彻底痊愈,也不知道要花多久时间。   可是他这种严重的伤势,时间已经拖不了太长了,否则埋下的暗伤会影响后续的武夫道路。   并且眼下,就算赵戎这内里的武夫体魄能修复痊愈了,但是他被烈焰灼烧的外表皮肤与断去的右臂,也是不能自然恢复的。   某种意义上……这位儒雅有趣的公子,算是毁容残疾了。   罗袖收回目光,抬首看着头顶的“璀璨星空”。   那是一片镶嵌夜明珠与各色宝石的穹顶,背景是漆黑的岩石,它们宛若深邃夜幕——唯独没有明月。   这段日子,在昏暗压抑的墓内,她每一回路经这座正殿时,都喜欢抬头仰看这片星空穹顶。   罗袖一袭白服,站在龙棺前,攥拳捂胸,仰望头顶的星空,陷入了沉思。   除了可以看见她微微颦起的眉眼外,看不见被白纱遮盖住的表情。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可能很快,也可能很久。   女子那只捂在胸口并攥起的沾满血污的拳头,忽然松开了。   她重新蹲下,取出手帕擦了擦赵戎的脸庞,虽然已经焦黑的不成人样。   罗袖看了看左右,然后动手将赵戎呼吸微弱的身体移到了龙棺的另一边——此前他的位置是面朝那条通往后殿的墓道的。   她动作轻柔,把他移到了龙棺的背面,重新背靠在棺壁上。   这里也就是墓道进来后视野看不到的地方,因为视线会被高大的龙棺遮掩住。   做完这些,罗袖起身,不再犹豫,快步离开正殿,一路穿过漆黑墓道,打开机关,重新返回了后殿。   她站在殿内十七位同样白服蒙面的女子面前,平静开口:   “我们该走了,‘王’有事已经先回去了,然而道路她已经为我们留下,我们现在动身,追随‘王’的脚步,飞升……神灵与先明共居的九天寒宫。”   除了小鱼外,众女激动起身,虽然蒙面看不清表情,但是动作神态可以看出她们很热切。   罗袖欲转身,不过高挑身子转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   “哦,对了,刚刚外面发生了些计划之外的小意外,殿内有些脏乱……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不会耽误我们飞升月宫之事。”   她的眼神与语气平静,“等会儿开启机关时,你们在正殿内不要乱走动,继续向明月与神灵祈祷,保持虔诚。”   “是。”众女不疑有他,纷纷乖巧应声。   只有一旁个子矮矮的小鱼忍不住瞧了瞧外出一趟后格外平静的袖儿姐。   然后,她还伸头看了看门外。   此刻石门大开,从外面的漆黑墓道内,正快速涌入一股浓郁的天地灵气,极为精纯。   小丫头耸了耸小鼻子,似是在呼吸着些什么。   她觉得,现在若是就地停留,在这个灵气环境内再待个一天半左右,那么她就能突破到天志境了,嗯,也就略微比袖儿姐高那么‘一点点’。   就像她的名字。   小鱼,如鱼得水,遇见了“水”游得当然欢腾些啦。   小丫头肯定的点了点头,不过她并没有因此出声,去反对罗袖关于离去的布置。   她都听袖儿姐的安排。   也相信她的安排。   只不过与此同时,小鱼面上露出这疑惑色,有些好奇涌入的这些充盈灵气的来处……话说之前怎么不知道皇陵内有如此浓郁的灵气……   只不过小丫头脑袋里的疑问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包括她在内的十七位白服蒙面女子,便被罗袖领头带到了地宫正殿内。   她们一进来,便被变得大不一样的正殿场景和充盈灵气所震惊,不过最后并没有人出声问询。   人群之间只是对视了会儿,然后按照罗袖和帮手的小鱼安排的位置,排成了一横排队伍。   她们站在正殿内靠近墓道的地方,没乱走动,继续闭目祈祷起来,安静等待。   也因为位置的原因,没有人能看见中央的高大龙棺后面,那个正躺靠着棺壁的烧的不成人样的断臂儒生……   见人已到齐,罗袖回过头,平静面色,径直走到龙棺前。   她先是绕至棺后,站在赵戎的旁边,但是小鱼等人看不见后者,视野里只看见棺后站立的罗袖。   然后,她抬首,看了眼星空穹顶,然后低下头,探手在龙棺上的某处一压,紧接着又是一阵繁琐却熟练的操作。   “轰嗡——!”   这座有秋风秋气漏出的龙棺在一阵机关齿轮声中,棺盖缓缓打开了……   ‘秋风’满溢而出。   罗袖垂目,棺内无尸。   有一副帝王衣冠,一只青铜小鼎,与……一轮明月。   皇陵地宫,帝王龙棺内却无帝王。   ……   若是赵戎此时清醒,瞧见眼前棺内空荡荡的衣冠,熟读史书的他定然脱口而出一句“皇帝已仙上天,群臣葬其衣冠”。   然而这种衣冠冢,赵戎只见于望阙洲史书上涉及两种帝王的记载之中。   一种是上古的圣君贤帝,一种是后世的‘炼丹皇帝’。   前者歌颂,后者可笑……   然而比衣冠冢更令人侧目惊奇的,是棺内的一只青铜小鼎,与鼎内装有的一轮‘明月’。   鼎青铜材质,方形,四足双耳。   鼎内‘明月’,是一轮淡金色光团,似气似液,盛于鼎中。   颜色与赵戎曾观望过的祭月山顶的恢弘大鼎相同……   此刻,有秋风秋气从这轮‘明月’中流出,溢满青铜鼎与龙棺,最后漏出棺外。   面对如此诡异布置,罗袖脸上毫无异色,见鼎中‘明月’重又生成,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的‘秋风秋气’又一次让鼎满棺满,她轻轻点头。   可以走了。   棺前,女子伸手,刚要有所动作,某个小丫头便‘嗖’的一声,蹦上前来。   “袖儿姐,这次让小鱼来。”   小丫头积极道,主观能动性十足。   罗袖点头,小鱼学着她,尖牙咬破了食指指肚,挤出一粒离女鲜血,滴入青铜小鼎内。   鼎中‘明月’颤了颤。   似是一粒雨水,滴落平镜水面,水波颤动,荡开……   先是一声轻微异响,远近难辨。   然后。   刹那间。   众女的视觉感官里,整座大殿暗了暗。   似是……所有光线被吸入了鼎中盛放的那一轮‘明月’。   明月的光芒愈盛了。   乃至,覆盖青铜小鼎、高大龙棺,最后甚至笼罩了棺旁二女和赵戎的朦胧身影。   一时间,这轮范围扩张的月,成为了漆黑大殿内,除星空穹顶外最瞩目的存在。   然后。   明月缓缓升起了。   从远处看去,是一片黑暗之中,一轮明月升天。   这一幕,另一个角度看,亦像是星空夜幕在低垂,接纳了‘明月’。   分不清是‘月飞天’还是‘天飞月’。   时空的界限,在这一刻,有些模糊了。   而与此时‘明月’一同模糊飞升的,好像……还有隐藏在黑暗中的众女与大殿内的一切。   它或它们越升越高,直至飞到了大殿的穹顶。   直至与穹顶内的那片‘璀璨星空’相融。   直至定格成一幅画卷。   象征某种法则的‘夜象’被补全了。   某片时空,发生颠倒……   片刻后。   明月消失了。   大殿崭新如初。   无一道人影。   ……   某座开满九天寒宫花的废弃遗迹边缘处。   有一座外观相对完整的大殿建筑。   它位于一座孤崖处,是遗迹群的最外围。   前方是恢弘壮观的遗迹,后方是漆黑不见底的深渊。   孤崖下的深渊内部,有秋风秋气一刻不停的从中吹刮而出,宛若一柄柄飞割来的冰冷刀子,一刻不停的‘雕刻’着崖边的大殿建筑……   此时,殿内。   某刻,伴随着一轮明月的蓦然出现,原本整洁崭新的恢弘大殿消失不见。   原地,转而是出现了……中央位置画有血色六芒星与圆的血污地板、棺盖大开的龙棺、无头残尸,还有白服蒙面纱的神秀离女。   种种迹象表明,这也已经不是原来的大殿了。   物也非,人也非。   “唔,袖儿姐,好晕~”   空间的错位感,让众女有一股空间的错位感,年纪最小的小鱼晕乎乎的原地打转了两圈。   罗袖先是低头看了眼棺下,然后才伸手扶住了迷迷糊糊转圈圈的小丫头。   “先带她们出去安顿,此地不宜多待,我收拾处理下……等会儿去找你们。”她垂目道。   “哦哦。”小鱼认同的点点头。   她觉得这个能整座大殿一起传送换位的地方很神秘,就和她一直搞不清楚小宝宝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一样。   在没离开星子湖之前,她一直以为是无所不能的乐坊司包分配的,镇子上的夫妻成亲后想要孩子,得去乐坊司领,一对夫妻之能领一个,所以镇子上的老爷富户们要娶很多妾室……至于她,唔,肯定是个没有人愿意领回家的丑女娃,所以才被乐坊司嫌弃的送上船舫做永不可上岸的船女。   小鱼板起小脸,学着袖儿姐,带着其他十六位即将飞升的离女们离开了大殿。   待大殿内重新安静下来,罗袖低头,看了看地上那位面目全非的公子,又看了看龙棺。   棺内,那只四足青铜小鼎内已经空荡荡没有明月了,也没有‘秋风秋气’溢出。   罗袖没有像前几次那样重新关上龙棺棺盖。   她垂眸,将青铜小鼎取出,暂时收起。   另外还有馆内那件大离先帝庄重冥袍,同样取出,放到一旁。   棺前,女子弯腰,将曾经她觉得眉眼她万般钟意的‘英俊公子’抱起,放入空荡荡的龙棺中。   “在小女子还叫蝉女时,赐名与我的太后娘娘曾对我说……”   有女子摘下面纱,松手丢去,素面仰首,注视星空穹顶。   “在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值得我们时刻凝视,仰望终生。”   她似是自语,又似是对沉睡的公子说。   “一是我们头顶上璀琛的星空,二是离女心头永远高悬的明月。”   罗袖轻轻扯开腰带,褪下白衣,红绳、肚兜、亵裤接连滑落在脚下的血污地板上。   这一幕,恍惚间一如那日在星子小镇客栈她生无可恋的轻解罗裙,献上纯白寒宫。   只是这一次不同……她身前不再有那个笑吟吟望着她的公子,她也……不再想那么的简单随意,所以……   “公子以星空赠我,我报公子以明月。”   罗袖笑语嫣然,褪去离女白衣,郑重的换上了一件那日在星空下侠气夜奔的如火红裙。   红如嫁衣。   女子倾身入棺……   …… 第五百五十四章 罗袖:切莫负我   “袖儿姐,你……你干嘛!?”   大殿门口,传来一道惊呼声。   单薄裙裳火红似嫁衣的罗袖欲俯下的身子顿时停住。   她起身回首,门口处小鱼正被吓的后退了几步。   小丫头是真的有点被吓到了,刚刚袖儿姐还是和她们一样一身离女白服,怎么转眼就换了衣裳,还是一声如血红裙。   她的红衣,再配合上此时大殿内的景象。   龙棺、残尸、地板上的奇怪血图……一种小时候有听鬼故事的既视感。   小鱼又悄悄往后缩了两步。   罗袖轻声道:“救人。”   言简意赅。   但是带有些许波动的女子嗓音,还是让随时准备含泪挥别撒腿跑路的小鱼松了大口气。   是她的袖儿姐没错了。   “唔袖儿姐,你没事换什么红衣啊,吓死人了,大冷天的还穿这么薄……等等,你说救人?”   小鱼嘀咕埋怨了几句,一愣,反应过来,连忙上前。   罗袖没有阻拦,垂目看着棺内那人。   小跑来到棺前后,缺了门牙的小丫头矮矮的个头,两手扶着棺材壁沿,踮起脚尖,眼神往下瞄去。   然后,她便看清了龙棺内的景象。   看见了断臂的男子。   “袖儿姐。”小鱼抬头,板脸严肃,“你把一个男子烤熟了?”   罗袖:“……”   差点忘了,赵戎全身大面积被重度烧伤,小丫头第一眼没认出来倒也正常。   罗袖噎了会儿,抿唇重复了句,“救人。”   小鱼歪了歪头,又仔细看了看,很快便从断臂的熟悉特征反应过来,认出了赵戎:   “袖儿姐,你……你是说……这是赵公子!?”   罗袖点头。   小鱼看着外焦里嫩的赵戎,顿时有些急哭了,毕竟是那位恩人喜欢并追随的公子:   “公子他……他怎么被人烤熟了。”   罗袖:“……”   你个小丫头能换个词吗?三句不离吃。   她本来胸中还酝酿堆积起了些庄严郑重的情绪,此刻却气氛顿时被这好吃鬼小丫头给搅没了,女子有些无语。   “这……”小鱼见袖儿姐沉默,也咽下去了一些问询。   她低头,认真看了看棺内重伤的赵戎,然后又抬头,眼神瞄向袖儿姐的装扮。   再加上被她刚刚在门口i撞上的后者的行径。   “袖儿姐,你这是要把纯白寒宫给他?”   小鱼踮脚扶着高大棺壁,两手掌交叠搭在壁沿上,此时下巴轻轻搁在交叠的手背上,声音轻轻。   罗袖看了她眼,还是没说话,而是问了声外面十六位离女的安顿情况。   本是来找袖儿姐邀功的小鱼,此时却没邀功,只是轻声应答了下。   然后,一大一小二女之间,气氛一时间又陷入了安静。   “袖儿姐,值得吗?”   小丫头忽问。   她眼睛一直落在棺内躺着的烤熟公子身上,没有转头去看袖儿姐此时的表情。   赵戎虽然与小鱼想报恩的那位恩人渊源很深很深,甚至恩人与他是男女之情可舍身去死,但是在小鱼心里,朝夕相处宛若亲人的袖儿姐的清白也十分十分的重要。   她年纪是小,但是有些事却懂的不少。   虽然小丫头之前是从小生活在醉仙楼那样的烟花之地,但是正因为如此,她才愈发知道女子贞洁的重要性。   并且离人的文化,本就极重贞洁,从离地女子新婚之夜用九天寒宫花验证处子身的风俗上便可见一斑。   这其实也与千百年来根植于离地离人血脉文化里的‘明月信仰’有关,崇尚的便是冰清玉洁的神女。   所以对于离女,要不一生恪守弦乐离女的清规戒律,要不就直接托身给一人,但一生独一。   甚至听说在上古的先民中,前一种观念更加极端且普及……   所以不管怎样,小丫头不希望袖儿姐只是因为奉献才产生的一时自我感动,而贸然献上她体内那个传说中珍贵的纯白寒宫。   这对于袖儿姐,乃至于对于重伤昏睡的赵公子,都是一种不负责。   罗袖闻言,亦是没有转头。   她与小鱼一样,低头看着这个不久前大难临头却还匆匆跑来给她们送地图的‘奇怪男子’。   小鱼知道她有纯白寒宫的事情。   当初罗袖带着小丫头逃出了星子镇,在没有被那位贵人派来的人拦下之前,她们风餐露宿,无拘无束,沿着明月与大江,走了一段很远很远的路程。   罗袖竟然也与第一次出来看世界的小鱼一样,惊奇的发现她们的家乡大离原来这么大。   她曾经生活的匆匆忙忙,去往何地都乘坐便捷的云海渡船,原来匆匆忽略过的美景这么多。   二女。   一个是身份尊贵,享受过荣华富贵与极致恩宠却最后逃离的弦乐离女。   一个是地位卑下,受尽了白眼鄙视与饥饿冷暖却痴想吃鱼的天真船女。   但在每一个燃起篝火的夜晚,她们相依坐在火堆旁。   在每一个夜幕寒冷的野外,她们相拥在被褥里入梦。   竟是相处的融洽亲密,情比亲人。   也是在这段短暂却格外轻松的路途上,罗袖与小鱼都相互倾述过她们自己曾经的故事与烦恼。   因此,小鱼知道罗袖纯白寒宫的秘密。   甚至还笑语过袖儿姐会不会遇到故事书里的狗血剧情,真命天子受致命伤需要她献身解救……   只不过二女当时只是笑骂打闹,而此刻似是一语成谶,二女沉默了。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赵戎突然痛吟了声,声音微弱,却让罗袖紧张的身子一颤。   不过所幸并无大碍,随后赵戎便又没了动静,微弱的呼吸平稳了不少,罗袖松了口气。   她看了看赵戎焦黑的脸上,眉头微皱,也不知他是不是在做梦,梦里有又梦到了什么。   罗袖伸手,抿唇,用指肚认真的抚平这道皱起的眉。   她其实一直觉得他脸上最好看的,是唇与眉眼,十分英气有神。   女子一直想对他说,但是直到她走前,也没有开口,可能是觉得这话语有些容易引起误会了。   而如今再见,公子的眉眼与唇已经毁了。   说好的再见之日,浮一大白呢。   就在小鱼等待久的以为袖儿姐不会回答之时。   “有什么值不值得的。”   罗袖低头道,她用手帕轻轻擦拭着赵戎被烧成了某种带粉的肉色的唇。   小鱼抓住袖儿姐的手,正容:“可是,这是你的第一次啊,也是离女最重要的贞洁。”   她认真点头道:“我仔细看了下,赵公子的体魄异于寻常武夫,体内的生机虚弱却十分顽强,那口气不会断的,他伤势已经稳住,性命无忧,而且这里灵气充足,我们悉心照料下,给他服用灵药,让他慢慢康复,也不失为一条最稳妥的路子。”   小鱼话语顿顿,继续道:“这亦算是我们尽力而为了,尽了最大的本分。”没提情分。   往日里,经常被罗袖教导并训诫的小鱼,今日竟反了过来,小丫头用道理劝起了袖儿姐。   然而,罗袖却摇摇头。   小鱼有点急了,“袖儿姐,真的不至于此的,现在赵公子这情况又不是真像故事小说里写的命悬一线,必须要你献身才能活命。”   罗袖低头问,“那阻碍他大道的暗伤呢,他身为儒生所不能缺的端容与手臂呢……”   像是问小鱼,又像是问她自己。   小鱼沉默了。   这确实是她故意没说出来的,不想让袖儿姐觉得愧疚。   小丫头低头牵了牵衣角,然后取出了自己的小手帕,递给了罗袖,后者接过,继续擦拭起赵戎的面庞。   她手里原来那张香帕已经被擦的脏兮兮的了。   小鱼抬头看了眼罗袖,没有继续辩解什么“山上不缺奇珍异宝”、“赵公子康复以后可以从长计议消除暗伤与毁容残疾”……   她也情绪平稳了下来,摇摇头对罗袖道:   “袖儿姐,小鱼不劝你了,但是有些话我必须对你说下,你考虑完这些后,再做出决定,到时候小鱼完全支持你的选择。”   “好。”   小鱼看了看外面的古朴遗迹,先是道:“你有没有考虑过,若是‘王’得知了你失去了珍贵的纯白寒宫……她会怎样。”   罗袖头也不抬,轻声道:“小鱼,你忘了我们跟这位贵人一起去月宫的原因了……我本就不愿长留,她若对我失望,驱逐离去,自然最好,只是怕连累你……”   小鱼摇头打断:“我和你一起走,袖儿去哪我就去哪,直到有能力报恩,再回望阙洲,在此之前,我跟着袖儿姐。”   罗袖笑了笑。   小鱼却是没给她放松的时间,又道:“袖儿姐,我还没有说完。我知道你想要报答赵公子的恩情,但是涉及这种事情,除了无法回答的赵公子,你也得为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为自己……想什么?”   女子语气平静,手指却有些颤动。   小鱼摇摇头,“若是那位恩人或者其他赵公子身边的女子也有纯白寒宫,选择做此事,我绝对不会问这个问题,但是袖儿姐……赵公子已经烧成了这样,他已昏迷,没有感觉,但是你却是十分清醒的,你要承受……很多不适与痛苦。”   罗袖无声了。   那个女子少女时没憧憬过第一次的美好,不希望委身的男人英俊帅气点,至少也得是她眼里的好看不是?让第一次完美无缺,相互给予快乐,没有遗憾。   然而现在她眼前……   罗袖手里小鱼的手帕,又被擦脏了。   他脸上的伤势太重,血污太多,又些裂口甚至能看见下面的白骨。   但是她却执着的要把赵戎的脸庞擦干净些,想要……擦出些他往日的眉眼容颜。   然而这些却是徒然无功。   这是一张毁容到了丝毫认不出来的脸。   罗袖一时间脑海里忽然抑制不住的冒出些困惑。   这是他吗……这还是他吗?这还是不是她记得的那个赵公子。   或者说,她甘愿献身帮助的,是当初那个潇洒大气且有趣的赵公子,还是眼前这个毁去容貌、不人不鬼的赵公子。   两者似乎没有区别,都是一个人,但是有时候对女子而言,区别却又很大。   比如……你是喜欢他那副皮囊呢,还是被他有趣的灵魂彻底吸引。   手帕从女子颤抖的指尖滑落。   落在了赵戎脸上。   一时间,遮盖住了这张掺不忍睹的容貌。   小鱼正自顾自说着,声音却渐渐变小,“袖儿姐,虽然我还小,对这种事不太懂,但是我从小到大都在醉仙楼生活,也……懂一点点,以前有一次给某个房间送水时低头进去瞄过一眼……唔行周公之礼不就是被男子压着欺负吗,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喜欢压咱们女子身上,喊痛都不下来。”   以为懂了其实一点也没懂的小丫头皱了皱眉:“另外我伺候过那些接客的姐姐们,她们总是喜欢私下讨论客人们的美丑与什么我听不懂的能力,好像更情愿让年轻英俊的客人入房压着,唔,对了……”   她红了红脸,细声,“袖儿姐,你的纯白寒宫要使用好像也是这样吧,但是赵公子都昏迷不醒了,怎么压你呀,这……周公之礼好像无法完成,要不,要不还是算了吧。”   小鱼说完后,等了会,却不见罗袖应答,小丫头抬头看去,却见罗袖此时有些奇怪。   她低头沉默看着下方赵公子被遮住的脸,看不清表情。   小鱼轻轻唤了声,“袖儿姐。”   就在这时,那张遮住了赵戎毁容脸庞的手帕被一只手拿了起来,重新露出了下方他的脸。   罗袖温柔拿着手帕,继续给公子轻柔擦拭着眉眼与唇。   她已经有了给自己的答案。   然后……罗袖冷清孤傲的扬起下巴:   “给他纯白寒宫,与他无关,这是我罗袖自己的选择,江湖儿女,快意恩仇,管他个容貌美丑。”   小鱼一愣,看着十分侠气豪爽的袖儿姐。   又想起那一夜在星子小镇罗袖带她离去,侠气素心的背影。   当时也是这一袭红裙。   语气骄傲爽快内心却是另一番滋味的罗袖微微侧目,避开了小丫头直勾勾的眼神。   片刻后,小鱼边嘀咕了句“袖儿姐怎么还是这么帅”,边小脸郑重严肃起来,朝她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了。   小鱼转身,朝门口跑去,“袖儿姐,我支持你的选择,我去给你看门,加油呀,一定要把赵公子救回来!”   这丫头。   罗袖唇角轻扯,“不许偷瞄。”   小鱼脚一歪,差点一个踉跄,“……”   很显然,袖儿姐好像记住了她偷瞄醉仙楼客人的‘黑历史’。   “刚刚不是走神没在听吗……”   小鱼嘟囔了句,啄米似的点点头,欲走。   罗袖:“另外还有……”   小丫头好奇回头。   那个站在棺内的红裙女子轻昂臻首,勾唇清脆道:“是我压他才对。”   语气傲娇。   门口,小丫头一愣。   不应该是被压才算是完成那事吗,怎么是袖儿姐压赵公子啊?   只懂一点点的小鱼总觉得是哪里有点不对劲,和她已有的单纯认知有巨大冲突……唔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奇怪。   她小小的脑袋藏着大大的疑惑走了,关上殿门,让袖儿姐安心压人不对,救人!   小鱼点点头,认真看起门来。   大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罗袖收回目光。   她的裙红如嫁衣,仰望头顶穹顶星空,眼神有些奇异光彩。   “公子,这厢有礼了,妾身清白女子,只托良人。”   有女子忽道。   她取出了一朵洁白无瑕的九天寒宫花。   咬指滴血。   血滴滑过花瓣,没有玷污丝毫,花瓣依旧雪白无间。   是纯洁处子。   “公子住嘴,勿花言巧语哄我。”   罗袖微微侧耳,似是在倾听着什么,唇角翘起。   “公子松手,不可如此轻薄。”   女子微笑,轻解罗裳,嫁衣红裙至精致圆润的肩头起往下滑落。   大殿内静谧无比,只有她一人孤身站立,自言自语有些诡异。   而此时,殿内又添了一幅画卷,又是有些熟悉的极简留白构,雪山云飞绝,万径人踪灭,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雪,其中有一座高耸夺目的纯白寒宫屹立里面似乎居住着圣洁的神女。   “公子住手……”   女子弯腰俯身,抬腿,跪坐在赵戎身子的两侧,坐在他了的身上。   “公子莫要过分了……”   一只玉手扯去了下方那件早已被烈焰烧的褴褛破洞的儒衫。   “公子……”   她伸手轻柔抚摸着赵戎焦炭似的脸庞,指肚又小心翼翼的揉着他没了眉毛与睫毛的眉眼。   女子望着他,眼波温柔。   她蓦然有些羞涩了,眼神鹿似的躲了躲,轻声:   “公子……吻我。”   女子两手捧住这张沉睡的‘恐怖’脸庞,毫不在意,害羞的低头亲吻他不像唇的两瓣唇……   小脸更红了。   良久。   她抬起头,唇齿间皆是血。   女子喉咙处轻鼓,咽下满嘴沾染的血。   咬着红唇,微微喘息着,呼吸了会儿空气。   “公子!”   她一声情动娇呼,又忍不住低头,用血红的唇连续轻啄着他的眉眼,她现在也喜欢着的眉眼。   再然后。   罗袖直起身,粉舌舔了舔被染成黑红的朱唇,嘴里全是他焦黑血肉的味道。   此时,她乌发漆黑,披散在雪白干净的美背上。   浑身洁白如初冬的大雪。   与下方浑身是黑焦血污的赵戎,形成十分鲜明的对比。   最后,龙棺内,‘雪白女子’凝视着‘漆黑男子’,眼眸怔怔:   “公子……切莫负我。”   轰隆——   龙棺的机关启动,棺盖缓缓关上。   遮挡了棺内的景象与女子娇躯伏下后的动作,只不过在棺盖彻底闭合到无缝之前,“咿呀……公子欺负人!”   “……”   厚重的龙棺将一切声音屏蔽,大殿内重又恢复了安静……   ……   归其实已经醒来一段时间了。   只是状态有些虚弱。   它从‘伏矢’里借来的斩杀魔龙的一剑,消耗了剑灵好不容易积累的魂力。   不过虽然精神焉了吧唧的,状态低迷,但是刚刚罗袖与小鱼的对话,它还是全都收入了耳中。   归认出了罗袖,正是那一夜在星子小镇被赵戎‘放生’的有趣离女。   并且拥有十大神炉之一的纯白寒宫的部分药力。   所以剑灵对她记得挺清楚的,甚至当时还准备唆使赵戎把这个离女养起来,获得纯白寒宫,回头再去配合它记忆里一种能够在濒死之时瞬间拔高宿主修道天赋的逆道神药。   它与能‘满血复活’的纯白寒宫搭配,简直精妙绝伦。   只可惜,某个笨蛋直接放走了罗袖。   不过这个离女的纯白寒宫血脉好像不太精纯,药力达不到完整的传说中的纯白寒宫,无法修复破碎丹田、受损灵台心湖这些修道根基,配合不了那个逆道神药。   所以归倒也没惋惜太久,骂了句某人,便将之抛掷脑后了。   只是它怎么也想不到,今天竟然在皇陵里又遇见了这个有趣离女,而且某人也正好重伤濒死。   “不愧是你赵戎,桃花运本座愿称呼你为历代剑主最强,哦,难怪你小子天天囔囔着要改名桃花剑主,命犯桃花,没完没了了是吧。”   心湖里,紫衣剑灵身影虚幻,精神低迷的吐槽了句。   不过它并没有佩服赵戎是放长线钓大鱼。   因为……   “你他娘的要是早点听赵芊儿的,在星子小镇采补了她的纯白寒宫不就完事了,说不定还能作为之前和那个老畜生厮杀时的底牌,满血复活一次,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狼狈,肉身上撒点孜然和辣椒都能当烤肉下饭了……”   剑灵累了,已经无力吐槽某人了。   不过眼下,它见外面那女子似乎要主动送上菜……不对,送上纯白寒宫来,剑灵立马打起了些精神。   “不是吧,赵戎都烧成这样了,都不嫌弃?还要上?”   归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真是的,也不知道这家伙有什么好的,让你们这些女子一个个都……”它嘴里是这么说着,但是刚恢复一些的魂力神识却是悄悄探出了眉心轮,向外面瞧去。   归觉得它有十分尽义务的在剑主昏迷的时候给他把风。   不过下一秒,正暗暗点头被自己的恪尽职守略微感动的归,便把魂力神识猛的缩回。   就像一只受惊的鹿。   因为它又看见了漆黑的棺内,那头在心渊曾经被它斩去的狰狞魔龙再显。   “……???”   这河里吗?   不过很快,骂骂咧咧的紫衣剑灵便反应过来了一些。   “等等,本座有点懂了,这些恶蛟的力量本源是龙气与欲望,它们吃下了龙气里的欲望恶念和赵戎心底的负面情绪,所以。”   所以不久前那只在心渊诞生的魔龙,全方面在给予了赵戎强大的肉身力量。   是全方面!   因此负面情绪影响了肉身,只不过当时赵戎在与秦简夫绝境厮杀,心里被杀戮填满没有心思顾及这些。   剑灵不禁陷入了沉思。   所以简而言之就是魔龙死了,但没完全死。   心湖里吃恶蛟的狰狞魔龙,它已经帮赵戎斩杀了,现在还有一条魔龙在外面复活。   “……”   它觉得剩下的这条它斩杀不了,这剑术本座不会,恩,是本座太弱了,还是让女侠来吧。   听见外面动静心湖里,紫衣剑灵点点头,表情严肃,然后神识外探观摩学习。   良久。   心湖内,紫衣剑灵正以学习剑术的心态,侧目用心的观摩着一场焦灼恶战,恩,是各种意义上的焦灼。   它轻叹一声:“没想到焦了也能行,不愧是你啊桃花剑主。”剑灵十分佩服。   此时,罗袖女侠正在黑暗与新的魔龙对峙。   桃花剑主处于昏迷状态,只能给女侠提供精神上的支持。   但是女侠勇敢坚毅,誓要降伏魔龙,救出桃花剑主。   魔龙抬首,猛然扑来。   女子一跃,身子翻起,当先骑在这只魔龙背上,居高临下,骑背战斗,占据优势,同时气势不坠!   死死压住这条桀骜不驯的魔龙。   只是魔龙狡猾,似是龙背上倒刺与疙瘩极多,如同锯齿一般。   寻常人难以驾驭。 第五百五十五章 罗袖降魔龙   “呸呸呸!污了本座的眼!”   紫衣剑灵羞愤欲绝,“都快死了怎……怎么还这么精神?”   不过很快,骂骂咧咧的它便反应过来了一些。   “等等,本座有点懂了,这些恶蛟的力量本源是龙气与欲望,它们吃下了龙气里的淫邪恶念和赵戎心底的负面情绪,所以……”   所以不久前那只在心渊诞生的魔龙,在给予赵戎强大的肉身力量,让他体魄入品的同时,也被一些特殊的负面情绪影响了肉体,所以某些地方格外精神,同样的到了‘心湖魔龙’的变态加持。   只不过当时赵戎在于秦简夫厮杀,心里被杀戮填满,没有心思顾及这些。   剑灵不禁陷入了沉思……   所以简而言之就是,魔龙死了,但没完全死。   心湖里的魔龙,它已经帮赵戎斩杀了,现在还有一条邪恶狰狞的魔龙在外面盘桓。   “……”   归无语了会儿。   它觉得剩下的这条狰狞庞大的魔龙它斩杀不了。   这剑术本座不会。   恩,是本座太弱了,还是让外面那位女侠来吧……   听见外面激烈的战斗动静,心湖里,紫衣剑灵点点头,表情严肃,然后……神识外探,观摩学习去了。   学习使人进步。   谁说的来着?好像是我家这位‘桃花’剑主……   此时,龙棺内,桃花剑主与罗袖女侠正在黑暗中合力铲除巨大狰狞的魔龙。   只不过桃花剑主是昏迷状态,只能给女侠提供精神上的支持。   但是女侠勇敢坚毅,誓要降伏魔龙,救出‘桃花’剑主。   魔龙抬首,势大力沉。   女子身子一翻,当先骑在这只魔龙背上,居高临下,骑背战斗,占据优势,同时气势不坠!   死死压住这条桀骜不驯的魔龙。   只是魔龙狡猾,似是龙背上倒刺与疙瘩极多,如同锯齿肉勾一般。   同时因为不久前被烈焰波及过一些,魔龙身上有些部位焦黑像烧火棍,然而这丝毫不影响它的凶猛程度。   寻常人难以驾驭。   女侠忍着吃痛,骑在魔龙上面,就是不下来,她知道,痛这种东西,只要忍过这第一次就好,到后面就会慢慢适应了,甚至还会享受起这疼痛。   “啊……怎如此凶恶。”   女侠面色沉重了些,觉得是时候用秘密绝招了。   那便是。   神秘的纯白寒宫。   她要把魔龙引入纯白寒宫中,利用寒宫的地形优势、狭小空间,与它天然对魔龙的克制约束,到时候她再猛然发力!   而且时间拖得越久,它便越容易就招。   可谓是集齐天时、地利、人和,一起彻底制伏这条魔龙,将其斩杀!   心中有了决定,女侠暗暗咬牙,忍住痛楚。   她先是示敌以弱,骑在魔龙身上,假装体力不支,屈服于它,女侠似是屈服的摇摇晃晃,任由它嚣张的横冲直撞,走了很多弯道。   然后趁机将其引入一条去往纯白寒宫的正确道路上,让魔龙一路耀武扬威的直冲上前。   第一次与女侠斗智斗勇的它,此时主人不在,只有懵懂的意识与冲动,哪里知道女侠‘险恶’。   魔龙第一次在没主人的情况下欺负女侠,自以为已经让她求饶,于是愈发耀武扬威起来,受到侠女温柔下来的指点与扶正,自以为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小小侠女还想困住它?   于是便笔直往那条它所不知的康庄大道冲去。   它哪里知道侠女大姐姐狡猾很坏,即将等待它的是某个悲惨命运。   名为纯白寒宫的罕见秘地外,可谓是寸草不生,人迹罕至。   魔龙至迟,啥也没想,一头冲撞向寒宫紧密的大门。   野蛮冲撞,速度与力道极快。   砰——!   沉闷一声。   大门洞开了一些。   但是宫殿大门还是没完全打开,毕竟这里之前不知紧关了多少年!   此举也让侠女疼痛娇呼,因为她就在魔龙背上,它的冲击波及到了她,“唔轻些你……你慢些!”   只是魔龙眼下正是天下地下唯我独尊的狂暴状态,它的主人桃花剑主昏迷不醒,那里会听身上一个妄图压它的小小侠女求饶。   魔龙受到大门的些许阻拦,狂吼一声,不信邪再一次野蛮冲撞而去。   罗袖女侠暗暗嗔恼,不过却也拿它没办法,她心中暗暗势思量,让你野蛮乱撞,等会儿有你好果子吃。   因为话虽说如此,但是她也有点忐忑,毕竟是第一次亲自来降伏魔龙,之前都只是道听途说而言,女侠也不确定她的计划行不行得通,特别是对于这么一条体型和凶恶程度远大于同类的魔龙。   此时,伴随着魔龙的第二次冲撞,纯白寒宫的殿门又洞开了很多,隐隐可见其中的绝美风景,里面似乎有一片粉色的事物,并且绝不缺水。   恩,仔细看,里面是粉色的鲜花与浇花用的一座座水池。   伴随着耀武扬威的魔龙即将到来的第三次冲撞,它的背上,对它无能为力的女侠的眼角也噙上了些泪。   好像是委屈的泪。   她眼角晶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可能……是埋怨桃花剑主没有与她一起来降龙吧,是个伤她心之人,把烂摊子丢给她一人面对,太欺负人了。   只是这泪水中唯独没有后悔。   是……情愿的。   终于,寒宫的殿们,迎来了今日魔龙的第三次全力撞击!   纯白寒宫的禁制皆碎,大门洞开。   凶恶狰狞又有些焦黑的魔龙长驱直入!   龙背上,女侠猛然仰头,娇弱的长吟一声,用力仰头似是因为被魔龙载进去时,避开殿门的顶框撞到头。   而悠长娇吟是被吓的,毕竟魔龙速度太快了,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   因为魔龙的初次闯入,纯白寒宫一阵天摇地动,震颤不已。   今日之前,寒宫似乎独立世外已久,里面处于为开荒的状态。   所以魔龙进入的感觉也不太好受,可谓是古文中的:从口入,初其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寒宫内,美景一片。   粉色的鲜花野蛮生长,遍布了寒宫各处,让这儿成了一片粉嫩色的天地,鲜花的海洋。   对了,还有随处可见的水池,让种植这些鲜花的土地十分肥沃,水份极多,似乎随便捏了捏泥土,就能有一手心的水迹。   可谓是世人眼里的风水宝地,十分罕见。   然而凶悍狰狞的魔龙才不管这些,它进来,是因为要怎么没有什么是它冲撞不开来的,即使是铜墙铁壁也不行,即使是这座圣洁且紧闭的秘地也不行,它要闯就闯,休想拦它。   这便是魔龙失去主人后的懵懂意志,可谓是十分霸道。   而侠女罗袖已经有领略了,此时她深呼吸一口气,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清泪。   该她开始反击了!   与开始适应寒宫大殿内狭窄却肥沃环境的二愣子魔龙一样,罗袖也已经适应了魔龙的凶恶与环境的坚难。   女侠不畏疼痛,挺直纤细腰杆,后背雪白,弧度柔美,此时秀发又如瀑披下,伴随着横冲直撞的凶恶魔龙,她扶着黑暗中的墙壁或者一些其他东西,在龙背上颠倒起伏,好一阵颠簸,一副标准的侠女骑龙图。   秀发披散,背上三千青丝如瀑,正一跳一跳的,宛若跳动的黑夜精灵。   这一幕十分美丽。   她纤腰越来越弯,雪背却越来越直,展现了女侠顽强的毅力,她绝不屈服!   而魔龙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妥,似是中计。   它这时才反应过来这处名为寒宫的大殿,越往深处,空间越狭窄,让体型硕大的它难以有腾挪辗转的空间!   没法像刚刚在外面那样随意横冲直撞了。   魔龙一声怒吼,像是感到了中了女侠的计谋,这被它视为最大的挑衅,性子狂暴的它哪里能忍!而现在若是直接脱身出殿,又是示弱害怕的表现。   魔龙的骄傲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它可是同类中体型与凶悍方面的佼佼者。   所以。   那就……一往无前!   魔龙浑身煞气外溢,微微往后缩了下身,积具力量,然后……猛然前冲!   让骑它身上的侠女情不自禁娇呼一声。   魔龙一往无前!   一路上,粉色水嫩的鲜花纷纷被碾压成泥,一处处水池水花四处飞溅!   一时间寒宫内凌乱不堪。   魔龙所过之处,摧枯拉朽,留下一地残花断柳。   而龙背上,某个女龙骑士亦是被冲击波及,身形摇摆不稳,咬唇坚持。   这时,无法无天的魔龙来到了寒宫内第一道阻碍。   然而说是阻碍,但是却只是一道粉色的纱帘罢了,薄薄的一层,十分脆弱,却拦住了更深处的风景。   魔龙哪里会怜惜停步,冲势不停,直接摧枯拉朽的彻底洞穿了这层‘窗户纸’,像是获得了进入寒宫大殿最深处的通行证……唯一的通行证,只会给予一人的通行证,亦是它征服寒宫的荣耀象征。   魔龙身上魔焰大涨,即使它灵智懵懂,但也隐隐意识到做了一件十分荣耀得意之时,成为了寒宫的主人,而接下来,它要彻底深入,探索这座传说中的纯白寒宫,将之征服。   女侠流血了,似是受伤了,但神色有片刻的恍惚,旋即又坚毅起来,她骑在魔龙身上,开始浴血奋战! 第五百五十六章 他从寒宫来   罗袖决定要开始要夺回主动权,毕竟这是她的地盘她最了解。   她开始主动施展起曾经在乐坊司学过一些的降龙之术。   首先,便是耗尽魔龙的体力,像熬鹰和征服烈马一样,它再凶恶再庞大,也有力歇之时。   而她要做的,就是骑在它背上不下来,并且想办法磨耗魔龙的精神,榨干其最后一滴体力。   她要支撑了下来。   因为她觉得,魔龙越是狂暴,便离被她彻底降伏越近。   这便是,欲使其灭亡,先使其疯狂。   罗袖咬牙,努力坚持,并时不时的找机会反攻。   而魔龙也被怒火烧去了理智,竟然没意识到她是诱敌深入,竟还丝毫不停的继续深入纯白寒宫。   越来越深入,越来越深入,即将来到寒宫大殿的尽头!   它身后的所过之处。   此刻是漫天的花瓣。   铺满地面的粉色花泥。   再伴随着滔天的洪水,淹没了整座寒宫大殿。   可谓是一片狼藉。   关于魔龙的破坏性这一点,侠女罗袖最有体会,它的庞大凶恶狰狞,只有她最清楚。   此时虽然魔龙中计,一点也不退缩的长驱直入,但是女侠还是在气喘吁吁之时,暗暗吃惊它的恐怖。   竟让她有时候隐隐生出些无可奈何的无力感,饶是她修士体魄的身子骨,都快被震散架了。   不过很快,女侠重新振作起来,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血红的俏脸上满是坚强之色。   她纤细的腰肢重新直挺起来,继续手持缰绳,御起了魔龙,她两腿紧夹魔龙的庞大身躯,骑在它身上,主动颠簸驾驭,好一位侠气十足的女骑士。   魔龙亦是不甘示弱。   势大力沉,想要撞塌整座宫殿。   与背上欲降伏其的女侠斗智斗勇起来,相互消耗着对方的体力。   这是一场比拼耐力的厮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也不知这场战斗已经进行了多久,却仍在继续。   注定是一场罕见恶战。   不多时。   魔龙觉得自己中计了。   它虽然没啥理智,只有原始的冲动,但是眼下它被这座寒宫大殿深处狭小到堪堪容身的空间束缚。   已经。   动都不能动了!   也没法朝左右横冲直撞了。   比刚刚的情况还要凶险狭窄。   傻子都知道现在处境不妙,这不是中计是什么。   可恶,竟如此阴险狡滑!   狰狞魔龙发出不屈的怒吼:你是不是玩不起?   然后罗袖女侠并没有心思回答它,妾身狡滑?明明是你最蛟滑才对!   她此时与魔龙一番比拼毅力与搏斗,终于将狰狞凶恶的魔龙成功引入了宫殿深处。   接下来,便是让魔龙枭首!   这座大殿的最深处。   没想到又是一番世外桃源般的美丽景色。   花海无比繁华茂盛,一朵朵粉色的鲜花拥挤在肥壮饶沃的桃源里,生长的十分滋润,比之前经过的一处处花田都要富饶十倍!   是一处膏腴之地。   名副其实。   同时,环境里弥漫着水气,空气湿润且温暖十分适合鲜花生长。   丝毫不亚于仙家修士们嘴中的仙山福地。   此时放眼望去。   密密麻麻的水珠都悬挂附在花海的每一片花瓣上。   宛若野外清晨的朝露。   只是这片桃花源似的美景。   下一秒便要不复焉存了!   女侠腰背笔直,却被甩的摇摇晃晃。   她体力不支。   魔龙怒吼了一声。   虽然它体力已经同样有些不支了。   但是依旧保持着昂扬的斗志。   这是它的种族天赋。   也是。   它最后的骄傲!   魔龙竭力冲撞,闯入这片沃土。   终于。   抵达了这片花海的尽头。   而身后。   放眼望去。   是狼藉一地的枝折花落。   一片片花瓣被魔焰滔天的巨龙身躯给碾压成了花泥。   又合着清晨的清澈露水混合成了花泥之水,就像下雨天,车轮下的淤泥一样。   可谓是:   寒殿花海边,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意境十分贴切。   从前她确实是无意苦争春,然而眼下所为,群芳们若是知道了,一定很妒。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了。   眼下,一人一兽可供腾挪的空间狭小,愈发难以施展。   然后魔龙之所以为魔龙。   就是因为狂暴疯魔。   它直接一记神龙摆尾。   欲彻底震碎这座摇摇晃晃的深宫大殿。   然而这大殿墙壁也不知道是何材质,韧性扩展性等等都极好。   哪里是它能轻易毁去的?   疯魔的恶龙的背上,正义女侠疲惫不堪,身子骨都快被颠簸散架了,但是她毫不掉以轻心。   见此前所想的目的与方法都已经达到。   已经借用殿内狭小的空间束缚住了傻凶傻凶的魔龙。   罗袖擦擦鬓角的汗水。   她将如瀑的三千青丝挽起成简易的妇人鬓,有些憔悴笑了下,开始施展起了屠龙剑术。   其中要点就是,在故意的操纵下,让魔龙撞向四周的墙壁。   慢慢消磨体力,耗尽它的野性!   女侠辗转腾挪,与下方的魔龙周旋着。   并且总结出了不少‘熬龙’的要点。   这也与凡人猎户的熬鹰一样。   重要的是‘熬’字。   就是要调养、驯化。   都是同理。   吼——!   此前魔焰烈烈的魔龙,又一次撞上墙壁后,晕晕熏熏。   它终于意识到处境的不对劲,真正体会到了生活的毒打,背上这个女子简直太坏了,虽然憔悴虚弱无比,但是她就是赖在它身上不下来。   魔龙觉得自己都要被玩坏了!   它怒吼一声,陷入了彻底的狂暴之中。   魔龙不甘,明明它这么勇!   结果却被以柔克刚,所有的力道都像是撞上了棉花糖,被正义女侠一一化解。   它龙躯大震。   要发起最后的冲锋!   这是。   最后的骄傲。   咬牙坚持与魔龙比拼体力的罗袖,亦是神色醒了些。   此刻她的体力就像海绵,已经快挤出了最后一滴水。   到了油尽灯枯的情况。   但是察觉到魔龙临死前的最后反扑后。   女侠还是咬牙抿唇。   一缕额头垂落的青丝正好被夹在她的粉唇间,再配合上苍白中带着淡粉的面色。   坚毅的惹人怜爱,宛若故事书中勇斗恶龙的女战士,只为救出王子。   魔龙来到了大殿的尽头,前方是一面看起来无比厚重难破的墙壁!这儿似乎就是这座寒宫大殿的最深处了,然而积聚力量进行最后一击的魔龙,却是不信邪!   没有什么墙壁能拦住它!没有~   既然这女侠如此阴险狡猾,施展了请君入瓮之计,那么它就将计就计,撞穿这座大殿!前面没有生路,也要顶撞出一条路来。   而此时,似是察觉到了魔龙即将同归于尽的意图,它要撞塌这座大殿,一起螺旋升天!   “不要!”   罗袖脸色变了变,只是此刻虚弱,已经然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见摧毁大殿。   魔龙置若罔闻。   视死如归!   它低吼一声,挤出全身所有剩余的体力,积聚到坚硬的龙首,全力一击撞去,誓要开出一条生路。   结果是,它成功了。   寒宫大殿尽头的墙壁,轰然洞开!   被它撞穿了,一块块碎石被震落下来,然后露出了后面的……崭新的宫殿。   这里面竟然还别有洞天!   估计也只有魔龙这么凶悍庞大的魔物才能这般‘通关’这座大殿了。   然后胜利了的它,却是已经没有机会细细体会了。   罗袖含泪挥剑,浑身颤栗着向龙首斩去!   “吼——!”   魔龙不屈哀鸣一声。   枭首了。   而女子也是被它龙角挑起。   一甩。   重重升上了天。   空中她仰首长吟,然后却又重重落地。   女侠摔的重伤。   晕死了过去。   一时之间没了生息。   而魔龙穿过了洞开墙壁的庞大狰狞龙首,先被卡住脖子,后又中了女侠的倾力一剑,也彻底闭目,倒在了这座崭新秘密的宫殿前。   最后,魔龙吐血不已,身躯抽搐,炙热滚烫的魔龙之血飞飙,溅满了四周的大殿墙壁。   血流成河。   这一战,可谓是两败俱伤双双升天。   这一战,没有能站到最后的真正赢家。   两位强大存在,都战斗到了最后一滴血。   此时。   也只有那灌满崭新后殿的腥鼻龙血,才能隐隐述说些不久前女侠恶战魔龙的英勇。   重伤的她。   “赵公子。”   意志模糊之际。   柔柔呢喃他的名字。   一切尘埃落定。   庄严肃穆的大殿内。   一座高大神秘的龙棺静静屹立。   从穹顶处往下看去。   龙棺位于一个血圆与一个血色六芒星的中央。   而大殿四周的墙壁,有大离最精湛的壁画工匠刻画上的九天奔月图。   这一幕幕,宛若又某个神秘的仪式真在举行。   而情况。   也确实如此。   龙棺内。   罗袖在无比虚弱喘息之余,抽出了那柄锋利文剑。   她脸上带着凄美的笑,用剑锋将赵戎的喉管割破!   喉内的鲜血疯狂涌出。   男子濒死。   刹那间。   有一座在离地传说里十分罕见的纯白寒宫。   悄然打开了。   来自太古神话中的九天明月化为了‘水’从女子娇躯深处那道属于先民的血脉之中,缓缓流出。   浸没了相拥的二人。   龙棺盛满了一棺的乳白月魄。   纯白无暇。   就像在离地伴着每一代离女们入眠的童谣里的月。   一切,都静悠悠。   龙棺中。   有公子。   白骨流光,祛腐生肌,断臂重铸……   剑眉入鬓,唇若涂脂,肤如冬雪……   他脸庞白皙,黑发如绸,颜如冠玉,风逸……俊朗。   某刻棺内,有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抬起,放在了身上气息柔弱却颊若桃花的女子雪背上。   英俊公子搂住了她。 第五百五十七章 先生?还是姐姐?   皇陵地宫,一座无比崭新的大殿内。   气氛陷入了一片死寂。   肩头悬浮紫剑的秋眸佳人。   抱着一根断臂的桃花眼少女。   还有,眼眸雪白,有快哉风萦绕衣摆的大胸女先生。   面对大殿内空无一人的崭新布置。   三女之间,空气有些凝固。   赵芊儿啊了啊嘴,最后还是死死咬唇,低头,没有爆发胸中郁结的那股有些失控的情绪去质问小姐和朱先生。   怀中的断臂,似乎是感受到了少女臂此时紧搂的力道。   鲜血不住的滴落成串,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一旁,赵灵妃俏脸紧绷,在第一时间猛转螓首,清眸直直盯着大殿中央的那座巨大龙棺。   而朱幽容道反应亦是与二女不同。   她身形转瞬出现在正殿通往后殿的那条墓道前。   此时,这里原本特意没被她与高瘦老者转移走的碎石堆,已经被人清理掉了。   而朱幽容记得,当时他们神识探查到了后殿里面有一群弱女子在,当时只道是被关入皇陵给人间帝王陪葬的可怜妃子。   然而现在看来……   朱幽容低头看了看地面隐约存在的脚步痕迹,旋即抬首,脚下快哉风一卷,身形再次消逝。   几乎是同时,不远处的偏殿内,儒衫女子身影忽然出现。   她雪白寒冷的眸子扫视四周……   稍息,正殿内的赵灵妃与赵芊儿几人便见到朱幽容空手返回,她眉头依旧凝皱。   疑云难散。   气氛又静了静。   小芊儿嗓音沙哑开口:“小姐,朱先生……戎儿哥呢。”低头。   赵灵妃闭眸,深深呼吸了口气。   朱幽然也感受到二女有些不对劲起来的情绪。   她沉吟:“不久前,子瑜就是在这座大殿,我亲手扶着他躺靠在龙棺上的……就是这儿。”   她走到干净的龙棺前,指了指一个位置,低声道:“我怀疑……这事是与旁边的后殿里那些被关押的女子有关,她们……也不见了。”   朱幽容随后又给二女解释了下后殿那些女子的事情,与她所知道的情况。   “但是按照现在这些迹象来看……如果是这些现在看了身份存疑的女子,抢先把子瑜带走了,那么这座正殿如此崭新,没有丝毫痕迹留下,有些不符合常理。”   朱幽容雪眸眯起,“而且正殿外,没有任何她们离去的迹象……她们这么多人,且还要带上重伤流血的子瑜……”   “就像是在这座大殿内凭空消失了一样。”   她沉声总结。   小芊儿站在原地,垂首安静无比,只是袖下的粉拳已然攥起,微微颤抖。   把重伤的戎儿哥独自丢在这里……还在他身边留下了陌生女子这种不稳定因素……   小芊儿现在很想很想对这位朱先生说一些话。   然而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来,按在了欲抬首的赵芊儿手上。   是同样安静的赵灵妃。   她提前拦住了自家丫鬟。   把小芊儿轻轻拉到了身后,然后转头朝朱幽容点头道:“多谢朱先生。”   朱幽容忽然有些心虚。   她脸色歉意的解释道:“灵妃姑娘芊儿姑娘,我……”   赵灵妃却是摇摇头,打断她解释,眼帘低垂道:“没事朱先生,你已经尽力了,作为师长……你对子瑜做的已经够多的了。”   朱幽容身子顿住了。   若是此时来此的不是这具雪眸元婴,而是肉体真身,那么此时便可看见她闻言后微缩的瞳孔与略僵的花容。   这位子瑜青梅竹马的正室娘子刚刚所说的后面这句话,听着像是安慰,但却又像是……   “灵妃妹妹,对不起,当时玉璧的灵气耗尽,我不得不先散去投影……”   往日娴静优雅的书院女先生此时有些慌急的解释了起来,连‘灵妃妹妹’四个字都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可能是因为她潜意识不怎么喜欢与子瑜和他身边女子们存在辈份之差吧,毕竟她也一直与子瑜以‘知己道友’的关系相处。   朱幽容对心里的这个想法,就是这么自我解释的。   然而此时她却是不小心说出了口,她立马停住嘴,也意识到了有些不妥。   可是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眼前,正转身的赵灵妃蓦然回头。   “朱先生。”   三个字。   语气有一些重。   朱幽容喊她妹妹,她却没唤朱幽容姐姐。   赵灵妃才不做任何人的妹妹呢。   她才是姐姐,而且还要看她当时的心情好不好,愿不愿意点头同意一个妹妹……   “您已经做的够多的了,我与芊儿代替夫君,感谢您,让您劳心了,至于接下来,就让我和芊儿来吧。”   赵灵妃后面的语气缓和了些,似是刚刚三个字的重音只是情急之下不小心喊出的。   她侧目,示意道:“芊儿。”   小芊儿沉默了会儿,前进一步轻声道:“多谢,朱先生。”   朱幽容呼吸微窒。   此前一直很好说话的赵灵妃,还有不久前还隐隐帮她解释过的小芊儿,此刻给了她很明显的排外与隔阂感。   让她一时间成了外人。   这明明是朱幽容的一具没有心脏的雪眸元婴分身,然而此时她却突然感觉到心脏狠狠的抽搐了一下似的。   也不知是不是书院内那具真身的心脏在同时痛。   子瑜重伤失踪让朱幽容满胸充斥着自责与心痛。   宛若被钝刀割心。   朱幽容闭目深呼吸一口气。   “恐怕不行,灵妃姑娘,芊儿姑娘。”她忽道。   赵灵妃与赵芊儿身形一顿。   不远处,正在摸着下巴考虑某事的李白也不禁侧目看向这个书院大胸女先生。   “我是代表书院来的,这次子瑜出事,也有书院的一部分责任,我代表全院师生,一定要找到子瑜,把他完完整整的带回去。”   此刻,朱幽容面色已经平静下来,朝二女认真道。   她终究不是胆小‘从心’的苏小小,遇到占有赵郎的‘高阶猎食者’就委屈的跑呀跑或者含泪装傻卖萌。   她是朱幽容。   儒家第一等士,林麓书院受士子学子们喜欢追捧的兰花先生,也是……子瑜知心的书法道友。   她,其实也可以是‘高阶猎食者’……   此刻,朱幽容与赵灵妃目光对视。   此时的气氛有些不对劲起来。   甚至有些……紧张。   至少吃瓜的李白是这么觉得的。   其实他一个打光棍的大老爷们,也没能看出些什么二女之间交锋的火花。   但是抱剑汉子总觉得总觉得小姐和这个书院大胸女先生刚刚的话语,好像是话里有话,在相互试探过招什么的……   欸,女子之间的曲曲绕绕本就曲折难猜,更何况还是涉及到了同一个男子的争夺,那复杂程度就简直是呈几何数往上增涨,而也确实是成为了世间大多数男女情爱故事书里的主要故事情节,丰富多彩可想而知。   李白感慨一叹,感觉有点伤脑筋。   这还是那个臭小子不在呢,程度都这般激烈……汉子嘀咕一句。   而此时,似乎是也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妥。   “灵妃姑娘。”朱幽容露出诚恳面色,温婉清脆道:“现在找子瑜最要紧,我们目的相同,都是为了子瑜好,现在多一个人多一分力,有什么事……回头再说,不要再耽搁了。”   赵灵妃安静了会儿。   然后点点头。   只是在转头前,她眼神有点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朱幽容。   儒衫女子说完正抬起玉手,将散落的一缕秀发撩到了而后,展露出了弧线柔美的半边侧颜。   朱幽容朝她温婉的笑了下。   赵灵妃好像……感受到了,某种……同类的威压气质。   虽然只是耽误了一小会儿,但是众人不敢再耽搁,操心起了寻找赵戎的正事。   而刚刚的风波,除了情绪喜欢外化挂在脸上的小芊儿外,赵灵妃与朱幽容宛若什么事没发生一样。   朱幽容道:“再检查一遍大殿。”   赵灵妃点头,突然主动朝大殿中央的巨大龙棺走去。   朱幽容与赵芊儿快速检查起了大殿内的其他地方。   赵灵妃直接打开了龙棺,她从刚刚进来去,便总感觉这座龙棺内似是有者某种事物在隐隐吸引着她。   而看其他人面色,好像没有这种情况,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觉。   赵灵妃打开棺盖后,只见里面有一只小鼎。   青铜材质,方形,四足双耳。   除此之外,空荡荡的。   本该装有人间帝王尸骸的龙棺内,却只装了一只奇怪的青铜鼎。   属实奇怪。   赵灵妃秋眸微缩,忽然伸手。   她忽然生出了一种伸手触摸此鼎的冲动。   这股冲动很淡,却有着一种本源的吸引。   就像是从儿时起便埋藏在梦中的一声模糊的呼唤,在长大后的某个夜里失眠发呆时突然记起。   其实从赵灵妃来到大这座祭月山起,便已经有了这种感觉的苗头了。   只是之前她一颗芳心全是挂在了夫君身上,没有去理会这些。   而眼下,她站在棺前低头,有一只青铜鼎,就静静趟在空旷的棺内。   就近在咫尺。   赵灵妃鬼使神差的手指探去,中指与食指并拢而成的两指,快要触碰到鼎身。   “小姐,我想……我好像知道咱们家姑爷在哪。”   赵灵妃一醒,略惊,手指骤然缩回。   最后,她还是没去触摸棺内的小鼎。   大殿内,赵灵妃三女回首看去,是李白。   这个一直被她们忽略的抱剑汉子。   此时他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古怪。   三女微怔。   赵芊儿:“小白叔,你知道?快说啊!”   赵灵妃:“速速说来!”   朱幽容:“此话怎讲?”   李白身子微微往后仰,眨了下眼。 第五百五十八章 三女救夫   正殿内。   ‘小透明’李白被小姐、小芊儿还有朱幽容的目光同时瞪来。   饶是脸皮厚的他,也有点小紧张。   毕竟一个不慎,在赵戎的事情上说错半个字,就有可能被她们‘一拥而上’给生吞活剥了。   李白点点头。   没看见她们刚刚自己人都差点要打起来了吗……   对于这一点,他蛮确定的。   此时,众女的目光压迫下。   李白悄悄瞥了眼熟悉的龙棺。   觉得再不开口,小姐和小芊儿可能真要急出事了……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李白忽然上前,挡在了赵灵妃与青铜小鼎之间。   三女目光一刻不停的跟在他身上,倒也没怎么在意抱剑汉子有点奇怪的行径,只是紧张的等待他开口。   阻隔了小姐和这只与离族有关的青铜小鼎后,李白回头直接开口:   “朱道友所说,不久前在后殿内的那群女子,我应该认识。”   赵灵妃与赵芊儿几乎异口同声道:“小白叔,什么叫应该?”   李白噎了下,看了看家里的两位姑奶奶,赶紧点头:“好吧,肯定是她们,我认识。”   赵灵妃皱眉,“现在怎么又肯定了,你到底确不确定。”   赵芊儿点点头,“关于戎儿哥的事情不能马虎,小白叔快说!”   李白:“……”   那我走?   抱剑汉子觉得这个家真是没法待了,自从某位姑爷进来后,他在青莲居的家庭地位急剧下降,以前小姐和小芊儿可是一口一个叔的……   李白有些无语,不过还是默默含泪把苦给咽下了,老老实实回答:   “肯定是她们!”   他斩钉截铁,捶拳肯定道:“因为我不久前来过这儿,和她们打过交道。”   李白瞄见赵灵妃和赵芊儿欲语的表情,秒懂,立马摇头道:“小姐,芊儿,放心,她们是局外人,和埋伏赵戎的那些躲躲藏藏的老鼠们不是一伙的,她们应该……是见赵戎重伤,所以救走了他。”   见众女耐下了性子愿意继续倾听,李白点点头,语气平缓将事情道来。   “这次我来大离,除了小姐吩咐我保护姑爷的任务外,还要代替咱们青莲居来谈一单生意,这件事小姐还有芊儿你们应该都知道。”   主仆二女点点头。   李白瞥了眼那位元婴出窍神色认真专注的大胸女先生,继续道:   “这单生意的另一方,便是大离王朝境内一股颇为神秘的仙家势力,这个势力与此地离人间流行的某种先民信仰有关,颇为古老……恩,不久前后殿内的那些女子,不是什么大离先帝的嫔妃,她们属于这个势力。”   赵灵妃、赵芊儿还有朱幽容相互交换了下眼神。   能把大离皇陵当作落脚点,可想而知这个李白嘴里的‘颇为古老’的势力,和大离皇族关系匪浅,说不定就是背后的操控者……   念头及此,三女没由来的想到了不久前,在祭月山腰高台上见过的那位大离的孤独太后……   不过她们很快便淡然了,三女都要返回独幽城,这大离之事最后如何都与她们无关,只要不涉及到赵戎就行。   “今日是约定之日,我与这方势力接头谈生意,她们派来的一个接引女子,便直接把我带来了这座皇陵,也是在这座大殿……”   李白说到“接引女子”的时候,管住了眼神,没有去看小芊儿。   因为小丫头也认识她。   正是那日在星子镇被赵戎‘放生’的离女罗袖。   李白犹豫了下,还是觉得不提为好。   至少他不能主动提。   连他都能想到拥有纯白寒宫的罗袖,救走赵戎后可能发生的事情,李白不相信多疑的像猫的小芊儿会想不到。   其实这也是他一点都不着急、挺放心赵戎安危的原因。   毕竟那个臭小子可能不仅性命无恙,还能享受艳福相伴的巨大机缘呢。   说不定他现在还在温柔乡里大剌剌的躺着,享受着豪爽侠女对恩人公子温柔的伺候与报答。   被女侠一声一声‘恩公’、‘公子’的唤着……   真是天下的桃花运都被他占尽了。   李白嘘唏感慨,全然忘了不久前如神灵般的高大女子对赵戎这个便宜女婿的强烈反对。   汉子这时笑了笑,朝众女道:“所以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其实是挺熟的……”   小芊儿冷冷道:“你倒是熟了,我的戎儿哥也熟了。”   “……”   李白先是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小芊儿嘴里的熟,一个是熟悉的熟,一个是烤熟的熟。   笑话好像有点冷。   “啊……哈哈。”他干笑两声,缓解下尴尬。   小芊儿脸一板,李白连忙收敛严肃,正容道:“这不是之前不确定吗,所有没有先开口,怕误会了,现在仔细看了看,确实是她们救走了赵戎,就是在这座大殿里,连消失的方式都一样。”   朱幽容突然道:“李道友的意思是说,这座大殿便是去往那个神秘势力所在地的入口?这里有一个类似上古传送阵的秘密机关?”   她凝眉打量起了这座崭新的大殿,有了些猜想。   李白想了想,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我跟着接引之人来到了这儿,比赵戎来的早得多,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并将这儿作为厮杀的战场……这座大殿有一处机关,恩,与这个空龙棺还有里面的青铜小鼎有关。”   他指了指身后的龙棺,然后笑着朝认真倾听的赵灵妃道:   “小姐,所以你还是别伸手触碰为好,这东西好像挺精贵的,是一处古老的法阵,那个接引之人操控时,也是这么叮嘱我的,放心,我机灵的很,表面心不在焉,抱剑冷漠装高手,其实早就把她开启法阵机关的流程记了下来,哈哈哈……”   李白半假半真的解释了一番。   主要是想让赵灵妃离这些离族的东西远点,不要乱碰……为此,他后面还自觉十分幽默的开了个玩笑。   只可惜。   赵灵妃,赵芊儿,还有朱幽容表情变都没有变。   “……”   你们这也太不配合了,他娘的要是赵戎那小子说出来的,你们肯定乐的眉开眼笑,老子知道肯定是这样,可恶……   抱剑汉子心里十分哀怨。   赵灵妃轻声道:“小白叔。”   李白抬头:“小姐何事?”   她转头看了汉子身后似是法阵机关的龙棺:   “虽然娘亲在离去前,嘱托我安心修行到十八岁,在此之前把二房的所有家务与生意全都交给了你与昆叔这些长辈,但是……”   ……   赵灵妃垂目:“我现在也都十七岁了,也已经成家,其实你与昆叔已经可以为我十八岁做准备了,让我逐步适应……了解些家里生意上的事情了。”   李白一怔。   女子轻声:“比如这次你来大离谈生意的事情,其实之前就应该与灵妃说说的。”   小芊儿没有插嘴说话。   “哦哦,好的小姐,这事我回去就与昆叔说下。”   李白笑着点点头,装傻回答。   可此刻,心里却是倒吸一口凉气。   他觉得小姐越来越让人看不透心思了,以前还没来太清四府前还好,但是现在,就连他和赵昆这些二房的老人们看着她长大的,有时候都有些拿不准小姐在想什么了。   她有些话是有意还是无意。   就比如眼下,小姐明明是说着家里生意上的事情,但是李白总觉得她是在意有所指,在指些其他的事情。   似是真的在谈家族的生意事,又似是在敲打他们,还似是认真的与他们这些旧人商量传话。   到底是哪一种意思,取决于他们自己的理解。   咱们能不能说话的方式简单点。   李白暗叹。   另外,明明这么聪明有御下天赋的小姐,为什么在某个臭小子面前,却笨的和傻子一样,每回被哄的都找不着北,什么事情都能被他花言巧语三下两下糊弄过去了,她还傻傻的浅笑着点头相信,还有小芊儿也是。   抱剑汉子面无表情,决定不管这弯弯绕绕的事情了。   回去之后就把小姐的话如实转告,把问题抛给其他旧人。   这时,赵灵妃朝有些出神的李白直接道:   “小白叔,既然你知道这处传送法阵的开启机关,那咱们现在就传送去找她们,让她们还回夫君。”   小芊儿与朱幽容皆点头,一齐看向抱剑汉子。   但是李白却是表情收敛,露出郑重之色的摇摇头:“小姐,万万不可,你有所不知,她们这方势力,传承的历史悠久,有些习俗与规矩难改,其中就有一条特殊的习俗。”   他卖关子的顿了顿。   赵灵妃三女微微皱眉,忍不住道:“什么特殊习俗?”   李白不动声色的瞄了眼三女担忧的面色,暗道果然震住她们了。   他旋即一脸严肃道:“这座传送门是通往她们的圣地的,女子之中,只有离女才能通过传送法阵,进入秘地,硬闯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一位二品武夫嘴里说出的“后果不堪设想”,还是挺让朱幽容和赵灵妃她们忌惮的。   小芊儿提出疑惑,“那你是怎么进去的?”   “哦,你说我呀。”李白面色如常的点点头,自然道:“我是男子,没说男子不能进,另外她们也认识我,给我进行了某种身份的认可,让我可以自由穿梭法阵……”   赵灵妃三女:“……”   “咳咳。”李白清了下嗓子,朝赵灵妃信誓旦旦道“小姐,就让我一人进去吧,我去找她们要回赵小子,我认识她们的头儿,虽然这些离女都挺自傲臭屁的,但是在下的三分薄面,她们还是要给的。”   “……”   她们总感觉一本正经的汉子说的有些不太靠谱,但又没法反驳,毕竟只有他去过。   片刻后,众人又讨论了一番,在李白的强烈建议下,赵灵妃三女还是勉强答应了他的请求。   不过她们反复嘱托他一定要尽快带回赵戎,否则三女哪怕是冒着打破那方神秘势力所谓的特殊习俗的风险,也要闯进去救人。   抱剑汉子面色郑重,胸脯拍得梆梆响。   见状,赵灵妃,赵芊儿还有朱幽容互相对视了几眼,无言。   她们沉默了会儿,然后在李白的笑语要求下,转身,暂时先退出了大殿。   将这座崭新的隐藏法阵机关的大殿,交给了李白。   看着三女有些犹豫离去的背影,李白长长的吐了口气。   他脸上笑容渐渐消失,揉了揉脸颊,然后手背拍了拍胸口衣领上其实不存在的灰。   李白转身走回了龙棺旁。   其实哪里有什么古老势力的特殊习俗,只要一滴离女的鲜血就能开启这座古老法阵。   李白两指摸了摸青铜小鼎的鼎耳,想了想,决定先出去一趟,“借”来几滴离女的鲜血。   其实此时外面的那三位女子之中,有一人的血液精纯到完全符合条件,但是李白丝毫没有去找她借血的意思。   这正是李白极力避免的,不能让赵灵妃与小芊儿进去那处秘地,也尽量别让她们触碰这些有离族有关的物件。   鬼知道会不会生出些意外。   而且他也怕眼下赵戎被罗袖她们所救,可能是那位“璃”的阳谋。   她想见赵戎想见二女,特意引她们前来……   李白一叹,“再进去两个,都快凑成一桌年夜饭了,搁这过年呢?”   他摇摇头。   ……   正殿外的墓道上,三女走出。   赵灵妃和小芊儿默契的走到了一旁,远离了些朱幽容。   后者面色如常,没有在意,站在原地闭目养神,似是暂时回去了书院,毕竟这只是她的元婴之身。   赵灵妃与小芊儿对视一眼。   然后前者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玉葫芦,开始闭目与远方某位师长联系了起来。   二女并没有完全寄希望于李白身上,总觉得他说的有点不靠谱。   赵灵妃抿唇,她知道,白先生还有半道剑气就在了那柄剑鞘里,是白先生走前,预留的后手,用来保护赵戎,并且必要时可以定位他的位置。   然而下一秒。   赵灵妃眼睛蓦睁,黛眉凝重。   赵芊儿紧张道:“小姐,白先生那边如何?”   “白先生说……暂时感应不到那道剑气了!好像被一股力量给屏蔽了……”   二女之间气氛一沉。 第五百五十九章 公子,你不按套路来!   赵戎睁开眼。   看见璀璨的星空。   哦,不是。   原来那是一片镶满夜明珠与宝石的漆黑背景的穹顶。   赵戎躺在棺内,眼睛愣愣看着穹顶,瞳孔有些许的失焦,大脑似乎宕机了几秒。   像是醒后在懵然发呆,又像是在回味着某个余梦。   “咦,赵大公子醒啦?”   这时,心湖内传来归的调笑声。   赵戎剑眉微聚,没有理会剑灵,先是左手往身上探去,首先摸到了一片柔顺却湿漉漉的丝绸布料,就像洗干净的衣服晾了半日,将干未干。   赵戎直起身来,从棺内坐起,低头看了看左手五指紧抓的这片‘丝绸布料’。   原来是一件红裙,似是染血,又似是染了些其它液体,有些湿。   此时他全身赤裸裸,只有一件属于某女子的红裙,遮在身上。   身旁静静摆放着须弥物、剑鞘,还有一只体积小到不起眼的灰色烟袋。   烟袋倒在剑鞘旁,普普通通。   这就是龙棺内的全部东西了。   赵戎只看了手中红裙一眼,便抿唇放下了,转头,仔细盯起了另一只手。   是的。   这次不再是幻肢感欺骗他手还在了。   而是……在那个被毁容老儒生生生拔去的断臂位置,真的又长出了一只手来。   这是一只修长白皙的右手,骨肉均称,没有一丝赘余。   在赵戎的夜视下,右手白的耀眼,甚至有些病态的苍白,但是在一些恋白审美的人群眼里,它很可能是一件美轮美奂的极致艺术品,有种奇异的美感……   他五指缓缓握拳,感受了下某种来自骨肉深处的澎湃力量。   啪……啪……啪……   伴随着他握拳用力,响起了一连串类似于掰手指的骨关节脆响声。   宛若新生,清脆有力!   赵戎微微吸气,“这是本公子的手?”   他以为这种能比肩佳人的男子修长白皙之手,只会出现在书里。   或者是那种天赋冠绝太清府傲睥同龄人的绝代天骄才会有的‘美人’之手,就像青君那样。   嗯,美人,可男可女。   因为有种美是中性的。   老天爷就是这么的不公平,人家不仅是绝代天骄,而且还是俊男靓女。   赵戎以前也很是不爽,比如说他。   除了软饭与绝高的智慧,一无所有。   这也太不公平了。   想到这,棺内的赤裸男子认同的点了点头。   “等等,该不会和鱼怀瑾一样吧,那也太不协调了,不过回头练琴说不定有加成……”   赵戎嘟囔了句:“比如回头被鱼怀瑾押着练琴,又惹恼了她。亮出了戒尺的时候。就和她讲讲道理……比如,手好看的人不打手好看的人。”   话语间,他又想到了鱼怀瑾那双好看至极的手,与她平平无奇的相貌十分不协调。   念头及此,赵戎目光骤转,看向了左手。   也是修长白皙。   也是骨肉均称……   与右手一样好看。   他微愣了会儿。   似是开始意识到了什么,赵戎先是闭目,深呼吸一口气。   然后缓缓睁眼。   下一秒,他一手撑棺,骤然跳起,跃出棺外。   身子保持着某种轻盈却稳健的平衡感。   赵戎两脚稳稳的落在了冰凉的地板上,手里还抓着那件欲滑落的湿漉红裙。   宏伟的正殿内空旷无比。   只有敞开的龙棺,与棺旁愣愣出神的奇怪赤裸男子。   男子低头,开始移目。   打量起了除了双手外的……身体其他地方。   那些本该大面积烧伤毁坏的地方。   此时,他已经感觉不到一点儿痛了。嗯~   这座开满九天寒宫花的遗迹,今日整体依旧是肃穆落败的寂静。   有些人到来,有些人的离去,似乎并没有打扰到它那无时无刻不弥漫其中的苍茫荒芜感。   这是一座,即使你不知道它曾经的故事,却依旧行走其中,心情忽而压抑沉重的遗迹群。   这是以万年记的光阴流水的冲刷,与落下的无尽历史灰尘,还有曾经建造这座神话城市并扬言让明月永不落下的古族与古人们的仓促离去,所带来的岁月厚重感。   然而此刻,在遗迹边缘处,一座位于漆黑悬崖上的大殿外。   这股岁月厚重感似乎被某个小丫头破坏殆尽了。   看守大门的小鱼,正在跳房子。   她身前的地上,采自北海深处某种深渊石料、纹路神秘似是对法阵有加成的冰冷地板上,此时却正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方块房子。   ‘房子’由一个个小‘圆’块……好吧,应该是小方块,由它们构成,上面还有个半圆状的房顶。   不过有一说一,这房子画的确实挺丑的。   但是缺门牙的小丫头不管,玩得聚精会神,不亦乐乎。   这是一种在离地民间儿童间流行的蹦跳游戏。   此时,小鱼手里捏着几粒碎石子,小心翼翼的扔出一粒,然后立马单脚撑地,呈金鸡独立状,跳进了格子里,撒欢的蹦呀蹦……   这是一个快要天志境的小丫头。   也不怪她这么不靠谱,以前在星子湖船上时候,哪里玩过这些有趣的孩童游戏,再说,想玩也没人愿意和她玩。   眼下这个跳格子游戏,是小鱼新近看到的,不久前与袖儿姐夜宿一处民家时学会的。   这几天闷在皇陵地宫里,她耐不住童心想玩游戏,袖儿姐却不让,没收了她的跳绳、皮筋、小石子……袖儿姐只道她在庄严肃穆的皇陵玩这个有点不像话,而且容易让其他离女们看笑话。   不过眼下,罗袖却是允许小鱼玩了。   她身软虚弱的带着那些白服离女们先走了一步,在飞升明月前,把跳绳、皮筋、小石子啊这些全还给了小鱼。   让小丫头暂时留下来,守在大殿门前……   而且说让她可以随意玩游戏,这儿的地板这么大,小丫头躺下来打滚都行。   小鱼当时闻言,当然是立马拨浪鼓一样的摇头了,她小脸严肃,朝袖儿姐义正言辞表示,什么游戏不游戏的,修行才最重要,可不能懈怠咯……袖儿姐放心,接下来就交给小鱼吧,你和姐姐们安心先走,路上小心……   罗袖当时没说什么,就是多瞅了小鱼一眼,然后就带人先走了。   待她们走后,小鱼在大殿门前,凑着门缝里露出的充盈灵气,先是有模有样的修练了会儿,然后挠了挠头,恍然醒悟袖儿姐说的没错,修行之事,劳逸结合才最有效。   然后她就喜滋滋的掏出了小石子和画笔,跳起了方格子。   只小小的玩一把,唔通关一次‘跳房子’就认真修练一个时辰,恩,这样的安排不过分吧?   然后小鱼就从开始玩到了现在。   笑死,根本通关不了。   此刻,大殿外,小鱼正在为了能修行一次,努力通关跳房子游戏,此时她单脚撑地,奋力的向前一蹦。   这时,吱呀——!   大殿门被从内推开了。   有男子走出。   好不容易跳进了最后一个格子的小丫头,背对大门,一个踉跄,差点摔跤。   下一秒,她体内灵气修为运转,以气托起身形,顿时稳住了。   然后小鱼二话不说身子一转往回跑,站在了地上画的方格子前,又眼睛悄悄瞥着脚下,然后往旁边不动神色的挪了一步……   企图用小身板挡住地上的幼稚游戏。   此刻,见门内那人开门,她挺直了小蛮腰,小手背在身后,眼睛眨也不眨,小脸严肃郑重,像是等待着什么。   若用赵戎的话说,那就是前世游戏里一个站在原地等待玩家的莫得感情的NPC,专门来发布任务和讲故事,还有给主角发经验……什么?你说NPC等的无聊,刚刚也偷偷玩了一把游戏?不存在的,你别瞎说。   殿门被推开至一半。   按在门上的,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适合让女子快乐。   恩,是指弹琴写字这些能熏陶女子情操获得愉悦的文艺工作……   遍布遗迹的九天寒宫花的光亮照入门内,驱散了些门前的阴影,也露出了……男子的身形。   赵戎从殿内走出。   他一身单薄的白衣,黑如永夜的乌发随意披落。   脸庞、颈脖等露在外面的光洁皮肤却比白衣还要白,在浓密飘逸的黑发映衬下,像初冬的第一场雪,让人亮目深刻。   点漆似的清澈眼眸微微眯起,像是在适应着门外迎面刺目的光亮。   此刻,赵戎身上的单薄白衣,像是出门时随意套上的,腰带系的简易,露出些许厚实的胸膛,肌肉孔武有力,却不是那种爆发似的块状胸肌。   而是线条优美流畅,完美如雕塑。   其实赵戎在今日之前,就已经形体塑造很好了,肌肉弧线优美,这一点,青君小小她们最有发言权,这得益于他一直以来脚踏实地的武夫之路。   不过之前他皮肤晒的挺黑的,而此时,被烈焰焚烧,又在神品鼎炉纯白寒宫的药力下重新塑体。   他变白了。   很白。   再来配合上优美如雕塑的男子形体。   这波简直绝杀。   当然,并不是对所有年龄段的女子,比如此时门外的小丫头。   小鱼穿着离女白服,负手身后,一本正经的板着脸,看着从门内缓缓步出的、变得有些不一样的赵公子。   身为一个莫得感情的NPC,她的眼睛只是在赵戎的胸膛肌肉初略微停留了下,然后莫得感情的移开了。   不过,小丫头的视线在快速扫过赵戎的脸后,先是看了几息他旁边的门,随后又假装若无其事的又目光返回了下,瞅了瞅,然后才移开。   小鱼心里忍不住嘀咕了句。   再然后,她眼观鼻鼻观心,不能再看了。   赵戎手遮了下眼,适应了些外面的光亮。   然后他转头,眯眸瞧了瞧四周。   漆黑的悬崖,宏伟奇特的建筑,失落破败的遗迹群……   他薄唇轻抿,消化了下身处的环境。   期间,赵戎目光在旁边的漆黑悬崖处,停留了会儿,此刻,从旁崖底正有奇异的秋风吹刮上来。   他的这双眼眸从风里看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不过赵戎挪开了视线,暂时放到了一边。   他转身,径直朝不远处的那个小离女走去。   这周围荒无人烟,遗迹也是破败无人,放眼望去,就只有小离女这一个NPC不对,只有她这一道人影,不是在等他的是在等谁?   赵戎揉着脸庞,来到了小鱼身前。   “唔。”   小丫头白衣贴身,负手而立,故作高深看向他旁边的天空,没去看他。   她小脸上满是一本正经的神色,侧颜对着赵戎,抑扬顿挫道:“公子,你醒啦?恩,是不是,有很多的疑惑想问……”   赵戎大手把她‘狗头’一按,狂揉,直接打断了施法:“她呢?”   小鱼:“……!!!”   公子!你怎么不按套路来,戏本故事书里可不是这么写的……   小丫头立马破功,背在身后装高人的两只小手丢下了小石子,抬起来捂住了被按揉的小脑袋。   她睁大眼,瞪着赵戎。   被侠女献身救活的公子,不是应该大梦初醒,春梦了无痕吗?懵逼三连,我在哪、我是谁、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我的脸上有别人的泪……最起码也得是过了很久很久才能知道原来有一位报恩的侠女为了救他这个恩公,毅然决然付出了这么多。   然后公子恍然大悟,顿时内疚感动,却无法弥补,一直抱憾……然后,二人多年后再见面时,估计就是侠女把一发入魂生下来的羊角辫孩子给带了回去,已然功成名就家庭和睦的公子,一副匪夷所思又怅然若失的表情。   再然后……就是外来私生子与正房嫡长子的激烈冲突……   小鱼刚刚跳房子的时候,都想好了,到时候她肯定要站在袖儿姐孩子这边,但要是这位公子家的正室正好就是小鱼的恩人赵芊儿,那她可就悲情了……   然而现在…… 第五百六十章 望阙之城   “赵公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正殿外,小鱼疑惑不解,连脑袋上揉乱她飞仙鬓的大手都忘记挣开,“袖儿姐走时,我看见你不是还在睡吗?”   赵戎放下了揉脸的手,低头瞧了瞧求知欲很强的小离女。   并不是心湖里的紫衣剑灵和他说的。   赵戎其实……早就已经醒了。   在那位正义女侠斩杀了魔龙双双飞升,让他从纯白寒宫中走缓缓出来的时候。   这也是刚刚赵戎在大殿睁眼,洞晓心湖情况的剑灵调笑他的原因。   当时。   在从九天寒宫中降下的明月清辉照耀下,满殿的充盈灵气疯狂搅动,朝龙棺中重伤的他涌来。   赵戎被那股血肉白骨疯涨的瘙痒感唤醒,结果发现他整个人的灵魂像是被抽离了出来。   正在高处俯视着龙棺内的那对的‘男女’。   男子正是断臂毁容的他,而女子……   他也认出来了。   当时二人已经真正意义上的血肉相融了。   因为罗袖趴在他的胸膛上,手里拿着一柄赵戎熟悉的文剑。   文剑,染了‘天命玄鸟’的血。   成了血刃。   原来是罗袖在纯白寒宫打开之际,用锋利的剑刃直接割开了赵戎的喉咙。   他喉管动脉的鲜血,如泉般涌射。   红颊迷离的她,痴笑着把唇凑到了赵戎的喉咙前,大口大口的饮着他的新鲜热血,似是要从这男子身上索取回某种补偿……   再然后……他失血濒死,纯白寒宫的药力瞬间起效。   生死人肉白骨……喉管痊愈……脱胎换骨……焕然一新。   赵戎脱离而出俯视的灵魂回窍,视野重新变回了被眼皮遮挡的黑暗……   再然后,尘埃落定了。   她颊红唇红的趴在他身上,口鼻间喘出的热风吹打着赵戎的胸膛。   二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躺在龙棺里。   似是睡去,又似是回味……   “所以……你是装睡的?”   此时,见赵戎垂目不说话,小鱼怀疑的问道。   赵戎不语。   小鱼有点生气了,把他摸头的手一拍,“你怎能这样?你这是骗人,特别是骗了救你的袖儿姐。”   赵戎抬头,看了眼遗迹的天空,那是一片封闭的穹顶。   罗袖带他来的这处秘地,应该是深埋地下,或者是位于山内。   赵戎点点头,同时嘴里轻声道:“她知道的。”   “她知道?”小鱼疑惑,“袖儿姐知道的话,那为什么还要让我留下,让我给你传话,另外把东西还给你?她直接和醒着的你说不就行了吗。”   小丫头已有的人生经验,怎么也想不通如此复杂弯绕的男女问题。   赵戎收回打量遗迹的目光,想了想,眯眼开口:“可能是因为,罗女侠侠骨柔肠,不是一般女流,她要游历天下九洲,见更多有趣的人有趣的故事,不想被在下这个小小儒生拘束在小小的望阙洲吧……”   说着,他也轻笑了下。   当时在殿内,赵戎选择了装睡。   装睡是因为躺在他身上的女子也在装睡。   所以他不得不装睡。   赵戎想醒,但是她不想醒。   或者说,是不想让他醒。   说起来可能有些绕。   但意思全都在其中了。   有时候男女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一些事不用说出口,就已经能知道对方纠结矛盾的想法。   所以龙棺内紧贴在一起的两人,明明当时贴的那么近,心与心挨在一起,能感受到对方每一次的心跳加快,但是最后都没有‘一起醒’。   而是‘分开’醒来,分开离去。   他轻轻搁放在她腰背上轻搂的右手,被她起身离开龙棺时,轻轻拿起,再轻轻放下了……   赵戎尊重她的选择。   所以,今日之事,可能真的是简单的一场……女侠打败恶龙,救出公子偿还恩情的故事了,若再也没有可能后续再相遇的话。   “唔说的好像有道理。”   小鱼抱胸,歪头想了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相通了后,小丫头开心起来,有些骄傲道:   “袖儿姐帅吧~做好事从不留名,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侠,当初救了小鱼,现在又救了公子偿还恩情,行侠仗义!小鱼现在跟着她哩!”   看着十分精神的小丫头,赵戎一怔,也笑了。   一大一小两人,在空荡寂寥的遗迹内欢笑着。   只是下一秒,小鱼忽然板脸,“不对,你是不是欺负了,不对……是不是偷袭了我袖儿姐!”   赵戎一愣,他没太弄明白这个小离女的离奇脑回路。   皱眉,“什么偷袭她?”   小鱼回忆了下,控诉某人道:   “袖儿姐是女侠,那么厉害,结果走的时候身子却十分虚弱,还脸红腿软的,刚离开大殿走路都要我扶着,我问她怎么回事,她不是说是她压着公子你的吗,怎么像是被压了一样,我想着是不是被你给偷袭了……”   小丫头斜着眼,眼神怀疑的盯着赵戎:“赵公子,你不是装睡吗?怎么还这么不讲侠义武德。”   赵戎:“……”   他很想解释不讲武德的不是他,是已经被你家女侠斩于马下的魔龙。   魔龙干的事,和我赵子瑜有什么关系?   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解释起,毕竟若是这没说了,肯定还要给这个好奇的小离女解释魔龙是何物,万一她还怀着探索的精神,要看看魔龙被斩后的‘尸体’怎么办?   骗人家小姑娘看魔龙?简直太刑了。   赵戎立马转移话题道:“咦,这地上画的是什么?”   他指了指小丫头旁边地上的图画。   小鱼却不吃这套,老气横秋的告诫道:“赵公子,你以后可不能再这样欺负人了,这样不好。”   赵戎:“……”   你个小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无奈,只好装糊涂点点头,然后指着旁边地上的一连串歪歪扭扭的方格子夸赞道:   “画的不错,挺像冰糖葫芦的,你也喜欢吃……”   小鱼涨红了脸,“什么冰糖葫芦?这明明是一座房子,格子做的房子……跳房子你懂吗?”   赵戎咳嗽,点点头,“懂懂懂,小时候玩过的,略懂一点。”   “当真?”小鱼半信半疑,却又跃跃欲试。   赵戎立马瞧了出来。   这种小丫头的心思很容易猜。   他眨了眨眼,觉得可以和她玩玩,顺便套一下话。   他刚醒来,还有很多事情没搞清楚,比如……他现在到底在哪。   赵戎点点头,开口了。   很快,二人一拍即合。   一个白衣黑发的神俊儒生,和一个梳飞仙鬓缺两门牙的小离女,拿起石子,在这座九天寒宫花开满的遗迹内,玩起了‘跳房子’的游戏。   赵戎笑着弯腰,用画笔画了个规范整齐的‘房子’,动作挺熟练。   这是赵戎幼时在公爵府内玩过的游戏。   而很快,小鱼就深刻的认识到了所谓的‘略懂一点’原来是个很‘危’的谦词……   游戏是比分制。   当赵戎站在最后一个格子里时,他笑着回头望着还停留在第一格傻了眼的小丫头。   他只差一分就能获胜了。   在刚刚的奔奔跳跳间,这具脱胎换骨的身体,赵戎已经差不多适应,摸清楚了一些状况。   其实……挺惊喜的。   眼下,赵戎却没再继续跳下去了,赢了个小丫头把她弄哭有个锤子的意思。   没这恶趣味。   不过此时的心情倒是挺放松的,散去了些与某个女子别离的惆怅……   他微笑回头,建议道:“要不接下来换个玩法吧。”   “什……什么玩法。”   “我问你答,要是回答让我满意了,就让你前进一格……”   “唔这也是游戏?”   “这是智力游戏,咱们这是文斗……”   赵戎随口瞎掰了一阵。   而十分想要赢一把然后赶紧回去修练的小鱼,也顺驴下坡的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赵戎笑了笑,收敛表情,“这儿哪里?”   他语气认真。   “望阙。”   “我知道这里是望阙洲,我也是山上人,这点常识还是有的。我是问这个遗迹是哪里?”   “它就叫望阙啊,或者叫望阙城。至于到底位于哪里,我也不知道,我们是传送来的。”   赵戎一愣,转头看了看左右的古老建筑与荒凉景象。   这座废弃的古城,和此洲同名?   望阙……望阙之城?   小鱼瞄了眼前面地上的那个格子,点头补充道:   “恩,这是袖儿姐和我说的,她说这是一座名字在离地神话中出现过的城池……其他我就不清楚了,平常都是袖儿姐给那位贵人办事,我只是跟着她,袖儿姐去哪我就去哪。”   贵人?   赵戎微微皱眉,不过瞧见小丫头此时的表情,他笑着道:“恩,小鱼得一分。”   刚刚聊天,赵戎已经知道了这个小离女的名字。   “好耶!”   小鱼往前一蹦,终于前进了一格。   赵戎转头看了看旁边悬崖下吹来的秋风,手指向它,“这个悬崖下……有什么东西吗?或是通往到哪里?”   小鱼苦了苦小脸,这题不太会,不过她却还是把所知道的说出来了。   “袖儿姐说,它叫罪渊,至于乌漆嘛黑的里面有什么,不知道,不过袖儿姐说,叫我别往下面乱看,可能……会不详。恩,听名字就感觉不是个好地方。”   “罪渊……”赵戎若有所思。 第五百六十一章 问个送分题   小鱼眼神巴巴的看着他,带着些期待。   赵戎瞥眼她,点点头。   “吼吼。”小离女拍了下手,又是并腿往前一蹦。   离胜利又进了一步。   看着这个有趣小离女,赵戎也笑了笑,只是随后接着问道:   “你刚刚说的贵人是谁?还有,罗袖……女侠不是要离开大离吗,怎么她和你现在在这个地方,还有,她现在去哪里了?”   小鱼低头,板了板右手的手指,抬头,小脸一本正经道:“赵公子,这是三个问题哦。”   赵戎点点头。   小丫头这才放心。   不过问题有些多,她拧着眉,仔细的想了想,组织了下语言道:“贵人就是贵人啊,不过我还听其他姐妹们提起过其他的称呼,比如……‘王’。”   小鱼表情严肃了起来,“袖儿姐说,‘王’是能掌控我们所有离女生死的人,所有离女都得信仰她,袖儿姐还说,‘王’在离地神话中其实有很多名字,但是她的身份始终如一,她就是‘王’,居住在九天月宫的‘王’。”   赵戎忽问:“你见过她吗?”   小鱼摇头:“目前为止没有,其实之前有机会的……不过袖儿姐应该是见过的,‘王’好像挺重视袖儿姐的。”   “至于你问的,为何袖儿姐与我没有按行程一路离开大离,便是因为‘王’派人拦住了我们,说要带我们回九天月宫,袖儿姐原本是不答应的,但是后来也不知道那些女子传来了些什么话,袖儿姐就同意了,暂时加入了她们,恩,也带着我来了祭月山,来到了这儿。”   “至于中途发生的其他事情,其实也挺多的,路上有很多神奇的事情,我第一次见,这也是我第一次出远门……赵公子,你要听吗,不过我的时间好像有点不够了,等会做完些收尾的事情,我就的走了,去追袖儿姐。”   赵戎想了想,摇头,“你继续回答后面的问题。”   小鱼点点头,“至于第三个问题,其实刚刚已经说了,袖儿姐和我,我们这一批十八位离女被选中了,要追随贵人,去九天寒宫,贵人已经先走,留下了通道……”   “袖儿姐刚刚救完你后,便先带着其他十六位姐姐们离去了,我等会儿也得走了,不然那道门可能会关上。”   赵戎点点头,指了指小鱼脚下的方格子。   小鱼笑着又连续跳了三个,一下子于赵戎距离拉近了很多。   她像是想起什么,忽然主动道:“其实也好奇为什么袖儿姐要带我去九天寒宫,她其实就是因为对乐坊司、太后娘娘还有所谓的九天月宫信仰失望,才决定远游,去看看外面风景的,而现在……又回来了。”   小鱼面色回忆,“不过袖儿姐改变主意的那一夜,返回客栈时搂着我一起入眠时和我说过,去往那座月宫是一次机会,我们或许能借此看见外面更广阔的世界……”   赵戎沉默了。   他有些听明白了,罗袖这意思是说……去往九天月宫和她们要去见更广阔世界的目的并不冲突,反而可能有益?   念头及此,赵戎对于这个离地神话里的九天寒宫越发好奇了。   它现在到底是在哪?   是属于某一方超级大势力?还是和名字一样,悬挂在九天之上?   玄黄修真界有这种脱离世外的地方?   难不成上面还真有神灵?   亦或说它的古今位置不同?   疑惑与好奇越来越多,赵戎摇了摇脑袋,不过他现在大致可以确定的是‘望阙’二字的意思。   这里的‘阙’,很可能就是指九天月宫的宫阙……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这座遗迹的风格应该是太古离族逐渐的,再联系上太古离族对明月与高山的信仰。   所以这座敢命名为‘望阙’的古城遗迹,是离人修建的离九天月宫最近的建筑?   那么一定是在高山上了。   那么离地最高的山是哪里呢?   几乎是刹那间,赵戎脑海里一个名字瞬间浮现。   祭月山!   他举行封禅大礼,就是挑选了这座离地最高的山峰。   所以,他现在身处的这处遗迹就是在祭月山的内部!   也对,祭月山离皇陵并不远!   传送到这儿,倒也符合情理。   之前赵戎还有些担心被带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很难回去了,也不全对,其实仔细想来,回去的方法罗袖应该给他准备了。   但是赵戎担心路程太远,返回费时,等到了家,估计黄花菜都凉了,说不定青君芊儿都以为夫君无了,头七都给做了……   赵戎揉了揉脸庞,觉得不能再耽搁了。   他便小鱼道:“你再跳一格吧,算你又回答了一个问题。”   小鱼这次却是摇摇头,两手抱着胸,有点骄傲道:“不用不用,小鱼懂的很多呢,你问的问题,小鱼都会!”   呦,信心都培养出来了?感觉自己成了文斗小能手?   赵戎一笑,愈发觉得这丫头有趣,道:“问题其实也不多了……”   小鱼小手一挥,豪气万千,“赵公子速速道来,勿要婆妈!”   赵戎点头,“你刚刚说,你袖儿姐走前让你带话,是什么话,你且说来。”   “哦,这个呀,你不问等会走前也会说的。”   小鱼低头从怀中须弥物中取出了两样东西,递给了赵戎。   见到这熟悉的白玉牌与小香囊,赵戎快速的伸手接过,松了口气,他之前还怕这两样东西被罗袖带走了呢,还想着怎么回去和青君小小交差……   小鱼却是瞅了瞅他的表情,然后先是往前蹦了一步,嘴里悠悠道:   “至于让我带的话,嗯,袖儿姐说,赵公子的桃花运真是羡煞旁人,有这么多女子牵挂爱恋,希望赵公子勿要辜负了她们……”   赵戎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小鱼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他这张五官分明的白皙脸庞。   赵戎这时连忙道:“那个……除了这个,她还有别的话吗?”   小鱼摇摇头,“没啦。”   她眼神有点怪怪的看了看赵戎,“赵公子还想要听袖儿姐说什么话?”   赵戎咳咳两声,“没事了。”   他转移开话题,看了看左右,“嗯,下一个问题,你走后,我怎么离开这座遗迹。”   小鱼笑道:“袖儿姐早就给你准备好了离开的方法,等会儿我带你去。”   赵戎点点头。   小鱼又开心的往前蹦了一大步。   此刻,她距离赵戎的身位只差一个格子了,而赵戎距离胜利的终点,也是只差一个格子。   所以小丫头距离今天“赢一把就去好好修炼”的执念,就还差两步,只需要再回答赵戎两个问题,她就是今天的文斗冠军了!   小鱼两眼冒光,顿时振奋了起来。   看见她期待的目光,赵戎嘴角抽了抽。   他其实没啥问的了,真正想知道的隐秘之事,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小丫头肯定也不知道,刚刚问她的问题其实也有点放水的……   不过见她这童心未泯的小模样,赵戎笑了笑,也没打击小鱼的积极性。   他两指摸了摸下巴,假装仔细沉思了一番,某刻,他瞥了眼瞪大眼睛期待着的小丫头,忽道:   “接下来的问题是……你最近有没有……什么……修行上的难题,嗯,对,你有什么修行上的疑惑不,可以全部说出来。”   赵戎刚刚瞧见这个小丫头竟然会使用须弥物,看来是有在修行的。   这样小小的年纪就有一点灵气修为,也属实难得,应该是罗袖教她的。   赵戎点点头。   想来他现在也没什么问题问了,索性就来个送分题吧,问问她有没有修行上的难题,反正也不用让她来解答,而且说不得赵戎还能顺手帮她解答一下修行疑惑。   这样即水完了题目,又能营照一个关心小妹妹的厉害大哥哥的形象,以后还能在罗袖面前夸他几句咳咳……   小鱼本来在借催促赵戎提问的机会,正大光明的注视他这张的脸庞,此时闻言,她却是一愣,然后犹豫的小声开口:   “这个问题……公子的这个问题……”   赵戎抬了抬眉梢,见她这幅扭捏躲闪的表情。   秒懂。   之前在学馆琴艺课上,儒雅温柔的思先生点名他上台给大家弹奏一曲,还鼓励他说没弹好也不要紧的时候,赵戎也是这幅表情。   赵戎放下手,一叹,准备换个题目,不难为这小丫头了。   学渣何苦难为学渣?   那曾想,这时,小鱼肩膀一垮,垂头丧气,坦白从宽:“赵公子,你这题我真不会……”   小姑娘的声音越说越小,悄悄有点脸红。   嘿呀可恶,赵公子怎么突然问了这么难的问题,刚刚的那些问题就挺好的啊……果然,越到后面越难。   小鱼脸红的想起了袖儿姐经常拿来打击她迷之自信的话:哦你觉得你又行了?   送分题都不会?   赵戎一根手指挠了挠鼻尖,好家伙,修行上没有问题?你这比学渣还离谱。   “不会?蝼蚁登天决你背完了吗,里面有没有什么不懂的觉得生涩的句子。”   他准备等会儿再掏出归改良过的那篇《蝼蚁登天决》,小小的秀上一手。要想人前显圣,除了时刻准备外,还得懂得创造机会。   “嗯?”小鱼瞅了他眼,小心翼翼道:“蝼蚁登天决吗?这个我熟,袖儿姐教过我,我可是足足练了四遍半!”   她有点小骄傲,“袖儿姐可是给了我马马虎虎的评价,这个评价已经很高很高了哩!”   这么久,才练了四遍半?你也知道你袖儿姐给你马马虎虎的评价是多昧着良心的了?这评价确实已经最高了……欸,还真是个爱玩的傻丫头,赵戎摇头笑了,准备也鼓励下她,可是下一秒,就听见小鱼苦着脸道:   “不过后面的境界就难多了,扶摇境我练的是寒宫玉决,花了三天两夜,运行了整整七十二遍,才突破到浩然境,而浩然境,袖儿姐替我找贵人要来了一套挺古怪的功法,我练到现在,才到浩然中期……”   赵戎脸上的笑容先是僵了僵,然后又盛了些,像是若无其事,再然后,像是碍于礼貌,已经笑的差不多了,于是便笑容渐渐消失,表情收敛,不过他还是不时的会点一点头,像是赞同了她说的关于浩然境的观点。   一副友善倾听小妹妹吐槽烦恼的知心大哥哥模样……   而某座心湖里,紫衣剑灵已经笑的快要岔气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戎:“……”   草,大意了。 第五百六十二章 公子帅不帅?   赵戎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天书。   这是一个正常小离女能整出来的活?   他顿时怒了。   剑灵那家伙天天凡尔赛也就算了,毕竟它年纪大了,喜欢提当年勇,赵戎选择一笑而过,但是你个小丫头都‘凡’出天际了是什么鬼?   要本公子又尊老又爱幼呢?   归笑的快直不起腰,努力让语气严肃正经些,“赵先生要不要教一教她,这小小丫头竟还敢在赵先生面前显摆哼……”   赵戎面无表情,不是太想理它。   二人此时一前一后,都站在方格子里。   他在前面,回头看去,瞧着这个四遍半就入扶摇的缺门牙小离女,觉得很难搞欸。   小鱼却是继续朝知心大哥哥热情倾述:   “……至于这套有点古怪的功法运行了多少遍,唔这套功法严格来说不能以遍来计算,想知道为什么不,唔赵公子,我和你仔细说说……”   赵公子赶紧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还是不用了。”   他此刻只想立马把这小丫头送走。   于是赵公子似是有急事,转头心不在焉的看了看周围。   嘴里不动声色道:“这道题……”   小鱼紧张抢答:“赵公子,这道题是不是不算我过关了?”   她瘪嘴,“可是我真没有什么修行问题要问了。”   某人佯装轻叹,摇摇头,淡然大方:“没事没事,这题算你过了。”   小鱼眼睛一亮,随后又却是亮了亮,“谢谢赵公子,不过……唔我好像有问题了。”   “怎么又有问题了!”赵戎脸色变了变,却又迅速恢复回寻常,耐着性子‘好奇’道:“哦?是什么问题?”   小鱼有点不好意思道:“其实是你问我,我临时想到的,以前没多想,一直觉得修练之事不就是,练了,然后破境了,然后再继续练,周而复始这么简单吗。”   赵戎微笑点头,“嗯嗯。”   小鱼见状有点备受鼓舞,抱胸认真点点头,“恩,现在我想起了以前袖儿姐说过的话,产生了一点小疑问……”   “袖儿姐提过,金丹有九品,九品金丹是金丹上有九道裂痕,品秩越高的话,裂痕数越少,那金丹境……就不能铸造出一颗没有一道裂痕的金丹吗,完美无缺,岂不美哉,嚯嚯天下无敌了!”   小丫头攥着小拳头挥了挥,只是随后又挠头疑惑道:   “只不过好像从未有人提过这茬,是行不通还是为什么?赵公子你知道吗?”   赵戎想了想,很想指着他的脸,认真说……这是我能懂的事情?   不过真这样做,也太掉马甲了。   就怕小鱼回头跑去和她袖儿姐说……赵公子哪里都好就是有点绣花枕头。   这能忍?   赵戎一叹,假装感慨的摇摇头,“好问题。”   他瞄了眼小鱼那一脸期待还隐隐带着些崇拜的小脸,在心湖里赶紧喊道:   “别笑了,该干活了!”   归正笑得肚子疼,此时摆摆手,“等等,这和本座有什么关系?人家小姑娘问你的。”   “哦,你也不会。”   “你才不会呢!”   “哦,不会就直说,我不问就是了。”   归傲娇道:“瞎扯!谁说本座不会?小子,告诉你,这么和她解释……”   剑灵轻笑着教了赵戎一番话。   后者点点头。   他觉得自家剑灵其实也挺好相处的……   这时,小鱼眼神巴望着那位赵公子,只见他思索片刻,然后淡然一笑,“我……略懂一点。”   站在格子里的小鱼,小身往后微微仰了仰,倒吸一口凉气。   又是‘略懂一点’?刚刚公子说跳房子他‘略懂一点’,就已经把她赢傻了。   赵戎微笑道:“金丹境后,是何境界?”   小鱼立马道:“半步元婴。”   “半步元婴是何状态?”   “金丹沿天痕碎裂,宛若一枚破碎熟鸡蛋,将碎未碎,看不见其中蕴含着的大道元婴的模样,听说……是修心之境。”   赵戎点头,看着小鱼,含笑不语。   公子怎么不说了?   小鱼一愣,疑惑的看会儿赵戎,然后,猛然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我懂了,公子!你是说,若是完美金丹,没有天痕,就无法碎裂,进入半步元婴的状态?这也是山上不存在完美金丹的元婴!?”   小丫头恍然大悟,原来刚刚她已经说出来了,这便是赵公子的点化。   赵戎笑了笑。   小鱼从刚刚起到现在,因为某个原因,本就喜欢不时的去偷瞄赵戎的脸,而此时,赵戎又轻描淡写一番言语为她开导解惑……   两两加持下,小丫头仰着小脑袋,看着赵戎白皙的脸庞与风轻云淡的面色。   她瞪大眼,两眼亮晶晶。   唔,公子好厉害,而且他现在还……还很好……   后面一个‘看’字小鱼吞了回去,见赵戎目光投来,小心脏怦怦加快跳起来的她后知后觉,赶紧偏开了目光。   小丫头低头,眼神有些躲闪。   她瞧了瞧地面上的方格子,细声道:“公子,我……我前进一格了。”   声音很小,说完,她便往前蹦了一步。   和赵戎同一个方格子了。   有点挤。   赵戎不在意的点点头,“恩。”   同时他后退一步,让些位置给这小丫头。   小鱼发现她现在离这位赵公子很近,他就在身前,高高的,遮住了她的大部分视野,就像……厚实的大山一样。   小丫头低头看了看袖儿姐给她买的绣花鞋,然后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恩,可能是因为知道赵公子是在让着她的,这个‘回答问题就前进一格’的游戏规则,明显是在放水。   只是奇怪的是,刚刚小丫头还没觉得不好意思,现在却开始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反正就是心情奇怪了起来。   此刻,见身前这突然忸怩起来的小丫头还差一个格子就到终点。   ……   赵戎揉了揉脸,然后想起了刚刚出门前在大殿内他从须弥物中取出衣物换上时默默照过一次的镜子,和镜子里的‘人’。   他看了看小鱼,点头,“问个送分题。”   “啊,哦哦。”   小鱼啄米似点着脑袋,屏息等待起来。   然而片刻后,还是没有身前这位公子的声音传来。   低头的小鱼于是悄悄抬起些头,又想要去瞄一眼某人的脸。   赵戎忽道:“我帅吗?”   小鱼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前一秒还保持金鸡独立跳格子姿势的她,往后踉跄了两步。   小鱼慌忙稳住身子,然后二话不说,扭头一溜烟跑了。   某个小丫头的小脸红扑扑的。   就像秋日红透了的石榴粒,晶莹又红透,随便一掐就能挤出水来……   “……”   原地,赵戎微啊着嘴,愣神看着小鱼撒腿跑走的方向,有些无语。   不是,你跑什么啊?   他转头看了看身后,没啥恐怖吓人的东西啊。   归忍住笑,“还能是因为什么?人家小姑娘脸都红成苹果了。啧啧”   它叹息道:“赵戎,果然,你连这么小的都不会放过。”   赵戎皱眉又松开,不想理它。   他抬手揉揉脸,嘀咕自语:“现在的这些小丫头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本公子是问的很认真的好不好,话说,这张新的脸是不是真的很帅……”   赵戎语气无奈。   归这时也啧啧称奇,“赵戎,你确实是变帅了。”   语气笃定。   刚刚赵戎离开大殿前照镜子时,它也瞧见了。   恩,剑主比以前顺眼多了,要辛苦养成剑主的紫衣剑灵十分欣慰。   终于不再是平平无奇,走路上十分安全了,而是能吸引了回头打量。   比如刚刚的小鱼,在和赵戎交谈时,一直时不时的偷瞄下赵戎的脸。   小丫头可能还以为她的行为没有被发现,但是这么小的丫头,脸上哪里藏得住事情,全落在了赵戎和旁观的剑灵眼皮子底下。   只是一直没揭破而已。   不过归还是觉得,这个小丫头的反应好像有些太大了,就像……从来没见过俊男一样。   话说离地钟灵神秀,盛产美人。   离地之人又传承太古离族高大神秀的离人血脉,应该是不缺俊男靓女的。   赵戎和归这些日子在大离都见多不怪了。   所以按道理,那个叫小鱼的丫头不应该这么大惊小怪的。   而且这小丫头虽然缺了两门牙,现在还是个瘦瘦矮矮的小身板,发育不良,但是美人在骨不在皮,在二人眼里,已经可以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了。   赵戎也有些疑惑不解,“该不会……本公子是帅破天际了吧?让这些小姑娘把持不住。欸,本公子终于也要承受这种烦恼了吗……真伤脑筋。”   说着,他还惋惜忧愁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白皙消瘦的帅脸。   归:“……”   赵戎从须弥物又取出铜镜,低头瞧了瞧。   这还是他曾经颇为熟悉的五官,然而相貌却完全不一样了。   这种不一样不是说换了模样特征,而是……他变帅了。   一种直观上的感觉。   但是一眼看去,还是能认出来这张脸是他赵戎的。   所以熟悉又陌生。   赵戎仔细观察了下,不多时,便发现了些蹊跷。   他原来的五官本就不丑,只是搭配起来后,相貌有些普通无奇。   而眼下的赵戎,五官像是被重新精修过了一样,愈发标致完美了。   五官之间排列组成的比例也发生了些变化,搭配起来更加和谐统一了。   剑眉、星眸、挺鼻组合搭配的恰到好处,唇也是健康的红润圆弧……   有种七尺男儿的英气但却又不失精巧显得粗犷,而是恰到好处。   整张脸庞在边缘处的弧度,亦是被重新勾勒的精致顺滑。   再配合上‘新鲜出炉’的白皙皮肤。   俊秀又英气十足。   这一切。   就像是一副粗糙雕刻的塑像被一位敏感天才的雕塑家接手,在保留一些元素的情况下细心设计。   被重新塑造过了一样。   英俊的符合自觉与……某种苛刻的审美。   归开口道:“赵戎,你这张新脸确实不错,但是并不是本座见过的最帅的男子。”   赵戎想了想,笑语:“那我就当是夸奖了?等等,你等会儿该不会要补充说,你见过的最帅男子……其实是归大剑灵自己吧?”   归撇撇嘴,没接话去解释他偏离了十万八千里的猜测。   它又瞧了瞧赵戎这张养目顺眼的容貌,补充道:   “而且本座现在看来,你这张确实是英俊的有特色,神秀却英气十足,不是那种俊美到与女子争锋的中性阴柔,恩,蛮不错的。”   赵戎眨眨眼,要是以前剑灵这么说,那么八成是在阴阳刺激他。   然而现在。   恩,被除他自己以外的人,而且还是挑剔毒舌的剑灵这么夸赞,也算是平生头一次了吧?   赵戎刚想谦虚一句,归却忽然道:   “所以,这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赵戎下意识接话,“什么不对劲?”   剑灵语气笃定:“按道理,你是不可能变帅的。”   赵戎:“……” 第五百六十三章 深渊的凝视   赵戎此时满头黑线。   不过很快,他从归的语气中咀嚼了过来,它好像不是毒舌和开玩笑。   “此话怎讲?”   归直接道:“这件事很不对劲,纯白寒宫的药力神效按道理只是将濒死之人的伤势痊愈,肉身状态恢复如常,重点在‘如常’二字上。”   赵戎若有所思。   它认真道:“所以说,它只能让你肉身恢复原状,而不是让使用者变的英俊帅气。”   “况且人之相貌虽然分为美丑,然而这些只是人的主观感受罢了,在客观事实上哪有什么美丑之分,对天道而言都一样,你被纯白寒宫药效与大殿灵气重新塑体,无人为主导,哪里会专门把你往英俊的方向塑造,即使是随机重塑相貌,那也是歪瓜裂枣的丑的可能性最大。”   赵戎提出了不同意见,认真道:“万一天道就是觉得我就该这么帅呢?”   归:“……”   它噎了会儿,冷静道:“你能不能别打岔,给你分析异常呢,你小心被人暗中算计。”   赵戎点头,“行,你继续说。”   说着,他转头又看向旁边的罪渊,朝悬崖边走去。   归思索了会儿,问他,“你印象里,刚刚在大殿龙棺内被纯白寒宫重新塑体的时候,你初醒时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或者你觉得蹊跷之处?”   赵戎走到了崖边,又后撤一步,因为下面风太大了,产生气旋,靠太近容易身形不稳卷下去。   他蹲下,低头打量着下方漆黑的景象,想了想。   “特殊的感受……罗袖有点重算不算?”   归板脸,“不算。”   赵戎眯眼,似是回味,“她看着虽然瘦,其实是……肉嘟嘟的,压在我身上……这个算不算……”   归没好气打断到:“算个锤子!本座管她是什么手感,你认真点。”   赵戎用力点头,皱眉思索了会儿,严肃摇摇头:“身体上没有太多异常感觉,唯一能感觉到跟以前不一样的应该是……咳咳……应该是可恶的魔龙了,好像还没死。”   他是真的一本正经。   “???”   归真不想秒懂。   它想骂人,但是却也知道赵戎说的是事实,纯白寒宫与灵气塑体,好像不仅重塑复原了他的肉体,而且好像还让某条魔龙恢复了,并且体型之类的定格了。   因为这就是他濒死前魔龙的原状。   不过赵戎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他与剑灵的关系……恩,几乎不分彼此的了,该看了早就看了……等等,这好像是指他,归的话,赵戎倒是没见过它真正模样。   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好像有点吃亏。   剑灵忽然问:“那你察觉到罗袖有什么异常没?”   赵戎摇摇头,“她当时在……休息喘气,后来还装睡了呢,我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异常,等等,你是说……可能是她主导了我的肉身重塑?”   归想了想,语气不确定道:“应该不是,她只是提供纯白寒宫,想让你变帅些的动机她倒是有,但是罗袖应该没有这种主导肉体重塑的能耐。”   赵戎想了想,眼神一凝:“那会不会……是我本来就这么帅,只是容貌被掩盖了,或者后天环境的因素?”   二人之间,气氛沉默了会儿。   归摇头,“显然,并不是。”   赵戎:“……”   “那会不会……是我体内含有太古离人的血脉?这次是被激发了?”   “很显然,也不是,离族高大神秀,看得出来。”   赵戎:“……”   他无语了,直接大手一挥,“不管了,要是真的是什么幕后黑手干的,本公子可得好好去感谢下他们让我变帅了。”   赵戎觉得剑灵有些太疑神疑鬼了。   他直接换了个话题,“喂,归。”   “叫本座何事?”   赵戎指了指下方漆黑的渊,“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这么黑你也能看见?”   “不是,我是说秋风。”   赵戎摇摇头,认真道:“我看见这下面吹来的秋风秋气里……有气。”   “淡金色的气。”   归沉默。   赵戎蹲在崖边,低头眯眼。   像是在打量深渊,又像是在回忆。   “归,你还记得我曾说过,我在祭月山巅,看见了一只由气凝聚而成的恢弘大鼎?那鼎呈淡金色,四足双耳,方形……”   归点头,赵戎修练那‘心湖恶蛟功法’后,双目拥有了一些望气之能。   赵戎点头,指了指从下往上吹的‘秋风’,“那只淡金色山巅大鼎的气来源,就是这座罪渊里吹上来的风……”   “归,我们现在果然是在祭月山的内部。”   赵戎轻笑了声,转而问道:“归,你认识这些淡金色的气不?是龙气,还是煞气,抑或是某位大能外露的法力?有大能被封印在下面了?抑或是……有什么绝世宝物在下面。”   剑灵安静了会儿,选择摇头,“不认识。不知道。”   赵戎点点头,没再问淡金色的气与宏伟四足大鼎的事情。   归静了静,却是劝道:“赵戎,你别再往下多看了,小心掉下去。本座能感觉到下方存在未知危险,这种地方,可能有一些超出你认知的事物,还有这座古怪的遗迹也是,你还是别乱走为好……”   赵戎笑了笑,半真半假道:“危险未知,也意味着机遇……要不本公子也掉个崖试试?我好像还没掉过崖,说不定在下面能捡个大机缘。”   归皱眉,这次竟没有打击赵戎,阴阳或者用激将法:   “你别闹,这里不是现在扶摇境的你能闯荡探索的地方,咱们还是先走,记住进入这儿的法子,回头有实力与把握了再来探索。”   赵戎点点头,看了看左右。   他察觉到了某剑灵好像有点事情隐瞒了他。   但是赵戎不准备追问。   他转身离开了悬崖。   走之前,赵戎又扭头凝视了眼下方的罪渊。   他总觉得……罪渊里好像也有一双眼睛在凝视着他。   ……   小鱼最后还是重新返回了悬崖边的大殿,找到了赵戎。   她也不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要跑。   反正懵懂的直觉告诉她,女孩要是红脸害羞,跑就完事了。   这一点,似乎在任何时代都是少女的必备技能,无师自通。   小鱼在返回前,其实已经想明白并确认了一点,那就是……   这位赵公子真的很帅。   以前在星子小镇见这位赵公子时,她还不怎么觉得帅,只觉得他相貌中规中矩。   而现在,这位赵公子被袖儿姐救后并且伤势痊愈后,小鱼觉得他这张重塑的面孔,真的很帅。   她以前不是没有见过那种玉树临风的英俊公子,但是都没有刚刚走出龙棺的赵戎给她的感受这么剧烈与吸引。   年纪很小的小鱼以前只是粗略的将见过的男子大致分为好看和不好看,也没什么区别对待,毕竟小丫头懂什么情情爱爱。   但是她哪里能想到,今日竟然遇到了一个‘不讲道理的意外’。   对某些事情一直懵懵懂懂的小离女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赵戎容貌给她带来的那种视觉感官。   就好像……赵公子这张英气容貌,完全长在了她的审美癖好上,抑或说……是完全长在了包括小鱼在内的所有离女们的审美癖好上,踩中了每一个喜欢的关键点。   这是一副能让所有冷清高傲的离女都会侧目凝神的容貌,有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吸引力,难以忽略。   ……   而赵戎这副崭新容貌若是落在其他正常的人族女子眼里,则只是正常的英俊养眼而已,可能是很好看,但是绝不至于是什么惊为天人一眼万年。   就像不久前某剑灵的点评一样。   而小鱼刚刚的突然脸红,大部分也是因为赵公子的这副容貌的杀伤力对离女们太强了些……   此刻,小丫头已经在外面把情绪平息了下来。   她不再脸红滚烫了,洗了把脸,冷静了会儿返回。   小鱼绷着小脸,找到了正殿内乱逛打量的赵戎。   她留下来的任务还没完成呢,不能直接走。   而且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任务,便是答应袖儿姐的,送这位赵公子出去。   赵戎与小鱼这次见面,没多说什么。   除了后者看见前者的脸后,又忍不住悄悄加快心跳微微脸红外。   在赵戎好奇的视线下,小鱼先是将龙棺收拾了一下,然后重新取出了那件大离先帝的庄重冥袍,放入龙棺内,布置好了衣冠冢。   随后她又取出一只四足的青铜小鼎,重新放入空荡荡的龙棺内。   一切都是复原之前的布置。   然而赵戎却是在看见那只四足青铜小鼎的刹那,瞳孔微缩。   他有点眼熟,这鼎的模样,不就和祭月山巅那只由淡金色气构成的大鼎一模一样吗?   这只青铜小鼎,是仿照山巅的气状大鼎铸造的?   似是察觉到赵戎的目光,小鱼在布置好龙棺后,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借此机会解释了下:   “公子,这座大殿有一处传送法阵,另一端就是你去过的大离皇陵正殿,你就是被袖儿姐通过它,到来这里来的……”   赵戎点点头,其实他已经知道了一些。   之前罗袖在大离皇陵启动这龙棺法阵的时候,归其实已经醒了。   赵戎刚刚还和归琢磨怎么离去的事情,它已经把罗袖开启法阵的方法告诉了他。   不过眼下,小鱼却又是讲出了些他所不知道的情况。   “像这样的传送法阵,好像在祭月山附近有不少,不过我知道的却不多……公子,青铜小鼎是法阵的阵眼,也是启动机关,需要一粒离女的鲜血……”   见赵戎好奇,小鱼主动讲起了开启法阵的方法。   此时,她又忍不住瞄了眼赵戎专注的帅脸:   “不过公子,等会儿你得从另一处大殿离去。”   “这是为何?”   “这些传送古阵,据我所知都是单向的,只能通往一个方向。所以你等会儿离开,得走另一座大殿的传送法阵,那儿也和这里布置的一样,只不过没有龙棺,但是有青铜小鼎阵眼……它能通往祭月山上的某个安全的地方,把你平安送出去。”   小丫头安排的明明白白。   赵戎想了想,点头。   小鱼拍了拍手,带头走出大殿:   “行,我现在就带你过去,另一座传送大殿在遗迹靠近中央的地方,有点远……你从那儿离开,方法就是我刚刚与你说那样。”   赵戎问:“等等,那你呢。”   “我把你送走了,我也要走啊,不过是去九天寒宫,唔,那道通往九天寒宫的门好像快关了,它还能容得下我一个走……”   小鱼突然回头,眨眼,“怎么,赵公子这是舍不得小鱼。”   赵戎愣了愣,一笑,挺腰抱拳道:   “小鱼女侠,咱们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小鱼嘻嘻一笑,然后赶紧板起脸,也正经抱拳,十分有女侠豪气的回礼:   “赵大公子,天高地远,后会有期!”   ……   小鱼带着赵戎,一路来到这座巨大遗迹的中心。   一路上,小丫头带着赵戎绕过很多古怪危险的残破建筑。   “赵公子不能摸那里……”   “哦。”   “赵公子,这里也不能走,你快点出来。”   “行。”   “赵公子,又想干嘛?唔你别好奇了,这里真不能让你乱摸乱逛,万一被那位贵人知道了,很可能要遭殃。”   “好的。”   这时,二人靠近了遗迹中心,正路经一处开满了九天寒宫花的温泉。   赵戎忍不住侧目打量了眼,这座温泉有点眼熟。   他走在小鱼身后,又瞧了眼头顶上空的那一轮“明月。”   刚刚从他们靠近遗迹中央区域起,就已经远远看见这一轮悬挂上空的“明月”了。   而此时,他们二人路经这轮明月的下方。   赵戎抬头,终于看清楚了这轮“明月”中的情形。   明月中有一座水晶亭,亭内,隐隐有一件悬浮的青金色流仙裙。   它们被乳白色的耀眼光团包拢着,形成了一轮明月,悬挂此刻他们的头顶上空。   看见了明月里的那座水晶亭,赵戎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这么眼熟了。   因为这温泉与亭子的搭配,他不久前见过,不过不是在祭月山,而且在寒京的皇宫内见过。   太后独孤蝉衣的那座广寒宫里,也有温泉与亭子,虽然后者不是水晶亭,但是布局明显是仿照这座遗迹里的修建的。   赵戎默默记在了心里。   “赵公子,你又到处乱瞄,这儿可是女子沐浴的地方,不能乱看。”   赵戎失笑,“现在有没有人洗澡。”   “那也不能看,非礼勿视。”   赵戎笑着点头,问道,“还有多远。”   小鱼手一指不远处某座大殿,“就在前面哩,那两座楼阁中央的宫殿,你看见了吗?”   赵戎点头,“那倒是快了,对了,你从哪里离开,也是传送法阵传送到……九天寒宫?”   小鱼回头看着赵戎,伸手指向头顶那轮明月的方向。   “明月还在,只要月光还在,入口就还是打开着的。贵人已经先走了,给我们留下了这些月光,刚好够指引我们十八位离女飞升,现在就差我了。”   “月光吗……”赵戎瞅了眼小鱼身后的那片天空,忽然问道:“那万一你后面那明月的月光全部熄灭了呢?”   小鱼歪头看着赵戎脸庞,捂嘴笑道:“那当然是走不了了,不是和你说了吗……不过月光怎么可能熄灭,我都还没走呢,先等你走。”   赵戎点点头,又忍不住看了眼小鱼身后的天空,仔细瞧了瞧,吸气道:“那个……要不你先走吧。”   小鱼被手悠哉道:“不急,先送你……”   赵戎忽然伸手指着天上的明月,打断道:   “额,你还是看下吧,这月光好像快没了。”   小鱼:“……”   前一秒还闲庭散步的小丫头笑脸一僵,猛回头,便看见了头顶处那颗月光愈发暗淡的明月。   她的表情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哎呀不好!” 第五百六十四章 送你一朵小红花   此时,小鱼急得一蹦三尺高。   “门要快关上了!赵公子我得先走了,你你你……拿着我这粒血等下自己离开……完了,我得赶紧走。”   小丫头朝赵戎丢去一只小瓷瓶,瞧见天上那月光渐渐要黯淡的明月,慌的一批。   赵戎接过,低头看了看。   “呜呜呜呜,门,门,门!你等等我呀,门,可别落下我啊……”   小鱼急剁了跺脚,也没去管赵戎了,赶紧挥袖,袖中有一只手帕立马飞出,绕着她的脚底一转。   有浩然风从脚下起,似是飞行法器的手帕,载着小鱼飞往了空中那一轮‘莫得感情只想关门的明月’。   修士浩然境,飞行需要借助外物法器。   而只有到了体内小天地与体外大天地贯通融洽的天志境,方可自在逍遥的御风飞行,脱离外物。   这便是道家所谓的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   而所谓的六气,‘阴阳风雨晦明’,又涉及到了天志境的修行方式……   小鱼此时估计恨不得立马蹿升天志境,能嗖一下的飞起来,而不是嗡的一下小蜜蜂似的慢吞吞飞。   似乎乘风帕飞行的速度有些慢,慌的一批的小丫头在空中像是小狗刨水似的刨空气,旋转起了两只细胳膊,在左右抡出了两个圈圈一样的手臂残影……   似乎这样划空气可以飞的更快些一样。   又是个小丫头除了‘我能行’之外的人生三大错觉之一。   赵戎:“……”   终于,抢在笼罩水晶亭的这明月光芒即将彻底收敛之时,某个小丫头姿势一言难尽的扑进了空中的水晶亭里。   她的身体随月光一起黯淡,就像黎明前天际夜幕上的一粒远星,随着晨阳的天光点亮天地,身影碎成了萤火虫似的光点。   于亭内四散。   只是在那即将彻底消散之际,这个狼狈摔亭内的小丫头好像还迷糊的抬起头东张西望,像只小土拨鼠,迷糊模样好像是在说,咦我进来了……   不过还不等她红通着脸开心回头朝下方的赵公子挥挥手,身影便消失在门里了。   悬浮遗迹上空的水晶亭,最后一缕月光都消失了。   只有一座空旷的亭子,与亭内那件袖管空空的青金色衣裙……   赵戎瞧见这个慌慌张张的小丫头总算是赶在关门前进去了,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真是的……弄的我都替你捏了把汗。”   他摇头笑了笑,“恩,有本公子踩点去学堂上课那味了。”   赵戎收回目光,转身背对那座平静的水晶亭,朝小鱼刚刚所指的传送大殿方向走去。   若是不出意外。   这个不靠谱的丫头应该是飞升去了那个离人千万年来飞天梦里的神圣月宫了。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   赵戎低头,轻轻摇了摇手中小瓷瓶,里面有一粒圆润的血滴滚动。   “她也去了月宫……恩,我好像忘了让小鱼带些话上去了,不过……好像也没什么话要说。”   直到此刻,赵戎还依旧清晰的记得他灵魂脱离时俯视到的那一幕:   那个趴在他胸膛上,咬着他喉管笑着饮血的女子。   她的脸和唇和眼和发,都是红的。   只有上翻着盯着公子的眼眸是亮的……   赵戎揉了揉脸庞,将小瓷瓶收入袖子里,抬头,准备朝前方的传送大殿走去。   他脚步忽然顿住。   正前方,他抬头后视野里。   有一座水晶亭静静坐落在温泉岸边,它被九天寒宫花拥簇,里面……   空荡荡的。   而,前一秒,赵戎未抬首前,它还是在他身后的空中悬浮的。   赵戎突然回头。   有一件‘青金色的仙裙’站在他身后十米处的位置。   等等不对。   应该说,是一个穿青金色仙裙的透明女子,静静站在那里。   仙裙纤长拖地。   赵戎那一双倒映出这幕诡异画面的瞳孔缩了缩。   肃然惊悚。   脚下立马后撤了一步。   青金色仙裙的透明女子前进了一步。   赵戎又原地向左,默默平移了三步。   青金色仙裙的透明女子静了静,又前进一步,同时身子侧转调整。   依旧是正面对着他。   赵戎心里顿时涌起滔天骇浪。   它或她,是活的。   不是飘浮起来的死物衣裙。   简而言之,好像确实是一个赵戎看不见的透明生灵!   它有灵。   他心情翻涌,面上努力保持着平静,目光微微下垂。   盯着有灵的透明女子飘逸的裙摆。   赵戎下意识避免正视它的上半身,因为它螓首的位置,此刻从他的视角看去,是空荡荡的。   而赵戎的直觉又隐隐告诉他,它正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昏暗的石洞密闭空间,失落破败的古老遗迹,被明月之花环绕的水晶亭,还有看不见螓首的透明女子……   面对这一幕,饶是谁,心理素质再强,估计都有点顶不住。   所以他还是垂眸了。   此刻,水晶亭前。   空气寂静了下来。   英气神秀的白衣黑发儒生,与来历未知穿青金色仙裙的透明女子。   两个生灵,面对着面。   气氛安静且诡异。   赵戎没有说话,那个透明女子也不说话。   前者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后者的裙摆,似是深怕眨一下眼,这透明女子便又会身影消失,或者蓦然逼近。   赵戎不知何时起,已经是一背的冷汗,后背的白衣也被浸湿了。   来自远处罪渊里的冷风一路刮到了这座荒败古城的中央,这深渊秋风依旧保持着彻骨的冷,此时大剌剌的从他后颈处钻进了他汗背湿透了的衣衫里,于是后背处就像是被倒入了一大桶冰块一样,还被疯狂搅动,冷的刺骨。   赵戎面色平静。   敌不动,我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透明女子似是在仔细看他,除了被秋风拂起些的裙角,亦是纹丝不动。   赵戎:“……”   在这段干耗着的时间里,他已经在急速思索缘由了。   很显然,这里是它的主场,因为刚刚这件青金色的仙裙是空悬在水晶亭内的,小鱼之前对此也见怪不怪。   所以它们应该都是属于这座遗迹的事物,至少也有很深的渊源。   这就更棘手了,这是人家的地盘。   而他是外来闯入者。   不过赵戎觉得他一路来到这座遗迹,好像也没做什么坏事,比如偷偷摸摸拿人家东西,或者乱闯遗迹禁制之类的。   算是个遵纪、守法、英俊且懂礼的客人了。   可是十分老实的,恩,不久前某条放荡不羁的昂首魔龙除外,不过这不是被罗袖女侠制服了吗?   它已经吃到教训了,放过它吧。   ……   好吧,赵戎承认,或许刚刚进入这座无人遗迹的时候,他心思是有点贼,跟在小鱼后面,东张西望,手有点痒。   想着要不要好好探险一番,解锁下新地图,找找机遇宝物之类的,但是!这不是都被正义勇敢的小鱼女侠给及时制止住了吗,他也深刻认识到了自身的错误,准备等小鱼女侠走后他再回来……不对,反正就是心里犯案,不算犯案!凭什么有罪推定他赵子瑜?   不过就算赵戎心里再不服,他此刻还是撞鬼了。   恩,应该是鬼吧。   对眼下的情况,他现在有三种推算猜想。   它可能是这件一看就非同一般的青金色仙裙的器灵。   也可能是孤魂野鬼,是遗迹内游荡的古人残魂,不过既然能穿这件高贵神秘的衣服,以前的身份肯定不一般。   还有可能……是某位强大存在的投影或分身?   此时,赵戎的余光瞥了眼透明女子空无一物的螓首处。   然后缓缓下移。   目光落在了它身侧的地面上……   呼,幸好有影子。   不过,我靠,这影子怎么有头!?   赵戎的呼吸顿了顿。   这是一个女子脑袋的影子……   草,这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赵戎心中骂娘,面上却始终不动声色。   “她好像……没有恶意。”   一直沉默的归忽然道。   赵戎心里点点头,诚恳道:“要不归大剑灵出来帮我问一问她吧?看着像残魂,你们可能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打一家人,你帮忙劝劝她,别跟着我了。”   归:“……”   调戏了下剑灵让赵戎紧绷的心弦略微轻松了下。   他旋即清空了杂乱的思绪。   赵戎觉得这么干耗着也不是个办法。   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另外,他还想到一件事。   此刻,赵戎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正视前方这个一动不动的透明女子,轻笑道:   “恩,刚刚那扇门突然要关上,是你干的吧?你想……和我单独见面?”   很显然,小鱼刚刚匆忙的进门,是人为的。   而赵戎实在想不出,除了创造单独见他的机会外,这透明女子做这件事情还有什么其他目的。   身穿霜天晓角的透明女子没有说话,又似是……无法开口出声。   她微微歪了歪头。   恩,这是赵戎从余光里她地面上的影子中看出来的。   透明女子忽然动了。   赵戎后退一步戒备,可是旋即便略微一松。   因为她并不是朝他这儿来的,而是斜前方走去……   一袭青金色衣裙飘浮进了水晶亭内,站在水晶桌前,弯腰,打开了桌角处的某个机关,似乎是在取出什么物件……   赵戎颇为好奇的看着亭内女子的动作,她背对着他,腰肢如离女般纤细,身姿并不太高,与青君近似,但人族女子中算高挑的了。   如果不去看消失的头部的话,那么光看弧度美好的倩影,透明女子就能给男子一种绝世神女的期待,期待她转身后蓦笑的花容。   只可惜……看不见头。   亭内,与不久前的那个高大女子同样穿霜天晓角但却身姿不同的透明女子,转身,离开了水晶亭,朝赵戎飘来。   后者顿时警觉起来,全声紧绷,一只脚后移,撑地。   开始默默蓄力。   宛若一只猎豹,随时准备暴起拼命。   透明女子似是毫不在意,无丝毫停顿的飘到了赵戎身前。   然后。   两只空袖管……也就是她的两手,直接抬起。   透明女子捧着一件事物,献到了赵戎面前。   赵戎顿时一愣。   身前这双透明的手里……是一朵九天寒宫花。   只是颜色与他此前见过的所有九天寒宫花不同。   它是血红色的。   一朵血红的九天寒宫花。   就像是染满了某人的血一样。   可是据赵戎所知,九天寒宫花传说来自月宫,是纯洁神圣的不染一丝杂质的。   处子之血,无法染它,只会让它愈发纯白,而非处子之血或者其他水液,只会让它黯淡灰败,不会染成其他任何色彩……   赵戎低头,看了会儿,似是愣神。   他注视着双手捧花的透明女子,用食指指了指自己,“这是……送给我的?”   问完后,赵戎盯着她的脸看了下,顿时反应过来看她这张透明的脸没用,是真看了个寂寞,只能看见后面的地板……   他转头看向地面的女子影子。   只见透明女子点了点头,做双手捧花姿势的她,两肩拘谨的缩了缩。   似是有些紧张,怕被他拒绝。   赵戎一愣一愣的,也放下了大部分戒备。   她这是……送我一朵小红花?   他有些新奇的眨了眨眼。   话说,只是送花的话,那应该是善意吧,总不至于花上有毒吧?直接来个礼物杀?   要真是这样的奇葩,那赵戎也死的心服口服了。   他忍住笑,点点头,抬手接过了透明女子手中的小红花。   “谢谢。”   赵戎点头笑道,低头好奇的捻了捻火红的花瓣,“很好看。”   他一直觉得,任何陌生人的善意都得好好对待。   透明女子很开心。   因为她跳起了舞。   此刻,赵戎的身前,透明女子脚尖抵地,向后轻盈跃去。   她轻若鸿毛,飘浮而起,又张开一双细臂,在空中身姿舒展,快乐的旋转飞舞起来。   女子身上,经常出现于离地神话中的霜天晓角仙裙随热烈的秋风飞扬。   神秘青金色的裙摆旋舞,宛若神女裙裳的大袖纷飞。   古老的舞姿美丽又奇诡。   却有一种属于离地神女飞天壁画的独特美韵。   眼前的这一幕,如梦如幻。   赵戎手捻小红花,仰头微笑。   而下一秒。   仙裙飞舞的透明女子停顿回首,朝赵戎伸出了一只手。   赵戎:“……” 第五百六十五章 神话之旅   “我真不会跳舞啊。”   赵戎真诚道。   他一般都是看着别人跳的,自己也下场?想想那画面就很羞耻啊。   况且还是和陌生人共舞……   透明女子点点头,却依旧伸着手。   赵戎瞧了眼她的影子,试探道:“不跳舞了?”   透明女子点头,那只前伸的左手又靠近了些赵戎。   后者想了想,右手在身侧的衣物上擦了擦,然后伸了出去,握住了……一团软绵绵的空气。   是的,女子的这只透明之手,似是空气,又有一层软绵绵的阻力。   二人的手牵在了一起。   透明女子笑了。   赵戎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看不见她表情,即使借助影子也不行,但是他就是觉得‘看见’了,她笑了。   因为……某种笑容是能感染的,即使无法面对面。   赵戎也笑了,“你要带我去哪?”   穿着霜天晓角的透明女子正牵引着赵戎的手,朝前方的那片遗迹走去。   她没有回答,只是在笑。   赵戎好奇的跟随着她。   二人离开温泉与水晶亭,一路横穿过一座座或倒塌或腐朽的建筑。   透明女子身上的霜天晓角,似是来自神话中的仙裙,走过之处,有星辉洒下。   拖地裙摆触碰过的九天寒宫花灿烂绽放,有一粒粒‘明月’诞生其中。   沿途,构成了一道明月之花铺满的大道。   透明女子牵着赵戎,来到遗迹城市中心,一座布满了石刻壁画与英灵雕塑的广场。   一座座万年不朽的漆黑石壁矗立,其上的石雕直至现在都依旧栩栩如生。   壁画上似是雕刻了上古离族先民们的神话故事。   有最初的先民祭祀明月获得了月宫神灵恩赐的神话之血,成为月宫血裔之一,在大地上泼洒九天月宫的神辉;   有王族先民犯下罪孽,迎接太阴宫主的怒火,蕴含神话之血的肉身腐臭,整个种族被明月抛弃,在太阳的曝晒之中,承受永生永世的罪罚;   也有坚毅智慧的王者,在看不见尽头的罪期中,收集北海深处的神物珍宝,祭祀最美的一批批离女,取悦居住月宫的冷清神女们,清洗肮脏的罪孽,重燃神话之血;   还有弱小纯洁的离女在月光下被祭祀,飞升寒冷寂寞的九天月宫,成为服侍月宫神灵的卑微离姬,在朝不保夕的恐惧惊险中,一步步克服成长,最后……她亦成为了神灵,永恒的太阴宫主……让离族成为了真正的神话月族……   漫长古老的石壁长廊,在赵戎眼前像一幅画卷,徐徐展开上古离族波澜壮阔的故事。   周围一座座纯洁白玉似材质的英灵雕塑,高大俊美,智慧神勇……是神话时代古望阙洲的离族中曾经诞生过的王族与英灵。   这像一次神话之旅。   一种沉重恢弘的历史感扑面而来,然而一个透明女子牵着一位白衣儒生,却是闲庭散步的穿梭在这座史诗的广场。   沿途,不少壁画与雕像里的神话人物身上所穿的裙裳,与此时默默路过的透明女子的裙裳一样。   霜天晓角。   此刻,她一手牵着‘终于回来的男子’,一手的袖管抬起,伸出一根食指,不时的轻拂过神话壁画里某个人物的石刻,还不时的轻点在英灵雕塑栩栩如生的眉眼之间。   这些神话人物表情或喜或悲或冷或怒,被透明女子食指摩擦与轻点过的地方:雕塑的眉间,壁画人物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丝的红痕。   它们最后汇聚了一粒粒细细的血珠,被触碰过它们的那一根食指所收集。   红色的血,染红了透明的指肚。   女子的食指纤细修长,被神话之血勾勒出实状。   在史诗广场的尽头处,最后两位女子王族的雕塑前,透明女子停步了。   没有继续走下去。   她转过身,似是在仔细看着好奇张望的赵戎。   后者朝她眨眼,“额,怎么了……对了,你要带我去哪?”   透明女子忽然踮脚,同时抬起一根被神话之血染红的食指,在来不及后仰躲避的赵戎眉间,画了一道弦月似的修长血痕。   一道月痕。   赵戎吓的一跳,赶紧松开女子的手,后撤几步,摸了摸眉心。   月宫裔的神话之血在接触他眉心的瞬间,已经融入其中,只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且越来越淡,不久便没有了任何痕迹。   赵戎刚想开口说话,却发现……他会飞了。   在亘古的笼罩整座望阙城遗迹的朦朦月光中,赵戎整个人飘浮了起来,一种失去重力的感觉,身体轻若鸿毛。   就与刚刚透明女子跳舞时悬浮飞舞的状态一样。   透明女子笑看着在空中有些失衡的赵戎。   归忽然道:“传说太古的纯血离族,传承着来自月宫的神话之血,拥有在月光笼罩处飞天的能力,她们也喜欢歌舞,有在月光下升空起舞的节日……”   赵戎眼睛睁了睁。   刚刚融入他眉心的就是传说中的神话之血?   那意思是他即使没有到天志境界,以后也能飞了?   他吸气,心里惊喜道:“那岂不是能一直飞到月亮上去?”   归点点头,“恩,你回头出去了可以试试,不过建议你飞快点,可别月宫还没到,就太阳升起白天了,然后掉下来摔死。”   赵戎听完也笑了。   此时,他努力平衡着空中飘浮的身体,细细体会着月下‘飞天’的神奇。   这时,赵戎感到自己的手被牵起,又是柔软的阻力感。   他转头,是透明女子。   二人手牵手,悬浮在史诗广场的空中。   透明女子似是还想跳舞,拉着赵戎飞舞旋转。   从高处往下看去,她的一袭霜天晓角就像明月之花在月下盛开绽放。   不过赵戎就显得‘狼狈笨拙’的多,只是舞舞手,又踢踢腿的,像木头人似的,肢体僵硬。   一点身体上的协调性都没有。   要是强行跳,那就是尬舞。   透明女子弯了弯腰,手捂嘴偷笑。   赵戎表情十分之囧,尴尬挠头道:“我真不会跳舞……要不……要不我把这什么血还给你吧?”   透明女子放下捂嘴的手,摇摇头。   忽然,她朝赵戎的英俊脸庞伸了伸手,不过最后又放下了。   半空中,透明女子改为两手拉着赵戎的手,身子后仰着飘飞而去,牵着赵戎一起飞翔游历这座古老的遗迹。   赵戎发现她飞翔的姿势十分好看,真的与壁画里的飞天神女一样飘逸,特别是配合上这件神秘高贵的青金色衣裙。   而他飞的就‘随意’的多。   恩,好吧,其实是和刚刚小鱼‘狗刨游泳’式的飞行一样。   之前他还笑话这丫头傻糊糊的,结果现在赵戎自己能飞了才知道,在空中悬浮的时候,想朝某个方向飞去或加速,可却又没什么地方可以让他使力。   还又不像鸟儿一样可以挥舞翅膀,就只好尴尬的抡手臂了……   不过所幸有透明女子携带,牵引着他,倒也渐渐掌握了点技巧姿势。   朦胧月光中,二人像是携手遨游明月的飞仙道侣,向着遗迹深处飞去……   心湖里,赵戎板脸朝剑灵道:“笑什么笑?”   归手背撑脸颊,歪头笑道:“赵大公子就这糗样,还想飞到月宫上去呢?是想要去给月亮上的神女们送去欢乐呢?恩,不过要是能逗笑高傲冷清的她们,也是赵大公子的本事。”   赵戎:“……”   透明女子带着赵戎飞过一座座神奇的建筑遗迹,所过之处,危险的禁制、不详的诅咒、潜藏黑暗的生灵纷纷退避。   往日即使元婴修士都不敢硬闯的危险神秘的遗迹,就像是迎来了王者的视察,温顺无害了起来。   不过赵戎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好奇打量着周围新奇的一切,同时,好奇着身旁这个对他善意的透明女子身份……   透明女子带着赵戎飞到了一处偏僻隐秘的大殿,又一番辗转,进入了大殿深处的秘地。   在一处霜白石块砌成的泉眼旁,女子让他饮下了宛若朦胧流云的泉水。   并且她为赵戎掬水,为他清洗脸庞。   往日懵懂蒙灰的神识宛若被清泉洗涤,赵戎整个精神为之一醒,新生了一般,再次耳聪目明……   归告诉赵戎,他心湖之水更清澈了。   湖内原本经历了死战后,一直暗淡无形的那抹“玄青琉璃色”,亦是重新化为了龙鲤。   且它的身形与颜色比赵戎与秦简夫厮杀之前,还要凝练些。   心渊深处的七十二头恶蛟们,也摆脱了魔龙曾留下来的恐怖气息与阴影,开始时不时的抬头活跃……   待透明女子牵着赵戎,离开这处他始终也不知道名字的秘地泉眼。   赵戎的武夫体魄已经恢复如初,再无暗伤缺漏。   甚至状态比皇陵死战前,还要强悍一些……   透明女子带着赵戎,飞过重重宫阙,来到了一处有千座玉石方碑环绕的枯木林内。   他们笔直横穿过了这座布置之法早以遗失的上古禁忌残阵——原本闪耀红光的白玉方碑花纹,在透明女子的青金色裙摆下,一一黯然。   她牵着男子,来到了最深处的九株枯木前。   踮脚摘下了它们树枝上悬挂着的果实。   一共九颗。   上面有些似云纹的诡异纹路。   色泽娇翠欲滴。   这也是这片灰败的枯木林中,唯一亮眼的色彩。   透明女子将一颗果实递到了赵戎嘴边…… 第五百六十六章 不死药——不知岁   “谢谢。”   赵戎抬手想接过透明女子手里的果子。   却感觉到了她抓住果子不放的手掌力道。   赵戎立马明白了透明女子的意思。   但他已经心虚白嫖了这么多了,哪里还好意思让她喂他吃,这不成大爷了?   于是无奈只好准备先放手。   不过就在这时,透明女子抢先松开手了,赵戎成功接过了果子。   他先是拿在手里,低头瞧了瞧。   透明女子大袖一挥,剩余八颗绿色果子,一字排开,悬浮在赵戎的身前,等待他的拿取。   二人身后,失去了果子的九颗枯木,如飞灰般逐一消散。   紧接着,整片枯木林都散化在了秋风中,只独留下那一千座守护它万年的白玉方碑。   对于这些变化,透明女子视若无睹,丝毫未回头。   她始终面朝赵戎,安静看着他食用果子。   赵戎此时有些纠结。   因为归认出了这个果子。   剑灵语气有些严肃起来:“此果名曰‘不知岁’,取自此来人间不知岁,是不死药的一种,山上人又称起为百岁果,因为……”   “任何生灵食之,可获一百岁寿元。”   它一叹:“此果的生长,千年熟一分,万年方可成。”   赵戎轻轻点点头。   麻了。   对于这些奇珍异宝,他今天跟随透明女子一路走来,经历了一场神化之旅,看见过的新奇之物太多,已经有些免疫了。   现在又遇到并获得了传闻中的不死药,赵戎已经没多么吃惊了。   不过,他低头仔细看了看手里这枚不起眼的绿色果子,还是有点儿后知后觉的头皮发麻。   这类不死药在玄黄修真界,已经不是珍不珍贵的问题了,而且一直处于半绝迹的状态。   用一株少一株。   它的极其缓慢的生长又远远跟不上它的消耗速度。   都是以千年记与万年记为周期生长成熟。   因为你就算是种下了,那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吃力不讨好。   甚至还有些修士,有时候会选择毁去正在生长的不死药。   因为他们自忖没有寿元等待它完全成熟去食用了。   因而那种半熟的不死药特别容易夭折。   除非是一些能屹立在山上万年以上的大势力,才会有远见与耐心去悉心培养。   所以在玄黄界九洲,现在还有不死药的地方,除了四大太宗、九座选帝侯、还有一些旧族与大势力封存的传代秘藏外,只有未被探索开采的上古秘境与洞天福地内才会有不死药的稀缺身影。   至于这类秘地开启后,蜂拥而至的修士们争夺的激烈程度,也不用多说了。   并且,几乎没有人会留存不死药,修士获得后,大都是自用,吃下。   落袋为安的好。   毕竟寿元这东西,应该没有人嫌多,能多活一息算一息。   而且有些修士辛苦一生,忙碌登山,结果在距离下一个境界的突破就差最后一点时,寿元已尽了,若再给他们十几年的寿元,说不得就能突破境界,寿元飞涨,大道有望……   这类例子,在修真界巨大的修士基数下,并不少见。   所以在山上,成熟的不死药有价无市。   这还是包括那些只能零星增加十几年、或几十年寿元的弱不死药。   赵戎眼下手里的这枚‘不知岁’。   吃下一颗后,可延寿百年!   九颗,共计可为赵戎提供九百年寿元。   就算他啥也不干,成天瞎转悠,和青君小小她们过着没羞没燥的生活,也都能舒舒服服的没羞没燥个近千年。   比不少异类妖族都还要长寿。   赵戎与归之间沉默下来,都没说话。   赵戎想了想,没马上吃,朝目不转睛注视着他的透明女子道:   “你确定真送给我?”   透明女子点点头。   她又笑了。   赵戎瞅了瞅她的影子,想了想,一本正经道:   “那咱们可先说好了,我吃了你果子后,你可不准忽然翻脸不认人,扣押着我不准我走,要让我还你寿元什么的,在这儿留下个几百年……”   “这是钓鱼执法,咱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友谊的小船可经不起这风浪……”   说着,赵戎自己都笑了,然后又收敛笑容,认真道:   “认识你很高兴,嗯,刚刚逛了这么久,我也不知道该叫你什么,你又是何来历,但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便也不问出身……这样,我就叫你……小姐姐吧,但是你不准喊我小弟弟……我叫赵戎,字子瑜,你可以……”   赵戎顿住,因为透明女子忽然拉了拉他衣角。   “怎么了?”   透明女子右手指了指他,然后右手又指了指天上。   她左手指了指自己,然后左手又指了指地下。   赵戎眉梢挑了挑,“你的意思是,你想比我小?要我辈分比你大?”   透明女子点头,抬手又推了推赵戎手里的果子,示意他吃下。   赵戎忍不住笑了笑。   靠,怎么连个残魂女子都这么在意年龄大小,能显嫩点是一点。   他只好正容,继续严肃点头,“行,我就托下大,当一回英俊潇洒的小哥哥,你是活泼招人喜欢的小妹妹。”   透明女子蓦然开心起来,背起手,绕着赵戎雀跃旋转。   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兄妹身份。   认了一只野生妹妹,赵戎顿时没了心理负担。   都是自家人嘛,见什么外?   于是他三下两除二就吃完了手里这颗‘不知岁’。   自然寿元骤增百年。   他深呼吸一口气,隐隐感觉到体内有某道枷锁,在一道清脆声响后碎去,连带着体内的火龙真气都盛了几分!   透明女子挥手,让剩下八颗果子凑近了些赵戎。   示意他服用。   赵戎见状,抬手,准备先收起来带走。   他可是没忘自己散财童子的使命。   然后透明女子却伸手拦住了他。   于是赵戎想了想,又吃下了一颗‘不知岁’。   寿元又增一百年。   透明女子还是摇头。   直到他吃下第三颗果子后,她才轻轻颔首,不再阻拦。   赵戎收起了六枚‘不知岁’。   此时,他寿元已经增加了三百年,再加上自身的扶摇境寿元加成,还有不久前在夏虫斋喝过的驻颜冰娘酒……   “归,怎么说?本公子现在能帅气的活四百多年了。”   赵戎顿时对于以后没羞没燥的生活充满了干劲。   归认真想了想,吐出两字:   “坐牢。”   赵戎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剑灵是在指它自己。   赵戎:“……”   就在他闭目消化不死药,沉浸心湖走神之时,突然感到一阵软柔的触感。   怀中与脸庞皆是如此。   赵戎睁眼。   原来是透明女子,此刻欺身而上,撞入了他怀中,并两只手捧着他的脸庞。   她微微仰头打量。   “……”   二人之间的气氛安静了下来。   赵戎其实没有感受到什么暧昧旖旎的氛围。   毕竟他此时面对这的……是一团透明空气。   眼前空荡荡的,很难升起什么感觉。   赵戎甚至还有功夫在心湖朝紫衣剑灵道:   “归,怎么说?本公子这张新脸的英俊,已经跨越了种族的界限,阴阳的分隔,达到了……人鬼通杀的境界。”   归又想了想,疑惑问:“你连空气都不放过?”   赵戎:“……”   透明女子捧着赵戎的脸,端详了良久。   赵戎忽问:“你确定你没认错人?”   透明女子没说话,放下了手,后退了些。   不过她放下的手却没有脱离赵戎身体。   赵戎感受到一只透明的手摸进了他怀中,最后竟是取出了他放在怀里的须弥物。   赵戎抬手抓住她的手。   透明女子动作停住,手里捏着赵戎的须弥物吊坠,没有挣扎,而是看着他。   察觉到她安静的视线,赵戎想了想,还是松开手了。   透明女子取过他的须弥物,食指轻轻一点,竟然轻而易举的破开了它的禁制,比不久前皇陵大殿内朱幽容的投影做的还要轻松。   赵戎见状,嘴角一抽。   不过还是自我安慰的嘀咕了句:“妹妹喜欢翻哥哥的东西很正常……”   透明女子手中动作不停,她打开了须弥物。   手指一挑。   从中取出了两样东西出来。   一柄染血剑鞘。   与一只灰色烟袋。   赵戎瞧了眼,他不久前在大殿醒来时,便将这两物收进了须弥物里。   文剑只剩这柄刻有天命玄鸟纹的剑鞘了,剑本体被罗袖带走了。   刚刚小鱼替罗袖带话和还他东西时,也没有提那柄文剑。   赵戎倒是无所谓,就当送她了。   至于这只灰色烟袋,赵戎倒是有些想法,不过却怕上面还留有那些敌人留下的手脚,准备回头慢慢来处置。   只是此刻,两物都被透明女子单独挑出来了。   在赵戎好奇目光下,透明女子低头,先是抓起了染血剑鞘。   她右手拿着它,轻轻抖了抖腕。   抖出了半道第七境墨侠的雪白剑气。   此前一直潜伏的雪白剑气顿时要炸起。   透明女子伸手轻轻一抓。   雪白剑气顿时乖巧收敛成一团,入了她的五指山。   在手心静静‘流淌’。   女子似掬水在手。   另一只手依旧抓着染血剑鞘。   她又用这雪白剑气化为的‘水’,擦了擦剑鞘上的血污。   剑鞘干净如初。   轻松的干完这些,透明女子转头,好像是看向了那只普普通通人畜无害的灰色烟袋…… 第五百六十七章 落剑袋认主,秋千剑重铸   穿霜天晓角的透明女子看向灰色烟袋。   她一手是剑鞘,一手是墨侠剑气化的‘水’。   似是腾不出手来。   此前一直静悄悄无动静的灰色烟袋骤然飞起,化为一道灰色流光,欲逃!   灰色烟袋品秩极高,灵智不低,之前便一直默默潜伏着,准备等赵戎将它带出这些奇怪地方后,趁着他打开须弥物之际,它便化流光逃跑。   因为它吃准了赵戎这个小小扶摇境根本拦不住它,也不可能炼化它。   灰色烟袋连元婴剑修的本命配剑都吃过,金丹境及以下剑修的飞剑也不知道吞过多少柄,怎可屈居与这种蝼蚁之下。   然而。   它那曾料到,最后会遇到这个不合常理的透明女子。   一点先天灵智隐然告诉它,再不跑路就再也来不及了……   可是下一秒,在透明女子的平静目光下,灰色烟袋蓦然停住了所有动作。   像一颗凝固在夜幕上的流星。   千座白玉方碑围绕处。   安静的透明女子,停顿定格空中的灰色烟袋,好奇看戏的白衣儒生。   构成了宁静的一幕。   灰色烟袋试探性的在空中滴溜溜的转了转。   然后。   飞回来了。   活像一个被先生堵在门口的逃学童子。   老老实实。   赵戎抬抬眉梢,心里没由来的有了这幅画面感。   灰色烟袋很想跑,但是它此刻有股强烈到肯定的直觉。   它若是再敢继续飞下去,顷刻间就会被抹去灵智。   至少在这座古城遗迹内,它逃不出这个存在状态很奇怪的透明女子的五指山。   灰色烟袋灰溜溜的返回到透明女子的身前。   在女子看不见面目的无形视线下,灰色烟袋自发打开袋口。   似烟雾的灰色光晕在袋口缓缓萦绕,十分乖巧。   透明女子似是准备将手心的‘水’倒入袋中。   不过动作又一顿。   她掬水的手轻轻挑指,从袋中勾出了一柄被灰雾缠绕的晶莹小剑。   又弹指,剑身上的烟雾四碎,重新落回了下方的烟袋中。   这柄与芊儿心湖中的秋千心意相通的晶莹小剑失去桎梏,晶莹剑身因为与剑主失去联系受困良久,而略显黯然无光。   可是晶莹小剑在透明女子身前静止了三息后,忽然暴起,朝透明女子刺去。   即使此时虚弱,它依旧野性难驯,有保护赵戎的执念,活像某个野丫头。   透明女子左手抓着刚刚清洗完的空剑鞘,朝秋千随手敲去。   欲敲碎它。   “等等。”   赵戎赶紧道,哪里还敢再继续看戏,这是自家二娘子的飞剑啊。   透明女子一切动作顿住。   秋千继续朝她螓首刺去,却扑了个空。   只刺到了一团空气,它穿过透明女子,在她身后的空中转了一圈,欲回返再刺。   赵戎前进一步,拦住,“够了,不准再撒野,她不是坏人!”   秋千去冲势一缓,犹豫了片刻,转过剑尖回到赵戎身边,环绕他寸步不离。   然而透明女子却是动了。   她将剑鞘收起,腾出左手,指了指秋千,朝赵戎请示。   后者一怔,“你是说……要借用一下?”   女子点头。   赵戎犹豫了会儿,也轻轻点头。   而几乎是他点头的刹那,性子桀骜的秋千就被透明女子抓入手中,丝毫无法动弹。   就像一个在先生戒尺下,罚站的野丫头。   她低头看了看秋千,另一只手抬起,朝前方的空气随意一抓。   顿时。   方圆十里,有一千零一座白玉方碑升起。   整座禁地法阵悬浮半空中。   至于为何事一千零一座,而不是之前的一千座。   因为还有一座青金色的古朴白玉碑破土而出了。   它是一千座白玉方碑的主碑,此前被埋在底下深处,此时也随着女子的意志,暴露且升起。   一千零一座白玉方碑,是一整套禁地法阵,皆铭刻有太古离族月纹,此时呈玄妙排布,围绕赵戎与透明女子四周,隐隐拱卫。   透明女子头也没抬,一根手指勾了勾。   霎那间,十里内,一千零一座白玉方碑绕二人光速旋转,旋转中体积骤缩十倍,化为了一枚枚袖珍精致的方形玉牌。   以青金色白玉碑为首,一千零一枚白玉方牌排列成长龙,滴溜溜打转一圈。   旋即依次进入透明女子掬水的右手手心。   原本由第七境墨侠半道雪白剑气化为的‘水’,顿时沸腾,在最后一枚白玉方碑没入后,‘水’里出现了一轮明月。   女子手中的这轮明月,整体呈乳白之色,与那千枚白玉方碑材质相同。   宛若一只白玉盘。   于是,她左手抓着秋千,横置身前,右手‘掬水月在手’。   做出了与刚刚清洗剑鞘时一样的动作。   以雪白剑气与‘白玉盘’,淬洗秋千。   自左向右,抹过剑身。   一直不服气的秋千顿时寂静下来。   在透明女子用右手的‘水与月’划过后的位置,原本晶莹材质的剑身变成了无暇白玉材质。   一柄白玉小剑。   其上,有一千零一道古老月纹隐隐浮现。   其中,一道青金色纹路,笔直贯穿剑脊,十分夺目。   秋千脱胎换骨。   透明女子松手,秋千雀跃万分,绕着她旋转一圈,似是像靠近感谢亲呢,却又碍于刚刚野蛮而不好意思,犹犹豫豫。   透明女子笑指赵戎,秋千嗖的一声,飞向赵戎,亲近他去了。   赵戎默默看着这一幕,此时也笑了,朝她道:“咳咳,我替芊儿谢谢你了。”   透明女子摇摇头,带着老老实实的灰色烟袋,飘浮到了赵戎身前。   ……   她突然抓起赵戎的手,板开五指,指尖轻点他的中指,取了一滴指肚血。   透明女子将灰色烟袋一抓,后者连忙解除所有防抗与防备禁制,某种意义上门户大开。   透明女子以赵戎本命血,认真替他淬炼灰色烟袋。   稍息。   淬炼完成。   赵戎忽然感觉到一股奇妙的联系,建立在了他心头与灰色烟袋之间。   这感觉玄之又玄。   他是主,它是仆。   他心湖有‘剑’,是透明女子递来的,可以湮灭灰色烟袋的核心器灵……   也就在灰色烟袋血誓认主的刹那,一个简单的三字讯息,缓缓浮现在赵戎心头。   “落剑袋吗?”   他脱口而出,从透明女子手中接过了它,低头仔细看了看。   又是一股奇异的灵魂抽离感,在这个名字出现的瞬间,赵戎短暂获得了一段来自这枚落剑袋核心器灵的记忆视角:   广阔无垠的北海之北,有一座漩涡环绕的荒芜海岛。   岛上有山,山南有谷,谷内有异林,终年萦绕灰雾。   春夏秋冬,悠然而过,直至某一日,开始有剑修御剑,从异林上空飞过,坠之,人与剑被迷雾吞噬……   剑修飞剑,不可越也。   此岛上空,也逐渐成了北海剑修的禁飞之地,直至后来,有海上仙人月夜登岛持斧伐树,笑唤落木……   赵戎醒神,顿觉奇异。   走马观花的记忆视角,却像是当初经历目睹了一般。   归同样看的真切,解释了句,“这应该便是这枚落剑袋最初的来历了,打造它的核心材料,来自北海某海岛的一片叫落木的奇异树林,具体来源不明,被北海寻仙的奇人异士伐木锻造,现在这里面灵智不俗的器灵,好像也与当初那片‘落木’的先天木灵有关……”   它心情不错,像是见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又像是在无聊之余获得了件有趣玩具。   “本座当初在玄黄界,倒是没听说过这个落剑袋,应该是本座走后,玄黄界修真界才出现的。”   剑灵点点头,“不错不错,十分有趣,竟是一件极克剑修飞剑的异宝,这就有些不简单了,不能以寻常法宝度量之……也不知道那个姓秦的老畜生是从哪里得来了。”   赵戎亦是点头,笑着把玩了下手里这只轻盈神秘的落剑袋,自觉地这次倒是不亏。   他还是第一次获得这种异宝,也不知回头能不能跨境将浩然剑修的本名飞剑收入其中……   这时,安静等待了会儿的透明女子走到赵戎身前,低头,将那只洗净了的剑鞘,重新戴在了他的腰间。   赵戎收起落剑袋,抬头,看了看给他系剑鞘的透明女子,又转头瞧了瞧旁边欢跃精神的崭新秋千。   他握拳捂捂嘴,“咳咳,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就是……你要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也可以和我说。”   赵戎有些不好意思。   他老赵家白嫖归白嫖,但是也得讲个基本法不是,直接吃干抹净,拍拍屁股走人,也太那啥了。   赵戎不是这样的人。   他白衣儒雅,柔声问道,然而透明女子却是微微歪头,还在看着他腰间空荡荡的剑鞘。   透明女子回头看了看某处,然后忽然又拉着赵戎,朝遗迹内某个方向飞去。   “喂喂……咱们又要去哪里……”   赵戎好奇唤道,其实他还有些话想说了。   不过此时透明女子无法开口,还执意拉着他去往某处。   赵戎不便轻易拒绝她的善意,只好耐下心跟随。   再看一看。   二人执手飞天,飞舞在荒芜的遗迹上空。   不多时,他们确实来到了赵戎熟悉的一处悬崖旁。   不久前将他传送来的那座正殿,就坐落在这儿,没想到他又回来了。   然而透明女子并不是要带他回正殿,而是方向相反,拉着赵戎,来到了悬崖边缘。   她伸手,朝赵戎指了指下方的漆黑罪渊。   然后回首,拉着他,准备跳下。   似是要再去为他去寻一柄合适入鞘的剑。   然而下一秒。   赵戎反手拉住了她。   透明女子身子一顿,缓缓回首。   “对不起,小妹妹。”   赵戎直接开口,歉意摇头。   他转头看了眼下方未知的深渊,也是归叫他别轻易下去的地方,“我可能没法再陪你下去了,今日你送我的东西,和帮我的忙已经太多了。”   透明女子此刻应该是在看着他,赵戎隐隐直觉,然后求证的转头,看了眼她的影子,却是怔了怔。   他猜错了。   透明女子地上的影子正低着头,没有看他。   下方罪渊吹来的秋风,拂起她身上霜天晓角的裙摆,随风飘扬。   透明女子站在崖边,青金色的衣裙纷飞。   此刻,她低着头,又轻轻拉了拉他的手。   就像天黑后不舍与玩伴分别的孩童。   赵戎心底突然涌出一阵没由来的惆怅,想点头答应她继续留在这儿。   然而旋即,他深呼吸一口气,将某种不成熟的冲动压了回去,他亦有牵挂与责任。   赵戎看了看四周,故作轻松的笑了笑,然后转头,朝身前不依不舍的透明女子柔声诚恳道:   “大哥哥我没有不相信你,我知道跟着你下去,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也知道你是想要继续送好东西给我,但是……我真的不能再继续逗留了,我来这里本就是一个意外,能遇见并认识你,亦是最大的惊喜,可是我也有自己的生活与责任,外面有不少在乎我安危的亲人师长朋友,我得出去了,否则他们到处找不到我,会很担心我,甚至以为……我死了。”   赵戎笑道:“我不能让他们误会与伤心,我得……回家了。”   透明女子正在抬首看着他。   她似是在思索他的话语,又似是……在仔细记住他的模样。   二人对视了会儿。   赵戎突然伸手,想去揉揉她的头,然而却是抓到了一团空气,不过他没在意,手又抬高了些,在约莫是她头顶的地方,做出摸了摸头的动作。   于是二人身旁地上影子里,便是白衣儒生轻轻摸着穿了霜天晓角的女子螓首的一幕画面。   就像是。   大哥哥在安慰开导着不舍分别的小妹妹。   “咱们定个约定,我还会再来,下一次,我们在这儿相见,如何。”   透明女子安静端详着他。   赵戎转身,指了指身后回去的路,示意道:“那我今日先走了,下次再来找你……”   他回头,朝她露出灿烂笑容:“小妹妹,好吗?”   透明女子怔了怔,片刻后,点点头。 第五百六十八章 谁的执念   赵戎脸上的笑容终于轻松了些。   透明女子忽然伸手,指了指他的胸口位置。   赵戎低头看了看,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那朵你送我的小红花?”   那朵十分奇怪的血红色的九天寒宫花,他之前收进了怀里。   透明女子点点头。   赵戎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把这朵小红花作为信物,下次见面,我带着它来?”   透明女子用力点点头。   然后她似是重又开心雀跃了起来,又绕着赵戎飘浮,旋转跳舞。   在秋风中,她裙袖纷飞,宛若离人壁画里的神女。   赵戎也笑着旋转身子,两只手抓着她的两只手,面对着面,在空中一起飘浮着旋转……   他已经颇为熟悉这种月光下无重力的悬浮。   随后,二人一路玩闹旋转着,返回了望阙城遗迹的中央位置,回到了他们刚开始见面时的水晶亭旁。   二人一路穿过那座开满九天寒宫花的温泉,来到了小鱼曾经给赵戎指点过的大殿外。   这时,透明女子转头看了眼穹顶,像是记起了什么事,突然停步。   她拉了拉赵戎袖子,指了指上方的穹顶。   赵戎回首,好奇,“何事?”   这座名为望阙的遗迹,位于一个巨大无比的石洞内。   赵戎之前猜测应该是在祭月山里面。   或是地下溶洞,或是被挖空的山体。   而这个石洞的穹顶十分特殊。   它一半是岩石,另一半却是琉璃材质,呈弦月状。   所以抬头看去,就像是一轮巨大的明月。   且这琉璃制成的半弦月穹顶还散发出的蔚蓝的光芒,仔细看去,琉璃穹顶的上方,隐隐似有某种流动的液体。   蔚蓝色的光芒,就是来自于它们。   透过琉璃看去,这些流动的液体里,还有着一些未知的浅蓝色光线,它们就像这一条条轨迹未知的游蛇,时强时弱,变幻不一……   这儿有点儿像……赵戎前世去过的海底水族馆,像阳光透入玻璃的效果,只是颜色不一样而已。   不知道上方到底是什么液体。   另外这方世界的琉璃也没有前世的玻璃那么透光,而是更朦胧一些……   此刻,透明女子拉着赵戎,朝头顶上方的那片琉璃半弦月穹顶飞去。   赵戎没再说什么,跟随而去。   很快,二人飞到了琉璃穹顶面前。   直到这时,近距离观察,赵戎才真正确定,石洞上方确实有水,似乎是……一处湖泊。   再联系到这里是祭月山……   他忽然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在升起。   透明女子抬头看着眼前的琉璃半弦月穹顶,仿佛是能透过琉璃,看见后方湖水里的事物。   下一秒,像是终于找到了什么,她拉着赵戎袖子,朝左边移动了百八十步距离,来到一处位置。   透明女子右手空荡荡的袖管抬起,指着上方的这片琉璃。   赵戎仰头,定睛看去,顿时发现了一个黑乎乎的事物,静静躺在琉璃穹顶的后方。   形状隐隐像……一只炉子。   赵戎一愣,脱口而出:“霆霓紫金炉?”   “果然。”终于确认了某个猜测似的,他松了一口气,“这后方应该就是祭月山巅的月潭了,我的炉子就是被小皇帝丢进去了,湖水里面……全是雷霆。”   说着,赵戎觉得之前看到的一切都说的通了,“难怪我说这琉璃穹顶后面蔚蓝色的光芒有些眼熟,里面一直在闪的淡蓝色光线应该就是雷霆的电弧了……”   他失笑摇头,转身低头,俯视下方的恢弘遗迹。   “望阙城……”赵戎轻声自语道:“以前的望阙城应该就是修建在祭月山巅,望阙,望天上之宫阙。只不过现在看来,是后来有人不想这座废弃后的古城建筑被破坏,于是动用某些伟力,给祭月山整整加高了一层,也就是现在看见的祭月山巅。”   赵戎点点头,“难怪我说这山顶怎么一点离族留下的痕迹也没有……目前来看,应该是太古的离族离去前做的了,而且……她们现在依旧存在于玄黄界的某个地方。”   他目光又转到了下方的那座水晶亭上,不久前,它还是小鱼嘴里的‘门’。   罗袖与小鱼还有其他十六位离女都被某位贵人带进去了。   “她们都在那个月宫?”   赵戎眯眼,思索轻语:“那位贵人,应该是离族之人没错了,那她们现在又回到大离是要干嘛?并且现在看来,本公子举办的封禅大礼能出现两轮明月,不全是本公子和抑武兄等人的功劳……”   他又想起了刚刚水晶亭上笼罩的那轮明月,就和之前在祭月山顶出现过的祥瑞明月,几乎一模一样。   赵戎若有所思,“独孤太后知道吗……还是说,这就是她设计主导的?是了,封禅大典能成功,最大的受益人就是独孤氏和小皇帝,这就是离族想要达成的一个目的?   “那咱们这位演技很好的独孤太后,应该是离族方面的人无疑了,还有她举办的乐坊司,和所传递的信仰,十分符合她暗中的身份,只是不知道那位大离先帝的死到底与她有没有关系。   “所以说,她其实从始至终都没有担心过封禅大典会失败,因为有离族贵人相助,明月的祥瑞一定会有……   “不过这次封禅大礼还是被本公子整出两轮明月祥瑞,有一轮明月,是霆霓紫金炉内……那个东西圆满后所伴生的异象,呵,不知道这一轮意料之外的明月,有没有吓到独孤氏和她背后的离族。   “听见当时她们都在说什么二分明月,离去归兮……两轮明月凑到了一起,该不会被本公子误打误撞的契合到了什么古老预言了吧?   “难怪当时独孤氏看我的眼神好像都有些不对劲……”   赵戎饶有趣味的摸了摸下巴。   “我算是懂了,所以在封禅前夕的最后时刻,她才会私下请求我中规中矩的办大礼,不要故意搞砸了,否则本公子在孟正君的眼皮子底下乱办一通,都还能有明月祥瑞,书院方面会不怀疑?”   赵戎点头,“全都说的通了……不过也是难为她了,演了这么多戏,我都开始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真正的大离太后了,该不会……”   他揉揉脸,“真的是大离王朝最大的那个‘大盗’吧?”   琉璃弦月穹顶下,赵戎默默复盘,旁边的透明女子安静的看着他,毫不催促。   似乎能多留他一会儿,都是好的。   不管是刚刚的一直送礼物,还是现在。   正在复盘这趟大离之行的赵戎忽然笑了。   他也不管透明女子听不听的懂,朝安静的她轻声道:   “之前我来大离时,其实有想过这大离王朝明面下的暗流不浅,但是没想到水会这么深,连我们林麓书院都成为了可被利用的棋子,被借人借势,结果还要蒙在鼓里。”   赵戎此时思绪通畅,有些感慨的笑了笑: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位独孤氏背后有一个看起来很强大的离族做靠山,结果却还要明面上找咱们林麓书院求援,离族不能显身吗?还是说……她们也有忌惮的敌人?不能被对方发现,那么这方敌人是谁?   “是维持望阙洲山上秩序的天涯剑阁,还是……当初代替人族接管了望阙洲送走了离族的幽王家族,抑或是一些别的强大势力?他们其实也有在插手大离事物?那倒是隐藏的够深,没瞧见任何痕迹……”   “不对。”   他忽然否定,因为‘痕迹’很可能就是出在了他自己身上!   赵戎紧抓手中那只灰色烟袋。   “这一次帮助秦简夫伏杀我的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是不是和这离族的敌人是同一批人?或者说,和他们是否有染。”   赵戎星眸轻眯。   这个血仇算是结下了。   他出去以后是一定要报的,只是要先揪出这些躲在后面偷偷摸摸的老鼠!   而且先不管他现在的实力打不打得过敌人,至少得弄清楚敌人是谁。   这些都得记在小本子上,慢慢来。   不过现在看来,这些未知的敌人很谨慎,从秦简夫这次猝不及防的埋伏就可以看出……   至于赵戎为什么不怀疑是离族干的,原因很简单。   除了眼下是离女罗袖与小鱼救了他外。   赵戎自忖与独孤蝉衣还有离族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主持的封禅大礼也是有利于她们的,她们没必要朝赵戎下手。   相反!   离族的敌人反而更会朝他动手。   除了赵戎间接的帮了独孤蝉衣与离族以外,在封禅大礼后,死去一个书院儒生,也可以挑拨独孤蝉衣与林麓书院的关系。   “这就是棋子吗,命不由己,反而成为他们博弈的导火索,管你死活,有没有仇,符合他们利益的死了就行了,别胡乱蹦跶,听话认命……”   赵戎又笑了,朝安静倾听的透明女子道:“外面是这样的世道和局面,我还要急着跑出去,是不是很傻,还不如在这里如飞仙般逍遥遨游?”   透明女子没有反应,似是不懂,只是喜欢静静看着他,听着他讲。   就满足了。   赵戎知道她不会回应,他其实是在问自己。   但是就和当年匆匆撤离了这座神话之城的离族一样。   外面的世界要是躲避着不去面对,那么这座城市里的宁静与美好也守不住,将它建立的再壮观华美,也终成一座废墟。   此时,赵戎长呼一口气。   “除此之外,这一切的一切,最关键的也是最根源的,是离族返回望阙洲,到底是要做什么,她们的敌人要阻止她们做什么。两方到底在争些什么……   “这个才是眼下大离发生的所有事情与矛盾的根源。”   赵戎突然转头,“你知道吗?”   他问透明女子。   她穿着霜天晓角,她熟悉这座离族遗迹内的一切,她能给他一抹离族的神话之血。   她是离族之人,且在离族内的地位绝对不低。   可能,也是一位贵人。   空气忽然寂静了下来。   透明女子依旧微微歪头看着赵戎,看着他的这张脸。   对他的话语毫无反应。   像是听不懂,或者……丝毫不感兴趣。   赵戎见状,也缓了口气,“对不起,是我想多了。刚刚的那些话,有感而发……你就当是空气就行了,这些事都与你无关。”   他笑了笑。   透明女子见状,也跟着笑了起来,又绕着他飞舞旋转了几圈。   赵戎仰头,最后看了眼琉璃穹顶后面的霆霓紫金炉。   “谢谢你的指点,走吧,这只炉子我出去后,会想办法捞取……现在,得走了。”   透明女子缓缓停下舞蹈,默默跟在赵戎身后。   二人重新飞了回去。   透明女子把赵戎一路送到了那座可传送离去的大殿外。   殿门外。   她停步。   赵戎继续向前走。   她抓他袖子的手紧了下,又松开。   看着他的背影。   赵戎一袭白衣,黑发如漆,大步进殿。   他身侧追随一柄白玉小剑,腰间挎着一只空荡荡的剑鞘,与一枚灰色烟袋。   赵戎背对透明女子,来到了大殿中央。   大殿上方,依旧是星空穹顶,而中央的高台上,摆放着一只他熟悉的四足青铜小鼎。   此刻,鼎内有一轮明月,殿外的秋风吹拂进来,吹进了明月里。   与那座地宫正殿的布置一样。   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   低头,打开瓶塞。   瓷瓶倾斜。   放置在青铜小鼎上方。   轻轻摇了摇。   瓶内的离女血滴晃荡,下一秒似就要滑落瓶口,落去鼎内的明月光团里。   赵戎忽然回头,朝大殿门口静静漂浮的透明女子大声道:   “喂,小妹妹,刚刚想起来,你还是和我一起走吧!”   殿内的男子笑容灿烂,坦坦荡荡的伸出了手。   透明女子歪了歪头,身影停顿了片刻,飘荡入殿内,抓住了他温暖的大手。   赵戎大笑问她:   “你真的没认错人?”   透明女子微微仰头,看着他英气俊秀的脸庞,认真摇摇头。   赵戎笑着点头,“那就行。走咯!”   他手里的瓷瓶顿时倾倒。   一粒离女的血滴,落入了鼎内的明月之中。   殿内光线暗了暗。   然后。   青铜小鼎内,一轮明月的范围扩大,笼罩了小鼎。   白衣儒生手牵着穿霜天晓角的透明女子,站在鼎前。   二人身影被扩大的明月光芒渐渐覆盖。   白衣儒生微笑看着前方。   透明女子转头,依旧目不转睛的注视男子的侧脸。   看着他……   空旷的青铜殿内,有明月缓缓升空,飞入上方穹顶的星空之中。   组成了一幅完美的夜象。   定格住了。   古老的传送法阵刹那启动。   二人身影消失在殿内。   ……   祭月山,靠近山顶的一处红叶落尽量枫林里。   有一座古朴的亭子。   亭子的穹顶,刻画星空图。   亭内的桌上,有一只青铜小鼎。   此刻,一轮明月似的光团在亭内降临。   光芒彻底散去。   露出了一袭白衣与一袭青金色仙裙的身影。   闭目防止眩晕的赵戎立马睁眼,转头看向身旁飘浮的那一袭青金色仙裙。   “走,小妹妹,我带你去见见青君她们……”   赵戎笑着朝她袖下透明的手抓去。   抓到了一团空气。   赵戎笑容定格。   他又伸手抓向这袭漂浮衣裙的另一只手。   依旧是空空的袖管。   没有不久前那柔软的阻力感。   赵戎缓缓收回手。   他站在原地没动,抬手揉了揉脸。   归直接道:“她没有出来,也,出不来。”   赵戎轻轻点头,抬首看了眼透明女子最后送他的一件礼物——霜天晓角。   亭内,男子忽然道:   “归,你觉得她是谁。”   剑灵没有犹豫,“一个女子留下的执念。”   一个执念,连一道残魂都算不上。   只是曾经不知是多少个岁月以前,某个女子留下的一个固执的执念。   赵戎怅然道:“那我走后,她还在吗?”   归摇头道:“不知道,这取决那个存在留下的这道执念有没有彻底释然。”   它没说下去,但是赵戎懂它意思。   若是执念释然了,那自然便不复存在了,不再逗留这世上。   执念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她意难平,她不肯走,她要等下去。   赵戎取出怀里那朵小红花,低头注视道:“那这个留下执念的女子,你觉得是谁?”   归严肃了些,道:“只是一道执念,甚至连投影都算不上,但却能轻而易举的炼化第七境墨侠的剑气……”   它感叹道,“她可能是太古离族,后期的某一代‘璃’。”   “璃?”   剑灵点头,“璃既是王离,离族的王。它亦是王族的姓氏,在太古离族,只有王族才配拥有姓氏。”   赵戎点点头,“离族的一位王女吗……”   剑灵顿了顿,又继续凝声:“她还有可能……不仅是‘璃’,还是……   “那位离姬。”   “……”   赵戎没有说话了。   归曾经和他提过一次,离姬是太古离族内的一种特殊身份,然而因为某位存在的出现,让这个身边称谓几乎变成了后世之人对她的称呼。   这便是传说之中神话时代诞生于离族的离帝。   二人之间安静了会儿,似乎是在消化某些事情。   归想了想,似是也觉得它有些荒唐的摇摇头,补充道:   “后面这个应该不可能,离帝修炼的是九天寒宫清心寡欲的剑道,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情情爱爱的执念……”   它顿了顿,忽然反问道:“赵戎,你觉得她是谁?”   赵戎安静了会儿。   竟然道:“青君……或芊儿。”   剑灵一怔。 第五百六十九章 你们小四口过的日子……   “什么意思?”   亭内,剑灵问道。   赵戎两指轻捻‘小红花’的花茎,让其缓缓旋转。   他垂目盯着血红的花瓣,语气有些……不确定:   “我与她相处时,总感觉……像是在面对青君或芊儿……小时候的青君或芊儿。”   归若有所思,尝试理解道:“你是说……青梅竹马的那种相处方式?刚刚在遗迹里,你们两之间好像确实是有些这种氛围……”   “‘这道未知的执念’好像也确实是想做你妹妹一样,从送这朵小红花开始,后来送了那么多好东西给你……有点像那种青梅竹马的兄妹相处了,就和你与赵灵妃、赵芊儿在一起那样,软饭喂饱……”   它抬首叹息道:“哎,不愧是桃花剑主。”   赵戎扯了扯嘴角,见剑灵又扯远到别的上面,他没有像往日一样反唇相讥。   此时提不起兴致。   他低头,小心翼翼的收起了小红花。   抬手,又揉了揉这张似是被优化精修过的脸——赵戎到现在都还有一种潮水般的虚幻感缠绵心头。   一个不知道在古老遗迹里徘徊了多少岁月、等待了多少来客的执念女子;   一场在神秘望阙城遗迹里经历的神话之旅;   还有在龙棺内经历的一次奇异新生与的崭新的面容……   这一切都有一种梦幻神话的感觉,特别是那个透明女子。   她……是真的活生生的存在吗。   还是说,只是像一道设定好的程序,留在遗迹里,静静等待千百年后那个对的人来。   所有他经历的这场神话之旅只是一场虚幻吗?   哪里是什么‘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分明从始至终,都只是他一个人罢了,女子真的只是一团空气,一个执念。   而这个未知的女子意难平的执念,真的可以代表这个女子吗?   在终于释然之后,可以将‘已平的意’带回真正的她的心间吗?   还是说……她早已死在了无数个岁月以前?   赵戎突然感觉心里有些堵,有一口吐不出的郁气。   “喂赵戎,你怎么了?心情这么低弱?”   剑灵从他心湖收回目光。   赵戎突然抬头,“归,问你个事。”   归:“在问别人之前,赵大公子麻烦带个‘请’。”   赵戎没理它找茬,直接道:“你觉得这道执念的女主人,有你未陨落之前强吗?”   剑灵顿了顿,不动声色道:“你问这个干嘛?”   赵戎摇头,“回答我的问题。”   归像是想了想,过了一会儿后,模糊道:“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差多少?谁差谁?”   归撇嘴,随口道:“大概四六开吧。”   赵戎点点头,大概明白了些什么。   归忍不住解释道:“六当然是本座了。不过,恩,太古神话时代莽荒万族内诞生的那些存在,还是很厉害的,有很多都走向了星空……在这一点上,后人确实很难比肩。”   剑灵没由来的轻叹一声,“秩序与统一或许可带来和平繁荣,但是只有混乱与纷争才能诞生真正的强者。”   赵戎依旧点点头,没回话。   傲娇且死要面子的剑灵嘴里的四六开,那就是实际上至少也有五五开无疑的。   再加上,它还多此一举的强调太古神话时代的人物比后世和平年代同级别的存在要厉害……   见赵戎不说话,某剑灵莫名不爽,不耐烦道:“喂,你要问这些干嘛?”   赵戎看了眼亭内桌上的青铜小鼎,又转头看了看不远处山巅上空的巨大淡金色大鼎。   他问道:“那你活了多久了?”   归冷冷道:“要你管,反正总是能比你晚一点走。”   剑主剑灵,休戚与共,它说比赵戎晚死那么一点,倒也没错。   赵戎颔首,忽然开口:“连你都能赖活这么久,那么……我相信她应该也还在,可能……是以另一存在方式活着,就像你的剑灵状态一样。”   所以总有机会再见面的。   赖活???   归点点头,诚恳道:“谢谢,有被冒犯到。”   只是赵戎没有回话。   他,又走神了……   赵戎在亭内站立良久。   似是回过了神来。   转头,一眼扫过亭内的环境布置,默默记在心中。   他还会再回来。   赵戎摸了摸怀着的小红花,心里默念一句,转头欲走。   “喂,臭小子!”   身后的亭外忽然传来某个汉子的嗓音。   赵戎回首。   不远处的路口处,正有一个浑身绿油油的汉子抱剑站立,正大笑看着他。   “好你个臭小子,让叔一阵好找!你小子怎么这么……抢手?”   李白的语气又喜悦又哀怨,想半天才组织语言,组织出一个‘抢手’的形容词。   汉子大步来到亭内,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新的赵戎。   终于松了一口气。   赵戎想了想,看着他,一本正经道:“你是?”   李白:“……”   他瞧了瞧这装楞的赵戎,摸摸胡渣下巴,边打量,边泛嘀咕道:“咦这小子该不会是失忆了吧?那他欠我的一千八百二十一枚灵石,还有东城醉剑仙的十八壶招牌仙酒……”   赵戎立马板脸,“哪里有这回事?阁下肯定是认错人,阁下再仔细看看在下这张俊脸,你要找的人要是有本公子这么俊,喝酒还要给钱?”   李白抱剑,瞅了眼他,意有所指道:“变的再帅不还是臭小子吗,变帅了就能耍赖,赖了小姐、芊儿还有叔我的酒不成?”   赵戎眨眨眼。   一番逗趣,此前怅然的心情疏解了不少。   他拍了拍袖子,正色点头,“行,那就依了这位好汉。”   说着,赵戎从须弥物中取出在寒京时储存的那些大离美酒,抛给了眉开眼笑的汉子。   李白乐了,大手狠狠的拍了拍这臭小子的肩膀,又好笑又无奈道:“什么好汉坏汗的?快叫叔!”   二人笑语一番,默契的离开亭子,朝山下走去。   李白转头看向他,笑容收敛道:“赵小子,事情我全都知道了,你把芊儿传送出来后,她急忙通知了小姐和我,后来……”   他给赵戎简略解释了一番后来发生的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说到后面,汉子顿了顿,正容道:“这一次是小白叔我大意了,不该在封禅大礼后,放松警惕的离去,让贼人有了可乘之机……在这儿向你认真道歉……   “另外,在皇陵那座正殿里发生的事情,我也与小姐和芊儿一起,都听目睹过的朱幽容说过了,你小子干的……”   他顿了顿,用力点头,“很厉害,不仅绝地逢生,还惊险反杀,嘶扶摇杀金丹啊。”   下山的山路上,赵戎轻轻笑了笑,摇头。   又抬手揉了揉脸。   “青君,还有……朱先生,都赶来了吗……”   他放下手,忽然道:“小白叔是怎么找到刚刚那个亭子里来的?”   李白不动神色的瞥了眼赵戎。   竟出奇的发现,这小子平静探寻的眼神竟然还能给他带来一点压迫感。   也不知他是不是因为这次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的凶险事变,又获得奇遇,全身气势焕然一新……   李白心里嘟囔,面上却是笑了笑。   汉子原本是要走皇陵地宫正殿那处传送法阵,进入望阙城废墟找赵戎的,不过因为缺了开启机关的离女鲜血,于是暂时出来一趟,来祭月山随便找一个离女娃娃借几滴血。   不过来到祭月山后,李白突然想起,他不久前与‘璃’会面结束离开那座望阙城遗迹时,走的就是一处能传送为祭月山的古老法阵,那么赵戎会不会有可能被罗袖她们救去后,又把他用同样的一条路送出来。   于是李白收集完几滴离女鲜血后,便循着记忆,返身回到了那座‘出口亭子’,准备瞧上一眼,再留个记号。   哪曾想,他才刚来,便碰到了在亭子里发呆的赵戎。   简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于是汉子眨眨眼,默默收起了装有离女鲜血的瓷瓶……   眼下,山路上,面对赵戎的询问与目光,李白换了种说法,不过没说是什么歪打正着,而是说叔我神机妙算……   另外,李白还把之前在皇陵地宫对赵灵妃等人的那套说辞,也说给了赵戎听。   大概意思就是,在皇陵救走赵戎的那些离女们隶属的那个离地古老势力,与他们自家的青莲居有一点合作生意的来往,他这次跟着赵戎来大离,除了是保护他外,还是与这个‘本地的古老势力’接头谈生意的……   诸如此类的解释。   在叙述的过程中,李白其实也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赵戎的表情。   因为汉子不确定赵戎在望阙城遗迹里具体经历了什么,罗袖等离女有没有向他透露过这个‘本地的古老势力’的一些底细与秘密。   按道理应该是不会的,因为怎么看,赵戎都只是乱入其中的局外人,‘璃’手下的那些离女不至于这么不懂规矩……   赵戎仔细倾听,他全程面上没有显露什么波动,还不是平静的询问几句不懂之处,让李白放松了下来,不疑有他。   不过抱剑汉子哪里知道,身前这一袭白衣离开遗迹的平静儒生,早就在不久前的琉璃弦月穹顶下,彻悟了这个大离隐秘的局势。   将李白嘴里的这个‘本地的古老势力’的底细推衍的一清二楚。   所以汉子的话,在赵戎耳朵里可以说是不少漏洞。   不过他保持安静,点头倾听,并没有揭破。   之前的不少迹象,已经让敏感的赵戎察觉到了他作为入赘姑爷的这个靖南公爵四房的一些特殊古怪之处了。   有一些特殊且不一般的人围绕在他与青君、芊儿的身边,保护她们成长……   只是这些事情,眼下赵戎看破却是不说破。   他还要再用一些时间,去观察和确认一些事情。   此刻,李白解释完毕,赵戎佯装消化的静了静,点头,“走吧,小白叔,咱们回皇陵地宫,别让青君、小芊儿,还有……朱先生等急了。她们应该还不知道你找到我了。”   李白颔首,不过又瞥了眼赵戎英气勃发的新容貌、肩头悬浮的白玉小剑、还有腰间的空剑鞘等物。   他忽问道:“你见到那个叫罗袖的离女了?”   赵戎点点头,看了眼小白叔,对于他见到过并认识罗袖并怎么不意外。   之前在星子小镇,李白全程跟在他身后。   赵戎‘放生’拥有纯白寒宫的罗袖的时候,汉子也在现场……   李白面上露出点犹豫之色,似是想提醒些话。   山道上,赵戎白衣黑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正微微飘拂。   没有去看旁边的李白。   赵戎知道他是要提罗袖纯白寒宫的事情,以及提醒他赶紧想好回去对青君和芊儿交差的‘善意说辞’。   这时,他默默从须弥物里取出儒生头巾,将漆黑如墨的乌发熟练的束成冠。   束发时,赵戎微微昂首,露出一张有棱有角的消瘦俊脸,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   与剑眉星眸一样,英锐飒气。   引得周围山道上,经过他们身旁的弦乐离女们的纷纷侧目。   一时之间,竟还有不少高傲漂亮的离女直接原地驻步,直勾勾的注视赵戎,眸光钉在他的这张脸上挪不开……   好像……帅的有点影响路上的交通了。   李白:“……”   赵戎倏然转头,道:“多谢小白叔。我早有分寸。”   李白点点头,“那就是行,叔不多说,反正是你们小两……”   他顿了顿,默默改称道:“……小四口过的日子。”   赵戎:“……???”   小四口?   他,青君,芊儿,还有一个李白是指谁?   赵戎一时间没有想到朱幽容。   主要是他并不知道不久前在皇陵内,有三个女子已经‘内讧’暗中爆发了一场小修罗场的事情……   就在赵戎怀疑李白是不是从哪里得知了苏小小的事情时。   李白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四面八方投来的一道道离女的视线。   恩,全都完美的略过了高手的他,一个不漏的落在了旁边这个凝眉不展都能惹离女心动的臭小子身上。   眼下二人因为靠近祭月山巅,所以这条山道上,有不少隶属乐坊司的弦乐离女经过……   和赵戎走在一起,李白感觉到了一点压力。   恩,真的只是一点。   于是他毅然决然的提议,立马返回皇陵,赵戎自是没有意见。   抱剑汉子伸手放在白衣儒生肩膀上,带着他御风而去。   只原地留下一群怅然若失有些不舍的离女们。   原地的空气寂静片刻,众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是也察觉到了她们刚刚的失礼与不对劲反应。   气氛颇为尴尬,然后纷纷红颊快步跑走了。 第五百七十章 一个怀抱,三位佳人   皇陵地宫。   正殿外,墓道内。   有三女正在‘耐心’等候。   “小白叔怎么还不回来?”   这也不知道是小芊儿第几次念叨这句话了。   赵灵妃与朱幽容皆是无言。   没人能回答少女的问题。   此时,墓道内这三女的站位颇有意思。   赵灵妃与小芊儿一起,在站在墓道的一侧,朱幽容单独站在墓道的另一侧。   两方之间,泾渭分明,隐隐有着某种隔阂。   然而又因为迟迟未寻到赵戎,当务之急尚未解决,气氛凝重紧张,她们都失礼一些,没有相互交流也不无不可,能解释的通。   然而到底如何,应该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此时,赵灵妃与朱幽容皆是或闭目或垂目,与外界各自的援手沟通。   不多时,赵灵妃睁眼,她手里握着那枚通讯玉葫芦,俏脸上神色难明。   从白先生哪儿传来的消息并不太理想。   与留在赵戎身旁剑鞘内的雪白剑气,竟然失去了联系。   大殿内这处传送法阵能传送去的那个地方,可能并不像李白说的那么简单。   不过让赵灵妃神色稍微放松一些的是,白先生现在正在赶来皇陵的路上,并且好像还带来了一个厉害的帮手,好像是天涯剑阁的前辈。   赵灵妃已经决定,等会儿李白回来,便直接命令他,带着她与白先生、天涯剑阁前辈一起从传送过去。   她再也等不下去了,破坏了那个‘本地古老势力’的特殊习俗那就破坏吧。   一切后果,她赵灵妃一人承担。   不远处,某个儒衫女子似乎也有了类似的决定。   赵灵妃的眸角余光里,与夫君关系很好的这位朱先生直接转身,进入了大殿,‘检查’起了法阵,也没与她们二人商量什么。   赵灵妃没有说什么,待朱幽容离开了墓道。   她在芊儿与外人面前始终保持如一的镇静神色,有些松动,俏脸上浮现出一些憔悴心累的苍白面色。   小芊儿在墓道里,一刻也闲不住,抱着夫君的断臂,来回走动,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墓道入口处。   “简直不像话!”   少女桃花眼红肿,本该是楚楚可人的模样,她却板着小脸,咬牙切齿。   一旁的秋眸女子默默转头,看着旁边墓道墙上某人留下的一个血手印。   她抬起手,又缩了缩,最后还是玉手覆盖了上去,在接触墙砖的一瞬间,五指都颤抖了下,似是因为墓道墙砖传递来的冰冷触感,秋眸女子面色更苍白了些,抵着墙上这个赵戎曾按下过的血手印,她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在墓道内来回走动的小芊儿身子骤停。   钉在原地。   像一柄锋利冷然的剑。   她静默了几息,旋即二话不说直接朝墓道外走去。   少女不再等了。   她抱着那只鲜血快要滴尽的断臂,直接朝皇陵外走去,同时从怀里抓住一枚联系某个‘不像话’汉子的通讯玉葫芦。   赵灵妃闭眸撑墙,没有阻拦。   正走到了墓道口的小芊儿,待通讯玉葫芦被远处之人接通后,直接朝其中大声怒道:   “你,你死哪里去了?赶紧给我滚回来!”   通讯玉葫芦的另一边,收到少女愤怒命令之人,似乎是在努力消化她的话。   那边的气氛静了静。   然后。   “收到。”   有男子嗓音磁性温柔。   从小小的玉葫芦内传出。   然而它却宛若雷霆劈下。   抱断臂少女的娇躯僵立在了原地。   就像一副动态画面瞬间定格暂停。   小芊儿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无礼所有的冷漠,像是坚硬的拳头撞进了一团棉花糖里。   软软柔柔的再也没有任何力道了。   少女没有血色的嘴唇颤了颤,啊了啊嘴,“……我……”   嗓子里一时间只有一个字舍得挤出来。   原本愤怒冷漠的少女,此时蓦然蹲下,捧着手里的这只玉葫芦,小声道:“戎儿哥,你……你在哪呀……”   她语气哭腔,带着七分欣喜与三分哀求。   似乎深怕自己的声音再大上那么一点,就会把通讯玉葫芦另一边的那个男子给吓走。   这时,墓道内的赵灵妃与大殿里的朱幽容瞬间察觉到了赵芊儿这儿异常。   她们虽然听不见通讯玉葫芦里的私密传音,但是小芊儿忽然变化的反应与弱弱起来的语气,却是立马发现了。   二女瞬间来到紧抓玉葫芦的小丫头身旁,呼吸一时间屏住。   她们此时都忘了之前有过的隔阂冷排斥了。   通讯玉葫芦另一边的男子笑了笑,传音而来,“笨蛋二娘子,看前面。”   小芊儿红着眼眶,立马抬首。   下一秒,墓道尽头处的黑暗里,有一柄流光极速飞来,刹那间来到三女所在位置,又中骤然悬停在小芊儿的眼前。   这是一柄带有奇诡月纹的白玉小剑。   此刻它正欢快颤吟,绕着女主人方雀跃旋转。   “秋……秋千……”   小芊儿愣愣,与秋千之间的那股熟悉玄妙的联系,正隐隐在她的心头复原建立。   宛若干涸已久的池塘,再次引入活水。   这时,似是又察觉到什么,三女一起蓦然转头,美目各自睁圆,看向冒出了秋千的那条深邃墓道。   此刻那儿的黑暗中,有白衣玉冠的年轻儒生,微笑走来。   他一手抓着玲珑玉葫芦,一手扶着腰间的崭新剑鞘。   身后,还跟着一个全身绿油油的抱剑汉子。   不过此刻,三女的注意力很显然没有分给这后者丝毫,老局外人了,汉子习惯了。   “夫君!”   “子瑜!”   “呜戎儿哥!”   三女几乎是同时惊喜娇呼,欣喜欲泣的一齐朝十步外的赵戎扑去。   然而当三女都管不住脚,跑出了几步后,这时,便出现了一件颇为尴尬的事情。   正笑着张开怀抱迎接的赵戎,恩,他只有一个怀抱。   而此刻几乎同时扑来的女子,有三个。   某个老牌‘局外人’这时看的最真切。   李白站在赵戎身后,从这个视角看去,很快他便发现了这三女跑出了几步后,她们站位上发生的‘一点点’变化。   首先是朱幽容,她原本是离赵戎最近的,因为之前就站在赵灵妃与赵芊儿的侧前方。   此时,赵戎出现,朱幽容转身,他就在距离她不到十步的位置。   然而,视野里这个娴静雪眸的大胸女先生先是睁大了眼,欣喜的深呼吸了一口气,波涛汹涌,然后,她又情难自禁的朝赵戎扑来,地动山摇,再然后,便看见这位私藏凶器的女先生跑出三步后,脚步忽然有了一个较大的顿缓,但旋即又朝前方的赵戎跑去了。   只是这一回,冲势只持续了两步,她的脚步就再一次渐渐停下来了。   随后也没再加速了,恩,这连续的两次急刹车当然又是一阵波涛如怒,只可惜,朱幽容没再继续前奔给某人带去胸涌澎湃的巨大压力了。   也是因此,明明是在后面、稍慢几步的赵灵妃二女直接超越过了她,也没看她,直接奔向前方赵戎的怀抱。   除此之外,还有小芊儿,在与小姐一起超过了朱幽容后,她原本喜极而泣的小脸上,神色略微怔了下。   少女先是转头看了看侧前方欢喜不下于她的小姐,再看了看一身干净白衣的戎儿哥,他笑容与怀抱一样干净。   小芊儿悄悄收起些速度,脚步缓了下来,改跑为走。   于是赵灵妃的立马甩开了她的身位。   小芊儿抿唇,低头看了看她身上的血污——小芊儿紧抱着断臂现在都还没有撒手——她轻轻吸了下鼻子,唇里依旧带着笑。   而就这时,小芊儿似乎是也意识到了什么,比如刚刚被她与小姐‘轻易’跃过的那位朱先生,好像也是……   抱断臂的少女侧身,略微斜目,瞅了眼后面慢慢走来的雪眸女先生。   似是在说……算你识相。   朱幽容眸光落在少女被身后的赵戎身上,目不转睛,像是没察觉到小芊儿的无礼与有着轻微挑衅嫌疑的眼神。   已经安静平复下来的她,只是看着他。   赵戎已经有点后悔他下意识的张开怀抱了,在刚刚发现赵灵妃、朱幽容还有小芊儿都一起扑过来的时候。   于是,在之前情急间,他都已经开始思考起了能不能接住三个女子的娇躯,特别是其中还有一个超大号。   不过所幸,三女之间很快便默契的分出了层次与优先级,似乎十分替他省事。   然而赵戎在看见三女各自的小动作后,心里却是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怎么感觉……青君芊儿和幽容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之前在夏虫斋吃饭的时候不还是礼让尊敬的吗?   还没等赵戎多想,赵灵妃已经如乳燕投林一般,重重扑进了他的怀抱里了。   “夫君……夫君,夫君!”   赵灵妃把俏脸深深埋在男子怀里,不让他看见她此时表情脆弱无助的一面,然她唇齿间的呢喃呼唤却一声比一声情动。   女子紧紧搂着她的夫君,似是要把她自己揉进赵戎的身体里,以后不与他分开片刻。   赵戎怔怔,感受到满胸腔的温软柔情,也用力合上双臂,紧紧抱着自家这个明媒正‘嫁’的剑仙娘子。   低头,埋入她的青丝美发之间,深深嗅闻着娘子的发香,轻吻她的发丝。   “娘子……娘子,娘子!”   赵戎唇上沾着青丝,笑着唤她。   他是子瑜,她是青君。   竹马娶青梅,与君长相思。   已许上邪誓,此生情不渝。   周围,朱幽容、小芊儿还有透明人李白,默默看着这对天造地设的一对。   二人的身高也极为般配。   相差的恰到好处。   赵戎低下头,便能咬到她的耳朵。   赵灵妃抬起头,便能吃到他的唇。   此刻,搂着娘子温存的赵戎,感觉心口处微微一疼,原来是被赵灵妃情动难抑的悄悄咬了口。   女子似是犹然觉得夫君完好的出现在她面前,有些不真切的虚幻感。   赵戎:“……”   可恶啊,笨娘子你要是感觉是在做梦,那就让我咬你,你咬我干嘛?   默契知心的赵戎噙笑,埋首在她香滑的细颈间,咬着某粒精致耳珠道:“唔娘子,夫君刚刚被一只小猫咪咬了,牙真尖。”   赵灵妃正缩在他怀里,用琼鼻柔柔的供着他胸口的被咬处。   此时她一羞,小猫似的抬首,红着脸微微啊下嘴,想咬一口他‘欺负人讨人厌’的唇。   然而却撞上了上方赵戎眨眼投来的调笑目光,立马合上了薄红的檀口。   周围有外人,不是二人私下里在房中。   赵灵妃在外人面前一向平静冷清,虽然在夫君跟前,总是把所有的寒冷冰块全化成了春水献给他尝,但是终究还是脸皮子薄。   不可能真的踮脚去咬这个爱羞她的冤家。   赵灵妃鬓乱腮桃,仰着俏脸,秋眸上翻,她黛眉间写满嗔羞的瞪了眼赵戎。   见到赵戎抿抿嘴,唇间还有她的几缕青丝夹着,他却竟也不嫌弃,还朝她眨巴眼睛,做着小动作。   赵灵妃咬不了也打不了他,哀怨无力的重新低头,埋脸进赵戎的怀里。   这一次,却是小猪似的乱拱他的胸膛,不时的偷偷像小猫一样悄悄咬他一口,反而这样外人又看不见。   赵戎无奈,只能任由娘子羞涩撒气,两手抱她抱的更紧了。   其实他也知道,青君此时愈是依赖他黏他恋他、表现的愈淘气不讲理,那么之前他生死不明时,她便是有多惊慌失措、哀伤心死……她往日在人前一向都是克制端庄,不会这样失态释放情感的。   想到这,赵戎又抿了下唇,在她耳边低声道:“好啦……夫君回来了,下次让你牵根绳子,系在咱们两身上,再也不离了……”   “哼。”在怀中捣乱的高挑柔软的女子这才乖巧了下来,不闹他了。   赵戎心安一笑,轻轻抚摸着她曲线弧度优美的纤肩与柔背,抱着青君,温存在一起,摆呀摆。   两人享受了片刻的宁静。   “咳好了……”赵戎大手拍了拍青君柔韧的细腰。   她懂事的松开两臂,改抱为搂,把夫君暂时‘让’了出来。   赵戎搂着她的腰,转身看向了其他人…… 第五百七十一章 喜悦重逢,离开皇陵   “怎么哭成这样?”   赵戎悄悄瞄了眼一双雪目的朱幽容,然后朝小芊儿无奈笑道。   他探手,想去擦一擦少女红肿湿润的眼角。   小芊儿看了看伸来的这只白皙干净的右手,小鹿似的缩了缩。   “戎儿哥……唔你真的是戎儿哥吗……我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她两手抱着怀里的那根断臂,其实也有些怕弄脏了他的手。   戎儿哥现在的手,好白啊,还有这张脸……   赵戎瞧了瞧少女。   她正上翻着桃花眼,又好奇又带着点小害怕的注视他。   被他搂着腰的赵灵妃,正低头给他整理着衣衫。   牵一牵衣角。   整一整衣领。   玉手下探,又帮他仔细的系一系腰间的剑鞘与白玉牌。   此时,贤惠儒妻的她抬头,嗔横了眼小芊儿。   “笨丫头,这不是戎儿哥是谁?从小到大……还能认错了不成,就算化成灰……我也认识。”   赵戎忽然生出些恶趣味。   他右手一捞,把抱着断臂惹人怜爱的小芊儿搂进怀里。   丝毫未嫌弃她身上的血污和香汗沾湿干净白衣。   不久前以雷霆手段震慑祭月山众人的小丫头,此时怯怯弱弱,任由心上人摆弄,不敢也不想逆他,活像个小媳妇,哪有之前的一点蛮横与腹黑。   赵戎又紧了紧左手,把正在给他整理衣服的青君往怀里紧抱了些。   这番忽然的动作害的佳人轻呼一声,都不由的踮起了脚尖,贴在他怀里。   于是赵戎左拥右抱了起来,一手一个绝色俏美的青梅娘子。   不过他却是发出些话本小说里反派大坏蛋的嘿嘿蛤蛤声,把脸一板,“跑不掉了吧,嘿嘿,两位小娘子中计了,你们那个断臂的夫君已经被我吃了,现在他在本大王的肚子里呢。”   赵戎伸手指了指他的脸,朝正在眨巴眼的青君与芊儿,点头道:   “看见这张脸没?像不像你家夫君?不过却更帅了?”   他呵呵冷笑,莫的感情,“呵呵,这就对了,你家夫君哪有本大王这么帅?恩,虽然以前他的相貌在英俊程度上仅次于本大王,我也是看重了他那一骑绝尘的智慧与这英俊不凡的相貌才吃下了他,与他强强联手,现在帅绝了人寰,准备好好祸害一番人间的小娘……”   赵灵妃:“……”   赵芊儿:“……”   二女对视一眼。   “呸,也不知羞。”   赵灵妃轻啐一口,想绷脸,却有点忍不住嘴角的笑,拍了拍这个不正经夫君的胸口,不过却没舍得用力,高抬轻放。   她侧肩,轻轻撞了撞男子。   他不是戎儿哥是谁?他的小动作小习惯,他的小眼神说话的小语调,赵灵妃如何也不会忘记,即使烧成了灰,她也能找到他。   而此生唯一一次让赵灵妃觉得赵戎陌生,还是当初在新婚之夜的洞房内,他酒醒后说不知道她的玉牌在哪。   那一刻,赵灵妃觉得他变得无比陌生,不管是话语还是眼神、语调……她当时的心就是那般的死了一次。   不过后来,赵灵妃也从李白那儿得知,原来当时的戎儿哥吗,是喝了什么黄梁忘忧酒,大梦了一场……后来赵戎来独幽城找到她时的说辞,也侧面证明了这点……   另一边,小芊儿却是轻轻咬唇,无比仔细的凝视着戎儿哥。   听到他的‘霸道’言语,她歪歪头,小手扯了扯某大王的衣角。   “大……大王。”   她小声怯怯道。   赵戎板脸,“干嘛,不够塞牙缝的小丫头?”   小芊儿眨眨眼,弱弱细声,“可不可以不要祸害其它的小娘皮。”   赵戎摇摇头,无情拒绝,“不行,小丫头我告诉你,一个都别想跑,本公子不对……本大王这趟来巡视人间,全都给祸害咯~”   语落,他抬手,两指挑起小芊儿下巴,“恩,那个小子被我吃下前,还求饶说,他家的两位娇滴滴的小娘子,都是绝世佳人,天上仅有、地上无双,大娘子天仙一样的人物,绝色冷清,秀外慧中……而二娘子也是个小仙女,俊俏可人,灵动无双。”   赵戎暗暗给他自己的马屁点了个赞,朝十分配合他的小芊儿严肃点头道:   “恩,本王看,你就是这个俊俏可人、灵动无双的二娘子吧?那小子却是诚不欺我,不过……现在是本大王的辣。”   小芊儿眨巴下眼,配合他挑下巴,抬起了小脸。   露出楚楚动人的可爱模样。   “不是的,大王,奴家是要说……”她轻轻眯起桃花眼,语气轻柔渴求,“大王只祸害奴家和小姐两人行不行?可不可以不要去祸害其他女子了,她们……哪里好了?”   赵戎:好家伙,本公子怎么回答?   小芊儿眸光瞥了眼墓道内某处,继续朝‘大王’柔柔弱弱建议道:   “小姐也是同意我话的,你可以去问下她是不是?”   赵戎:“……”   他有点拿不准芊儿暗指的是某只小狐妖还是其他假想敌。   就在他苦恼怎么装傻回答之时,一旁安静给他整理衣衫的赵灵妃却是忽然来口解围了,“行了芊儿,别闹了……夫君你也是,又带着芊儿瞎闹。”   赵戎连忙点头称是。   小芊儿看了看小姐,然后拉了拉赵戎衣角,“好了,不开玩笑了,戎儿哥,你……你还没说你在那个秘境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断手又长出来了。”她摸了摸赵戎的右手,又好奇的看向他的脸庞,“还有戎儿哥你的脸,怎么……变了一些?”   赵灵妃,还有不远处的朱幽容一齐看向赵戎。   后者笑着接话道:“是不是变帅了些?”   “恩。”   赵灵妃与赵芊儿眼睛有些亮闪,脸红了点。   朱幽容也侧目,眸光落在那个白衣儒生的脸庞上。   他现在穿白衣……确实是挺好看的。   她抿了下唇。   赵戎点点头,一脸认真道:“其实之前就已经很帅了。”   众女笑着点头。   赵戎也笑了笑,转头看向正殿内崭新的大殿,轻声:“我在里面这座秘境里……得了些奇遇。”   赵灵妃忍不住道:“夫君,我听小白叔和朱先生说,是当时在后殿的那一群离女,将你救走的,是这样的吗?”   赵戎坦然点头。   刚刚在路上,李白已经把一些事告诉了他,也是告诉赵灵妃等人的那些说辞。   不过眼下,他确实没有要隐瞒某事的意思,直接道:“这群离女里,有一个我认识的故人,也因此,她们见我重伤,便带走了我,去了那一处秘境里救治……而我这次的奇遇,也与这些相关。”   “离女里的故人?”   小芊儿好奇,重复嘀咕了句。   赵戎转头,与她直接对视,点头坦诚道:“这个故人你也认识……不过这些,还有奇遇的事情……这些我回头再与你们细细说。”   他转头,扫过众人,决定道:“眼下天色太晚了,咱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先去外面的住处,有什么事情,出去再说。”   小芊儿抱着那根断臂还是没撒手,此时似是有很多话想对赵戎,不过闻言还是点点头。   少女转头,看着身旁欢雀的崭新秋千,有些怔怔。   赵灵妃亦是心里有很多话想问夫君,不过眼下有某些外人在,不便问他,便暂时按下了心事,与小芊儿一起颔首。   朱幽容与李白同样也没意见。   特别是前者,从刚刚停步让道后起,便一直安静了下来,只是远远看着赵灵妃、赵芊儿二女与赵戎的重逢热闹。   于是乎,赵戎带着众人一起离开了皇陵地宫。   此时天色夜晚,待他们走出皇陵瀑布,抬首看去,是满天的星辰与袭面的秋风。   抬头仰望的赵戎,神色有些恍惚,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   封禅大典大获全胜,竹林小院惊险遇袭,皇陵地宫极限反杀,罗袖赠送纯白寒宫,望阙遗迹神话之旅……   他之前很多次都以为他没救了,再也看不见青君芊儿幽容她们了,也再也看不见这满天繁星。   然而……都咬牙挺过来了。   一行人在瀑布前停顿片刻,随后返回了祭月山荒原下的那一大片帐篷。   之前赵戎在这儿有一个落脚的住处,此时他们便来此,暂时休顿一番。   赵戎等人安全返回的消息,同样传到了独孤蝉衣与群臣们的耳中。   独孤蝉衣带着小皇帝想主动前来相见,不过却被赵戎直接婉拒了。   他知道这位大离太后来的目的。   一半是为了朱幽容和李白他们而来的。   二人,一个人是近似元婴的书院女先生,一个是罕见的二品武夫,都是大离朝廷惹不起的存在。   另外赵灵妃与芊儿太青府天骄的身份,同样是大离没法怠慢的。   还有一半原因,便是这次赵戎徒然遇袭的事情了。   独孤蝉衣应该是怕得罪了赵戎,想前来解释,同时探探他的口风与态度。   林麓书院是山上出的名的护短,书院儒生在帮助大离封禅后遇袭,还有大离朝廷的命官参与……虽然人最后没事,但是后续书院方面,可能会迁怒到大离。   不过虽然知道这些,一向挺好说话的赵先生还是没给某位独孤太后面子。   他此时没有见面安慰她们的心情。   赵戎是真的累了。   特别是他已经大致清楚了独孤蝉衣的背景身份。   赵戎心情有些复杂,有时候看别人演戏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因为作为观众也得配合……所以赵戎暂时不想再和独孤蝉衣接触太多,甚至连小皇帝传达的关心与邀请都婉拒了。   不过终究还是怕那个敏感的龙袍少年失望内疚……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从小芊儿那儿听说了小皇帝在得知他被张会之背叛后的反应。   所以赵戎便让弦月离女带了些宽慰的话回去……   独孤蝉衣与群臣吃了闭门羹走后,便也再没有人敢来打扰他们了。   大帐正厅内,众人先是约定好等会儿一起回来吃晚餐,随后,便分别退下了,暂时去干各自的事情。   最先告辞离开的是朱幽容。   她之前一路上都没有和赵戎说话,默默站在一边,像是赵戎救出来后,她的使命便完成了似的。   现在回到了营地,她又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走之前,她还告诉赵戎,林麓书院那边,山长已经派人加急赶来了,不久之后便能抵达大离。   全权处理这次书院学子遇袭之事。   到时候,书院来人还要找他这个当事人,仔细问下事件的经过……书院要抓出涉及此事的所有幕后之人,替赵戎讨回公道。   赵戎点了点头,应诺。   但也没多说什么。   其实对于书院这边的帮助,他没有抱太多的希望。   若是幕后之人真的是赵戎之前猜测的那样,是和归来的离族一个级别的,那么估计很难找到他们的痕迹……   然后暂时离退下的是青君与芊儿。   二女是先回头看着朱幽容离去后,才说外出办些事的。   赵灵妃是说太清四府那边的师长来了,这次找赵戎也出了力。   如今赵戎已经平安归来,她作为弟子要去报个平安,送一送师长们回去。   娘子一直都是这么知礼通情,赵戎当然不会反对,反而安心。   小芊儿则是要抱着赵戎原来的那根断臂跑出去。   赵戎本来是叫她丢了这只多余的手臂的,但是这小丫头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话,鼓嘴固执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丢弃”。   所以小芊儿出去好像是……要把这只断臂给埋了,赵戎嘴角抽了抽。   另外小丫头还说,要去找下她的丫鬟苏青黛……   赵戎无奈,也就由着这小丫头去了。   至于李白,还是寸步不离赵戎。   他倒是没什么事,于是在赵灵妃与小芊儿的强硬要求下,守护在他周身三十米内……   待众人都退下,剩下的李白也跑去外面守门看风,赵戎面对空旷的大厅,松了口气。   他揉揉脸,闻了闻身上的味道,然后跑去洗了个热水澡。   不多时,他沐浴更衣,一身凉爽的返回了大帐正厅。   这时,李白却跑了进来,传话说朱幽容又返回了,想要见他。   赵戎不动神色的扫了眼空荡荡的大厅。   青君芊儿都不在……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不动神色的点点头。   李白忍不住瞧了他眼,不过也没说什么,出去带话了。   很快,有一袭雪白儒衫的倩影,出现在了帐篷大厅内…… 第五百七十二章 朱幽容:为你我受冷风吹   赵戎其实是想拒绝的。   因为之前朱幽容和青君芊儿她们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他的求生欲一向很强。   但是……   我和朱幽容好像真没啥啊。   学馆课堂上我们是师生,课堂下我们是知己道友,相处率性。   都是很正经的那种,只是偶尔会私下开一些朋友间的玩笑话。   没有眉来眼去,没有暗生情愫,没有勾搭成奸,更没有朱先生の诱惑授业……   啥也没有。   甚至不久前在夏虫斋,也是朱幽容帮忙打掩护,替他保护了某只小狐妖。   放在前世,就是妥妥的好闺蜜、好兄弟。   没有一方有主动去突破某层关系的趋势与举动。   至少在赵戎印象里,他与朱幽容没有做出过。   因为赵戎从进书院起,就压根没有要骑师灭祖的想法。   至于朱幽容有没有对他传道授液解惑的想法,赵戎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哪里全懂朱幽容的心思。   不过,之前他确实没怎么瞧见苗头,嗯,他没有,因为那些将师生关系看的太紧太严肃之人,会把朱先生对他的垂青亲近看做洪水猛兽,朝那方面想。   没错,点名的就是你,鱼怀瑾,还有你,静姿。   但是赵戎倒觉得挺正常的,干嘛要一板一眼?   简而言之。   还有比这更纯洁的师生情谊吗?   赵戎不禁陷入了沉思……   “所以本公子到底在怕什么?有什么好偷偷摸摸的?光明正大的见面难道不行吗?”想通了这些,他对自己的清白又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片刻后,他恍然点点头,“哦,还是得避下嫌的,我可能不在意,但是青君和芊儿可能……肯定在意,我得在乎她们的想法。”   赵戎一叹,立马怂了。   “还是见一下吧,来都来了……万一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此时他嘀咕一句,瞥了眼大帐篷内等待他回应的李白。   抱剑汉子一本正经道:“是拉起帘子,还是放下帘子。”   赵戎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小白叔指的是大帐门口的卷帘,而他就守在门外。   这卷帘放下还是拉起,很有讲究。   嘶,小白叔考虑的周到,欸,都是男子,还是他懂我,知道帮我……   赵戎有些感动的看了眼李白,然后在抱剑汉子的目光下,他若无其事道:   “帐篷里挺热的,还是拉起来吧,况且刚刚出过事……能看见小白叔在门口的伟岸身影,我踏实!”   李白点头,“中。”   赵戎感激道:“谢谢小白叔了。”   李白摆摆手,留下一个潇洒不羁的高手背影,就出去了。   以前是误会小白叔了,他其实什么都懂,早就看清了世事,不像我,还困在这红尘里,并且还打起了滚来……   赵戎一叹,然后趁着李白出去带人的间隙,赶紧跑去了后面,加了一件儒衫在挡在身上,穿的厚实了些。   门口的卷帘被打开,一袭雪白儒衫的倩影进入帐内。   抱剑汉子没有放下帘子,他守在了门口。   赵戎给朱幽容倒了杯热茶,“朱先生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笑说着,将茶递去。   然后朱幽容并没有接,她甚至都没有走近赵戎所在的八仙桌。   而是停在了靠近门口的位置,没有继续接近赵戎的意思。   二人相隔十步。   唔,确实如了某个男子的愿,避嫌了。   朱幽容微微侧身对着他,端着手,注视着一旁的地面地毯,面无表情。   赵戎不动神色的收回了尴尬递茶的手。   他保持笑颜,立马起身,走上前,改为两手捧着热茶杯,要亲手递去。   “朱先生别站着啊,太见外了,门口风冷,火炉子在里面,里面暖和,快进来坐啊……”   朱幽容转头,一脸疑惑的打断道:“门口风冷不是因为卷帘拉起来了吗?和火炉子的远近有太大关系吗?”   她转头,状似随意的看了看大厅内,轻描淡写,“站里面与站门口有区别吗?门口的冷风不还是要吹进来吗?”   赵戎:“……”   靠,朱先生你不对劲!   朱幽容这时笑了笑,身子没有动弹,“我还是站门口吧,一个人冷,好过两个人冷,先生给赵公子你挡挡风,你不冷就行了,先生我身体好,没事的。”   赵戎:“???”   这猝不及防的奇怪话题,让赵戎身子忍不住往后微微仰了下。   是我阅读理解进步了,还是朱先生你出题太简单了……你是那个意思吗?   赵戎连忙面色一正,“朱先生说的没错!不是不是,我是说先生你前面那句话说的没错,很有哲理。”   他摆摆手后,两手捧着热茶,赶紧跑到了门口卷帘处,边走边‘埋怨’道:   “真是的,小白叔怎么连个卷帘都不懂放下?客人进来了都。”   李白:“……”   赵戎背对朱幽容,朝着门口哀怨回头的抱剑汉子眨了一下眼,然后他速度极快的放下了卷帘,把背锅的李白关在了外面。   李白摸摸下巴,感叹了下不愧是赵小子,甩锅甩的这么熟练,在牺牲小白叔这件事上,毫不犹豫。   不过汉子也不是吃素的,幸亏他早就弃暗投明,刚刚已经提前通知了小姐和小芊儿了。   毕竟家里来了客人,也得通知下女主人们来接客不是?老赵家传统一向优良。   李白瞧了眼身后紧闭的帘子,点了点头……   赵戎哪里知道小白叔已经提前背刺他了——只要我背刺的快,就没有人能背刺到我?   他怀着些对小白叔的内疚,转过身,然后……   “这小白叔,太不懂事了。”赵戎摇摇头,端着热茶,边打量朱幽容面色,边解释道:“不过他是家里的供奉,只负责吃……不对……只负责武力出手,以前也没干过这守门的事……所以朱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朱幽容不置可否,只是轻声道了句,“有个二品武夫当家族供奉,还能老老实实的看门,赵公子确实是排面很大,娘子家底蕴背景也是深不可测啊。”   “小白叔的事,我也是才刚知道,回头会问问青君……欸,没想到小时候他给我吹的牛,竟然有一半是真的,竟然真是高手……”   至于另一半,一剑劈开望阙洲?你怎么不上天?   赵戎垂目摇头,避开了这个话题了,他转而板脸道:   “另外,什么赵公子长赵公子短的,幽容,你这是什么话,几天不见,就这么生分了?”   朱幽容没接话,面色平静的看着他。   他又无奈一叹,耸耸肩膀:“而且之前不是说好了,在私下里咱们以同辈道友的身份相称吗?”   朱幽容轻轻点点头,“哦,确实是说过,那现在……”   她看看左右,又看了看门口紧闭的帘子,有些疑问,“那现在咱们这算是私下里吗?”   赵戎:“……”   算我求你了,别这样了,这样做阅读理解一样的说话方式好累……   每句话都得想想是不是双关。   朱幽容看着她,眸光如常。   赵戎咬牙,点头,“算!”   放下帘子就算是私下里。   见他承认,浑身雪白的朱幽容轻轻点头。   “行。子瑜。”   听到熟悉的称谓,赵戎松了口气,有点狗腿子的将‘烫手’的茶杯递了过去,笑容轻松道:   “来,幽容,天凉了,晚上喝杯热茶正好……欸,都有些怀恋之前在书院,每周都去幽容你的猗兰轩喝井水茶的时候了,还是你的手艺好。”   他感慨了下,笑语:“不过今天,也来尝尝我沏的茶。”   朱幽容看着赵戎,浅浅一笑,气质儒雅温婉。   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清晨给他优雅沏茶的知心女先生。   就在赵戎松气之际,朱幽容没抬手,而是看着他,歉笑礼貌道:   “抱歉,子瑜,我有些洁癖,喝不惯别人用过的杯子。”似意有所指。   “???”某人动作一僵。   赵戎:(╯°Д°)╯︵┻━┻   (掀桌)   朱幽容,你把天聊死了。 第五百七十三章 她御起来了   朱幽容,你这不是在抬杠吗?   赵戎皱眉。   什么洁不洁癖的。   之前在书院猗兰轩的时候,朱幽容喝茶的茶杯,他不也直接拿起来喝过,她也没说什么,怎么现在计较起洁癖来了,况且……   喝这杯茶不就是走个形式,方便切入主题聊天吗?   你要是不想喝,你至少先把杯子接过去啊,不喝就是了。   此刻,被朱幽容‘礼貌婉拒’,赵戎笑容收了收。   他看了眼身前这个这位兰花女先生。   她表情有些捉摸不透,一双雪白却依旧不掩漂亮的柳眸,似是在一眨不眨的看着赵戎。   他一时有点猜不准,她是不是又在给他出阅读理解题……   “行。”   赵戎点点头,脸色也冷然了点,不复刚刚热情。   他身子微转,同样是侧对着朱幽然,直接仰首,将热茶一饮而尽。   茶杯里的茶叶子都少了几片。   赵戎转身欲走,不喝就不喝,不伺候朱先生了。   “等等。”   朱幽然忽然开口,叫停了赵戎。   “干嘛?”   他头没回。   “用这个。”   赵戎微微皱着眉,回头看去,朱幽容正伸手来了一副崭新雅致的木镶玉茶具。   她这副元婴带了须弥物来。   朱幽容也有收藏茶具的癖好,游历过的每一个王朝或小国,她都会买一套赏心悦目的茶具,身上倒是不缺。   “朱先生,用这个干嘛?”   赵戎‘好奇’询问。   朱幽容转了转手中的新茶杯,轻声对他道:“给我倒杯茶。”   “茶水壶不在桌上吗?还是劳驾朱先生自己倒吧,我怕弄脏了这么干净好看的茶具。”   “你叫我什么?”   赵戎:“朱……”   女子忽然把茶杯往旁边空中一扔,有快哉风托住,她腾出的手前伸,朝赵戎脸上探去。   似是要摸他的脸庞。   赵戎顿时被吓到了,腰往后一仰,差点闪着腰,不过所幸躲过了她的手。   其实也可以说,是中途朱幽容她自己放慢了伸手的速度,给了赵戎反应后闪的时间。   “你干嘛?”   赵戎瞪大些眼,同时他一只手还下意识的把衣领捂了捂,也不知道一时间在担心些什么事……   朱幽容目光从某个怂家伙捂衣领的手上收回。   扯扯唇角。   空中,那一只似白雪堆砌霜手,指了指赵戎的嘴角。   “茶叶。”   说着,手又往起探了下,像是要帮他摘下嘴角那片‘十分碍眼’的茶叶片子。   赵戎先是一愣,旋即眉头一松,赶紧把嘴角的茶叶擦去了。   他赶紧点头,又退了半步,“行行,谢谢朱先生,我来。”   朱幽容手没收,悠悠道:“你叫我什么?”   赵戎无语,感觉她若要是胡来,他好像还真挡不住她。   憋了会儿,只好道:“幽容……幽容道友。”   朱幽容点头,收回手,一根纤白食指将空中悬浮的木镶玉茶杯轻轻往前一推。   同时女子儒衫衣摆处的快哉风一袭,不远处八仙桌上的茶壶被风托起,飞来。   茶壶与茶杯都老老实实的飞到了赵戎身前。   朱幽容负手静立,说,“给我倒杯茶。”   赵戎:“……”   心湖里,剑灵拱火道:“赵戎赵戎,你忘了之前竹林小院,你被她暗手传送出一百里后,你怎么说的了?”   它清了清嗓子,学着某人语气道:“朱幽容,你个大胸女先生,教我做事啊?”   赵戎:“……”   归催促道:“快点快点,训斥一下这个大胸女先生,好让她知道,谁是此地的主人。”   赵戎假装没听见。   他接过茶壶与茶杯,十分可耻的屈服于某位大胸女先生的淫威之下,倒起了茶来。   “咳,真是的,就你的讲究多。”   他边将盛好的热茶递出,边碎碎念嘀咕道:“……还有……幽容道友,以后别教我做事,哼不然我……”   顿了顿。   后面硬气找场子的话赵戎没再说下去了,因为他已经把热茶端到了朱幽容的手边。   按道理她现在应该什么也不说,直接接过杯子,让他顺驴下坡,双方都没有便把刚刚的事情都默契的当作无事发生,然后喝完茶开始谈正事去了。   然而朱幽容看了看细心给她两手捧茶杯的嘴硬男子,面色好奇道:“不然你要如何?”   赵戎:“……???”   我……   这天没法聊了!   赵戎准备丢杯子走人。   朱幽容突然把他手里茶杯一接,瞧了眼微窘的俊逸男子。   她低头微微嘟嘴。   吹了吹热气腾腾的杯面。   女子吐气如兰,兰香似是比热气茶香都芬芳。   “子瑜。”   她说。   “干嘛?”赵戎正扭头要走,没好气道,“该不会还要我伺候你喝吧?”   下一秒,一杯热腾腾的茶被两只芊芊玉手小心翼翼的捧着,献到了……   赵戎的面前。   “请饮茶。”朱幽容双手呈着嘟唇吹过的热茶,给他递上,眼眸微微上翻的看着他,“今日,你辛苦了。”   赵戎一怔,转回身,忍不住上下仔细打量了下态度似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朱幽容。   这是吃错不对……吃对药了?   还是终于感受到了本公子身上的王霸之气?   赵戎看不清她雪白眼眸中的眼神。   但是感受到了女子捧茶给他的认真。   他眨了眨眼,正起容,忍不住嘀咕:   “怎么反过来给我喝了,不是你要的茶吗……”   朱幽容弯唇,此时的声音又柔又清脆好听:“我找你要的茶就一定要我喝?不能是请子瑜喝的?”   “行行,幽容道友最会安排,也会拿捏人,总是让人难猜心思,是咱天下第一蕙质兰心的女子……”   赵戎失笑摇头,无奈夸赞着。   “子瑜,喝茶,快。”朱幽容像是没听见他的马屁调笑,又吹了吹茶杯里的热气,这回递到了赵戎嘴边。   似是要喂他喝,赵戎连忙自己接过茶杯。   “我来吧,谢谢。”   他道了声谢,抿了口茶水,这次不再是刚刚那样的牛饮,连茶叶都吃下两片。   而是细细品着,不时的抬头看一眼身前安静奉茶的如兰女先生。   赵戎心里有些受用。   咳咳,这才对劲,恢复了二人之前在猗兰轩清晨写字时那种相待如宾,如沐春风的相处模式。   之前他与青君芊儿重逢后,朱幽容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客气平静的态度,让赵戎有些不自在。   不过此刻,赵戎似乎是忘了手里这杯茶其实是他自己倒的,而之前朱幽容的命令语气与言语的抬杠,亦是有些无礼。   眼下她也只是从赵戎手里拿过了热茶,然后简单且随手的将茶杯重新奉还给他。   一个简单的动作,加上几句言语,却是让某人之前的不满立即烟消云散了,甚至还有点心暖与小爽。   一个身份尊贵修为强大的漂亮女子似含歉意的奉茶恭维,大多数男子估计都会大方宽容起来。   外面发生的这一幕幕,某座心湖里剑灵瞧在眼里,啧啧称奇。   “这不就是先给根大棒,再又温柔递颗甜枣吗?一紧一松,让男子欲罢不能。”   归撇嘴,旁观者清,倒是看的挺真切。   只是它没想到赵戎这个有些大丈夫主义的家伙,竟然也挺吃女子的这一套。   不过朱幽容若无其事的使了出来,杀伤力确实很强。   赵戎好像都服服帖帖了。   紫衣剑灵目光又打量了下外面那个娴静优雅的大胸女先生,感觉到她似乎和以前有了一些‘小小的不同’。   以前的朱幽容,与赵戎相处时,率性洒然,优雅随和。   虽然有时候在人前,她也会板起面孔做严肃先生的姿态,但是私下里,朱幽容与赵戎相处,大多数时候还是像个知性聪慧、温柔大方的大姐姐。   是红颜知己的自然氛围。   而眼下,归觉得朱幽容好像默默变了一些,似是最近想通了什么,或是意识到了什么,与赵戎的相处开始有些悄悄的引导,尝试在某方面驾驭。   就和前些日子赵戎在太清府外,遇到过的那位宁师姐类似。   只不过那个走剑修大道的白螭女子,目的有些让剑灵猜不透。   所以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就是娴雅温柔、与世无争的大胸女先生,开始有些……御气了。   至于是为何而改变……   “对了,幽容。”   这时,赵戎放下茶杯,看向这个模样状态似乎有些不一样的儒衫女子。   他道:   “之前忘了问了,你这幅身体为何让我感觉有些怪怪的,特别是你这双眼睛……”   朱幽容看了看终于问起她状况的赵戎。   刚刚在皇陵里和在回来的路上,他的注意力一直都是放在赵灵妃和赵芊儿身上的,现在……终于眼睛长出来了?   她面色如常:“这是我的元婴,本体还在赶来的路上。”   “元婴?”赵戎点点头。   他上山不少日子了,倒是对一些仙家手段略有所闻。   赵戎疑惑,“你不是说,你还在半步元婴境界吗,大道元婴还未彻底‘破壳’诞生,如何现在就能……元婴离体了,还能远游这么远。”   朱幽容垂目,边伸手接过赵戎手里空茶杯,边随口道:   “这是……以前的元婴。   “另外我有儒门君子物,是一道快哉风,可以携元婴远游。”   以前的元婴?   赵戎微愣。   归这时忽然道:“她跌过境,但又不是寻常的修士跌境……你看她这副元婴的雪白眸子,始终差一道‘点睛之笔’,这不是完整元婴。”   赵戎默然。   他突然想起,以前好像听朱幽容说过,她曾经走的是儒家的经义大道,甚至一度成为了中洲文庙记录在册的儒家第一等士,是其中最年轻的女子儒生。   只不过后来,她离经叛道,丢下经义,提笔写字去了……   赵戎隐然有些懂了。   他顿时面色歉意,道:“幽容道友,对不起,不该提那些事的,另外……你这次用这具元婴远游,哪怕有君子物,也会耗损不少元气吧?为了在下……”   “没事,子瑜。”朱幽容轻松淡然的打断,认真道:“我是书院先生,书院学子在外遇难,我有责任第一时间分出元婴赶来救助,都是为了书院。”   赵戎表情微呆,忍不住看了看身前这个又微微昂起下巴的女先生。   不是,你怎么又客气生分起来了?就不能正常交流吗?   赵戎点点头,瞅着她,“哦,是这样吗,那朱先生赶来的速度可真够快的,其它书院师长还在后面……”   朱幽容泰然自若,“我有快哉风,当然够快,子瑜以前不是说过,能力也大,责任越大,我便是了。”   说着,这个曾慌忙乘风南下的女先生神色自若,淡然提起茶壶,又给手上空茶杯满了七分热茶。   她抿唇饮了小口,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朝嘴角略抽搐的男子点头道:   “恩,刚刚那杯茶,也是这样,是代替书院山长他们呈给子瑜喝的。   “这一次是书院方面疏忽了,随行下山的师长没有完成带所有学子返院的任务,让子瑜遭遇了贼人埋伏,简直是万般不该,这杯茶,我替书院敬给子瑜。”   赵戎……   已经麻了。   他也不知道是今夜第几次噎住无语了。   感觉今夜和朱幽容相处,像是中了连环套,一套接一套的,总是吃闭门羹。   他注视着轻松喝茶的朱幽容,略微歪头,转而道:   “哦,你不是说你有些洁癖吗,喝不惯别人用过的杯子,现在怎么直接用我喝过的杯子喝茶了?”   朱幽容眼皮都没抬一下,“哦,忘了。没事,我这不是真身,是元婴分身,澄澈无垢如道家琉璃,其实严格来说,也尝不出什么异味。”   赵戎:“……”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赵戎有预感,他若再敢接着这些问题问下去,朱幽容还有‘套’在等着他。   想到这,赵戎一叹,又忍不住揉了揉帅气脸庞。   低头喝茶的朱幽容,侧目瞥了眼他的脸庞。   赵戎耐下性子,待身前儒衫女子轻描淡写的品完了茶,他才开口询问,开启了话头:   “幽容,那你过来,应该也不只是递茶和检查我这儿茶水干净程度的吧,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吗?”   朱幽容点点头。   二人来到桌前坐下。   朱幽容正襟危坐:   “子瑜,这次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山长也在关注,书院里给出的事态定性是,严重级别。对此,书院上上下下都十分重视。”   她顿了顿,解释道:   “我们儒家书院本就对幼苗学子看护的严密,反而后面的士子乃至书院种子,都没有这般受重视。   “士子们在外的恩怨,只要事态影响不严重,不危及性命,书院甚至都不会过问一句,让各自所属的师长管去就行了。”   见赵戎点头,朱幽容继续开口,她眼眸轻眯:   “这一次埋杀你的,是金丹境修士!比你高出足足三境!这已经不仅仅是触及书院保护幼苗学习子的底线这么简单了。   “就连山上秩序最混乱的某个大洲,两个死敌仙门之间,都遵守不派出修为超出一境以上的修士残杀对方低阶修士的规矩。”   朱幽容停下,盯着桌上茶杯,静了静,一一点名道:   “勾搭贼人的张会之所牵扯到的大离王朝;那个叫秦简夫的贼人所属的大魏秦氏;还有涉及这两位儒生的思齐书院……等等。”   “所有或伸或浅牵联到此事的势力,我们林麓书院都会去挨个的仔细调查与交涉,可能会花不少时间,但是一定尽整座书院之力,甚至山长必要时也会出面,去好好讲讲‘理’……揪出那些藏在后面的魑魅魍魉,给子瑜你一个交代。”   赵戎点点头,眯眼想了想,道:“书院能如此重视,我就可以心满意足了,若是调查的实在困难……”   “那也得查!”朱幽容打断道:“子瑜,这其实已经不全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了,而是事关咱们林麓书院的颜面与权威。”   “若是连自家学子都保护不了,那以后谁还来千里迢迢赶来林麓求学?跑思齐书院去算了。”   “而且,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这样用卑鄙无耻的手段截杀林麓书院的学子了,更何况凶手也是儒家书院出身的儒生!这是明知故犯!”   朱幽容柳眉倒竖。   “而且这其中还是涉及到了另一座思齐书院,很容易让别人联想到……是不是我们望阙洲的儒门不和。   “所以这件事,一定要彻查。”   说到这,她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赵戎静静消化了下。   朱幽容转头看着他道:   “眼下,书院派来处理事情的人,早已经出发,在赶来的路上了,不久后就能赶到祭月山。   “这第一批人里,应该有你的不少熟悉之人。孟正君、晏先生,还有一位读书种子,嗯,是副山长的弟子……”   赵戎点点头,呼了口气。   他头一次感觉到,有个负责任的大势力作为靠山,滋味是还真不错,有那种名门正宗子弟的感觉了。   其他不说,至少林麓书院的这态度,是让赵戎颇为心暖的。   不过,这其中到底有没有朱幽容给他拼命争取来的权益,那就不得而知了。   朱幽容忽然道:“对了,子瑜,还有件事,嗯,可能以我的身份说,可能会有点不妥……”   赵戎不解,“何事?但说无妨。”   朱幽容移开目光,声音小了起来“其实你还可以……适当的找书院……要一些安慰补偿。”   赵戎眨眨眼,秒懂。   二人随后又商量了一会儿。   不多时,相关的话题结束,他们之间突然安静了下来。   好像……没话可说了。   赵戎看了看朱幽容,后者没有看他,而且眼睛注视门口,好像是……准备离开了?   赵戎忽然想起某事,觉得得先说清楚为好。   他先怕抬起茶壶,倒茶留人,然后忍不住道:“对了,等等。”   “何事。”朱幽容没接茶。   赵戎想了想,还是说出口了:   “幽容道友,之前在竹林小院内,其实我是以为再也见不到……大伙了,嗯,也见不到你了,所以……”   朱幽容垂目,“所以什么。”   赵戎暗暗咬牙,还是提起了,“所以当时与你的分身离别前,让它传了些话给你。”   朱幽容轻声问道:“你让它……传了什么话?”   此时,她终于转过了头,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赵戎表情。要他说出来。   赵戎眉头微皱。   当时,他让朱幽容的那道墨色分身把芊儿被传送出一千里前,他与它说了一些现在看来颇为矫情的话语。   朱幽容这反应……话是没有被传回去?   二人目光对视,气氛更加寂静了。   赵戎啊嘴,刚想开口,突然,门口处的卷帘被人一掀。   小芊儿嗖一下钻了进来。   她先是若无其事的扫了眼大厅。   特别是赵戎与朱幽容之间的距离。   小丫头松了口气,然后一溜烟跑到了赵戎与朱幽容的中间。   这时,她才忽转头,朝某女子惊讶道:   “咦,朱先生你回来了?对了,戎儿哥,我没有打扰到你们谈事情吧?”   “……”   赵戎看了看挡在身前一脸无辜的少女,有些无语。   你都已经打扰了才说?   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了朱幽容…… 第五百七十四章 幽容:子瑜暖心动人的遗言   他之前想要提的,其实是不久前在竹林小院内做的一些临别留言。   当时因为他有些一心‘求死’,把生路一条不留,全让给了小芊儿。   所以在与‘墨色朱幽容’告别前,所做的临别留言难免有些煽情与自我感动。   他模仿古人,来了一个《幽容道友书》。   其中最后一句话便是:   “幽容道友,汝勿要再痴于眼前某一物……或某一人便执怮不拔了。   吾今以此言与汝永别矣。”   结果后来赵戎向死而生,转危为安,现在回想起来这些‘永别留言’,越想越是脸红尴尬。   特别是给朱幽容的这最后一句话,好像有些自恋了,说的好像朱幽容少了他这个蓝颜知己就活不了似的……而且若是细想,似乎歧义也很大,像是丈夫临终写个妻子的一样。   不过当时情况危急,赵戎是真的有死志了,所以情绪流露的有些……洋溢且放肆。   而且万一被她骂自恋那就自恋吧,反正他都要死了,还不准放肆一回?给朱先生写封煽情诀别信怎么了?更何况以后也阴阳两隔了,才不尴尬呢……   然而赵戎还是失算了啊。   他又活蹦乱跳的回来了,还几乎啥伤势都没有。   这就尴尬了呀。   也不知道朱幽容收到那封《幽容道友书》的时候,有没有产生误解,或者以为赵戎是临死告白……然后她或皱眉或生气或无感。   饶是赵戎,此时一想到朱幽容可能会出现的反应,都是老脸一红。   另外,若是没有这些误解,那回头估计这个乌龙也要被朱幽容笑话个一百年。   比如,“写的很好,下次不准再写了。”   比如,“子瑜就这?净会给先生我整花活,你说,正经人谁写绝笔啊。”   比如,“听说某人的遗笔写的很好,感人肺腑,什么时候再给先生我写一封。”   赵戎:“……”   还是大意了啊,应该对英俊潇洒、机智勇敢的自己有信心的,能克服险境……   所以现在,他觉得要找机会赶紧和朱幽容解释一下。   防止破坏和玷污了二人的伟大友谊。   说好了是知己道友的。   ……   此时帐篷大厅内。   某个少女挤到了赵戎与朱幽容之间。   小芊儿惊讶:“咦,朱先生你回来了?对了,戎儿哥,我没有打扰到你们谈事情吧?”   赵戎摇头不语。   朱幽容忽然转头:“确实打扰到了。”   她顿了顿,就在身前那个俊俏少女眯眸要微笑点头之际。   朱幽容又是嫣然一笑,嗓音婉声悦耳:   “芊儿姑娘,你真是的。”   她摇首,十分有耐心的解释道:“之前在竹林小院,子瑜在情况危急之际,让我的墨字分身传了一些暖心动人的遗言给我,刚刚你不在,子瑜又提起了此事,我怕他耍赖,就假装没有收到,像要让他自己再说出来……”   这位书院女先生轻轻咬唇,微笑埋怨了句:“欸,芊儿姑娘,我好不容易要套出来了,让子瑜再承认一遍,可现在倒好,你来了,子瑜估计又要装傻,糊弄过去了。”   “!!!”某人心脏骤停。   赵戎瞪眼看着朱幽容。   原来你刚刚在装傻?等等,不是!关键是你装傻也就算了,咱们私下聊,但是现在你怎么直接在芊儿面前和盘托出了,这是什么鬼?   这血压顿时压不住了,飙升了上去。   朱幽容微笑看着赵戎。   然后提起茶壶,倒了杯茶给赵芊儿。   少女闻言,秀眉轻轻拧起,红口白牙,轻语道:“临别……遗言?”   她瞧了眼朱幽容,接过了茶杯,清脆道了声谢谢。   但却是茶杯放在手边没喝,只是用小手的光洁手背试探了下杯身的温度。   然后她轻柔抓来赵戎有点僵硬的大手,把它放在茶杯侧壁上,给他暖手。   赵芊儿抬头,看着赵戎,半信半疑道:   “戎儿哥,这是真的吗?”   小手温柔的捂着他的大手,和热茶杯一起,给他暖着。   赵戎:“……”   朱幽容神色如常,也目光带着些探寻的看向赵戎,等待着他的回答。   赵戎啊了下嘴,又闭上了。   为什么在小芊儿面前,朱幽容能说的这么坦荡,而他却哑口无言,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   不是,朱幽容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戎抓住了这局势的源头,转头看向若无其事的朱幽容,暗暗瞪她。   就在二人刚刚对视还没多久之时。   一道冷清悦耳的女子嗓音突然从帐篷外传来。   “是啊,夫君,朱先生说的是真的吗,在竹林小院里……你还给她说了暖心动人的遗言?”   帐篷内众人转头看去,门口处的卷帘又被人掀开了。   赵灵妃面色平静的走进了大厅,先是看了眼朱幽容,然后好奇的看着夫君。   在青君进来的瞬间,赵戎的腰就已经挺直,“啊,你说这事啊……哦,是……是真的。”   赵灵妃与小芊儿对视了一眼。   朱幽容轻轻笑了笑,动作优雅,又倒了杯热茶,递给赵灵妃。   “谢谢朱先生。”   赵灵妃坦然自若的接过茶杯,看着朱幽容的眼睛,浅笑点头,“刚刚朱先生走的匆忙,灵妃还以为朱先生是有急事回独幽城了,惋惜还没有向朱先生好好道谢。”   她转头看了看左右,绽放出一张绝美的笑颜:“没想到灵妃和芊儿走后,朱先生又突然折返了,是临时有事情要与夫君商量吗?”   赵灵妃客气点头,嗓音脆若银铃:   “恩,没事的,等会儿正好一起吃个晚饭,灵妃也要好好感谢一下朱先生今日对我夫君还有芊儿的救命之恩。”   朱幽容看着这个举止落落大方的小姑娘,面上的笑意盛了一些。   女先生抬指竖起,朝前方轻点,道:“先不急这些。”   她转目看向赵戎。   赵灵妃微笑点头,“确实,先不急。”   语落,她也与赵芊儿一起转头,看向了夫君。   被三女夹在中间的赵戎,暗暗叫苦不迭。   靠,为什么你们能这么默契?   还有……看我干嘛?   赵戎挠头傻笑,看了看三女的表情,打着马虎眼,语气和气:“咦,不说都忘了,饿死了都,走走走,吃饭去。”   赵戎边说,边抬脚,像带头朝后厅吃饭的地方走去:“哈哈吃饭了吃饭了,我饿的都能吞下一头牛了……”   赵灵妃,赵芊儿,朱幽容都没有丝毫抬脚的意思。   三女留在原地,平静的转头看着他。   赵戎:“……”   不是,你们别这样,算我求你们了,给个面子吧,咱们赶紧吃饭去……   大厅内,除了门口的风吹卷帘声外,安静无比。   赵戎笑容一收,一本正经的点头:“那个……不是说吃饭吗?”   声音打破了寂静,然而随后,大厅又更加寂静了。   赵灵妃,朱幽容,还有赵芊儿,此时不知为何,都沉默没有说话。   三双美眸投来目光,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赵戎:“???”   此时,这大厅内的死寂气氛已经有点……恐怖了。   某人咽了咽口水。   然后,在三女的平静眸光下……他秒懂了。   试图跑路的某人灰溜溜的返回了原地,回到了三女中间的位置,然后重新老老实实的站好。   于是乎,赵戎就像是一个音乐盒的发条开关,此刻重新归位并启动。   周围平静未动的三个女子,刹那间恢复了刚刚的神态原状。   像是精致的美人蜡像,突然纷纷活了过来。   小芊儿抓起赵戎右手,两只小手重新捂起来,给他暖手。   朱幽容朝赵灵妃笑了笑,斜了斜茶杯,朝她点头示意。   赵灵妃同意微笑点头回礼,却是没喝杯中的茶,她忽然探出一只素手,抓住中间赵戎的袖子,轻轻拉了拉。   她温柔体贴道:   “夫君,吃饭不急,我等会儿还要去后厨给你做两道你爱吃的菜,这外面的厨娘的菜肴,你可能吃不惯……对了。”   说到这儿,这个秋眸女子似是又想起什么,柔声细气道:“刚刚你说,你给朱先生留了暖心动人的遗言……恩,是什么?”   “……”   赵戎一脸的生无可恋。 第五百七十五章 勤勤恳恳赵先生   帐篷门口,某个抱剑汉子瞅了眼里面的修罗场,感慨一叹,他都替某个臭小子感觉到尴尬扣脚了。   另外……真是名场面啊,看来今晚得多盛几碗饭,太下饭了。   汉子点点头。   继续抱剑看门。   呵,臭小子,看你还敢不敢说下小白叔我不懂事。   抱剑汉子嘟囔一句,“小姐和小芊儿刚刚可是夸我,很懂得事理的……”   他微笑眯眼,突然觉得今天的夜色真不错……   ……   赵戎就知道会是这样!   就知道遗言这一关估计要过不去。   刚刚二女突然回来,赵戎就隐隐感觉要不妙了。   这三女齐聚、状似捉奸的剧本似曾相识,老天爷明显是要给他来个大的。   最容易猜到的便是。   青君和芊儿从朱幽容那儿听到什么遗言后,肯定拐着弯要找他问清楚,‘临死前’到底和朱幽容说了些什么。   但是这种情况下,他和朱幽容说的正常话估计都会被解读,更何况是他那个有点煽情的《与幽容书》……   此时,赵戎面无表情。   对于这些遭遇,他已经挺有经验的了。   他看了看青君与芊儿。   二女一人拉着他袖子,一人捂着他的手心手背,都是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眼神十分‘好奇’。   现在好了。   问遗言,真的要成遗言了。   赵戎心中点点头。   另外……   朱幽容,你变了!   他脖子僵硬的转过头,看向了罪魁祸首朱幽容。   她一只玉手手背撑着洁白下巴,微微歪头,另一只手若无其事的倒着茶。   此时像是察觉到了某男子哀夫怨妇似的目光,儒衫女子朝他鼓励似的点点头。   就像是在说:看我干嘛?她们是在问你的,又不是问我的,恩,希望你想清楚了再回答‘遗言’,加油子瑜,相信你可以的……   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我鼓励你个大头鬼咯。   赵戎嘴角狠狠的抽了抽。   突然,他感觉右手也被人勾了勾手指。   “戎儿哥。”有少女细声细气唤道。   “啊怎么了。”赵戎转头看去,是小芊儿。   少女抬起他的大手,捂在她的粉嫩小脸颊上,小声问心上人:“戎儿哥,你……你只给朱先生留遗言了吗?有没有小姐和我的?应该不会……没有吧?唔,我……我们也想要。”   旁边的赵灵妃抿唇,轻嗯一声点头,秋水明眸,含情凝睇的看着夫君,等待他的回答。   赵戎:“……”   靠,不是,你们这也能攀比的吗?相互比一比亲夫的临终遗言?那回头是不是还有比出遗言长短?再比比哪个更感人肺腑情真意切?   赵戎睁了睁眼,就觉得离大谱。   再乖巧可人的女子,一旦吃醋攀比起来,是真的离谱。   其实在当时逃亡路上,他确实是给青君和小小写过些遗言的,就在他留在地宫后殿内的那张血书上。   只不过这张血书后来被罗袖带走了,没有还给他,毕竟女侠她都已经献出纯白寒宫救好公子了,自然是不可能再依照血书上说的,去给青君小小传达遗言。   至于给芊儿的遗言,这倒是真没有。   因为赵戎当时是直接把所有自己的生路都全给她了,他一切想对这傻丫头说的情话,都在他的这些选择与举动里了。   这才是最深情的遗言。   不过女人的欲望是无限的,饶是听话乖巧的小芊儿,也不免想要更多心上人的在乎与爱意。   此时赵戎脸一板,认真摇头:   “正经人谁留遗言啊,况且危急时刻哪里会顾得上这些,满心思都想着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见到你们,留什么遗言啊,又不是死定了,咳咳。”   他强行解释了下,突然感觉自己说的也挺有道理的。   赵戎徉装失望道:“哦,青君,芊儿,难不成你们都巴望为夫死翘翘不成?”   “怎么会!”二女异口同声,用力摇头。   “那就对了。”赵戎心里一喜,暗道好像有戏。   他点点头,趁着青君和芊儿慌忙否定的时机,一句话快速带过某了事:“当时我给朱先生传的话,也就是一些儒生朋友间的劝诫告别之语罢了,哪里是什么遗言……对了,青君,芊儿,你们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某人企图转移话题。   赵灵妃忽然道:“夫君,那你是和朱先生说了些什么儒生朋友间的劝诫告别之语呢?”   小芊儿小鸡啄米似的快速点头。   两位娘子依旧对夫君与朱先生之间的事情十分好奇。   朱幽容这时也是一声轻叹,放下了茶杯,转头面向赵戎。   竟是帮着赵灵妃还有赵芊儿劝着:   “子瑜,你就直接说吧,把你那些暖心遗言……嗯是劝诫告别之语,告诉灵妃妹妹与芊儿妹妹,没事的,不用顾及我的感受。”   赵灵妃二女忍不住侧目看她。   儒衫女子微微垂目,皓齿明眸,“嗯,不好意思就不好意思吧,没事的,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似是有些难为情,不过还是坚持摇头了。   赵灵妃与赵芊儿见状,抿着唇,眸光又如剑似的刺向夫君。   赵戎此时也在盯着似是火上浇油的朱幽容。   见青君与芊儿夹杂些委屈哀怨的目光压迫而来,他收回了目光。   赵戎这时已经冷静了下来。   因为他感觉到了点不对劲,然后反应过来了一些。   朱幽容不会无理取闹。   这一点他确定。   以她的性子,置赵戎气时,言语与套路让他窘迫归窘迫,但是不会太胡闹,而是掌握一种分寸——让他尴尬,但却能下得了台。   这个‘下台’的方法,朱幽容这样蕙质兰心的知性女子,一般不会主动说出来,因为骄傲不屑,所以和世间所有聪慧女子一样,喜欢让男子自己动脑子去猜出来。   她们也可以借机去看看男子们是如何应对,欣赏其中那个能默契知心的男子。   这便是能让她们青睐并倾述的蓝颜知己了。   赵戎忽然嘴角弯了下。   没有去看朱幽容,而是目光坦荡的看向青君与小芊儿。   此刻,那个表面娴静温婉其实孤傲自赏的儒衫女子,又一次被某个知己冤家心有灵犀的猜到心思了。   “哦,那我就说了,朱先生,你到时候可别不好意思。”   赵戎忽然坦然的语气,让此前联手紧挨的赵灵妃与小芊儿对视了两眼,唔难道是真的误会夫君了?   朱幽容一双柳眸微垂,眼皮没抬,只是点点头,然后端起酒杯抿了口茶。   只不过周围人没有看见的是,她用茶杯遮住的朱唇,唇角扯了扯,似是有些……无奈沮丧,然而其中又还夹杂着一点欣然与开心。   就像是聪慧女子遇到了总是能猜透她心思的冤家一样。   但若是他没猜到,她应该也会有点失望吧?   朱幽容也不太清楚此时萦绕芳心的那番滋味。   赵戎也没去看她,直接笑语道:   “真拿你们没办法……话说,当时在竹林小院,我感觉自己生机渺茫,所以在让朱先生分身送走小芊儿前,就让分身带话回去……我希望没了助教后,咱们的朱先生以后能准时去学堂上书艺课,按时批改好学子的功课作业。”   赵戎笑着瞥了眼朱幽容,“嗯,还有勿要再丢三忘四痴迷写字而不靠谱了,要努力当一个受学子们尊敬与喜爱的兰花先生。”   朱幽容轻抿朱唇,放下茶杯。   “……”   赵灵妃与赵芊儿闻言,睁了睁眼,交换着眼神。   怎么和她们预想中的不一样?说的这是真的假的?   小芊儿有些迷糊歪头,“戎儿哥,当真?”   赵戎泰然自若的点头:“嗯,因为当时心里总是放不下书院率性堂和正义堂的书艺课,同时怕朱先生没了我这个助教之后,又时常忘记按时去上课,荒废了率性堂和正义堂学子们的学业……”   他点点头,“欸,可能这就是一个恪尽职守勤勉努力的教书先生的自我修养吧,在这一块,你们夫君我直接拿下了,差不多应该快满分了。”   赵灵妃:“……”   朱幽容:“……”   赵芊儿:“……”   场上气氛静了静,赵灵妃和小芊儿还在消化他的话语。   赵戎抬了抬眉梢,见青君和小芊儿眉目之间,犹然还带着些不信的神色。   他失笑摇头,扬起下巴,示意了下朱幽容,“喏,不信你们去问问朱先生,我说的对不对,给她的暖心动人的遗言是不是这个?”   二人立马看向朱幽容,之前她们以为朱幽容是真的收到了夫君给她的未知遗言,所以才底气十足的在她们面前撩拔,刚刚简直就是直接‘骑脸’……   在赵戎与赵灵妃二女的目光下,朱幽容垂目瞧着桌上茶杯,然后……颔首:   “嗯,子瑜说的没错。”   此前一直背刺赵戎的朱幽容,此时竟然十分配合起来。   果然如此,这个朱幽容……赵戎见状一笑,朝儒衫女子继续编话道:   “对了,朱先生,我之前布置给率性堂的功课你应该全都收上来了吧,我不在书院这些日子里你改完了没有?嗯,最好在书艺考核前改造发下去,让学子们私下里仔细看看,温故而知新……欸,这些事情,我心心念念,在竹林小院分开之前,就与你的分身说过了……”   朱幽容忍不住看了眼他,不动神色的点点头,“有收到,嗯,真是多谢了咱们赵小先生暖心动人的遗言提醒,危急时刻也不忘记传道授业……”   赵戎谦虚摆手,然后与朱幽容在空中对视了眼,眼神心照不宣。   只是某个儒衫女子有些不爽,还是有些容易的让子瑜识破并过关了。   赵戎心里笑笑,之前他其实就在疑惑,朱幽容为何要突然在青君和芊儿面前,公开提他的‘暖心遗言’这种事情。   她似乎没必要可以刺激青君与芊儿,让赵戎陷入两难尴尬。   不过后来赵戎便想通了,原来朱幽容还是和之前青君芊儿没过来时的套路一样,表面强势命令让他倒茶,实际却是要将杯热茶用双手小心翼翼捧给他。   她忽然提这个‘暖心动人遗言’也是如此。   把问题与选择权丢给了赵戎。   看似是在赵灵妃与赵芊儿面前骑脸发难,但其实不管赵戎怎么回答,只要能把这话圆回来,那么朱幽容都会点头配合他,根本不需要事先串通,二人默契即可。   并不是什么用《与幽容道友书》来威胁赵戎。   但若是赵戎真被吓唬到了,自己向赵灵妃二女主动坦诚了《与幽容道友书》里的内容,那就不管朱幽容什么事了,反正是他自己傻,她朱幽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乐子就行了。   赵戎眼下能猜到的,便是这些了。   所以他便只说了一部分《与幽容道友书》的内容,只提前文的告诫,没有提后面真正的暖心动人之言。   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某个儒衫女子心里其实还有一点其他的小目的……   若是赵戎真的误判了她的意思,主动坦诚了《与幽容道友书》,那么她也可以借助观察一下赵戎随后的具体反应,是心虚还是释然……用以判断他当时在遗言后面说的那些动情话语时,到底是何想法,是不是真有一点……骑师灭祖的小九九……   朱幽容眯眸,红唇轻咬。   不过关于这一点,她自然是不会与赵戎说的。   此刻,朱幽容见赵戎识破她的出题后,似乎是有点小得意。   她看了看微笑的男子,忽而也微笑起来:“不过子瑜……能看见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朱幽容点头叹息,“当时知道你出事后,我简直急死了,生怕你出了一丁点差错,比如手断了之类的……”   赵戎想说一句就你乌鸦嘴,然而朱幽容却是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继续道:   “欸,要是这样,以后可就没办法帮我批改功课了,不过所幸,你最终没事,伤势也痊愈了,太好了。”   说着,她从袖子中默默取出了厚厚一叠的功课纸稿,塞了过去。   “来,来,率性堂的功课作业我全都给你带来了。”   赵戎:“……”   好家伙,你给我全带过来了?我都出这种事了,你都不放过我?压榨完最后一滴剩余价值是吧?   他眼睛睁了睁,有点匪夷所思的看着精打细算的朱先生。   见二人说着说着就偏题到‘到底谁来改率性堂功课’这件事上。   小芊儿悄悄扯了扯赵灵妃的袖子,给了个小眼神。   赵灵妃没回头,而是看了看夫君,又看了看朱幽容,微蹙的黛眉松了些。   她侧脸对着小芊儿,想了想,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这便是……决定信八分了。   毕竟若朱幽容真的是之前二女想的那种心思,那么现在好像也没有必要帮助赵戎结尾,直接拆穿他就行了。   所以……或者……大概夫君说的真的?   这就是他的暖心动人的遗言?   赵灵妃与赵芊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唇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下。   夫君竟然在临危时刻,都不忘书院学堂的功课……这就是正经读书人吗?   她们忍不住又瞧了瞧‘正经读书人赵子瑜和朱幽容’。   此时,朱幽容正将一卷功课纸稿硬塞进了赵戎怀里。   后者似是察觉到青君和芊儿的目光,于是只好无奈接过了这厚厚一叠的功课作业。   他低头假装认真翻看了下,然后收起。   眼下终于暂时解决了可能爆发的修罗场,赵戎心里松了口气。   他转过头,开始有时间打量起了青君与芊儿。   突然,赵戎想起了刚刚某些奇怪之处……   话说,二女刚刚是不是前后脚赶来的?还看样子……还匆匆忙忙?   赵戎仔细瞧了瞧赵灵妃与赵芊儿。   很快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芊儿,你是去沐浴过了吗?”   他疑惑。   又瞧了眼少女身上贴身匀称的淡粉可爱睡裙,不过好像穿的有点凌乱……匆忙?   小芊儿缩了点脑袋,吐出一点点舌尖:“回来后发现身上很脏,怕戎儿哥嫌弃不要我了,就……就去沐浴熏香了下,然后就来啦。”   她眨巴下眼。   “哦……”赵戎又瞧了瞧她的秀发,此时湿漉漉的,还是散披下来,大秋天的也不怕冷着了?   “你怎么连头发都没吹干和扎起,就跑我这儿来了?像什么话?”   赵芊儿:“……”   少女不敢吱声了,还瞄了眼小姐。   场上,老赵家的攻守形式好像发生了颠倒…… 第五百七十六章 子瑜治家   唔问我连头发都没吹干和扎起,就跑你这儿来干嘛?   唔,我当然是收到了‘十分懂事并且值得表扬的小白叔’的消息,赶来捉奸了……和小姐一起打倒坏女人!   赵芊儿心里很想这么说,不过也只是想想。   此时,在赵戎的怀疑目光下,她缩了缩脑袋。   旁边,朱幽容嘴角含笑的看着某人的反击。   接下来,应该就是赵公子治家了。   在一些家族里,一家之主,教训喝斥完小丫鬟后,当时是要……巧借东风,开始收拾丫鬟背后的主母了。   她点点头。   看来老赵家也不例外。   此时,看着不敢做声的小芊儿,赵戎心里略微思量。   好家伙,原来刚刚她一进来大厅,就跑来温柔讨好的捂暖他手。   赵戎剑眉微凝,瞪了眼她,“还坐着呢?站起来。”   后面一句话,语气平淡如常。   然而赵芊儿听在耳朵里却宛若雷霆圣旨,立马丢下茶杯,起身站直,耷拉着小脑袋,低垂着眼眸。   身前男子,是她竹马,是她夫君,是她姑爷,是绝境之中把‘一千里’毫不犹豫全部给她的戎儿哥!   他是她的……天。   让她做什么都行。   少女站在夫君面前,一副犯了错受罚的小模样。   她埋着脑袋,两只纤手放在腰前,十指绞在了一起。   像一个山下贵族家里被少爷惩罚的柔弱丫鬟,诚惶诚恐任打任骂。   朱幽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位太清府的天才剑修少女,哪里还有不久前在祭月山手提雷霆之剑将人凌迟三千六百多刀的冷漠少女气势。   她忽然对赵戎所处的这个赵氏支脉的情况十分好奇,越是与赵戎接触深,越是觉得他身边环绕的这些‘家里人’有些让人摸不透,不似常人。   比如现在在门口处给小姐姑爷看门的那个抱剑汉子。   不过之前听赵戎说,他所处的这一支赵氏支脉,只不过是望阙洲众多‘赵家’中的中等规模的一支罢了,扎根于南方一个名‘楚’的中等王朝内。   规模远不及望阙城内位列顶级豪阀的那个赵家。   只不过因为近些年走出了赵灵妃与赵芊儿两位全洲赵氏侧目的剑仙胚子,嗯,也就是他赵子瑜的娘子,于是地位骤升……   不过当时,朱幽容听完子瑜这些有点小骄傲的话语后,很想对他说……她倒是觉得子瑜才是这一脉赵氏又一次腾飞的机遇。   只不过天下赵氏自扶摇选帝侯府起,与儒家文庙的关系并不太融洽,反而是与墨家巨子一脉走的极近。   天下儒生也大多称呼赵氏为匹夫世家,走儒道的赵氏子弟确实少。   此刻,朱幽容略微回神,看了眼某个正在治家的‘一家之主’。   赵戎见到小芊儿的柔弱模样,有点心软,不过旋即挪开了目光。   “知道哪里错了吗?”   小芊儿低头,“我……我不该失礼,不系发鬓就匆匆跑来见客人,让客人笑话了。”   赵戎没点头,看着一旁的地面道:   “如果只是这个,幽容应该也不会笑话你,她也不是外人,所以……除此之外,还有呢?”   “不,朱先生是客人……”小芊儿摇头,坚持道了句,“是芊儿不对,不该在客人面前失礼。”   她脑袋更低了。   赵戎皱眉,“别避重就轻。另外朱先生是外人吗,你见过哪个外人在别人出事后,和别人的至亲家人一样积极出力?”   此言一出,赵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然而赵灵妃与赵芊儿却是纷纷看他,朱幽容亦是立马垂目。   没察觉到场上气氛的微妙变化,赵戎继续训小芊儿:“好,你个皮丫头,装傻不说是吧?那我问你,为什么朱先生刚来这儿找我谈正事,还没过一会儿,你就匆匆忙忙跑来了?”   赵戎有些生气了,“所以……你们在防什么呢?”   小芊儿芳心抽搐了下,有些痛。   戎儿哥已经很久很久没对她说过语气这么重的话了。   “我……我……”   她小手无处安放,在他的目光下,语气哽哽拉拉。   少女一双桃花眼红通通的,我见犹怜。   然而赵戎却点点头:“又不说话是吧?不准哭,眼泪现在没有用,家里有些事情必须说清楚了。”   一旁,赵灵妃忽然转头,看向了旁观的儒衫女子。   这个让她感到大妇地位严重威胁的书院女先生。   不仅身份尊贵,还是元婴境的强大女子修士。   而且不久前她还能找来第七境儒家夫子,和赵灵妃寻来的师长一起搜寻夫君……所以她家族背景定是极为深厚。   ……   并且这位女先生姿容绝色,气质如兰,娴静幽雅……又是儒生们极为心水眼热的才女佳人,琴棋书画样样不缺,甚至这些闺房雅事对于她来说,可能都是小菜一碟。   她诗词经义的儒门学问都已经能臻至元婴大道了,学问高深到了对于百家之道一向迷糊的赵灵妃难以理解的境界,而且听说,她还是清贵至极的儒家第一等士……   这样的绝品女子,若儒生能有幸娶之,那么不仅是在闺房之事上红袖添香、知己贴心、眷属疑仙了,还能在未来的学问、修为、地位等方面获得巨大帮助,在儒门内少奋斗不知多少年,甚至算是一步登天。   试问哪个儒生遇到了这个女子不会心动眼热?   这软饭的饭碗简直是太大了,能吃撑了男子的那种……嗯,各种意义上的。   赵灵妃咬唇,凝眸端详着这个大胸女先生。   最关键的是,据她所知,这位女先生恰好十分喜欢书法之道,到了书法痴迷的地步,而她的夫君又有一手绝世的书法。   于是这位女先生与夫君志趣相投且互为知己……甚至对于她的夫君,还到了仰慕崇拜的地步了。   而这恰恰又是女子与男子互生情愫爱慕最容易的捷径。   就算是有书院先生与学子的身份阻隔又怎样,修真界的师徒之恋还少吗?   况且这一次夫君遇难,这位朱姓女先生的反应与行动堪比她与芊儿。   这也让赵灵妃发现了问题,并且对于以前她自认最适合戎儿哥的骄傲自信,产生了一丝动摇。   毕竟这是遇到了一个似乎比她还要大的软饭。   而且谁知道戎儿哥会不会对大碗软饭难以抵抗……   这些还只是赵灵妃能瞬间想到的,也不知道夫君与这位女先生之间是不是还有其他羁绊。   她能没有一点担忧吗?   此时,察觉到赵灵妃的复杂眸光,朱幽容亦是转头,看着她。   女先生眼神平静。   赵灵妃亦是平静下来。   她觉得,她不能再退一步了。   她只有一个戎儿哥。   而有人要天降,要当她的姐姐,要占据主导,要全部抢走他……   那么这就已经不是割她心这么简单了,而是让她死。   这时,赵戎忽然头一转,看向赵灵妃,平静道:   “青君,这么快就送走了太清府师长?走之前,不是叫你好好感谢下师长们吗,另外看能不能带过来吃个晚饭,怎么,就你一个人急匆匆的回来了?”   赵灵妃抿抿唇,上前一步,站在了小芊儿的身前,平静道:   “夫君,是妾身提前让小白叔盯着的,他传讯和妾身说朱先生来了,所以妾身让小芊儿赶紧过来,招待朱先生,留她下来吃顿晚饭,妾身与芊儿今日还没有好好感谢她的出手相助,晚上正好妾身下厨,好好款待她,同时有重礼相送……所以,都是妾身让的,夫君勿要责怪芊儿与小白叔。”   秋眸女子在夫君面前,全部担待了下来。   赵戎点点头,“哦,原来是青君你让的啊。”   他转头看了眼门口方向,果然是小白叔通风报信的……   小白叔,你酒没了。   “小姐……”小芊儿此时忍不住唤道。   赵灵妃拉住了桃花眼少女,摇摇头,“都是我的错,闹出这番误会,让……让朱先生笑话了。”   捉奸失败,那便要承担误会了男子、伤及他颜面的后果,否则只是草草了事,那么女子们只会越来越得寸进尺。   最后家风荡然无存。   赵灵妃明白夫君的想法,也明白承受‘胡闹’之后失败后果的道理。   但是有些事情。   若再发生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   因为不能再失去他了。   赵戎这时回过头来,看着她们,笑了一下,“青君,真的只是留朱先生下来吃晚饭吗,等会儿会不会要在饭桌上再来一次自证清白?比如问问夫君,到底是吃了几碗软饭?又是谁盛的软饭?”   赵灵妃与赵芊儿哪里敢跟着他笑,反而是被赵戎的笑容刺的瞳孔一缩。   赵灵妃一双秋眸凝视着他,此时长睫颤了颤,咬唇小声道:“夫君,妾身没有……”   赵戎摇摇头,打断:“我哪里还敢当你们两位大仙子的夫君啊,心惊胆战的,又是避嫌这个,又是避嫌那个,一不小心就能打翻两个大醋坛子。”   赵灵妃娇躯颤了下。   要探头的小芊儿也是吓的往小姐身后一缩。   她们知道。   戎儿哥是真的生气了。 第五百七十七章 无信无耻无德无礼之徒   赵戎觉得有时候他脾气很好。   而有时候,又会很不好。   在秦简夫的追杀下,他曾抱着死志一路逃亡。   曾担忧着秦简夫会不会放弃了没来追他,而是转头去追千里外的小芊儿。   曾以为再也离不开那条幽深黑暗似乎没有尽头的墓道,以为要葬身在那座皇陵地宫里。   曾想着要是临死前能再见青君小小芊儿一面该有多好。   曾记挂着外面可能心急如焚的娘子,不再逗留与那透明女子编织的神话幻梦……   而结果呢。   他回来后却突然发现,青君芊儿似乎根本不关心他都经历了些什么,只在乎争风吃醋。   这就像是外出打仗的战士,怀着回家吃娘子那一桌热饭的信念,千辛万苦的爬出了死人堆,返回到家中,却发现,娘子在乎的只是他领回来的那一点军饷与有没有勾搭其他妇人,而无视他疲惫的脸庞与和心一样千疮百孔的战袍。   此刻。   赵灵妃颤声道:“夫君,你为何这样说妾身与芊儿,我们不敢。”   赵戎摇头,声音平静,“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吗?”   他有点心累。   “青君,有些话芊儿没说,那我就权且当她是真不懂,但是你不可能不懂,你也说了是你吩咐的,那就由你来说吧。”   赵灵妃凝视着他,“什……什么话?”   赵戎指了指朱幽容,又指了指自己,直接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与朱先生之间,有违背人伦常纲之事?”   赵灵妃眼睛盯着平静到吓人的戎儿哥,摇摇头:“妾身不敢。”   “不敢。”赵戎轻念一句,然后点点头,“但是有想过,对吧?那就行了。”   赵灵妃伸手要去牵赵戎的手,“不是,夫君,你听妾身解释。”   赵戎却是抖抖袖子,两手背到了身后,让她抓了个空。   他侧过身子,负手看着门口。   灯火下显得英俊的侧颜对着三女。   男子眯眼。   “在下身为两位仙子的夫君,却让两位仙子如此怀疑,那么定是在下做错了什么……那就是在下无信了。”   “朱先生是在下书院师长,虽然私下以道友辈分相称,但终究是师长,两位仙子觉得在下对师长有邪念,罔顾人伦常纲……那就是在下无耻无德了。”   “朱先生关心照顾在下,光顾寒舍一次,却因为在下而受到如此冤枉与误会……那就是在下无礼了……”   赵戎每说一句,赵灵妃与赵芊儿便呼吸微窒一次,呼吸急促起来,似是喘不过气。   旁边默不作声的朱幽容,听到其中某一句后,亦是袖子下的手攥了攥。   大厅内三女皆是不自在。   赵戎停顿了会儿,忽然低语:“原来我赵子瑜,在本该最亲密信赖的两位娘子眼里,是一个无信无耻无德无礼之徒。”   他点点头,神色恍然,“原来如此。”   “戎儿哥!”芊儿踉跄上前,抱着赵戎的手臂,哭道:“戎儿哥,都是芊儿的错,是芊儿不懂事,你才不是什么无礼无耻无德……你绝对不是!是芊儿无礼无耻无德,都是芊儿的错,你打芊儿吧,肯定是怪芊儿,芊儿最没用了,净让你和小姐生气。”   哭泣少女努力露出灿烂笑颜,笑求着他:“事情弄成现在这样,都是芊儿做错了,求求你不要再生气了,别……别和小姐吵架了,戎儿哥,你要是不开心就打芊儿,芊儿是皮厚的笨丫鬟,最耐打了,你以后不开心也可以直接打芊儿,芊儿保证不会哭,让你打的开心……”   赵戎低头不动。   哭泣少女拉着他的右手,要往她海棠带雨的小脸上拍,让他打她。   只是他却一动不动。   赵灵妃闻言后,睁大眼,楞然的看着赵戎与叹息的朱幽容。   此时此刻,听到赵戎如此言语,饶是她此前多疑吃醋,此刻也明白是夫君的心意,与一直以来,他对于朱幽容关系的定位。   “戎儿哥……”   她呆呆唤道。   心中被一道道叫做悔意的海浪席卷,拍打。   是她……误会了戎儿哥。   原来并不需要如此忌惮防范这位朱先生,因为在夫君心里对于她的定位,只是知己好友,压根就没有那种逾越师生的想法……   “戎儿哥……”秋眸女子颤声唤道。   而此时,赵戎忽然抬首,朝她们认真点头:   “你们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一个无信无耻无德无礼之徒,真的,你们说的确实没错,真的不用向我道歉的。”   他笑了笑。   赵灵妃默默走到赵戎的身前,袖子下两只早已攥的苍白无血色的素手,此时十指颤抖的松开了粉拳。   她两手抓起他的左手,红着眼,呆然唤道:   “戎儿哥,戎儿哥,灵妃错了,是灵妃误会你了……灵妃……灵妃把墨玉给你。灵妃把什么都给你,好不好?夫君,是灵妃错了,你别生气……或者。”   她说着,顿了下,又把赵戎的手抬高了些,两只素手举起他的左手。   女子低头,让他微微弯曲的五指,戳在她的眉心处。   她真诚微笑:   “戎儿哥,你来看我的心湖,我把心湖与神魂全都给你,它们全是你的,早就是你的了,你快进来看看呀,或者让……让朱先生帮你看看,让她帮忙炼下我的魂,看一看灵妃心里面的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女子心头被无边的悔意席卷,有些痴然:“或者剖开灵妃的这颗心脏,看一看这颗为你跳动过无数次的心,红不红,烫不烫,若是付给你的情意有哪怕那一丝的杂质或冰凉,那就把它千刀万剐了,再捏碎了,狠狠丢在地上。”   女子牵着男子的手,踮起脚,仰着头,笑容灿烂的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   就像是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心湖与神魂也是,若是灵妃心湖与神魂里面的你,有哪怕那么一点无信无耻无德无礼的影子,那就绞烂了心湖,练杀了神魂,让它永世不得翻身。”   此刻,大厅内,二女一人拉起一只手,拉着赵戎。   一如儿时在公爵府内,两位青涩的青梅拉着生气的竹马,撒娇求他开心。   只不过这一次,竹马不再是易笑的少年了。   他一根一根抽出了手。   赵灵妃僵在原地,伸手徒然无功的往前抓了下,却只抓到一团空气。   没了他的手,小芊儿已经跌倒在了地上,朝他腿抱去。   赵戎深呼吸一口气,看向反应各异的二女,身子似是颤栗的有些不稳,他伸手撑在旁边桌子上,嘴里挤出几字:   “我没资格打你,也没资格看你心湖,练你神魂……我不配,你们勿要这样轻贱自己!今日,你们唯一要道歉的人,不是我,是朱先生,你们要去道歉的人是她。”   他抿唇咬牙,神色无比认真。   “你们说朱先生是客人,行,这个客人今日为了救我,千里迢迢赶来大离,她虽然说是书院安排的,但是……   “我觉得书院这类公事应该不会去找她这个闲情逸致的兰花先生,所以她是主动来的,来的比谁都早,忙前忙后,陪你们一起寻找等待,但你们两位仙子,是如何对她的?”   赵灵妃身子摇晃欲坠。   小芊儿啊嘴怔神。   赵戎闭目。   这便是今日他要讲出来的道理。   争风吃醋,嫉妒多疑……都可以。   但是私与公,要分的清清楚楚。   这才是他赵子瑜的娘子!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妒妇。   在未被张会之背叛前,二人曾在竹林小院饮酒闲谈。   张会之明里暗里的问他有没有治国平天下的理想。   他只笑说,已许卿不许国。   这便是只想一心齐家了。   然而若是让那个走了错路的张会之知道,他连个家都‘齐’不了,那定会笑掉大牙吧,还不如他这个放弃私德的儒生呢。   赵戎深呼吸一口气。   “子瑜。”   朱幽容忽道。   此时,她正朝赵灵妃与小芊儿二女摆了摆手。   刚刚赵戎闭目之际,二女欲转身,朝她诚恳道歉,被她制止住了。   因为朱幽容觉得……她好像没子瑜说的这么无辜……是子瑜把她想的太无辜了,也对家中两位娘子太严格了……   但或许这就是外人与内人之前的天差地别吧,也不知道她该不该庆幸。   儒衫女子一叹。   “朱先生有事请讲。”   赵戎睁眼。   朱幽容看了看他,转身走到了他身旁,蹲下身。   下方,小芊儿正哭断衷肠的抱着他的腿,似乎怕他下一秒就丢下她与小姐,一人离开,不要了这个家。   朱幽容蹲在跪地的小芊儿身后,抬手仔细的给她梳理起了湿漉散乱的秀发。   小芊儿小脸蛋紧贴着戎儿哥的腿,此时神色楞楞。   “子瑜与两位妹妹何至于此?小女子只是个外人,不值得为此而吵架,况且……”   朱幽容低着头,手中有快哉风拂过,她边给小芊儿吹干并梳理秀发,便轻声道:   “况且我也没感觉受到什么排挤与怠慢,反而觉得灵妃妹妹和芊儿妹妹挺……可爱的,是真性情的剑修仙子,不像咱们这些学儒的女子,古板守礼,收敛情绪,不可逾越伦礼,是真的挺无趣的呢……”   这位书院的兰花女先生唇浅一笑。   赵戎沉默。   神伤黯然的赵灵妃闻言忍不住摇头,“不是这样的,朱先生,夫君说的对,是我们无礼了……”   芊儿弱弱应和了一声。   朱幽容笑着摇头,“没事的,我说的是真话……你们小三口……别吵架了,今日好不容易能团聚。”   话语间,快哉风已经吹干了女子十指间的秀发,同时,她也已经玉手灵活的帮小芊儿梳好了一个儒妻的端庄发鬓。   “好了,这样就好看多了,子瑜,别板着脸了,你也看看,芊儿姑娘现在好看多了,也没有失礼了。”   朱幽容笑着起身,拍了拍手,给某人一个下来的台阶。   赵戎抿抿唇,虽然依旧站在原地,侧身侧对着三女,未转头看她们,但是脸色,却也不再像刚刚那样平静赌气了。   某刻,男子轻点了下头。   顿时,赵灵妃,朱幽容还有小芊儿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第五百七十八章 山长弟子?   朱幽容暖场并原谅的话语,让大厅内的气氛缓和了一些。   只是此时,赵灵妃,朱幽容和赵芊儿三女的视野里,那个往日一直好脾气遇事笑哈哈的男子,面色无比平静。   情绪难明。   但可以想见,应当不是很好。   于是赵灵妃与赵芊儿,或站或跪,看着他。   一女呆然痴神,一女眼眶红红。   朱幽容伸手,想要扶起小芊儿。   只不过此时与小姐一样梳儒妻发鬓的少女,不敢起身,还是抱着夫君的腿,朝朱幽容摇摇头。   赵戎的眉皱了下,目光移去。   于是小芊儿立马松手蹦起身来,脸上尤有些泪痕,眼巴巴的看着戎儿哥脸色。   赵戎转过头,抿唇。   还是没看她与青君。   朱幽容看了看负手不语的男子,心里轻叹。   还在置气吗……怎么与个孩子一样……这些男子……小的如此,老的也是如此。   儒衫女子轻轻摇头,想起了某位亲人,发脾气时一样倔,认死理。   就在这时,门口处传来些动静。   众人怔怔转头。   朱幽容直接转身,朝门口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门外看门的汉子已将卷帘掀开,露出门外一群人的身影。   门口处,李白抱剑,身子微微挡住了前方夜色中的四位林麓儒生。   赵戎转头看去,是熟悉的身影。   分别是,孟正君,晏先生,司马独一,还有……又一个‘朱幽容’。   只不过这一个‘朱幽容’,眼眸不再雪白,而是原来的那一双漂亮柳眸,澄澈晶莹。   同时,她原来如瀑般披下的失礼的秀发,早已经被束起成儒冠,端庄正经。   此乃真身。   此刻,卷帘打开。   大厅内,有一双雪眸的青丝披散的儒衫女子径直走到了门外,与端庄束冠的儒衫女子‘碰面’。   真正意义上的‘面碰面’。   雪眸元婴淡然走入了端庄束冠的儒衫女子体内。   然后,二合一的朱幽容抬首,在旁边孟正君,晏先生和司马独一等人目光下,她面色严肃端庄,看了一眼大厅内的赵戎。   在人前,二人依旧心有灵犀般默契。   赵戎点点头,同时朝门外的师长与师兄行礼示意。   朱幽容朝李白道谢一声,然后转身,言语几句,主动带着孟正君,晏先生,司马独一,去往远处等待。   因为帐篷卷帘的门口狭小,后方的众人又被朱幽容、李白的身子挡住了不少视野,再加上里面有他人家眷,非礼勿视,这些书院来的众人倒也没怎么察觉到帐篷内的凝固气氛。   只道是虎口脱险的赵戎在与娘子团聚——刚刚孟正君,晏先生,司马独一等人来大离的路上,朱幽容依旧与他们汇报了一些情况。   此刻,见他们身影暂时消失,赵戎低头整了整衣冠,又取出一件儒衫换上。   此时,寂静大厅内只有他,赵灵妃和赵芊儿三人。   往日亲密无间的三人,此刻气氛沉默。   赵戎动作默然,穿戴完毕后,准备出门,去招待书院师长与师兄。   赵灵妃忽然上前,两手拉住了赵戎的衣角。   男子停步,没有回头。   女子蓦然灿笑,仰首询问:“夫君,妾身去给你做你喜欢的松花蛋吃好不好?”   赵戎身子微顿。   见夫君似是犹豫,赵灵妃语气尽极尽温柔,期待颤声:“正好晏先生也来了,和夫君一样,也喜欢吃,妾身再准备几坛酒,夫君等会儿谈完事情,可以带师长们来吃夜宵。”   语落,赵灵妃屏住呼吸,等待着。   她记得以前每次夫君有点小情绪,她只要这样拉着她的手,给她做喜欢的菜吃,他都会消气。   赵戎身子顿了会儿。   然后。   垂首。   轻轻摇头。   “不用等我。”   顿了顿后,补充了句,“你们先吃。”   走了。   赵灵妃与赵芊儿两颗芳心先是猛的提起,然后又缓缓放下一些。   虽然戎儿哥依旧拒绝了,但是他至少和她们说话不是?还是说了两句,让她们先吃饭……   而且没有直接冷漠走人,那种冷暴力是让女子更加难受的。   小芊儿微微松口气,赶紧抹了抹脸上泪痕,快步赶去了门口,探出小脑袋,巴望着目送戎儿哥的背影远去。   一双红通通的桃花眼巴望着……   赵灵妃安静的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俏脸上面色有些痴然。   “原来……他是真的没有那种想法,是我……误会了他。”   女子呢喃。   ……   赵戎离开帐篷,一路沉默,赶去与朱幽容等人汇合。   这一次书院派来了孟正君、晏先生,与读书种子司马独一,前来调查学子遇袭一事,并且带他安全回书院。   书院来人这些都是赵戎熟悉之人。   孟正君是默认要来第一时间处理此事的。   她是这次赵戎等人下山的带队师长,赵戎这次出意外,她几乎是第一责任人。   于是也是心怀愧疚的下山,来将功赎罪。   而晏先生是第一时间主动申请前来的,赵戎是他看重并引荐入书院的弟子,这次遇害,老者当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至于司马独一,他身为读书种子,同时又是某一位副山长的嫡传弟子,眼下被副山长派来代替他处理此事。   因为这位副山长正好是在执行山长职务的期限里,书院上上下下事务都归他管,这次赵戎遇袭,一向不问世事的山长亲自发话,让这位副山长重视并处理此事。   那位山长只有一个意思,那便是彻查到底,力挺赵戎找到凶手,绳之以法。   于是那位副山长便派嫡传弟子先第一时间来调查此事。   而除了他们三人之外,朱幽容的到来,就比较特殊了。   按道理赵戎在山下出事了,是轮不到朱幽容来操心这些的,有的是人处理。   她唯一能和赵戎牵扯到的瓜葛,就是赵戎书艺课先生的身份。   但是硬要说这层联系很合理的话,那赵戎所在的率性堂还有另外五位艺学先生呢,怎么不见他们急急赶下山来救赵戎?   所以……一起前来大离的几人就很迷。   不知道这位喜欢在院子里浇花写字的兰花先生跟着一起过来凑热闹干嘛。   嗯,孟正君稍微除外,知道一点缘由,她是目睹了朱幽容的元婴离体,直接打破书院禁飞限制,南下去救人的。   此时,离帐篷不远处的某处林间,朱幽容、孟正君、晏几道还有司马独一与赵戎汇合。   相互行礼打招呼后,众人安慰关心了赵戎一番。   晏先生见赵戎安然无恙,长长的松了口气,寒暄了几句,便主动向赵戎介绍了下司马独一。   他并不知道二人之前在书院已经见过面了,因为李雪幼。   不过司马独一与赵戎也没多说什么,二人像是第一次见面似的。   “赵师弟。”   “司马师兄。”   二人礼貌颔首,打了声招呼。   赵戎看了看这个天生眸子很冷的读书种子师兄。   “赵子瑜……”   这时,孟正君却是主动开口了。   她竟是也与晏先生一样,关心了下赵戎的身体状况,并且……言语间还有些内疚。   这让赵戎颇为意外。   没想到一向古板执拗的孟学正,也有‘软’了些的一面,之前在他们这些学子面前,可是很要强的……   一旁,趁着赵戎转头与其他几位书院先生寒暄,司马独一打量起了赵戎。   之前因为李雪幼的原因,还有一些率性堂学子的起哄,让二人之间有过一点小不快。   但是也只是控制在极小范围内,眼下他受副山长老师的命令前来调查赵戎遇袭一事,这才是正事,自然不会掺杂丝毫私人情绪,这是他做事的准则。   司马独一端详了会儿赵戎,发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这位赵师弟是不是变……英俊了?   他摇摇头,抛开脑海里这个奇怪想法。   眼下,在来大离的路上,司马独一已经大致弄清楚这次学子遇袭一事的大致来龙去脉了。   而其中不少信息都是某位兰花先生和他们说的……   司马独一如女子般的狭长眸子一转,看向了那位朱先生。   她正站在距离赵戎最远的边缘处,默默看着赵戎与其他人言语,没有上前的意思,似是袖手旁观,把事情交给他们。   司马独一想了想,还是没有搞懂这位兰花先生怎么跟来了?   这次墨池学子遇袭,好像确实远远用不着她这个风雅闲情的兰花先生出马。   但是之前,当司马独一询问她为何一起前来时,这位朱先生确是道,她的元婴已经在大离祭月山了,可以给他们指路并且提供些信息。   当时司马独一点点头没言语,不过旋即便察觉到这解释不对劲:   那朱先生您的元婴怎么就这么快的赶到了大离祭月山了?   比他们这第一批极速派来的书院儒生都要快的多。   元婴对修士极为重要,一般不会胡乱出窍,除非是十万火急之事,所以你总不至于是元婴远游,跑出去散心了,正好撞上学子遇袭……   司马独一有些无语,不过也不方便再问了,只是难免多瞧了朱幽容几眼。   此时,他忽然想到刚刚朱先生的那具雪眸元婴从赵戎的帐篷内走出,二人关系似乎不浅。   他眉头微凝,又联想副山长老师曾经简短提及过的,关于这位新来的兰花先生的一些事情。   司马独一看了看赵戎。   莫非这位赵师弟……   是山长暗中培养的弟子?   他面色顿时凝重了些……   孟正君此时眼神有些复杂,虽然之前一直与赵戎有些芥蒂。   但是经历了那场赵戎点睛之笔似的盘活了的封禅大礼,与这次因为她疏忽大意而导致赵戎在山下独自遇害的事件风波,她此时对于赵戎的态度,她自己也有些说不上来……   孟正君心里滋味难言,这次赵戎要是真的不幸丧生了,那么一向自羽恪尽职守行事公正的她,便要留下失误导致学子遇害的污点一辈子。   这是她如何都难以忍受的,要内疚自责一辈子。   而在不久前,得知赵戎是被金丹境修士伏击之后,孟正君其实已经预料到结局了,十分悲观。   因为她印象里,赵戎只是扶摇境的修为,除了吃软饭还引以为傲让她不顺眼外,他在书院学子中并不出彩,更是比不上孟正君看好的率性堂鱼怀瑾。   如何能对抗一位金丹境修士提前准备的袭击?   估计就连鱼怀瑾遇到了,都要撑不过二十息。   但是眼前活蹦乱跳并且好像还变帅变养眼了些的赵戎,却是狠狠刷新了一次孟正君的固有观念。   因为他不仅活蹦乱跳的活下来了,还似乎……独自反杀了金丹境?   孟正君刚得知这事时,在排除没有耳聋听错后,都开始有些怀疑……赵戎是不是出身于什么修真界的古老世家?   是出世历练的嫡系子弟,扮猪吃虎,其实身上护道之物一大堆,闲庭散步的砸死了对面金丹境贼人……   不过这些都不是眼下重点。   真相究竟如何,眼下还只是猜测,她和晏几道、司马独一等人此次前来,也是要调查清楚这些的。   眼下的重点是,孟正君已经默默确认了一件她此前一直隐隐不想承认并找借口的事情。   那便是,这个赵子瑜真的非同一般,不是一般学子。   是她看错人了。   孟正君有些沉默。   此前只道他是率性堂里和范玉树一样的废材插班生,还是个山下来的赘婿,并且还不知轻重的与鱼怀瑾做对。   这也是她最初对赵戎的差印象,后来的几次观念冲突,又让这印象进一步恶化,演变到了想要将这类‘毒瘤’赶出墨池学馆的强烈念头,这也成了后面一系列冲突的根源。   孟正君垂目。   然而事到如今,事实证明……是她陷入了一叶障目的怪圈了,并且……确实是踢到了钢板。   经历的这些事情,封禅大礼、反杀金丹等等……这哪里是一般人能够办到的……光是这份临危不惧的冷静应对的胆识,就已经超出孟正君眼里的这一届墨池学馆同龄学子太多了……   此时。   孟正君与赵戎寒暄几句后,前者垂目沉默了会儿。   就在赵戎以为她是没话和他说了,准备转头之际。   “干的……不错。”往日严肃古板的女学正忍不住小声说了句。   “嗯?”   赵戎挑眉,旋即露出微愣面色,回过头,面朝着孟正君。   身色略惑。   像是没听清楚。   孟正君:“……” 第五百七十九章 青梅竹马,貌合神离   孟正君默然,看了眼赵戎。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装的,沉默片刻,她还是抬首,朝赵戎语气认真道:   “赵子瑜,这次你做的很不错,没有丢我们书院与墨池学馆的脸。”   “以前……是先生我误会你了……”   赵戎瞧了瞧她脸上舒展些的法令纹,觉得……这个严肃的学正现在好像也不是那么古板到难相处了。   之前与青君吵架后有些失落怅然的心情,好了一点。   他点点头:“多谢孟先生缪赞。”   赵戎转过头,看见了正站在不远处的朱幽容身影。   她好像没有要和他言语的意思,也是,二人该说的话,刚刚都已经说过了,现在他们在书院其他师长面前,还是别表现得太亲近为好。   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就像刚刚某个修罗场与它所引发的争吵一样。   赵戎垂下眼皮。   朱幽容应该也不希望,他因为她而与青君芊儿吵架。   但是有些矛盾芥蒂,大家都按捺着不说出来,难道就会自己消失吗?   想到这儿,赵戎目光略过了朱幽容。   不多时,众人寒暄完毕,准备谈正事。   就在这时,他们不约而同看向林外不远处的一群来人。   虽然夜色里是漆黑的影子,但是赵戎还是认出了独孤蝉衣等离人的身影。   他摇摇头。   又是闻讯前来求见的?知道调查此次事件的书院诸位先生今夜赶到?   有点不懂事了。   众儒生皱眉。   大离皇室这边到底有没有参与这处针对书院学子的袭杀,自然调查的,在这之前,他们不方便与大离皇室私下接触,这是规矩。   众人回过头,商量了一番,觉得不适合再在这儿逗留了。   同时赵戎与他的娘子们也不适合再在独孤蝉衣安排的这些营帐里住了,得先搬走。   赵戎想了想,提议了个地方。   众儒生应诺。   旋即,他们直接婉拒了独孤蝉衣等离人的求见。   孟正君更是言辞肃穆的训斥了这位大离太后一番,引得独孤蝉衣一群人噤若寒蝉,低头受训。   随后,赵戎带着书院师长们返回了营帐,通知青君、芊儿还有小白叔撤离。   赵灵妃带着小芊儿略匆忙的从后厨跑出,还系着围裙。   似是在被拒绝后还在给他做爱吃的菜。万一他回来后突然想吃了呢?   赵灵妃远远见到赵戎与书院师长们的身影,反应过来,连忙擦了擦手,解下围裙,抬起纤手,整理了下妆容。   她本就是绝色佳人之姿,秋水眸子下的一粒泪痣是俊美颜容的点睛之笔,此时匆忙从厨房出来,脸蛋略红,几缕青丝滑落光洁的额上……反而平添一股别样的烟火气之美。   待走到近前,赵灵妃悄然看了下夫君平静如常的脸庞,旋即端正容貌,带着小芊儿一起,和书院师长们行礼打招呼。   在外人面前,赵灵妃二女表现的有礼有节,优雅大方,自是让晏先生十分顺眼,朝其他人介绍,一阵夸赞。   惹得孟正君与司马独一都忍不住侧目,多瞧了几眼这两位太清府的女子天骄。   特别是赵灵妃,简直是声名远扬,林麓书院大多数儒生都耳熟能详。   连带着,他们看赵戎的眼神都变了不少。   这时,晏先生又看了看站在赵灵妃旁边、一直不说话的赵戎,见其身姿修长,英俊非凡,老者拍手笑称,是郎才女貌,眷属疑仙。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确实极为般配。   被夫君的师长承认并夸赞表扬,赵灵妃与小芊儿当然是眉欢眼笑,只是她们转目却看见了垂目的赵戎,他平静面色没太大变化,于是二女笑颜又收敛了一些。   看见这有些貌合神离的一幕。   朱幽容抿了抿唇,没开口说什么。   而晏先生等人不清楚刚刚发生之事,自然是看不出来,只道某人不苟言笑,是谦逊不语,愈发欣赏了。   热闹了一会儿,赵戎提议动身,众人自无不可。   于是他们离开了这处荒原上的营帐,脱离了独孤蝉衣等离人的衣宿安排,赶往了皇陵瀑布上游,一处赵戎与小芊儿颇为熟悉的地方——竹林小院。   赵戎当然不是要带着书院师长们,住在这个张会之住过的院子里,同时也是他留下一根断臂的血腥之地。   竹林小院附近,有很多幽静院落。   一座座雅致建筑,隐隐形成了一处小村庄,坐落在茂密竹林之中,原本就是个适合清修的好地方。   在此之前,除了张会之一家子外,还有不少与他们一样想给大离先帝守陵的儒生官员,在此居住。   不过在赵戎遇袭之事发生后,不少人已经问讯匆匆逃离了,避之不及,唯恐祸及殃鱼。   虽然还剩几家死硬倔气的儒生没走,但也空出了不少院落,适合赵戎等人眼下落脚。   另外这里也距离遇袭现场——竹林小院和大离皇陵近,方便司马独一,孟正君和晏先生等人明日去实地调查。   赵戎带着赵灵妃、小芊儿和小白叔,还有朱幽容等书院师长们,在竹林小院南边方向,各自找了一座空荡院子落脚安歇。   此时夜色已深,赵戎本欲让师长们先去休息,明日再谈事,不过赵灵妃却是浅笑着主动提议晏先生、朱先生等夫君的师长,来她们的院子里吃些夜宵。   借着夜色美景下酒,酌酒赏月。   赵灵妃与小芊儿正好将之前在后厨准备的菜肴美酒带来了。   爱热闹与美酒的晏先生自然是称善。   不喜热闹的孟正君,转头看了眼赵戎,以为是他的授意,想了想,便也没走。   二人刚关系刚缓和,不方便拒绝,同时她对于赵戎的这位剑仙胚子娘子感兴趣。   据孟正君所知,这可是隔壁太清府这一届最重点培养的绝代天骄之一,资源倾斜极多。   而眼下看来,这位本该在太清四府风华绝代受万众瞩目的女子天骄,却好像是成了给自家学馆某位学子下厨做饭的乖巧娘子。   赘婿做到这种软饭硬吃的境界,孟正君是真的对某赵姓学子心服口服了,和她之前所见所想的那种在娘子面前唯唯诺诺直不起腰的赘婿,简直是天壤之别。   面对赵灵妃投来的期待眸光,朱幽容也颔首留下了。   她知道赵灵妃留他们这些书院师长吃饭的目的,应该是想展现自己,同时给自家夫君争面子。   这位灵妃妹妹最终的目的,还是想消解眼下这貌合神离的状态。   子瑜这副诸事平静的模样,连朱幽容见了都有些怕,更何况与他青梅竹马的两位娘子。   朱幽容眼下跟着孟正君和晏几道等人留下,当个多余人,迟迟不离去,便是对于她导致赵戎与赵灵妃吵架之事,还是有些内疚自责。   同时,她还有一些说不清的……心虚落寞。   朱幽容一开始确实也挺不喜赵灵妃二女明里暗里的诸番防范,与将她视为绝对外人的万分客气。   能让二女因此受一些挫折,朱幽容当然也会觉得挺解气,但是她也绝对不希望冲突变激烈,让她自己成为子瑜与他娘子之间感情破裂的导火索。   这已经是破坏别人家庭了。   她是朱幽容,是林麓书院的兰花先生,也是享誉九洲书院的儒家第一等士。   她的教养与骄傲让她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况且,这一次赵戎的反应与决然表态,在震醒了赵灵妃与小芊儿的同时,也已经让朱幽容看清楚了他对于二人之间知己道友关系的定位与态度。   朱幽容觉得,她是该先走了。   但是在走之前,想见到子瑜与家中两位娘子的关系缓和一些,有些害怕他们会越闹越僵……   此时,朱幽容应诺了下来,并且还唤着赵戎一起吃饭陪酒,不准有事走脱。   赵灵妃轻轻咬着下唇,朝那位朱先生送去一道感激的目光。   儒衫女子温婉点头。   司马独一见其他人都已答应,便也留下了,况且,他也对某个可能是山长相中的弟子,颇感兴趣。   于是。   一场临时兴起的晚宴,在孤韵竹林,雅致院落,秋风佳肴,良宵美酒之中举办……   ……   晚宴开始。   举办在竹林环绕的院落里。   头顶是满天星空,眼前是美酒佳肴。   抬首的赵戎收回目光,接过了贴他坐的小芊儿,递来的一杯美酒。   低头盯着杯内的清脆琼浆,倒映着一张怔神的面孔。   晚宴是临时举办的,所以将究并不太多。   赵灵妃与赵芊儿分别坐在赵戎左右,小芊儿主要是他夹菜倒酒,而赵灵妃因为夫君今夜格外安静,于是便也承担起女主人暖场的责任,主要在替赵戎招待师长。   晏先生、孟正君还有司马独一等人也看出了某人今夜的沉默,却也只道他是今日经历的了太多事情,有些疲倦与出神。   赵灵妃一手托起了袖子,一手的五根纤细葱指捏着修长的筷子,给赵戎夹了一个蘸酱的松花蛋放在白瓷小碗里。   低头的她往上微翻眼眸,看了看发呆的夫君,然后与小芊儿交换下眼神,随后螓首轻转,去招待夫君的师长们了。 第五百八十章 三人共枕,同床异梦   院内,晚宴上。   赵戎知道青君、芊儿还有幽容她们都在悄悄看他,但是他分不出神来。   因为他在看‘自己’。   赵戎看着茶杯中倒映的自己,仰首,一饮而尽。   晚宴继续。   赵灵妃将晚宴气氛主持的融洽轻松,在晏先生等人的好奇建议下,她还具现出了竹马。   于是。   一柄紫剑,倒悬院内。   梦幻般的紫色光晕,顿时笼罩四面的院壁,宛若潋滟的湖光山水。   无形似秋风的剑气,扫清庭院上空乌云,璀璨星光落下。   甲等中品本命飞剑。   众人观之,面色各异,大多惊讶叹息。   这是一柄品秩高到离谱的本命飞剑,往日里只偶然出现在山上他们听过的那些名扬九洲的天骄传闻里。   而眼下,它就在眼前,就在眼前那个端庄优雅给他们敬酒的秋眸女子心湖之中。   其实这柄竹马,早就已经名气远扬了。   自从那一夜在夏虫斋诞生起,第二日,它的名字与品秩便传遍了独幽的东西两城,三日以后,望阙洲山上山下,从北海之滨,到南海千岛,只要是仙家聚集之处,太清逍遥府赵灵妃与她的甲等中品竹马剑,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听说连幽澜府新城主夜起之时,得知此事后,都叹息一声,朝左右手下感慨:“赵氏有女,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   大致意思是,赵氏灵妃,风姿像春天杨柳一样光鲜夺目,天赋像朝霞高升一样璀璨明媚。   朱幽容,晏几道,孟正君,司马独一等人月下赏剑,以星光、秋风与剑气下酒。   赵灵妃本想趁着机会夸耀自家夫君,道出竹马升品是他的功劳,却又见朱幽容朝她轻轻摇头,便也明白过犹不及,他可能会心生烦厌。   赵灵妃只好将话语咽下,不打扰夫君独自出神。   随后,晚宴进行到一半,赵灵妃带着小芊儿起身,认真郑重的向朱幽容敬酒。   感谢朱先生赠送二女夫君的墨字,在竹林小院的危急时刻,救了小芊儿,并且给了赵戎一线生机。   另外,还有她今日忙前忙后搜救赵戎的帮助。   二女神色真诚。   一直走神的赵戎,亦是起身举杯。   一夫二妻,三人一起敬谢儒衫女子。   随后,赵灵妃更是让小芊儿取出了重礼,答谢朱幽容。   礼物确实不轻,名曰鲸香墨,主材料采自北海深处某类快绝迹的鲸兽。   此墨在九洲书院读书人之间十分出名,书房雅贡之中的臻品,妙用极多,是北海特产,名气远扬天下书院。   这本来是赵灵妃与赵芊儿准备送个夫君,庆祝他大考成功的。   不过眼下夫君这边目前不急着用,先送给朱先生了。   朱幽容犹豫片刻,便当着赵戎的面接下了。   也算是……接受了赵灵妃二女的道歉。   不多时,晚宴结束,朱幽容,晏几道等书院师长散去,各自回去休息。   赵戎离席,在秋风袭来的院内静立了会儿,仰望星空,散了些身上的酒气。   他没去看不远处正在悉心收拾主厢房的小芊儿的娇小背影,旋即转身,独自选了间西侧的厢房,进屋,关门,铺床叠被,和衣而卧。   不远处的主厢房内,正在跪在大床上铺被子的小芊儿,动作一顿,然后悄悄收起了手里的那两张绣‘肥鸭子’的白手帕,跳下床去,探头屋外,咬唇看着戎儿哥关门睡觉的那间西厢房。   不远处的夹道上,收拾完晚宴残余的赵灵妃也不知何时起,已经停步,和小芊儿一样,默默看着那间西厢房……   院子上空,满天繁星渐渐稀疏了些。   夜深了。   远远传来蟋蟀虫鸣。   院子内最后一盏灯火熄灭。   漆黑的夹道上。   一道纤细娇小的身影,端着一杯清香热茶,悄悄来到了西厢房门前,小手试探的推了推门,发现竟然未关,只是掩着。   娇小身影欣喜回首,似是朝身后不远处逗留的某道身影点点头。   然后这道娇小身影就轻轻推门入房了。   似是要给夫君暖床。   小芊儿进屋后,见黑暗中,里屋床榻的位置没有动静,顿时松了口气。   少女悄然走到床前,端起茶杯,含了一口香茶,然后便拖鞋,钻进赵戎被窝了……   不多时,西厢房的门再次被人从外面轻轻打开,一道高挑婀娜的女子身影,抱着一件熏香暖被,进入房中。   似是天凉,要给夫君添加些被子。   赵灵妃屏息,莲步轻盈的走到里屋床边,她怀中的锦被,已经提前用熏笼与热水配合着暖过了,浸入了温暖的幽香。   她素手端起小芊儿放下的茶杯,也含了一口漱嘴的香茶。   这些都是女子闺房入眠前的习惯,被褥熏暖,香茶漱嘴,可以口齿噙香,生津润舌。   所以女子闺房又有香闺之称,连入梦都讲究极多,暗香浮动。   赵灵妃先是将熏香后的夫君衣物,放在旁边的衣架子上,方便他明日穿戴。   然后她搂着熏香暖被,也上床了……   赵戎并没有马上睡着。   他还在端详‘自己’。   小芊儿与青君的悄悄上床,他当然也有感受到,并没有阻止。   此时,青君睡在他的左边,靠床边的位置。   小芊儿睡在他的右侧,里面的位置。   三人共枕。   上一次青梅竹马的三人一起睡觉,还是很久很久以前,小芊儿还未成为四房丫鬟的时候,她当时是小柴,刚被他与青君带出了弃婴院,住在后山树上的‘秘密小屋’里。   那是三人玩着过家家,倒是一起睡过……   而时隔多年,在这座远离大楚的离地山林的农家院落的西厢房里,竹马与两位青梅再次睡在了一起。   只是这一次,三人不再是过家家了,而且……真正的君与妇。   黑暗中,起初气氛静悄悄的。   赵戎身旁,二女一动不动。   某一刻,小芊儿脸红了红。   然后心有灵犀一般,另一侧的赵灵妃也俏脸悄悄晕红起来。   然后小芊儿动了,埋头钻进了赵戎的被褥里。   之前在寒京,他给她上过课的。   老赵家的二娘子有认真在听课,和小手做笔记的,已经挺熟练了。   于是被褥鼓起,少女钻进夫君的被褥深处,也不知道要干嘛。   就在睡赵戎左侧的赵灵妃一手捂了捂滚烫的俏脸,素手攥着一只绣肥鸭子的白手帕,也准备钻进被褥指导帮忙的时候。   闭目睡觉的赵戎忽然动了。   黑暗中,睡中间的男子忽然起身坐起,隔着锦被,伸手挡住了被窝里的某个想拱啊拱的可爱小脑袋。   “出来。”他语气有些疲倦道。   “唔唔。”小芊儿立马乖巧的钻出了下方的被褥。   她还没有开始上课呢,书本都还没完全取出来。   黑暗中的床榻上,桃花眼少女钻出了被窝,快速的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此时,她发丝有些凌乱,犯错似的低头。   不过赵戎似乎并没有因此生气。   他重新躺下,盖好被子。   一道轻声飘荡到小芊儿与赵灵妃的耳畔。   “睡觉。”   于是小芊儿听话的躺了回去。   随后,漆黑的床榻上,再次恢复了寂静。   三人共枕,呼吸平稳,安静入眠。   某一刻,二女相续小心翼翼的探出手,尝试着搂住了中间男子的胳膊睡觉。   似是有点紧张。   然而赵戎没有动静。   于是乎,二女微微呼了口气,抱着他的结实胳膊,安稳的睡去了……   床榻旁,西窗高挂,有月光从中落出,将银辉洒在床榻前的木制脚踏上。   照见了三双鞋。   月光照不见的黑暗中,却有三人异梦。   ……   赵戎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   从今日与青君芊儿吵架起,他便忽然扪心自问了……   他这一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从赵戎在公爵府婚房的门口地板上爬起。   到在娘亲坟墓前找到那块让他愧疚的玉。   再到他默默改变去向,一路北上千辛万苦来到独幽城,来到这天涯海角。   他想要找的到底是什么?   在北上独幽城的路上。   赵戎目睹了好友林文若野心勃勃想要追寻的‘东西’,见识了亦师亦友的柳三变血目递拳想要捍卫的‘东西’。   他自己也成为了‘好朋友’苏小小两手抓着不放想要获得的‘东西’。   可是他赵戎赵子瑜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功成与名就吗?   学堂学子们在乎虚荣争夺排名,他率性随意。   学馆学长们明争暗斗读书种子名额,他袖手旁观。   朱幽容任命他为书艺课助教,他半推半就。   阳无为邀请他上七楼修史,他果断拒绝。   小皇帝与张会之挽留他辅佐社稷,他摇头婉拒。   这一次大离封禅,也只是因为心怀对顾抑武等正义堂学子的愧疚与责任,才尽力谋划,奔波出力……   是修为通天,追求长生大道吗?   平日里,他倒算是修行刻苦,稳扎稳打。   但是当剑灵要求他放下所有红尘羁绊,转头南下逍遥洲,寻找大道机缘,磨炼修为境界,他却早早的拒绝了。   在图南洲稷下学宫,明明能有无尽的大道机缘可取,陶渊然也直言他适合百家争鸣的大世舞台,他却仍旧逗留在这天涯海角的独幽城。   一路获得过道家紫气、离姬剑丸、夏虫斋酒水等大道福缘,明明天赋废材的他却是如同善财童子般一股脑的都送给了天骄娘子。   而且不久前,也明明可以从遗迹内神话的透明女子那儿白嫖到更多的机缘宝物,只要陪伴她即可,但是他却为了不让外面的佳人担忧伤心,婉拒后直接转身回返。   同时,被纯白寒宫修复过的身体,与体魄恢复后的修为状况,他也没有马上去仔细查看,而是一心回返,先见佳人……   那么……   赵戎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佳人与软饭吗?   他走过万里,一路北上,与苏小小定情,又还玉给青君,随后又亲自拿回并修复了两位青梅对他忠贞不渝的情意。   三位在前世他想都不敢想的女神般的红粉佳人,一齐倾心于他,并且受到了这方世界的礼教与风气影响,对他死心塌地,敞开心扉,奉献所有,甚至爱到了卑微,视夫君为天。   并且,如不久之前的气话所说,他甚至还能更加过分的欺负她们,做个让她们无可奈何的‘无信无耻无德无礼之徒’,将狩猎的目光转向朱幽容,去骑师蔑祖,尝试攻略这个有着大碗软饭的红颜。   去做一个爱集邮的风流浪荡子,吃各种软饭,而且还能利用礼教风俗,不受世人谴责,甚至被歌颂风流倜傥,留下一段段受后世男子羡慕敬仰的佳话。   那么做一个收集各种软饭并全部硬吃的‘桃花剑主’,是他一直想要的那个东西吗?   在今日之前的赵戎,或许觉得,是。   他对苏小小说,青君的情意难负,他全都要。   他对孟正君说,七尺男儿,喜欢吃软饭怎么了。   他对罗袖说,外面的世界很有趣,但是他觉得最有趣的,是眼前的佳人。   他对林文若和张会之说,许卿不许国……   这是以前的赵戎,认为他自己想要的。   但是现在。   他不觉得了。   当今日,本该是历经万险后与佳人红颜欢乐团聚,却让他目睹到青君芊儿争风吃醋明里暗里的查岗,与无辜的朱幽容修罗场不断。   当今日,他火气上涌大发雷霆,青君芊儿却立马软化,转而用卑微到轻贱她们自己的言论伤害她们自己也同时深深刺痛他。   赵戎突然觉得累了。   甚至当他被秦简夫扯下一根右臂,头颅被一个金丹境老怪物踩在脚底下时。   他都没有感觉这么疲倦的累过。   看着青君言语轻贱她自己时凄然又灿烂的笑。   看着小芊儿哭红到泣血的桃花眼的湿润眼眶。   那一刻,赵戎同时还感觉到了无趣乏味与陌生。   这不是他想要的那种与佳人们相处的关系和气氛。   不是他想要的以后的生活。   那一刻,心湖之畔。   有男子突然低头,看着心湖水面上倒映着的他自己。   开始扪心自问。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五百八十一章 秋水望穿盼归人   就在某位儒生一夜失眠,抱腿坐在一座心湖的岸边低头望着水面,一次次的自问之时。   不远处的湖畔高楼上,有一个紫衣剑灵,坐在顶楼的栏杆上。   它随意甩荡着长腿,一边打量着湖内游荡的蛟,一边偶尔瞥一眼下方湖畔沉默自闭的男子背影。   归点点头。   它愈来愈觉得某人适合走魔道了。   可惜目前暂时还走不得。   剑灵忽然瞧了心湖渊底……仅剩的七十二头恶蛟。   ……   西厢房内,三人各梦,一夜无话。   清晨。   第一束阳光穿过了露珠悬挂的枝头,又通过西厢床榻旁的一扇小窗户,慵懒的铺洒在床前的三双鞋上。   床上的赵戎睁眼了。   眼里隐隐有些熬夜苦思后遗留的血丝。   今日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办。   就在这时。   某位剑灵忽然道:“赵戎,你不对劲。”   它啧啧称奇,“两个娇滴滴的剑仙娘子都送上门来了,还是买一送一,小姐丫鬟一起,大被同眠……按道理,你这不得来个上下其手?”   躺床上的赵戎,睁眼看着上方的床榻帘帷,没有说话。   剑灵想了想,一脸认真道:   “喂,赵戎,你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它惊喜道。   赵戎:“……”   “滚蛋。”   他心里没好气的回了声,旋即不理它,准备起床了。   不过这时。   赵戎的动静好像也把身旁的两位佳人给弄醒了……   ……   被两位佳人抱着睡觉是一种什么感受?   赵戎一夜未眠,不解自问,寤寐思服,倒是也没怎么去细细体会抱着他胳膊睡觉的两位佳人的滋味。   一夜过来的最深印象,也就是香了。   他鼻间呼吸时,全是两位青梅独有的清幽体香与沐浴后的安眠熏香,再掺杂着青君与芊儿檀口呼出的清茶香氛……   倒是挺适合安神入眠的,但是赵戎硬没睡着。   此时,他也无心睡懒觉,试着抽了抽胳膊,准备起床。   这时才注意到手已经被青君和芊儿压的发麻了。   特别是小芊儿,睡觉时特别野,不仅侧脸依赖的埋在他胳膊里,还伸出一只纤纤细腿压在他小腹上,十分的‘霸道’,不时的还会乱踢一下。   不过所幸青君没有这种睡相,没有把她的大长腿压在他身上与小芊儿争夺位置。   青君的睡相,更偏向于……猫咪,睡觉时娇躯卷缩成球,只抱着他的左胳膊。   似是十分缺乏安全感,与睡姿‘霸气’的小芊儿相反。   赵戎抿唇,目光平静扫过。   这时,他的动静也吵醒了赵灵妃与小芊儿。   抑或说,是有人早就醒了,只是没睁开眼,继续搂着‘夫君’贪享着这秋日清晨被窝的短暂温暖。   赵戎起身,默默下床,赵灵妃与小芊儿相续睡起。   床榻上,一大一小两位美人儿,一者娇美,一者俏俊。   二女揽衣推枕,云鬓半斜,花姿不整,纤指慵懒揉着惺忪睡眼,如海棠梦醒。   “戎儿哥~”   赵戎身后床上传来一道少女刚睡醒时奶声奶气的软糯奶音。   温柔到了男子的骨头都要酥软三分。   小芊儿小脸上满是慵懒朦胧的迷糊色,却小身板往前一倾,伸出两只小手,弱弱的拉住了早起的夫君的袖子。   “你……你是不是还在生小姐和芊儿的气……”   赵灵妃抱着被子,伸出素手,似是也想和小芊儿一起去拉住夫君。   不过素手伸到一半,在空中停住,犹豫着缩回了。   有些话有些事,芊儿比她更适合说和做。   赵戎翻身下床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片刻后,在身后二女目不转睛的眸光中,他轻轻摇摇头。   终于开口:“没有。”   嗓子有点磁沙。   这是真话。   他没有生气了。   赵戎只是疑惑他为何要来睡在这里、睡在二女之间而已。   “但是,睡哪儿不是睡在夜里呢……”   他在心湖里呢喃里一声。   归:“……”   好家伙,好有哲理啊。   愣住的紫衣剑灵想了想,一脸正经道:“赵戎,你真没事吧?该不会……是看破红尘了吧,唔不过这样也好。”   赵戎又无视了它。   此时,见赵戎下床穿衣,赵灵妃与小芊儿便连忙掀开被子,起身坐到床沿,趿着一双绣花鞋,起来伺候赵戎穿戴昨夜熏制过的儒衫……   不多时,赵戎穿戴洗漱完毕,准备出门。   青君默默上前,低头给他腰间系佩戴玉牌与玉璧。   赵戎想起某物,从须弥物中,取出一只不起眼的灰色烟袋,循着透明女子神授的炼化法门,打开了光晕缭绕的袋口。   他低头,两指从中捻出一枚紫金令牌,递给了身旁给他端茶的小芊儿。   后者一愣,接过这枚被秦简夫收入灰色烟袋的太清逍遥府身份令牌,她没有低头去瞧,而是看了看平静的戎儿哥,与他手上随意拎着的灰色烟袋。   小芊儿当然认识这个神秘物件,只是不知道怎么被戎儿哥炼化了。   按道理这种层次的重宝……   一旁的赵灵妃亦是注意到了这些,不过与默默收起紫金令牌的小芊儿一样,二女沉默了下来。   夫君到底在那座皇陵地宫里经历了些什么,和通过龙棺法阵被带入秘地后发生的事情,这些,她们都没有来得及问他。   但与其说是没来得及,还不如说是在见到赵戎‘安然回返’了之后,二女便把大多数心神都放在了防范朱幽容这件事情上了,之前在皇陵地宫重逢,她们其实是与赵戎眼神默契的准备私下再聊,只可惜因为朱先生在,当她是外人,于是一直延后,拖到了现在……   此刻,屋门前,赵戎三人默默做着自己手边的事情。   赵灵妃还有赵芊儿一人叠衣,一人端茶。   与山下王朝市井人家中伺候夫君出门公事的妻妾一样,端庄守礼,恪尽职守。   这不过眼下,这‘一户人家’,气氛有些沉默。   男主人不苟言笑……   此时,赵戎想了想,将灰色烟袋也系在了腰间,转身,准备沉默出门。   “戎儿哥,喝口茶,暖暖身子。”   小芊儿垫脚,连忙把手中茶杯抵到他唇边。   赵戎似是心事,呆然了会儿,伸手接过,吹也没吹,低头抿了口。   垫脚喂茶的少女趁机转头,瞧了瞧旁边安静叠衣的小姐。   后者看了眼她。   小芊儿两只小手爱恋的摸了摸身前夫君的厚重胸口,她小身板依在他怀里,小声试探道:“夫君,你中午回来吃饭吗?”   赵戎动作停了下,摇头,放下茶杯,还给了小芊儿。   少女接过杯子,小脸上神色又着急又期待道:“那……那晚上呢?”   旁边在衣柜前低头给他折衣的赵灵妃,亦是竖起了耳朵。   昨日是有朱幽容和书院师长们在,赵戎才走不了,而今日,他们可能在和夫君一起调查完大离的事情后,就要离去了。   所以她们可能限制不住赵戎了,现在又不敢跟着他。   而这个时代,男子就是家中顶梁柱,他中午和晚上都不回来吃饭,确实让妻妾们担忧心慌。   况且,昨日赵戎还与她们发生过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这一夜过去了,似乎影响还在,昨夜,他好像都没睡。   赵灵妃咬着朱唇,手中这件白色里衣被她素手下意识的折了又折,重复叠衣……   她与小芊儿都感受到了夫君情绪的莫名低落,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是不是还心有芥蒂……   秋眸女子突然感觉嘴中有些酸楚委屈的滋味。   女子的红唇被银牙咬的有些失去唇色……   赵戎安静了会儿,摇头道:“不确定,你们吃吧,不用等我。”   小芊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问他晚上会不会来睡觉,而是‘唔’了声。   她脸上带着些探询之色,细声:“那戎儿哥,咱们是明日走对不对?”   小丫头旁敲侧击。   赵戎没多想,点点头,多说了句,“若是今日师长们把发生的事情大致调查完,不需要我留了,那就明日走。”   “嗯!”   小芊儿差点要开心蹦起,甜甜的应了一声。   那戎儿哥晚上肯定是要回来住的,而不是丢下她们,一个人默默返回独幽城,让她和小姐望眼欲穿,独守空闺。   她小脸带甜笑的瞄了下小姐方向。   而这时,一直让小芊儿开口的赵灵妃,突然动了。   她两手攥着一件类似围巾的雪白狐裘云肩,快步走到正抬手推开门的赵戎身前,仰头没看他眼睛,给他戴上了云肩。   一如山下富贵人家的贤惠妻子。   赵戎沉默,没有拒绝。   待赵灵妃悉心的给他牵好衣领,并戴好了狐裘云肩后,并懂事的收手,侧让过身子。   他一身暖装,默然抬脚,出门了。   英俊男子走进了萧瑟的秋风之中。   西厢门前,两位俏美佳人扶门目送,久久不语。   秋水望穿,盼人归。   ……   赵戎出来当然不是鬼混。   他早于预定时间,去了竹林小院,也就是昨日众人约定之处,等待书院师长汇合。   却没想到朱幽容来的比他还早。   儒衫女子背身站在院子中央,那个赵戎被秦简夫拔断右臂的地方。   地面上就像一副被打翻油罐的画布,涂满了血红的颜料。   她像是静静在赏画。   此时淡金色的晨曦照在‘画布’与‘画布’前的儒衫女子身上,一时间竟然有一种岁月宁静之感。   “痛吗?”   似是察觉到走进院子里的是赵戎,朱幽容没回头的轻声问道。   赵戎径直走去院内左边的厨房,拎了一把长板凳出来,来到了朱幽容身前。   他坐在了初阳下,上半身前倾,两根手肘撑在腿上。   赵戎抬头。   “一点也不痛。”   男子微微眯眼,似是被儒衫女子身后那一轮探出墙头的晨阳刺的耀眼。   朱幽容蛾眉微颦,被活活拔去一根断臂,鲜血如注,怎么可能没一点痛。   她回首,看着赵戎。   后者眯眸看了看朱幽容,与她肩头处探头的耀眼太阳,点点头承认道:   “嗯,骗你的。”   轻扯了下嘴角。   林麓书院新来的朱先生没有笑,叹息的看着此时浑身崭新完美的他。   还是难以想象他昨日遭受的那断臂与浑身烈焰灼烧的痛苦。   这个年轻男人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赵戎端详着她旁边地面上那个‘画布上颜色最鲜艳处’。   他忽然开口:“我当时以为要死了。”   朱幽容一怔。   赵戎伸手,指了指她脚边的一处积血成洼处,又指了指另一个的一处地面。   “可能是死在这里,也可能是死在那里,抑或又是在那里……”   在儒衫女子怔神目光下,他点点头,摊手,“真的,真的觉得……已经没有生路了,甚至觉得早死早超生,主动去求死了……”   赵戎抬手用力揉了揉脸庞,低着头,揉脸揉笑了。   “但是有一个在我手心偷偷写字的女先生和我说……你不准死。”   正皱眉欲语的朱幽容一愣。   坐板凳上的这个男子突然抬首,笑着说:“我当时就一个想法,那便是……你教我做事啊?大……”   他顿了顿,点头,“大大浪费粮食与布料的女先生,嗯,你教我做事啊?然后……我就不想死了,一点也不想死,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活着回去后,和那个女先生这么说一声。”   朱幽容抿唇。   所以他是说……他因为要回来见她,所以再次充满了生的希望与动力?然后……撑过了那般非人的痛疼,与九死一生的险境?   简而言之。   是为她而活?   朱幽容看了看男子脸上放松的笑容,瞳孔微缩了下。   心里……竟没由来的有一些小欣喜。   虽然她知道,他是在把她当知无不言的知己好友,而且这番话……嗯,可能确实是当时他真存在过的想法,但也不过是好友间笑骂的玩笑话。   朱幽容分得清幻想与现实。   只是还是挺高兴的。   就像某人说的,敬伟大友谊?   只不过他刚刚那些表述的粗鄙言语……   也不知该骂他好,还是笑他好。   朱幽容顿时无语了。   不知如何回答。   初阳下。   秋风扫叶却依旧扫不散血腥气的竹林小院内。   戴在雪白狐裘云肩的男子坐木板凳上,仰头笑看着怔怔出神的儒衫女子。   气氛寂静了会儿。   只有落叶被秋风追赶的莎莎声。   某一刻。   “谢谢你,朱幽容。”   赵戎收敛表情,认真道。   朱幽容看了会儿他,然后目光下意识的移开些,不与他的真诚目光对视。   她现在又有些生气了。   什么‘大大浪费粮食与布料的女先生’,分明就是说她那什么……   她以往接触过的人群里,哪里有人会说这种粗俗无礼的话。   这哪里像是在感谢别人的语气和模样啊。   朱幽容如此想着。   所以她觉得她必须要生气,所以不去瞧他了,不接受他这份无诚意的谢谢。   “不用你谢,昨日你家的两位娘子已经真诚的谢过了,她们送的鲸香墨很珍贵,我也很喜欢。”   赵戎摇摇头,“这是两回事,青君芊儿的,是青君芊儿的,我的,是我的。”   话语有些绕。   朱幽容却是懂了道理,但没点头应声。   赵戎忽然从袖中取出一物,随手丢了出去,“喏,尝尝。”   朱幽容灵敏抬手,接过了一枚绿色果实,低头看了看。   她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因为感受到果实里流动的某种生命力——她体内隐隐产生了一种吃下去的生命本能欲望。   “这是……”   赵戎随口道:“不知岁,嗯,在山上还有个统一的名字。”   “它是不死药。”   朱幽容猛抬头,“你……”   赵戎立马打断道:“嗯,一个有趣的……灵魂送我的,现在送你了。”   朱幽容沉默了。   送我……因为我也是有趣的灵魂?   清晨的院落内,朱幽容默立于初阳下。   她只道赵戎嘴里的有趣灵魂,是指他朋友,便也没多问。   此时赵戎点头:   “本来是想回头回到了书院,用我会的一些有趣书法感谢你的,不过正好得来了这几枚不知岁,送你了,对了,你还要吗,我还有五枚……”   朱幽容立马打断他,“我不要。”   她摇头,认真看着这个简直大方至极的男子,“子瑜,你到底知不知这是什么东西?”   赵戎想也没想,点头,“不死药啊,听说山上很少,这枚不知岁,好像一枚可以延寿一百年。”   “那你还这般草率行事,难道不怕以后后悔?”   赵戎笑道:“哪里草率冲动了,送你便送你了,我赵子瑜送人东西还有要回来的道理?”   然而朱幽容还是摇摇头。 第五百八十二章 知我者,谓我心忧   朱幽容的理由很简单。   “我不要,我是半步元婴境修士,寿命比你想的远要悠长……你拿回去,现在赶紧吃了,不要留。”   赵戎也摇头,而且理由竟然比一位半步元婴境修士还要有理。   他脸上笑容收敛,平静道:“我吃了也没用,之前吃过的三枚感觉也浪费了。”   朱幽容皱眉不解,“什么意思?”   什么叫……吃了也没用?这不死药,世上还有修士会嫌弃多余吗?连第七境修士都怕迟暮……所以除非是不想活的……   似是想到某些可能,儒衫女子面色一凝。   然而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其他人的脚步声。   赵戎始终平静没有回答。   朱幽容凝眉,不死药不方便让外人见到,于是只好立马将这枚‘不知岁’收起,“那我先替你保管了。”   赵戎摇摇头,也没说什么,她收下就行。   因为他现在觉得……这几枚延寿的不死药,好像对他真的没什么用了。   很快,晏几道和孟正君的身影出现在了院子门口。   然后不多时,司马独一也按时赶来了。   众人到齐,朱幽容也不方便与赵戎在继续刚刚的交流。   她有点担忧的看了赵戎一眼,后者出奇的平静,没有看她。   不多时,一行人开始了今天的正事。   林麓书院派晏几道、孟正君还有司马独一前来,便是要调查清楚赵戎这次遭遇金丹境修士伏杀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到底是不是一场简单的仇杀,揪出背后可能的真凶。   赵戎先是与书院众人讲述了他认识张会之的经过,事无巨细,旋即他又带着众人在竹林小院内走走停停,复盘了一番当日的情景,与秦简夫所用过的手段和法宝。   一个时辰后,竹林小院已经调查完毕,赵戎又带着众人辗转,前去了他被朱幽容最后一道墨画传送一百里所到的地方。   最后,他们又去了下游瀑布的皇陵地宫。   算是从走逃亡之路,将那日的经过,全部都复盘了一遍。   加上朱幽容在内,这次书院派来了三位书院先生,还有一位读书种子。   都是儒门内修行已久的大修士,所以对于同为儒修的秦简夫的术法手段和法宝灵器十分熟悉,倒是让调查容易了不少。   一番调查之后,众人停留在了赵戎与秦简夫死战的地宫正殿。   不知为何,这座大殿又重新传送归来了。   昨日赵灵妃等人见到的崭新大殿又消失不见了,应该是传送法阵又被重启过一次,将望阙城遗迹内的那座大殿重新换了回来。   于是昨日赵戎与秦简夫死战的残肢血污都还遗留在此。   赵戎猜测有可能是独孤蝉衣来过,按他之前的推算,独孤蝉衣是与月宫的离族有关系的,那么知道这座望阙洲遗迹也就不足为奇了,甚至这座大离皇陵都是她派人修建的。   ……   所以赵戎也算是强闯了人家的地盘,不过面对赵戎与身后的林麓书院,孤独蝉衣估计不敢出头承认,只能装作不知了,等他们离开再悄悄来收尾。   赵戎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不过有些能想到,某位大离太后对爱惹麻烦瞎跑的他的咬牙切齿表情了。   此刻,书院众人到来,看见了这座战况惨烈狼藉的大殿,表情与第一次到来的朱幽容投影有些类似。   带他们检查完大殿内的战斗痕迹,又听某个赵姓学子平静叙述完了他是如何以自身血肉为烛火点燃鲸歌琥珀,濒死反杀秦简夫的过程后。   晏几道、孟正君还有司马独一看赵戎的眼神都变了些。   这与修为法宝身份都无关,让他们另眼相看的,是这个叫赵子瑜的家伙简直太冷静与凶狠了,明明是个看起来瘦弱的年轻儒生。   但是他当时在皇陵地宫内所做的事情呢?   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   孟正君随后又追问赵戎后续被离女营救之事,赵戎不想将众人的好奇心引到那座望阙城遗迹上,而且眼下看来,离族对这场针对他的伏杀无关,是赵戎最初认错了罗袖和小鱼的身份,以为是陪葬嫔妃,随后又阴差阳错的把秦简夫引到了这座传送大殿。   于是他用早已想好了的说辞,替罗袖、小鱼这些飞升离女们塘塞了过去,朱幽容看了看赵戎,默契的帮他一起掩饰。   于是书院众人也没再关注这点,转而把调查重点放在了秦简夫,张会之,还有可能的大离皇室这三者上。   不过赵戎倒是觉得,独孤蝉衣和大离皇室明显是被张会之拖累了,不过他也没替他们辩护什么。   后者回头免不了要接受一番书院的调查,吃一顿教训。   时间来到了下午。   今日的调查已经接近尾声,赵戎把该讲的都已经讲了。   众人正在仔细商量。   这一场袭杀,最关键的是秦简夫背后到底有没有人指示帮助。   若是一场简单的恩怨仇杀,那么书院后续只要去收拾远方大魏王朝秦氏,处理下张会之的家族,最后再震慑敲打下没保护好书院学子的大离王朝即可。   但是若秦简夫背后还有人藏着,那么袭杀赵戎这位书院封禅学子的目的,就很值得书院揣摩了。   这时,正殿内,孟正君端手,认真分析道:   “按赵子瑜你的说法,秦简夫应该在当初你设计的那场金丹爆炸中毁去了自身金丹,所以他重新获得的那枚金丹便是关键了,还有他修练的这套吞下金丹化为己有的外丹邪术,必不可能是书院的儒修术法,这不是正道的路子,所以他到底是从何得来这些帮助……大魏秦氏家族,应该没有这样的底蕴与能力。”   晏几道摇摇头,“可惜秦简夫已死,他的那枚金丹根据书院方面传来的消息,好像是被子瑜家娘子请来的太清府师长给意外摧毁了……眼下,这个方向却是断了线索。”   众人之间,气氛陷入沉默。   就在这时,全程大多数时间都不说话的司马独一,突然指了指赵戎腰间那枚灰色烟袋:   “赵师弟,能否给师兄看看此物。” 第五百八十三章 会不会被她闷死   赵戎有些意外,见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了过来,便也没有拒绝这位书院读书种子的要求,取下灰色烟袋,递了过去。   其实在之前,他是默认这枚灰色烟袋是他的战利品的。   似是也看出了赵戎的想法,司马独一摇头道:“放心,我只是看一看,此物……似乎与我印象里的某个东西颇像,不管是你描述过的神通,还是它的外形。”   他说着,低头仔细打量了一番灰色烟袋,思索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件通讯玉牌。   司马独一闭目,似是与书院方面通讯,确认一些什么。   片刻后,司马独一忽然睁眼,直接道:   “这是落剑袋。”   赵戎眉梢挑了挑,没太大惊讶,因为他在透明女子的帮助下,炼化这枚奇异灰色烟袋后,已经知道了它的名字。   只是还不怎么熟悉来历与神通罢了,目前也没有使用过……   他不动神色的看了看周围朱幽容等人的面色。   发现众人似乎十分惊讶诧异,眼睛全落在了这枚叫‘落剑袋’的灰色烟袋上,似乎是怎么也想不清楚它会出现在这儿。   还没等赵戎继续好奇,司马独一的声音便再次传来。   “在整座望阙洲,只有一枚落剑袋,它在……嵬嵬山。”   赵戎一愣,这种灰色烟袋还不止一枚不成?   是成套的异宝?   还是曾经修真界某件留下赫赫威名的神物的刻复品?   像是看出了身怀重宝却不自知的赵戎的疑惑,朱幽容轻声解释道:   “严格来说,落剑袋的诞生之地,是在我们望阙洲的北海,是发源于北海的异宝,由海上的古之仙人,采北海落木炼制而成,耗时凡人六甲子……”   “听说全天下一共有九枚,色泽不同,品质亦是不同,子瑜你眼下的这一枚落剑袋,呈深灰色,品秩应该居中,不算最高,也不算最低。”   赵戎忍不住瞧了瞧这只平平无奇的灰色烟袋。   它还有兄弟姐妹?   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刚炼化这只落剑袋时,脑海里出现过的一片灰雾缭绕的海岛异林……海上剑修无法御剑飞过它头顶。   这就是落木?   这么大一片树林,眼下看来才仅仅被古之仙人制成小小的九枚落剑袋?   赵戎思量嘀咕,感觉确实是少了,不过却也让人容易看出它们的珍贵稀有。   这时,晏几道点头接话道:   “朱先生说的没错,然而即使是品秩最差的落剑袋,也能成为山上不少大仙家里面压轴的重宝了。”   他摸摸胡须,语气严肃了些:   “盖因这落剑袋极克天下剑修,关键时刻,能牵制剑修本命飞剑,折损极大战力,真能要了剑修老命……所以每一枚落剑袋,都被太阿剑阁登记在册,在何方势力或个人手里,交易转手,新旧换主,全都记录其中。”   “并且,被列为人族禁止流入外族异宝。特别是严格禁止它们流入西扶摇洲昆都的妖荒之门中……”   殿内。   孟正君皱眉,摇头道:“这异宝,全天下总共就九枚,我记得昆都的扶摇选帝侯府有一枚品质很高的,中洲也有几枚……剩下的几乎全都在太阿剑阁和南逍遥洲了。”   所谓异宝,便是有特异的神效,或许不适合主流修士,然而针对某一类修士,或者落入某一类修士手里,却是威力巨大,例如眼下,众人眼前的这枚落剑袋。   孟正君皱眉,转头看向司马独一,面色不解:   “这落剑袋确实不该出现在我们望阙洲,这儿虽然是这个异宝曾经的发源地,但是诞生自北海的九枚落剑袋,这么多年来,早就被其他几个大洲的势力抢走了,我记得本洲应该是没有的,你说嵬嵬山有一枚是什么意思?”   司马独一摇摇头,开口道:   “嵬嵬山从南逍遥洲机缘巧合之下购入了一枚落剑袋,此事较为隐蔽,时间也挺久的了。”   “众说周知,望阙北地,嵬嵬山与欣然宗不对付,两家恩怨颇多,欣然宗多剑修,近来更是新加入了不少太清逍遥府天骄,嵬嵬宗不安,所以一直以来,都四处收集克制剑修之物。”   他顿了顿,看了眼这枚小小的灰色烟袋,冷眸轻眯,“南逍遥洲曾有个古老家族已经衰败,想转手拍卖家族内珍藏的一枚落剑袋,此事也获得了太阿剑阁的首肯……消息传来,于是嵬嵬山副山主特意前往南逍遥洲竞拍。”   “不过听说那次的竞争十分激烈,嵬嵬山虽然是望阙洲的北地大宗,但是南逍遥洲想要落剑袋的仙家势力亦是不简单,按道理,当初本来是轮不到嵬嵬山获得的,但然后有两个最大的剑冢是冤家对头,相互争夺抬价,让落剑袋流拍数次,争夺不休,双方谁也不让谁得到……”   “最后只好折中,一番曲折后,落入了来自隔壁洲的嵬嵬山副山主之手,被太阿剑阁登记在册。对于嵬嵬山来说,这也算是个不小的意外之喜。”   “所以那枚落剑袋也成为了一件宗门重器,一直被保存在山门内,使用极少,但也算是震慑欣然宗了,因为一件秘密武器,不使用时比使用时威慑力更大,所以此事,两家以外的山上人知道的倒是较少。”   众人颔首。   殿内气氛寂静了下来。   他们目光最后不约而同的再次落到了眼下这枚小小的灰色烟袋上面。   那么问题来了,这枚落剑袋,是嵬嵬宗珍藏的那一枚落剑袋吗?如果是的话……   孟正君挥袖,沉声:“这嵬嵬山的落剑袋,怎么出现在了袭杀我们书院学子的贼人手里?”   众人沉默。   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只是杀一个扶摇境的小小儒生,需要用到落剑袋吗?   所以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刻意安排,甚至是栽赃陷害?   赵戎抄着袖子,心里嘀咕一句“嵬嵬山”。   这个北地大宗的名字,他简直是太熟了,然而对于嵬嵬山修士,赵戎又很陌生。   不像是欣然宗,因为青君的关系,他认识那个担任欣然宗长老职位的宁师姐。   印象中,嵬嵬宗的修士,好像一直在山上很低调,而他们处理山上生意的大商号却又相反,生意遍布全洲,甚至还经营着跨洲渡船这种要实力兜底的大生意……   司马独一安静思索片刻,有了决断,开口了。   他是书院副山长的嫡传弟子,读书种子,虽然司马独一比朱幽容和孟正君等书院先生低半个辈分,但是此次调查之事,却是隐隐以他为首的,他代表那位副山长。   “这次事件,在此地已经调查的差不多了,后续的线索已经明了了,我斗胆安排一下接下来的行程。”   众人自无不可。   司马独一转头,“晏先生,劳烦您走一趟,去大魏王朝调查秦简夫背后的那个家族……沿着这条线查下去……查一查秦简夫当初死里逃生后,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有没有‘高人’相助……”   “孟先生,学馆最近考核事情多,你是学正,不适合走太远,那就留在这儿,继续调查下张会之这条线,另外盯一下大离皇室……”   “至于我……我代替老师,走一趟嵬嵬山。”   孟正君与晏几道颔首。   司马独一移目,视线却是平稳略过了朱幽容,没有安排她事情。   他看向了赵戎,将落剑袋直接递回。这是这位赵师弟的了,林麓书院从来都没有自家学子受委屈还要还人东西的道理。   “赵师弟,若是没什么还要补充的线索,那你就先返回书院,大考还未结束,你的学业要紧,后续事情,就交给师兄与几位先生。”   赵戎点头,接过落剑袋,重新收起,“多谢司马师兄,晏先生,孟先生。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司马独一又建议道:“路上小心,不过你也可以让朱先生带你一起回去,更安全一些。”   朱幽容知道这只是建议而已,她当然不会和赵戎一起回去,赵戎也不会提。   因为他有娘子,还有那个叫李白的二品武夫保护,不需要她的保护了。   况且昨天才消除了误会,二人也开始有些男女大防了,不似之前知己好友般有点忽略性别的亲密随意。   不过司马独一不知道这些,话语只是出于好心。   此时,朱幽容和赵戎都没看对方,只是默契的点头,知道了接下来应该没他们什么事情了。   便一齐转身,离开大殿,进入了幽黑的墓道。   朱幽容与赵戎一前一后,沉默无言的走了一会儿。   待远离了正殿。   漆黑墓道内。   有女子忽道:“我走了。”   平静男子点点头,没有回话,竟也没管走在前方的女子根本看不见他点头的动作。   他垂目,抄着袖子前进,似是又在想心事。   而前方的儒衫女子似是有话说,忽然停步,转身。   某赵姓男子走路正在出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脚步来不及刹车。   要奋不顾身、势大力沉、当头棒喝的一头撞进前方那片如大海般温柔辽阔的胸襟之中了。   在这一刹那间。   赵戎心里就一个想法。   不是吧,这么狗血?另外……   会不会闷死?   漆黑墓道内。   一场胸杀案即将发生。   某人忽然觉得,在等会儿被朱大先生打死前,先被闷死似乎也挺不错的。   然而下一秒,脑袋前冲的男子身形突然静止住了。   当然不是撞进了柔软似棉花糖的缓冲带里,精准且狗血的命中了目标。   一只玉手刹那间出现在了他与她之间。   在即将触碰到时,立马挡住了这次‘学生奋不顾身冲向软饭食堂’的势头。   朱大先生玉手按在了坏学生前冲的狗头上。   她面无表情,看着他。   似是在说……小子瑜,你想什么呢?   嗯,按照朱先生的出题习惯,这个‘想’字此处应该有两种意思。   赵戎:“……”   不多时。   二人在有点尴尬的气氛之中,调整回了安全距离。   “咳咳,谢谢。”   赵戎低头理了理衣服。   这一次距离隔的远点了。   他其实觉得也不全怪他,首先是在这漆黑狭窄的墓道内,朱幽容没事停步转身干嘛?   这不是钓鱼执法?   其次,朱幽容她儿子的食堂半径简直太大了,若是正常食堂,他原本是能及时刹住车,不进去的。   并且要是静姿这丫头的话,赵戎估计他刹车后还能多留出一步的距离。   绝对安全。   所以有时候食堂小一点,不仅省粮食省布料,还能很省事。   但是这新的思想觉悟,赵戎此时没法向朱幽容分享与普及。   眼下,他的思绪没有一个重心,漫无目的的发散。   想到哪儿是哪儿。   从早上起就是如此了,一整天,赵戎精神恍恍惚惚的,不时的走神。   朱幽容没给他解释的时间。   她直接道:“子瑜,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赵戎摇头,认真道:“我真不是故意的,不知道你要停步,抱歉,差点撞上了,是我失礼了……”   “不是。”朱幽容忍不住打断道。   她抿抿红唇,看了看他。   她哪里是生气他差点撞进怀里的事情,她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生他气?   “我是问你,现在脑海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早上见面就觉得你今天有些不对劲,刚刚谈事情时,你好像也一直出神,重要的事情你也漫不经心的。”   朱幽容螓首低垂了些。   二人虽然一直是知心好友,十分默契,经常心有灵犀,但是朱幽容今天却怎么样都没法知他的心,不知道赵戎在想些什么。   甚至刚刚走路时,往日默契的二人都差点撞在了一起,宛若一个人走路左脚绊右脚。   她抬首,“还有,你今早说,你用不上不死药,甚至还浪费……这是什么意思?”   赵戎偏头,伸手摸了摸粗糙冰冷的墓壁,“朱幽容,你觉得……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儒衫女子想也没想,直接脱口而出:“浪费粮食,浪费布料,教你做事。”   赵戎:“……”   不至于……   没想到胸襟宽广的女子也会这么记仇。   这时,朱幽容眉头一挑,“所以,你是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赵戎闻言,认真想了想。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朱幽容认真道:“这个问题本身没有问题,但是当你真思考了,那你就有问题了。而当你有问题后,你看什么、听什么、想什么都是有问题的,子瑜,我建议你现在什么也别想,立马回家,好好睡一觉,或者把精力放在写字、看书上,或者与灵妃妹妹和芊儿妹妹聊聊天,累了就睡,一觉醒来,就会好了。”   “一觉醒来,然后继续骗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有趣我很喜欢,然后继续抱着青君芊儿,过着娇妻美妾的幸福生活?”赵戎笑了笑。   朱幽容眉头一凝,“子瑜,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乏味无趣了。”   朱幽容有些生气了,面色严肃:“赵子瑜,你是说,那么爱你为你奉献的两位青梅娘子,让你觉得乏味无趣了?那小小呢,是不是也是这样,你玩厌了?你怎么……怎么和那些喜新厌旧的负心男子一样了?”   她一字一句。   赵戎毫不怀疑,若是他敢点头,朱幽容下一秒就要狠狠的揍他。   “不是这个意思。”   赵戎平静摇头,“不是觉得青君和芊儿乏味无趣,还有小小也是,她们都是世间第一等的女子,只是我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乏味无趣了,我因为我的自私,困住了她们,让她们被羁束在了我的周围,让她们失去了灵性、失去了自由。”   他抬头直视儒衫女子,诚恳道:   “她们本不该这样的,她们本是极好极好的女子,却因为我变得卑微变得脆弱变得疑神疑鬼爱吃醋……昨天甚至还误会了你我,吃一些莫须有的醋……她们本不是这样的……本不该变成现在这样的生活的。”   说到后面,赵戎回头,看着漆黑幽长的墓道,轻轻呢喃。   “赵子瑜!”   朱幽容皱眉,直接不客气道:   “你要是觉得现在和她们相处的生活,不是你想要的,你要是觉得她们现在的样子与性格不是你希望看到的,那你就去改变她们啊!去改变这样的生活啊!一味的逃避与敷衍又算什么?”   “你是一家之主,你是她们深爱的夫君,是她们的天,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坦诚说的?有什么改变是你不能去努力做的?这世界上最能改变她们的,就是你啊!”   “这生活与日子,是你们小三口一起过的,而你又是男子,是带着她们过日子的!”   “现在怎能因为你觉得现在的生活乏味无趣了,你就拆伙,甩给她们一副了无生趣的死样子。”   儒衫女子越说越气,她凝视赵戎:   “你看着我的眼睛,赵子瑜,你看着我的眼睛……你连努力改变生活、带她们过好日子的责任心都没有,那你还娶她们让她们把心交给你?”   朱幽容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袖子,拉进了些。   “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赵子瑜!”   四目以对,她认真道:   “我认识的那个赵子瑜,是遇见问题会迎难而上,去直面解决它的。   “教率性堂正义堂书艺课是,带领同伴圆满举办封禅大礼是,在黑暗地宫站在秦简夫尸体上也是!   “而不是望而却步,昏昏碌碌,随波逐流。”   赵戎微楞看着她。 第五百八十四章 幽容北归,子瑜修身   心湖里,归突然间觉得,有些事情还得是朱幽容来说。   它和赵灵妃还有赵芊儿说的话,赵戎有时候根本听不进去。   真正能教赵戎做事的,好像还真只有朱幽容。   当初朱幽容给小小出头时是如此,不久前赵戎在竹林小院想求死时也是如此,现在‘喝斥’赵戎亦是如此。   而且赵戎有些话有些事,也藏在心里,一般根本不会和他们说,也只有在这位朱大先生面前才会轻松无压抑的倾诉。   这应该……就是红颜知己吧。   看来桃花剑主与认识的女子之间,也不全是情情爱爱,也有正经靠谱的关系。   剑灵点点头,对于桃花剑主的‘剑术’,有了新的认识。   “其实,这些我都知道。”   赵戎垂下眼帘,盯着朱幽容抓他袖子的玉手,顿了顿,吐出口气:“我只是……有些沮丧,从昨夜到现在,总感觉有些沮丧。”   朱幽容闻言,心里愈发担忧了,有时候知道一个道理,和真的去实行之间,存在着天差地别的困难,也就是圣贤讲的知易行难。   圣贤亦是如此,凡人哪能避免?   特别是赵戎这样本就已经足够知行合一了的儒生,往日做事越是能知行合一,那么一旦没有了心气,觉得沮丧,自我怀疑了,那就很难被人拉回来了。   因为别人说的道理,他都懂,甚至可能懂得比别人多的多。   简而言之,就是懂得太多了,潜意识里高傲的难以接受他人道理,只相信自己相通了的,和想不通了的。   所以有时候,满腹经纶的君子却还不如一个目不识丁的俗人,至少后者还知道好好抱着自家的娇妻美妾,珍惜疼爱,死也不撒手,所以想那么多干嘛?   朱幽容忽然面色柔和了下来,轻轻扯了下赵戎的袖子。   “那子瑜,你在沮丧什么?”   语气轻柔,不再严肃认真给人压迫。   赵戎没回答,忽然抬头,话语一转,“幽容,你有没有想过去远游。”   朱幽容直接点头,“我想过,而且我已经做了,我的家与我读书成长的地方都不在望阙洲,我游历了不少大洲,最后一路走到了这里,觉得走过的路,见过的景,遇见的人已经足够多了,已经累了,就留在林麓书院教书,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她轻轻垂目,“本以为一路上见过的人已经形形色色很多了,不会再有意外,但是没想到在书院还是遇到了一个很特殊的人,还有他的字也是。”   赵戎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她好像说的是自己。   他顿时有些不意思,咳嗽两声,转而继续道:   “那我很羡慕你,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又能找到一个安静的‘心归处’,能放下一张读书写字的书桌……我只是粗略走马观花的路过望阙洲一半的风景,走的路,遇见的人还是太少……我没有过我想要的那种生活。”   朱幽容语气柔和,“子瑜,那你想要什么生活?”   “我想要的生活吗……”他自语。   “嗯。”   赵戎怔神片刻,平静脸庞上缓缓浮出些笑。   这是每个人在被别人问到他最心心念念且觉得最美好快乐的事情时的笑意。   “我想抛下所有,一路远游,只背着一个小小书箱,里面装着最爱看的那几本闲书,我就这么背着它,走过山,走过水,你若问我是要去哪,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往前走,走去所有被叫做远方的地方,留下一排脚印,或一堆点燃过黑夜的篝火堆……前方有路,我就往前走,前方无路,我就开路行,若是遇到大海,我就在海边住几夜,若是遇到大山,我就爬上山顶看朝阳,若是遇到江河,我就做竹筏顺流而下,若是遇到人烟,我就放下书箱居住几日,清晨劈柴打水,夜晚读书写字……”   黑暗中,儒衫女子怔神的视野里,年轻儒生正低着头,边憧憬叙述着远游,边手摸索着旁边的墙壁,脚步往复徘徊在狭窄幽黑的墓道。   他走走停停,似乎身前是广阔大海,身后是黑夜篝火,自言自语的沉浸在某种幻梦中。   赵戎回首笑道:“没有什么地方能留下我,我想走时就走,想停时就停,若是厌烦了某处,我就背着书箱继续前行,若是爱上某个风景,我就放下书箱,伐木做屋……”   朱幽容安静的听着。   不多时,他缓缓停声,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现在身处在漆黑狭小的墓道,与让人沮丧的生活之中。   男子眼里的光亮与嘴角的笑意熄了熄,他抬首看向头顶,轻声背着某句书上的话:“凡心所向,素履以往,生如逆旅,一苇以航。”   片刻后,赵戎低头,恢复了如常,朝痴神看他的朱幽容道:   “这些……是一直埋在心里的想法了,有时无聊时想想,有时午夜梦醒时想想,有时正经场合办正经事时,突然心里也会冒出来想想……这样的生活,可能有些天真理想……但其实,我当初喝完某杯酒,刚刚醒来时,就是想这么做的,觉得天大地大,一切重新开始,没人没有事情可以约束我,想去哪就去哪,去周游玄黄界……”   男子平静的语气中,有些淡淡的落寞怅然。   朱幽容下方抓他袖子的手松开,玉手旋即前伸,似乎是忍不住想要抓住些什么……   然后最后,这只袖子下的玉手还是缓缓顿住了,在隐隐隔空感受到了他手背的暖和温度时。   儒衫女子没马上收回玉手,而是转而翘起一根食指,指肚轻柔的点了点赵戎的手背。   “那后来呢?”她嗓音温柔。   “后来……后来我就被生活给狠狠的锤了。”他点点头,“后来我想着在南下远游前,北上还玉给青君再见见芊儿,后来路上遇到了一只叫苏小小的傻狐妖,带她来了独幽城,后来在北海边被青君抢了定情墨玉,至今都还未拿回,后来就进入了林麓书院,认识了你……后来觉得你们都在这儿,牵挂在这儿,就渐渐停步了。好像一步步走来,都有些忘了当初的想法了。”   赵戎眼神恍恍然。   朱幽容低语,“原来,这是你最初想要的日子。”   “其实也不算最初吧,只是……这一世很想要的活法,当初启程时是这样想到。”   朱幽容并没有听懂这句话里‘这一世’三字的意思,只道赵戎以前还有过其他的梦想。   ……   赵戎看着这个认真专注倾听他话语的温柔女先生,忽然道:   “幽容,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每个人可能不止有一世,在我们闭目死后,可能会又有一次睁眼,然后看见一个新的世界,新的家人,新的生活方式……”   “什……什么意思?”   他有点怔然,似是自语又似是倾述,呢喃:“就像是一场离奇的梦境,我们会做一场又一场,你会遇到新的生活,想法与观念全都不同了,现在我这个梦境是在玄黄界,而下一个梦境可能又是在一个蔚蓝的……”   朱幽容想了想,忽然面色一变,似是意识到了什么。   “子瑜,你指的是……来世?你觉得会有‘来世’存在?”   赵戎默默点头。   朱幽容顿时严肃起来:“子瑜,你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禁书,怎么会有这种诡异离奇的想法?而且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今天早上在竹林小院里和我说你用不上不死药,甚至觉得不死药食用是浪费了……”   她袖下的玉手蓦然攥拳,“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你觉得生无可恋,想要迎接所谓的来世了?!”   赵戎看了看她着急紧张的脸色,抿唇,然后笑了笑摇头,“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只是瞎想想的,不至于傻到会自杀……不过来世,有可能真的存在,当然了,谁知道呢……”   “你还没回答我前面的问题。”女子出奇固执。   赵戎无奈,只好点头,“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吧,不过现在的生活确实不是最初想要的,不死药之类的东西,对我没有太大吸引力,感觉……人在没有意义的情况下,活得太久,只是行尸走肉。而有些人,即使是死了,但是她的执念还在,那么她便也一直活着……所以有没有不死药,有什么关系呢。”   见他没有那种轻生的想法,朱幽容面色缓和了些。   她咬唇,静了静,消化了下赵戎的话语。   然后还是忍不住道:“所以说这么多你的意思还是,你现在遇到的人,都不够有趣,不值得你吃不死药来多逗留陪伴?”   朱幽容有点小不满的顶了赵戎一句,然而她此时说话的语气却依旧温柔,更像是嗔语,而不是责怪他。   任何男子遇见这样善于倾听又知心温柔的女先生,估计都会如沐春风,觉得轻松吧。   赵戎也不例外。   感觉即使说出了心里一些隐私压抑的话,却也觉得挺轻松的。   “不是的。”   他摇摇头,轻声:“能遇见你们,认识你们,是我子瑜最大的幸运,但是……”   男子停顿片刻,然后似是醒悟了些什么。   “现在的我却不配拥有。”   他好像找到了眼下一切问题与疑惑的根源了。   赵戎刹那抬首,语气愈发肯定:   “幽容,我明白了,是我自己修身还不够,我拥有青君小小芊儿……这几位全天下最优秀可人的女子,但是却没有过出我想要的生活。   “就像现在,我待在家里和青君芊儿相处,她们明明对我那么好,但是我却相处的格外沮丧,我知道我为什么沮丧了,我不该让她们变成现在这样子,失去了天然的灵性,她们本该……是有灵性的动人可爱的女子的,哪个男子不爱呀……现在却因为我,而浪费了最珍贵的灵性与光阴。”   朱幽容忽然打断道:“子瑜,你这是在自我贬低与怀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们?”   赵戎点头又摇头,“也不是,我们两情相悦,相互喜欢,哪里会有什么配不上之说?我只是觉得现在的我,修身不够,无法让她们变的更好。”   “我若是修身足够好,定然能影响到她们,让她们变好,而不至于像昨日那般冒犯你,让整个家乱糟糟的。”   听到这番似是有理有据的道理,朱幽容凝眉不语,一时间没回话。   赵戎却是越说越畅然,此时十分肯定的点点头:   “是我治家无方,并且不怪青君和芊儿,她们从小练剑,是纯粹剑修,读书本就不多,哪里懂什么大道理,只是遵循世俗立法与家风规矩,争风吃醋、敏感脆弱都是正常的普通女子都有的本能,怎能奢求青君和芊儿简简单单就超脱这些境界呢?”   “问题是出在了我身上,我是夫君,最能影响到她们的人,但我修身不够,没有起到带头作用感染她们,反而导致这个家变成现在这样子……”   赵戎突然笑了,似乎终于是想通了。   “这就是我沮丧的真正缘由。”   他抬手狠狠揉揉脸,笑容灿烂,“原来如此。”   朱幽容颦眉,犹豫道:“也……行吧,你要只是这样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不是是负心汉心理,做那种喜新厌旧抛妻弃妾……”   赵戎点头,“所以我想……先出去走走,远游一番,认认真真的修身一次!”   朱幽容柳目一嗔,立马否决,“不行!自省修身都行,但是你不能乱跑!”   赵戎微微皱眉,“可是……”   “没什么可是!”   朱幽容态度坚决,摆摆手,“子瑜,你等等,容我思索一下。”   她低头凝眉想了一会儿,某一刻,抬头正容:   “子瑜,你现在面对的最大问题,不是修身,而是……齐家!”   “齐家?”   赵戎眉头更皱了,然而眼前的儒衫女子,却是笃定点头了。 第五百八十五章 幽容的“感情史”   “子瑜,你与我说过你在幽山下自醒,说过你在大离寒京见心明性知行合一,说过你在秦简夫的追杀下摒弃死志念达通透……”   “你的修身已经足够了,甚至我觉得都已经远远超过了你眼下修为与年龄该有心境修练了,已达到甚至超越了文庙对儒门君子的修身要求了。”   朱幽容叹息一声,看着赵戎点漆似的干净眼眸,“我虽未见过你的心湖景象,但是可以猜出,心湖之水定然是澄澈一片,宛然明镜,可让人自照正冠……”   某座心湖中,归忍不住挑挑眉梢,这个大胸女先生确实是见识不俗。   它亲自出手,为剑主巧妙设计并构造的这座心湖,放眼山上都是第一等的奇观,湖面那一尾纯青琉璃色龙鲤,更是点睛之笔。   给予本来澄澈明镜似的静水以动,盘活了整座心湖的‘水’。   更别提它还另辟蹊径在心湖深处的潜渊养九九八十一头恶蛟这样的胆大操作了。   紫衣剑灵昂着尖巧下巴,轻哼一声。   一切恶念、杂思、负面情绪沉入心湖潜渊之中,被恶蛟吞噬。   而精纯干净的心念,则是轻盈的浮上水面,成为大道龙鲤的成长养分,心湖水面只会越发的澄澈如镜。   就像提纯一样。   筛选这些的关键,就是他的见心明性,一直在潜意识的区分着善恶心念。   当然,恶蛟也在吞噬负面恶念成长,但是越是澄澈的心湖与龙鲤,越是能镇住潜渊中依赖浑浊死水生存的恶蛟,一个良性循环……只要平衡不破。   归最初构建完这座‘完美心湖’时,甚至觉得赵戎光是靠这座玄之又玄的心湖,日积月累下,不出问题的话,能一路修练到圣人心境。   没看到他现在都开始自责内疚以前并不觉得是‘渣’的行为了吗,这就是潜移默化的影响,心思愈发澄澈纯粹了。   就在剑灵点头赞同朱幽容夸赞赵戎修身之道,并且为它改造渣男照拂天下女子的行为暗暗得意之时,忽然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   “等等……这家伙是不是修身修过头了?”   联想到赵戎昨夜突如其来的扪心自问,与不久前这座养蛟龙心湖唯一有过的一次异动。   紫衣剑灵头瞬转,看向心湖深处,潜渊内的那七十二条恶蛟,它皱眉,安静了下来……   此刻,幽长黑暗墓道内,朱幽容感慨叹息的对赵戎道:   “所以子瑜,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修身,而是齐家,况且你说知行合一,谁说一定要靠行万里的远游来修身的?齐家亦可以修身,两不误。”   赵戎半信半疑,尝试理解道:“你是说……事上磨练?”   朱幽容眼睛一亮,却得甚是贴切,“善。”   赵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仔细想想……”   见劝说有了效果,朱幽容心情好了起来,不禁用一根嫩葱似的食指戳了戳某人的‘榆木脑袋’。   “好啦,多想无益,你现在要好好齐家,走,你等会儿老老实实的回家,静下心来和灵妃妹妹、芊儿妹妹一起吃一顿饭,再和她们开诚布公的聊聊……小子瑜,知道没?”   赵戎:“……”   片刻后,在她轻眯明亮的眸光下,他轻轻点头。   朱幽容顿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下笑嫣。   “走了,咱们都回家。”   她玉手背在身后,转回身,步伐轻盈起来,带头离开皇陵墓道。   后方,赵戎默默抬首,看了眼前方这位温柔知心的女先生弧线柔美的背影,抬脚跟上了。   随后,似乎是临近分别。   二人之间的气氛安静了下来。   ……   他们一前一后,即将走到这条漆黑墓道尽头。   赵戎想起了朱幽容这两天在他与青君芊儿之间的忙前忙后,有些感激暖心。   某刻,他忍不住玩笑开口:   “没想到咱们的朱大先生,还有调节他人感情纠纷与家庭矛盾的本事。”   “我还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呢。”   赵戎随口道:“难不成,朱先生以前也有感情经历不成。”   即将离去的朱幽容抿了抿唇,鬼使神差的忽道:“有啊,怎么了。”   语气似是淡淡。   赵戎一愣,他看不见此时正走在前面的儒衫女子的表情,却也不疑有他。   于是有点意外的点头道:“哦,也是,朱先生,你年纪也挺大了,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男子喜欢与追求,有感情经历很正常……额,我刚刚的问题问的有点蠢了。”   英俊的年轻儒生笑着摇摇头。   最初刚认识朱幽容时,还以为她是类似于乖乖女书呆子之类的书痴来着……以为她儒门的环境里,被家族与师长保护的很好,就只知道书法养兰,追求爱好,遗世独立,人际交往和感情经历之类的不擅长。   现在看来,倒是他天真了,她可是儒家第一等士啊,哪里会那么简单。   然而他并没有察觉到他嘴里某句话出口后,前方的大胸儒衫女子美背瞬间挺直……   背影有点儿僵硬。   你,年,纪,也,挺,大……了……了?   我了你个大头鬼啊!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年纪挺大了?建议直接扔了好吧。   先生我可是三十岁不到就元婴了啊……早早的就驻容延寿,而且在山上可是相当年轻的,所有周围的同窗好友中就属她最面嫩,在家族和儒门内的师长前辈里,还有不少老人喊她小朱姑娘哩!   刹那间,某位‘小朱姑娘’就在心里把某个混蛋给剁成了肉酱,还顺便包了顿饺子下锅蘸醋一条龙全给吃了。   女子暗暗咬牙切齿,忍住了回头胸杀某人的冲动。   还有,本先生吃你家大米了不成,你说我年纪挺大……你个小子瑜,是不是眼睛里看先生我什么都‘大’?   此刻,走在前方的朱幽容先是脸上表情变了变,然后遽然恢复如常。   又点了点头。   “子瑜这问题,确实问的挺蠢的……”   她瞬间没什么好心情了,并且还有点小委屈,感觉刚刚白费感情与心神去开导某人了。   儒衫女子眼眸一眯,微微抬起些下巴,撇嘴重复:   “嗯,怎么越来越蠢了。”   赵戎:“……”   喂,反复鞭尸就过分了啊。   心湖里,归也忍不住的笑出了声。   “赵戎,哈哈咳人家想当你的知心大姐姐呢,结果你却当人家是大姐。她给你好脸色好语气才怪呢。”   赵戎无语,也发现了问题所在。   他看了看前方‘骄傲挺直的背影’,想了想,不动神色改口道:   “那倒没事,我蠢些没关系,其他男子可是不蠢,窈窕淑女,钟鼓乐之……朱先生这样年轻漂亮又善解人意的优秀女子,不可能眼瞎了不去爱慕追求。”   朱幽容面色缓和了些,眯眼道:“没数过,应该挺多的。”   ……   “那你呢,挑了其中哪个优秀男子?”   她咬唇,看着出现了些光亮的墓道前方。   这条他送她出去北归的路,终于快要走到尽头了。   朱幽容突然发现……她好像要空手而归啊。   墓道内有女子忽道:   “是个小师弟。”   “小师弟?”   “嗯……小师弟,他……发疯了一样的追求我。”她垂眸。   “哦,这倒不意外,其实你魅力与吸引力很大的,很多男子虽然嘴上要强,但是哪个心里真不想吃软饭……所以,后来呢?”   “但他已经有正妻了,家里也有了……几个女子。”她自然垂下的手,握了握拳,又松开了。   赵戎立马皱眉,“那你可不能答应,你一个堂堂的元婴境儒修,儒家第一等士,还这么年轻,未来成为第七境的儒门女夫子都不是不可能的,去当他的妾室不成?真是美了他了!”   朱幽容不说话。   赵戎想了想,犹豫道:“不过若是你这位小师弟本身就很优秀,修为身份或地位之类的,某些方面比你还高,那倒不是……算了算了!这样也不行。”   他说到一半摇摇头,语气斩钉截铁的否决了,“你这条件,找什么样的男子不行?能够全心全意给你情意的优秀男子一大把,委屈自己迁就他人,低伏做小干嘛,你性子淡泊娴静,又不贪男子那点权势地位,不需要依附他……”   “但若是我也挺喜欢他的呢,嗯,对这个小师弟也挺心动的。”她突然打断他,问道。   赵戎顿时卡壳了。   一时间没了声音。   朱幽容突然很想回头看看这个榆木脑袋的表情。   不过还是忍住了,努力保持着淡泊随意、漫不经心的步伐。   这时,顿了顿后,她又补充了句:   “其实在这方面,我对于男子是何修为是何身份其实无所谓的,只要正直负责任即可,另外,不准字丑和邋遢,我有洁癖。”   赵戎思索了会儿,语气严肃了些,“这样的吗……你也有感觉吗……那,你是怎么个心动法,到底喜欢到什么程度了?”   听到这个替她贴心着想并一本正经出谋划策的男子的温润嗓音,朱幽容唇角不自知的牵起了些弧度。   她假装思索,“什么程度吗,其实也没沦陷太多,嗯,就是有时候觉得……除写字养兰逗怀瑾以外,原来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些有趣可爱的事情……嗯,就是和他有关的事情。”   赵戎摸了摸下巴,为难道:“那确实是有些难放下了,我的建议是快刀斩乱麻,不过你若是……等等,不对。”   他反应过来后,语气有些无奈道:“朱大先生,看你这语气和眼下的情况,应该是这些事情已经经历过了,有了一些选择和结局了,我现在给你出谋划策也没什么大用,还是别逗弄我了,你快说下后来怎么了,你这小师弟疯狂追求你,你是怎么做的。”   赵戎语气好奇。   朱幽容正对前方的头没有偏移,然后眼眸却往左侧斜了斜。   “哦,后来吃席了。”女子语气风轻云淡。   “???”   “我和他正室娘子们坐一桌。”她轻描淡写。   “……”   赵戎感觉这几句话信息量有点大。   他伸手抹了把脸,努力消化了下,忍不住道:“不是,你是说……他死了?”   “嗯。”   赵戎看了看前方儒衫女子的婀娜背影,一时无言了。   二人之间沉默下来,安静走了一段路程。   就在离前方墓道入口只有十步之遥时。   赵戎还是忍不住道:“那个……你这个小师弟是怎么死的?”   儒衫女子背对着他,翘起的唇角压了压,“哦,正要和你提一下呢……”   她点点头,佯装叹息:   “他太花心多情了,到处招花惹草,其实这也就算了,关键是他竟然还敢喜新厌旧,抛下妻妾家庭,准备远走高飞,而他的那些娘子们也不是简单女子,特别是正室娘子,于是乎,他就被娘子们给……”   “嗯,给永远留在身边了。虽然隔着块棺材板和泥土,但是至少完成了当初陪伴终生、永不分离的山盟海誓。”   “……”   赵戎:所以……这是一个你最后吃席了的感情故事?   “哈哈哈哈哈……”   心湖里之前同样专心倾听的剑灵忍不住了,快要笑死。   它努力绷起脸,真诚的建议道:“赵戎,你要不再问一问朱幽容,她这个小师弟是不是正好姓赵,哈哈哈哈……”   赵戎:你以为你很幽默?   此时,走在前面的朱幽容,见后面没了声音,没由来的有点小紧张。   她觉得自已变的很大胆……   然而事已至此,话已出口。   朱幽容又突然开口,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尴尬沉默。   “所以,子瑜,我其实对有些事情挺有经验的,因为以前见过这些血的教训,所以今天给你的一些温馨建议,你一定认真能听进去,知道吗?”   儒衫女子没回头。   她抿唇嫣笑,语气与笑意恰到好处,带着些对知己好友的温馨关怀。   “赶紧回家,陪陪娘子。”   赵戎点点头,面色认真,严肃且感谢道:   “嗯,我知道了,谢谢朱大先生。”   就在这时,二人相续迈步,穿过了墓道尽头处皇陵入口的隔绝法阵。   刹那间,瀑布的浓郁水气夹杂着滔天响的哗啦水声扑面而来。   瞬间‘淹没’了二人。   女子的倩影旋即消失了。   直接离去。   刚刚那一路的谈心,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平静男子。   不过……她觉得她好像也不算是空手而归了。 第五百八十六章 她的师恩变质了   朱幽容离去了。   她先走一步,北归独幽城。   皇陵瀑布后方的路口,赵戎在浓郁的水气之中,静静站了会儿。   他此时正抄着袖子,伸手进袖子里摸了摸某物,旋即转身,准备去开启分开瀑布水流的机关。   这时,心湖里,归点头道:   “赵戎,朱幽容刚刚说的什么小师弟,应该说的就是你吧?除了疯狂追求她和被娘子们宰了吃席这两点还没这么快就发生以外,其他方面和你现在的情况不能说相似,只能说是一模一样了。”   赵戎没回应,开启机关,瀑布分开。   他独自离开皇陵瀑布,来到了岸边,脚步踌躇了片刻,选择朝皇陵瀑布上游走去,也就是眼下的家的方向。   归忍不住道:“喂,你是真没有听出来还是假没有听出来?”   赵戎摇摇头,“你别瞎说。”   “本座哪里瞎说了,某位大胸女先生就差没有念你名字了。”   剑灵撇撇嘴,“她为何要给编这个‘小师弟’,又为何向你倾述描绘她的这段感情……你当真听不出来?”   “你别瞎说。”   男子还是平静摇摇头,抄着袖子,走在回家的路上。   脚步丝毫没有停顿,就像一个平常的下午,工作完成后回家一样。   然后归却是坚决要点醒他。   二人之间暂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某一刻,他心湖中传来剑灵的平淡且笃定的声音:   “你别骗自己了,你尊重信任甚至亲近的这位朱先生,对你的师恩已经变质了。嗯,你也可以继续找借口狡辩说她只是你的知己道友,朋友间开开玩笑。”   它轻轻一叹。“但是很显然,她刚刚那番接近挑明的直白的话……嗯,你一本正经自认为的伟大友谊,幽容道友这边也已经十分羞耻的提前变质了。”   剑灵懒散率性的声音在沉默的赵戎耳边回荡。   “现在倒好,她临走前直接把这个‘问题’丢给你了,连你的反应她都不敢看直接逃回书院了……不过,这位突然很勇的朱大先生,现在估计是在等你的回应与处理了。”   赵戎依旧平静,依旧步伐不变。   归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   此时,它咳了声,一本正经认真道:“赵戎,你还说你不是渣男?”   确实如此,明明他昨日还义正言辞的和赵灵妃与赵芊儿说过,他与朱先生之间的关系是正常的,没有龌龊奸情。   然而今日知性端庄的朱幽容就叛变了伟大友谊。   属实狠狠背刺了一下赵戎。   剑灵语落,便耐心等待起了某人的回应。   然而赵戎却依旧抄着手,独自前行。   他安静走了一会儿,只是脚步微微顿了下,“讲完了吗?”   剑灵老实道:“讲完了,现在到你了,赵戎。”   “讲的很好,下次不准再讲了。”他淡淡道。   归:“……”   赵戎不再出声,仍旧面色如常,朝赵灵妃与赵芊儿所在的那个家走去。   走了会儿,他的手又摸了下袖子里的某物。   随后,赵戎一路保持沉默,返回了上游那片守陵儒生们修建的竹林屋舍。   此时正值下午,今日难得秋阳正盛,照在竹林内的一座座半荒废的院落里,给寒冷的深秋添加了一丝温暖。   赵戎抄手,目不转睛的路过了曾经生死存亡的竹林小院,路过了竹叶落尽的千竿竹林,路过了一条小溪……   最后,赵戎在他与青君芊儿落脚的那座雅致院落前方不远处的路口拐角处遽然停步。   再往前一步,就到家了。   此刻,一直面色沉静平常的赵戎,脸上忽然显露出一些……内疚之色,自责之色。   其中还包含有一些复杂的神情。   例如……迷茫,疑惑等。   赵戎突然深呼吸一口气,抬脚,向前走了……半步。   男子的头微微探出些这个路口拐角,让他能看清楚不远处雅致院落内的景象。   在赵戎悄然旁观的视野中。   院子里,青君正梳着惊鹄髻,似是刚刚沐浴熏香完,正穿着单薄贴身的淡粉里裙,在院子内晒着他与她的衣物还有昨夜睡过的被褥。   在暖烘烘的阳光下,青君身子侧对着默观的赵戎这边,正低头弯腰,在阳光下摆放赵戎换洗的靴子,娇躯被贴身里裙勾勒的纤挑匀称。   她神色宁静专注,也不知道此刻是不是在记挂着夫君何时返回。   院子里看不见小芊儿的身影,应该是在屋子里,或者小丫头闲不住外出了。   想到后面一种可能,赵戎连忙收回脚,回首看向身后。   怕被她回返时撞见。   不过幸运的是,下一秒,赵戎便听见有一道属于少女的清脆悦耳的娇唤,从雅致院落内的东厢房里传出。   “小姐小姐,帮我再倒点热水,呼呼,桶里的水又凉了。”   院内正贤惠手巧晒被褥的青君无奈转身,“芊儿,你怎么还赖在浴桶里,都两刻钟了,你快点洗完出浴。”   “小姐,我想洗的干净点,昨天身上沾的血太多了,也不知道昨晚洗澡澡时搓干净没有,晚上睡觉时总感觉身上有点不自在,也不知道戎儿哥闻到点血气没,是不是嫌弃了……”   屋内浴桶里的可爱少女语气低落了些,“以前和戎儿哥睡觉,早上起来他都会埋脸在我头发间闻我的,用胡渣扎我……今早他什么动作也没有,平静的吓人,昨天一晚也是……”   拐角处藏身的赵戎抿唇。   院子里,青君亦是沉默,纤指将额间秀发撩到耳后,转身准备进屋。   “对了小姐,你把你洗头发的皂角给我用下,这翠仙坊出品的‘冷香皂角’好好闻,我也要用,戎儿哥好像也喜欢,唔,我说以前每回亲热时,他怎么蹭你蹭的多……”   小芊儿语气开心起来,喊着小姐。   青君无奈摇头。   “行,都行,你快些洗。”   小芊儿忽道:“小姐,你说戎儿哥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他可能正在忙……你别去打扰他。”   “哦哦,芊儿知道的,肯定不去烦他。”   东厢房内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熟悉少女的赵戎甚至够想象的到,应该是小芊儿在浴桶里站起,裸露着两抹白嫩香肩,此时觉得冷了便哗啦一声重新藏进浴桶水面下抱着小胳膊取暖。   东厢房内,小芊儿沐浴在花瓣飘浮的香浴里,秀发湿漉漉被一齐梳理在圆润小巧的左肩前。   她只有一个小脑袋探出水面,湿漉素颜的小脸闭目轻仰,嘴里碎碎念着:   “……不过小姐,你说戎儿哥会不会事情结束的快,提前回来呀~”   此刻,准备进屋的赵灵妃,在门前脚步一顿,螓首蓦回,看向院外那条唯一的拐角道路。   似是福至心灵。   然而。   那儿并没有他的身影。   拐角后看不见的地方也没有传来她无比熟悉的脚步动静。   赵灵妃神色恍恍,凝视了那儿三息,似是在幻想着什么……不过旋即,她轻摇螓首,回过了头。   正好此时,东厢房屏风后沐浴的小芊儿娇憨的囔囔声又传来。   “小姐小姐,帮我拿下毛巾,我又忘哪了……”   少女语落,一柄白玉奇纹的精致小剑从东厢房中清脆的叮铃一声飞出,来帮小主人取毛巾了。   可怜堂堂一柄甲等飞剑,却是给不靠谱的某少女干这活。   赵灵妃回过神,无奈摇头,带着秋千一起进屋取东西去了……   ……   不知何时起,赵戎已经默默离开了雅致院落。   那个有她们便叫‘家’的地方。   他依旧抄着袖子,步伐依旧,此刻正原路返回。   路过那条小溪,路过那片竹叶落尽的千竿竹林,路过曾经生死存亡的竹林小院。   只是此时发生变化了的,是赵戎的脸色。   他有些内疚有些沮丧有些怔然,还有些……终于下了决心的释然。   “你去哪?”剑灵问。   男子抬首,看了眼远方天际大雁南飞的秋景。   “修身。”   毫不犹豫。   “如何修身?”剑灵问。   “南下远游,路行万里。”   他刚刚离开那个拐角路口时,留了封信在地上,只是犹豫再三,他还是没取下青君的白玉牌,继续带在身上。   “善。”归轻轻点头,“你终于决定要去南逍遥洲了,早就该如此了。”   赵戎揉揉脸庞,有些迷茫沮丧的摇首,“也不一定会走到那儿,我要沿着离渎,一路徒步南下,脚步丈量下这座大洲……走到我不再困惑沮丧为止,修身适当了,我就回来。”   虽是如此说着,他却默默从袖子中掏出一枚银牌。   这是嵬嵬山下属商号出售的跨洲渡船的船票。   是的,还是当初他在公爵府时托青君的一位堂兄帮他购买的南下寻乡的船票。   昨日在望阙城遗迹,小鱼受罗袖飞升前所托,又将它物归原主还给他了。   赵戎低头,看着这么无比熟悉的银牌船票。   “当初未曾选过的路……”   这是曾经在星子小镇他‘放生’罗袖送别赠她银牌时曾说的‘他的另一条路’。   又兜兜转转回来了。   归饶有兴致道:“虽然本座十分支持你这个选择,但是还是有点小奇怪,你怎么突然变了想法了?不听朱幽容的话,留下来一边齐家一边修身了?其实本座觉得她说的其实也挺有道理……嗯,不过和本座南下逍遥洲的建议相比,当然还是有点差距。”   剑灵语气傲娇,对于赵戎最后选择它曾经指点过的方向,十分满意。   赵戎沉默了好一会儿。   就在剑灵以为他不会再回答它了的时候。   赵戎轻声道:“我感觉内疚不安,还很自责沮丧……不知道现在该以何面目留下来面对青君,芊儿,小小,还有……朱幽容。”   剑灵顿时了然,应该是朱幽容突然变质的‘师恩’,成为了让摇摆不定的赵戎做出远游修身选择的最后一根稻草。   估计这一点,某个离开的背影有点‘慌张而逃’意味的大胸女先生,是如何也没想到的。   归笑了笑,突然道:“所以赵戎,你这是……逃避?”   它似笑非笑。   赵戎闻言安静了会儿,忽而用力点头。   “没错,我选择逃避。”   竟然是直接承认了。   剑灵笑了,愈发欣赏这个便宜剑主了,觉得最近看他,是越看越顺眼了。   嗯,可能也有赵戎容貌焕然一新、变英俊了的原因。   “行,知道承认就好,逃避不可耻,用你以前的话说,这不是叫什么……战术转移吗?咱们先战术转移一波,南下南逍遥洲好好修一次身……以后咱们还会再回来的!”   今日,某个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归笑吟吟:   “富贵不还乡若锦衣夜行不是?到时候,咱们历经千辛万苦修为圆满归来的桃花剑主,得去把那个大胸女先生给好好收拾了,看她还敢不敢随随便便变质师恩。”   “……”你就很不对劲。   赵戎无语摇头,“你别瞎扯。”   旋即,男子长长的吐了口浊气。   他转身,背对着此刻依旧有两位佳人在憧憬期待的‘家’,脸庞上最后的一点分离不舍之色收敛了,准备离去。   然而走了几步,赵戎脚步又停了停。   “怎么了?”归问,“又反悔了?”   赵戎摇头,“不是,我是想,走之前得去和小小打声招呼,她还在独幽城,不能瞒着她,不然她回头找不到我会慌张着急……可能还会做憨傻事。”   归想了想,也没说什么,只是道:“行,不过还是写信吧,此行可能危险,咱们别带小拖油瓶,而且这只憨憨小狐妖啥也不会,就会坏你道心,拉着你一起咸鱼……”   剑灵越说越觉得无语,赵戎捡来的这只憨批小狐妖,简直就离谱。   赵戎:“……”   见他犹豫不说话,归撇嘴:“怎么,你不信?呵,你要是你去亲自找她,这只憨憨小狐妖八成又要拉拉扯扯你衣服,到时候可别又大庭广众之下,把腰带给扯下来了。”   听到这儿,本来还有犹豫的赵戎立马点头赞同,“行,写信,我寄一封飞剑传书给她。”   这无比果断的语气,明显是对某只小狐妖扯他裤带的看家本领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剑灵满意点头。   这才差不多,爱看才子佳人书的痴情小狐妖什么的,简直是害儒生不浅啊,还是赶紧远离。   它暗道。 第五百八十七章 小小:唔,虽迟但到!   赵戎已经开始幻想很长时间后,他再次返回时的情景了。   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几年,当他拖着疲倦的身子,或是焕然一新的面貌回到独幽城的家中,青君芊儿会一扑而上的锤他胸口,然后是幽怨落泪,最后是热吻与拥抱……然后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团聚,不,还缺了一个小狐妖。   但是往事如烟,南下历经磨难修身的他也已经能够坦然诚实的面对青君和芊儿,会去牵着已经成熟懂事的苏小小的手回家,告诉青君芊儿,这也是家人。   她们会沉默会释然会微笑相处,围坐在丰盛的餐桌前,听他这个共同喜爱的男子讲这一路的艰难险阻与苦中作乐,为他的生死时刻揪心,为他的成长奇遇欣喜……   已然修身圆满的他,甚至还能欣然的去直面那位绝不省布料的朱大先生,或许这时,她已经认清了当初坦白的一时脑热,熄灭了那有点萌芽的危险情愫,看着眼前成熟稳重起来的他,二人能相视一笑放下过去,重新怡然自得的坐在茶座前,做一对相敬如宾的知己道友,陪伴却不逾越……   赵戎走在离开竹林院落的路上,眼睛怔然的盯着路边那些秋日也不凋零的九天寒宫花,眼神没有焦距,漫无目的的幻想着。   此时,似是想到了未来那些修罗场与尴尬场迎刃而解的场面,他面带微笑。   愈发坚定南下修身的想法了。   赵戎点点头,抬手准备揉了揉脸,可是这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抹白衣离女的倩影。   “她们怎么又来了,这独孤氏已经有些无礼了。”   他眉头忍不住一皱。   之前赵戎与书院师长们已经叫大离方面的人不要凑上来打扰他们了,老老实实的等待他们调查完此次意外后做出的安排。   赵戎摇摇头,准备避开,不过旋即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青君芊儿所在的雅致院落那边。   若是他现在避开了,前面那个应该是独孤氏派来的弦乐离女很可能要找上青君。   而赵戎放在路口拐角处的信,估计也要被提前发现……   赵戎一叹,心里有了决断,立马迎面而上。   “站住,你是不是独孤氏派来……咦,怎么是你?”   他离近后主动开口,只是说到一半,却是有点意外的轻咦一声顿住了。   因为眼前这个弦乐离女他认识。   “赵公子!”来者连忙行礼道。   赵戎瞧了眼这个小离女有些熟悉的婴儿肥脸蛋,语气缓和了些,“嗯,又见面了。”   这个婴儿肥小离女是当初封禅前夜,他在祭月山巅见过的那个说话方式有趣的小丫头,还启迪了赵戎关于封禅大礼的构思。   他记忆颇深。   “你找我是有何事?”赵戎笑了下,“还不会又是来祝我天打雷劈吧?”   这算是二人间的一个梗了。   婴儿肥小离女有些不好意思。   她先是抬眸,悄悄的瞧了眼身前男子这张被乐坊司姐妹们一夜传遍了的英俊脸庞,对男女之事一直懵懵懂懂的她,小心脏也跳快了半拍。   俗称小鹿乱撞。   她害羞的摆摆手,“没有没有,那天是说的玩笑话,公子勿要放在心上,你可是大人了,要有大量。”   婴儿肥小离女用力点点头,同时心里嘀咕着姐姐们说的没错,这位赵公子确实变得好好看了,怎……怎么会这么好看,皱眉的样子都这么帅……   小姑娘不禁有点想摸摸这聚拢的眉,不过立马制止了自己,努力板起小脸,尽量不再偷瞧……好吧,最后一眼……   赵戎似是察觉到什么,先是微微皱眉,旋即心里无奈一叹。   最近他其实也发现了自己的这副帅脸有些帅的不对劲……自己这算是……成美男了?   赵戎微微歪头,认真道:“看够了吗?”   “啊,什么?”小丫头立马装傻。   赵戎没去难为她。   他笑了笑,瞧见小姑娘又管不住眼睛乱瞄过来,于是只好收敛笑容,然后正容道,“谢谢。”   感谢那一夜她点醒他‘雷霆即使天道声音’一事。   婴儿肥小离女一愣,“哦哦,没事。”   赵戎微笑,“有什么事吗,是不是独孤氏派你来的。”   虽然不喜独孤氏层出不穷的小心思,但是他不准备为难这个婴儿肥小离女。   ……   然而让赵戎颇感意外的是,婴儿肥小离女闻言摇摇头,“不是,没人派我来,我是自己来的,有件事情我觉得好像和赵公子你有关系,来和你说下。”   “何事?”   婴儿肥小离女扭身看了看祭月山方向,试探道:“赵公子,你认不认识一个穿着粉衣裳,头发系着红飘带的狐狸眼少女?”   赵戎一愣:“小小?”   归:“小小!”   心湖里,剑灵也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只不过同一句话,两个人是不同的语气……   婴儿肥小离女好奇道:“公子你认识?”   赵戎没理会剑灵那边,连忙点头道:“我认识,你见过她?她在哪,她也来祭月山了?”   似是察觉到些这个叫‘小小’的狐眼少女在他心中的位置不简单,婴儿肥小离女悄悄瞧了眼赵戎着急的表情,点头:“嗯嗯,看来应该是赵公子认识的那个人了,公子放心,她没事的,只是情绪可能有些不太好……”   旋即她便说起了事情经过。   “我昨夜凌晨接替一位姐姐去祭月山巅站岗,还是看守封禅的天坛,但是大半夜的时候,却瞧见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跑上了山顶,东张西望,似是在找些什么。”   “我起初以为是不开眼的小毛贼,靠近一瞧,原来是个眼泡哭得红肿的狐眼少女,穿着粉色衣裙红飘带系发……我想靠近盘问下她,但是她发现了我,然后一溜烟的跑掉了,没想到跑的还挺快的。”   “不过我只是有些好奇,也没去追,然后就回山顶天坛继续站夜岗了,反正她只要不来这里捣乱就行……”   婴儿肥小离女食指点着嘴唇,点点头,看了眼面色专注的赵公子,继续道:   “然后再见她,就是早上下山的时候,看见她再山上转悠,我好奇的跟了她会儿,发现她在山上山下的乱跑,像是在找着什么,挺急的,另外我见她的衣服和头发都乱糟糟的,显然一夜未睡,在野外度过,没有打理,而且好像还感冒了,一下一下的打着喷嚏。”   说到这里,她点头一叹,“也难怪,这秋寒时节,连我们山上站夜岗都要用几张明灯暖火符,暖暖身子,她一个瞧着瘦弱可怜的小丫头,一整夜满山遍野的跑,一出汗风又一吹……”   赵戎越听越心揪皱眉,发现身前小离女叽叽喳喳的有跑题趋势,有点无礼的打断道:“我知道了,然后呢?”   “哦,后来啊,我回营帐歇息了一上午,下午吃过饭再去山上的时候,在半山腰那座高台旁边不远处的树林里又看见了她,这个狐眼少女一身粉衣挺好认的……不过这一次见她,她精神状态有点不太好……”   “她趴倒在一座新立牌子的坟墓前恸哭,我去的时候,她紧抱着那块墓碑哭得都已经没有眼泪了,鼻涕眼泪抹花了小脸,边打着哭嗝边啊嘴干嚎着,好像很伤心,看着可怜,我起初想着,应该是她什么重要的亲人去世了,被埋在了这里……”   婴儿肥小离女说着,突然眼神古怪起来,看着赵戎。   后者皱眉,心急道:“怎么了?然后呢?”   “然后……我原本准备转身走掉的,毕竟人家哭丧,我也不好多看和打搅,但是刚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有些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这个狐眼少女抱着恸哭的坟墓好像是新起的,而昨日傍晚我和姐姐们下山吃饭时,路上正好遇到了赵公子你身边那位芊儿姑娘,她当时正抱着一根断臂,我们打招呼她都无视了,目不转睛的直接走进了这个半山腰高台旁的小树林……所以这个墓,好像是这位芊儿姑娘修的。”   赵戎锁眉,顿时明白了些什么。   又是无语又是心疼。   婴儿肥小离女随后的话语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赵公子,我感觉可能有巧合,就想凑近去瞧瞧,结果那个哭得伤心的狐眼少女见有人来,又跌跌撞撞的跑走了……不过这回我倒是瞧清楚了那块墓牌上剑刻的字,写的正是公子您的大名。”   赵戎:“……”   草。(一种植物)   他现在很想立马返身回雅致院落,把正洗澡洗得香喷喷的小芊儿拎起来,按在腿上狠狠顿的打小屁股。   你个皮丫头,没事给夫君我立什么假墓呢?搁着当断臂衣冠冢呢?   还是说象征或纪念什么辞旧迎新、埋葬坏运气等寓意?关键你还给我立个墓牌是什么意思?   真会给我整活。   现在倒好了,成了小狐妖诱捕器了,一诱一个准……对了,还有苏小小,你也是个小憨憨。 第五百八十八章 我的赵郎没这么帅   赵戎用力拍了拍额头。   家里的这几位姑奶奶,净会给他整活。   而且还是连环活。   不过无语吐槽之后,赵戎当然不会真的回去给小芊儿执行家法,他还要南下呢。   但是在此之前……   想到小小昨夜漫山遍野的乱跑,和看见那座墓时的伤心,赵戎的嘴角一抽一抽的,十分心疼。   他深呼吸一口气,连忙前进一步道:   “她叫苏小小,是……是我的小娘子,她现在在哪?”   “哦,她也是公子的娘子吗……放心,这位小小姑娘当时没有跑远,在我假装离开了公子那座假墓后,她又边打着喷嚏边哭唧唧的偷偷回来了,继续抱着墓牌干嚎……”   “……”   安静片刻。   “谢谢!十分感谢!”赵戎重重道谢了句,没理会此时心湖里某剑灵的抗议,旋即扭头就跑了。   留在原地的婴儿肥小离女,回头瞧了瞧祭月山方向上他消失的背影。   过了会儿,她眨巴了下眼,嘀咕一句。   “怎么连背影都这么帅……”   ……   赵戎并不知道他一夜之间已经成为了乐坊司弦乐离女之间最津津乐道的美男。   此时他不顾一切的跑向祭月山。   路上。   归严肃道:“赵戎,你别忘了你之前准备干嘛。”   “我知道,但是小小来了,我不能不去见。等我哄好了她,把她安全送回独幽城后再说,反正南下游历修身也不急这一会儿,你等等,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   剑灵觉得赵戎这解释有点耳熟。   话说大半年前在大楚王朝某人在娘亲墓前找到玉后,去往龙泉渡的路上好像也是这么和它说的。   结果呢?   渣男的理由总是惊人的相似。   归麻了。   “行吧。”它一叹,“本座再信你一次,你千万别忘了你拍胸脯说过的话……”   赵戎皱眉,“也不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   呵,男人,这句话本座也耳熟。   剑灵面无表情,不是很想说话。   一盏茶后。   赵戎匆匆赶到了祭月山的半山腰,很快,便眼尖的找到了那片树林。   他视野里,远处树林内一座小土堆旁隐隐有一抹粉色的小身影。   赵戎顿时松口气,奔向树林。   而树林土堆旁,抱着墓碑的那一袭粉色身影似是察觉到了来人,也准备跑。   赵戎赶紧大喊道:   “小小,是我,赵郎!”   粉色小身影顿了顿,然而下一秒,她却‘噔’的一下蹦起,然后连手都来不及松,连根带土的拔起了墓牌。   小狐妖两只小胳膊抱着夫君墓牌,撒腿逃了。   “哈秋——!”边跑路她还边打了个小喷嚏。   赵戎:“……”   你怕鬼呀怕……咦,好像这又怂又勇的笨丫头还真怕鬼。   “不是,你等等,我不是鬼!我是活的赵郎,我没有死!”他搞清楚了原由,连忙大喊。   胆小如鼠的小狐妖跑路的脚步渐渐慢了些,回头看了看来人,然后停下,试探着往回走,赵戎松了口气,赶忙上前张开怀抱,然而下一秒,待看清楚他的脸后,小狐妖抱着墓牌一蹦三尺高,又是扭头撒腿就跑,头也不回。   赵戎:“……”   他无语了,赶紧去追,边追边喊,“喂,笨小小,你跑什么啊?”   跑路的苏小小十分肯定道:“我的赵郎没这么帅,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假冒赵郎呜呜呜,你别过来啊!”   赵戎:“……???”   连冷脸看戏的归都忍不住乐了,她点点头,也替看不顺眼的小狐妖说了句公道话,“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赵戎面无表情。   “哈秋——!”   这时,前方的苏小小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然后努力吸了吸鼻涕。   看着前方紧抱墓牌跑路的笨小小衣着单薄的背影,又想起刚刚她哭得沙哑凝噎的嗓音。   赵戎有些呼吸不畅,张嘴喘了口迎面而来的秋风,像寒冬喝了杯冰水,冷刀子从喉咙眼一路淌进胃里。   他的心就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的揪住了一样。   赵戎突然不作声了,默然追了倔强的苏小小一会儿。   然后,忽然有了办法。   他陡然停步,垂目大声道:“行了,我不追了,你跑吧笨小小,香囊你别想要了。”   男子假装随意语气,语落,取出小香囊,在手上抛了抛,转身欲走,当然转身的速度很慢……   前面撒欢跑路的小狐妖一愣。   香囊唔,她的香囊?   她扭头一看,还真是!   苏小小犹豫着停步,然后躲在了前面那颗差点撞上的大树后面,探出头看着后面那个之前穷追不舍的男子。   他貌似赵郎,但英俊多了,英俊到苏小小觉得是坏蛋趁机假装来骗他的。   唔,她才不要这么帅的儒生哩,她只要她的赵郎,他若是走了,那她就给他守墓,一辈子陪着他,才不会笨的被坏人骗走哩!   苏小小紧抱墓牌,本就哭肿的眼睛又隐隐蒙上一层雾气,躲在树后面,瘪嘴凶凶的瞪着远处那个可能的坏人。   唔,他怎么声音都这么像?   “你……你怎么有我送给赵郎的小香囊?”   慢动作转身的赵戎赶紧顿住身子,回头认认真真道:   “因为我就是赵郎啊,小小你别跑了。我昨日脱险后,获得了一个奇遇,断肢重生,容貌翻新了……   “你刚刚看见的那个墓里,埋的也不是我,是我的断臂,芊儿埋下的,她也和你一样是个傻丫头,昨天傍晚和我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孝之始也’,然后就把我断臂抱出去埋了,和以前小时候,她处理我掉的牙齿一样……至于为什么把断臂埋在这儿,嗯,估计是某个叛徒死在了这处半山腰吧……”   赵戎解释了几句,一叹。   昨日青君、芊儿还有朱幽容她们在不远处那座高台上所做的事情,他已经从小白叔那儿知晓,知道叛徒张会之已经被小芊儿在紫雾里微笑着切成了三千多刀,小白叔当时还提醒赵戎注意下小芊儿的心理状态来着……   苏小小低头看了看墓牌,小脸上的神色将信将疑。   “别闹了,走啦。”   赵戎轻声唤了句。   他转过身,背对犹豫怯怯的小狐妖,独自向远处走去。   听到这熟悉无比的嗓音,苏小小吸了吸鼻子,犹犹豫豫的离开了躲藏的大树,身子微微打着冷颤的注视着远处熟悉的背影。   赵戎突然停步,转身疑惑道:   “苏大黄,还不跟上?”   苏小小一呆。   林间的空气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赵戎无声的张开了怀抱。   苏小小啊了啊嘴。   下一秒。   她奋不顾身的朝他跑去。   跑着跑着。   小狐妖怀里的墓牌掉了,脸哭花了,笑颜开了。   终于靠近。   “赵郎!”她奋力一蹦,狠狠扑进了他的温暖怀抱。   二人相拥在秋风里。 第五百八十九章 “赵郎”,“小小”   在人们已知的所有活动中,最能激发人情绪的场景。   是生离死别。   光是轻声念念这四个字,就能感受到一种沉重的悲伤,与难言的不舍。   多情自古伤离别。   连一向沉静端庄为人师表的朱幽容,在忽然收到某人的死讯与‘遗言’后,都会恍惚间失守心房,头脑一片空白,只有一股强烈纯粹的感情冲动。   理智难抑,情绪爆发,雪眸元婴直接出走。   也是到了那一刻,某位大胸女先生才真正直观的认识到了那人对她的重要性。   之前所有的知己欣赏,所有的默契相处,所有的情感铺垫……等等都被这一粒火星彻底点燃。   成了难以自禁的情愫与恋意,徘徊她往日淡泊沁雅的芳心。   于是,才有了不久前朱幽容的几乎与赵戎明言的师恩变质。   此时此刻。   秋叶落尽但却有两颗火热狂跳的心相贴的小树林内。   多情狐女亦如是也。   之前在独幽城时,苏小小还在闹的小情绪,已经被此前的刻骨悲伤和此时的温暖怀抱给全部融化了。   秋风中。   儒生与狐女静静拥抱,温存了良久。   “赵郎!”   她情动一声,两手和两脚像八爪鱼一样紧抱他不撒开,整个‘狐’都挂他身上,似是怕下一秒赵戎又突然离开……咦,为什么是又?   “小小。”男子嗓音温柔。   赵戎无奈,只好两手托着她的小屁股,防止她掉下来,同时低头埋在她湿漉漉的发丝间。   “赵郎。”小狐妖埋首他怀里,拱了两下,像头小猪。   “在的。”   “赵郎~”她吸了吸鼻子,又忍不住喊了声他,嗓子软糯中带着些沙哑。   “嗯。”赵戎听在耳朵里很是心疼,抱紧了些苏小小。   一点也觉得烦的应着她。   “赵郎……扑哧唔唔唔。”埋着小脸在情郎怀里拱啊拱的小狐妖,突然开心极了。   “赵郎~赵郎~我的赵郎……”唤着唤着她还高兴的唱了起来。   赵戎摇摇头。   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但是,这就是他的小小啊。   赵戎笑了笑。   “赵……哈秋——!”   小狐妖喊到一半突然又打了个大喷嚏,两个香肩都缩了缩。   赵戎连忙道:“怎么感冒了,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好了小小,你快下来,我先带你下山去。”   苏小小吸了吸鼻子,挂在他身上不舍得下来,小声道:“我想抱你,我……我再抱一会儿……”   赵戎无奈一笑,然后低头凑到她耳畔,咬着耳珠调笑道,“哦,是再在赵郎身上多抹一抹鼻涕吧?”   “不是不是……”苏小小耳根子红透,娇憨不依的扭了两下腰。   不过她嘴里说不是的同时,却抬起一只小手,钻入他怀里,悄悄擦了擦什么。   赵戎忍俊不禁,“行行,我家小小是小狐仙,哪里会有鼻涕,嗯,就算是有,也是香的,赵郎不嫌弃,你怎么抹都行。”   “扑哧~唔,坏赵郎,恶心心!”苏小小一颗芳心像是被抹了蜜,甜滋滋的。   赵戎笑着,疼爱的抱着怀里的‘八爪小狐妖’原地旋转了两圈。   “行啦,先下来,你感冒了,昨夜是不是匆匆赶来,然后漫山遍野的跑,又一夜没睡?得赶紧去洗个热水澡,换上干燥暖和的衣服。”   “唔小小没事的,小小抱着赵郎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唔没感冒的……让小小多抱会儿……”她小声。   感受到她言语里的可怜巴巴与依依不舍。   赵戎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笑着拍了拍她的小屁股,“先下来,我背你下山。”   “唔好!”   苏小小顿时开心的松手松腿,然后跑到了他身后,跳上了弯腰的赵戎的背上,继续当他的‘贴身拖油瓶’。   赵戎无奈一笑,怎么连这个都要讨价还价的。   他背着苏小小,先是走去前方捡起了那块墓牌,想了想,收起了,没有再放回那个埋断臂的小土包。   鬼知道如果重新插回去后,会不会以后又诱捕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嗯,就算没有,那万一让路过的不明就里的行人拜了两拜或者随手给点贡品之类的,赵戎都觉得瘆得慌,不吉利。   于是,随后,赵戎背着自家的小狐娘离开小树林,下山去了。   山道上。   苏小小下巴支在他肩头,又可爱的啊了两下嘴,最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哈秋——!”   赵戎扭头,直接腾出一只手,捧着她的侧脸,拇指仔细擦了擦已经流清水鼻涕的琼鼻。   小狐妖害羞甜蜜的赶紧取出小香帕给他擦手。   赵戎直接取来她的香帕,随后苏小小只要打喷嚏,他就毫不嫌弃的耐心给她擦着红红的琼鼻。   苏小小趴在赵郎的背上,歪着头,红通通的小脸颊贴着他的右肩。   清媚可爱的狐狸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侧脸看。   赵戎微微弯腰,默默背着她,脚步沉稳的走在山道上,看着前方的路。   苏小小时而偷乐,时而安静,此时歪着小脑袋,痴痴然然的看了他专注坚毅的侧颜一会儿。   忽然觉得一股难言的幸福,呆呆道:   “赵郎,我……我是不是在做梦啊,你是不是托梦给我的,我有点不敢相信……”   赵戎看着前方,轻声道:“有什么不敢相信的,赵郎安然返回了还不好……要是觉得在做梦,就捏自己一下看看痛不痛,嗯,这一点我可以代劳的。”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嗯说吧,让我捏哪?要不捏我家小狐娘肉最多的地方?”   苏小小想了想,“唔,好方法欸!”   语落,赵戎还没来得及使坏,小狐妖便开心的低头,在他肩膀上直接下嘴了。   尖牙利齿的小狐妖咬了年轻儒生一口,“唔唔唔……”   赵戎:“……”   “不是,你咬我干嘛?”语气没好气。   “唔唔唔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赵郎啊。”苏小小在他眼前挥着小拳头,赵戎腰往后仰了仰。   她理直气壮。   然后小狐妖边浅浅的咬着他肩膀,边含糊不清解释道:“我家赵郎的味道我全知道哩……”   “……???”   好家伙,用嘴验货?把我当盘菜呢?   真不愧是你啊,苏小小。 第五百九十章 狐妖与道友   一个英俊的年轻儒生,背着一个姿容极美却瞧着脑子好像不太灵光的狐眼少女下山。   后者还落汤鸡似的脏兮兮模样,并且张牙舞爪的要在前者肩膀上,还挥着小拳头似是威胁。   二人下山的这一幅画风,一路上吸引了不知道多少路人的古怪眼神。   不知道的路人,可能还以为赵戎是被狡猾腹黑的小狐女奴役的文弱书生呢。   而此时,独孤氏和大离幼帝带来的离庭队伍,还停留在祭月山下的荒原上,祭月山的山路并不乏一些乐坊司的弦乐离女们。   不少人都认识赵戎的身份。   于是一路山吸引的目光就越发古怪复杂了。   苏小小虽然又憨又怂,但是小狐女护食的本能还是不缺的,见那些弦乐离女们流连忘返在赵郎脸庞上的视线,她小脸上的神色奶凶奶凶的,睁大狐狸眼,全给暗暗瞪回去了。   就差没有骑着赵郎,挥着小拳头去赶人了。   嗯,除了眼泡通红并且还红着鼻尖不时打喷嚏有点折损‘苏狐仙’的气势外……   赵戎没有陪她闹,背着她下山,亦是目不转睛。   没有去看那些弦乐离女。   小狐妖起初是破天荒的有点担忧和小心虚的,毕竟自家的这个赵郎以前一直以来都是让她挺放心。   很安全,嗯,是指走在路上,她从不用担心赵郎会被其他路人女子瞄上。   除了赵灵妃和赵芊儿两个和他一起从小长大的青梅外,其他女子路上遇到,哪里会知道她赵郎的好,可是学富好多好多车哩。   但是现在,苏小小发现自家赵郎突然长的很不安全了,顿时有些担忧起来。   然而很快,在看见目不斜视只是默默背她的赵郎后,小狐妖便开心了起来。   下山的路上,她一会儿小手抱着赵郎的宽厚肩膀,一会儿脸红的去揉揉他好看的剑眉,一会儿还闲不住调皮的挠挠他痒痒,直到被打屁股了才老实起来……   赵戎任由她一个人瞎乐呵,只是失笑摇头,安心赶路。   他准备先带她去山脚荒原上的营帐,也就是赵戎之前封禅是住过的地方,先把小小安顿下来,再处理后续。   不多时。   赵戎发现背上的小狐妖忽然安静了下来,呼吸平稳起来。   转头一看,原来是睡着了。   可能是昨夜奔波未睡太累了,也可能是情绪忽悲忽喜,释放过度。   他失笑摇头。   这小姑奶奶终于安稳了些。   赵戎眯眼看了看前方的路,其实他还有不少事要问她,不过倒是不急。   此时,埋脸睡在赵戎肩头的小小砸吧了两下嘴,梦话般的嘟囔了两句‘赵郎’,然后突然啊了啊嘴,似是又要打喷嚏了,只是小狐妖将睡未睡迷迷糊糊的,小嘴巴啊了好几次,都没有把这个大喷嚏打出来,看的赵戎都替她着急了,担忧这小傻瓜会不会因为打不了喷嚏琼鼻痒的难受死了,然后哭出来……   不过所幸,没等赵戎帮忙,一阵秋风拂面吹来,终于让小狐妖大大的打了个喷嚏。   “哈秋——!”   赵戎忍俊不禁,立马用手帕帮她擦了擦红红的琼鼻,还宠溺无奈的揉了揉,惹得睡梦中的小狐妖一阵皱鼻子嘟囔抗议。   赵戎取出一件儒衫,给她披上。   从太清四府到大离祭月山,奔波劳累了一日一夜的苏小小趴在情郎背上香甜的入梦。   赵戎怕山路颠簸吵醒她,便放慢了些脚步。   他觉得这辈子好像摊上了个小冤家。   但又能怎么办呢?   从那日在破观内情定终生起,就注定要被这只傻傻的小狐妖赖上了……   赵戎忽然心头泛起一些难以言表的滋味。   昨夜到今日,一直觉得空荡荡无所依的内心,隐隐有一些温暖安稳的东西流入,将其填满。   有些……踏实。   “呼~”   落日夕阳下,一条山路上,一个儒生背着一只小狐妖下山,垂目呼了口气。   此刻,他正默默感受着背上这‘沉甸甸’的重量。   竟然开始有点享受了起来。   眯眼看向天际暗淡的夕阳与晚霞,都觉得有些明媚了。   其实小小并不重的,但是就是给赵戎一种踏踏实实的感觉,背在背上。   因为他知道,他要对这一百斤的白白胖胖的小狐妖负责的。   有了责任,便不再觉得生活轻飘飘的了。   青君芊儿对于他亦是如此。   她们就像是一个船锚,隐隐将宛若扁舟般漂浮水面随波逐流的他牵住。   似是在说着……不准乱跑。   “要是能一直背着小小这样走下去,一路走到老……好像也挺不错的。”赵戎心里默默想道。   ……   这时,归忽然开口:“赵戎,你该不会……是要反悔吧?”   剑灵语气听不出喜怒,不过好像有点‘早就看透了你’的百无聊赖语气。   赵戎沉默了会儿。   摇首。   “把小小安顿好我就走,计划不会变的,青君芊儿那边已经留了一封信了……一些该交代的事情已经交代了……你放心。”   归又瞧了眼外面睡相可爱安静的苏小小,撇嘴道:   “本座有点搞不懂,你怎么对这个狐女这么特别,之前一路赶来独幽城时也是……这小狐妖除了娇憨粘人、可爱漂亮外,其他方面根本给不了你什么助力,目前只是个好看的花瓶。   “反而要你多花心思保护她,跟赵灵妃,朱幽容,赵芊儿,甚至那个苏青黛都根本没得比,以后能不拉你后腿就算不错的了……”   它摇摇头,属实是有些不解,“所以何必为她如此分神呢,若赵大公子真的良心不安,想要负责任,那直接收入房中给个名分也不无不可,让她当个小爱妾就行了,相信若只是这种简单要求,现在的赵灵妃应该不会拒绝。”   赵戎摇首,没有回答。   归悠悠道:   “呵,你之前千方百计让苏青黛入房,不就是为了试探这一条路,结果在赵芊儿的帮忙劝说下,你那大娘子赵灵妃好像也是默认了,允许在她与小芊儿调教完后,替你收入房中,让苏青黛当个乖巧听话的妾室,嗯,只要不过分的分走你的心即可。”   它一直冷眼旁观,倒是将一些事态与关系看的清楚。   “然而你现在去还是迟迟不把这小狐妖带回去,怎么着,是想着再找个机会,给她争取更多的名分地位吧?你这想法……呵,昨日赵灵妃和赵芊儿连师生关系的朱幽容都能提防吃醋,你觉得现在的她们能够答应?”   赵戎皱眉。   他终于平静开口,“第一,小小不是只会拖后腿的拖油瓶,她有她的生活方式,不能说她修为不行、没有显赫的背景她就是多余,或许对她来说,这些反而是她眼里的多余。”   “第二,你觉得她只配我用一个妾室名分去打发,然而对这个傻狐妖而言,我却是她心里的全部,是她往后的所有余生……”   剑灵见状,习惯性的讥讽道:“哦,本座懂了,是不是你们这些儒生对于狐妖这种多情种,都情有独钟,是心里的白月光?你觉得内疚,想给她更多东西,比如比肩正房赵灵妃的名分?”   赵戎沉默,不与它争。   剑灵也不再言语。   随后,二人一路无话。   这也是他们之间一直以来都默契。   赵戎与归都知道双方观念不同,抑或是心里的‘道’不同。   但是默认包容,也从不强求对方改变,争论也适可而止。   做求同存异的“道友”。   而一些涉及两人共同命运的事情,则是一起商量互相配合,保持一致意见。   不过这些当然不包括赵戎的私生活……   一刻钟后。   赵戎背着睡着的苏小小赶到了当初与小芊儿一起住过的营帐,回来时自然是吸引了大离众人的注意,然而这一次独孤蝉衣却是懂事了,并没有派人来打扰赵戎。   赵戎也乐得轻松。   他把小狐妖抱上了床,然后去替她烧水和准备饭菜。   一盏茶后,他折返,轻轻摇醒了苏小小,后者小脸迷迷糊糊的,还有点起床后的撒娇气。   赵戎无奈,怕她浑身湿漉漉的睡去,身子会染风寒,虽然她的妖族体质一直不错,但是现在不还是感冒了吗。   于是他只好把她公主抱,抱去了浴室屏风后。   但是却见这小狐妖站在桶旁睡眼朦胧的刚醒时的呆呆模样,赵戎摇头,又亲自给小小宽衣解带,像剥鸡蛋似的剥的白嫩嫩,然后把她抱进了水雾弥漫的浴桶内……   做完这些,他也没再多逗留,与小小也算是‘老夫老妻’了,她身上哪里有痣都一清二楚,没太多暧昧气氛,就像照顾小孩子一样。   “还没睡醒?别迷糊了,洗干净些,我去给你端饭菜,洗完就吃,可别让饭菜凉了。”   “唔,哈……哈秋——!”   她又朝他打了个大喷嚏。   赵戎笑着避开,然后捏了捏她红红的鼻子,嘀咕了句“这傻丫头越来越傻了”,便出去了,也不等她反应过来挽留。   不多时,赵戎端来了热腾腾的饭菜,放在外面等待,终于歇息了下来。   他后仰的倒在一张椅子上,在屏风后安静等着。   赵戎默默取出一枚袖珍玉葫芦,在手里把玩打量。   面色有些犹豫。   这是李白不久前带他去皇陵瀑布的路上,交给赵戎的。   方便二人联系。   话说……要不要让李白帮忙把小小送回太清四府呢?   赵戎微微凝眉。 第五百九十一章 敞开心扉   大堂内。   赵戎正在犹豫他要不要送小小回去。   他等会儿走后,肯定是不能把她留在大离乱跑的。   况且青君芊儿也在这儿,要是撞见了就真说不清了。   但若是让小小自己坐云海渡船回去,赵戎又不放心,她有多路痴,他是深有体会的,况且山上也不安全。   “小白叔应该有时间……只是要想想怎么堵住他的嘴,可别又把我给卖了。”   赵戎看着手里的通讯玉葫芦,摇头嘀咕道。   想了想,旋即又将它收起。   “等会儿先去问问这丫头,她是怎么跑来大离的,再做决断,万一她是随那位时常念叨的祖奶奶来的,倒是可以把她安全送回去。”   他轻轻颔首。   等待苏小小沐浴期间,赵戎无聊,又取出那块忽悠到了小狐妖的墓牌。   他仔细看了看,嘴角抽了下。   这确实是小芊儿刻的字,上面最大最显眼的当然是他的名字,但是随后的碑文确实是有写墓里埋着的只是断臂,而不是他本人。   这一点,倒也不怪小芊儿,这确实是类似一个给活人祈福立的‘做寿坟’,刻字还是红色的。   不过这后面的一长串字体颇小的铭文,赵戎估摸着苏小小八成是没看了。   她估计第一眼瞧见了开头‘赵子瑜’三个大字,心里咯噔一声,小脸一垮,就开始仰着小脑袋干嚎了……   嗯,也不能太冤枉这笨丫头,可能结尾处的碑文她也在意的瞧了瞧,因为这里落款写着立碑人什么妻子赵芊儿之类的字。   嗯,小小估计是边伤心欲绝,边巴望着偷偷把她名字也加上去,她也是妻子,要有名份哩……   赵戎嘴角抽了下。   他倒是真的没有冤枉某只小狐妖,毕竟她心思简直太好猜了,不过变身‘苏狐仙’时除外。   就在赵戎坐在屏风外,收起墓牌,思索摇头之际。   “赵郎赵郎你快来呀!”屏风后的浴室里传来苏小小的着急声。   赵戎一惊,吓的立马取出灰色烟袋,迅敏入内。   然后……   目光撞上了一张严肃认真的小脸。   她点头,“唔,赵郎,帮我搓下背。”   一块热毛巾被递到了他面前。   赵戎:“……”   他无语的看着浴桶内两只小手递热毛巾的小狐妖。   “扑哧~”她已经开始绷不住,贼兮偷笑了。   赵戎没好气,“以后可别真‘狼来了’,这故事我给你讲过吧,到时候你真被坏人抓走了,我才不救你。”   苏小小看着口是心非的赵郎,歪着头眨巴眼睛,脆声道:“才不会哩,只要小小喊救命,我的赵郎不管被骗多少次,听到后都一定是第一时间跑过来的!”   她仰着小脑袋看他,语气十分肯定。   这副小模样,就差两手叉腰骄傲翘小辫子了。   唔有赵郎疼,就是这么的霸气!   苏小小美滋滋的。   赵戎啊了啊嘴,却发现好像确实如此,好像是真的被她吃定了。   他松肩一叹,瞪了眼她,然后还是接过了热毛巾,走去桶后方,给她搓起了背来。   赵戎先是直接用毛巾用力擦了把他的脸,埋脸其中深呼吸一口,水蒸热气、香皂香味、小狐妖类似奶香的体香味,一起扑面而来,吸入肺中。   “呼……”   他舒服呼了口气,然后将热毛巾随手丢到苏小小身前的水里。   她开心的给她的赵郎重新拧干热毛巾,丝毫不介意他用过。   赵戎等待期间,一只手按在了苏小小的肩上,然后忍不住揉了揉这只圆润可爱的香肩,不过他也没过多的把玩。   他另一只手轻轻拂过她的背部,先将湿漉漆黑的秀发先归纳到一边,露出纤细消瘦的香背,又忍不住摸了把,入手处,她背上的肌肤宛若凝脂,脆弹可破,和刚出生的婴儿似得。   赵戎还没给她搓背呢,仅仅是摸一摸,这小香背上的玉肤就已经泛起桃花似的红晕了,宛若一杯诱人的葡萄酒,让人忍不住低头好好尝一口。   难怪有人说美人如酒,不同年龄有不同的滋味。   不过赵戎此时只想正经的搓背。   他心里点了点头。   “赵郎,喏。”苏小小又十分狗腿子的把热毛巾两手递给情郎,还眼睛上翻,眼巴巴的看着他。   眼神似是期待着些什么事情发生。   “……”   赵戎无语的接过毛巾。   他开始怀疑她是故意的了,哪里是真的想要他来搓背。   “笨丫头,你要干嘛?”赵戎想了想,严肃的问道。   “没干嘛呀,唔,你要干嘛?”苏小小眨巴着纯洁的大眼睛。   “我不想干嘛,你赶紧乖乖背过去,我要干……不对,是我要擦背了。”赵戎一本正经道,中间还被她带歪了,出现嘴瓢了。   “哦。”苏小小脆声应道,在背过身前,似是有点不放心的歪了歪小脑袋,浅笑告诫道:“那赵郎你可不准干坏事咯~”   赵戎总觉得她有一个字吐的有点重,不像是幻听。   他看着她这张纯洁天真的小脸,顿时暗道一声这笨丫头怎么越来越像小狐狸精。   哦忘了,她好像本来就是。   可恶,好像是这笨丫头狐女的种族天赋觉醒了,越来越会勾人魂魄了。   赵戎嘴角抽搐了下。   ……   不过随后,他还是给她正经的搓起背来了。   只不过中途,在苏小小按耐不住又调皮的时候,赵戎一掌拍了下小屁股,惹的小狐妖瞪眼啊嘴,红着腮扭身要去咬坏蛋赵郎。   然而在一秒,却又被他笑着按下了狗头。   苏小小顿时老老实实起来,无法动弹了。   赵戎知道苏小小想干嘛。   但是他觉得他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不然归估计会夸他重新定义修身了……赵子瑜,你修身是修到了女子身上去了是吧?嗯,修女子的身,没毛病……   他揉揉脸庞。   而且归有一点说的没错,温柔乡是英雄冢。   小狐妖的温柔乡更甚,是真的会让他流连忘返,沉浸其中,像当初来独幽城的路上一样。   因为小小简直太‘柔’了,对他百依百顺,仰望他的目光里全是爱恋,小脑袋瓜子里都是“赵郎赵郎”。   她的生活全是他。   而他却是男子,目光不能只放在一处,要顾及长远。   苏小小忍不住转头,又瞧了眼赵郎。   有些好奇他今天怎么这么老实。   不过她也没再强求,不管他要干嘛,是不是正经搓背,只要他能陪着她就行。   小小的愿望其实很简单的。   随后,他们这对情侣又嬉闹了一阵。   赵戎给苏小小搓完了背,还细心的用干毛巾给她擦拭好了秀发。   “该起来了,去吃饭。”   “唔赵郎,我还想再泡一泡,要不边泡边吃,好不好。”懒到天际的小狐妖眼巴巴的求道。   赵戎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想了想,轻轻点头。   反正她正好感冒了,多泡一会儿,他再去给她加点药浴,说不定能治好。   于是赵戎又忙碌的跑出打了桶热水,补进浴桶里,又不厌其烦的跑出去,弄了下草药回来,给小狐妖整了个药浴。   做完这些,他看了眼外面暗下来的天色,又去大堂内端来了饭菜与桌子,方便某只小狐妖边泡澡边吃饭。   苏小小缩在桶里,探出小脑袋,默不做声的看着赵郎为了她的一句话而忙上忙下的跑断腿。   一种叫幸福的滋味在一颗芳心里慢慢流淌。   暖烘烘的。   不多时,赵戎在浴桶旁,摆好了桌子与饭菜,然后喂苏小小吃饭。   雾气弥漫在四周。   似是在浴桶内起身有些害羞,苏小小穿了件粉色小肚兜还有粉色的丝绸开裆小裤,是独幽城那边女子之间流行的闺房小衣,只会在洞房花烛夜在最亲密的心上人面前穿……   她小脸蛋红扑扑的,啊着嘴,吃着赵郎亲手舀来的一口鸡蛋羹,美滋滋的咂巴嘴。   气氛有些温馨起来。   “赵郎,你还没有和我说,你是怎么遇险又是怎么脱险的呢。”娇憨小狐妖声音还带着些可爱鼻音。   赵戎低头吹了吹鸡蛋羹,又舀了勺,递到她嘴边,见她吧唧一下乖巧吃掉。   他有些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抬目,有些平静的讲起了昨日被秦简夫追杀的经过、皇陵的绝地反杀,还有……离女罗袖的救人。   这些事,包括他与罗袖以前的认识过程,还有她纯白寒宫的神效……等等等,赵戎都没有隐瞒苏小小。   与她倾诉。   有些事情的脉络关节,赵戎只是诚实的叙述,没有过多的讲解,也不知道天真烂漫的小狐妖有没有完全听懂。   但是罗袖与他之间发生的事情,赵戎却是很肯定,小小应该听懂了。   但是让他意外的事情是,苏小小依旧安静吃着他喂的饭,十分有耐心的倾听,并没有出现赵戎之前意料的吃醋。   当赵戎把昨日发生的大部分事都默默讲完后。   二人之间安静了会儿。   小狐妖似是在努力消化。   “小小,对于那个叫的罗袖离女,你怎么看?”赵戎忽然问。   苏小小咬唇,“其实……我是挺理解她的做法的,若我是她,我也会这么做,去救赵郎。”   赵戎看着她,“你就不生气,赵郎我与她发生了那种事情?”   苏小小想了想,歪头认真道:“羡慕嫉妒是有一点,但是更多的……是感激。”   听到她语气的真诚,赵戎一怔。   小狐妖比他想象的还要大方释然,这是已经认命了她无法全部拥有他?   赵戎抿唇。   苏小小忽然道:“这件事你和灵妃姐姐说过了吗?”   赵戎摇摇头,“还没有。”   她认真道:“那你最好还是与她说一下,可能……她也比你想象的大方呢。”   他默默点头。   赵戎原本其实是准备说的,但是后来被朱幽容的事情打断了,之后也一直没有和青君芊儿私下坦诚聊天的机会。   而眼下,赵戎又决定出去走一趟,静一静……   他垂目沉默了会儿,忽然抬手,继续喂着小狐妖吃饭。   轻声问:   “那你呢小小?你是怎么来到大离的,又是如何知道我遇难了的?” 第五百九十二章 小狐狸精的传统艺能——骑脸正室   赵戎皱眉。   小小是如何知道他遇难,从而匆匆赶来的?   这也是从刚刚起,他便一直困惑的问题。   赵戎原本还想着,自家的小狐娘傻一点其实也挺好的,至少不需要成天为他担心受怕,毕竟他最后还是有惊无险的回来了。   然而眼下看来,苏小小还是知道了。   此刻,屏风后的浴桶旁,雾气缭绕。   见小狐妖鼓着腮帮吃东西,还瞅着他,一时间没说话,赵戎想了想,问道:   “你去书院找我了?是玉树和腾鹰他们和你说的?”   苏小小咽了口菜,看了看赵郎,忽道:“姐姐是不是也来了?”   赵戎知道她说的姐姐是谁。   “嗯。”他垂目。   苏小小又问,“唔,你是不是在昨日下午遇难前,寄了两封信回去?一封给我的,一封给灵妃姐姐。”   “是,你怎么知道……等等。”   苏小小点点头:“唔,我当时是和灵妃姐姐在一起,我们是一起去信驿阁取你的信的……”   “……”为什么你们俩又撞到了一起。   她看着赵郎表情,缩了缩脑袋,小声道:   “在我们快要走了的时候,又有第三封信寄来,是那位叫芊儿的小姐姐寄来的十万火急的信,上面说你在大离祭月山遇难了……”   赵戎面色担忧欲语,苏小小像是看出了他要问什么,直接摇头道:“放心,赵郎,我与灵妃姐姐只是在信驿阁外偶遇,唔,后来看信的时候,我们也没看见对方收到的信上写了什么,不过……”   “不过什么?”   苏小小鼓起勇气,抬起小下巴道:“我和灵妃姐姐说,这是我的儒生夫君寄来的,他……他还很帅哩。”   赵戎:“……”   好家伙,你个‘小小小狐妖’,现在胆子都肥到了敢当面抚白虎虎须的地步了?   他有些无语。   苏小小拍着小胸脯信誓旦旦道:“放心吧,赵郎,灵妃姐姐应该没发现的。”   一副‘小小很乖很听话的才不会给你惹事哩’的小模样。   赵戎端着喂饭的饭碗,顿时松了口气,然后忍俊不禁,刚要再开口夸一句。   苏小小又翘起了小辫子,“毕竟灵妃姐姐不傻,知道我说的帅儒生肯定不是她的夫君。”   语气有点小得意。   “……”   “赵郎,我聪明吧,特意这么说的,她就绝对猜不出来了。”她开心的找赵戎邀功道。   “???”我绝对你个大头鬼啰。   “唔,赵郎你怎么不说话?”苏小小脸色担心的扯了扯他袖子。   赵戎面无表情。   很想把这苏小小的小饭碗丢下走人。   这时,他点点头,把手中碗筷递了过去,诚恳道:“苏狐仙,要不还是去让你的帅夫君给你喂饭吃吧,在下先告辞了,打扰了。”   “……”   唔她和宝宝们的终身饭票好像要没了。   苏小小眨巴两下大眼睛。   面对污蔑,赵戎铁骨铮铮,丢碗要跑。   然后她连忙在浴桶内起身,往前轻扑,两只小手拉住了十分硬气的赵郎的袖子,“赵郎赵郎,你别走呀,唔你……你现在不就是小小的帅夫君吗?”   小狐妖仰着笑颜,讨好情郎。   随后,她好一番卖萌与软言,终于把自家男子哄回来了。   “哼。”   赵戎板着脸坐了回来,瞧了瞧‘狐’腿子似笑嘻嘻递碗筷过来的小狐妖,瞥下嘴,伸手接过了。   重新喂起了她。   “赵郎……”苏小小趴在木桶边沿,拉着他手臂,无比恋依的摇了摇,“你现在变帅了,我都有些……有些害怕了。”   她眸光凝着的他脸庞,小声说着,突然踮脚,两只白嫩小手捧着他脸庞,小心翼翼的温柔摸着。   赵戎感受到了这笨丫头一双狐眸里溢满的爱恋之意,如一汪春水般荡漾。   他抿了抿唇。   “喂,你个笨小小,注意点。”赵戎瞄了眼浴桶内乍现的粉红春光,手上继续舀了勺鸡蛋羹给她吃。上身还好,有件窄窄的可爱粉色小肚兜,但是自家小狐娘越来越给他这个赵郎省布料了。   然而苏小小却是摇摇头,依旧踮脚捧着他脸庞,满眼仰慕爱恋的仰视他。   “给我家赵郎看要什么紧,都是你的呀,我只给赵郎一人看,谁也管不着我。”   赵戎顿时有些心动,缓缓呼出了一口气,他无奈道:   “行,你说的都对,那你先吃饭,等会儿感冒又严重了。”   说着,男子微微转头,轻轻咬了下她调皮揉摸他唇与白牙的两根纤指,不舍得咬的太重。   浴桶内,苏小小咯咯的缩回了小手,然后趁着他转头夹菜的功夫,她低下小脑袋,悄悄吮了吮被咬过的两指。   就像个悄咪咪偷吃糖的小孩子。   这时赵戎又正好回头,撞见了这一幕,苏小小赶紧把两只小手背到身后,鼓嘴,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赵郎。   赵戎想了想,点头,“嫌弃死你了。”   小狐妖顿时眼一瞪。   呜呜呜怎么能嫌弃她呢,以前她每回咬他时,从来都没有嫌弃过他的,都是心甘情愿,还很温柔小心,不敢用牙硌着他了。   苏小小舞着小粉拳要去锤这个欺负‘狐’的负心儒生。   赵戎后退一步躲了下,笑了笑,然后连忙瞪眼,制止住了想要舀桶里水泼洒他的小狐妖。   随后,他又笑着哄了她几句,才让‘苏狐仙’两手抱胸,老实下来吃饭。   二人歇下来没一会儿,赵戎忽然道:“下次不准这么冒险了,你没事干嘛要撩拨青君。”   苏小小唔了声,瞄了他眼。   赵戎垂目,轻轻一叹,“青君其实很敏感的,你个笨丫头,这么傻还敢学着别人整小狐狸精的活,是不是和那些小姐妹学坏了?小心被青君识破后,揍你一头的包,我不在场,可保不了你……”   这笨丫头在青君面前说的那些话,不就是狗血小说里的小三情人,在不知情的原配正室面前疯狂撩拨的传统艺能吗,好像全天下的狐狸精情妇都喜欢疯狂骑脸原配……   赵戎心里叹息一声,觉得自家小狐娘在太清府好像有点学坏了。   “哦。”苏小小点了下小脑袋,然后想起些什么,忍不住嘀咕:“灵妃姐姐对我挺好的,应该不会欺负狐吧?”   赵戎想了想,“这可说不准,小小你注意点安全,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还是少和青君接触,注意保护自己……”   “等等,什么你不在的时候?你要去哪?”苏小小皱了皱鼻子。   赵戎面色平静,骗她道:“没有去哪啊,只是这么说而已,你和青君都在太清四府,可能很多我不在场的时候,你们会撞到一起,还是注意些为好。”   “哦。”苏小小瞧了他眼。   赵戎沉默了会儿,捏了捏她鼻子,露出笑,“好了,别想这么多了,听话就行了,现在先吃饭,吃完就别赖在浴桶里了,真是小懒狐。”   “我不懒,唔……以前我在浅棠山,可是跑的最快的。”小狐妖弱弱抗议道。   赵戎想起不久前婴儿肥小离女和他说的事情,狭促一笑,“是啊,一到山里就跑的最快,还把自己跑感冒了。”   苏小小脸一红,小声辩解道:“没有唔哈……哈秋——!”   刚说两个字,就又打了个喷嚏。   赵戎失笑摇头,又想起一事,继续问道:“你说你和青君,一起收到了小芊儿寄来的报难急信,后来呢?”   小狐妖软若无骨的趴在桶沿上,慵懒小脸上露出些回忆神色:   “后来呀,灵妃姐姐一拆开信,就突然……突然她周围变得很怪,有一柄紫剑蓦然浮现,我也没看清它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然后整个大堂的空气就像静止了一样,所有人都不动,一柄柄剑也是齐刷刷的悬浮空中……再后来就是响彻耳畔的剑吟了。”   说着,她歪头,小手揉了揉耳朵。   “灵妃姐姐很伤心甚至愤怒,我也意识到,可能是你出事了,吓倒在地上,后来爬过去捡起了灵妃姐姐脚下的信,才终于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小小没有灵妃姐姐的修为与本事,但是我也很伤心,不比她差的……”   小狐妖声音越来越小,神色怔怔的看着赵戎手上依旧顿住的瓷碗。   赵戎也沉默了。   虽然不再现场,但是他能想象的到当时的一些情景。   明明青君和小小是开开心心来收夫君的家书的,接过紧接着便传来噩耗……   苏小小吸了吸鼻子,抬头继续说道:“那些剑吟好像引来了不少太清府的大人物,我听到门口有人喊灵妃姐姐的名字,让她压制住濒临失控的竹马,稳住剑心,好像是个叫白先生的师长,反正后来灵妃姐姐是这么叫的,叫白先生等师长救救赵郎……我当时脑子也是昏昏的,也没听到他们后来说了什么,反正最后灵妃姐姐跌跌撞撞的离开大堂了。”   赵戎默默倾听了会儿,消化了下。   他轻轻点头,后面的事情和他回来后所知道情况基本吻合。   只是……   “小小,你当时在大堂内伤心的异常模样,青君是不是看见了?” 第五百九十三章 赵郎,小小也有软饭!   赵戎问出了一直在担忧的问题。   苏小小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唔,应该没有吧,灵妃姐姐应该没怎么注意到我,应该心思全在远方的你身上。”   她鼓嘴眯眼,尝试解释道:“可能觉得我跌倒只是小狐妖胆子太小,被她的气场与剑吟给吓着的了?反正后来灵妃姐姐是直接走了,没有再来找我。”   赵戎面带忧虑的想了想,回忆了下昨天与青君芊儿的见面,好像她们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异常。   他缓缓点头,重重吐出了一口气,重新又端起碗。   在赵戎沉思期间,某只小狐妖已经盯着情郎看了好一会儿了。   “赵郎。”   突然喊了声。   “怎么了?”赵戎抬头。   “小小……是不是一个很没有用的小狐妖?”她歪头问。   “谁说的?”赵戎微微皱眉。   “喜欢的人出了事情,灵妃姐姐能那么快的第一时间赶去救人。但是小小没有法力没有飞剑,也没有厉害的师长……小小只会哭,唔,真是个笨狐妖……”   小狐妖趴在垫有白毛巾的桶沿上,歪着小脑袋,脸颊枕着交叠的手背。   她看着他。   声音轻轻:“我抹着泪跑去找祖奶奶,但她却是外出未归,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傻乎乎的一个人跑出城,去坐最近的一趟云海渡船赶来大离……”   小狐妖又吸了下鼻子,“船上,我求随船修士快点开船,掏出了身上所有灵石和值钱的东西,两手捧着递给她们,软声求她们把船开快些,早点赶到大离,可是她们不理我,把我当做小傻狐,叫我别捣蛋,不然就把我丢下船去……”   苏小小脸颊枕着的洁白手背,此时已经被某种滚烫的水滴给打湿了些。   赵戎手里的动作已经停住了。   “小小知道自己很弱很没用,可是……”她埋了埋脸。   “可是在心上人出事的时候,我也想第一时间出现在他身边呀,虽然可能一点忙也帮不上,但是哪怕用身子帮他挡一下也是好的呀……”   小狐妖声音又低又轻,若是不仔细看这张小脸,估计不会有人会猜到她是在哭。   “小小以后真的不想再这样慢吞吞的坐渡船过去了,只能在船上一个人急的打转,惶恐不安的担忧会不会只是去他收尸……”   “甚至是连尸体的机会都没有了,就像今天我在小树林里找到那座假坟时一样。”   赵戎愣愣看着流泪的小狐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埋首的苏小小忽然开口,“赵郎,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灵妃姐姐最适合你了,也能给你强大的助力,不管是在事业还是修行方面。赵郎,你们很般配的,而且还是青梅竹马,比我认识的还早,该她来做你的正妻,最好不过了。”   “唔至于我……”   她用小脸抹了抹手背。   快速抬首,莞尔一笑,“我就当个养在外面的小狐狸精好了,我乖乖的不哭不闹,在外面等着赵郎的安排,小小很懂事很有乖巧的,不会跑去给你添麻烦。”   “唔只是你要信守承诺,当初那个雨夜在破观里情定终生时说的话,一辈子也不许忘记。赵郎,你不准和书上写的负心书生一样,以后玩腻了就抛弃小小……”   说到这,她吸了吸鼻子,然后挥了挥小胳膊,十分硬气道:“小小又不会吃你多少大米,小小也会干活的,现在在太清府,每月都有灵石俸禄和狐族的补贴拿,我再勤快点帮小姐妹们干下活,又能多赚不少……所以赵郎,一直带着我又不要紧,唔你说对吧?”   往日迷迷糊糊的小狐妖,此时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晰,有理有据,格外硬气。   “而且小小不仅能干活,还能做女红或者卖狐毛,这些都能赚灵石给赵郎读书哩,虽然没有灵妃姐姐她有钱,能给的软饭香,但是小小肯定肯定不是拖油瓶。”   说着说着,苏小小流着泪开心乐呵起来,似是才发现原来她还有这么多‘用处’。   心湖里,一直不做声的归,也忍不住开口了:“好家伙,赵戎,这么小碗的软饭你都能吃的下嘴?”   某人默然,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碗。   “另外,小小也可以主动去靠近灵妃姐姐,和她做好朋友,讨她开心,小小可以很惹人爱的……这样……这样说不定以后阻力能少点,至少你不是带个陌生人回家是不是?唔,难怪小姐妹们都防着闺蜜……”   苏小小顿时理解了防火防盗防闺蜜的意思,她正傻乎乎的开心说着,然而下一秒,声音便没了。   因为正有一只大手,按在了她的小脑袋上,狠狠揉了揉。   揉的她眼睛都瞧不清了。   赵戎边无比宠溺的揉着面前这个笨笨的小脑袋瓜子,边低头看着这个担心害怕甚至绝望了一天一夜,此时终于情绪彻底释放出来了的小狐妖。   “小小,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你就是你,你只要做好你自己就行了,不需要为任何人而改变。”他认真道。   小狐妖一愣,眼睛透过他大手的指缝,悄悄的看着他。   “那为你改变也不行吗?”小声。   问出口后,苏小小的视野里只见赵郎身子往后轻轻仰了仰,他眯眼似是很认真的思考了下这个问题,然后给出了一个……让她心痒温暖的答案。   ……   “那就努力变成苏小小,赵戎喜欢的那个笨小小,变成你原本的样子,而不是委屈你自己……”   他身子前倾,低头与面色呆然的小狐妖额头盯着额头,近在咫尺,眯眼瞅着她的一双狐眸。   “知道了吗?”   苏小小傻了会儿,“哦……哦哦。”   “所以……”   他满意的身子收回,点点头,又舀了勺鸡蛋羹递到她嘴边,“从今往后,是我喂你软饭吃才对,你给我吃的白白胖胖的,不准再生病和饿瘦了。”   苏小小怔然的看着身前耐心伺候她的男子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小声,“哦……好。”   说完,她似是不好意思面对他直视的眸光,竟是害羞的避开了目光,看向一旁的地面。   小狐妖一颗小心脏跳的极快,她觉得就像是有一亿头小鹿在里头乱撞。   ‘亿’这个好像是形容很多很多数量的单位,也是他以前教给她的,说什么以后二人的宝宝们要从几亿个同伴中脱颖而出……苏小小不是太懂,但是认真记住了。   就这般,桶内桶外,二人之间安静了会儿。   苏小小突然小手挽了挽肩头处丝缎般的秀发,羞涩的在纤指尖饶了绕。   就像此时在他目光下的怦然心动一样。   “那……那小小是不是一个很没有用的小狐妖啊,成天只知道吃饭、碎觉、女红和谈情说爱……”她有点讷讷道。   语气害怕担忧。   赵戎的心湖里,此时归很想说认真一句“难道不是吗?”,不过它看在这只小狐妖确实挺可爱惹人怜,于是忍住了。   果然,这么可爱娇憨的小狐妖,确实是男女老少都通通绝杀。   赵戎闻言,抿唇静了会儿,忽道:“要是真的这么没用,那为何还会有一个大傻子会千方百计想去摘一轮月亮,来换她进门呢?”   “唔好像也是耶……”苏小小眼睛微微亮了下,像是发现,原来她自己还是挺值钱的,至少有大傻子要。   她红脸瞄了下赵戎,悄悄嘀咕,“唔大傻子赵郎……”   “咳,你说什么?”赵戎顿时板脸,碗一收。   “啊,没说什么,我说赵郎真好。”苏小小一双大眼睛,十分真诚。   “当真?”   “嗯!”小狐妖用力点头,心里开心的偷着笑哩。   只是旋即,她似乎是又有点不好意思,手指轻轻点了下他,小声道:   “赵郎,小小真的值一轮月亮吗,会不会很亏本,你用它送给灵妃姐姐来换笨小小……另外,月亮怎么摘呀,它这么高,我以前站在浅棠山山顶的石像脑袋上,踮脚都够不着……”   赵戎只是点头,没有回答,安静倾听着自家小狐娘的叽叽喳喳,十分耐心的喂她吃饭。   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养宝宝……嗯,狐宝宝。   这时,苏小小却是脑回路转的极大,仰头看他,希冀问道:“赵郎,小小值一轮月亮……那你能不能说下小小有什么重要地方唔?”   赵戎似是张口欲语,可是又卡壳了下,然后十分认真的想了想,再然后……很悲催的发现她刚刚说的某句话确实没错……换一只傻狐妖,血亏啊。   他忍俊不禁,然后看了看眼里有光期待望他的苏小小,用力点头道:   “小小,你存在的本身,就是对赵郎我最大的用处。你什么也不用做,就和天上月一样,而你是眼前人,小小,我只是看着你,就心里踏实了,风花雪月,春夏秋冬全有了,嗯,就差再生几个胖乎乎的狐宝宝了。”   苏小小心里难以言表的甜,在赵戎直白的目光下,她有点不好意思的低头,问:   “唔,踏实吗,你踏实什么啊……”   明明只是苏小小羞涩自语的话,但是却让赵戎又认真想了想。   他一脸诚恳道:“看着你这笨模样,我就是踏实,想着,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傻这么笨的小狐妖活的好好的啊,那这世道倒也不差,于是就安心了。”   赵戎眨巴下眼。   “……”   苏小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绕来绕去是说她傻的让人踏实。   于是小狐妖瘪嘴,抬手要锤他。   赵戎笑着避开了。   …… 第五百九十四章 苏小小:我准备好了.jpg   赵戎没有说谎。   小狐娘确实为他带来了一股难言的踏实感。   从不久前背她下山起,到后来给她烧水沐浴搓背,乃至于现在一口一口的给她喂饭吃。   赵戎有些心安。   而此心安处是吾乡。   对于昨夜辗转反侧,苦苦自问思索的他想要之物。   赵戎隐隐好像有了一个答案。   这是一种不同于‘佳人与软饭’的东西。   而且,就像之前在皇陵瀑布送朱幽容离开时,向她所倾述的那些他想要的生活一样。   赵戎当时便是觉得外出走走,也就是南下游历修身一番,能让他心安下来,找到他想要的。   然而现在。   赵戎有一些困惑了。   隐隐动摇……   “赵戎,你饭喂完了吗?”归一本正经道。   “还没,快了,怎么了?”赵戎回神。   “赵戎,你该不会喂着喂着,等会儿放下碗后,进桶里换个法子喂她吧?”它诚恳问道。   “……”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赵戎皱眉。   “人?”归想了想,反问。   “……”   赵戎明白剑灵的催促,怕他沉浸在温柔乡里不走。   随后,他又享受了片刻这难得的温馨时光。   也知道不得长久,毕竟苏小小也不能在这儿逗留太多时候,总要回去的。   在一番嬉戏打闹后。   赵戎起身,把饭碗收入食盒,朝苏小小笑道:   “好了,该出浴了,你再泡下去,出来后都能直接下锅。”   调笑一句,他准备转身。   而这时,一直湿漉漉的小手从桶内悄摸摸的伸出,抓住赵戎衣角,拉了拉。   感受到下方的阻力。   “怎么了。”赵戎回头。   “赵郎。”小狐妖瞧了眼他面色,小声道:“你身上还有伤吗?”   赵戎一愣,低头左右看了看身上,摇头,“好像没了,怎么了?”   苏小小扭捏了会儿,然后小脸一肃,点着小脑袋认真道:“赵郎,要不你进来,我给你搓搓背,顺便……检查下身体!”   赵戎:“???”   归:“……”   剑灵真的麻了。   不久前是正义女侠诱龙深入,寒宫血战。   现在又要来啥?   纯情狐妖误入龙潭,一地狐毛?   你们够了。   归面无表情。   此刻,小狐妖拉着他不松手,小脸通红,却满是义正言辞之色:   “那位叫罗袖的离女姐姐,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是外人,要不……要不还是让小小再检查一下身体吧……唔!疼!”   她刚讲到一半,突然小脸一苦,缩着脑袋,两手捂住脑门。   原来是吃了个‘大板栗’。   赵戎收回手,哭笑不得道:“检查你个大头鬼哦检查身体……”   他无语,提着食盒,转身欲走。   “赵郎,你是不是要回去了?”小狐妖忽然问。   赵戎脚步一顿。   “是不是灵妃姐姐她们在等你回去吃饭?”她看着他背影,歪头好奇。   赵戎没回头,犹豫了下,点点头。   他旋即走出了阻挡雾气弥漫的浴室屏风。   苏小小目光追随至男子背影消失。   ……   赵戎提着食盒,掀开帘幕,离开了营帐。   月光与夜风铺面而来。   他在门口站了会儿,抬头看了看头顶稀疏的繁星与皎洁的明月。   安静片刻。   赵戎转身。   朝后厨的方向,平静走去。   远处,一些乐坊司的离女和站岗的禁军士兵,频频转头看来。   赵戎置若罔闻。   “……是不是灵妃姐姐她们在等你回去吃饭?”   他耳畔又隐隐响起苏小小的声音。   赵戎抿唇。   忽然转头,看向某个家的方向。   他留在路口的暂别信,青君芊儿收到了吗?   还是说……她们还在等他回去吃饭?   在屋内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明月发呆?   把那几盘他往日经常下筷的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   漆黑夜色下,提着食盒行走的男子不禁浮想联翩。   “都说了,让你们别等我,先吃饭的……”   寒冷夜风中,今夜欲要南下的男子揉了揉脸,轻声嘀咕道……   ……   稍息。   赵戎从厨房回返,此时手中的食盒已经换了一个。   这是一个装糕点水果的新漆盒。   是之前他让那些随行的大离御膳房厨师们准备饭菜时,一起准备的。   “应该够这笨丫头吃的了,等会儿小白叔来接她,让她带回去……另外还有些酒,一会儿全都给小白叔了,再信他一次。”   赵戎心里点点头。   旋即,他取出了那枚通讯玉葫芦,低头传出了讯息,很快,便也收到了积极的回应……   当赵戎重新返回营帐的时候,某个慢吞吞的小懒狐好像终于出浴了。   赵戎提着食盒走入,瞧见屏风后面的浴桶内空荡荡的,他望了圈无人的大厅,撇嘴朝里屋走去。   果然。   里屋的床榻上,原本被青君走时折叠整齐的小被褥,此时已经摊开。   被褥里鼓鼓的。   不是有‘狐’是有什么?   赵戎走去,直接把被褥无情一掀,“快起来,等会儿该走了。”   “唔唔唔……”   苏小小正穿着一件单薄纱裙,趴在床上装睡。   啪——!   赵戎无语,拍了两下她背对他微微撅起的小屁股。   “唔……赵郎别闹……”   赵戎瞧了瞧手,还真别说,笨丫头最近还真长肉了……   她抬起小脑袋,转头,睡眼惺忪。   赵戎不吃这套,直接弯腰,把苏小小公主抱的抱起,也不顾她瘪嘴踢脚,抱到了大厅内。   看戏的归,忍不住调笑道:“这小狐妖,还敢说自己不是小狐狸精,一口一个‘灵妃姐姐’的叫,结果现在都睡到她灵妃姐姐床上去了,还想拉你一起睡觉……”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赵戎觉得怀里的和心湖里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   全让他摊上了。   “唔唔,赵郎我想困觉~”   赵戎放下苏小小,抬手帮她理了理鬓角的发丝,点头道:“回去再睡,我已经叫了个人来,他会带你安全返回太清四府,不用再坐渡船回去,不太安全。”   苏小小蹦了两下,依依不舍,挑刺道:“他是谁?会不会转眼就把小小卖掉?”   “所以我带了些酒贿赂他,另外,你记得喊他叔,等会儿别调皮……”   “唔,那会不会半路上有强盗坏人打劫,把我抢走了?”她歪头。   “……”   赵戎无语了会儿。   “放心,小白叔是绝世高手,能从他手里把你抢走的坏蛋,已经可以把你们浅棠山狐族都一锅端了,不会这么无聊,大半夜来抢一只走路都会迷糊会儿的笨狐妖。”   苏小小:“……”   “我没迷糊,只是有点忘路,才不算路痴唔……”她鼓嘴,挥着小拳头强烈反对,“赵郎,我今夜不想走,我抗议。”   “抗议无效。”   赵戎大手把她昂起的骄傲小脑袋按下,面无表情的继续安排道:   “对了,这些点心你也带回去吃,吃不完可以分给一些亲近的小姐妹吃,这些都是大离这边的特色点心,那些御膳房的厨师们做的,芊儿就挺喜欢吃的,你这个小馋狐,你们都是小丫头,肯定也喜欢这甜的……   “还有,回去后,你老老实实的待在太清府,别再像昨日那样乱跑了,带着你祖奶奶身边,嗯,可以多向她请教点语录,其实有时候说的挺有道理的,你多多学习,别光背,要领略精神……”   “另外,回头要是有什么急事,嗯,若是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去找找你的灵妃姐姐帮忙,别光想着睡她床。虽然让你少接触,但是有急事可以找她的,青君外冷内热,听你说已经和她当半个闺蜜朋友了,那有事,她肯定会帮你,你记得嘴甜点,没事卖个萌……”   苏小小渐渐安静下来,接过了唠叨的他递来的漆盒,两只小手提在身前。   她仰着小脸,忍不住看了看今日格外话多的赵郎。   忽问:“那你呢,你以前不是叫我有急事,先去找你吗?”   赵戎一噎,然后面色如常,“急事当然是去找最近的那个,嗯,都喊她姐姐了,那你就别客气。”   在苏小小略惑的目光下,他不动声色的解释道。   “哦。”   随后,赵戎顿了顿,感觉这临别之际,他好像忍不住说的有点多了。再说下去,估计要露馅了。   于是赵戎吐出一口气,露出些笑。   他在衣角擦了下手,然后伸手摸了摸她可爱的小脑袋,“好啦,小白叔一会儿就来,你路上听话,别让他为难。”   他又一笑,叮嘱道:“若是你实在有让他为难的事,那就多哄哄他,他这人最在意高手格调与装束了,你可以假装是他小迷妹……”   “哦。”   苏小小认真听了听,点头。   赵戎终于松了口气,一身轻松了。   “对了。”他似是想起些什么事,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小香囊。   把它递给了苏小小。   小狐妖看了看眼前熟悉的小香囊,又抬头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就直接接过了。   赵戎低头凑近她的小脸,笑容温润道:“回去后再打开,有惊喜。嗯,我家某位小才女的半阙词作的很不错,得表扬……”   她忽道:“你是不是要走了赵郎?”   男子的表情暂停。   然后。   笑了笑。   表情再又顿了一下。   “嗯。”他笑着点头,“等你走了,我也得走了,不然她们在家里会着急的。”   赵戎轻笑,语气故作轻松,然而眼底的眸光此刻却是聚精会神的盯着身前小狐妖的平静小脸,他想要确定些什么……然而下一秒。   “你要一个人走了,对不对?赵郎,你这回是要南下吗?”她抓着小香囊背手在身后,抬头注视着他道。   大厅内的空气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赵戎皱眉,看着苏小小好奇探寻的表情,感觉有些棘手。   这笨丫头是怎么知道的?   他应该没表露的这么明显吧?   赵戎和心湖里剑灵一齐疑惑,然而现在却是来不及追究这些了。   “唔,到底是不是啊?”苏小小踮脚,小脸凑近他垂眸的脸庞。   赵戎抿唇,摸棱两可道:“最近有些事,可能得出去趟,会回来的……”   “等一下!”   苏小小忽然一蹦,抓着小香囊,不由分说的飞奔进不远处的浴室屏风后。   赵戎:“……”   这笨丫头是要干嘛?有东西忘在浴室里了?   赵戎转头,无语看着有细细簌簌声音传来的屏风。   就在他与剑灵相顾无言的好奇等待了会后。   某只小狐妖又从屏风后飞奔出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   “冲咯~赵郎,咱们冲冲冲!”   苏小小穿着熟悉的红衣裳,背着熟悉的小书箱,腰间系着新的小香囊,飞奔返回。   她小脸上的笑颜开心极了,挥舞着小拳头,要冲冲冲。   宛若周五下午放学的小学生,激动难耐的第一时间冲出校门。   赵戎:“……”   归:“……”   “赵郎,咱们是今晚就走吗?唔,应该不带灵妃姐姐或其他人一起吧?嗯不错不错,咱们才不带拖油瓶哩~就咱们俩!”苏小小赞同的点着小脑袋。   说完,穿着红衣裳的她背着小书箱,绕着赵戎飞快的跑了三圈。   一副“我准备好了.jpg”的跃跃欲试的小模样。   赵戎闻言差点要摔个跟头。   他觉得现在头有点晕。   不是被身前某个绕圈的红衣裳小狐妖转晕的。   是血压升上来了。   和他一样血压同时飙升的,还有某座心湖湖畔高楼上的紫衣身影。   归差点没站稳掉下楼去。   它跺了跺脚,大声道:“赵戎,现在,立刻,马上,给本座把这只蠢狐妖打晕了,拎起来丢出去!”   赵戎站在原地,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突然伸手。   嗯,当然不是要敲晕她,都已经这么笨了,再敲下脑袋估计得变成傻狐娘了,说不定还会遗传给狐宝宝。   此时,眼角抽搐的赵戎手往左前方一伸,眼疾手快的按在了某个撒欢奔跑的小狐妖的脑袋瓜子。   “唔唔唔!”   苏小小顿时被按停了。   不乐意了,她小嘴一歪,囔囔道:   “赵郎赵郎你干嘛呢?”   小狐妖不服气,又用力甩了甩小脑袋,但却没挣开他的这只大手。   她顿时鼓气,小脑门顶着赵戎手掌,甩着两只小胳膊往前冲。   然而都无济于事。   小狐妖的力气已经不是曾经的某位文弱书生的对手了。   赵戎的左手依旧稳稳的按住了苏小小。   “赵郎,你快放手唔唔唔!”苏小小理直气壮。   赵戎转过身正对着她,点点头,“好。”   他左手一松,顿时,小狐妖下意识的前冲去,然而还没等她高兴多久,下一秒……   “唔?”苏小小发现她飞起来了。   疑惑的转头一瞧。   原来是赵戎又右手一探,把她给整个‘狐’给拎起来了。   “……???”   礼貌小小:你吗? 第五百九十五章 不听话的小狐妖   赵戎右手拎着一只背小书箱的红衣裳小狐女,把她拎到了身前。   他看着她。   苏小小囔囔的声音顿时小了点,小声道:“赵郎,你拎我后衣领干嘛?”   “小白叔等会儿要来了。”赵戎抬手,指了指她背后的青竹材质小书箱,“你背这东西干嘛?里面装了什么?我给你的点心呢?”   苏小小翘起大拇指,指了指肩后的小书箱,“里面装了我的衣服呀,还有我最喜欢的五本才子佳人书。”   说着,她两手伸到颈后,想板开赵戎的右手,模样可爱又吃力,“赵郎,你放我下来呀,我要和你一起走,行吗?好不好?”   赵戎头更大了,“不行!”语气斩钉截铁,又把她拎高了点。   “唔,我背的东西又不多!就装了三套衣服,绣花鞋,小肚兜,亵裤,足袋,还有五本才子佳人书,一点也不多,我自己背的动,还能帮你背点哩。”   “不行!别说了。”赵戎摇头。   “为什么不行?我不能和你一起走吗?求你了,赵郎!小小不会拉你后腿的……唔只要你带我一起上路就行,仅此而已呀。赵郎赵郎~你有行李吗,我小书箱还有位置的,我可以帮你背呀,小小力气可大了,你要不让小小试试?试试嘛……我甚至可以背你的,如果你走累了的话,唔你以前不是说什么要骑狐吗……”   赵戎脸一黑,这不是被窝里的悄悄话吗,而且你个笨丫头该不会真的以为是那种骑吧?   “不行就是不行。”   他皱眉道:“还有你别岔开话题,东扯西扯的,这不是行李的问题,我们都有须弥物,放得下这些,这不是问题。而且我哪里要你背呀,我背你才对。”   “唔,那不就对了,你带着我一起去没事的呀,为什么不让我去呢,小小又不碍事的,也不要你背,路上还能捡柴、做饭、唱歌、针线活……咱们像以前一样游历好不好?就我们俩,其他人谁也不带,就我们俩,好不好?赵郎?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赵戎仍旧,认真道:“不行,你别闹了!等会儿乖乖和小白叔一起走,我出去走走,透透气,不会离开太久,回来后,我会给你和青君的事情一个交代,现在让我出去吧,让我松口气,最近好累。”   “好累那小小给你路上按摩扇风呀,给你卖萌逗你开心呀,我都会!你带小小一起呀!为什么不行呢?”苏小小瘪嘴。   见赵戎沉默,她吸了吸小鼻子,抬手抹了抹眼角,然后挣扎了起来。   “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赵郎!咱们以前是好朋友的时候不就是一起闯荡江湖的吗?现在不行了吗?你现在都是我的赵郎了呀,不是更要带着我一起走?不能丢下小小,求你了!”   被拎在空中的小狐妖像划船一样的快速转着两根细胳膊,都快转成两个幻影圈了,两腿也悬空踢呀踢,然而却于事无补。   还是被赵戎一只大手高高的拎在空中。   “求你了,赵郎!”苏小小有点委屈道:“求你了,请带我一起走,我会非常非常非常……你甚至都不用……”   “不行!你走不成的,别淘气了,听我的话,快点把小书箱给我。”他伸手要去摘她心爱的小书箱。   她哭了起来。   这‘哇’的一声,让赵戎眼皮猛跳了跳。   “不带你走不是因为嫌麻烦,而是我这趟出去不只是游历那么简单,我想要……静静。在书院的这些日子,我一直追逐某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以为是我想要的,结果到头却来发现……好像并不是我想要的……嗯可能有些绕。”   他忍不住有点心软,看着好哭的小狐妖。“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你和我一起去,只会是累赘,我不说你是累赘,而是说任何人陪我一起走,这件事本身就是我的累赘,你看,我不是连灵妃她们也没带吗?   “因为我觉得我可能会静不下来,就像我喜欢深夜一人在书房读书一样,油灯点到天明,看见那一抹天边的鱼肚白才放下书,心情宁静……这次决定南下也是如此。”   “呜呜呜呜……你不要小小了……呜呜呜呜呜不要小小了……负心郎呜呜呜呜呜……”   苏小小不听,哭的更凶了,小拳头锤他。   归撇嘴,“对付小孩子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别心软。”   赵戎抿唇,“又教我做事?”   “……切。”   赵戎不理它了,垂眸道:   “苏小小,你不想要带点心回去给小姐妹们吃了?不想回去找祖奶奶了?你好不容易才来到独幽城找她的。”他语气有些严厉,“还有,你明天还有太清府的工作呢,和姐妹们一起。你忘了你说过要当个勤劳的小狐仙了?”   苏小小哭的更凶了。   赵戎皱眉,忽然还有些生气起来了,觉得这个任性的笨丫头把眼睛给哭掉了最好。   而很奇怪的是,他此时这么生气想的最主要原因,是她如果现在跟着他一起走,那么她明天就没法和亲近的小姐妹一起站岗工作了。   “来吧。”赵戎抢下了她背着的小书箱,把她按在书箱上的手板开了,夺下了它,然后把这个被拎起的哭泣的红衣裳小狐妖给放下来了。   “来吧,跟我一起出去等小白叔,他应该快赶来了……”赵戎提着小书箱,带头朝外面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苏小小这笨丫头背着小书箱,赵戎就一阵头大,真不想看着她背。   他琢磨着,等会儿就把这只小书箱给小白叔,让小白叔带着小小回到太清四府后,再还给她。他知道她若是想偷偷跟上来,肯定得先拿回小书箱。   这笨丫头就是这么憨憨,他知道。   赵戎走了几步到门口,可是苏小小却没有跟上。   她不肯走。   不过赵戎还是先出去看了看,发现小白叔还没来,他便先把小书箱放在门口,又取出须弥物里的所有美酒,摆在旁边,等会儿让小白叔一起带走。   赵戎又转头回到了营帐里,苏小小还在大厅侧后方的原位置不动,抹着眼泪。   赵戎走过去时,她背过了身子。   他就知道她会这样的,这笨丫头生气时就会把小身板转过去,就是不对着你,不看你,就算你突然被坏人抓走了,都不管她的事。   “嗯,我突然改变想法了,感觉出去走走这想法好像挺幼稚的,我不走了,你别哭了,咱们都别幼稚了,行不?”赵戎说。   然而好笑的是,他这么说是,她根本没在哭了,只是用手背遮着脸,瘪嘴不说话。   心湖里归却是皱眉,“赵戎,你这就反悔了?”   赵戎没理它,继续朝苏小小伸手道,“走吧,咱们去外面等,等会儿小白叔来了,你记得礼貌喊一声,还有,你不准再哭了,会被外人看笑话的,嗯,应该没有‘狐’相当好哭鬼吧?”   苏小小似乎还是不搭理他。赵戎试着探手抓下她,可她还是不让,不断的转过身,甩他一个扎马尾的后脑勺。   “刚刚那盒糕点你尝了吗?很甜的,芊儿就很喜欢吃,青君也说不错,你也尝下,看看喜欢吃吗。那个御厨我挺想找小皇帝讨来的。”   苏小小还是不肯理他,只是吸吸鼻子,直接取下了小蛮腰上的香囊——里面有他补全的下阙词——几乎是狠狠正中赵戎的鼻子,然后她又甩着马尾,背对着他。   赵戎身子一顿,定在了原地,寂静不动了会儿,他深呼吸一口气,压着鼻头的疼与上脑的怒火,赵戎弯下腰捡起小香囊,重新扔进了袖子里。   “喂,走吧,这是别人的地方,借给我们住的,赖着不走,等会儿就来赶你,咱们先去门口。”他说。   “我不回太清府!”   她这样说,让赵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和苏小小一起在原地站了三息……十息……百息……半刻钟。   赵戎很想问她站着不腿酸吗。   “你必须回太清四府,你不想要祖奶奶了?不想要小姐妹们了?你想当个勤劳自强的小狐仙的,你忘了?”他忍不住道。   “不想。”   “你想,你肯定想,不可能不想,行了,走吧,别赌气了,咱们一块走。”赵戎伸手拉了拉她抱胸的小胳膊,“喂不是和你说了吗,我现在哪儿也不去了,不幼稚了,我也跟你回独幽城,和小白叔一起把你送回太清府,三更前应该能到,你回去后就赶紧休息,别吵到那些姐妹们了。”   顿了顿,他面色如常的点点头,“然后我再和小白叔一起回来一趟,和青君芊儿汇合,收拾些东西,再回……”   “我说了我不回太清府,你想去哪就去哪,我不回太清府!”小狐妖把某只试探伸来的大手甩掉。   “请你闭嘴行不行?”她小脸别了过去。   “……???”赵戎。   …… 第五百九十六章 夜游小镇,书肆回忆   这是赵戎第一次听到苏小小说让他闭嘴,血压彻底压不住了。   感觉这比她直接骂人还难受,刚刚她还撒娇的捧着他脸喊赵郎赵郎的……   赵戎又忍住了。   他压下了要去打她小屁股的手,握成了拳。   又松开。   他伸出手去,然而每次当他手要搭到她小肩膀还是哪儿的时候,她却是总不让。   不让赵戎扳回她身子。   “喂,你想不想出去走走?”赵戎忽然开口问,“我是说,你想不想出去吹吹风散散步?荒原北边两里外有座小镇,我之前路过时瞧着灯火挺热闹的,这几天又有这么多人来祭月山,那儿应该有闹市,好玩的东西不少……嗯,我不强迫你现在立马回去了,我陪你去那儿逛逛,你消下气,行吗?”   苏小小不说话。   赵戎低头卷了卷袖子,看了看手掌,垂眸重复道:“如果我说,我答应你不走了,并且等会儿还陪你出去散步玩,你别再耍小脾气了行不行?明天再回太清府,做个勤劳听话的小狐仙,好吗?”   “唔我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她没看他,说完便飞快的往前跑,撞向门口帘幕,离开了营帐,也不管门口此时有没有人真好路过,会不会撞上。   赵戎叹了口气,怎么还跟个小女孩一样?   “赵戎,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没理会心湖里归的质疑反对,快步跟了上去,暂时没解释。   待赵戎到了门口,发现放在这儿的小书箱已经不见了,抬头看去,前方某个火红的小身影正背着小书箱往前撒欢的跑,似是不准备等他了。   赵戎摇摇头,没有收回地上的几坛美酒,他朝旁边一些好奇请示他的弦乐离女们摆手又抱拳,谢绝了帮忙,径直追小狐妖去了。   没过一会儿,赵戎便在通往繁华小镇的官道上追到了苏小小。   赵戎知道,她没跑快,是在故意等他,虽然她背对着他一点也不承认。   赵戎默默上前,想与她并肩,但是她又甩着小马尾,跑开了。   红衣裳小狐妖背着小书箱跑到了官道的另一边,在赵戎的对面。   他这次没再自讨没趣的凑近了。   赵戎知道她会跟着他,于是抄着袖子带路,自顾自的往前印象里的那个小镇方向走。   儒生与狐妖,二人一左一右走在大路的两侧。   似是谁也没看谁,夜晚官道上经过的那些路人与车马,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是互不认识的陌生人。   但是赵戎倒是不太担心苏小小会走丢,她虽然根本没看他,但是赵戎能感觉到某道余光若有若无的一直飘来。   赵戎心里轻轻笑了下,略放松的呼吸了一口醒神的夜风,带着苏小小往繁华小镇走去。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二人便看见了前方的璀璨灯火。   一座在荒郊野外颇为显眼的繁华小镇。   往日的灯火阑珊的冷清因为这几日封禅大礼的影响,一扫而尽。   今夜格外的热闹。   不需要赵戎带路了,于是苏小小加快些脚步,背着小书箱跑进闹市里,赵戎立马跟上。   只不过二人还是各自走在道路的两旁,中间隔着进出闹市的人流。   赵戎有些讨厌那些在闹市乘坐马车行辕的大离权贵,因为他们的马车会短暂的遮住他的视野,挡在他与她的中间,让小狐妖短暂消失在余光视野里。   于是赵戎不得不时常的转头,集中精神注意着街道对面的某一抹火动小身影。   “喂,你慢点,等下我。”在一条街道尽头的十字路口分流处,赵戎忍不住朝她喊了声,他怕一眨眼她便消失在十字路口的人流里,让他判断不了她选的道路。   苏小小还是不肯看他,但是他能感觉得到她听见了,于是当二人走到十字路口时,她脚步似是放慢了,等他,待他脚步跟上来后,她左右瞧了瞧,然后选了一条有吹糖人小摊的小吃街跑去。   赵戎默默跟上。   苏小小在吹糖人摊子前忽然停下脚步,摊子被一群带着孩童的家长包围,她站在外围,背着小书箱踮脚,往里面瞅去,似是好奇。   走过头的赵戎脚步一顿,又返回了,来到了她身旁,瞄了下似是聚精会神看吹糖人的她,想了想,轻轻伸手,抓在了她的小书箱上,然后试着用力帮她提了提,想帮她背,然而她却扭了扭腰,挣开了他的手,还装作不认识他的往旁边退了一步。   小丫头想置气还真能显得很置气的样子,赵戎默默收回了手。   糖人摊子前,有个黑的和块碳一样的小男娃,拉了拉旁边中年妇女的衣角,“娘亲娘亲,我要吹个猴子,让他吹个猴子……”   两手粗糙却技艺无比灵巧的糖人师傅给别的小孩吹糖人时,小狐妖一直站在旁边歪着小脑袋看着,他站在她身后。   赵戎没有再尝试把手放在她身上或小书箱上了,因为他怕再伸手,她真的会又置气的甩马尾跑开。   这笨丫头就是这样,在耍小性子时他必须得注意点,迁就她,不然她什么淘气事都干得出来,能让赵戎气死。   “你喜欢哪个小动物?”赵戎小声问。   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没回答,最后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糖人摊子,然后跑开了。   赵戎转头看了眼糖人摊子,然后没逗留,跟上了前方的苏小小。   他在她后面亦步亦趋,她停他就停,她走他就走。   而每一个苏小小逗留过的小摊子和眼神停留过三息以上的东西,跟在后面的赵戎都会默默去瞧一眼,然后也没有马上动作,而是继续跟着,怕她走丢。   苏小小慢吞吞的,半天才走到这条街的尽头,赵戎本来以为她要原路返回,不过下一秒便瞧见她忽然往前方某个店跑去,他抬目看了看,原来是一家位置有点偏僻的书肆。   赵戎跟上,苏小小跳过了门槛,跑进了书肆里似是开心的逛了起来,到处找书翻着,书肆老板本来在打瞌睡,顿时被她的闹腾动静吵醒,见是个奇怪的野丫头,于是拎着鸡毛毯子,有点不满的嘟囔着准备上前。   跟着在后面的赵戎及时上前一步,将一些银子递去,朝其摇摇头,书肆老板不动神色的收下,掂量了下,面色没变,点点头,不再管这对奇怪情侣了。   赵戎走到一旁,假装翻看一本书,其实是在默默看里面那个正左右寻找着才子佳人书的小狐妖。   他突然想起当初第一次遇见她时,好像也是在一座闹市的书肆。   那时二人隔着一张书架,在一本书厚的空隙中,四目相望。   赵戎鬼使神差的上前,再次来到了她正在看书的那座书架后面,眸光透过书架间隙,看向书架后方那一张聚精会神低头看书的清美小脸。   “不介意的话,请非礼勿视。”低头的小狐妖,忽然客气道。   赵戎笑了笑,总算开口了不是?   但她却是没有笑,低头板着小脸,十分认真专注的模样,像是书里有很吸引人的东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看的是什么大部头正经书呢。   “在这儿等我。”他说。   苏小小假装没听见,转过了身子,躲开那道格外温暖的目光。   赵戎笑着转身,直接离开了书店,不过他却能感觉到身后有某道目光在追随着他。   赵戎没回头。   他突然觉得,今夜外面的繁华灯火、月光夜色似乎格外的漂亮。   …… 第五百九十七章 守望者   赵戎没有走太远,而是原路返回之前苏小小走过的那条街。   他走走停停,买了些东西后,又重新回到了街尾那座偏僻的书肆。   当赵戎远远看去时,书肆门口好像有道小身影在等他,然而当赵戎走近,她又不见了,应该是又进了书店内。   赵戎来到书肆门口,她正站在柜台前结账,怀里抱着两本新书,手里拿着狐狸模样的红色小荷包。   他停在门口等待,她没看他,放下了小书箱,把书和小荷包都放了进去,然后重新背起,试重似的轻轻蹦了两下。   见她背着小书箱出门,赵戎将手上的小狐狸形状的糖人递去,背在身后的右手也伸了出来,将手里提着的大大小小盒子一起递给她。   这些都是苏小小之前逛街是眼馋过的绿豆糕、留神过的小首饰,还有颜色让她侧目喜欢的系发缎带……等等。   他全一个不漏的给她买回来了。   “不要。”苏小小从他身旁直接经过,绷着小脸。   赵戎转头看了看她背影,笑了下,看来还在生气,只不过没有之前那么生气了,她刚刚看糖人的眼神明显馋了下。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小狐妖啊,他面色如常的收回了手,继续拿着糖人与装着小玩意的盒子,跟了上去。   这座临时的繁华小镇并不大,赵戎与苏小小一下子就走到了尽头,二人默契的没有折返,离开镇子后,一路往前走,仿佛只要前面还有路,二人就会一直走下去似的。有时候走路就是这样,漫无目的,往前走就完事了,俗称无聊瞎逛。   某只小狐妖还是没有和他说话,但是可以说总算是走到了他身旁了,赵戎甚至现在就可以抬手去挽她的肩膀,不过还没气全消的小狐妖肯定不让,于是也没有自讨苦吃。   况且,他手里还给她拿着小糖人呢,他知道,她总会吃的。   随后二人一直往前走,谁也没先开口说话,远离小镇的人烟后,这条不知通往何处的林间道路上越来越漆黑,今夜的乌云渐渐多了起来,天上的星辰也稀疏,只有淡淡朦胧的月光能让他偶尔转头时看清些小狐妖弧线柔和下来的可爱脸庞。   林子越来越深,道路越来越漆黑,二人开始能看见远处有一些散发淡蓝色光芒的事物,这在漆黑的野外十分吸引人注意力,小狐妖也不例外,伸脑袋张望了下,脚步略拐,朝那个散发微光的地方走去。   赵戎手里拿着狐狸状的小糖人跟了上去。   待儒生与狐妖一大一小两人走进那微光处一看,眼前竟是一座小山谷,抑或说是一处下凹的盆地,占地约一公顷。   在一片深林里,看见这样的地势很奇特,而更奇特的是这处小盆地内只种植有一棵树木,而围绕着这株树,其他地方有规律的栽植着一片片绿植。   这些绿植是同一种植物,在黑暗的草地上宛若一个个低垂的灯盏,散发淡蓝色的微光,让盆地内的光线明亮了不少。   同时,还有星星点点的光子,从这一座座‘淡蓝色灯盏’中飘出。   像星子,又像流萤,灵动的漂浮在山谷内,似是伴它而生的。   这种发光的绿植眼下有规律的种植着,被划分为一块块分布均匀的田地,种满了整座盆地。   赵戎认识下方这些似是人为种植的绿植。   它叫霓灯草,有止血化瘀、修补伤口之效,是山上仙市里较为常见的灵药,还是不少畅销的治伤灵丹的材料之一。   至于被这满盆地种满的霓灯草包围着的一株树木,赵戎却是不认识了,只是看着觉得像桃树,但是长的歪歪扭扭的,并不好看,上面挂着几颗似桃的果子。   赵戎陪着苏小小站在盆地边缘,一起安静的瞧了会儿。   与此时满眼倒映流萤之景的苏小小所关注的东西不同,此时他转头,打量了下这座深林内的盆地地势,与左右的动静。   “我还以为深秋不会有萤火虫了呢。”小狐妖说。这应该算是二人吵架之后,她第一次语气较正常的开口。   “这应该是周围某个仙家种植的灵田,四周布置有法阵屏障,里面的气候环境比外面暖和些。”他说。   这种仙家种植的灵田,他在终南山兰溪林氏那儿居住时见过,终南山作为曾经的道家福地,是膏腴之地,很适合灵药仙草生长,林文若的兰溪林氏又是个出的名的狗大户,还经常带着他在自家的后花园灵田里到处逛,也不知道是不是凡尔赛,嗯但就是不带他去十八房美妾的后宅逛,不都是‘田’吗?连他这个正人君子都防……反正赵戎倒是对灵田挺熟的了。   他说完话后,小狐妖就没吭声了,大概是才想起来她该生他的气才对。   “你想不想去捉下萤火虫?嗯,可能不是萤火虫,但是应该和它差不多。”赵戎道。他觉得这笨丫头应该挺想的,记得当初在兰溪林氏的时候,二人住的院子在一起,她曾捉过不少这玩意儿捂在两手心,吓唬半夜回来的他,在满屋飘荡的‘星辰’间,小狐妖叉腰吹嘘着她是浅棠山头号萤火虫杀手,就没有她扑不到的萤火虫。   “我是大人了。”她说。   “不,这无关大小,小狐妖喜欢扑萤火虫,和猫吃鱼一样,还有比这更天经地义的事情吗?”他脸上一本正经。   “这,这是人家的灵田,不太好。”她似是对赵戎这个说法比较满意,赞同的点了点头,但是语气还是犹豫了下。   赵戎本来还以为她不会理他转身就走,但是她还是理了,看来是真的很想下去捉萤火虫。   “没事的,大离这边我熟,你放心去吧,只要注意点不踩坏别人的灵药就行了,去吧,咱们不偷果子不摘药,只是捉几只萤火虫而已,我这点面子还是有的。”他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又瞅了眼下方盆地边缘布置的一些法阵,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腰间的灰色烟袋。   袋口自开,灰色雾气从袋中缓缓流出,宛若流云,淌入下方盆地内。   刹那间,整座法阵屏障猛然浮现,蓝光四射,然而却在接触到灰色烟雾的霎那间,光芒一黯。   灰色烟雾宛若流水,覆盖在偌大屏障上约莫直径十米的圆形范围,随后,连一息都没撑到,蓝色屏障被灰雾覆盖出洞开了,像是一个被腐蚀的缺口。   一条通往盆地内的下行山路,正好在这个缺口范围内。   苏小小站在赵戎身边,咬唇看着。   “去吧,捉萤火虫去,我在这里帮你看着。”轻描淡写做完这些后他转头道,“对了等下……这个糖人你拿着,再不吃就要硬的硌牙了,不知道这个小动物的图案你喜不喜欢,反正是我最喜欢的……哦,还有这些小玩意,我看你好像也喜欢,都给你买了。”   他将手中的小狐狸糖人递了过去,同时还递去了那些装有零食与首饰的盒子。   “这些你帮我拿着。”她犹豫的接过了小狐狸糖人,却是没接过那些小盒子,此时又补充了句,“嗯,请你帮我拿。”   听到小狐妖还在说‘请’,赵戎有点无奈,不过还是点点头,继续帮她拎着。   她似是瞄了他表情一眼,“你……你不下来一起捉萤火虫吗?我可以教你。”   赵戎微楞。   应该是没那么生我的气了……他心道。   “今夜就算了,跑的有些累,你去吧,我在这儿看着你就行。”面对这个浅棠山狐族扑萤火虫第一高手的邀请,他轻轻摇头。“小书箱要我帮你拿着吗?我是说你等会儿要跑来跑去,背着它可能会碍事。”   “不用。”她蹦了两下,一副对本狐而言能轻松搞定的自信小模样。   “好。”他笑着点头。“去吧,我在那儿等你,记得别踩到人家的灵药了。”   赵戎指了指不远处的高坡,可以俯瞰整座盆地,他走去。   小狐妖背着小书箱,跑了下去,穿过灰色烟雾洞开的屏障缺口,进入了盆地灵田内。她先是绕着盆地走了一圈,边吃着手里的狐狸状糖人,边瞅着灵田里那些轻轻悠悠飘荡着的萤火。   高坡上打量的赵戎,忍俊不禁,下方,她绕着灵田走了一整圈,吃完了小糖人,连木棍子都舔干净了,且没有乱丢,收进了小书箱,然而她背着小书箱朝着灵田内一个‘蓝色萤火虫’最聚集之处跑去,扑起了萤火虫。   赵戎起先还有些担心苏小小会抓不到,嗯,本来也就挺怀疑她‘浅棠山狐族扑萤火虫第一高手’的名号的,众说周知,一般自称第一高手的都是挨最狠的打第一个领盒饭的。   另外谁叫她平时这么笨,很难让他相信除了吃饭睡觉针线活外,她还有这么厉害的手艺。   然而随后他眼前的事实上演,证明浅棠山狐族扑萤火虫第一高手还真不是随便吹的。   灵田里,背小书箱的红衣裳小狐妖,蹦蹦跳跳,左扑又抓,如鱼得水……   “没想到,还真他娘的是个高手。”赵戎笑着自语。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她抓萤火虫,也是第一次耐下心来这么陪她。   “切。”归撇嘴。   赵戎不以为意,安静的看着下方灵活乱窜的火红色身影。   在灵田里‘大杀四方’,抓了一整圈后,小狐妖两手捂在一起,像是藏着秘密宝贝似的,跑了回来,来到了赵戎身前。   “你猜猜有多少?”她睁大眼睛问他。   “一百只。”他认真想了想,严肃道。   “才没有,我的手没这么大,不过这些萤火虫确实比我见过的都要小,我抓了好多哩,足足有……”她摇摇头,说了便要公布答案,“……有……咦刚刚还记得的,唔都怪你打岔。”   说着,她两只小手一松,一条蓝色的“星河”从手心处绽放,围绕在赵戎周围,轻盈的浮动着,像银河在流动。   “真多,真好看。”他微楞开口,然后又瞅了瞅,“嗯,确实不太像是萤火虫,可能是伴生灵药生长的小东西。”   “要不我们一起下去捉吧,我教你啊。”小狐妖说,眼睛亮晶晶。   “不了,我看着你就行,你下去玩吧,我在这儿看着你。”他说着,又从盒子里取出些小镇买的糕点,递给她,“跑饿了吗,再吃点。”   她接过糕点,低头看着它。   “我不生你的气了。”   “我知道的,快点下去,我感觉快要来人驱赶咱们了,你下去多抓点。”   这时,小狐妖突然踮起脚尖亲了赵戎一下。   是嘴唇。   他楞楞,感觉唇上有点黏糊糊的,抿了抿,是之前她吃过的糖。   赵戎也尝到了。   好甜,他心想道。   小狐妖蜻蜓点水似的偷亲了一下后,没事人似的背着小手,仰头看天,提示道:“好像要下雨了……已经开始下了,是毛毛雨。”   “我知道。”   接下来她做的事情,差点让他没绷住脸,笑的和一朵灿烂无比的菊花一样……红衣裳小狐妖伸手到赵戎的袖子里,掏出了一只小香囊,并且把它重新戴在了他的腰间。   “你不要了吗?”他问道。   “再让你戴一会儿,回独幽城了再还我。”   “好的。你快点下去吧,这下面的屏障应该能挡这阵雨,你继续抓……”他点点头。   可是小狐妖还是站在他身前不走。   二人头顶是逐渐下大了的秋寒夜雨。   “赵戎,你是不是君子,一言既出四匹马都难追?你真的不走了?送走我后,你就回去找灵妃姐姐?”她问道。   “是驷马难追。”他纠正道。   “我知道,驷马难追驷马难追……所以你真的不走了?”   “嗯。”赵戎点头,没有撒谎。他催促道:“你快下去吧,那些萤火虫又冒出来了。”   苏小小看了看他,把手中糕点塞到了他嘴里,“你吃!”   然后她吮了吮两根手指,背着小书箱,又蹦蹦跳跳的下去了,重新回到了灵田里,她又绕着灵田走了一圈,瞅见了某个适合捕捉萤火虫的位置,开开心心的跑了过去。   路上,她还回头看了看高坡上守望的赵戎,朝他挥了挥手。   他也朝她挥手。   然后,   下起了大雨。   雨很大很大,大的赵戎都突然明白了倾盆大雨这个词的意思了,他觉得创造这个成语的人是真他娘的没有瞎编,头顶的这场秋雨是真他娘的大,就像盆里的水直接往他头顶倒一样,他被淋的浑身湿漉漉的,就和从水池子里新捞出来的一样,前方避雨的屏障明明近在咫尺,但他就是不想抬脚,站在高坡上,继续看着下面那个正扑着萤火虫跑来跑去的小狐妖,他浑身湿透了,但感觉无所谓了。   雨里,赵戎站了很久后,直接蹲下了,然后还是不过瘾,直接坐在了地上,两脚摊开,用力抹了一把脸,赵戎突然感觉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开心的都想抬头张开嘴大喊大叫了,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能说是下面扑萤火虫的小狐妖,太可爱了,穿着红衣裳,背着小书箱,那根小马尾也跟着一跳一跳的,好家伙,一个扑萤火虫的小狐妖,还他娘的背着小书箱哈哈哈哈哈哈哈……   “归。”他笑容灿烂,狠狠抹了把脸。   “干嘛?”它觉得有人疯了。   “我他娘的真的很想青君和芊儿现在就在这里。”   剑灵一愣。   好像……真的疯了?   …… 第五百九十八章 消失的九头恶蛟   深林高坡上,潇潇秋雨中,有男子浑身湿漉,坐在地上,两手撑在背后,笑容浅然。   下方盆地里,有一个活蹦乱跳扑蓝色萤火虫的小狐妖,穿着红衣裳,背着青竹小书箱。   “赵戎,你是不是疯了?”剑灵耐心十足的问道。   “躲雨的人笑话雨中不撑伞的人是疯子,那在后者眼里下雨躲雨的人也是疯子,为什么要躲?”他在雨里笑着反问。   “哦,真有哲理。”剑灵真诚赞扬,“那咱们的赵大圣人什么时候顿悟飞升啊。”   赵戎又抹了把湿淋淋的脸庞,唇角笑容依旧。   “我心湖最近是不是出问题了?”他忽问。   “什么出问题了?”剑灵装傻。   “就是……一种有点奇怪的感觉。”赵戎边垂眸端详着下方小狐妖,边尝试组织语言形容某种变化,“以前明明不会让我有什么内疚自责的事情,这几日我反而心心念念乃至心神难安。”   归一时不语,他又抹了把脸,笑道:   “以前我和青君芊儿在一起不是这样的,你们嘴里的软饭我也是吃的心安理得,但是这几日有点奇怪,我竟然还内疚的萌生出了逃避她们的想法,且念头十分通透与强烈,想着和你一起去南下修身。”   归撇嘴,“呵,就不能是赵大公子经历了绝境,思想觉悟提高了?道德底线又灵活的上移了些?而且这不是好事吗?”   “不是好事,本公子这桃花剑主没法做了,竟然软饭都觉得不香了,没胃口硬吃。归,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归点点头,“哦,本座明白了,你说这么多,就是怀疑本座在你心湖做了手脚?全是为了勾引你南下?”   赵戎伸手把小香囊收起,怕湿透了里面的那首词,想了想,觉得‘勾引’这个词用的不对。   他摇首道:   “不是,这些念头不像是你强行灌输给我的,你至多就是那煽风点火的老样子,这几日的想法,都是我心湖里自然而然产生的念头,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一切水到渠成。”   归挑了挑眉梢。   赵戎安静了会儿,伸手接了下雨,“嗯,用你的话说,就是我确实变得更加‘圣人’了,而且是……进度条猛然往前提升了一大截。”   他说出了一个奇怪的比喻,归好奇,“进度条?”   赵戎试着解释道:“从见心明性以后,我的修身都是循序渐进的,知与行缓慢有序的合一,‘知’每提升一点,那‘行’就缓缓跟上,做出一些小改变,在实践增加的那一点‘知’的过程中,合一知行,如此修身……即使‘知’与我的现状生活有一点矛盾,也能通过‘行’不慌不忙的做出改变,徐徐修身。”   他看着自己手掌,在雨中歪着脑袋,尝试描述:   “但是在这几日……我是不是‘修身’之中的某一项,修的太深了些?‘知’一下子提高了一大截,我再环顾周身,发现‘知’与现有的生活一下子矛盾极大,感觉到难以弥合,乃至于产生了……‘对青君芊儿十分有愧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的强烈想法,深深内疚甚至要逃避这个家。”   归想了想,好奇道:“本座听明白了些,赵大公子的意思是,你的道德水平一下子提高太多,导致与自身的现状生活产生了矛盾,所以你这两天才胡思乱想,到处乱跑?想要行动做出改变?”   赵戎点点头,又摇摇头,“所以才有南下历练修身的想法,觉得自身修身不够……呵,‘知’突然十分古怪的提升,多的都快溢出来了,而‘行’却没有跟上,没有把周围的生活修缮成‘知’想要的样子。”   他自嘲一笑。   也正是因为如此,‘知’与‘行’之间存在严重差距,他这几日才如同无头苍蝇乱窜一般,想要找到那个弥补与‘知’差距的‘行’!   赵戎起初便是想要用南下历练的‘行’,来弥补与‘知’的差距,然而朱幽容却又给他提出了另一种方法……   赵戎顿了顿,呢喃了两个字。   归面无表情:“哦,你给我解释这么多,就是给你现在不走了找借口呗?”   赵戎笑了笑。   归呵呵冷笑。   赵戎忽然问:“是不是和我心湖深处死去的那九头恶蛟有关?”   剑灵一怔。   “是不是?”赵戎眯眼。   “原来你还惦记着这事?还以为你大难不死后,心思全挂在那些‘软饭’身上了。”   “八十一条心湖恶蛟,死了九头,它们去哪了?”他摇头。   “还能去哪,那天你也看见了,被那只由恶蛟与大道龙鲤融合的魔龙给吃了。”   “那魔龙呢?”赵戎问。   “被本座一剑斩首了,重新化为了一只恶蛟与一抹龙鲤雏形,各自回到湖底湖面。”   “那被它吃下的那九头恶蛟呢?”他不依不饶。   剑灵想了想,认真道:“在魔龙肚子里,被消化了啊。”   “消化成了什么?或者说溶解成了什么?”   “力量,精纯的力量,这来自大道本源的力量,让你成入品武夫九息,在皇陵地宫反杀秦简夫。”归皱眉回答。   “我知道,你说过,天地间越是强大的力量,越是伴随着极端负面的情绪,恶蛟便是帮我吞噬下心底的万种恶念与负面情绪,反哺给我的大道龙鲤精纯的力量,恶蛟与龙鲤都是相互制衡,一起越来越强大,但是……”   “但是现在九只恶蛟死了。”他说。   剑灵忽然沉默了。   “九只恶蛟死去后提供的本源之力,让我晋升入品武夫九息。”大雨中,坐在地上的男子万分冷静,“但是它们自身所代表的那一部分恶念与负面情绪呢?去了哪里?为什么在魔龙死后,在心湖里消失无踪了?”   剑灵似是也在思索,一时间没说话。   赵戎又抹了把脸,起身,抬头看了看渐渐变小的雨。   这个问题其实他早就想问了,对于剑灵给他构建的这座神异心湖,赵戎一直以来都有自己的理解。   原先心渊内的九九八十一条恶蛟,应该代表着他心中与良知善良相对立的所有恶念与负面情绪的集合。   明心见性开辟这座心湖后,它们一共有八十一份,并且不断的壮大,但是有相对应的大道龙鲤压制着它们。   而如今在魔龙吃下了九头恶蛟并又死去后,其中的九份恶念与负面情绪竟然凭空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七十二份了,相当于九分之一直接没了。   而按照简单的对应互补原则,心中‘至恶’少了九分之一,那他等于‘至善’提高了九分之一。   这也是赵戎刚刚和归分析的他‘知’的进度条提升一大截的原因,也是他刚刚在大雨中冷静思考后得出的这几日心神异常波动的根源。   所有此刻赵戎才质问归。   因为养蛟心湖与具现魔龙之术,这两个功法都是剑灵提供给他的,它应该最了解它们。   此时,归马马虎虎也给出了一个解释。   它沉吟道:“本座也不太清楚,给你的这两套界外功法,是来自那个界外武夫与魔龙的,本座只是修改完善了下,适合我们玄黄人族修练,按道理他们的大道是走的通的。”   剑灵点点头,“本座觉得……可能是它们大道发生了互补!让你在同时修炼了两套功法后,于某个环节上,它们相互抵消掉了那九头恶蛟本身代表的恶念与负面情绪。”   “当真?”赵戎皱眉道,“会不会留下什么未知的隐患?”   按道理说,心中的恶念与负面情绪能变少,正常人应该要高兴才对,毕竟能变得更善良正直,是人心向阳的期盼。   虽然这几日,他也因为这骤然消失的恶念与负面情绪,导致心性提升了整整一大截,从而产生了种种矛盾与麻烦。   但是对于儒生而言却是梦寐以求之事。   而只要赵戎能妥善处理好这次的知行矛盾,解决或平缓良知突然提升的后遗症,那么他的修身就能完善一大截,甚至比一些儒家书院内修生养性多年的先生都要修的圆满,说不得都触及到了儒家君子的修身境界。   所以不久前在墓道内朱幽容欣赏且真诚的夸赞他的修身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足够了。   而据赵戎所知,在儒家文庙与书院里,除了注重学问境界和修行境界之外,还十分注重修身境界,士子、第一等士、君子等都有相应的修身要求,所以不少书院内都有那种没有灵气修为的先生存在……   但此刻,即使面对这种种可预见的好处,赵戎还是心情忧虑。   因为这与他一直以来阴阳相生、善恶相随的世界观不符。   这时,归点头回答道:“眼下来看,你的这座心湖依旧稳固,恶蛟与龙鲤各安其分,心湖之水依旧澄澈如镜,本座一天到晚给你盯着,倒是没瞧出什么隐患来。况且你是此界唯一走这条路子的,在承担好处的同时,未知风险你也得承担,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它的激励没有赵戎没有多心热,他摇摇头,觉得剑灵还是没有解答他最根本的疑惑。   “归,这世上真的有这种好事?还让我摊上了?”他疑惑追问,“运行你那套逆天的魔龙功法,不仅能让我危急时刻九息入品,还能完全消灭心湖恶蛟,不留隐患?”   归似是也被赵戎说的感觉它自己有点不靠谱。   它瞅了眼平静如常的心湖,小声道:“嗯,很可能真的是那界外武夫与魔龙的大道互补了,导致功法也是相互补充,达到了这堪称造化的神效。”   归点点头,底气顿时足了些,“赵戎,你还不赶快感谢本座大恩,这等机遇,估计全天下就你这独一份了。”   “……”   怎么总有一种独一份小白鼠的感觉?   赵戎皱眉,不知为何,越想越觉得自家剑灵不靠谱。   他没有那么好打发。   就在剑灵又要借机傲娇的回忆‘当年勇’之际。   赵戎忽然设问:“那岂不是说,只要我再让大道龙鲤下潜心渊让恶蛟吃下,诞生出魔龙,多出来个几次,消耗个七十二息,就能让心渊恶蛟全部死去,心中恶念与负面情绪全部斩灭?”   二人间的气氛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是一个很大胆的设想,结果十分诱人,且目前看不到风险。   好家伙,他这是属实把这套功法玩明白了。   赵戎揉了揉脸庞,无语道:“那我这不是要成圣了吗?”   直接修身成圣人境界?   归却是轻轻挑眉道:“也不全对,因为最后还会剩下一条恶蛟,因为它没法吃下自身,嗯不过也差不多了,心中恶念与负面情绪消减到了极致,你估计能直接将心性修到某个天花板的层次……”   “另外,你其实也不能一次性就让魔龙吃掉所有恶蛟,身体一次性承受不了,每次只能让魔龙出现九息或八息,然后修养一段时间,慢慢来……”   它话音顿了顿,最后点点头,十分赞同道:“但是却是很有搞头啊赵戎,要不……咱们试试?”   不知为何,剑灵语气里带着些若有若无的试探。   赵戎:“……”   试试就逝世?   为什么总感觉自家剑灵的建议有点不太靠谱呢?   赵戎感觉归就像他前世那个世界某种叫“程序员”的生物一样:嗯,代码能跑就不要动它……   而自家这便宜剑灵现在的想法估计是:咦,本座也不知道这两套功法怎么搭配在一起运行起来这么神奇的,不行,不能动它,就这样,让剑主试试吧。(确信与傲娇脸)   赵戎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可是人家是“人和代码只要有一个能跑就行了”,但是你这个便宜剑灵可和他们不一样。   剑主对剑灵认真叮嘱道:“归,你可是跑不掉的啊。”似是深怕它忘记了二人可是深度绑定在一起的。   归顿时不爽了,“什么跑不跑的掉,你还担心本座跑路?本座还会害了你不成?”   赵戎刚要点头,它又嘀咕着补充了句,“能跑本座早就跑了还伺候你到现在?”   “……”   二人随后又商量了会儿,但还是没什么实质性结果。   这时,归正色宽慰道:   “这事先放一放吧,本座会帮你看着心湖的……那消失的九头恶蛟的恶念与负面情绪,说不定只是暂时以另一种我们所不知的形式存在着呢?过一阵子又会重新出现在心湖内,化为新的恶蛟……这一点本座正好研究研究,所以再等等看吧。”   它轻叹:“这大道何其玄妙,本座都有很多不知之事,难以解释。”   “行。”   赵戎颔首。   眉头却未松。   他觉得有人不对劲。   …… 第五百九十九章 落剑袋的正确用法   这一次雨中谈心也不算没有收获,至少赵戎终于弄清楚了一些心中疑惑。   同时他也有些警惕起来。   心湖中任何一点变化,哪怕再微小,都会以某种形式反馈到他的思维情绪之中。   以后对于心湖之时,赵戎觉得要慎重了,不能全权交给某个剑灵。   二人命运休戚与共没错,但是某人似乎可以用一种不伤害他的方式来改变他,以达到某种它认为对二人有利的目的。   这一点,是他无法容忍的。   不过这些想法,眼下赵戎并没有说出口。   归故作轻松问:“所以说,你现在是真的不走了?”   赵戎没有回答,静立南望,自言自语道:“朱幽容说的没错,她是对的。”   “什么?”   赵戎站在毛毛细雨中,头发,脸庞,脖子全都是湿透了,模样格外狼狈,但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两只手掌捂脸,用力搓了搓,又往下抹了一把,一双清澈的眸子睁开:“我不能走,我知道我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   归点头,“软饭与美人。”   赵戎注视着灵田里扑萤火虫的火红身影吗,微笑,“以前或许是,但是现在……我要齐家。”   归哑然。   “赵戎。”它忽然提醒,“东南方向有人来了。”   赵戎转头看去,果然瞧见那个方向似乎有一队人气势汹汹而来。   之所以说是气势汹汹,是因为赵戎老远就听到一声女子的喝斥。   “大胆毛贼,竟敢夜盗灵田。”   赵戎瞧了瞧,收起落剑袋内的灰雾,然后转头准备把下方撒欢的小狐妖叫上来,可是还没到他有所动作,东南方向那一伙新来之人的领头女子,便移形换影似的轻盈跃至他身前十步处,持剑而握,姿势警惕,似是怕他跑路了。   赵戎回过头,这所来之人一共有五,二女三男,由其中一个女子领头。   皆是年轻男女,除了领头女子之外,后方四人青色衣裳,制服统一,袖口有符咒浮动,似是法袍临时的避雨咒,在仙家门派较为常见,此时赶来,众人身上丝毫雨滴不沾。   领头女子令人颇为瞩目,双十年华,面容姣好冷傲,与其他人不同,身着玄色剑服,手持一柄二尺细剑,有剑气绕体化幕,遮挡秋雨。   因为青君芊儿是剑修的缘故,熟络的赵戎一眼便看出这领头女子是个剑修。   归随口道:“是个刚入浩然境的雏儿。”   赵戎点头,扫了眼她身后的其他四人,应该都是扶摇境修为,与他相同。   这时,五人身后林间又走出一个女弟子,也是扶摇修为,来到了领头女子身前,恭敬禀告道:   “叶师姐,灵田无碍,萤桃还没有被人采摘,还在树上,不过下面已经有这个贼人的一个同伙进去了,在霓灯草灵田里跑来跑去的,不知道干嘛。”   原来是去打探灵田状况了。   听到某物没事,领头的冷傲女子与其他四人顿时松了口气。   后方有位男弟子,长了张马脸,立即冷哼一声:“从哪儿来的毛贼,竟敢偷盗我们千寒峰的灵田,今天便打断你的狗腿。”   此时赵戎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雨里,但是大致还是能看见他的年轻面孔,应当还不足十八岁,再加上他此时在雨中的狼狈模样,不太像是有修为的山上人,更像是见宝起义的凡人盗贼。   马脸男弟子等五人,顿时心生轻视之心,旋即看向他的眼神里还带着对偷盗宵小的厌恶不屑之色。   赵戎没理这个扬言要打断他狗腿的马脸男弟子,当下在心里轻念了句‘千寒峰’。   这个仙家门派他略有耳闻,是大离祭月山附近一个小仙家,规模并不大,在整个大离王朝山上也是十名开外,比不上苏青黛曾经所在的紫薇阁。   不过这块灵田是他们种植的,倒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这些人都是千寒峰的弟子?   然后赵戎又瞧了眼领头的冷傲女子,双十年华就有浩然境修为,还是女子剑修,虽然和青君芊儿这等太清府天骄没得比,但是在这些小仙家中也是极为出色的了,当然,与苏青黛这种大离北部山上仙家中的顶级仙子相比还有些距离,但是应该也差距不是太大了。   从这些看周围几个环绕她的男弟子的恭敬表情里就可以看出一些。   赵戎准备主动解释下他们只是下去抓萤火虫,嗯,万一信了呢?   然而被千寒峰弟子称作叶师姐的冷傲女子却是忽问:“法阵是怎么被破开的?”   前来禀告的女弟子摇摇头,“不知,但是这贼人的同伙就在里面。”   千寒峰众弟子一醒。   因为发现了某人应该也是修士,不是什么误入灵田的凡人。   所以这是居心悱恻的藏拙?他想干嘛?   众人看向赵戎的眼神立即警惕了起来。   赵戎也不禁看了眼冷傲女子。   这位叶师姐也眯眼看着他,冷傲问:“你是谁,是从哪里知道这儿有萤桃的?你可知这株不死药是我们嵬嵬山之物?”   语落,还没等赵戎回答,她身后的五位千寒峰弟子悄悄散开,似是要围住他。   归悠悠道:“萤桃是不死药的一种,不过效果却不咋地,一个萤桃可以增寿三年,下面那棵树上有八九颗,加在一起倒也还行……在山上寻常修士之中也是紧俏稀奇的宝贝了。”   它看热闹不嫌事大,“哈哈赵戎,看样子你好像要被误会了?让你们没事大半夜的捉萤火虫,现在好了吧,瓜田李下,本座之前就说这萤火虫怎么感觉有点眼熟,原来是萤桃啊……”   赵戎怀疑剑灵是识破后故意不说的,不过此时也没功夫理它了。   另外……又是嵬嵬山?   此时听闻那位叶师姐言语,他顿时不再解释,转头看了看下方灵田里的小狐妖,后者似乎也发现了些上面动静,准备上来。   即将被包围的赵戎想了想,然后二话不说,丢下小狐妖,扭头就跑,似是吓的奋不顾身要逃。   这个湿漉漉的古怪男子一动,叶姚顿时摸清楚了他的修为底细,在冷笑一声“呵扶摇境后期”后,体内灵气一催,闪身追去。   赵戎走的是武夫路子,即使身形极快,但是还是有些比不上已然灵气入体可以御气的浩然境叶姚,很快便要被她追上。   况且,他就是想要她追上。   此时,赵戎窜入林中,叶姚很快超过了其他人,一马当先,拉开了距离,随后不到十息,便已经追上他了。   她手中的细剑,剑气凝聚成寒光,便要在接近后,朝赵戎后心刺去。   此时二人相差不足七步。   然后,   赵戎转身了。   只见他猛然刹车,折身而返,竟是转过头朝着追兵迎身而上!   二人本就速度极快,此刻叶姚奔势难收,赵戎又是迎面而来,速度快的来不及反应。   双方几乎是一息不到,就已然在空中相遇了。   叶姚一惊,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敢?找死呢?   她灵气急催,用剑气护体的同时,剑尖朝前,要让他自己撞来,被一剑穿心。   然而,   她的剑不见了。   只见,一阵灰光闪过。   女子的手心便空荡荡的了。   还没等失去了本命剑的她来得及收敛剧痛的心神。   又有灰雾一卷,女子顿时被其缠绕全身,护体剑气尽失。   此刻的叶姚,宛若一柄寒光四射的利剑突然被收入了鞘中……然后连剑带鞘,才某人随后丢在了地上……   待后方千寒峰的五人陆续匆匆赶来时。   他们便只见那位新升入了嵬嵬山且受他们万分仰慕的叶师姐正被一道古怪灰雾包裹缠身,软倒在地上。   她身前站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年轻男子,一手端着只灰色烟袋,一手把玩被灰雾束缚的细剑,他笑容和善的看着一一到来的他们。   千寒峰众弟子二话不说,掉头逃窜……   赵戎轻笑一声,将细剑丢入灰色烟袋中,前奔追去……   不多时,千寒峰的五人被尽数制服。   ……   “归,都是扶摇境,他们怎么这么弱?我还没用落剑袋呢。”某人笑了笑。   “这种小地方的仙家门派弟子,确实挺弱的,再说了,扶摇境这种前期的基础境界,鱼龙混杂,本来就会有很多修士水分极大,哪里配的上扶摇二字?估计一辈子都不会触摸到天志境的边……”剑灵撇嘴。   “那我呢?”   “你先解决萎缩经脉容纳入体灵气的难题,浩然境了再说吧。”它泼冷水道。   “……”   归语气傲娇:“另外,你这堪比异类妖族的武夫体魄,你当是闹着玩的?本座对你的培养,是对标那些名门大宗嫡传和太清府天骄的,是你家娘子那一类存在,你要比就试着和他们比。”   “呵,这些小门小派的修士哪里会是你对手?刚刚又被你吓破了胆,被你近身后还不得乖乖受伏?”   赵戎点点头,觉得其实应该还有一个原因……他在皇陵地宫经历了那场与秦简夫的生死血战后,磨炼提升了不少。   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实战经验,提升极大。   他又心道:“没想到这落剑袋如此厉害,这么克制剑修。”   归这回却是点点头,赞同道:   “确实是个好东西,属于异宝,不过此物有先天灵性,这回倒是可以在你近身敌人后,帮你束缚一个刚入浩然境的雏儿剑修,但是它灵智终究有限,你若是要想如臂使指和发挥它全部异效,还得入浩然后有了灵气修为才行……”   剑灵叮嘱,赵戎颔首。   此时,赵戎已经回到了之前的高坡原地。   苏小小背着小书箱离开了灵田所在的盆地,回到了高坡上。   她一上来便看见端着灰色烟袋的赵戎,和他脚旁被灰雾束缚的六个奇奇怪怪的人。   小狐妖立马丢了手里的萤火虫,跑着过去了,她第一时间没有问这些陌生人,而是咬着唇十分心疼的给赵戎擦拭是脸上的湿漉水迹,先用两个袖子擦,后来又取出手帕、毛巾……   “你怎么淋雨了,屏障就在旁边,你也不知道走几步进去躲躲,唔这么笨,你还说我笨,你也是……”   赵戎一笑,任由着苏小小擦拭和埋怨,没有解释。   小狐妖想给他换身衣服,却被赵戎摆摆手拒绝了。   她转头瞄了瞄地上徒劳挣扎的几人,苏小小不傻,隐隐明白了些。   她语气有点古怪道:“唔赵郎,你不是说大离这边你熟吗,都要给你个面子……”   赵戎老脸红了红。   他咳嗽两声,“这不是一回生二回熟吗?这次认识认识,下次一定熟。”   苏小小:“……”   她感觉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小手拉了拉赵戎袖子,“赵郎,要是没什么恶意的话,还是放了她们吧,毕竟是咱们闯了别人的灵田……唔如果刚刚发生了误会,那解释一下就行。”   赵戎笑着点头,揉了下她的小脑袋,“我知道,另外也不算是这事,我有话要问问,你先去那边等我。”   “好。”苏小小听话的跑去了不远处等待。   赵戎用她留下的小香帕擦了擦鬓角的水迹,然后低下头,开始了正事。   此时,他手里的灰色烟袋内,正徐徐流出灰雾,将叶姚和另外五人包裹束缚。   赵戎其实能在某种程度上控制灰雾。   因为落剑袋已经认主,它拥有的先天灵智——姑且称之为袋灵——他可以与之沟通,从而下达命令。   眼下赵戎没有灵气修为,只能用这种控制袋灵的方法控制落剑袋,但因为它灵智并不太高,二人也刚刚认主,不熟,沟通有时候挺麻烦的……   赵戎没去管另外五人,看了眼灰雾中挣扎的叶姚后,他想了想,先抬起食指轻轻敲了下烟袋口。   他传达心念:“让她可以开口。”   袋灵操纵着的翻滚的灰雾顿了顿,然后缓缓散去了叶姚头部的那部分灰雾。   此前冷傲优雅的女子此时发丝杂乱,朝赵戎惊怒道:“唔……呸呸……放开我,快放开我……”   赵戎没理她的废话,低头看着手中落剑袋,食指又轻轻敲了下它。   他借此机会,尝试着沟通与操控:   “嗯,不用束缚的这么紧……这样吧,你化为一根绳子试试,能捆绑住她就行,试着节约些雾气。”   袋灵微微一呆,似是目前的灵智,还不太懂什么是绳子。   赵戎想了想,又试着描述了下,“又细又长,对,这样……对了,还要柔软些,光滑韧性不易断,嗯你试下。”   袋灵尝试着将灰色雾气化为一根它所理解的灰色绳子,嗯,或者说更像是……灰色触手,它开始弯曲并缠绕起了怒骂的叶姚的纤长身子,它转啊转,尝试着按照主人吩咐捆绑起来。   叶姚表情惊愕了下,旋即似乎是被灰雾挠到了痒痒处亦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她羞恐万分,“啊不行,好痒!痒死了哈哈哈你松开啊!不行啊不能这样绑不能!快松开……啊……”   赵戎:“……”   袋灵:“……”   气氛好像不对劲了起来。 第六百章 嵬嵬山与小师叔   赵戎保证他刚刚真的没有教袋灵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真的没有。   一切都是它无师自通的好吧,对没错,触手捆绑也是,是它自行领悟的。   赵戎忍不住转头,审视了下手里的灰色落剑袋。   眼神有些古怪。   总觉得大半夜的他站在这个荒郊野岭用一直奇怪触手绑人,有一种奇怪的既视感。   若不是确定这个灵智简单的袋灵之前连绳子都不知道是何物,还要他‘精准’的描述一番外,赵戎都要开始怀疑它以前的主人是不是有什么淫贼癖好了。   很可惜,此时他没法甩锅了。   “欸,连绑个人都这么猥琐淫荡。”归的声音出现的恰如其分,嘲讽挖苦总不缺席。   “什么猥琐淫荡?又不是我教的!”   “知道啊,本座又没说是你,是说这个不学好的袋灵,你急什么?”   “我……”赵戎噎了下,立马反应过来,“等等,什么是不学好?我教它的东西明明很正常。况且它就算想学不正常的,我都懒得教它。”   “那就是你其实也会咯?”   感觉剑灵在套他话,赵戎闭嘴了。   他确实是有点冤枉和不爽,其实要是他真去教的话,前世的记忆里确实是有一些……嗯,精湛的绳艺可以教它的,这其实也是一门捆绑的艺术,哪里像现在面前的灰色触手这样,绑的简单除暴,让女犯人反应这么大……   眼下,袋灵控制着的灰色触手的捆绑依旧还在继续,毕竟主人好像正在出神,并没有叫它停下。   于是,灰色触手又灵动扭摆的在她身上缠绕了起来。   “……不行了不行了!啊……不能碰哪里不行!好痒好痒不行哈哈哈……不能这样……淫贼你快松开我!”   叶姚被挠痒痒挠的又哭又笑,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表情十分矛盾且精彩。   以袋灵孩童似的灵智来理解,只道女犯人喊的越大声便是越痛苦害怕,觉得它主人应该满意喜欢,于是它控制柔软灰色触手继续延伸,捆绑愈发灵活了,在绑完一圈后,它还向着未知的区域探索而去。   赵戎见状,眼皮跳了跳……你个不对劲的袋灵,还来?   再加上远处背着小书箱的小狐妖似是也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好奇转头看来。   赵戎坐不住了。   “行了行了,绑紧了就行了,你别再乱钻了。”他食指轻敲袋口,立连忙叫停。   随后,感受到袋灵邀功讨好似的稚童情绪,赵戎点点头,‘鼓励’道:“绑的很好,下次不准这样绑了。”   “……”袋灵一呆。   赵戎挽了挽袖子,在叫骂不屈的叶姚身前随意蹲下。   没有去瞥下方那让他不禁眼皮子乱跳、十分突出重点的绳艺,他伸出两根手指,在她的脸前摇了摇,表情和气道:“嗯现在可以心平气和的聊聊了,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偷袭人你卑鄙!你放开我,有本事再来一起,我一剑要了你狗命!你这偷偷摸摸的淫贼,知不知道我是谁?”   “好吧,看来你很想先发言。”赵戎点点头。   即使被绑,叶姚还仰着脸,咬牙傲然道:“你知不知本姑娘背后是谁?这萤桃又是谁的东西?那是你惹不起的存在……”   赵戎突然直起腰,探头瞧了瞧她的身后。   乌漆嘛黑的,哪里有人啊?   “不知道,没看见人影,什么时候来?”他摇摇头,笑着询问。   “淫贼你休趁这口舌之利,本姑娘告诉你,我是嵬嵬山弟子,千寒峰的峰主是我爹,你今日这般下三滥的偷袭我,盗取萤桃,不仅我爹不会放过你,整座嵬嵬山都会追究到底!”叶姚原本姣好不错的俏脸,此时有些扭曲,睁大眼瞪着他,语气娇蛮凶横。   然而赵戎却是从她羞愤欲吃人的眼底,瞧见了些恐惧与害怕色。   应该是担心他是亡命之徒或色中恶鬼,搬出身后两座大山来也唬不住他,被他吃干抹尽,先奸后杀直接跑路……纸老虎而已。   “原来是坑爹啊。”他点点头总结了句,一笑置之。“背后还有其他的人吗?”   “你到底要干嘛!?”叶姚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因为赵戎轻笑的语气。   千寒峰在大离北部山上都算是个不小势力了,一郡之内,横行无忌,然而与嵬嵬山相比也是彻彻底底的小巫见大巫了。   嵬嵬山是望阙洲北地两大宗之一,全洲修行之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太清府的天骄府生结业后都想加入,算是个好去处,当然,那种顶极天骄除外,但是由此也可见它如鲸般的庞大势力了。   “没有了?嗯,那千寒峰就别再讲了,多说说嵬嵬山吧,这株不死药是嵬嵬山的?”   她发现这个大半夜在荒郊野外湿漉淋雨的古怪男子似是对嵬嵬山的话题有些好奇在意。   叶姚顿时松了口气……哼还以为他不怕呢,看来是装的,爱面子而已。   她只道是‘嵬嵬山’三个字真的吓住了他。   “哼,知道怕了?下方这萤桃是我们小师叔钦点要的东西,命令我千寒峰好好看着这片萤桃灵田,防止意外,待不日它彻底成熟后,便会亲自来取……”   见赵戎挑眉转头看向灵田,她好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冷笑一声,加了把火道:   “淫贼!我告诉你,你现在就跑还来得及,若是还是狗胆包天,要铤而走险……呵那你大可试试。”   “试试会怎样?”赵戎回过头,十分好奇。   她佯装傲慢,狐假虎威道:“小师叔神通广大,是太上长老的嫡传弟子,在嵬嵬山连山长都要敬她三分,你若敢伤我一根毫毛,即使逃到天涯海角,小师叔都能捉到你和你的同伙,一起碎尸万段!”   语落,叶姚冷笑连连,想看他惊慌胆怯的表情,然而却发现这个蹲在她身前的湿发男子看她的眼神有点古怪。   “你们不就是个看门的吗?出了事应该也没太大紧,你说的这个小师叔,最在意的应该是下面的这些萤桃吧,嗯,放心,我不动它。”   赵戎点头,眨巴了下眼。   他连能增加百年寿元的‘不知岁’都没太大兴趣吃,下面那几颗抠抠搜搜才增加三年寿元的萤什么桃,他都懒得下口。   嗯,除非是口渴。   然而叶姚却是眼睛一睁,顿时想歪了,她倒在地上的身子扭着往后缩,想离某人远点。   “你……你要干嘛?我告诉你,我是小师叔的人,你敢动我一定会追究到底!”女子羞恐万分。   赵戎笑着道:“我不干嘛,你该讲的都讲完了?行,那到我了。”   说着,他蹲在叶姚身前,在她眼前又摇了摇那两根手指,“两件事。”   “第一。我和同伴并不是来偷这萤什么桃的,而且我也不怎么喜欢吃桃子,主要是不喜欢吃皮,剥皮又麻烦,除非有小小在……说回来,我们误打误撞来此,入灵田只是抓萤火虫,不会取走一物。”   “你们这样咋咋呼呼赶来,又听不进解释的样子挺傻挺烦人的,不过我还是向你道声歉,不该夜闯有主之地,另外还不小心把你们都绑起来了,嗯,不这样你们也听不进去话不是?所以我等会儿就走,走前会放了你们,你们提剑追人的姿势挺潇洒的,但等下不准再追了……”   叶姚一呆。   越听越楞。   你们不是惦记不死药,只是来……捉萤火虫的?   她身边,那几个同样被灰雾包裹正在挣扎的同伴,也一时间停下了动作。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   “第二。”   赵戎收了根手指,先是起身拍拍袖子,然后瞥了眼地上女子呆楞的表情。   “你回嵬嵬山了,给我带个话呗,带给你说的那个神通广大的小师叔,嗯,或者其他什么嵬嵬山的山长都行,只要是能在你们山里说得上话的人物都可以。”   他笑了笑。   叶姚表情有些呆滞:“带什……什么话?”大脑一时间转不过来。   赵戎露出灿烂笑容,“在下赵子瑜,林麓书院墨池学馆,率性堂儒生。回去和他们说,落剑袋在我手里,要想拿?自己亲自过来,给个解释。”   说完,他轻描淡写的抛了抛手里的灰色烟袋,将束缚众人的灰雾瞬间收回袋内,转身走了。   只留下面色陡然震骇的叶姚与愣愣起身的千寒峰众人。   哑口无声的看着某人挺拔如剑的背影。   …… 第六百零一章 摘月   “赵戎,你该不会要把这宝贝还给他们吧?”   离开千寒峰众人后,剑灵忍不住皱眉问。   “你看我像活菩萨吗?”赵戎随口反问。   归和赵戎呆久了,已经大致有点明白‘活菩萨’的意思了。   于是它想也没想,点头。   “……”   “要是以前本座倒是不担心,但是现在你不是都快修身成圣人了吗,本座很担心。”   赵戎顿时没好气,“你忘了朱幽容之前怎么说的了?”   归若有所思。   不久前某位大胸女先生离去时曾昂起下巴清冷说过,林麓书院没有自家儒生受了欺负还要忍气吞声还战利品的道理。   “所以,赵大公子这是要给他们讲讲道理了?还说要找他们茬?”它玩味道。   赵戎不置可否。   他走了会儿。   忽笑,“挺好奇他们反应的,先瞧瞧。”   剑灵一笑。   很快,赵戎来到了在一颗果树下等待的苏小小身前。   “给你。”她递了颗果子给他。   赵戎接过,没有擦,直接咬了口,因为喜欢蹦跳摘果子的小狐妖肯定给他擦拭干净了。   “笨丫头,走了。”   赵戎带头离开。   苏小小好奇瞧了瞧那边正在张望的千寒峰众人,没有多问,乖巧跟着离开了。   夜路上。   “刚刚有点小误会,不过已经解决了,友好的交流了下,这边的人挺热情好客的。”   赵戎笑着解释了句。   “哦。”苏小小紧了紧背上的小书箱,点点头。   走着走着,没人开口。   气氛渐渐沉默下来。   似是意识到今夜的散步结束了,要回去了。   安静走了一会儿。   赵戎忽然轻声,“要送你回去了,笨丫头。”   “好。”   “我刚刚又叫了小白叔过来了,让他带你回去,我有事,应该不能一起了。”赵戎端手前进。   “没事。”她低头看着脚下了路。   “怎么,不担心我反悔又跑路了?”他笑了笑,好奇问。   苏小小快步上前,牵起了前面带路的男子的大手,浅笑的摇摇头。   她知道他不走了。   他才骗不了她哩。   赵戎忍不住用力抓了抓她温暖肉嘟嘟的小手,然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仰头,看着头顶雨过天晴后的璀璨星空,深呼吸了一口气。   小狐妖背着小书箱,一身红衣裳,牵着他的手,突然开心的用力摆了起来。   手牵着手。   摆呀摆。   就像荡着秋千。   又像拉着勾勾,许诺一万年不变。   “我留下,去摘一轮月把你换回家。”他笑着说。   “回家!”   她开心的跳了下,挥着小粉拳,清脆道:   “我等你,赵子瑜!”   “好的,苏大黄。”   ……   当李白收到讯息赶来时,赵戎与苏小小正在之前那座繁华小镇外等他。   抱剑汉子远远的瞧了眼,然后走到了近前。   他假装没有看到某个背书箱的狐妖少女,朝赵戎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   李白其实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今日昨天打小报告的事情。   虽然赵灵妃将所有原因全揽在了她身上,但是李白还是觉得他以后处理这些事情应该再慎重些。   尽量不掺和进去。   赵戎,赵灵妃,赵芊儿,三人全是李白看着长大的,虽然他肯定是站在赵灵妃和小芊儿这边,但是当然也希望三人日子过得和睦……算了,让他们小三口自己过吧。   赵戎点头问:“那些酒你拿到了吗?”   “拿了。到了那儿没见你人影,估摸着应该是你小子留的酒。”   李白不好意思的摇了下头:“你说你,这么客气干嘛?”   赵戎笑了笑,没回答。   他直接伸手,指了指旁边红衣裳的小狐妖,大大方方道:“她叫苏小小,小白叔,能不能帮我安全送回太清府?”   “你朋友?没问题,包在叔身上,今夜三更前,给你安全送回府。”   包剑汉子似是随口问了句,然后也不等赵戎回答便自顾自的点头肯定,答应了下来。   他余光瞥了眼某个十分好看的狐眼少女。   赵戎笑了笑,便咽回了正确答案,没有说出来口。   心照不宣。   小狐妖背着小书箱,从赵戎身旁离开,上前一步,打了声招呼:   “你好,唔叫我小小就行了。”   声音清脆。   这时,李白才笑着转头,上下打量了下苏小小,笑咧嘴道:“姓李名白,叫我小白叔就行了,和这臭小子一样。”   “小白叔。”苏小小点点头,眼神好奇的看着这个被赵郎笑称绝世高手的汉子。   她眼睛瞅着他怀里的剑,猜着这柄剑肯定很厉害,被绝世高手这么宝贵的抱在怀里……话本小说里都这么写的。   李白面色如常,先是看了看左右,然后朝神色平和的赵戎开口:   “那就……带她先走了,太晚了,太清府可能会夜禁。”   赵戎轻轻点头。   李白带着苏小小离开。   二人刚认识,边走边聊了起来,声音传到赵戎这边。   “书箱要不要叔帮你背?”   “不用不用,我力气大着哩。小白叔,你是高手吗?”   “把‘吗’去掉,就是答案了。”   “你是高手……唔,还真是耶!”小狐妖似乎是歪头试着又重念了下,瞪大眼开心道。   “高手还会骗你不成……”   赵戎:“……”   看着一大一小的背影,他摇摇头,笑容无奈。   没想到这么聊得来,不过也是,李白有时候也和个孩子一样……   远去中途,小狐妖几次回头,注视身后那个影子孤独的男子,她咬唇,朝他用力摆摆手。   有些不舍。   哪怕是短暂分离。   赵戎站在灯火阑珊处,朝她摆摆手。   准备目送他们走远后再离开。   却没想到,李白忽然回首。   “那两丫头把饭菜已经热了三次了。”他说,“我想,应该能有……第四次的。”   “臭小子。”汉子认真点头,“希望你能吃到。”   赵戎一怔。   李白带着苏小小消失在繁华小镇灯火覆盖不到的漆黑夜色里。   浑身湿漉狼狈的年轻儒生静立。   目送。   站了很久。   热第四次的话……应该就是她们等的人回家的时候了。   就在小镇过往的路人商贾们以为入口处新立了尊塑像的时候。   ‘雕像’动了。   他转过身,揉着脸离去。   今夜,再次孤身一人。   “嗯,现在终于清净了。”归说,又问,“去哪?”   “摘月。”   语落,有男子南望祭月山。   …… 第六百零二章 触手可及的家   赵戎一路来到祭月山的山巅。   来到了山巅的月潭旁。   此时,夜很深了。   白日离地之人蜂拥而至,朝圣般的喧响已经散去。   此时的山顶。   一座新建的月潭。   一颗孤单的雷木。   与一潭幽蓝的湖水。   湖畔遍布着九天寒宫花,像颗颗袖珍的圆月,小的像星子,点缀在月潭旁。   气氛静谧如水,只有山风呼啸。   赵戎蹲在月潭前,低头盯着湖面。   此时天上高悬明月。   月潭上也有水中月。   十分应景。   因为赵戎知道,霆霓紫金炉就静静趟在湖底的泥沙中,炉里也有一轮月在轻悠悠的荡漾。   而这座月潭之下,就是望阙城的遗迹了。   赵戎突然有种奇怪的想法。   此时那个执念穿越万古的透明女子,是不还在望阙城的遗迹上飞舞,此时也来到了遗迹的穹顶处,等待他的下水。   一种时空交错般的恍惚感。   赵戎摇了摇头,驱散这些杂念。   透明女子穿的那件霜天晓角,此时还在赵戎的须弥物中,她没有和他一起传送离开望阙城遗迹,但是却留下了这件霜天晓角。   赵戎知道,这是她送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   他蹲在月潭边沉默了会儿。   其实此时他还有一个疑惑。   这个认他为兄长的透明女子是不是与霆霓紫金炉内的那一轮‘月’有关系?   她为何在离开前独独指给他看,是否与她的出现有联系?   归说,她可能是神话时代离族的一位王女,那么阴差阳错被炉中的离姬剑丸唤醒倒也能解释,但是这位王女又是如何与他产生关系的?   二人明明相隔无数个时代,他也不是离人,没有离人血脉,苏醒的前世记忆也不是什么上古神话时代的离人记忆。   那么是因为他的这副新容貌吗?它确实是罗袖纯白寒宫的馈赠,所以长得像她认识的某个关系似兄长的离人?   对了,还有当时他凝视罪渊时,奇怪的吸引……   赵戎疑惑丛生。   他觉得有机会得再去一次望阙城遗迹。   当然,不是现在。   而是等以后强大些了,再做规划……   眼下,他要摘月。   念罢。   水畔男子脱去外衣,摘下玉牌香囊等物收起,保险起见,身上只带着一只落剑袋与一枚准备已久的避水符。   他前倾,扑入中。   身影消失在岸边。   下一刻,幽蓝水面下,似有雷光闪过。   然后,   一个拳头大小的灰色事物冲天而起,破水而出,带着缠绕的电光落在了月潭旁的草地上。   再然后,某个狼狈身影连忙从水下钻出,浑身被电的抽搐的爬上水岸,仰面倒在九天寒宫花的花丛中,大口喘息。   “他娘的,这水怎么像是带刺了一样?刺麻老子了……”。   他大喇喇的躺在地上,全身犹有电光闪过,四肢隐隐抽搐,有些想骂娘。   归想了想,冷静分析道:   “是天雷,这潭水蕴含有往日积聚的天雷闪电,这祭月山巅经常有天雷光顾,远处那株雷桂吸收的天雷一大半全部被导入了这座湖中,即使天雷有所减弱,日积月累之下,这座月潭里蕴含的天雷也是不知凡几,俨然就是一座威势恐怖的雷池。”   “那你怎么不早点提醒?”   “让你试下啊,万一你的异类武夫的体魄能挺住呢?”归随口道:“况且,你之前不也知道点吗?嗯,你也是和本座一样吧?没有想到这‘雷池’的威力这么强……”   “……”赵戎无话可说了。   归撇嘴道:“而且你这不是找死吗。还敢带着落剑袋下去,这落剑袋由落木制成,天然木属,吸引雷霆,你一下水,稚童持金过市一样,找死。”   赵戎喘息望天,不理这个尽说些事后诸葛亮话的剑灵。   此时他身子的僵麻缓了些,偏头看去。   落剑袋正软巴巴的倒在旁边的草地上。   它此时也是湿透了,焉了巴拉的模样,不比赵戎好到哪里去。   九重天雷的电光萦绕在袋久久不散。   袋灵此时也怂了,灰色烟雾不敢让冒出袋口探查主人情况。   赵戎闭目感应,安抚了下袋灵的情绪。   此事确实是他考虑不周。   不过所幸,落剑袋没有受到什么根本性的损伤,毕竟炼制之处,北海仙人就已经考虑到了天雷的克制,设置有相应的防御法阵……   不过,这次倒也让赵戎发现了落剑袋的一个弱点,灰雾虽极克剑修,却怕天雷这类至阳刚烈之物。   “我就说这次霆霓紫金炉怎么轻易的就能炼丹圆满,原来下面是个更大的坑……”赵戎无语嘟囔。   归的声音再次传来:   “赵戎,你有什么办法没?”   赵戎不说话,等身体能动弹一些后,默默起身。   他深呼吸一口气。   直接跳入湖中。   拼命下潜。   趁着身子刚刚被雷霆附体过有些许免疫麻木。   赵戎抿唇咬牙,拼命往湖底更深处前去。   然后,   天雷又至。   从湖面高处往下望去,湖水之下骤然出现一道雷幕……它由四面八方的一共九天雷霆弯曲交错构成并最后聚集在了那道人形黑影上……赵戎浑身抽搐,最后被惊雷炸出水面,摔在草地上。   男子在湖畔九天寒宫花的花丛之间,疯狂抽搐了一阵。   连身上溅出的水底力都有电光流过。   他用最后一丝气力撑手,翻了个身。   两眼无神的望天。   发呆。   归无语,“算了,你别下去了,你现在的体魄撑不住的,你这才往下潜了四分之一不到而已,估计连入品武夫的体魄能难顶……”   赵戎两眼恢复些神动,默默看着头顶星空。   他和青君说过,要为她摘一轮明月的。   他也和小小说过,要用一轮明月换她的。   赵戎默然恢复了会儿,摊开在草地泥土里的手动了动,缓缓可以握拳了,身子似是又有了些气力。   赵戎爬起身子,归话语一顿。   他抹了把脸,脱去湿漉漉的里衫,光着膀子,连续深呼吸三口气,原地试着跳了两下,歇力展开着麻痹的筋骨。   它忍不住道:“不是,你别找死了……”   剑灵话还没说完,男子又消失在湖畔。   入湖了。   十息后。   平静的月潭内又有雷光乍起。   闪电交织在水面下,宛若铺开了一道光幕。   有男子被雷霆轰出月潭,高抛数十米,又呈抛物线似的自由落体,重重摔在草地上,夹杂电光的水滴四射,宛若一只高空落地的鲤鱼溅出的银色鱼鳞。   ‘鲤鱼’直挺挺的倒在岸边,身子已不再抽搐,而是有一点焦黑了,所幸只是一些弧度完美的肌肉处被电焦了些……   他一动不动。   这次不用翻面了,正好摔的仰面望天,两手摊开。   月潭旁的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归沉默了。   不远处倒地的落剑袋,恢复了不少,袋口处,有灰色烟雾形成的小触角伸出,小心翼翼的来到赵戎身旁,担忧的抚摸了下他的手背。   不过旋即,灰色触手收回了袋中,因为发现主人还活着,并且收到了他气息弱弱的命令。   剑灵轻声道:“这雷池越往下所蕴含的天雷越恐怖,到了湖底估计威势都能达到金丹修士渡劫的天雷烈度了,你现在的体魄再往下走一点,只是找死,撑不住的……要不摇人吧……”   “闭……嘴。”   骂都骂的有气无力,还咳嗽着喘上两口气。   归笑了笑,也没生气,知道他是要强的不会叫人的,不会让别人帮他摘月。   不知过来多久,被榨干的体魄又恢复了些,这次他没再爬起了,   男子木然的望着星河发呆。   山风徐来。   九天寒宫花摇曳绽放,洒出清辉。   他满身清凉酥麻。   抬手,揉了把脸。   然后,   忽然笑了。   问:“归,本公子是不是很没用?”   “嗯哼。”剑灵忍住了毒舌,只是轻哼。   “说是要齐家,却连一轮月都捞不上来,在大离折腾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事,却还是徒劳无功,倒在了最后一步上……我是不是很没用。”   “这不怪你,这雷池就算是金丹境来,都会觉得棘手难办,你才扶摇境后期,已经超出能力范围了……赵戎,咱们从长计议,这么长时间都撑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剑灵劝道。   它觉得此时还是得说句公道话。   “不是,你就回答我问题,本公子是不是很没用?”   归想了想,打了个预防针:“嗯这可是你让本座说的……”   赵戎点头。   “这不废话吗,你肯定没用了。”它顿时吐槽,翻了个白眼。   赵戎安静了会儿。   然后,   忽然笑的更大声了。   竟不是剑灵预料的沮丧沉默或生气回嘴。   他趟在草地里,看着头顶那轮与‘水中月’一样他抓不住的明月,大声笑了起来。   在晚风呼啸的空荡山巅。   “你笑什么?”归好奇问。   “笑我自己。”   “其实你也不必如此自责,万一……”它想了想,撇了下嘴,却还是安慰道:“万一赵灵妃其实并不想要这轮明月呢。”   “嗯,这一切其实都是你自以为的她喜欢,你觉得她会喜欢,但是,嗯,本座倒觉得按她的性子,说不定看见你回来,比看见什么离姬剑丸还要开心的多呢?至于你想换进门的苏小小,说不定她也不着急呢?她已经等这么久了,这笨狐妖在意的可能只是你的这份努力行动的心意吧,早点晚点她应该都无所谓的……你就是大男子主义了,有什么事从来不和她们商量,自己做主,说了多少次还是这样,这一点你修身也没用,嗯,还爱面子不认怂……”   “归。”赵戎突然喊了声。   “怎么了?又不服要辩了?”   “不是,你说的很对。”他噙笑偏过了头。   此时他仰躺在朝地上,偏头注视着脑袋旁那近在咫尺的两朵九天寒宫花,   归闻言一愣。   某个嘴硬不让人教的家伙竟然服软了。   稀奇事啊。   赵戎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眼前的两朵九天寒宫花,觉得它们在晚风中摇曳着很好看,真的很好看。   “归,所以……我才笑啊,笑我自己。”他点头笑语。   剑灵哑口无言了会儿,然后眨了眨眼,忍住笑移开目光,“嗯,你知道就好。”   这次它也没在他承认后再趁机嘲笑他。   赵戎此时眸光不移,似是此时的视野里发现了非常美的东西。   目不转睛看着脑袋一侧的两朵摇曳的九天寒宫花。   他此刻脑袋正好处于两花的下方,仰躺的视角,是从下往上看的。   于是眼底便映现出了这样的一幕:两朵九天寒宫花的花瓣清辉四散,以夜空为幕布,它们镶嵌在了头顶夜幕中,像两轮明月高悬,占据了他眼前的所有视野,甚至都遮住了夜空中真正的明月。   两轮‘月亮’,共同争辉。   一如昨日封禅大殿上的‘二分明月’异象。   然而又有不同。   因为……此时的两轮‘明月’近在咫尺。   他可以摘呀。   触手……可及。   这时。   “所以,你现在准备怎么办?躺在这?还是回营帐休息下?”剑灵问道。   “归。”   “嗯?”它好奇。   “你饿吗?”他忽然问道。   归:“……”   它觉得某人在消遣它,正要生气阴阳回去,他却又开口了。   “我饿了。”   赵戎笑着说,“饿死我了。”   说着,他两手捂了捂肚子。   归怔住,问:“额,所以呢?”   “所以,回家啊,饿了就回家吃饭!另外……谁说我没有摘到月?两轮呢。”   语气骄傲。   祭月山巅,有男子侧头仰躺在草地上,忽然伸手,微笑摘下了眼前的两朵‘明月之花’,站起身来。   光着膀子的他捡起灰色烟袋,抓起衣袍,大步跑下山去。   山路上,某人又跑又跳,还一边穿好衣服,系好了心上人的玉牌与香囊,他头也不回,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手里捧着两轮‘月’。   就像个……在外面玩饿了开心跑回去吃饭的顽童。   …… 第六百零三章 夜归人   赵戎带着‘两轮触手可及的明月’回到了那片竹林院落。   沿着熟悉的道路,他经过了遇袭的竹林小院,跨过了青石搭桥的小溪,朝着记忆里那间雅致院落走去。   越来越近了。   赵戎竟然还生出些害怕的情绪。   像……近乡情怯。   周围的那些竹林院子早已人去屋空了,此刻夜深,是一连片的黑暗。   但他老远却看见自家那个雅致院落里的灯火还在亮着,在这漆黑寒冷的夜幕中,这一盏灯光十分显眼。   赵戎揉了下眼角。   又揉了揉。   可能是刚刚一路上习惯了黑暗,恍惚间觉得这道灯火有些刺眼了。   它就像……一座漆黑海岸线上的灯塔,指引某些夜归人。   等靠近最后那个拐角,赵戎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或说……是轻了下来。   怕脚下踩着的落叶发出太大的声响。   他想走慢些。   然而再慢,还是到地方了。   赵戎在拐角处停步,低头试着找起了某物。   那离别的留书还在。   静静趟在落叶间。   他记忆力很好,它与原来的位置不同了。   但是赵戎不确定是被秋风吹动的,还是被人捡起又放回了。   他捡起来,仔细瞧了瞧,收回了袖子里。   深呼吸一口气,离开拐角,朝家门走去。   雅致院落寂静,东厢、西厢还有后厨三屋被灯火点亮,却无人声传来。   四面八方只有秋风扫叶的莎莎声,与远处草丛里不时传来几声的虫鸣。   赵戎在门前又停了停脚。   想了想,先是收起了两朵九天寒宫花。   然后手抬起又放下,又抬起。   最后手掌却停在了门把手前,悬空久久未动。   门内……她们在干嘛?是睡了吗?还是外出了……   赵戎垂目,然后收回手。   在院门前徘徊着,他一手握拳,一掌抱拳,来回转悠了几趟,尽量放轻脚步。   “你干嘛?”归无语道。   “会不会睡了?要不还是别吵醒她们了……”他说。   “灯亮着呢,睡个锤子,就算睡了也是等你等的睡着了,你赶紧叫醒,或者披个衣服什么的,别让别人趴桌子上着凉了……”归很想给他一拳,刚刚和个孩子一样蹦蹦跳跳下山跑就来,怎么又怂了?   赵戎眉一皱,“归,你不对劲,怎么这么好心给她们说起话来了,之前不是还……”   “本座乐意,另外你少用怀疑口气转移话题,是不是怂了……”   赵戎噎住了,扯了一下嘴角:“什么转移话题,不就是开个门吗?自家的门有什么好怕的?看我来……”   归似是不信,觉得他肯定要中途退缩,轻笑叫囔着:“那你来啊……”   他咬着牙,伸手要去抓门把手,“你等着……”   就在这时,院门内传来了一道轻微的脚步声。   二人话音顿时消失,赵戎眼一睁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他手都来不及收回,门内出现了女子的高挑身影。   开门之人是青君。   抬头看去,她一身莲白色高腰襦裙,三千青丝盘起成少妇鬓,斜插一根镶嵌珍珠紫玉簪子,脚下踩着双软底珍珠绣鞋,此时素面朝天,细臂上挽起的袖子都未来得及放下,似是刚刚在干家务活,脸颊上还有些未干水渍。   面对察觉动静突然跑来开门的自家娘子,赵戎愣愣。   赵灵妃亦是楞色看他。   二人隔着个矮矮的门槛,光线有些昏暗,月光落在对方的脸上。   一人门外,一人门内,相顾无言了会儿。   赵戎张了张嘴,有些拘谨局促的想解释些什么。   赵灵妃却已经先一步开口:   “回来了?”清音轻柔,其实更像是个陈述句,“洗下手,饭等会儿就好。”   说着,她手扶院门,左右看了看他空寂无人的身后,眸光低垂了起来,轻撩鬓角,侧身让他进门。   这一幕,就像是一户山下普通农家里勤俭持家的贤妻良母,给在外忙碌了一天辛苦归来的丈夫开门,宽声言语。   一切都平平淡淡。   没有风花雪月,没有如火热情,只有一种叫做生活的东西。   回来了……嗯洗手,饭快好了……   简简单单两句话,听在耳朵里,似是整天的疲倦都被消除了。   突然很想吃她亲手做的晚饭……他心想。   面对喊他洗手吃饭的女子,赵戎缓缓合上了嘴,抿了抿唇,刚刚十分想要倾述的万语千言与肺腑热言此时全部化为一句简单的:   “哦,好。”   赵戎二话不说,迈过门槛,回到了家里的院子内。   ‘吱呀’一声,赵灵妃将院门轻掩着未完全关上,赵戎也没在意,进院门后,左右看了看,发现小芊儿正从西厢房探出小脑袋看他们,此时见他进来,她赶忙跑去给他倒热水备毛巾净手,应该刚刚是一直竖着耳朵偷听。   赵灵妃轻轻咬唇,转身离开院门,回头撞见他目光又在忍不住打量她的装束,解释道:“我见朱先生、晏先生他们都走了,想着你今早说的话,明日我们应该也要离去,就想着把这几间屋子收拾清理一下,毕竟是借别人家的房子暂住,虽然不知道原主人家会不会回来,但是走前还是要打扫干净的……”   赵戎点头,难怪之前老远便看见雅致院子里的房屋都灯火通明着的,原来是她们在忙碌……   “等下。”   赵灵妃突然喊住了他,来到夫君身前,试探着伸出纤手,只是中途顿了顿,但是见赵戎没有其他反应,于是她手继续伸出,葱指捏了捏他的腰间的衣衫布料,湿漉漉的。   女子没有去看离她手不远处的夫君腰间系着的不知何人送的陌生小香囊。   “都湿了……你得先洗个澡,让芊儿给你打热水,再赶紧换一身干爽衣服,不然要着凉了……厨房还有些艾草,我等会儿让芊儿放一些进桶里,给你泡浴,你快脱了这身湿衣服。”   她黛眉微蹙,自语似的唠叨几句,袖子挽高了些,莲步赶急的跑去厨房了,边走边高声吩咐着屋子里的小芊儿去给浴桶打热水。   赵戎愣愣点头,“好。”   嫁给竹马的女子从始至终的都没有问竹马夫君在外面一整天到底做了些什么弄的一身湿漉汗臭的回家。   “戎儿哥~”不多时,准备热水的小芊儿也忍不住寂寞,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两手拉着赵戎手臂,开心的转了两圈,和他说了些俏皮话,只是和赵灵妃一样,丝毫没问他一整天再外面都做了些什么这么晚回家,对他此时狼狈湿漉的模样也是毫不询问。   赵戎笑着回复了几句,揉了揉她往身前凑的可爱脑袋,然后被小丫头两手推着进了浴室。   少倾,赵戎无奈赶走了要帮他搓背的小芊儿,她抱着衣篮子出去了。   赵戎舒展筋骨的躺在雾气弥漫的浴桶内,两手展开,放在铺盖有热毛巾的桶沿上。   沐浴时皮肤与木桶壁冷水接触的感觉他不喜欢,算是一个很久了的小习惯,所以熟悉他的小芊儿走前还细心的给他垫了垫毛巾,这样躺的舒服些。   赵戎仰头望天,像是发了会儿呆。   雾气里,看不清楚表情。   院子里厨房方向传来些青君和芊儿忙碌的动静,他转过头,又看了会儿那个方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后来似是想到了什么,他默默取出了那两朵摘自山顶的九天寒宫花,低头注视着……   赵戎很快回过了神,没有在浴室里待太久,洗干净后便离开了浴桶。   他穿上衣裳,收拾了下,离开了浴室,站在院子里吹了下风,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去往了后厨。   厨房里,青君和小芊儿都在,二女正忙碌着,同时在聊天,他进来后,她们声音略微停了停,然后赵灵妃和小芊儿没有回头,继续低头做着手头的事情,面色如常,聊天继续。   今夜的晚饭有很多某人爱吃的菜,只不过现在,已经是她们第四次热了。   但是,没有关系。   赵戎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二女一高一矮的熟悉背影,默默挽起了袖子,上前走去,加入了其中,帮她们搭把手。   赵灵妃与小芊儿没有太多意外反应,默默让开出了个位置,让他加入。   于是一家三口,便在这间小小的乡厨房里忙碌了起来。   赵戎低头干了会儿,某刻也笑着开口,适时的插入了她们的话题。   三人宛若如常,聊着有趣家常,偶尔聊到某人的丑事,嘴角还会露出些默契的笑意。   三人边聊着天,边烧火热菜,洗碗递盘,打饭抽筷……   不多时,饭菜准备完毕。   三人分工。   赵戎端菜上桌。   赵灵妃去端碗打饭。   小芊儿精挑细选了几双筷子清洗……   少顷,餐桌被摆满。   餐桌是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摆在正屋,屋内的烛火并不亮,昏暗橘黄,但是赵戎却是感觉有些格外的温馨,呼啸的秋风与漆黑夜色被全都关在了门外,小小的屋子里宁静暖和,就像个避风的港湾。   赵戎收回看向纸窗的目光,他与赵灵妃,小芊儿三人在桌前坐好了,一起习惯性的两手掌并拢,搓着一双筷子,声音哗啦哗啦的……   他觉得格外的亲切。   忙碌了一天,终于要吃晚饭了。   赵戎默默端起碗筷,准备开动,就在这时,却瞥见了桌对面的某个多余之物。   是一套多出来的碗筷,它静静的摆放在这张四方桌多余的那一个位置上。   屋内只有三人,却有了四套碗筷。   他微愣。   怎么多摆了一套?   …… 第六百零四章 齐家(一)   竹屋内有一盏油灯,光线是温馨的橘黄色调。   赵戎,赵灵妃和小芊儿围桌而坐,桌上摆着四套碗筷。   赵戎的座位正对着房门,赵灵妃和小芊儿紧挨着他,分别坐在右手边和左手边,对面位置空出。   赵戎想了想,收回目光。   “小白叔应该不回来吃饭了。”他解释了句,“我有事让他帮忙,让他先回了独幽城。”   小芊儿一向喜欢偷瞄戎儿哥,此时也是如此,赵戎出声后,小丫头一双桃花眼微微上翻,看了下戎儿哥后,又去看反应平静如常的小姐。   赵灵妃正姿势优雅的端碗,垂眸捏着筷子,和芊儿一起等夫君先夹菜。   此时闻言,她螓首轻转,与小芊儿对视了一眼,然后又看了看身旁的空座位。   赵灵妃朝夫君娴静的点点头。   小芊儿却是微嘟粉唇,贝壳似的皓齿可爱的咬着两根筷子细头,看了看二人,机灵的热场道:“那多了双筷碗,看来今晚还要有客人来呀~”   三人纷纷一笑。   赵戎哑笑摇头。   吃饭多一双筷子听着便不是什么好征兆,小芊儿这话算是讨巧的往吉利的说。   不过他此时倒是觉得,大半夜还是别来什么客人最好,因为……   赵戎抿唇,转头左右打量。   一间竹屋,一盏孤灯,一张木桌,一顿热饭。   两个白首不相离的佳人相伴。   场景寻常,却气氛温馨亲切。   他突然觉得心头被某种暖和和的东西填满,白日外面徘徊游荡时的那种天地苍茫、空无所依的虚晃失重感消失的无影无踪,转而是被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缩取代。   赵戎不想等会儿来什么客人比如独孤禅衣之类的打扰,这样简简单单的吃饭过日子就很好。   “戎儿哥……”   小芊儿的声音弱弱传来,唤醒了出神的赵戎。   转头,只见小丫头两手捧着只比别人都大的大号饭碗,正眼巴巴的望着他,“唔有点饿了……”   青君也浅然一笑,端碗捏筷,悄然转头,看着还未第一个下筷的他。   赵戎笑着摇头,“家里不用这么多规矩,你们吃呀。”   说着,他直接伸手,夹了两筷子的菜,分别夹到了赵灵妃与小芊儿碗里,然后收回筷子,自顾自的干了口热腾的白米饭,大口嚼着,竟吃的津津有味的模样。   二女微怔对视了一眼。   小芊儿轻啊着嘴,低头看了看碗里偷瞄了好久的菜,又抬头看了看给她夹菜的男子。   “呜呼!好耶~戎儿哥,小姐,我开动啦。”   说着,曾经叫小柴如今唤芊儿的少女开动了起来,低着脑袋,一阵猛扒饭,誓要把老赵家吃穷才能罢休。   赵灵妃失笑摇首,却也没像往常那样让小丫头守礼。   她那张红嘟嘟的小嘴轻启,小口嚼着他夹的菜,吃的十分细致,不时的停下来,秋眸轻凝观察一下夫君与贴身丫鬟,然后给他们温柔夹菜,叫他们吃慢些别噎着。   “唔唔唔戎儿哥小姐……”人小肚皮却大的小芊儿腮帮子鼓起,眨巴下眼,口齿不清道:“你们快吃啊,不然那几盘全让我吃光咯~唔唔唔……”   “你呀,慢点吃。”赵灵妃无奈。   赵戎忍俊不禁。   赵灵妃默默给他夹一块筷子菜。   赵戎扒了口饭,也给她夹了一筷子。   她低头看了看,咬唇,还给他夹。   他又不动声色的给她夹菜。   二人目光在空中撞到。   她看他。   他看她。   青梅微微红了脸,秋眸挪开,害羞的看向别处。   竹马还是目光坦然凝视着她。   “扑哧~”是正在扒饭小芊儿偷看偷笑。   “唔都老夫老妻了……”她假装没人听见似的嘀咕一句。   赵戎眸光依旧。   赵灵妃却脸颊更红了,像人间三月的桃花。   小芊儿两手捧着大碗遮脸,挡住小姐有点嗔恼的眸光。   赵戎轻笑。   他端着碗,一会儿看看娇羞低头美如画的青君,一会儿看着开心扒饭朝挤眉弄眼的小芊儿,眼神格外的认真专注,丝毫不偏移,仔细的看着她们,似是……要永远永远的记住此时此刻这两位与恋人相比更像是伴侣家人的挚爱青梅。   她们,是家人。   他在这方世界生活了这么久,才发现,他真正想要的不是什么软饭与美人,而是……家庭与家人啊。   青君是家人,芊儿是家人,小小亦是家人。   是他的‘众里寻她千百度’,今日赵戎失魂落魄晃晃荡荡了一整天,到头来,他蓦然回首,才发现原来要找寻的‘事物’就在灯火阑珊处。   赵戎眸光清澈,他要好好守护这个完整且属于他的温馨家庭。   这是此世,他最珍贵的东西了。   这时,桌旁。   “夫君,你……你也吃呀。”赵灵妃低头低语。   “好。”赵戎点点头,却依旧未动筷子,看着葱指轻撩鬓发的她,忽然道:“青君,你辛苦了。”   赵灵妃端着碗筷的素手一顿,然后,低垂的螓首压的更低了,俏脸几乎要埋进碗里。   “还有芊儿也是,你们辛苦了。”   欢快扒饭的小芊儿手里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   “唔唔……”小脸埋进大碗里,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小丫头耳根子红透了。   这是戎儿哥突如其来的情话。   屋内,油灯上的烛火默默跳动着,气氛宁静,却有两颗芳心此时跳的飞快,且温度比这一粒烛火还要温暖炙热的多。   “从昨夜到现在,我胡思乱想了很多很多,我发现问题是出在了我身上……”   “不许乱说。”二女几乎是异口同声,惊蓦抬头。   赵灵妃都忘了羞涩了,俏脸布满晕红,捏着筷子的素手,快若闪电的笔直前伸,把夹了菜的筷子细头塞进了赵戎微啊的嘴里。   堵住了他后续的话语。   “唔……”赵戎。   小芊儿也反应过来,紧随小姐后面,松开皓齿正咬着的筷子,夹了块碗里的粉蒸肉,小手一伸,塞进了愣神的赵戎嘴里。   “唔唔……”赵戎。   于是乎,屋内烛光下的餐桌上,变出现了这样的一幕:   一个冷清的秋眸美人与一个俊俏灵动的桃花眼少女都红着脸,对一个英俊儒生咬唇嗔急着,二女都是藕臂往前伸直,手里的筷子塞进了他嘴里。   英俊儒生手端着碗,捏着筷子,动作顿住,更别提说话了,嘴里被她们咬过的筷子堵住了。   他反应过来,眨巴着眼。   “唔唔唔?”   干什么?   “不准你说。”赵灵妃秋眸闪闪,眸光痴凝,嗔视着他,清音认真。   “就是就是,哼,臭戎儿哥,这么好吃的饭菜都堵不住你的嘴。”小芊儿皱着小鼻子,奶凶奶凶的。   赵戎眨眨眼,收敛笑容,点点头。   “这才差不多。”小芊儿佯装凶巴巴。   可就在她与赵灵妃准备收回自己的筷子之时,赵戎忽然放下了碗,伸手抓住了她们的柔滑纤手。   他觉得就像握住了两块温香软玉似的。   小芊儿的小手温暖肉嘟嘟。   青君的素手略微清凉光滑。   赵戎一手抓着一只,珍惜万分的紧握在大手中,才不让她们溜走。   “夫……君……”   “唔戎儿哥……”   二女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反应各一,她们试着略微用力抽了一下手,却愈发感受到了他大手的如阳温暖与不容抗拒的力道,于是便也任由竹马夫君有些霸道的抓着了,纷纷含羞垂首,星眸偏移。   赵戎爱怜的揉了揉她们的手,取下二女手里的细筷,低头看了看她们手心的玉肌纹路,神色认真专注,似是怎么看也看不够,然后他在青君和小芊儿的白嫩手心温柔的哈了口热气,也不等她们葱指颤动,赵戎便脸庞凑了上去,让二女的白皙纤手覆盖在他的两边脸庞上,一人紧紧贴着一边。   赵灵妃长睫颤抖,抚摸他脸庞的素手指尖与她心尖儿也一起跟着颤。   灵动俏皮的小芊儿此时格外的安静乖巧,歪着头,怔怔看他,那只小手无比柔爱的细细抚摸着他略带胡渣的下巴与唇角。   赵戎两手握着她们温顺的纤手,用脸庞紧紧贴着二女的手心,感受着她们的温度,宁静垂眸,体会着这难得的温存时光。   他左边脸颊上的这只素手,为他穿线织衣、洗衣做饭、穿衣叠被。   他右边脸颊上的这只小手,为他颤栗握剑、凌迟叛徒、染满污血。   赵戎低眉默然。   赵灵妃和小芊儿皆抬起另一只手,分别温柔的覆盖在他握她们手的手背上,二女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脸庞。   此时,饭桌前,三人皆是静默不语。   一时间,气氛陷入了奇异的宁静温馨。   “青君,芊儿,我想……先向你们道个歉……”赵戎忽然开口。   “你不准说。”赵灵妃声音颤颤,小芊儿也跟着用力点头。   赵戎摇摇头,抬眸望向了她们,轻声开口……   …… 第六百零五章 齐家(二)   “昨日我不该对面你们发脾气,说那些话的。”   屋内,赵戎轻声。   “昨日之事已经过去,为何还提?”她说。   “有些事,要说清楚的。”语气肯定。   赵灵妃轻抿红唇,摸着他带有认真神色的脸庞道:“妾身与芊儿也要道歉。”   “何歉之有?”   “我们也有错,且有错在先。”赵灵妃咬唇垂眸,低吟:“朱先生是夫君的师长,危急时刻不辞万里,倾力援救,妾身与芊儿却对其排斥多疑,在人前争风吃醋,此乃妒妇所为,实属不该。夫君生气,不是没有缘由的。”   小芊儿也点头,乖巧低眉,“而且更不该的,是不听夫君的话,天大地大,夫君最大……我们不懂事,丢了老赵家的面子,让外人……唔朱先生不是外人,但还是让人笑了,这样不好。”   赵戎摇摇头,欲语。   两根葱指却轻轻粘在了他唇上,秋眸女子贤惠大方的颔首认同,接话道:“与妾身芊儿昨日的行为相比,朱先生气度大方的多,胸怀宽广,昨日之事不仅没有记挂于心,还一笑而过替妾身与芊儿说话,调解矛盾……”   她身子前倾,目视赵戎眼睛,凝眸坦然:“昨晚夜寐,愈是回想此事,妾身愈是觉得万分羞愧。”   赵戎反手一抓二女手腕,抢着道:“不,听我说,这是为夫之过,至少……也是第一责任者,且听我说来,你们敬我爱我,我身为一家之主,德育家风本就当我来负责,你们就算失礼,也是自身成长环境的局限,而我却没尽到夫君该有的教化义务,特别是……我没有以身作则,让你们安心信服,才导致多疑善妒……”   赵灵妃和小芊儿赶忙有用纤指堵他嘴唇,幽怨嗔责道:“你怎又和昨日一样,苛责自己,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都说了,你在我们心中才不是什么无德无信无礼之徒,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大丈夫,不准你再苛责自己,你若是一个无德无信无礼之徒,那矢志不渝选择托身于你的我们,又是什么呢?你这样的自责,心痛惶恐的是我们。”   赵戎佯装埋怨道:“你叫我别自责,那昨日你们呢?一人傻乎乎的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说出求我打她的话,还有一个更是过分,连让我炼魂搜湖的话都说了出来……你们这样说出这样轻贱与伤害自己的话,难道我就不会难受不会心塞吗?”   赵灵妃低了低螓首,空出来的那只右手挪了挪桌上几盘菜位置,让它们离赵戎与小芊儿近些。   “还不是你先这么说的,芊儿当时都吓坏了,小姐应该也是。”小芊儿吐了一截粉舌尖。   赵戎宠溺的瞪了她眼,“那也不能说。”   赵灵妃抬首莞尔一笑,摸了摸他脸庞,拍了拍芊儿的小手,温柔道:“那行,咱们约定好,以后谁也不能说这种轻贱自己伤害对方的话了。”   小芊儿嘀咕了句,“唔其实我当时说的也不全是气话,芊儿本来就是丫头,一直觉得……嗯,戎儿哥和小姐要是心情不好了,或者有什么烦心事闷在心里,回家后可以打打芊儿,只要你们能开心解闷,我就觉得很值得啊,也不是轻贱不轻贱的,芊儿就是心甘情愿……并且觉得……觉得理所应当唔……小姐,你敲我脑阔儿干嘛?”   赵灵妃瞪了眼这个当丫鬟当的自得其乐的小丫头,“小姐不开心了,敲下你不行啊……”她轻轻抬了抬下巴,嗔道:“让你还说。”   赵戎忍俊不禁,这么有种‘吃饭睡觉打豆豆’的既视感?   他笑着摸了摸小芊儿吃板栗的小脑门,关心问道:“疼吗?”   “嘻嘻戎儿哥摸了就不疼了。”小芊儿收到了他安慰,甜滋滋的。   然而下一秒,赵戎的话让她小脸一苦,“那等会儿吃完饭了去床上老实趴好,家法处置咳咳,好久没打你小屁股了,有点手痒了都,正好无聊。”   “……”小芊儿缩了缩脑袋,有点想哭。   戎儿哥和小姐怎说打就打啊……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瘪嘴,低头轻哼一声,和手里的饭碗看不对眼了,埋头猛扒饭。   对白米饭,她重拳出击。   赵戎失笑,又伸手去逗弄她。   小芊儿喵呜一声,亮出小虎牙‘咬’他……   赵灵妃微微歪头,嫣然一笑,眯眸看着这对打闹着的活宝。   感觉……有些回到从前了。   一转眼就过了这么多年了,好快呀,不过,所幸他们三人依旧还在一起,岁月无悔。   秋眸女子在一旁娴静优雅的给夫君与丫鬟碗里夹菜,偶尔掺和进去,浅笑点头应和夫君,一起‘欺负’小芊儿……   不多时,赵灵妃看了眼有些空的菜盘子,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夜色。   她停下筷子,突然起身,端走几个空盘子,跑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她又端着几盘新菜,重新返回,把菜肴端上桌子。   这些菜肴里有五香烧鸡、红烧鱼、麻辣兔腿……都是这赵戎没怎么吃过的新菜。   在赵灵妃的一番忙碌下,饭桌又重新丰盛起来。   赵戎瞧了瞧饭菜,又看了看身旁重新坐下的娘子,很想说三个人吃饭小白叔又不在,用不着这么多菜。   不过想了想,他还是没开口,打消她们的积极性,于是只是笑着夸了句“我家青君的厨艺越来越好了。”   赵灵柔柔一笑,想了想,俏皮道:“这么大的一个家,每一位的饭量口味都要顾及到,厨艺方面当然要多学些了……”   赵戎失笑点头。   小芊儿瞅了瞅小姐,低头继续扒饭。   嗯,这些小姐新学的菜,她今夜算是沾光尝上了,唔不错不错……她心里嘀咕道。   赵戎没再多想什么,噙笑低头,也专心扒起了饭来。   桌上的菜他倒是没怎么吃,他最近胃口比较清淡,大鱼大肉的也就某只小狐妖还有小芊儿这样的丫头喜欢吃。   不过此时,就算是碗里的白米饭他都吃的津津有味,吃在嘴里是格外的香,赵灵妃浅笑看着他吃饭,不时的伸手帮他理一理衣领或发冠,然后还积极的为他盛饭,他都没有拒绝,胃口大开。   于是今夜吃的格外的多,不多时,便是四碗饭下肚了。   这时,他放下了空荡干净的碗。   筷子对整好。   有些强迫症的轻轻放在碗沿三分之一处。   赵灵妃又伸手了。   “不用了青君,我饱了,你也吃啊。”   赵灵妃微笑摇头:“现在不怎么饿,等会儿再吃。”   赵戎觉得她有些奇怪,不过此时他有更重要的事,于是点了下头,便安静端坐。   饭桌上的气氛也安静了些。   男子低头理了理袖子。   两手撑着膝盖,手臂伸直,上整个人半身微微朝二女方向倾斜。   他正襟危坐,忽道:   “青君,芊儿。”   “嗯?”赵灵妃好奇回头。   “怎么了戎儿哥?”小芊儿眨眼抬头。   “其实,昨日关于朱先生的事情……好像没有误会。”他直视二女,目光不移,“你们的担心多疑……不是多余了。”   “你们刚刚说她……”   顿了顿,继续道:“嗯,胸怀或许是很宽广吧。   但,   好像也可能是……心虚了。”   饭桌上的气氛陡然一静。   语落。   赵戎抿唇。   安安静静,目不转睛,准备迎接她们的任何反应。   气氛依旧安静。   小芊儿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秀眉一皱,吃惊的看着他,然后意识到什么似的,她立马转头看向赵灵妃。   秋眸女子刚刚正在浅笑着夹菜给小芊儿,此时手上夹菜的动作已经顿住,停在了空中。   她面上的笑意先是持续了会儿,然后完全收敛起来。   再然后,   又轻轻笑了一下。   她那只挽起袖子捏着竹筷的素手,无比霜白,在空中悬停了会儿后,往回缩了缩,然后又停住,再继续向前伸去,把菜夹到了小芊儿的碗里。   “吃饭。”她筷子轻轻碰了下小芊儿的碗。   像是一时间没有听到赵戎的话语似的。   小芊儿愣愣。   赵戎看着赵灵妃。   叮嘱完一句后,赵灵妃没有去看小脸担忧的小芊儿,她姿势优雅的放下筷子,用手帕擦了擦唇角,转头问他:“夫君,你刚刚说了什么?灵妃没听清楚。”   赵戎没有犹豫,点头复述道:   “朱幽容好像对我有一些情愫。她是身份清贵修为元婴的书院先生,我知道我这么说有些可笑自恋,但是,这就是我现在所观察到的。”   “今日在皇陵瀑布,她与我告别,走之前安慰我时,与我说了很多话。你知道的,我们之前的关系一直都是知己道友这般的相处,有些事情有种无言的默契,瞒不住人……   她走之前的那些话语,确实对我起到了开导作用。   但是,   从她的一些言语里,我也发现了她忽然不加隐藏的情愫。   是一种叫做喜欢的东西藏在了里面。   这已经不是知己好友的那种了。”   他挺直腰板正对二女,平静直叙。   “你确定吗?”   她问。   “我,确定,这就是我当时所观察到的,也是这一整天静心思索后的确定结论,我也怕误会了她,但是结果不是。除非她是表演出来骗我的,目的是想让我乖乖留下……但是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她没必要牺牲珍贵的清誉造成这种误会。”   “但……你不还是留下来了吗。”   赵戎闻言,忍不住多看了眼仪容娴静的娘子。   “我留下了,是因为你们。”语气认真。   他说完这句话后,端坐椅子上的赵灵妃一时间也没再出声询问了。   于是赵戎便也跟着安静下来。   他看着她,静静等待着什么。   旁边的小芊儿此时饭都没吃了,两指小手的手指绞在了一起,小心翼翼的看着此时正在平静对视的戎儿哥与小姐。   男子正襟危坐,女子娴雅端坐。   二人刚刚一阵快速且心平气和的问答,让小芊儿胸脯里的一颗心越跳越高,都快升到嗓子眼里去了。   就在少女揣摩着他们的想法,心情无比紧张之时,终于有人开口了。   “夫君,你呢。”她问,“你喜欢……朱幽容吗?”   秋眸女子没再喊夫君这位先生为先生了。   “我之前一直把她当做知己朋友,从未有逾越念头,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他摇摇头,怅然道:“但是,在她若有若无的表露出心意后,我回首之前与她的往来神交,我也有一点疑惑害怕了。”   “是发现自己心底也有一点喜欢这位女先生?”   “也说不上。”他还是摇摇头,叹息道:“但以后准备与她相处时注意点了,还是……少一点往来的好,让她冷静下,还是别再往里面陷了。”   他语气认真。   随后,   又一阵无言。   赵灵妃安静了会儿,平端在腹前的两手突然抬起,素手覆盖在了夫君的脸庞上。   她轻轻的捧着这张真诚的面孔,柔声说:   “妾身知道了。”   随后,不再言语。   赵戎一愣。   他在等待娘子的激烈反应,再激烈他也有了承受的心理准备,但是却怎么也没想到,等来的只是青君轻飘飘的五个字。   小芊儿见状,也皱了皱秀眉,咬着筷子沉思了会儿。   然后,   少女突然眼微睁,悄悄眨了眨眼……   对于二人的反应,赵灵妃没有解释什么。   她轻咬下唇,又抚摸了一下夫君的温暖脸庞,便垂目收回了手,准备继续吃饭。   赵戎突然拉住了娘子,“等等青君。”   她转头。   “还有些事。”他还有话说。   “何事?”   赵戎看了看赵灵妃,又转头看了看一脸好奇的小芊儿,忽然开口:   “你知道苏青黛?”   “……”   二女一怔,对视了一眼。   …… 第六百零六章 齐家(三)   “认识。”   听到了苏青黛这个名字,赵灵妃点点头,看了眼同样颔首的小芊儿。   这个有些像她的苏姓离女,她早就认识了。   嗯,也就是比赵戎在星子小镇认识她晚上那么一两天而已。   所有现在应该说已经很熟悉了,甚至这两天赵灵妃都准备让小芊儿唤她来见见了,让她有个进家门敬自己茶的机会了。   只是赵灵妃没有想到,这顿晚饭上,夫君会突然提起这个女子……   赵戎闻言,没有意外,只是看了眼小芊儿。   小丫头目不斜视。   其实他想说的,并不是苏青黛,提她只是想当个引子。   于是开口道:   “那当日在星子小镇,还有一个离女,你应该也知道一些。”   小芊儿抢着道:“戎儿哥,你是说……罗袖?我记得咱们放了她后,她不是南下游历去了吗?怎么忽然又提起了她,难道她那边传回来书信了?”   赵戎摇摇头。   “那就好。”小芊儿微微松了口气,还以为是这个叫罗袖的离女也和苏青黛一样,忘不了戎儿哥,传回书信纠缠他……   然而还没等小丫头来得及放松,赵戎的话语边又传来。   “我又遇见她了。”   二女一怔。   赵灵妃与小芊儿对视一眼,忍不住异口同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她们说到一半,瞳孔微缩,相续顿住了话语。   似是都意识到了什么。   面对二女的目光,赵戎点点头。   “在皇陵地宫的正殿内,赶在你们之前救走我的就是罗袖。”   “她还有些离女同伴,她们加入了那个离地的古老势力,起初是一起假扮成大离先帝的遗孀妃子,在地宫偏殿等待传送法阵的冷却开启,可是却没想到恰好赶上了我与秦简夫的正殿血战……”   他轻轻一叹,摇头道:“说起来,我能知道这座皇陵的位置与熟悉地宫的布局,还是因为某日夜游意外遇见她们白服入陵,以为是殉葬的可怜女子,心生救助之心……”   赵戎又详细讲了一番他救助皇陵工匠的事情经过与后来在秦简夫的追杀下冒险去后殿给她们留下血书遗言的举措……   语落,他看着专心倾听的二女,感慨道:“也幸亏了这件事,逃亡路上才能想起这座皇陵,遁入其中,借此拖住了秦简夫一段时间,得到了宝贵的片刻喘息,准备殊死搏杀的事宜。”   赵灵妃把他手一抓,摇头道:“不,这是你行善举引得的天意馈赠,夫君存怜悯善心,冥冥之中,天道便给予你一线生机。”   赵戎看了眼她。   青君更信善恶有报,天道轮回。   “或许吧。”   他垂眸,只是笑了笑,继续道:   “我与秦简夫在正殿死战后,罗袖与同伴从后殿出来,发现了重伤的我后,她们应该是不明情况,直道我是被强敌追杀,便以防万一,直接启动了阵法,带着我一起去往了她们本就要去的那处神秘之地,嗯,小白叔也和你们说了,这是隶属于她们身后古老离地势力的一处偌大遗迹。”   二女颔首。   “虽然后来我们跑去皇陵,发现正殿空荡荡,惊吓担心了很久,但是……罗袖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也不怪她们。”   小芊儿点头表示理解,笑了笑,然而旋即,她却是脸色一变,“等等戎儿哥,你的脸!”她颤声伸手,欲抚赵戎这张焕然一新的英俊脸庞,“难……难道……”   赵戎沉默的让她摸了会儿,然后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小芊儿明白了什么,更慌张了。   赵戎转头,看向赵灵妃。   “青君,罗袖的事,芊儿和你提过吗?”他轻声。   赵戎所问的当然不是简单的赵灵妃知不知道这个离女,而是……   “纯白寒宫?”她直视他问道。   “是的。”   赵戎点头,抬手,用力揉了揉脸。   “在我昏死龙棺内,奄奄一息之时。   她入棺,   救了我。”   一盏烛光下,饭桌上的空气陷入了沉默。   赵戎坦然的直视着赵灵妃。   后者垂眸,面色看不出什么,她没有看他。   “小姐……”小芊儿忍不住唤了声赵灵妃,咬唇担忧。   这时。   “她呢?”她忽然问。   “我醒了,她走了,她……”他犹豫了下,点头认真道:“不想留下。她现在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是哪里?”她又问。   赵戎安静了会儿,抿唇,还是开口了,“一个叫做‘九天月宫’的地方。”   赵灵妃看着他,轻轻点头。   似是记住了这个名字。   赵戎看了看她的平静面色,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唤了声,“青君……”   然后他的嘴又被两根葱指按住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指肚又按了下他的唇,点漆似的眸子垂了垂,“我……没有生气。”   赵戎一怔。   小芊儿眼睁了睁。   赵灵妃轻轻摇头,收回素手,没有去看二人投来的好奇目光。   她端坐桌前,螓首轻转,望向了窗外那一轮高悬九天的皎洁明月。   “妾身想找个机会,去好好感谢下这位有任侠意气的罗袖姑娘。”   赵灵妃语气平静的道来。   她抬了抬精致的尖下巴,微微眯眸,望着窗外明月,开口:   “她救了……妾身的夫君。”   语气确认。   赵戎更愣了,感觉有些反常。   他反复仔细端详了下娘子侧颜上的面色,又思索了下她刚刚说话的语气……在反复确认后,还是确定她应该不是在说什么气话,而像是青君真的……   想要感谢下罗袖女侠的出手相救。   小芊儿也不禁皱了皱秀气眉头。   她看了看此时端庄大方的小姐,有些犯嘀咕……大醋坛子竟然没吃醋,唔不对劲。   赵戎又忍不住看了看娘子此时在灯火下格外清美的侧颜。   仰望明月的她如同一只高贵骄傲的白天鹅,在优雅抬首,露出了修长白皙的圆润细颈,弧线十分美丽。   “青君,你不生我或……她的气了?或者是在生闷气,还是心生芥蒂?”他不禁问。   “青君你别这样闷在心里……”   “什么闷在心里?”她打断了他话语。   女子望月,轻声反问:“怎么,难道在你的心里,妾身就是性子这么小气的女子?”   “……”他哑然无言。   不过却也听出了她语气平淡之中,还带着有点儿小幽怨。   赵戎顿时有些松了口气了。   有情绪就好,反应太平静了反而让他十分担忧。   所以,这反应应该是真的了,不是把气闷在心里,强行故作大方。   小芊儿眨巴眼,嘟囔道:“欸难道不是吗大醋坛子……唔!”   也不等赵灵妃垂目看她,小丫头便立马闭嘴了,被赵戎瞪了一眼。   完了,她觉得等会儿真要被戎儿哥家法处置给打屁股了,说不定小姐还会帮忙按着呜呜呜……   “没有。”赵戎接话,用力摇了摇头,目视她回答:“你在我的心里,是知书达理的贤内助,能有你这样的娘子,是我赵子瑜最大的福气。”   “真的?不是哄我?”她咬着红唇,眯眼认真看月,不看他。   赵戎点头,然后忽然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嗯,以前可能是有点误会,但是现在没有,一定是了,青君现在在我心里就是这样的!”   “好。”赵灵妃浅笑,应道。   现在的她,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   以前,她是他的青梅,是两小无猜的订婚恋人,可以任性吃醋,可以爱恨分明。   而现在,她是他的娘子,是这个家的大妇正室,要与他厮守到白头,做他的贤内助,维护好这个家……   赵灵妃觉得若是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种变化的话,那就是成熟了。   不仅是性子成熟了。   爱情也成熟了,由青梅竹马的恋人变成了……家人妻子。   听起来似乎一样,然而却是天差地别。   赵灵妃安静了会儿,忽然低头,眸子如秋水般澄澈的看他:   “夫君,妾身知道你是在担忧什么,你是觉得妾身还是当初那个容易剑心不稳的痴然青梅……”   赵戎欲否定,却又被她手指按住了嘴唇。   “夫君不必解释。那位罗袖女侠任侠意气,有报恩之心……   而且夫君当时也是重伤昏迷的状态,无法与给她沟通,她救人心切,事出从权,选择入棺……   妾身理解罗袖姑娘当时的这个选择,夫君重伤濒死之时遇见正好有纯白寒宫的她也是冥冥之中某种天意……”   赵灵妃顿了顿,又点头直接承认道:   “但你若问妾身是不是心情连一点儿的低落怅然也没有,妾身也不骗夫君,当然不是……   但是妾身明白事理,有些事情一码归一码,世间哪有那么多圆满无缺的事情。离女最重贞洁,她能牺牲女子最珍贵的清白,救妾身的夫君,这是再怎么逃避也磨灭不了的事实,妾身有情绪归有情绪,但一定得先感谢。   并且她在救人之后,也并没有藕断丝连挟恩图报,而是果断离去,远游到一个我们难以寻到的地方,这本身就表明了她对此事的态度。况且……”   她话音又停住了。   赵戎正与小芊儿一起怔怔倾听,看着这个今日有些不一样的青君,此时他不禁追问,“况且什么?”   赵灵妃秋眸闪了闪,修长素手的手背滑过赵戎这张白皙英俊的脸庞弧线。   “况且若妾身没猜错,当时夫君躺在那座龙棺内,正是断臂毁容的状态,大半个身子几乎都被那个老贼用烈焰烧的不成人样,皮肤炭黑,满是重度灼烧的水泡……”   她语气越说越心揪,声音渐小,到了后来紧紧抿唇,有点不敢去代入的想当时夫君与秦简夫在正殿内死战时都经历了些什么惨烈之事……   “而即使是如此,这位罗袖姑娘最后还是选择入棺了,直面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夫君,妾身相信,不是所有女子都有这种豪迈决心的。”   赵灵妃一番嗓音清脆的分析,格外的缜密有理,逻辑清晰。   不是那种傻白甜的简单女子。   她轻撩鬓发,此时傲然的轻抬下巴,有些认同的点点头:“妾身真的很想见见这位罗袖姑娘。”   这个离女给她的印象,比另一个苏青黛好了一大截。   此时,桌旁的气氛有些沉默了。   赵戎有些惆怅若失。   小芊儿转头抱着赵戎胳膊,皱了皱小鼻子哼道:“重度灼伤,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戎儿哥,我也不嫌弃啊,若是芊儿,芊儿肯定立马入棺,想也不会想……唔烤熟了的戎儿哥是不是会很香啊还血淋淋的……”她歪头砸吧了下嘴。   赵灵妃:“……”   赵戎:“……???”   他不禁打了个冷战,转头看了看两手搂着他肩膀、小琼鼻也顶在他胳膊上埋着脸嗅闻的小丫头,顿时起了些鸡皮疙瘩。   感觉她说的是真的,若是她当时在场,估计比痴笑饮他喉间血的罗袖还要离谱……赵戎有些麻了。   一个比一个不对劲……   赵灵妃也看不下去了,敲了敲小芊儿的小脑门,“不许胡说。”   最后,她转过头,看着在想事情有些发呆的赵戎,抬起一只素手,摊平成掌,覆在了他正在跳动的胸口处。   这是赵戎心脏的位置。   “夫君,妾身只问一件事。”   “何事?”赵戎回神,深呼吸一口气问。   “这里面藏着的那个最重要的女子是谁?”她素手按着一颗有力跳动的心脏。   赵戎注视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   赵灵妃对视,等了一会儿。   他还是没有开口。   屋内,饭桌旁,有二人触目。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男子久久没有说话。   女子忽而莞尔,秋眸轻眯,咬唇轻移螓首,避开了他直白真诚的眼神。   她被看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就是他的答案。   她今夜,只要这一个答案,就够了。   女子看着桌上这顿格外丰盛的菜,抿了抿朱唇。   此时,见问了个傻问题的娘子害羞移目了,赵戎眨巴了下眼,准备开口,就在这时,赵灵妃却又忽然回头,朝他道:   “其实,妾身挺开心的。”   “啊?”他微愣。   “你愿意把这些事情,都主动与妾身说……其实你若是不说,妾身也不会怪你,但是你还是说了。   妾身,   真的很开心。”   “真的吗。”他回过了神,轻声自语了句,“其实关于罗袖的事情,还有我在那座古老遗迹经历的事情,昨日回来时就准备和你们说的,只是……”   赵戎轻轻摇头。   然后抬目。   “那我还和你说一件事情,好不好。”他笑问她。   “好呀,什么事情。”她浅笑问。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从大楚龙泉渡出发,一路来到独幽城所经历的事情?”   “说过,你说你与一位亦师亦友的同伴一路同行,他后来留在了大魏的青山绿水间。”   “是的,但其实我们并不是二人同行,因为中途又加入了一个……‘好朋友’。   所以,   我们是三人行。”   “三人行……”   她怔怔轻念。   “好……朋友?”   …… 第六百零七章 齐家(四)   “好……朋友?”   “嗯。”赵戎平静点头。   “那是……多好的朋友?”   赵戎一笑,“很好很好的朋友。”   “那这个好友,为何没有听夫君提过呢?也在独幽城?”女子好奇。   “嗯,在的。不提……是因为我怕像林文若那样,你会不喜欢她,另外……”他笑语,“她胆子比较小,可能怕你。”   赵灵妃闻言嗔了他眼,语气责备道:“你不说怎么知道妾室会不喜欢他?况且妾身又不会吃人,夫君的这个好朋友怕妾身作甚?难不成是狐朋狗友?”   赵戎闻言认真的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   嗯,好像确实是‘狐朋狗友’。   男子笑而不语,停住了话头。   只是坐在那儿看着自家的剑仙娘子。   噙笑注视了会儿。   赵灵妃也对夫君嫣然一笑。   没去问他为何突然不说话了。   女子娴静,此时在赵戎的注视下,一会儿仰望窗外的月亮,一会儿回头看眼前的他。   “青君。”他忽然唤了声。   “嗯?”望月的女子应了声,欲转螓首。   “别回头,你闭上眼。”他轻声阻止道。   “夫君要干嘛?”   “不干嘛,只是想……送你一个礼物。”   “什么礼物?是不是又要羞下我……夫君勿闹,芊儿也在呢……”她嘴里嗔语埋汰着,身子却是乖巧的没动了,侧脸对着他,闭目仰脸,做望月状。   “我也要!”一旁的小芊儿闻言立马来了精神,发出了白嫖怪的声音。   赵戎与赵灵妃摇头失笑。   “行,那你也闭眼,和青君一样。”   “好嘞。”小芊儿放下手里饭碗,侧转身子,仰起小脸,学着自家小姐的模样,闭目望月。   赵戎起身,走去窗前,推开木窗。   月色与清风入屋。   月下,两位佳人闭目仰望。   两对眉眸,一者狭长,一者圆巧,都长睫微颤着。   侧颜格外的绝美。   赵戎深呼吸一口,走到二女身前,伸手入袖,垂眸摸索。   “戎儿哥,要不你擦下嘴?”   “为何擦嘴。”   “刚刚吃完饭,可能还有点油渍,等会儿你不是要偷亲我们吗?哼哼,戎儿哥真是太老套了,我一下子就猜到啦~”小芊儿晃了晃脑袋,哼着鼻子得意语气,“戎儿哥你先亲小姐,把油全抹她脸上,她肯定不嫌弃。”   “芊儿别闹。”赵灵妃无奈道。   “不行。”赵戎却是摇摇头回答。   “臭戎儿哥,又要欺负我……”她语气娇嗔,小脸上却是带笑。   “因为礼物不是这个。”他轻声道。   “咦,那是什么?”小芊儿略微歪头,想悄悄睁开一条眼缝,然而下一秒她‘呜’了一声后,便捂着被他轻敲的脑门委屈闭眼了,重新老实下来。   赵戎收回手,没有回答小丫头的问题,而是转头朝赵灵妃忽问:“青君,你还记得……当初的那个约定吗?”   “什么约定?”赵灵妃微楞,又轻声解释道:“我们有过很多约定的,夫君说的是哪一个?”   赵戎没有说话,挽起袖子,取出袖中之物,分别握在两手上。   男子转首,与身前安静闭目的二女一起,望向窗外夜空中的皎洁玉盘。   屋内的气氛静悄悄的。   就在二女面色有点困惑之际。   “大傻瓜,小傻瓜,可以睁眼了。”他略磁的嗓音传来。   正仰头的赵灵妃与小芊儿应声立马睁眼。   她们眼前,   都有一只虚握拳头,挡在了她们视野里原来明月所在的位置,替代了它。   赵戎站在愣神的二女身前,笑着说:   “我摘下来了。”   语落,还不等好奇的她们反应,月色入户的窗扉便被落剑袋灵无声关上,与此同时,二女视野里,他的拳头迅速收回,手心朝上,虚握的递到了她们眼前,有朦胧月光从赵戎指缝间溢出……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十分巧妙。   似是……他真将窗外的明月给摘了下来,分别递给了她们。   赵灵妃与小芊儿怔怔然,抬头看了看赵戎,低头又看了看似是藏有明月的拳头。   “当当当……”他轻声哼道。   虚握的拳头缓缓摊开,赵戎手里有冷清月华绽放开来,二女第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一轮‘袖珍明月’静躺在他手心里。   她们定睛一瞧。   原来是一朵有趣的花儿。   花瓣雪白,九瓣合圆,绽放银辉,宛若天上明月。   是祭月山特产的九天寒宫花,离地的明月之花。   一人一朵。   赵戎两手‘掬月’,笑说:“就是当初我跟随晏先生住在太清四府,与你许下的……明月之约。”   赵灵妃面色怔怔,看了看‘手中月’,又抬首看了看眼前人。   他原来……一直记得这个约定啊。   她蓦然莞尔,轻撩发丝到耳后,“记得呀,记得某人当时好像是说,要把明月摘下来送给我,换取一个任意的愿望。”   女子笑倩,清眸看着他。   “咳咳。”赵戎也眼巴巴看着她,手往前伸了伸,就像幼时的竹马凑到青梅身畔,扭捏不好意思的着将糖果递去。   “喏,明月摘给你了,你和芊儿一人一个,怎么样,夫君厉害吧,咳咳青君你可不能耍赖。”他眨巴眼,轻咳道,说完似是怕她误会,忍不住多嘴解释了句,“这真的是我目前能摘到的最适合的月了……唔,其实还有一轮更适合的明月的,我来大离这段时间忙碌大多是为了它,只是出了些小意外,暂时捞不上来……抱歉青君。”   赵戎想挠了挠头,可惜腾不出手。   小芊儿面色好奇。   这是小姐和戎儿哥的约定,她当时并不在场。   小丫头左右瞧了瞧二人的面色,见小姐噙笑不动,她准备伸手接过他手里的九天寒宫花,主要是心疼戎儿哥,不想看他一直拿着。   “别动,芊儿。”赵灵妃眯眼浅笑,像只优雅的小猫咪,“这可是要用一个任意愿望换取的,怎可……让夫君这么轻易得手,这只是祭月山……很常见的花呀。”   她佯装傲娇高冷,瞅了眼他手里的明月之花。   赵戎苦笑,张了张嘴,又合上闭嘴。   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声,没解释。   手里的花儿有些不好意思的要收回。   “等等。”她忽说。   赵戎一愣。   “你……刚刚回家弄的全是湿漉漉的,身上还满是电焦伤痕……就是为了捞那一轮失败的‘水中月’?”她垂眸低眉的轻语,中途又忍不住抬目看这个为她心心念念‘摘月’的男子。   “啊……”   “问你呢,戎儿哥,是不是呀?”小芊儿很有眼力见,伸手去拉了拉忽然有点傻了吧唧的戎儿哥。   “嗯。”他如实点头,“可惜没捞成,准备了这么久结果出了点小意外……下次一定。”语气有点儿沮丧与不好意思。   赵灵妃却置若罔闻,继续垂目问:“你寄来的那封信,说的为我摘月,也是指的这一轮‘水中月’?”   “嗯。”赵戎犹豫了下,还是如实点头。   “那你之前选择下山来大离考核,也是为了这个?方便摘月?”她抿唇。   “嗯……”他手有点无处安放,最后还是继续前伸着,试着描述了下,虽然依旧语焉不详,“它其实在一座神异的炉子里,它真的是一轮神奇的月,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只是……是我无用,它离丹成圆满始终差一点,需要最精纯的天雷锤炼。”   小芊儿眼睛微睁,光是炉子、丹成、圆满、天雷等字眼,便让见多识广的她隐隐察觉到戎儿哥嘴里这轮求而不得的‘明月’的神异珍贵。   然而赵灵妃却依旧面色不改,没有岔开话题去问,对于它的详细情况不感兴趣。   她此刻一颗芳心只想着她在意的东西。   “当初在太清府,刚刚见面相认之初,有一次我雷雨夜去找你,你不在住处,最后衣衫湿漉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返回,也为了这轮需要天雷锤炼的‘月’?”她凝视着他,问。   赵戎怔住了,没有再不好意思的躲避目光,而是直迎她的眸光。   “是不是?”见他不说话了,赵灵妃着急的催促道。   秋眸女子酥胸起伏着,似是再真相大白后,有某种汹涌的事物在胸中酝酿。   赵戎抿唇。   点头。   秋眸女子安静了。   她已经隐隐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了。   旁边的小丫头也从对话中听出了什么来,看向戎儿哥的眼神复杂。   “你当时才刚登天境,就敢去接触天雷吗?雷雨天一个人傻乎乎跑出去,就不怕遇到危险吗?”赵灵妃轻声问。   赵戎沉默了会儿,摇摇头,当时压根没想这些。   赵灵妃却不是傻子,知道其中的干系。   “这次跑下山来大离也是,你骗我说是想历练下,才选择下山考核……但你身怀这种宝物,还要想方设法的引雷霆淬炼,定然容易吸引其他修士的贪欲,还要对付可能的意象,一招不慎……你就不怕吗?”她咬唇凝着他的眸子。   赵戎摇头。   “那你为何……不让我们帮忙?或者让朱先生他们帮忙也行。”她追问。   “我要送你的月,哪有让别人插手的道理?”他笑说,认真点点头,“你们也不行。”   赵灵妃啊了啊嘴,似是还想问,可是到了嘴边却又没话了。   她最后还是合上了嘴,紧抿了下唇,然后在这个傻乎乎摘月的男子清澈至诚的目光下,微转螓首,低眉移开眸光,看向一旁的桌子。   女子怔神感动。   屋内,男子两手捧着路边常见的‘明月之花’,笑容灿烂。   赵灵妃久久不语。   心颤动容。   就像不久前赵戎心湖之中某位剑灵所说的,她所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天上明月、地上珍宝。   而是……在意之人对她独一份的心意。   眼前男子的心意,已经比头顶明月与满天星光加起来还要耀眼明亮了。   对她而言,世间什么明月能与之比?   赵戎并不知道他已经把最珍贵的明月摘下来了,此刻他有点儿苦恼,娘子怎么还是不接他的东西。   这时,小芊儿抹了抹略红的眼角,又悄悄拉了拉笨蛋戎儿哥的衣角。   赵戎立马眼神求助。   小芊儿才不看他,也学着小姐,偏过头去,咬唇微微垂眸。   此刻,两位绝色佳人皆是侧颜对着他,羞涩低眉。   赵戎恍然。   然后连忙动手,把手中的两朵光洁明亮的九天寒宫花轻轻戴在了她们的耳畔鬓角。   赵灵妃没有拒绝,修长的黛眉更低了。   小芊儿甜滋滋的歪头,摸了摸鬓角的明月之花。   赵戎笑悟了啊。   这原来是一个十分适合给美人戴花的位置姿势,好家伙,还是芊儿最懂青君的心思。   此时此刻,屋内。   一大一小两位佳人,侧颜在花瓣月辉的映衬下愈发的朦胧绝美。   有男子月下赏着美人。   “花不美,月不美。”他轻轻摇头,评析了一句。   二女颦眉蹙頞,或嗔或恼。   “不及佳人之美万一。”男子目光不移,怔怔凝视。   佳人尽舒眉。   少顷,有女子开口。   “夫君赠妾身明月,妾身也要赠夫君一样东西,你要……墨玉吗?”   男子摇头,“我什么也不要了,青君不用因为这个,万般迁就我,给我任何东西。”这是真话,他又摇摇头,“我不要。”   二女一愣,万万没有想到。   “我只是……想再与你聊聊天,青君莫要嫌弃不耐。”他笑说。   “怎么会。”她垂目。   “那就好。”男子正襟危坐,认真点头,“对了,刚刚我们说到哪了,是不是聊到了一个狐朋……好朋友?”他想好好聊聊她。   “……”二女。   …… 第六百零八章 齐家(完)   ……   “……”二女。   三人重新就坐。   赵戎搬了条板凳,坐在赵灵妃与小芊儿对面。   他低头整理了下衣摆,其实已经够干净整齐的了,但是赵戎还是下意识的给两手找些事情做。   他理好衣摆,两手撑在膝上,撑直了腰杆,上半身前倾,目视前方二女道:   “我们第一次相见,是在闹市一间窄窄的书肆里,在书架一本书厚的缝隙间,她在书架那头,我在书架这头。”   “又见面,是我决定还玉给你北上独幽,在一艘清风阁的渡船上,那是两间紧紧挨着的狭小船舱,隔壁的她在悄悄偷看才子佳人书傻笑,我好奇探出头去。”   “小小的窗扉洞开着,她在里头,我在外头。”   “那日的窗外,是白云苍狗,日丽风清……后来再相见,是在人群拥挤的甲板上,司寇府修士的剑锋下……她在人群里头,我在人群外头……”   赵戎的嗓音起初有些起伏的情绪,只是随后渐渐归于了平静。   平静的回忆,平静的讲述。   更像是盖着毛毯坐在火炉前给人讲述一个故事。   他今夜,他此刻,只想将与这位‘好朋友’的相识相知乃至……相爱的‘故事’,认认真真一字不漏的讲给青君与小芊儿听。   已经,   憋太久了。   于是赵戎开始从头讲起,语速很慢很慢。   他自一个闹市的书肆说起……   到在气势汹汹的司寇府修士的剑锋下救人……   到小树林里二人‘拉拉扯扯’后最后无奈同行……   再到终南山她给他洗衣烧水热饭……大魏粱京二人瞒天过海又复仇逃生……二人北上途中,会天大雨,破观定情……再到离渎坐船北上,一路相伴。   赵灵妃与小芊儿起初倾听时,面色还有些轻松带笑,但是当听到了夫君讲到了后面,故事里他与这位以‘她’代称的好朋友的关系越来越紧密……   二女,   沉默了。   她们不再对视,安静注视着眼前这个认真讲故事的男子。   目不转睛。   然而听到了后面,赵灵妃与小芊儿却是觉得……他的每一道声音都重重响彻在耳边,宛若惊雷。   屋内,二女耳畔。   男子的嗓音轻轻。   “……这次我在大离遇难,她也来了,不过她很笨,也没有什么飞行手段,师长又不在,于是只能老老实实的坐船赶到,等到了祭月山后都已经天黑了,我也早已经得救,不过她却不知道,傻乎乎的赶来,漫山遍野的找我,找了一夜,最后找到一座小芊儿立的‘断臂墓’,真笨啊连墓牌都不看完,就以为是我,哭兮兮的栽在墓前了……”   “我还是下午收到一位弦月离女的通知才知道此事的,赶去时,她满脸脏兮兮的浑身湿透还染了风寒,却还是抱着墓牌不撒手,以为完好如初的我是假冒她赵郎的坏人……”   赵戎正视二女,目不斜视,一路讲述。   讲到了他把‘她’带回去洗澡喂饭,讲到了‘她’温柔安慰他让他回家向她们坦诚和解,还讲到了二人因为南下之事的第一次吵架冲突,‘她’第一次喊他闭嘴丢他香囊,他的生气沮丧,失落彷徨……然后,又讲到了他们的夜游小镇,他给‘她’买小糖人,陪‘她’逛书肆……   最后的最后,赵戎深呼吸一口气,抿唇眯眸,慢慢仔细的描述起了在一座长满了霓灯草的灵田里,一个穿着红衣裳、背着小书箱蹦蹦跳跳扑着萤火虫的可爱身影……   哦,对了,还有一个更加傻乎乎的、在大雨里站在灵田外的高坡上开怀大笑的他。   屋内,有男子又忍不住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   就仿若当时黑暗中的倾盆雨水又穿越了回忆,打在了他的脸上。   他眼里有光。   “……青君,芊儿。”赵戎笑唤一声,用力点头,“我当时站在外面看着灵田里的这一幕,真的很想很想你们也在我的身旁。当时雨里我十分认真的在想,要是你们现在就在我身旁,那该多好啊,看着下面这个又傻又可爱的小狐妖,你们肯定会喜欢她的,至少……不讨厌。”   静静听着的赵灵妃与小芊儿,此时的表情不禁变了变……一时之间难以被文字所描述。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脸色。   其实与她们面对面的赵戎也看不懂,难以分析二女此时的态度,与在想什么。   不过他猜测,她们肯定对他很失望与生气吧,或许其中还掺杂些其他情绪……   然而他今夜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对此已经不在意了。   赵戎只想现在此刻马上,在这间家一般温暖的屋子内,把所有所有的事情都告诉青君与芊儿。   他怕他稍微犹豫,便再也没有等下一场醍醐灌顶的大雨浇淋的机会了。   此刻,把这些话终于说出了口,赵戎长吐一口气,脸庞上的一些笑意渐渐收敛,重又平静下来。   他解下腰间的小香囊,伸手放在了桌上。   赵灵妃攥拳的那只素手边。   “她走前,叫我别南下修身了要珍惜眼下回家陪伴你们,我也觉得她虽然平时晃晃悠悠的不靠谱,但是关键时刻说的话真的很对。”   “我不能走。”   “我还没有把她带回家介绍给你们呢。”   “我还没有带你们一起去看她在灵田追逐萤火虫的傻模样。”   “我还没有完成朱幽容千叮咛万嘱咐的那个‘齐家’……   “我要齐家。   “所以,   “今夜我回来了,我……再不走了!”   男子语落,屋内空气安静了下来。   在二女难以描述的凝视眸光下,赵戎垂了垂眸,很快又抬起了眼眸,像早晨八点的太阳,明亮的真诚,暖和的踏实。   他直视二女,伸出一双温暖的大手,覆盖在了她们的手背上。   “青君,其实之前我让苏青黛进门,是为了让她进家门做铺垫……后来竭尽所能的摘那一轮月,也是想要换她进家门……   “这是我在今日之前,所能想到的最平和、最不会伤害到你的方式了,但今夜我却发现,这依旧是一种伪装成善意的欺骗,青君,为你摘月之事,你不必有任何感动与奉献,也不必给许给我任何东西,都是我这个夫君心甘情愿为你做的。   “而苏青黛之事,也任由你处置,只要尊重下她本人意愿即可,不用在意我……而我现在坦白的这些话,也与上面这两件事无关了,说了这么多,我只是想……尽力向你介绍下她,让你……认识她。”   他顿了顿。   最后似是想起了什么,轻声。   “对了,说了这么多,好像忘记介绍她名字了……   “青君,芊儿!她的名字叫苏大黄,这是她当初刚认识时对我说的,嗯,她还有一个正式的名字,你们应该有些印象,她叫……   “苏小小。”   屋内气氛陷入了死寂。   存在三道眸光交错的空气,渐渐凝固。   赵戎语落,便轻轻闭目了。   迎接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他此时此刻并没有心虚、歉意、内疚、沮丧……这些复杂的情绪。   在坦白之前它们存在。   然而现在,却都没有了。   所以都坦然交代后,有的只是心湖古井无波的无尽的平静。   与,   一些释然。   说是憋了很久的轻松,却也算不上。   他觉得他在做一件对的事情。   朱幽容说的对。   他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什么南下修身,而是‘齐家’!   他从黄梁忘忧酒的大梦中悠悠醒来,这一年以来孜孜追求的,不是什么软饭与美人。   而是一个家。   她们不只是恋人,还是家人。   两者是天壤之别。   家与家人这才是他心里真正牵挂的想要的,是让他心安的。   家人,重于一切。   之所以之前他一直想着回南逍遥洲寻乡,不就是想要在这方世界为空无所以的孤身找一个家。   然而真正的家是由‘家人’构成的,那个远方的未知故乡有没有家人他不知道,或许有血亲但是他却素未蒙面。   而眼下,他真正朝夕相处的‘家人’,就在身边啊。   所以赵戎选择听从朱幽容的建议,留下来‘齐家’。   而齐家,首先便是要心齐。   不能再有间隙与怀疑。   他不能再对青君、芊儿、小小等任何一方有丝毫的隐瞒了。   青君芊儿昨日为何误会了他与朱幽容的关系?吃醋猜疑?不就是因为他很多事都对她隐瞒吗,甚至还有苏小小的事情没有坦白。   所以,赵戎眼下将所有事情全部道来,不再隐瞒她们丝毫。   先齐心,再齐家……   只是同时,此刻的他也紧紧闭目,做好了迎接青君与芊儿情绪失控后的‘暴风雨’的准备了。   打。   骂。   他都老老实实受着。   闭目端坐的赵戎听到身前二女忽然起身时的窸窸窣窣动静,心想道。   然而,   一息,   三息,   十息……   十数息过后,毫无动静,也不是说没有动静,只是没有要揍他骂他的动静,屋内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在持续着,青君与小芊儿似乎在屋内走动,旁边桌子上也有碗碰碗、碗碰桌面的声音。   她们在干嘛?   赵戎又忐忑又好奇,张开了下嘴,然后又闭上了嘴,还是没有打破沉默,然而青君与小芊儿还是没有说话。   他小心谨慎打开了一点眼缝,赵灵妃与小芊儿有些忙碌的倩影立马映入眼帘。   嗯?   她们此时的举止表情都有些奇怪。   小芊儿在忙着收拾空碗和盘子,低头用半湿的抹布擦桌。   赵灵妃站在桌前,弯着细腰,藕臂前探,用白皙手背逐一贴着菜盘子的盘壁,似是探查饭菜的温凉一与否。   女子不时的微微点头摇头,然后端起那几盘‘摇头’过的饭菜递给小芊儿,其中也包括从始至终一直多出来的那一个饭碗。   小丫头拿来木盘,接过了凉了的饭菜,和几只空盘子一起摆入木盘里,端起,转身端去了后厨。   屋内,小姐丫鬟,各忙各的。   无声。   却默契。   一时之间都显得中间端坐着的某人有些闲余了。   赵戎楞楞,完全睁大了眼,左看看右看看。   不是,你们在干嘛呢?不……不混合双打或者骂渣男了?   赵戎欲言又止,微啊着嘴。   赵灵妃轻撩鬓角,侧颜光洁无暇,垂眸,安静整理饭桌。   小芊儿低着脑袋,来来回回的忙碌,做着手上的事情。   二女面色如常,却始终没有去瞧一眼某人。   此时,小芊儿端着一只干净空碗从后厨返回,赵灵妃正停下来,用莲白手帕擦着葱白十指,她抬目看了眼自家丫鬟。   小芊儿收到眼神,把一只干净饭碗放在桌上,立马跑去了里屋拿取某物。   饭桌已经重新洁净并丰盛起来,桌前就剩下他与青君了。   赵戎忍不住侧目去看娘子。   然而青君却不看他一眼,待擦净了一双素手,她低眉理了理高腰襦裙,转头看了眼窗外夜幕,直接转身出门,走到了院内。   赵戎目光疑惑追随。   这时,小芊儿正端着盘茶壶茶杯从里屋返回,赵戎正好挡在了她与饭桌之间。   小芊儿没去看突然去了外面的小姐,她低头端着茶盘,准备绕开戎儿哥,只是走到一半突然身子一转,蹿到了他身前,小丫头看见他疑惑张望的表情就来气,从盘下抽出一只小手,‘十分舍得’的打了一下这个‘榆木脑袋’的右肩。   一下还不过瘾,她瘪嘴想了想,又打了他一下。   “啊……”挨打的赵戎楞楞啊嘴。   “啊什么啊?坐在这碍手碍脚的,和块笨木头一样,快点起来!”小芊儿凶凶的瞪了眼他,摆手里茶盘往他怀里一塞,“臭戎儿哥,别傻愣着,快去给小姐倒茶!”   说完,小丫头又踢了下他的凳子脚,然后甩着小手走人了。   她小跑去了桌前,重新拿起那只空碗盛饭。   倒……茶?额,是赔礼道歉吗……   赵戎看了看凶巴巴的小芊儿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茶盘,愈发稀里糊涂了,还是没搞清楚状况。   但眼下他明显底气不足,于是只好乖乖点头,准备倾尽毕生茶艺给青君小小倒杯茶,就在这时,忽然想起出去了的青君。   赵戎微微皱眉,转头看去。   只见,青君已经在院内停步了。   女子站在庭院子中央,轻轻抬首,端详着头顶的疏星与朗月,安静的看了一会儿,她蓦然回首,看了一眼屋内端盘子的夫君。   二人四目以对。   男子怔神。   女子无言,回过了头,然后径直走到院门前,推开了一直未关的虚掩院门。   她站在门内,朝赵戎看不见的漆黑门外,轻轻招了招手。   片刻后,青君侧身让道,旋即有两人提着灯笼,走入院内。   定睛细看,是一个抱剑汉子与一个……   背着小书箱的红衣裳少女!   赵戎:“!!!???” 第六百零九章 小小妹妹,灵妃姐姐   “小小!”   看清楚了院内的‘深夜来客’,赵戎手里的茶盘都差点掉地。   夜深院子本就寂静,在他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某只小狐妖名字后,院内几乎所有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了赵戎的身上。   给‘客人’盛饭的小芊儿侧目瞅来。   院门处,除了今夜亲自接客的秋眸女子娴雅垂眸未动外,提着一只灯笼的抱剑汉子,还有背着小书箱的红衣裳少女都忍不住瞄了瞄屋内的瞪大眼的他。   看见赵戎表情后,李白低头咳嗽了两声。   苏小小则是……赶紧收回目光。   要是以前,看见赵郎后,她肯定背着小书箱连蹦带跳的以浅棠山狐族一百米跑冠军小狐妖的速度冲刺,飞奔过去撞进他怀里。   唔这不得给赵郎整个乳‘狐’投怀的厉害活?   然而此时此刻,小狐妖站在门前格外的老实。   假装没看见赵郎,她眼神回正,看着门前穿着高一身高贵漂亮的高腰襦裙并侧身让路的赵灵妃,小狐妖眼睛睁大,小脸格外的正经严肃,小声唤了声:“灵妃姐姐。”   语气弱弱老实。   她说完便微微仰脸,一眨不眨的看着比她高不少的赵灵妃,屏息等待‘姐姐’开口吩咐。   大概是溜进洞穴偷鸡的小狐狸被回来母白虎堵在洞口后的乖巧模样了。   以前在被窝里最沉迷针线活的时候,赵戎都没见过小狐妖这么乖的样子……   “进屋吧,外面凉。”赵灵妃看了看她惹人爱的清媚小脸,点点头。   “哦!”小狐妖点点头,却还是站在赵灵妃身旁,老老实实的没动。   等她先走。   赵灵妃失笑摇头,转身先去关上门,接过李白手里的灯笼,然后带头走进院子里。   正屋内,赵戎一时之间有点手足无措,觉得此时手里的茶盘有些烫手。   他连忙放下茶盘,在小芊儿的瞅视下,出门去‘接客’。   其实赵戎也不知道现在这气氛该说啥。   感觉……不管是说什么都很尴尬啊。   他刚刚才坦白完,想着反正小小现在应该回太清府了,短时间内见不到,可以让青君和芊儿有时间混合双打他来‘消化’下,等她们冷静后,再……商量商量。   结果现在……是他娘的什么情况?   于是,此刻他老实巴交的站在门前,揣着手,等待前方走来的三人。   赵戎目不斜视的看着平静优雅的娘子,尽量不去瞟某只同样老实的小狐妖。   他此时的心情像打翻的调料瓶。   五味俱全。   他纵然是打破头也没有想到,苏小小和李白会现在突然到来,之前不是说好回独幽城了吗?   还有,这是到底是青君早就知道了,而默默安排的,还是……哪个混蛋告密揭发了!?   赵戎默默移目,看向青君右侧身后的抱剑汉子。   他面无表情。   李白假装没看见,东张西望的模样。   然而赵戎哀怨咬牙的目光还是让抱剑汉子有点受不了。   汉子觉得自己挺无辜的。   李白抱剑低头,两指挠了挠鼻头,看着前方地面,咳嗽道:“那个……小姐,我想起来还有点事要处理,你们与小小姑娘先吃吧,不用添我筷子了,咳咳,等会儿有事随时联系我。”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便一溜烟的跑了。   走之前,抱剑汉子还十分硬气的回瞪了某个臭小子一眼。   小姐冰雪聪明,兰质蕙心,你自己不小心,藏不住,还怪叔!   赵戎看着他背影,磨了磨牙。   有点牙痒痒。   赵灵妃颔首,没回头,带着苏小小走来门前。   她看着赵戎眼睛,轻声解释道:   “是妾身联系上他,让他带着小小妹妹,半路折返的。”   赵戎一愣。   赵灵妃垂目,看着小巧的灯笼,“都匆匆忙忙来了趟祭月山了,还是吃顿饭再回去吧。”   “哦,好好……”他连忙点头,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灯笼,把她们送进了屋内,关上房门。   橘光温暖的屋内,不再有寒风吹入。   关上门后,赵戎没有立马回头,面朝房门,动作放缓,抿唇想了想。   他转身,突然从后面拉住了赵灵妃的手。   “青君。”   “嗯?”女子温婉。   男子沉默了会儿,道:“委屈你了。”   “真正委屈的,是小小妹妹。”她摇摇头。   “小小……小小没多委屈的,最委屈与最辛苦的,是灵妃姐姐!”小狐妖鼓起勇气插嘴道,“是小小太坏了太贪心了管不住自己,抢了灵妃姐姐的夫君……小小是小狐狸精。”   饶是冷清淡雅的赵灵妃瞧见身前红衣裳小狐妖自怨自责的小模样,眸底平静的眼波也不禁泛起些波澜。   “不,不怪你,你认识他时,是他北上还玉的路上,那时……姐姐我与他还未和好,两人间误会太多,几乎都以为……要此生有缘无份了……这时你的出现,某种意义上并不是什么错误。”   她宽声安慰了句,又牵住了苏小小无处安放的小手,用两只素手捂住。   “与你路上相识相知……最后定情的来龙去脉,他已经与我说了……你至情至善至真,那个男子能狠心辜负?你又这么乖巧听话……错不在你。”   这时,小芊儿已经盛了碗热腾腾的饭回来了,她先是悄悄的仔细打量了下红衣裳小狐妖。   小芊儿点了点脑袋,含笑接话道:“对的,不怪小小妹妹,小小妹妹这么可爱善良,连我与小姐是女子都见了动心想亲近,况且……”   “唔,况且什么?”小小面色好奇的问。   “况且书生爱好狐女,看见漂亮小狐妖就走不动路了,收不住心了,这不是书上白字黑字写着的吗,那些话本故事里从头到尾不都是讲这些事吗?嗯,看样子也不是无的放矢的。”小芊儿笃定的点点头,冷静分析了一波,“这是书生之常情,不怪小小妹妹。”   赵戎:“……”   越来越想打她小屁股了。   就你会分析对吧?就你懂的多对吧?   他把手痒的右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眼下就他最理亏心虚。   忍住了。   一旁,苏小小被赵灵妃与小芊儿左右围住,她脸红了下低头,然后又忍不住瞄了眼表情有些古怪的赵郎。   两位姐姐人真好啊,才不是才子佳人的故事书里写的那种小气刻薄的原配,给小小进门来个欺负人的下马威唔,难怪能做赵郎的青梅,赵郎也喜欢她们……小狐妖心想。   不过旋即,小芊儿的话语也让她有些小迷糊,“唔,灵妃姐姐和芊儿姐姐是青梅竹马,先嫁给赵郎,肯定没有错,姐姐们又说小小也没错,那……那事情弄成现在这样子,好不容易才与两位姐姐见面,所幸的是,小小没有让你们不开心……唔但总有人做错了吧。”   苏小小也困惑分析推理了波,不知道为何,小脑袋今夜格外的灵光,嗯可能是被能说会道的芊儿姐姐给带动的吧。   她此言一出,屋内静了静。   然后……   赵灵妃,赵芊儿,还有新的小姐妹苏小小,目光都相续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某个男人。   赵戎:“……!!!”   “咦,茶壶怎么水凉了?稍等下我去烧些热水泡茶,你们先吃先聊,不用等我。”说完,他眼角抽搐着丢下了灯笼,晃了晃温热烫手的茶壶,推开门一溜烟儿的跑了。   只留下身后三女看着他匆匆离去的尴尬背影。   她们无言对视了会儿,然后……   “扑哧……”   引导话题的罪魁祸首小芊儿最先忍不住笑了,哼哼解气。   赵灵妃也忍俊不禁,无奈摇摇头。   苏小小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不过却也第一时间傻乎乎的跟随着两位姐姐乐呵的笑,“唔嘿嘿嘿……”   她眨巴了下一双大大狐狸眼,看着笑靥如花、随性自然的灵妃姐姐与芊儿姐姐,小狐妖心情的没由来的愈发开心起来,小脸上露出灿烂无比的笑颜。   她觉得……和她们在一起的气氛,与过往太清府乃至于浅棠山的那些小姐妹们有些不一样,没有闲话假言、试探冷漠。   背书箱的红衣裳小狐妖觉得,就很舒服……   赵戎自告奋勇的跑去了后厨烧水倒茶,选择暂时避一避风头,那客厅里三女隐隐‘排外’的恐怖气氛,简直让人没法呆了……   等等不对劲,这是他家,他是一家之主,竟然还要避她们风头!简直……奇耻大乳……   赵戎恶狠狠的点点头,然后选择……   继续老老实实去后厨烧水。   嗯他决定等会儿把茶水烧烫些,烫一下她们嘴皮子。   好吧,其实赵戎也就是想想而已,真要他现在回去继续尴尬的站在她们旁边,肯定也是不敢。   后厨内,赵戎生火烧水,在这短暂的等待期间,他才有时间好好的静下心来想一想刚刚这一连串事情的来龙去脉。   赵戎转头环视了圈这间青君与芊儿做菜的厨房,注意了下那些处理食材留下的痕迹……他若有所思。   然后,男子手撑着下巴,看着铜炉子里跳动的火焰。   他知道小芊儿让他烧的这壶茶有什么用了。   但是……   他眉头微聚。   今夜的饭菜,青君与芊儿都特意多做了不少的量,还有之前他误以为是给小白叔准备的多出来的那一双碗筷。   这些都昭示着……青君早就知道了小小的存在了,早在他今夜坦白之前。   那么,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知道的呢?   ……   厨房内,正在烧水的赵戎此时有些愁眉苦脸。   是不久前小白叔知情后,立马告诉青君的?   他想了想,摇摇头。   不太像。   根据娘子刚刚亲口所说,是她让小白叔中途带小小折返回到这里的。   青君与芊儿饭菜的准备,应该也是比他通知李白赶去接人的时间早。   桌上那些鱼呀鸡呀的菜,明显是小狐妖爱吃的。   并且刚刚李白走之前回瞪了他一眼,有不忿委屈之意。   所以……大概,应该,可能是真冤枉小白叔了。   青君对于小小的存在,应该在今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并且,李白帮他送小小回去这件事,也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排除了李白告密这种可能后,便只有一种解释了。   青君与小芊儿其实一整天都在悄悄跟着他。   他今日到处晃晃悠悠,徘徊犹豫,她们其实就跟在后面的。   而至于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赵戎忽然腰杆一直,用力锤了锤手。   想起了刚刚回雅致院落时,拐角处地上的那封似乎被动过的信。   原来青君与小芊儿已经看见了。   应该就是他白日告别了朱幽容后,返回时在院子前拐角处犹豫彷徨,被她们发现的,记得当时小芊儿在屋内沐浴,青君在院子里晒衣服……记得当时青君进屋前好像有一次回眸……赵戎恍然醒悟。   旋即,赵戎脸色便有些垮垮了。   好家伙,本以为自己是躲在暗处,他走也是悄悄,结果她们竟然发现后跟上了,相比青君和小芊儿当时看见留在拐角的那封信时,心情肯定很难受着急……后来一路跟着他,很可能是……他若真走,她们也一起跟着走。   之所以一直没现身,应该和他一样,也是因为苏小小的事情。   赵戎是刚走几步就遇到了前来报信的婴儿肥小离女,所以暂时停住脚去了祭月山找小小这傻丫头。   而跟上来的青君与小芊儿应该也是从婴儿肥小离女那里得知了苏小小到来的事情,一直跟在后面……   所以说,后来小小与他闹变扭,最后劝住了他让他留下来不走的事情,后方悄悄尾随的她们也都看在了眼里?   而且这么看来,当时小小在灵田里捉萤火虫的时候,青君与小芊儿其实也在场?也……看见了?   看见了那个背着小书箱蹦蹦跳跳的火红身影……看见了某人在大雨中淋的湿漉漉的,灿烂大笑…… 第六百一十章 除了针线活有些硌手外……   赵戎心情复杂,抬手揉了揉眉眼。   不过青君与小芊儿应该也就跟到了这里,在确定他不会再离别南下后,便回去准备晚餐了。而李白之前又和他说过青君与芊儿把饭菜热了三次,所以在被他用通讯玉葫芦唤了过去时,李白应该就在院子里等着吃饭……而青君与芊儿见状,应该很容易就猜到了他叫李白过去的目的……正是要送走某只小狐妖。   至于赵戎为什么笃定她们没跟着他一起随后去祭月山巅捞月,是因为祭月山巅视野开阔,青君与小芊儿不方便尾随隐藏,他当时也确定四周没有什么人影动静。   并且,赵戎当时一次次的跳下蕴含天雷的月潭,差点命都没了,连某毒舌剑灵都看不下去了,所以她们要是在场,八成是会现身阻拦。   而且刚刚饭桌前诚恳坦白时,青君也问他了,身上的焦黑伤痕是不是之前去摘某轮月造成的……   快速的分析了一波,念头及此,赵戎起身,有些闲不住的在厨房内徘徊起来,背手来回走动。   其实最关键的问题,他还是没有推出肯定的答案。   看青君的表现,她应该是在今日之前就知道了小小的存在了,这才显得那么……相对平淡默然。   赵戎凝眉,细细推敲。   现在回过头来,确实是发现以前的事情有些值得商酌怀疑。   青君到底是当初从他心湖中发现的小小。   还是后来小芊儿试炼返回被他误认为是小小,后来喊错名字勉强圆了场时察觉到的。   还是前些时日子那场在夏虫斋的饭局上发现的蹊跷。   抑或是……青君之前都只是怀疑小小与他的关系而已,但是不久前他遇难时小芊儿寄去的那封报难信,让小小这笨丫头也失了态,慌张心碎的小模样被青君收入了眼底,进而确认……   赵戎思虑百转千回,在厨房内来回走了好多遍,直到热水已烧开蒸汽四溢,他才回过神来。   “欸,这事闹得……原来小丑就是我自己。”   诸多疑惑不解惆怅最后尽数都化为了一声长叹。   也有些释然。   其实今夜饭桌上看见那一套多出来的碗筷时,他就应该想到的。   “不过……”赵戎抚了抚额头,呢喃自语,“也幸亏今夜鼓起勇气坦白了。以后,这些事情再也不能瞒着青君与芊儿了,要想齐家,必须先心齐,小小说的对,之前真的有一个人错了……家人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呢,赵子瑜?”   他轻声反问一句,视线透过了眼前水壶内升起的袅袅蒸汽怔然的看着后面空荡荡的厨房,“青君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看现在她的反应与举止应该是……决定接纳了小小!”   赵戎开心笑叹,彻底松了口气   他赶紧提起茶壶,重新泡了壶清香热茶,端着茶盘屁颠的跑出了厨房……   就在赵戎一本正经的端着茶盘,返回正屋的路上。   屋内,赵灵妃,苏小小,小芊儿三女正围坐在桌前聊天。   “……所以,这只小书箱也是他给你买的?“小芊儿好奇问,伸手摸了摸苏小小依旧背在背上的书箱。   “嗯,那是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他也有一只书箱,我们一起背着书箱走过了终南国,走过了大魏,走过了千山万水,来到了独幽城……”苏小小语气弱弱,却眼睛亮亮道,“这只小书箱里装着小小的全部家当,背着它,牵着赵郎衣角……那是小小最快乐的时光了唔……”   小狐妖话语一卡,抬起脑袋看了看两位含笑看她的‘姐姐’,连忙改口,“不是不是,现在也很快乐,都是最快乐的时光……现在的更好哩,灵妃姐姐终于让我进门了。”   赵灵妃看着语气怯怯表情讨好的狐眼少女,伸手抓住她无处安放的小手,轻轻摇头,“傻妹妹,不必这样,进了门,不必这么见外……   “另外……委屈你了。”   没来独幽城前,路上,赵戎是小狐妖一个人的,她小书箱里是全部家当,手里牵着情定终生的赵郎,便是她眼里的全部世界了,全抓在手中。   而来了独幽城后,现如今,小狐妖的前面却多了她们这两个姐姐……   苏小小赶紧摆着小手,摇头道:“不是不是,是委屈灵妃姐姐和芊儿姐姐了,赵郎刚刚也说了,是委屈你们了……你们是青梅竹马,比小小早很多,我现在却突然插队……”   说着,小狐妖眼角噙泪的笑着说:“唔小小没有委屈……”直视着赵灵妃,她努力睁大些眼睛,就落不下泪来了。   “真傻……”赵灵妃摇了摇头,低语一声,她伸手捧摸着这个乖巧小狐妖的脸颊,拇指帮她擦了擦红通通的眼眶。   “比我还傻……”她在心里又轻轻补充了句,只是无人听见。   “灵妃姐姐,唔唔小小真不委屈……”苏小小连忙辩解道。   赵灵妃的葱指按住她粉嘟嘟的唇打断了话音,“进了门,我们就是家人了……是姐妹,不许再说这些见外的话。”女子垂眸。   “嗯嗯!”小芊儿跟随小姐的话语应和着,“小小妹妹,以后芊儿姐照着你!”她抱了抱胸,用力点头,   苏小小呆愣,看着眼波温柔的二女。   “家人……家人……”她唇缝里低语,然后一双清澈的狐狸眼上翻着,怔神注视着捧她脸的秋眸女子,“唔小小有家人了。”   小狐妖呢喃了句。   小芊儿站在一旁,倚着桌子,看了看苏小小,扑哧一笑,伸手提了提她背上了小书箱。   “都坐着了,还背着个书箱干嘛?真笨呀!”   她试着提了提苏小小背上的书箱,结果小狐妖的背带系的太紧了,被小芊儿一只手给从座位上半拎起来了,连带着书箱一起。   半拎起只‘狐’……   苏小小脸颊一红,却不敢动弹。   要是赵郎敢拎她,肯定要被瘪嘴的她咬一口。   “芊儿,别闹。”赵灵妃把桃花眼少女的手一拍,放下了微窘的小狐妖。   “没闹。”小芊儿缩了缩手,眨巴眼道:“就是想亲近下小小,太可爱了。”   苏小小红了红脸,讷声,“芊儿姐。”   小芊儿拍了拍小书箱上盖,砰砰作响:“好啦好啦,都是自家姐妹,我早就想有个妹妹了~嗯,以后在太清府里跟着芊儿姐我混,谁要是不开眼敢欺负你,我帮你揍他。”   信誓旦旦的说完,小丫头忽然纤手一探,摸了摸苏小小脑袋上的某个位置,“唔怎么没有狐耳朵,书上写的毛茸茸的那种……欸想揉。”她好奇嘀咕了句,惋惜一叹。   “……”苏小小。   你确定最欺负小小的那个不开眼的人不是你?   看着这一个活宝和一个受气包,赵灵妃无奈摇摇头,抬手拿起桌上那只夫君不久前摘下的小香囊,低头细看。   “唔……其实也不是不能变……”苏小小脸红的小声道,低头看着地上,似是想起些什么……   小芊儿眼前一亮,欲语,正在这时,却耳朵一动,注意到了门口处某个脚步渐渐放缓的家伙。   “戎儿哥,你终于烧完水了?”   她歪头调笑。   门外某人:“……”   他老脸一红,赶紧端着茶盘走进了屋里。   赵戎忍不住瞄了瞄饭桌前坐着的三女:   高腰襦裙的秋眸女子。   红衣裳的狐眼少女。   粉色睡裙的桃花眼少女。   此时,她们或目不斜视,或眼神偷瞄,或歪头微笑的看来。   赵戎感觉有些尴尬。   “咳咳,你们在聊什么呢?”他转移话题道。   小芊儿板起小脸,认真道:“在问小小,有没有被某个大坏人欺负,她这么笨,脑袋瓜子迷迷糊糊的,说不定被欺负了也不知道,我们这些做姐姐的得好好问问,以后可不能再被稀里糊涂的欺负了。”   赵戎挺开心芊儿与青君把小小当做家人姐妹的气氛的,不过此时也有些疑惑。   “大坏人?什么大坏人?”   小芊儿看着他,眨了眨眼。   赵戎秒懂,哭笑不得,立马摇头夺回清白,“我哪里舍得欺负她,你别瞎说……不信你问问小小,我有没有欺负她。”   “没有没有,唔赵郎没有欺负我。”苏小小飞快举手。   赵灵妃与小芊儿朝小狐妖看去。   她替情郎辩解道,“在来独幽城的路上,对小小可好了!”   赵戎略微松了口气,心道没白疼她。   可是下一秒,苏小小似是怕话说的太绝对了姐姐们不相信,歪头想了想。   “唔除了有些夜里给他做针线活有些硌手以外……都很好。”补充了句。   觉得针线活硌手的小狐妖自顾自的嘀咕,一时间没有察觉到场上突然安静的气氛。   这时,她肯定的点了点小脑袋,拍板道:“灵妃姐姐,芊儿姐姐,赵郎没有欺负小小!”   桌旁的气氛有些寂静。   小狐妖左右转头看了看两位表情奇怪的姐姐,还有微笑似乎有些僵硬的赵郎。   “唔怎么了……”她语气有些迷糊,不明所以。   一时之间,还是没人应和。   “针线活……硌手?”小芊儿眯眼咬唇,转头看向戎儿哥。   一直娴静打量小香囊的秋眸女子也无声的抬起头,朝夫君看去。   赵戎:“……”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第六百一十一章 子瑜、青君、小小、芊儿……齐家!   赵戎此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嗯,进去前先捶死某只小狐妖,大义灭亲,才不带她这个小笨蛋进去呢。   你怎么敢的呀苏小小怎么敢呀……赵戎裆下十分忧郁。   苏小小则是还有些不明所以,一副迷糊了小模样。   见餐桌突然安静下来,气氛好像有些尴尬,她瞧了瞧‘幽怨眼神’宛若实质的赵郎,又小心翼翼去瞅了瞅旁边正……‘死亡凝视’着他的两位姐姐。   “赵郎,你不是说给情郎做针线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不管是刺手的针还是硌手的针……唔还和小小说这是什么持家爱夫的贤惠女子一双巧手的正确用法之一……说是很正常……”苏小小皱了皱可爱的小琼鼻,嘀咕了几句。   赵戎:“……”   赵灵妃与小芊儿:“……”   二女看了眼一脸纯真困惑的苏小小。   然后,   默默转过头,看着夫君。   “!!!”赵戎。   等等你们听我解释……   二女面色若无其事,但是投过来的似笑非笑意味的目光,确实让他一阵头大。   另外还有苏小小……   好家伙,赵戎都不记得和她说过这句话了,好像是以前干路途中在被窝里哄她的,毕竟每回哄着笨丫头几句她就能变乖,所以他都不记得随口说过的这些话了,结果现在……竟然真被小小当作女子该为情郎做的正常事情给口无遮拦道了出来。   “啊,有……有这回事吗?”赵戎看向苏小小,表情疑惑且真诚。   “怎么没有……“小狐妖忍不住囔囔,只是话说到一半却悄悄顿住了,没了声息,看了赵郎三秒,苏小小立马转头,朝旁边的灵妃姐姐与芊儿姐姐说:“没有没有,不是那个意思,小小的意思是,赵郎的针……不对……赵郎的针线活……呸呸也不对……我是说,给赵郎做针线活其实不是硌手,是刺手,是针刺手,是正常的针线活,一手捏针引线一手拿着绣绢的那种,不是……不是两只手都用的那种,所以是刺手……”   苏小小连忙解释道。   然而在两位姐姐的古怪眼神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宛若蚊蝇……怂了。   赵戎想狠狠拍下脑门,这是什么猪队友,神助攻啊……   真是个……   笨狐。   苏小小小心翼翼的左右瞅了瞅,有点着急了。   她是刚才反应了过来:   唔小小真的不是要骑脸灵妃姐姐与芊儿姐姐,炫耀给赵郎做过针线活的啊……呜呜呜她都还没敬茶完全进门呢,怎么可能给两位姐姐上眼药,卖萌都来不及……   然而所幸,这尴尬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   只见赵灵妃忽然开口:“小小,这是你做的香囊?嗯,针线活确实不错。”   她看了看,抬首笑道,摇了摇手中的小香囊示意。   苏小小一愣,然后不过不好意思的脸红了,低头两只小手绞在一起,有点扭捏,“是我做的……谢谢灵妃姐姐,唔是为了他在路上学的针线活。”   她抬起小脑袋,鼓起勇气道:“灵妃姐姐做的也很好很好,你给赵郎做的衣服我见过了,比小小的手工扎实,小小也就做做手帕香囊这些小玩意……赵郎的衣服这些大件还得灵妃姐姐亲手做。”   赵灵妃浅然一笑,素手前伸,覆在了眼前这个今夜话语格外多的狐眼少女手背上。   少女乖巧懂事的……让人心疼。   “不。”秋眸女子说,“以后我们一起做,一起女红织衣,姐姐我不会的,或者有些不精湛的地方,还是得请教下你,小小妹妹。”   “灵妃姐姐,我……我……”小狐妖激动的摆着两只小手,睁大着眼看着身前这个接纳了她的温柔如水的姐姐,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赵戎亦是在一旁怔怔看着。   他认真看了看二女,注视了一会儿,无声之中默默转头,望向窗外的暮暮夜色,嘴角悄悄弯起。   “夫复何求。”   “戎儿哥你说什么?”小芊儿小脸困惑的转头,听见了些他那边传来的细若游丝的呢喃声。   “没什么。”赵戎笑笑,看了看三女,“我是说茶好了,趁着热,赶紧喝吧,不然又要去厨房烧水了咳。”   赵灵妃颔首,看了夫君一眼,然后转头,看着苏小小道:“小小妹妹,其实只是走个形式……”   “我愿意!唔唔!愿意愿意……”   苏小小抬起小脑袋,听到她说到一半就连忙跳下凳子。   两只小手乱摆着,无处安放。   “你不要紧张。”赵灵妃哑然失笑,摇摇头,安抚了下她。   不过,赵灵妃依旧坐着,没有拉苏小小一起坐下。   她面南朝门端坐,小狐妖收起小书箱,背着一只小手,老老实实的站在她身前。   “戎儿哥。”小芊儿歪身撞了撞端茶盘站在一旁的赵戎,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茶盘,然后下巴翘起,轻点了下小姐身旁空出的位置,示意。   “哦哦!”赵戎收到提醒,连忙低头整理了下衣衫,咳嗽两声,在屋内三女的目光下,上前坐在了赵灵妃身旁。   青梅竹马的夫妻二人并排端坐。   这便是’老赵家‘的男主人与主母了。   这个赵戎想要守护并‘齐心’的家还很小很小,但是在这个时代,私下里不管怎么样恩爱和睦都行,可明面上的规矩还是要有一些的。   这也是,   仪式感。   赵芊儿笑着端茶,站在苏小小身边,负责奉茶。   两个丫头此时毕恭毕敬的站在赵戎与赵灵妃身前,   小狐妖眨巴着眼睛,眼巴巴看着灵妃姐姐,就差主动转圈圈让灵妃姐姐‘全面检查’她了……   赵灵妃似是第一时间没看见苏小小的巴望目光。   她先是转头,   抿唇,   认真的看了看旁边紧挨她端坐的夫君表情。   男子心有灵犀的转头,迎上了娘子的清亮眸光。   “不藏着了?”   从刚刚赵戎闭目坦白到现在二人并肩端坐,她终于对他开口了。   “不了。”赵戎摇了下头,然后又用力摇了下,补充道:“余生都不会再瞒你了。”   “其实……”朱唇轻抿。   “你可以一直‘瞒’妾身的,只要……能瞒一辈子。   妾身……还有芊儿,   愿意。”   她说。   赵戎摇摇头,拒绝。   二人对视,旁若无人。   屋内的气氛也随着他们的寂静,安静下来。   她忽问,“为什么?”   赵戎知道,她问的是他之前为什么突然主动向她与芊儿坦白了那么多事情,特别是关于苏小小的事情,都已经藏了这么久,等待机会,然而机会明明已经来临了,但他不仅没有借助‘赠月’所获得的二女的感动来交换某只小狐妖,还任何铺垫也没有的就直接坦白了苏小小的事情……   “不用赠月获得的‘任意要求’换她,难道就不怕我后面不答应吗?”赵灵妃继续好奇问,唇角轻轻牵起,“还是说……夫君你已经知道我们已经知道她的存在了,还让小白叔把带她回来了……”她咬唇猜测道。   赵戎摇头,有些苦笑道:“我真不知道你们已经知道小小了,更没有想到青君你还把她与小白叔拦回来了……刚刚真是猝不及防。”   赵灵妃想起了刚刚他那些瞪眼愣神的反应,唇角忍不住浅然翘起。   她点点头,“那你刚刚还那么大胆的直接坦白?”   “我只是觉得……   不能再错下去了,由我开始的错误,那就由我亲自结束。   我想齐家,而要齐这个家,就要先心齐。   所以,   就说了。”他凝视她,如实说。   “哦。”赵灵妃对视了会儿,略微垂眸,移开目光,轻撩鬓角青丝。   安静了会儿。   “好。”   她轻轻回答。   赵戎却是忽道:“好美。”   “什么?”   “我说,好美……你戴着这朵九天寒宫花的样子,真的好美。”这时,赵灵妃戴花的侧颜正好是对着他的。   赵戎目不转睛。   她鬓角别着的那朵九天寒宫花,纯白无暇,宛若月盘,有点点清辉洒下,点缀在此时渐渐泛起红晕霞色的脸颊上。   花下赏花颜,月下看美人。   赵灵妃怔神。   赵戎笑容温润。   一旁,小芊儿拉了拉苏小小的手,让她勿急,然后带着她一起看着小姐与戎儿哥,一起偷笑。   “那……不准你再看了。”赵灵妃垂眸轻嗔了句,然后不再看他,直接螓首微转,朝端茶盘的小芊儿点了点头。   后者了然,将茶往前递去。   终于等到这一刻的苏小小连忙两手接过。   茶盘上有两杯茶。   小狐妖此时毕恭毕敬的,先是给赵灵妃敬茶,后给赵戎敬茶。   “灵妃姐姐……赵郎……”   十分乖巧的行礼。   赵戎与赵灵妃饮过茶水。   礼毕。   大离祭月山,一座普通的雅致院落的饭桌前,某只浅棠山小狐妖终于进了老赵家门了。   赵戎与赵灵妃一左一右伸手扶起了苏小小。   “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家人了,再也不许这么客气了。”赵灵妃温柔笑言。   “嗯嗯灵妃姐姐!”苏小小开心道。   旁边的赵戎见到这二女亲近如姐妹的一幕,不禁怔然了一小会儿。   这是他在今夜之前,日思夜想都在期盼着的画面啊。   甚至之前一度觉得都是奢望了。   没想到……这么竟然这么快。   犹有些不真实感。   赵戎怔然片刻,忽露出灿烂笑容。   这时,他见到苏小小边抹着泪边眉欢眼笑的主动往前亲近来,于是下意识展臂,张开怀抱,想像往日在私下里无数次的情形一样,迎接小狐妖的玉燕投怀。   而这一回,终于能是正大光明的出现在青君与芊儿的面前了。   然而,   下一秒。   苏小小奋力扑进了灵妃姐姐的怀里,两只小手用力抱着她的细腰,小脸也埋进胸。   小狐妖搂着她,小身板高兴的扭呀扭。   直接无视了旁边某人的敞怀,某人前一秒还满脸的欣慰释然神色的。   “……”赵戎。   赵灵妃低头看了看小孩子似的新妹妹,莞尔一笑:“以后你喊我姐姐就行了,我直接叫你小小,好不好……”   “好!”苏小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姐姐!姐姐!”她甜道。   “小小,小小。”赵灵妃微笑。   “???”赵戎。   等等,等等!   我呢?   我呢!   不是,苏小小,你往哪个怀里跑呢!   桌前,某展臂的男子人愣愣低头,看了看空荡荡的怀抱,又转头看了看旁边抱在一起的秋眸女子与狐眼少女,她们正一女低头、一女抬首,旁若无人的深情对视,气氛欢乐温馨,一片美好。   而这时小芊儿也放下了茶盘,开心蹦跳着凑了上去,“好耶!”   于是乎,三女揽腰亲近的拥抱在了一起。   某人除外。   赵戎嘴角忍不住狠狠抽搐了一下,   又抽搐了一下。   你们不对劲……   为夫这是……   《局外人》?   …… 第六百一十二章 苏小小:家里灵妃姐姐最大,我说的!   “怎么有一种被戴奇怪颜色的帽子的感觉?”   赵戎轻啊着嘴,看着旁边亲热的抱在一起的三女。   青君,小小,还有芊儿,正小声说着悄悄话,相互好奇的摸呀摸。   比如小芊儿又在摸新来小姐妹的耳朵还有腰部……像是犹不罢休,在找狐耳朵和狐尾巴……   而青君相对矜持些,不过面上的笑容比赵戎今晚见到的都多,不时的伸手给怀中熟络扭腰撒娇的苏小小整理鬓角与衣衫,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小无奈。   青君的反应让赵戎在被‘戴帽子’的同时,也略微松了口气。   而苏小小还是依赖的扑在灵妃姐姐的怀里,“姐姐!姐姐!”的甜唤着。   声线软糯甜美。   像是怎么也喊不腻似的。   “上次这么喊赵郎的喊我,还是在上次……”赵戎像是吃了三月的青梅,嘴里酸溜溜的。“可恶,苏小小,千辛万苦的让你进了家门,结果你竟然直接投入了别人的怀抱……唔就算是青君也不能轻易原谅你这丫头。”   赵戎心里暗暗给某只小狐妖加了个“罪加一等”的处置,准备等待下次让她好好瞧瞧老赵家法……   不过眼下在青君面前,赵戎自然是不敢说什么,连眼神都不敢撒野。   于是,他面带微笑,笑若春风般看着相互依偎并排除了他的青君与小小。   像是并不在意似的。   并且随后,赵戎面色上还露出些释然与欣慰的表情。   十分像是个沉稳大气的一家之主。   嗯,一点也不在意。   真的。   青君与小小正贴在对方说耳畔说着悄悄话。   小芊儿则是摸了半天都没有摸到毛茸茸的狐耳朵与方便‘把握’的狐尾巴,摸得苏小小都脸红了,只是小狐妖不好意思和这位芊儿姐姐提,只是心里道“这位姐姐的手又细又巧好像很适合针线活……”   这时,小芊儿依依不舍的收回了手,只是她哪里知道某只小狐妖在心里悄悄和她的手做比较……似是察觉了什么,小芊儿不动声色的瞄了旁边似是被孤立的某个‘一家之主’一眼。   “姐姐~姐姐~”赵灵妃怀里,苏小小仰着小脑袋,目不转睛的轻喊。   “好了,别搂了,姐姐刚刚做完饭,身上有些脏。”   “不脏,灵妃姐姐身上香香的,还……还软软的。”   “净说胡话……”   “唔小小就是狐女啊,说狐话怎么了?”她歪头。   “行,说不过你,就你嘴甜。”   赵灵妃笑着转头看了眼窗外夜色。   “姐姐~姐姐~”小狐妖又歪着头轻声喊。   女子回过螓首。   “怎么了?”   “没事,就是……又想你了。”她嘴里道。   “……”   小狐妖似是要给回首的秋眸女子整理下有些凌乱的发鬓——被她赖在怀里给折腾的有些凌乱了——抬起了手,可是抬到一途,她动作又停住,纤白手掌微微虚握了下,转而随手擦了擦赵灵妃那狭长的眸角。   在屋内的孤灯烛火下,有些难看清赵灵妃的眼神。   “刚刚厨房做饭,油烟挺熏眼的,呆久了后,风吹一下就有些……”她立马解释。   苏小小跟着点点头,“姐姐,你的眼睛真好看。”她又轻柔的擦抹了下赵灵妃的眼角,然后有些依依不舍的收回了小手。   一旁正偷听的赵戎闻言,没多想,转头看了眼洞开的窗户,只是还没等他起身,小芊儿便先一步跑去关窗户了。   赵灵妃低头看了看狐眼少女缩回的手。   她抬首嫣然一笑,身子前倾,贴近苏小小,咬着她耳朵道:   “进了门……只抱我,不去抱抱他?”   “唔,他是谁?”小狐妖装糊涂道:“小小只想抱灵妃姐姐。”   “刚刚不是说喜欢给他做针线活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人了。”   “哦,姐姐是说他呀,他……他得排队,往后稍稍,小小抱灵妃姐姐先。”她食指点着粉唇,好奇问,“唔咱们家难道不是灵妃姐姐最大吗?等抱够了再……”   “……”赵戎。   赵灵妃莞尔一笑,又收敛些唇角,没去看差点在凳子上跌跤的夫君。   女子看着新妹妹,脸色佯装认真道:“怎么之前在太清府的时候,不见你这丫头这么嘴甜粘人。”   “唔,当时啊,当时不是有赵戎碍在我和姐姐你中间吗,不方便。”小狐妖眨巴眼,没去旁边看忍不住瞪眼的某人,“现在终于进门了,嘿嘿、……”   某人转头看着睁眼说瞎话的小狐妖,忍不住了,满眼“幽怨”。   以前没进门前喊人家赵郎,现在进门后,直接喊人家赵戎。   女人你的名字叫谎言。   赵灵妃面色如常的点点螓首,摸了摸眨巴大眼睛的小狐妖的小脑袋。   而一旁,小芊儿与心湖里的剑灵已经开始偷笑了。   “哦,那现在进门了,他就不碍事了?”   “不碍事~不碍事~”苏小小抱着赵灵妃的胳膊,摇呀摇,嘴里是家乡某首歌谣的旋律轻哼:“家里灵妃姐姐最大了,芊儿姐姐其次,现在加个小小,和你们一起……以后赵郎才翻不出什么风浪哩,哼哼。”   “……???”赵戎。   已经麻了。   赵灵妃压住唇角,低头看着苏小小,认真问:“不怕他了?”   “唔唔!”苏小小假装没看见旁边的赵戎,扬着小脸看着灵妃姐姐,扬着小拳头,位置‘恰好’在赵戎脸前挥了挥,“有灵妃姐姐在,他以后还敢造反不成!”   来自浅棠山的红衣裳小狐妖今夜进门认了姐姐,格外的硬气。   似乎是要狐女翻身把歌唱,臭赵郎,别想再骑在小小头上作威作福哩……   看着眼前舞呀舞的肉嘟嘟小手,赵戎有些牙痒痒,要不是娘子在眼前,他肯定要把苏小小的手抓过来咬一口。   好家伙,今日算是重新认识到了狐假虎威这个成语……   而且他敢肯定,要是现在青君消失不见,这笨丫头肯定立马缩脑袋“从心”跑路。   秒变小怂狐,被他逮在怀里会马上投降无条件签丧权辱狐条约的那种。   只是可惜眼下……   忍住!   见赵灵妃难得有些俏皮的歪了下螓首,眼睛清亮着‘好奇’看了过来,赵戎面带微笑,摇了摇头。   洒脱不在意的模样。   进门即叛门的苏小小没去偷瞄他,但是顿时胆气更甚了,得意洋洋的抱着灵妃姐姐。   “姐姐。”苏小小看着她。   “嗯。”   “我亲你下好不好?”她仰着小脸问。   “……”赵灵妃。   “……”小芊儿。   赵戎手一伸,拿起桌上芊儿盛的那满满一碗白米饭,往苏小小脸前一挡。   一本正经,“先别亲了,赶紧先把饭吃完,饭要凉了。”   “唔唔……”   “唔什么唔,喏,这些都是你灵妃姐姐为你做的菜,烧鱼啊烤鸡啊……”   赵戎抓起一双干净筷子,云淡风轻的指了一圈丰盛饭桌,温馨提示:“赶紧开吧,可不能让你灵妃姐姐白做,嗯,今晚不吃完不准走!”   说完,他微笑着把筷子往某只‘小舔狐’手里一塞。   “……”苏小小。   “青君,辛苦你了,放心,咱们家小小饭量很大,肯定能吃完,她之前还一直念叨着想要再尝尝青君你的菜,上次在夏虫斋还没吃够呢,一直和我说,你做的饭让她有家的温暖感觉,再多都吃得下……以后咱们家再也不愁剩饭剩菜了。”   赵戎朝赵灵妃道。   他肯定的点点头,如得‘一员猛将’的欣慰。   赵灵妃一愣,欣喜点点头。   女子的笑颜是真的很开心。   苏小小:唔唔……唔!   赵戎笑着摸了摸瞪眼小狐妖的小脑袋,他瞧了瞧饭碗和一桌饭菜,然后朝她一脸真诚的颔首鼓励。   嗯,可恶,让你竟然敢给我喂狗粮……   …… 第六百一十三章 柿子很甜   按江湖规矩,一般都是赵戎笑着喂别人吃狗粮的份。   但没想到今夜竟然在自己家里被喂狗粮了,还是自家娘子发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见桌边捧碗的苏小小瞪圆了的大眼睛,赵戎满意的点了点头,嗯,想必她已经深刻意识到了“坐歪屁股”的严重性。   他用力揉了揉眼前扎着可爱发鬓的“小呆瓜”,眨了下眼。   这可是他辛辛苦苦养的小狐娘啊,可不能让她轻易被别人拐跑咯~咳咳,青君也不行,除非是那啥的时候她俩贴贴或叠叠……   所以小小啊,你以后可要在该懂事的时间该懂事的地点懂该懂的事情啊……   这么不禁畅想着,赵戎正在摸苏小小脑袋瓜子的手忍不住慢慢摸索到她脸颊上,捏了捏粉嘟嘟的小脸蛋……   不一会儿,赵戎在青君和小芊儿好奇的目光中,咳嗽着收回了思绪,然后他与二女一起围坐在饭桌前,一起压着小狐妖吃晚饭。   虽然他与青君还有芊儿之前已经吃过了,在青君芊儿等待他坦白的时候。   但是说起来,眼下他们四人围一桌,这应该是真正意义上的老赵家第一次团聚吃饭了。   所以虽然饱了,但是赵戎、赵灵妃还有小芊儿都象征性的取了只碗,吃了口饭。   然后就放下碗筷,主要是在一旁陪着“由外人便内人”的小狐妖吃饭了。   眼下客居野外竹林中。   灯火并不通明,不似他们独幽城住处的繁华瑰丽与方便讲究。   但是这一顿家宴吃的简易却依旧圆满,气氛十足。   屋内,桌旁灯架上的那一粒孤烛,似乎也是意识到了它虽然生命短暂却是屋内唯独一个见证了老赵家团圆饭的‘活物’,它高立烛台,昂首挺胸,烛形笔直的微微摇晃着,挥洒光芒,映照着下方的一家人。   赵戎没由来的有些恍惚。   眼前,   秋眸狭长的青君,温柔如水,一只纤细的素手撑着下巴,娴静旁观着苏小小埋头扒饭。   小狐妖在众人目光注视下,也是胃口大开,小脸都快埋进了碗里,吃的吧唧吧唧,粉唇上沾满了鱼肉菜肴的油光。   小芊儿两手交叠,趴在一边的桌上,手背支着精巧下巴,她正歪头好奇打量新进门的小狐妖,见到苏小小‘狼吞狐咽’的可爱滑稽模样,她不时遮嘴巧笑,笑着去给这位好像有些拘谨客气的新姐妹盛些方便下咽的清汤喝……   赵戎恍惚,这不就是他之前心心念念,渴求难得的场景吗?   本以为是最难的一步,却没想到竟然在这个平平凡凡的夜晚,在一间山下野外的竹舍里实现了。   而他好像连一直在努力准备的离姬剑丸都没送出去呢……   桌旁,男子手掌撑着下巴看着。   一时之间胸口被交织着的两股情绪充满。   有怅然,也有点喜悦。   像今夜青君亲手做的滋味百般的饭菜一样。   他忍不住转头,看向两位正在悉心照顾新来小姐妹吃饭的青梅娘子鬓角处的洁白花骨朵儿。   他只送出了长在山顶的两朵普普通通的九天寒宫花。   除了心意外,这哪里算得上的“投之以木瓜”,但却被“报之以琼瑶”。   赵戎默然。   这时。   “慢些吃,不急,别听他吓唬。”   见她这么爱吃,青君有喜又忧的说。   “唔唔,唔!好吃的好吃的……”苏小小鼓着腮帮子,抬起脑袋用力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青君无奈摇首,不过似乎也理解小狐妖珍惜家人珍惜她人善意单纯心思。   于是也没再多劝,青君用手里缠了几圈指尖的手帕给她仔细擦了擦嘴角,然后见苏小小好像喜欢和饭桌上那盘烧鱼,于是又给她多夹了几筷子到碗里,还帮她悉心挑出了刺……   赵戎也伸出了筷子,朝鱼下手,苏小小赶紧嘬了口筷子,然后用沾晶莹口水的筷子去“夹鱼”。   赵戎一笑,把她想“吃独食”的筷子打掉。   然后夹了筷鱼肉,送到她碗里,然后又转而给青君小小默默夹些菜吃。   苏小小眼睛眯成月牙儿,埋头扒饭。   青君和芊儿笑着陪在一旁,捧碗,吃了他夹的菜。   然后又去给他夹些菜。   饭越吃越长,却也越吃越安静……   窗外夜色如墨。   窗内烛光轻摇,像是某种赵戎梦中歌谣的旋律。   就这样。   桌旁,四人。   你一筷,我一筷。   偶尔抬首,四目以对。   快速移开,然后却又一齐忍不住回头,目光再次转上。   眸光荡漾,里面是对方的模样。   一切不在言中。   ……   红衣裳的苏小小背起书箱要走了。   连夜回返太清四府。   这是刚刚吃完那顿饭后,她拍了拍撑的微圆的肚皮,跳下凳子后宣布的决定。   赵戎劝了几句,却见她脸色执意,便无奈用通讯玉符又去通知小白叔了。   后者现在也不知道是在哪个旁边有官道的山头树上乱丢酒壶装高手。   “天这么黑了,留下来过夜吧,明日跟我和你赵郎一起回独幽。”收拾饭桌的赵灵妃两手擦了擦灰布围裙,对窗旁的苏小小开口。   她与芊儿正在收拾饭桌,苏小小本来也准备帮忙,却被二女笑着轰到了一旁去休息玩耍了。   苏小小搬了张椅子,此时她背着小书箱跪坐在上面,正上半身趴在窗台上,脑袋与窗台上的一只孤零零的盆栽对齐。   歪头看着窗外的漆黑风冷的夜色轻声:   “灵妃姐……我想先回去……”   “芊儿刚刚给你取了床被子了,晚上和姐姐一起……”   背对赵灵妃的苏小小嘴角忍不住弯起,却又很快压下。   “姐姐……”她声音弱弱的打断了前者的劝语。   “小小跑出来两天,姐妹们估计担心了……唔,虽然她们每回早上起床都不叫我让我睡过头迟到,估计早上也不会翻我被子发现我不在……但是小小不能再摸鱼了,明天白天还有工作哩,得早些回去……而且祖奶奶说不定已经回来了,明早还得去向她请安……要是发现我不在,被窝里又没人,肯定要担心了。”   苏小小脑袋趴在窗台上,碎碎念的解释了一大通。   赵灵妃看着她消瘦的背影,欲言又止。   “姐姐,这盆栽里是什么树?”苏小小突然转头,瞧着脑袋旁的那株果子看起来有些可口的盆栽,眼睛可爱的上翻着。   赵灵妃转头看了看盆栽里这株野生柿子树,小小的一株,树木本长的歪曲丑陋,但却被前主人修剪的精致雅趣,上面还挂着金黄浑圆的柿子。   “好像是野柿子,这间屋子的前任住户留下的。”   她解释了句,就抬脚上前,手从小狐妖的眼前伸过,从盆栽上摘了颗下来,嗅了嗅,又擦了擦,不由分说的塞到了小狐妖手里。   “我……我不吃,姐姐其实不用摘的,唔……”苏小小嘴里解释着,小手却诚实的收下了。   眼睛笑弯成了月牙儿。   赵灵妃像是没听见,又要继续去摘,轻声道:“没事,我们明日走时,会留些钱财在这儿,若是离去的住户回来,应当可以理解……你放心吃。”   说着,又仔细擦了一颗柿子,递了过去。   小狐妖快速接下,然后却是伸手拦住了又要继续摘的灵妃姐姐。   “姐姐不用了不用了,两颗已经够了。”她摆了摆手,又拍了拍小肚皮,“唔小小饱了,已经饱了。”   赵灵妃这才收回了手。   纤腰正弯着的她,准备起身,此时二女因为一者趴在窗台上,一者个子太高要弯腰摘柿子,所以贴的很近。   苏小小突然仰首,蜻蜓点水的啄了口赵灵妃好看的素颜脸颊。   被吻处。   微粉。   赵灵妃怔了下。   小狐妖眨巴眼睛。   有点无辜的模样,像是不小心。   赵灵妃:“……”   见姐姐好像耳朵有点红起来,苏小小忍不住手掌捂嘴,“嘿嘿。”   “额你们笑什么呢?”   赵戎这时正好回来了,刚刚他出去联系小白叔去了。   此时,赵戎刚进屋,袖上还带着些微凉的秋风,朝撞见青君红脸偏头,小小捂嘴偷笑。   他一脸好奇。   偷鸡成功的红衣裳小狐妖背着小书箱,身手“十分了得”的一跃,蹦下了椅子。   豪迈万千的抹了抹小嘴巴,“灵妃姐姐递来一颗糖过来诱惑我,唔,我很快的啊,一口就给吃下咯~眼睛都不眨一下!”   赵灵妃脸更红了。   小芊儿也憋笑轻呸了口,心里替小姐啐了声“小机灵鬼”。   只有被“绿”的赵戎被蒙在鼓子里。   他闻言一愣,“糖?灵妃哪里弄来的糖,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有点狐疑。   “不信,唔,那你问灵妃姐姐,是不是给糖给我吃了?”苏小小的脸一本正经。   见赵戎转目看来,同时投来的还有某个偷了鸡的小狐妖眨巴的眼神,赵灵妃觉得脸颊更烫了。   家里这是进来了个什么活宝啊,一个小芊儿本来已经够皮的了真伤脑筋……   不过这时她也没好意思和夫君解释清楚,只好配合着调皮的新妹妹,轻轻颔首。   赵戎并不知道帽子更“绿”了点,要是知道了,他估计今夜会压下苏小小,不准她走,好好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的“教训”下她……   “嗯,厉害厉害,不愧是我家小小。”赵戎笑着随口夸了句,便转回话题,转而叮嘱道:   “小小,还是小白叔送你回太清府,你要连夜回去也行,但只有他送我才放心,不然不准你回去……他人来了,在外面等着呢,等会在路上,你记得嘴甜一点,让他讲一讲‘当年勇’,小白叔估计能乐呵半天兴致勃勃……咱们大半夜的这么来回的麻烦他,其实也挺不好意思的……”   小狐妖认真听完,用力点了点头,原地跳了跳,然后朝赵灵妃和小芊儿告别一声,立马往门外一冲,活力十足的跑了出去。   瞧见这小丫头风风火火的背影,赵戎与赵灵妃二女对视一眼,无奈失笑。   “青君,我去送送,你们就别出去了,外面凉。”   赵灵妃闻言,没回头,一双秋眸还在专注看着小狐妖火红色背影消失后的门外方向,此时轻轻点头,“快去。”   赵戎拍了拍袖子,出门去送了。   屋内只剩下端手静立原地,目送的秋眸女子,与正收拾着饭碗的桃花眼少女。   秋眸女子站在那儿,似是看着外面走神了会儿。   过了片刻,她嘴里轻喃了句“柿子”,转过了身去,看向那盘被熟柿子挂满的盆栽……   ……   赵戎出门后很快就追上了苏小小。   因为小狐妖不知为何,放慢了脚步,像是在等他。   赵戎上前,直接牵起她的肉嘟小手,紧了紧,然后一起往前走。   他们来到院门外,某个抱剑汉子正站立在不远处某株歪脖子树顶,一副抱剑望月的萧瑟姿势,侧面朝着他们……   赵戎牵着苏小小走去。   刚走几步。   半路。   她忽然停步。   转身,踮脚,仰着小脸看他。   “闭眼,张嘴。”   红衣裳小狐妖说。   男子一愣,以为是临别之际她依依不舍又想要吃“糖”。   他听话闭目,微微张嘴等待,有所准备,然而……   嘴里一甜。   轻咬。   又软软凉凉的。   更甜了。   赵戎睁眼,一怔,原来是吃了一颗小柿子。   被苏小小剥完皮,送进了他嘴里。   眼前,她正踮脚仰着头,眯眼成月牙儿。   苏小小身上有两颗小柿子,决定给他吃一颗。   然后她问:   “唔,什么味道?”   “甜的。”男子点头。   “再仔细尝尝,什么味道?”   他仔细想了想,点头,“甜的……”   “再再仔细尝尝。”   过了片刻。   “……还是甜的,额……是要有别的味道吗。”他凝眉苦思,忍不住试探问。   “嗯……不错不错,甜的话……那就对了~”   苏小小两只小手被在身后,小夫子似的,一脸认真的点头,“熟柿子是甜的。”   赵戎:“……???”   只是还没等他‘心平气和’的去揪她小耳朵,小狐妖的呢喃声就再次飘来。   “可是我和赵郎要知道……在今夜之前,这颗柿子……她是经过了很多很多日子很涩很涩的滋味才最终变得今夜这么甜的味道的……”   “赵郎。”她轻唤。   “嗯?”   “你……不准忘记。”   …… 第六百一十四章 甜不过青君   月夜,树上,李白站的脚有点麻了,毕竟长时间保持这一个仰首望天的姿势,再绝世的高手也会觉得挺尬和费劲的。   关键是摆了半天还没人看。   站在树梢上的抱剑汉子换了只手抱剑,看了眼不远处那两个走到一半又抱在一起依依不舍的小情侣,又在旁若无人的说着悄悄话。   汉子当下表情有些欷嘘忧郁。   你们小两口再亲热下去,天都要亮了……有这时间,大家都回去钻被窝睡觉,明天再走不好吗?   这磨蹭的速度都快比得上小芊儿逛街了。   不过心里吐槽归心里吐槽,李白也不方便说什么。   不久前向赵戎信誓旦旦保证过的他最后听了小姐的话,又把苏小小带回来,所以此时面对赵戎,还是有些气短的……   赵戎又嚼了两下嘴中这个不能忘记味道的甜柿子。   他看着小狐妖,没有说话。   “这可柿子是灵妃姐姐送给我的,她给我摘了两颗……我给你吃一颗,还有一颗我吃,也尝尝甜味,都是灵妃姐姐给的甜味……”她轻声解释了几句,又歪头问:“唔你听到了吗,赵郎?”   赵戎点点头。   她是问听懂了吗。   叮嘱完毕,苏小小满意的点头,小手一挥,“好啦好啦,送到这里就行了,我自己走,你别送了,赶紧回去,灵妃姐姐和芊儿姐姐还在家里等你呢……”   一直安静的赵戎忽然一笑:   “傻小小,你不用因为而今夜特意离开的,让出位置。灵妃已经接纳了你……虽然我现在也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你的。”他垂目,嘴里又紧抿的尝了尝甜味,“不知道这颗柿子是什么时候起熟了的,是怎么由涩转甜的。但是你要是真关心你灵妃姐姐,今夜更不该走,留下来继续陪陪她,像之前一样,多黏黏她更好。”   赵戎轻轻抱住了苏小小。   后者被抱起,垫脚,下巴枕在情郎肩膀上,微笑道:“不用不用,今夜我已经和灵妃姐姐说了很多话了,但是……”   苏小小顿了顿,嘴唇凑到赵戎耳畔,“还剩一个最应该和她多说话的人,没有说话。我先回去了,时间留给某人。”   说着,她从赵戎怀抱中轻轻离开,转头朝前方抱剑汉子所在大树跑去,后者已经跳下了大树,迎接她。   中途,苏小小又轻盈扭过身子,眼睛不看路,背着小书箱’后退着’前进,看着微愣在原地的赵郎:   “喂,你可得给我好好哄着灵妃姐姐,不能再让她心里再埋下哪怕点滴委屈落寞了,要哄好她!”她笑容灿烂,右手食指点了点唇釉,“唔我以后还得继续吃灵妃姐姐摘的甜柿子哩,灵妃姐姐万岁~”   小狐妖笑着说完,也不等赵戎反应回答,便转身跑走了。   不远处的树下,她与李白汇合,言语了几句,李白转头朝有些出神的赵戎点了点头,便带着小狐妖离开了。   看着二人化为一道月白长虹离去时的弧光,赵戎停在原地,仰首安静了会儿。   片刻后,待天际再无身影,他默默收回了目光,揉了一把脸。   “甜柿子……”   赵戎嘴里轻轻自语了句,在寒风中紧了紧衣衫,便转身返回了。   “又是……她给的。”   ……   赵戎回到院子时,主屋的房门轻掩着。   为他留了道缝。   伸手。   推门而入。   屋内,   一盏孤灯。   桌旁,   两位美人儿。   一个高挑纤长,一个玲珑矮小。   在有些杂乱狼藉的饭桌旁低头忙碌。   她们正在擦桌子,收拾已经快接近尾声。   赵戎的返回,似是并没有引起什么动静。   屋内,在橘光的照耀下两位佳人被投映在墙上的倩影轻晃晃的摆动。   抹布摩擦年久木桌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响着。   小芊儿抬头,朝爱郎一笑,抓着抹布的纤手顺便翘起根小拇指,轻撩了下圆润耳珠后的秀发。   青君还在低头整理餐盘。   赵戎进屋,背身去合上房门。   他转身,朝前走去,边走边卷起了两手的袖子。   露出了白皙到耀眼的手腕,五指修长光洁,看起来消瘦有力。   男子径直来到饭桌旁,加入其中,低头,面色认真。   帮两位青梅一起收拾餐桌。   随后,   桌上响起些瓷碗轻磕桌面或轻磕其他瓷碗的声音。   三人十分默契。   却也十分安静。   某只红衣裳小狐妖活泼的身影离去后,屋内似是被她一齐带去了热闹与活力。   很快。   饭桌便收拾完毕。   只是当小芊儿端起一个摆满了空碗与菜盘的木盘,准备转身送回后厨时,桃花眼少女动作顿了顿。   她原地踏了一步,依旧停在了桌前。   小芊儿瞄了眼手上此时都“空荡荡”的某两人。   嗯,也不算是完全“空荡荡”,戎儿哥和小姐手上还是有东西的——他的一只手抓住了她准备端木盘离开的素手。   他们手抓手站在桌旁。   气氛没由来的静了静。   “青君。”   赵戎唤了声。   女子侧着耳朵,没说话,似是在等他说。   “青君。”   赵戎又唤了声。   “嗯?”这一回,低头的赵灵妃细微的应了一声。   “没事。”赵戎灿笑着说,“就是想喊你的名。”   他的话语,小芊儿听在耳朵里觉得有点欠扁,但是赵灵妃却没生气,只是抬头看了眼夫君,又低下头去,侧颜对他,盯着下方桌面。   赵戎笑的有些傻的看着娘子。   他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但是,管他呢,今夜经历了这么多事,或者说这一天经历了这么多事,再多一些难以理解的奇怪事也不足为奇了。   赵戎决定彻底顺从本心,现在想做什么就去大胆的做什么……他现在就是想紧紧的牵着她手,看着她,怎么也看不够,还有声音轻柔的喊她名字,一遍又一遍。   于是,凝视娘子的男子心弦又一动,突然伸手,去给她整理了下耳畔别着的那朵微斜的白花。   重新戴好后,又指肚抚平了些佳人的青丝鬓角。   最后收回手前,拇指还抚摸了下她白皙的脸颊吹弹可破的肌肤。   一切,都是如此自然。   动作行云流水。   赵灵妃脸颊肌肤微微泛起些桃花。   她抬首飞快的横了眼他,明明是佳人嗔怪,落在赵戎眼里却是出奇的千娇百媚。   “你干嘛?”   “什么干嘛。”   “你一直看着妾身做甚。”   赵戎一脸认真道:“我喜欢看着我最爱的娘子都不行吗?青君,这你也要管我呀?她是我娘子,又不是你娘子,你管的这么宽……”   “你……”她有些噎住。   “你什么你。”他目不转睛的打断,“笨蛋,你赶紧也去看你最喜欢的人去,嗯,别管我了,咱们各看各的。”   赵戎看着她,眨巴了下眼,用力抓住了青君害羞想缩回的清凉玉手。   赵灵妃看着夫君一本正经说胡话的模样,微怔。   旋即似是意识到盯着他看就是入了他套了,赶忙移开了眸光,看向别处,才不看他。   嗯,这样就不是看着什么最喜欢的人了……才不像他这么不知羞。   女子心里自己骗自己。   只是随后,见他那个方向始终没有反应没有动静,女子忍不住悄悄回眸,速度极快的又去看了“最喜欢的人”一眼。   却是一刹那,撞到了男子目不转睛专注看她的视线。   “……”   被逮个正着。   赵灵妃耳根子红透。   别过脸去。   在另一边烛火的映透下,赵戎能看见她那粒晶莹剔透的小耳珠内的细微血管。   不过秋眸狭长的女子似是意识到她这反应与模样似乎有些怂,不符合她刚刚夫君回来后冷清淡定的形象。   于是她又一次回头,眼神“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看什么看?   你再看!   赵戎瞧了瞧这副生人勿近的高冷傲娇模样,忽然探手,精准的捏住了她那一粒红透了的可爱小耳珠。   然后……揉呀揉,搓的更红了都。   赵灵妃:“……”   见到娘子羞呆了瞪眼看他的模样,赵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继续欺负起了这粒右耳的圆润小耳珠。   他发现,原来不仅口感好,手感也很不错。   嗯,最关键是能破了青君冷清平淡外表的防咳咳。   被他这样轻薄……不对,夫妻身份的话应该叫欺负……被他这样欺负,赵灵妃当下哪里挂的住面子。   随后,她一顿‘反抗’,要抽回被握的手,低头左右摆晃,想要解救饱经糅捏的滚烫小耳珠。   赵戎怕弄疼她,只好收回‘毒手’,笑容欠扁的抱住她,仍她‘挣扎’,在怀里就行。   女子有些气不过,扭脱不出这冤家的怀抱。   她板起了俏脸,素手抬起,连续打了两下他的胸膛。   嗯,重抬轻放。   赵戎傻乐呵的更开心了,就是抱紧娘子的细腰,丝毫不撒手。   他继续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像是怎么也看不腻。   “围裙,脏。”女子幽怨的瞪了他眼,忍不住道。   纤韧的细腰尽力后缩,怕弄脏他丝毫,手掌轻轻推了推他胸口。   “哦。”   赵戎微微搂松了点,让她两手伸到身后,脱下了围裙,撤去了它的阻隔,然后继续抱着他。   赵灵妃咬唇,抬头看了一看他脸庞,又低下头,光洁的额头轻轻抵着他温暖胸膛。   埋脸。   之前推他的两只素手,转而抬起,搂住了他……   似是意识到了自己总是轻易被夫君拿下,总是依他顺他,抵不过这冤家的厮磨柔情的动作与真诚渴求的眼神,心与身子最后总是一起软化在他心脏炙热有力跳动的怀抱里……不仅是现在如此,从小到大,竹马青梅都是如此。   终究是……逃不出。   赵戎怀中,秋眸女子幽幽一叹。   有些自哀自怨自恼自怜。   女孩家的心思似曲折的山泉流水,百转千回。   一瞬息,便有无数让人难以琢磨到的思绪与念头成型,又掠过……难测。   只见,正抱着夫君的赵灵妃忽然抬首,与他对视:“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关于,小小的?”   “嗯。”   赵戎竟是直接了白无误的点头,眼神坦然,毫不掩饰。   “青君,从刚刚你把小小接进门到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你是什么时候起,知道的小小。”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与她轻轻撞了撞额头,“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心里藏了好久,也难受了好久……”   赵灵妃抿了抿红唇,突然抬手,竟是学着刚刚的他,两根葱指轻轻揉了揉他的耳垂。   她反问:“你觉得……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赵戎微微皱眉,仍由她揉着耳珠,他凝思了会儿,把之前他在厨房猜测的几种可能,简略的一一说了出来。   然而,赵灵妃却是都轻摇螓首。   赵戎眉头愈皱。   女子的一只素手正轻柔揉捏着夫君的耳垂,这时,动作停住。   先是一路抚摸上了他的俊脸,来到他的英气眉目之间。   三指轻轻揉了揉,抚平男子微聚的眉头。   然后,   她竟是给出了一个……赵戎万万没有想到的答案。   “我从……你来到独幽城见我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了。”   …… 第六百一十五章 已经赏给她了   赵戎眼睛睁了睁。   他觉得今夜得有一个人成为小丑了……   赵灵妃看着他,轻声继续道:“在看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了。”   赵戎忍不住问:“是我的身上有小小的味道吗?”   “不。”赵灵妃摇摇头,“是你的眼里,你的心里……有她。”   她伸手点了点他的眉,又点了点他心口。   赵戎欲言又止。   “我知道的,知道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赵灵妃秋眸低垂,似是问他,又似是自问。   她语气有些回忆与伤感,“我知道你肯定在路上遇见了其他女子,能走进你心里,走进你眼里的女子……她在我们关系暂时破碎的时候,‘提前’遇见了你。”   “你的神态,你的眼睛,你的动作……我知道的,瞒不住的,况且你当时的样子……好像也不太想瞒。”她轻声说。   他缓缓闭上了嘴。   突然发现,当时好像确实是如此。   赵灵妃身子往前倾了些,紧抱赵戎,抬头问:   “当时在海边,你与我坦白和澄清玉牌的误会时,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和解失败,或者在我露出反应平淡的态度后,好聚好散的想法?到时候,你会转头直接去找她,再不回头看我?”   他眉头忍不住轻皱。   不知该如何回答。   赵灵妃蓦然浅笑,捏住赵戎鼻子,声音陡然变大了些:“我才不会让你走呢,你是我的竹马,一辈子都是我的竹马,而且还回心转意了,不再那么倔犟的让人伤心,后来还这么乖的跑来独幽城找我哄我。   我,   才不让给别人!”   这语气让他有些愕然,“可我……”   “但当时我也不能轻易的答应你,让你一下子就哄好,我是女孩子家,这,这会多没面子。我要看看你的诚心……”   说到这,赵灵妃移开目光,不看赵戎,捏住他鼻子的手摇了摇。   她又自顾自的眯眸,笑问某人:“所以,是不是我后来走之前,给你的积极反馈,让你下定决心留下来继续哄我?”   赵戎鼓起勇气,道:“我……只是不想留下遗憾。至于你前面问到的那种想法,当时确实是有,但并不是说对你毫无情感,而是怕你已经忘情,不想再打扰到你,所以准备随时尊重你的选择。”   他眼神认真,又回忆道:“而后来,见你好像有所暗示,我当时真的很鼓舞,所以……就留下来了。”   说到这,顿了顿。   赵戎盯着赵灵妃,目不转睛的说:“我不想留下遗憾,一点也不行。”   正眯眸的女子嘴角弯了弯,然后又收敛了一些,红唇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微嘟,埋怨他:   “所以,男人,你的名字叫贪心。路上明明认识了小小,却还要来尝试哄我,后来……还一直瞒着我不说,拐弯抹角的。”   赵戎想摸下鼻子,却发现被她捏住了。   他用力点头,瓮声翁气道:“我并不觉得贪心说是贬义词,有些事就得贪心些,有些人就是得不放手,有些遗憾就是得不能有。”   “都有经验啦。”赵灵妃笑眯着眸说,“那行,我也学你贪心些……”   赵戎立马那她捏鼻子的手抓住,抓紧不放。   他表情一本正经的点点头,“行,我和小小还有芊儿都是你的人了!”   他顿了顿,又认真补充道:“嗯,和你的狐了!”   听到这,她像是忍不住要笑,却忍住了。   也点点头:“那我不要了。”   “不要小小?”   “不要你。”   “……”赵戎。   赵灵妃秋眸炯然有光的看着微囧的夫君。   她感受到了他紧抓她手的力道,这哪里是准她也贪心啊,她要是走在路上多看其他男子两眼,他估计都要连夜带个棒槌抹黑出门了……   所以。   还说她是大醋坛子……谁也别笑谁。   她咬唇看他。   “咳咳。”   赵戎捂嘴咳嗽,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对了,青君,你还没说你后来是怎么知道小小的,知道……小小就是那个‘她’的。”   “这还用猜?她那笨模样,你觉得藏得住?还是说,觉得妾身是和她一样笨?”   赵戎:“……”   赵灵妃瞅了他眼,这表情明显是像被她说中了一点……   她微抬下巴,“你和朱先生把她带来了夏虫斋吃饭,我第一眼看见小小,就知道,是她了。”   “你瞒不住我的……”语气认真。   赵灵妃抿抿唇,眼神移开,看向一旁烛火,似是又回忆起那一夜的见面。   他搂着她,脸色也是讪讪。   好家伙。   之前他还蹲在厨房里猜测,是不是那次夏虫斋安排的见面晚宴,露出了些马脚,让青君狐疑。   现在看来,这哪里是狐疑,当时的青君都他娘的确定了。   好家伙,他这简直是……   带“小狐狸”给“母老虎”上门拜年——想当大王。   赵戎现在回想起当时在夏虫斋,他一本正经的引荐小小给青君时,青君看他的眼神,就很……古怪。   所以这就是属于聪慧女子的直觉吗……他老脸有些烫,有点无地自容。   之前归还时常笑话青君是恋爱时智商下降,被他这个渣男骗的晕乎乎……其实女子直觉这种东西,已经无关智商了。   现在看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青君分明就早早的站在了大气层,而且看小芊儿的反应,应该还是带着她一起站的。   赵戎老脸一红,都不敢去看旁边小芊儿的眼神了,估计在偷笑吧。   今夜,这小丫头倒是在一旁吃瓜吃的津津有味。   好在,某个桃花眼少女还是心疼自家心上人的。   “小姐。”   小芊儿唤了声。   发觉二人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后。   她假装正经的看了看手里的木盘与饭桌,皱了皱小鼻子,努嘴道:“该不会就我一个人收盘子吧?”   赵灵妃锤了锤赵戎胸口,推开,要上前帮忙。   却被赵戎连忙给抢了下来。   “我来我来,青君你休息会儿,对了还有芊儿,你们让我来,我来洗就行了。”见小芊儿斜眼,他连忙补充了句,然后点头劝道:“你们忙了一天了,得歇歇。”   说完,他把青君与小芊儿按回位置上,抢过后者手中木盘,一溜烟跑去了后厨,看这敏捷的身手,简直不输当初九息入品武夫的威势,只可惜,是用来讨好娘子们给她们端盘子的。   “小小的这几个盘子舔的是真干净,这笨丫头,还说不是小饭桶……以后得加个老赵家御用了……”   听到门外赵戎的嘀咕声渐远。   赵灵妃与赵芊儿对视了一眼。   后者先破功了,笑了。   “小姐,你也真是的,怎么一下子全给说出来了,也不知道……给他一点面子。”   小芊儿鼓嘴憋笑状,“责备”了句。   见她偷乐呵,赵灵妃一根食指戳了戳她额头,转身走去窗台,低头看了看那株小小爱吃的野柿子盆栽。   小芊儿目光好奇追随。   在仔细瞧了会儿后,窗台旁低头的女子,素手一翻,手中出现一方手帕。   四角,极薄,丝绸材质。   上面绣有不少刺绣图案,皆是奇花异图案,七彩斑斓颜色。   这些奇花刺绣,有的光芒极盛,有点略显暗淡,但是若仔细看,它们无一不是山上重金难求的灵花异草。   这是这些年来,她的一些随手所得。   当然。   一直以来秘密为他预备的药都没放在其中……   赵灵妃曲指一弹。   窗台上的野柿子盆栽消失不见。   刺绣手帕上多出了一道植物的刺绣图案,色泽与光芒暗淡,明显只是俗品。   而在身后小芊儿的眼里,这株野柿子算是修了八辈子福了。   她忍不住道:“小姐对小小妹妹真好,不仅给她摘野柿子吃,还用‘云七园’替她养着……我之前有一株云雀果想借云七园温养一下,小姐都没让……”   一方手帕,竟然有一个园林的名字。   桃花眼少女的语气有一点点酸味。   嗯,她只承认有一点点。   赵灵妃看了她眼,说:“我怕你养进去后,回头经常讨去,最后又装傻不还了,就像老早之前,你说是戎儿哥写给我的那首生辰词一样。”   赵芊儿立马不干了,脑袋瓜子一昂,“那你怎么给小小妹妹养野柿子,就这么相信她不会也好奇馋嘴,讨要过去就装傻不还了?”   赵灵妃认真摇摇头。   赵芊儿见状,这才心里平衡一点,而然下一秒,赵灵妃又开口道:   “回头一起送给她了。”   “……”   少女嘴巴啊着,有点呆了。   虽然这应该算是小姐给的“进门礼”,但是这也……太偏心了点。   她反应了过来后,假装无事发生的东张西望了下,然后小手一伸,道:“那苏大丫鬟的呢,她也要半只脚进家门了,小姐是不是也要送个‘进门礼’。”   赵芊儿小脸正经,“唔,小姐给我,我替你转交给她,一定送到。”   她语气信誓旦旦,就差砰砰砰的拍小胸脯了。   “你是说苏青黛吗?”   听到这个‘丫鬟’的名字,赵灵妃表情平静,看着小芊儿。   “最贵重的礼物不是已经赏给她了吗。”   语气淡淡,含着些微微冷意。   “……”小芊儿。   …… 第六百一十六章 《关于齐家的最后一步与正确姿势》   自家小姐的面色与语气,让小芊儿忍不住缩了缩脑袋。   不过她脑弯一转,很快也点了点头。   表示十分认可。   作为当初戎儿哥用来试探小姐对于小小入门之事反应的‘伪狐狸精’,小姐能微微点头,同意她半只脚入门,她就已经该千谢万谢,对小姐感恩戴德了。   说的再残酷点,对于她这种山下凡人王朝的出身而言,能半只脚探进这个‘目前只有四人的家门’,成为小姐的丫鬟,已经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鲤鱼跳龙门了。   什么?   问为什么?   因为小姐她叫赵灵妃。   独幽城,太清四府的赵灵妃。   就在这时,赵戎从后厨返回了。   二女也适时停止了话头。   “青君,芊儿,你们在聊什么呢?”   他手背摸了摸脸颊水迹,然后又端起了桌上剩余的几个菜盘,转身回厨房前,转头笑问了句。   小芊儿食指点点唇,认真答道:“和小姐在聊苏青黛呢。”   赵戎:“……”   然后,   人走了。   速度比刚刚抢着去端盘洗碗还快。   要是当初被秦简夫追杀也有这么矫捷的身手就好了。   “这天让我怎么聊?”   赵戎又老老实实端着木盘回厨房了,不敢在留在屋子里看青君的表情。   正屋内。   小芊儿脖子伸长,看着戎儿哥身影一溜烟的消失,捂嘴嘻嘻笑着。   转过头来,看见自家小姐起身,似是准备回屋,小芊儿伸手把她衣摆一抓,朝回首看来的赵灵妃眨巴了眼睛。   “小姐,小小没留下来,那今晚怎么睡?”小芊儿压低嗓子,试探道:“唔……是不是和昨晚一样?那今晚戎儿哥会不会欺负人……”   赵灵妃问:“什么和昨晚一样?”   赵芊儿小声道,“钻……钻戎儿哥被窝呀……唔,小姐,他要是准备欺负人,你得帮帮我。”   她声音越来越小。   “我……我……我们可要互帮互助,不能被他逐个击破,给欺负惨咯。他之前可坏了,连……连芊儿那儿都不放过,他也不知脏……”   “我都不知道还能干那事……”小丫头红着脸呸了口,到了后来,嗓子里都没了声。   她眼巴巴的看着自家小姐,想要串通帮助,稍微杀一杀‘上课十分严谨的赵先生’的威风。   赵灵妃看了看她,瞧了会后,点了点头。   小芊儿略喜,红若桃花的脸颊刚要露出两个梨窝,赵灵妃就螓首一甩,走了。   “才不和他睡,昨夜都已经嫌弃我了,今夜还厚着脸跑去干嘛?要去你自己去,嗯,带你的苏丫鬟一起去,让她帮你,别来找我。”   小芊儿笑颜一僵,愣愣转头,看着随手合上屋门离开的小姐。   后者脚步好像有点匆忙……   “呃……带……带你的丫鬟一起去?”   小丫头嘀咕的复述了遍后,一羞,剁了剁脚。   “鬼愿意和她一起,嫌弃死她了哼……不过,小姐这是置气了?被昨晚戎儿哥的反应伤着了……还是说……”   她留在原地,捏着小下巴,咀嚼了会儿,揣摩道:“还是说小姐真的和小小妹妹看对眼了?准备甩了戎儿哥,去和小小妹妹好了……那……那我怎么办呀。”   小芊儿陷入了她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复杂思想斗争与人生困惑之中。   不过想不明白没关系。   小丫头有个终极大绝招。   “呜呜呜烦死了,都什么跟什么呀!小姐到底什么意思……还有戎儿哥也是的……对的,没错,都是怪你!戎儿哥!”   她锤了锤手掌,恍然且肯定的点点头:   “你说你昨晚假正经干嘛,我和小姐钻你被窝黏上去你都不要,偏要假正经,还摆出那副表情吓唬我们……虽然知道你当时的想法拐进了胡同,但是……还是都怪你!现在好了,小姐都反悔不和你睡了,你现在跑去洗碗有屁用……唔,芊儿也不理你了,谁爱和你睡和你睡去,不管你了!”   把责任一股脑全推给那冤家后,赵芊儿双马尾一甩,也一溜烟跑了,不等某个献殷勤的人洗碗回来了……   于是乎。   待到赵戎在后厨辛辛苦苦洗完了菜碗,又在门口酝酿了一番哄娘子们的话,自我演绎了一下,再屁颠屁颠跑回来后。   空对着没了人影的屋子,他愣住了。   头伸到门外,瞅了瞅。   东厢那边,青君与小芊儿两间屋子的门紧掩,灯也准备熄灭了。   好像不准备等某人进去了……   “这……”   赵戎啊了啊嘴。   “……是闹哪样啊,不等我了?等会儿散散步,消化下再……再一起睡啊……”   ……   夜深。   月明星稀。   雅致院落内的灯火已经逐个熄灭。   赵灵妃与赵芊儿睡东厢二房。   赵戎睡西厢房。   还有一间主厢房空着的。   本来他洗碗的时候,是轻哼小曲,喜滋滋想着等会儿洗完碗,去拉着青君和芊儿一起散散步,探讨下人生理想,再一起回主厢房,仔细认真的完成今夜齐家的最后一步。   因为主厢房的‘家’最大,很适合‘齐家’   可是两位青梅似是见势不妙,竟然跑了……连最听话并顺从他的小芊儿都跑回房躲着了……赵戎挡下有些忧郁。   院子内。   漆黑,寂静。   似是都陷入了夜的眠曲。   西厢房内,亦是一片静悄悄的黑暗。   屋内床榻上,被褥微微鼓起。   有一道人影。   像是在闷在被子里碎觉。   这时,床上这道人影略微翻了个身,调整了下睡姿。   他想寻找一个,在寂寞长夜,适合入眠的姿势。   于是。   三息后。   翻了个身。   再三息后。   又翻身。   三息。   翻身……   都不满意。   被子里伸出了一只……两只脚。   又缩了回去……   床上人影辗转反侧,折腾了好一番,忽然起身。   上半身被子滑下。   ‘人影’在黑暗中静了静,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   他两手撑着背后床榻,仰头望天,片刻后,又低头看看身下。   裆下有些忧郁。   于是乎。   ‘人影’又是一个忽然倒下,这回他把柔软被子揉成一大团,抱在怀中。   紧紧抱着。   闭眼睡觉。   脑袋一下一下的有节奏的轻轻点着,幅度细微难查,似是认真数羊……   床底下某只发出轻微‘嘎吱’声的床脚没了声息。   屋内终于又安静下来。   一息,百息,一炷香,一刻……一双眼忽睁,‘人影’甩被起身,跳下床榻。   身手十分矫捷,哪里是有一点睡意?   这一番动作可谓是伺鸡而动,动若脱兔……   脱兔……不对,是赵戎,连鞋都没穿,快步凑到了木门前,睁大明亮眼眸,往一道门缝里用力‘挤’……打量了一番外面的院子。   嗯,还有东边的两间厢房。   那儿,漆黑,房门紧闭。   没有动静。   赵戎收回目光,在黑暗中安静了会儿。   有月光落下的木门前,只有某道尽量放轻些的呼吸声,和被月光笼罩的略带纠结色的英俊侧脸。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又像是只过了一瞬一息。   门前人影转身,回到床榻前,趿起木屐,去到房屋东南角的屏风后方,提起一只沐浴盛水用的木桶,然后毫不犹豫的出门‘打水’去了。   …… 第六百一十七章 如数家妻,扛回洞房!   东厢房一声‘吱呀’的开门声响,打破了漆黑院落内的宁静,也不知会不会惊起几道梦萦。   西厢那两间娘子的屋子依旧寂静。   赵戎提着水桶离开东厢房,经过主厢房时,突然拐弯,推门进入了无人的主厢房。   像是要换间屋子睡觉。   点火点亮,一阵叮叮当当、吱吱呀呀的声响后,男子又提着空水桶离出门。   他也没去看仍旧保持安静的那两间西厢屋子,径直朝院内的水井走去。   要打凉水冲澡。   赵戎目不斜视的路过了青君与芊儿屋子的门口,   来到水井旁边,他直接脱衣,剩个裤衩,提起水桶,从头顶一倾……   干净利索的洗了个熄火的凉水澡。   赵戎抹了把脸,体内火龙真气流转一圈半,身上的水迹便被蒸个七七八八,他换了套衣服,只有长发微微湿漉,穿着对襟敞衫,懒得系扣子,露出了里面大理石雕像般的腹肌。   赵戎提着水桶,朝主屋返回。   低头,一手勾指提桶,一手拿着毛巾,擦着湿漉的乌黑长发,又随意的路过了西厢的两间屋子,逐渐走远。   一步,两步,三步……“晃荡”一声!   竟是已经经过了的男子将手中毛巾与水桶一丢,迅敏扭身,以八百码的速度闪身来到了两位娘子睡觉的门前。   欲闯门而入。   这矫健的英姿犹如扑食的饿虎,精准而急不可耐。   他首先是去推赵灵妃的房门,然而,门依旧锁了,手掌用力,门上浮现一层淡紫色的光晕。   赵戎毫不气馁,面对这种情绪,他转过身,毫不犹豫的又去推小芊儿的房门,虽然二女很可能是商量好了一起锁门……   只闻,“吱呀”一声。   门开之声在寂静的院内显得十分的响。   小芊儿的房门竟然推开了。   门没锁!   赵戎连忙闪身进屋。   屋内乌漆嘛黑的,只有床上有人影。   他来到床前,小芊儿身上的被褥包的严严实实的,看不见人。   小丫头似是睡着了。   被子随呼吸微微有节奏的起伏。   赵戎瞧了瞧,却是‘邪恶大魔王’似的嘿嘿一笑。   他把手往被子里一伸,不管摸到了哪里,就是饶她痒痒。   “唔唔……唔唔……唔是谁,你……你干嘛……唔唔!”   小芊儿发出迷迷糊糊的初醒呢喃。   赵戎笑着把被子一掀,手穿过她纤细温暖的腿弯,直接把床榻上缩着的小丫头公主抱的抱起。   “唔戎儿哥?你干嘛!呜呜呜放开我,我都睡着了,你让我睡觉,大半夜的别欺负人,你欺负小姐去唔唔……”   小丫头在怀里扭来扭去挣扎着,同时也瘪嘴喊着,估计整个院子都能听到了。   赵戎低头,咬着她小耳朵道:“睡着了?你是什么睡相我不知道?”   他声音刻意放大了些,笑语道:“不管是什么翻来覆去的‘踢人睡姿’,某个小丫头睡觉都习惯伸出一只小脚放在被子外面……你说你刚刚睡着了?”   熟记于心的赵戎调笑一句。   “不是不是……我真的睡着了,你大半夜吵醒我了……”   小芊儿急了,耳朵更烫了,拼命摇头狡辩。   赵戎感觉到了唇畔的她的耳珠子有点烫,眨眼问道:“不就是在等本夫君吗,门都没开锁,小丫头口是心非……夫君现在来了,还不乖乖受打?”   说着,赵戎把小芊儿往上一扔,在她‘啊’的一声短暂腾空后,用肩膀一接,改公主抱为肩膀扛着的姿势。   听说某地的古人有扛着新娘去洞房的习俗,赵戎今天也要把娘子们一个个抗回屋子,好好进一次洞房。   “呜呜你干嘛?戎儿哥,你放开我,小姐就在隔壁呢……”   小芊儿被他扛在肩膀上,上半身面朝赵戎背部朝下,一头柔顺秀发往下披着,还好不长,只到他戎的膝部,她从着急的用力锤着赵戎的背。   赵戎闻言丝毫没怂。   他扛着的体重轻盈的二娘子,走出门去,要抗回自己的屋里。   在幽黑的长廊上,赵戎似是觉得她太闹了,扬手往面前的小屁股上用力一拍。   “啪————!”   一声脆响,十分Q弹。   可他的手倒是爽了,某个小丫头的柔嫩的小屁股遭殃了。   开了花。   “咿呀!”脑袋朝下的少女连忙缩手,应声把小屁股一捂,嘴里委屈:“呜呜呜呜呜……”   同时,她瘪嘴用力要锤他报仇。   “臭戎儿哥,你有本事欺负小姐去啊,今晚别光欺负人家一个。”   赵戎没回话。   “啪————!”   她小屁股上又是挨了一个巴掌。   小芊儿动作立马停了,‘哇’的一声两只小手去捂屁股。   打这么响,真要开花了。   “呜哇!小姐救我,快救救我,芊儿被坏人捉走了……”   话还没说完——“啪!”   又是一声脆响。   “你……”   “啪——!”   小芊儿:“……”   于是寂静的院落的漆黑长廊上,接下来出现了这样的一幕,黑发披肩的男子扛着秀发倾洒而下的少女,边走边拍她的小屁股,手上动作不停,少女哭唧唧的,由甩着小脑袋‘咿呀’不依的挣扎,到捂屁股‘呜呜’的委屈,再到埋头咬唇不再闹腾,安静了下来,只十分顺从的承受着丈夫的拍打‘惩罚’。   一副柔弱的小媳妇姿态。   没有小姐援助,要被大坏人单独抗回窝咯。   赵戎扛着小芊儿,速度不停,头也不回,准备回主屋。   就在这时。   他背后埋头受打的少女伸出一只小手摇了摇他胳膊,嘴里的‘嗯嗯啊啊’的声音依旧。   一路准备回房的赵戎立马停下脚步,把小芊儿改‘扛’为抱,不再打她小屁股,而是温柔的搂在怀里,二人脑袋挨在一起,同时一起小心翼翼的转头,看向身后赵灵妃的房屋方向。   配合一路戏的小丫头点漆似的眼珠子微转,收回目光,转头咬了下正屏气凝神的赵戎右耳朵。   咬的有点儿重,算是小小的报了一下‘他真的用力打屁股’的仇。   呜呜呜,那儿好像通红了都。   赵戎收到她咬耳朵的提示,顿时笑逐颜开,往小丫头脸蛋上疼爱的亲了一口奖励下。   后者嘟嘴朝他‘哼唧’邀功。   赵戎鼻头亲昵的顶了下她骄傲高耸的小鼻尖,伸手爱怜的揉了揉他好像拍红了的小屁股,然后啥也没说,赵戎重新扛起小芊儿,把握时机,飞快转身冲向了青君紧闭的房门……   来到不久前让他‘失败’过一次的门前。   赵戎快速伸手,   用力一推。   这次无声无息之间,青君的房门竟然也打开了!   这一次是虚掩的!   机不可失,赵戎哪里敢耽搁,扛着十分配合的小芊儿,飞速窜进了弥漫淡淡清香的屋里……   原来这青梅竹马的二人刚刚竟是默契的上演了一出戏。   从小芊儿背叛‘革命’没有一起锁门让赵戎溜进去了开始,小芊儿就默契的配合着,悄悄帮助她心上人一起勾引母老虎出洞……不对,是开门。   所以真可谓是赵戎打芊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至于这个过程中,赵灵妃又因何默默的解锁开门了……   赵戎扛着二娘子,摸黑来到了屋内赵灵妃的床前。   幸亏能夜视,他仔细一瞧,青君正安安静静的睡着,面朝里,即使盖着被褥,也能看出纤长身姿。   她正背对着他,睡姿优雅,也不知道有没有醒……   赵戎瞧了瞧。   然后一笑,   弯腰,   竟是也把似是睡梦中的赵灵妃也直接给扛了起来。   大娘子与二娘子,一个肩头一个。   他扛起,大步朝主厢房走去。   “……嗯……你……你要干嘛!”女子羞急问。   “原来没睡啊。”   “睡了,很困,你放开我,不准闹。”   “瞎说,你喜欢卷缩的姿势睡觉,哪里是刚刚那睡姿睡的,以为我不知道?”他如数家妻。   赵灵妃:“……”   …… 第六百一十八章 铁骨铮铮小芊儿,口是心非赵灵妃   西厢的两间房屋,原本屋门紧闭。   此时,都是大大方方的敞开着。   里面原本睡着的两位佳人此刻的处境似乎有些不妙。   特别是姿势。   秋夜的淡白色月光下。   某男子大剌剌的从大娘子的房中走出,肩膀上一左一右,扛着两位又美又俏的佳人。   活像个下山拦路打劫的麻匪,今夜生意兴荣抢了一对富家小姐和俊俏丫头,一起扛回山上当压寨又压床的夫人……   “你……你放下我!”   ‘小姐’说。   “别闹了,大半夜的不睡觉,你要做什么!明天还有赶路呢,快回去睡觉,你你你……不准闹了!”   女子嗔羞挣扎着,最后一句话,拿出了大家闺秀和冷清仙女的一些高贵气势,只不过或许是因为此是丰腴的玉股就在他面前翘着的姿势太过羞人,抑或是隐隐预想到了等会儿要和小芊儿被摆在一起被这坏人做某件欺负的事……高冷的语气有些儿不足,气势弱弱的,落在赵戎耳里,反而徒增一种推到权威的征服刺激。   ‘麻匪’假装没听见,见被扛在背上的她正和刚刚的小芊儿一样挣扎,他下意识抬手想打她挺翘的屁股,不过中途又收了回去。   终究还是有点不舍得。   打小芊儿屁股,那是以前小时候就欺负她欺负的习惯了,和打豆豆一样。   而对于青君,他是又爱又敬又宠,即使在最熟悉的小芊儿面前,也得注意下维护她主母大妇的面子……实在不行,嗯,等会儿进屋洞房了再另一种方式打屁股惩罚吧,先欠着。   虽然想到这些,但是对于赵灵妃的耍性子与闹腾,此时的赵戎也不是完全拿她没办法。   打不了屁股,   可以挠痒痒嘛。   说干就干。   扛着她们回房的赵戎立马动手,正好青君和小芊儿一样,刚刚入寝睡觉是都只穿着了轻薄睡裙和脱了鞋子,两只巧美的小脚上只穿了足衣,也就是类似袜子。   “夫君你放开我……咯咯咯……你你咯咯咯咯别挠了,痒!痒死了,你赖皮,不准这样,不能碰哪里呀好痒唔唔唔咯咯咯咯咯……”   一连串银质风铃般的笑响声响起,点亮了院内。   原本板着一张俏脸‘命令’的赵灵妃,此时又羞又笑又恼的阻止。   被他挠脚板心的痒痒,给挠的急红了脸颊。   只可惜赵戎十分熟悉她的痒痒肉,她体质还是太怕痒了,现在话连一句都说不全……   赵戎嘴角微翘,哼着小曲,继续扛着两位压寨夫人朝主厢房走去。   虽然好像有点野蛮过分,不过……他作为竹马,好像从小到大都是这么类似的欺负两位青梅了,更何况现在还是明媒正娶的娘子了。   嗯,这辈子早就是他赵子瑜的女人了。   在夫妻二人打闹间,一旁的埋着脸的小芊儿似乎也很有这样的思想觉悟。   “小姐,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刚刚也反抗过了,没用的,这坏人作贱人的花样多着呢,也不知道从哪里学坏的……”   此时顿了顿,又小声建议道:“咱们现在还是考虑下等会儿怎么团结起来,一起抵御……”   小芊儿小脸上的表情委屈巴巴的,语气却是循循善诱。   “抵御你个大头鬼。”赵灵妃别过脸来瞪了眼她,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劝我这个,要不是你这臭丫头之前不守约定,没锁上房门,至于回像现在这样的处境吗?也不知道你是缺了心眼呢,还是心眼多的很呢。”   “凭什么污人清白,”小芊儿眼睛一睁,嘴里立马委屈叫冤:“这能怪我吗?我听话锁门了呀,他刚刚一出东厢的屋门,我就锁起房门了,谨记小姐吩咐,怕他进来了,当时我还在担心小姐呢,结果我听了半天院子里的动静,发现他原来在洗澡,便放松了一点警惕,但也留了个心眼,没解锁,但是后来又听见他从咱们门口直接走过,好像要回屋,我下意识的以为应该没事了,就放开锁了,可那曾想到,男人竟然如此狡猾,竟然杀了个回马枪,可恨啊可恨……你说这能怪我吗?”   小丫头语速极快,中途不带停顿的,一张嘴和机关枪一样,溜出一大堆理由。   而且越说越理直气壮。   深谙甩锅之道,就是要一个字。   快。   “停停停,你别说了。”赵灵妃打断道:“你就直接告诉我,之前说好锁一晚上的房门,是不是你打开的?”   小芊儿食指点唇,想了想,脸色认真:“是,但也不全是。”   赵灵妃:“……”   赵戎:“……”   此时赵戎正大摇大摆的扛着二女回屋,赵灵妃与赵芊儿都是保持朝前方翘屁股的颇为羞人的姿势。   螓首与上半身的位置都在赵戎背部,头往下倾,她们一头的青丝往下披散,像布店里的最上等黑色丝绸。   此时二女都侧着脸,以倒立姿势两张都通红的俏脸四目相对。   赵灵妃为防止三千青丝触地,一手挽发,一手的食指去戳表情信誓旦旦的小芊儿,啐道:“臭丫头你,你,叛徒!那我下次也不信你了,不全信。”   后者闻言立马不干了。   “不是,小姐,你说这能全怪我吗?我承认马虎大意了,但是不全怪我。”   小芊儿铁骨铮铮道:“我刚刚被抓到后,可是一路殊死反抗了的,可没有轻易投降,你问戎儿哥,呜呜呜,屁股都被他打开花了才不得不咬牙低头,牙都快咬碎了呢。”   说到这里,她嘴一扁,转而道:“反观小姐你,别戎儿哥扛出来,打臀儿的家法都还没受呢,一点事都没有,却一下子就屈服了,比芊儿还快,你说说,到底是谁才更像叛徒,谁才是心里更想被他抱走?”   “……”   听到身后小芊儿这倒打一耙的话语,赵戎悄悄给她的演技点了赞。   看来在对付青君这件事上,这世上应该是小芊儿最在行了,最了解她家小姐。   果然,赵灵妃原本红晕渐淡的俏脸,立马刷的一下变的像一颗熟透了的苹果,赵戎的背上都能感觉到她半边侧脸的滚烫了……   赵灵妃且羞且急且恼,伸手去敲小芊儿的脑门板栗,又去抓她扁起的嘴,“尖牙利齿的臭丫头,你再说!我哪里没反抗了?我让你再说,看我等会儿怎么收拾你!你……你……你也就一张嘴会说,还理直气壮的,真正悄悄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真以为我不知道?”   “唔你说我做了什么?”小芊儿毫不停顿的来了句反问,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脸不红心不跳。   “你刚刚明明就是故意不锁门,放他进来的,后来还和他串通好了,在外面假装挨打,演苦肉计。”赵灵妃咬唇眯眸。   “我没有。”小芊儿眼睛都不眨的否定,“证据呢,没证据的都是恶意揣测。”   “证据?真以为你小姐我傻,会不知道你这臭丫头心里想的?”赵灵妃一语点破:“你不就是担心我是忽悠在你锁门,自己不锁,晚上独占这个大猪蹄子。”   说到这,秋眸女子羞恼的扭了下竖起耳朵偷听的某人的腰肉。   “嘶~”赵戎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扛着娘子们摔倒,幸亏腰好,稳住了。   “呸!除了你和笨小小,谁稀罕这臭猪蹄子了,谁爱独占谁独占去,我才不稀罕。”赵灵妃气嗔的瞪着小芊儿,“你这丫头,真是气死我了。商量好的事,全被你搞砸了。”   小芊儿眨巴了下眼睛。   这一次别骂竟然没有反驳。   歪头看着她家小姐。   赵灵妃见状更气了,到了现在她哪里还会不知道,这丫头刚刚都是装的,还真的被她全说中了,就是因为狐疑和想争那啥……   赵灵妃轻薄睡裙下鼓甸甸的酥胸剧烈起伏了一阵,她抬手,想又去狠狠敲下这‘胳膊肘说不清事往外拐还是往内拐’的臭丫头脑门,这时,小芊儿却是忽然道:   “嗯,那小姐你呢?刚刚戎儿哥第一次推门,你不是用清净‘锁门’了吗?在戎儿哥进我屋扛我出来后,你怎么又悄悄把门解锁了?”   桃花眼少女笑吟吟,看着她家端庄清高还脸皮极薄的小姐。   赵灵妃:“……”   这天没法聊了。   …… 第六百一十九章 你们吵架打我屁股干嘛?   这波啊,这波叫猜疑链。   二女睡觉之前约好了一起锁门,却谁也不放心谁,担心对方会先出卖好姐妹,一个人吃独食。   于是乎,便纷纷下手为强,连芳心矜持且脸皮薄的赵灵妃都在小芊儿被坏人‘掳走’后,选择也解开了房门的封锁,让某人乘虚而入。   “芊儿干的漂亮……”   赵戎扛着两位娘子,正心里偷笑。   此时,也只有在这样夜深人静的黑暗中,在他与小芊儿的纷纷耍宝气氛下,赵灵妃才会暂时放下些冷清仙子的端庄与矜持,如此小女儿家姿态的半嗔蛮半撒娇。   赵戎倒是对此十分消受,觉得这样的青君才是最触动心弦的。   这时,他面上却是咳嗽一声,转过头道:   “好了好了,吵什么吵?以后都是本大王的女人了,咳咳,等会儿也不准争风吃醋,相互拆台,得好好相处,做对好姐妹,伺候好本大王。”   “听到了没有?”他回头‘凶神恶煞’道。   某人十分代入山大王的角色,然而却换来了某个脸薄女子的‘迁怒’。   “哦。”   她轻声应了句,素手一翻,将三千倾泻青丝挽成新妇鬓。   同时,螓首轻转,朝他道:   “那你放下我。”   “做什么?”   “不是太想当您女人。”   “为什么?”   “累,烦,气。”   “要不忍忍,都老夫老妻了,这日子还能不过了咋滴?”赵戎眨巴眼。   她想了想,认真说:“不是太想忍了。”   赵戎假装没听见,继续扛着她们往前走。   “嘶……”   他突然倒吸一口气,腰部某处软肉又遭殃了。   只好停步,   回头,   一本正经问:   “不太想……那是有多不想?”   “就一点。”   “这不挺好。”赵戎乐呵,自喜道:“只有一点,换个角度,这说明青君你还是很想当我娘子的……”   赵灵妃点点头,“所以是‘一点不想’。”   赵戎:“……”   小芊儿一旁捂嘴偷笑。   他脸上有些挂不住,难为道:“这……这都老夫老妻了。”   赵灵妃冷笑打断,“所以老夫就随便欺负老妻?”   “……”赵戎咳嗽声,“没……没有,哪里欺负你了。”   “那你现在在干嘛?”   “这不增加加点情调吗,你看小芊儿刚刚叫救命叫的多欢,都挺开心的……咳咳我觉得咱们得多尝试些新事物,再亲密的感情,相处时也不能一直一成不变……”   “谁和你再亲密的感情了?”   女子一副‘真不熟’的语气。   男子一本正经认真回道:“我的剑仙娘子,赵灵妃,赵青君。”   又问:“相处时一成不变又怎样?所以新人会胜旧人?”   他闻言,安静了会儿,说:   “我的眼里,有这样一个女子,她的容颜永远停留在某夜的婚床上,喜窗红烛下,被我揭开红盖头时的模样。   “我眼里,她夜夜是新娘,岁岁是新人。”   她听完,没了声响,过了一会儿,说:   “不要脸。”   “脸这些都可以不要,但不能没有你。”赵戎点头。   “嚯,妾身哪敢啊,赵公子这么风流,哪里独占着您。”赵灵妃略微斜眼。   “这是哪里的话。”赵戎皱眉,语气温柔的纠正道:“青君你得换个角度,辩证的思考,我和小小还有芊儿,不都是你的吗?都是你的人,都听你的话。”   “呵,原来还有这种天大的好事,落在妾身头上。”   轻哼一声后。   上半身倒立的秋眸女子两手搂了搂胸,“那妾身是不是要谢谢赵大公子,可真会给我找妹妹。”   她夸了句。   “我,小小,芊儿,以后保证都听娘子你的。”赵戎抬手发誓,点头强调:“你让往东,决不往西,你让上天,决不下地,你让抓鱼,决不杀鸡……”   赵戎围绕“一个中心”为原则,坚持“三个导向”为基本,狠抓“七个提升”为理念,贯彻落实家庭弟位方针……   只不过说完最后一句,他略微顿了顿,又补充了句:   “嗯,外事看情况,但是在家里,家事你最大。”   某人眼神真挚。   赵灵妃等了等,见他无话了,点点头问:“哦,说完了?”   “咳说完了,走走走,外面天凉吗,咱们进屋,我屋里暖和。”   “慢着。”她叫住了赵戎,翘唇浅笑问,“那现在咱们是在家里还是家外?”   赵戎想也没想,回答:“家里。”   她素手抱胸,偏过俏脸,似轻难描淡:“哦那我说的算,你快放我下来,今晚不想和你睡了。”   ‘山大王’脸色犹豫道,“那明晚……”   “明晚也不想。”   “那后晚……”   “不想。”   “大后晚……”   “不想,不想,不想。”赵灵妃连说三句。   赵戎怒了,欺负‘老实夫君’对吧?   “啪——!”   “唔?”   赵戎扬手直接往左侧肩膀上的玉股扇了一巴掌。   有闷哼女声,似是有点懵了。   “你再说,到底想不想?”赵戎表情和语气‘凶神恶煞’。   “不想。”赵灵妃摇头道。   “啪———!”   直接又是一巴掌,直接落在某处挺翘部位上。   “唔!”又是一道闷哼。   “想不想?”赵戎继续问。   “不想。”赵灵妃嘴硬。   “啪————!”再来清脆的一掌。   “唔呜!!”这次声音带上点哭腔了。   赵戎这次努力让语气恶狠狠,“好哇,你再说一遍……”   赵灵妃直接抢答:“不想,不想。”   末了,又补充了句,“两遍了。”   “……”赵戎,   还没等他来得及暗道娘子一根筋起来很难搞,一旁的某个小丫头就已经率先撑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两手捂着右臀,“呜呜呜,戎儿哥,小姐,你们两个吵架,打我屁股干嘛!不带这么赖皮玩的呜呜呜……”   老赵家男主人女主人以后的日常解闷活动,真就‘吃饭、碎觉和打小芊儿’三件套了是吧?   小芊儿哭着脸,她觉得她承受了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压力。   “咳咳。”   赵戎咳嗽了声,没又接话,不过还是不好意思的伸手,揉了揉左肩上小丫头的屁股。   左肩上少女玉股小一些,而右肩上的女子玉股要大一圈。   分别属于自家的二娘子和大娘子。   赵戎也只敢打小的。   还是不舍得打右肩上的大屁股,左肩上的小屁股打习惯了都…… 第六百二十章 昨日重现   “放我下来或者送我回屋。”   男子的背上,赵灵妃埋起脑袋后,摇了摇他胳膊说。   “行。”   赵戎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然后脚下不停,继续扛着她们走向主厢房。   回屋,   是回他的屋。   赵灵妃也发现了这点,在背上安静了会儿,咬唇默默道:   “不是回主厢,是回我睡的西厢房,你睡你屋去,或者,芊儿把你当个宝,你就让她陪你去,你放开我……刚刚是你说,家里事我最大的。”   某人装聋作哑,在思量怎么和两个学渣青梅狡辩“房事”和“家事”的区别,不过可惜她们好像没小时候那么好忽悠了。   “听见没?”   男子腰间的某处软肉又被九十度扭曲移位。   “不放。”赵戎摇摇头,然后呲牙吸气。   青君是真对亲夫下手啊。   “你是圣人门生,为何不讲理?”她问。   “我扛我媳妇睡觉,讲什么理?嗯,这不就是最大的理和礼?这叫周公之礼,至圣先师来了也没法说我,说不得还得拍拍肩膀夸我好样的。”   “油嘴滑舌,至圣先师要是真来了,一定先打你个三板子。”   “那青君会心疼不?”赵戎好奇问。   “妾身会一辈子吃素。”   赵戎:“……”   好家伙,他这是被至圣先师给打死了呀。   见他不说话,赵灵妃抿了抿唇,语气若无其事:   “昨夜你不是就想一个人睡吗?我和芊儿在不在你被窝都一样,你都不看一眼,睡哪儿都无所谓,难道不是吗?怎么,今晚反悔了?”   嘶,原来是昨夜他‘君子一次’的原因,伤到了青君。   扛媳妇的赵戎眼睛睁了睁。   也是,人家小姐丫鬟一大一小两个都洗的香喷喷的,主动送上门来了,连那张珍贵的白喜帕都攥手里带来了。   结果昨夜他偏来了个‘入怀不乱赵子瑜’,摸都没摸一下。   禽兽都不如啊。   果然,青君又语气高冷的催促:   “没有这样耍赖的,既然如此,那就你自己睡去,妾身不打扰你。”   说完,右侧肩头上的娇躯又挣扎着要下来。   赵戎哪里肯干,让煮熟的鸭子飞走了,连忙对青君进行‘弱点攻击’,搁着足袋挠她的脚心与腿弯的痒痒肉。   赵灵妃也不甘示弱,某人腰间的软肉又一次九十度扭曲移位。   只不过很快,她便落到了下风。   外人眼里,赵灵妃是性格强势坚毅的高冷仙子,却不知,其实这位天之骄女最怕痒了,有些部位十分敏感。   之前在兰溪雅集结束后,仅仅在溪畔被赵戎赏腿玩足一番,就已经痒的俏面通红,娇羞难安。   更遑论现在被赵戎一双大手游走纤体被刻意针对痒处了。   于是乎,某个秋眸女子这边的战况,若要形容,那简直是……溃不成军,节节败退,就差求饶了:   “痒……痒……你不准挠了,赵子瑜,你你松开我,不准挠那里……哈哈哈……”   “唔唔……啊痒哈哈哈……别碰了,你别碰了,怎这般地痞无赖……”   前一秒还是冷清端庄的俊美娘子,这一秒直接被赵戎成功破了功,成了满脸晕红的幽怨青梅,咬唇锤他,似嗔似怨。   对赵戎无可奈何。   赵戎意外的发现挠痒痒这招,竟然比刚刚费口舌的哄人言语有用,她掐腰肉的素手都没什么力道了,于是暗暗把这招记在了小本子上。   然后他笑问:“喊声好听的夫君,就松手。”   不过赵灵妃这边,哪里肯轻易求饶。   似是他腰间嫩肉掐的还不过瘾,背上的她个子本就高挑,此时被赵戎扛着,通红的脸正好面对着他腰部,于是便直接埋头了……   “嘶!”   赵戎用力吸了一大口凉气,忍不住停步,“别……别咬。”   竟是背后的娘子张开了檀口,一言不合直接咬人了。   赵灵妃正用皓齿尖牙有些得意的咬着这个鳝变的混蛋。   然而中途又反应过来,她现在正在嫌弃他,于是‘连忙’偏头,朝一旁‘呸呸呸……’,然后又骂起了他。   “你快放我下来!不然我真咬……我真踢你了!”赵灵妃羞恼改口道。   然后又是羞气的骂了一大通话。   赵戎继续装哑巴,趁机扛着赵灵妃,跑到了主厢房门口,准备撞门而入。   赵灵妃在夫君肩膀腾闹了半会儿,都不见他吭声,更别提撒手放她下来了。   于是真的急了。   就在这时,赵灵妃心念一动。   “清净,竹马,你们快出来。”   她唤出了清净紫气与竹马飞剑,气道:“清净,缠住他!竹马,戳他屁股……”   赵灵妃的命令才下到一半,就被眼疾手快的赵戎三指一挠,挠的‘乐不可支哈哈大笑’,打断了话语。   清净‘嗖’的一下从赵灵妃的屋中冒出来,只是刚冒头,就发现了真在欺负主人的‘敌人’有不对劲……   嗯,过于强大,她打不过,于是悄悄缩回房里……   毕竟是以前的老父亲,心理阴影还在,少女似的清净,怂了。   而竹马飞剑,却是比清净更莽,不管这些弯弯绕绕。   它直接闪现在了赵戎的身旁,绕着他飞速旋转两圈,拦下了赵戎脚步,然后一个骤停,瞄准了他的屁股,随时准备戳下去……然而过了三息,竹马还是没动,在犹豫。   这柄在山上珍贵至极的甲等飞剑迷糊了。   它的视角中,熟悉的女主人此时似乎被坏人绑架,和另一个少女一起,被扛在坏人肩头摆成了个奇怪的不雅姿势,屁股朝天……也不知道是干嘛,往日淡泊宁静的女主人却是哈哈哈的笑个不停,肩膀乱颤……还是个孩子的它,理解不了。   而且除了开头那一声呼唤,女主人再没有吩咐了。   最关键的是,她下达的‘戳他屁股’这声命令之下,她还有心语,认真叮嘱了句‘不准伤到他’。   竹马迷糊了。   怎么做到戳一个人的屁股,还不能伤到他……   戳了,但没完全戳?   赵戎瞧了瞧身前急躁打转的流光飞剑,发现它好像类似卡Bug了,原地自转,瞄准他屁股却迟迟不下手。   “原来是一柄憨憨剑,好机会!”   他抓住时机,两手固定住二女大腿,扭腰越过了身前的竹马剑,同时继续挠痒痒,瓦解青君‘不值一提’的弱小反抗。   赵戎来到主厢房的门前,踢门,进屋,又后脚跟把门踢上。   整个扛两娘子进屋关门的过程行云流水。   身后正在思考戳屁股最优解的竹马,本来想追进来,却被小芊儿一记助攻,小手一挥,推了出去,关在了门外,老老实实看门。   屋内。   漆黑一片。   响起一道门栓上锁的声音。   有男子松了口气。   他扛着两位娘子来到了又宽又大的床榻前。   把一大一小两个‘屁股’往被褥上一丢。   拍了拍手。   大功告成。   “嘶,青君,你还真咬亲夫啊。”赵戎后知后觉的揉揉腰。   他呲牙,眨巴下眼睛。   有点儿小担忧等会儿还会被青君给咬,嗯,小芊儿可能也咬。   因为赵戎听说,那种时候,女子喜欢咬男子肩膀,和指甲挠背啥的。   就在赵戎心怀远虑之事,一只枕头砸到了脸上。   “呃……”   紧随而来的,又是一记纤巧的右脚。   往他脸上招呼。   “你干嘛!”   赵戎赶紧一个后仰规避。   险些被擦到。   他鼻尖都能感受到强风。   然后,紧接着便又是一只小脚出现,‘踩’在了赵戎胸口。   床榻上,赵灵妃正两手后仰支撑床板,大长腿伸出,挡在赵戎与她之间,她板起俏脸,不留情道:“你让开,再这样,我可真生气了。”   赵戎闻言,收起些笑容。   他心里一叹,今夜好像白忙活了。   但是玩笑归玩笑,赵戎尊重青君与芊儿,不可能硬来。   他面色一肃,道:“那……那咱们只是睡觉,睡觉行吧,我去给你拿被子。”   “本来就是睡觉,你之前在想什么……”赵灵妃移开目光,似是自语了句,然后又回过头,摇首,“也不行,睡觉那我回去睡,你和小芊儿睡吧,我先走了。”   “青君……”   “不行,现在不想和你睡。”她咬唇,看向一旁,没有看他,“还有,不准再欺负我挠痒痒了。”   赵戎:“……”   “小姐。”   这时,已经钻到被窝里去的小芊儿探出一个小脑袋,和一只手。   她手拉了拉赵灵妃裙角,“要不你就留下来,我们一起睡吧,没事的,你看戎儿哥现在这样,肯定已经老实了……”   “你还说,都怪你!”赵灵妃瞪了她眼。   小丫头缩了缩脑袋,悄悄吐舌头。   赵戎点点头,“行了,芊儿,不用再说了,今夜却是也不合适,在山下过夜……青君说的对,还是都回去吧,等一下,我去给你们取鞋子。”   刚刚他直接把二女从床上被窝里扛回来了,鞋子还留在她们各自屋里。   赵戎说完直接转身,出门拿鞋子了。   男子一走,漆黑的主厢房内安静了下来。   赵灵妃咬唇低头,没说话。   小芊儿突然掀开被子,放出秋千,跳下床,踩着飞剑来到门槛前,探头探脑的出去看了看外面。   “小姐小姐。”   她声音小小,从门外收回脑袋,回头贼兮兮的道:“咱们真的回去呀,你真生气了?不想和戎儿哥睡?”   赵灵妃点头不语。   黑暗中,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小芊儿扁嘴道:“唔我白喜帕都带了,还有那朵九天寒宫花,还以为你也带了……”   “我没带。”赵灵妃偏过头去,轻哼:“以为我和你一样啊,不害臊,还主动开门。”   “明明你也开了!”小芊儿辩解。   “那是谁先开的?”   “我不管,反正你也开了……”小芊儿声音渐小,最后晃晃脑袋,转移了话题,“那等会儿怎么说,咱们真走啊?”   赵灵妃点头建议道:“这么舍不得,那你留下来吧,陪他睡。”   “唔……”小芊儿埋头,一根食指轻点下巴,“你不来……那还是算了吧,他睡觉好‘动’,我还是和小姐你一起回屋吧……”   赵灵妃闻言,这才进房以来,第一次抬起螓首,看向门前犹豫的小芊儿。   她轻哼一声,没有表示。   就在这时,似是听见了门外男子返回的脚步声,小芊儿抬头看了眼门外,然后赶紧跑向床榻。   房门敞开着,恰好有月光照入屋内,勾勒出一些屋内家具摆设的线条形状。   赵灵妃忽道:“等等。”   小芊儿走到一半一愣:“什么?”   赵灵妃的声音带着些难以抑制的波澜:“你……你点起灯。”   黑暗中,看不清她表情。   “啊?哦哦哦。”   原来是这简单小事,其实她们都能夜视,只不过有些灰暗没色调而已,点上灯后,视野却是看的清晰舒服些。   小芊儿点头,在一张小圆桌旁停步,也没多想就朝烛台打个响指。   火花一闪,烛火燃起,   橘黄色烛光填满暗室,一灯即明。   这时,二女才真正看清屋内景色:   小圆桌上铺着火红的桌布,桌布红色的流苏低垂至地面;   朱红如晚霞的地毯;   墙上、木窗上、家具上大红色的囍字剪纸;   最后,是她们的身下,一张深红色的……婚床。   放眼望去,   屋内的一切家具装饰皆被喜庆的红色淹没。   满眼,皆是朱红。   “小姐,这……这……这是戎儿哥!?”桃花眼少女捂嘴四望,震惊问道。   秋眸女子没有了声响。   彻底安静了。   她低头看了看。   原来她又一次坐在了一张婚床上。   宛若,昨日重现。   …… 第六百二十一章 未曾忘记   红烛,香炉,珠帘半卷。   婚床,喜窗,只有美人,尚未红妆……   主厢房内。   灯点亮了,却是出奇的安静。   赵戎一手提着一双绣花鞋返回。   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屋内气氛好像有些不对劲。   抬眼望去。   床榻上的二女,都把整个人埋在了绣鸳鸯的大红色被褥里。   被褥鼓成两大团。   一动不动。   赵戎径直走到床榻前,放下两双绣花鞋。   “好了。”   他抬头。   但床榻上的青君却没有要下床穿鞋的动静与意向。   赵戎没有多问,转过头,伸手直接拍了拍被窝里拱起的‘小屁股’。   “时候不早了,芊儿你也回房睡吧,鞋我给你拿了,快些回去,别着凉了,就算你体质扛得住,寒气入体也是不舒服的。”   床上的少女懒虫似的摇了摇小屁股,没吱声。   像是赖在了床上。   赵戎又拍了拍她小屁股,摇摇头说:   “快点起来,一起回去。”   “我……我不回去,我刚刚没说要回去啊。”被窝里小芊儿的声音传来,嗓音细声细气:“戎儿哥戎儿哥,芊儿陪你睡好不好?”   “……”   “好不好?”   “不行。”   赵戎还是摇头。   青君刚刚已经生气了,坚决要回屋睡,若是也把小芊儿留下,青君虽然不会说什么,但明天起床八成还是要吃醋。   他探手,去掀被褥的一角。   小芊儿却眼疾手快,把身上的被子一搂,缩进了床榻里面。   赵戎弯腰,去摸她脑袋,语气无奈:   “别闹了。”   小芊儿小声嘀咕:“我不走,不走,我要和你睡婚床,芊儿还没睡过婚床哩,红红的被窝,还有床单,真好看……嘻这鸳鸯绣的比小姐的好看多了。”   赵灵妃:“???”   他立马板着脸:“瞎说什么?青君的鸭子不对……鸳鸯也好看。”   “哼你都说漏嘴是鸭子了,肥鸭子能好看到那里去。”   赵戎:“……”   很难去反驳。   就在他无言之时,一直安静没动静的赵灵妃忽然伸脚,踢了下把缩成一团的小芊儿。   “小姐,你踢我干嘛!”   床尾的少女探出脑袋,皱鼻子,朝床头方向囔囔。   赵戎转头看去。   床头位置的青君没有说话,螓首依旧埋在被窝里。   小芊儿转头巴望着赵戎,“戎儿哥,小姐急着走,就让她走呗,芊儿陪你睡……哎呦,你又踢我屁股干嘛!”   她一怒转头,告状道:“戎儿哥戎儿哥,小姐欺负人,欺负家里可爱无双的二娘子兼首席大丫鬟!按咱们老赵家规,你说干怎么办!”   赵戎点点头,替她主持公道:“踢得好!小姐踢丫鬟,丫鬟还有理囔囔了?该踢。”   他认真道:“以后再不准囔囔了。”   赵芊儿:“!!!”   终究是错付了人。   你个大猪蹄子,原来公道是主持到小姐身上去了,她今晚这么嫌弃你,你还偏心她……   就在这时,赵戎和小芊儿也不知道有没有听错,床头位置的被窝里,赵灵妃似乎轻哼了声。   也听不出是何情绪。   可小芊儿却更‘伤心’了。   含着一把辛酸泪,吸了吸鼻子,然后原地扑腾了下,床板都被她一震。   小丫头赖着不走了:   “哼,我就是不走了,戎儿哥,臭小姐,你们就说怎么滴吧。”   赵戎:“好了,别闹了,时候真不早了,你赶紧和青君一起回去睡,我也有些困了。”   小芊儿:“戎儿哥,你怎么不催下她呢,她还没下床呢,一直催我干嘛。”   赵戎立马转头,朝赵灵妃轻声道:“青君,你管管她,带她一起……”   他话还没说完,赵灵妃的大长腿又是一探,把小芊儿往外面踢了踢。   似是要把某个碍事的野丫头给踢下这张婚床。   “哎呦你!”   小芊儿没躲过,多灾多难的小屁股又挨了一脚。   她顿时不干了,飞快伸出脑袋,朝赵灵妃发出了灵魂一问:   “臭小姐,你怎么还不走?不是说要回房睡觉吗,你走呀,戎儿哥鞋都给你拿来了,你支楞下啊,别不动装傻啊!”   此言一出,屋内立马安静了下来。   赵戎微楞,后知后觉,转头看向床头的某女子。   小芊儿眨巴眼,不让她装鸵鸟,嘴和机关枪似的,一刻也不停歇:“小姐,你快说句话啊,快说句话啊,戎儿哥还等着呢,鞋都给你拿来了,你快点回房,别赖在戎儿哥和我婚床上……”   赵戎见状,没插话。   转头,   看了看身后桌上他走后被点亮的蜡烛。   就在小芊儿催促之际。   “臭丫头,你闭嘴!”   被窝里,赵灵妃冷冷清清的嗓音传出。   小芊儿朝赵戎做了个‘嘘’的俏皮手势,然后探头,去拍了拍某个口是心非的小姐的被窝。   “哦,终于舍得说话了。”   她笑语:“那小姐,那咱们什么时候走啊,我等你好久了,刚刚说好的一起回屋睡呢……”   “还有。”赵灵妃打断道,随即,她的清音似是带着些生气与固执语气,又从被窝里漏出:“是我的婚床,我的,不是你的,臭丫头,你想上天呢。”   小芊儿也不恼,歪头试探道:“那……也就是说你不走了?”   赵灵妃那边没声了。   过了十息,还是没人说话。   就在赵戎以为青君被芊儿逗的八成又要赌气走人的时候。   “这是我的婚床,凭什么……要我下来,你们……你们休想……”   被窝里的女子嗓音极小,却十分认真道。   末了,似是隔着被褥察觉到了外面安静下来的赵戎与小芊儿的目光,又似是对这脱口而出的话臊红了脸——连床旁的赵戎都察觉到被窝里的她娇躯绷的笔直,这是青君极度害羞时候的下意识反应——只闻她又立马补充了句话,声音稍大,“你……你和芊儿快走,我不走。”   赵戎低头看了看床,又看了看房间。   嗯,应该是他的没错了,怎么把他也往外赶了……   一旁的小芊儿差点要笑死,捂嘴直乐。   她朝赵戎挤眉弄眼,示意他乘胜追击,一起戏弄被窝里的小姐。   赵戎没说话。   小芊儿憋笑,严肃道:“戎儿哥,你说怎么办,某人好像只要婚床,也要你走,欸,算了算了,也罢,她说什么是什么吧,就满足她的心愿,咱们这就转移战场,去我的房里睡……芊儿的床有点小,不过咱们挤挤挺好的,暖和……戎儿哥,你说呢?”   赵戎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就是一道红影闪过。   小芊儿原本探出被窝的小脑袋不见了。   是电光火石间缩了回去。   待他身子后仰,看清楚床榻上的形势:原来是青君从被窝里跳了出来,用身上的鸳鸯被褥把小芊儿一盖,同时扑了过去,把她镇压住。   “唔唔唔小姐唔唔唔你干嘛唔唔唔……”   赵灵妃不理,素手张开,用力按住身下被窝里小丫头的‘狗头’。   赵戎看见,橘色偏暗的烛光下,秋眸女子似嗔似羞的整张鹅蛋脸,像被这张他精心准备的婚床染上了一个能拨动全天下人任何男子的色调:   脸颊红的似梦似幻。   朱唇咬的湿润欲滴。   秋水长眸下的这一粒泪痣,正颤动的楚楚动人,像洞房花烛夜的烛台上跳动的火焰。   她洁额上散落几缕俏皮的青丝,凌乱的鬓发遮住了通透了的耳珠,竟是比平时的冷清,平添了几分他难以言说的妩媚。   赵戎站在床榻前,忍不住伸出了下手,想去碰一碰这张动人心魄的脸,伸到一半,手又缩了回去,改为指着床榻下她的紫色绣花鞋,“鞋,鞋在这里……”   话还没说完,坐在床上的赵灵妃却是上半身直接往前倾去,脸颊靠近他欲垂下的手掌。   赵戎触手可及的距离。   她仰起螓首,直视他的眼睛,压着嗓子里的微颤音调问:“这些,是你准备的?”   像是句明知故问的话。   赵戎却没有当作废话,认真回答,“嗯。”   “你……你还一直牢牢记挂着那一晚?”   指的是当初二人不欢而散的洞房花烛夜。   他认真想了想,点头说:   “宛若第一次初见你,未曾忘记。”   “我……我也没忘啊……我怎么会忘的了呢……”女子低首,低语一句。   又抬头追问:“那你,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之前离开睡觉的左厢房,偷偷来了这里一趟布置的,我想着你应该会喜欢,咳咳今晚有点按耐不住,想抱着你睡……”   赵戎说到一半,撞见她目光,愣了下,意识到她问的好像不止这个‘准备’。   他又轻声,如实道:   “很早很早之前,刚与你和好那会儿,我就想着补偿你一次真正的洞房花烛夜了,那时起便开始买东西准备的,东拼西凑的,这些东西我也不太懂,只能凭记忆去尽量复原那一间洞房的布置,正好今夜,陪小小在一个繁华小镇闲逛,遇到了一些买婚庆物件的店,终于把最后几件东西买齐了……”   赵戎说着偏开了目光,因为床上女子的灼灼视线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她听着听着,却是忽问,“那……那你的新郎服呢?它还在吗。”   赵戎怔道:“在的,一直带着。”   空气安静了会儿。   又过了一会儿。   却有女子的细微嗓音缥飘渺缈的传到他的耳畔:   “你……穿上。”   …… 第六百二十二章 洞房花烛夜   新郎服……穿上?   赵戎低头看去。   橘色偏红的烛光下,她的表情有些儿睡梦里人物的模糊。   但是那一双炯炯有神看来的眼睛,却在说,是她无疑了。   “好。”   赵戎问也不问,立即转身,去更换衣服。   “等下!”   赵灵妃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赵戎回过头。   “可我……”她顿了顿,重新组织了下语言,低声道:“你不问问我有没有也带着那件红嫁衣吗?”   赵戎笑着说:“都一样。”   赵灵妃看着他眼睛,“不,不一样。”   “我本应该带在身上的。”   她固执的说,声音带着点儿哭调。   赵戎摇摇头。   “赵青君,你不穿嫁衣,也是我的新娘。”   赵灵妃不说话了。   秋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床榻前,气氛安静了下来。   “那……”被赵灵妃压在身下,在被窝里竖耳朵偷听的小芊儿,弱弱的声音漏了出来,“那我呢?”   “你一边去。”赵灵妃把她拱起来的小脑袋一按,低头凑近小丫头耳朵位置,眼神略凶的威胁道:“回屋睡觉。”   “睡不着,我要康康你们要干嘛。”   “那回你屋凉快去,这是我的婚床,没有小丫鬟什么事。”   “好呀,以前叫我好芊儿,现在叫人家小丫鬟,小姐,你变了。”   被窝里的小芊儿即使正被赵灵妃的“凶器”给牢牢压在下面,也要高高的昂起不屈的头颅拱一拱,振振有词:   “你们是不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怕让我看见了?”   “这不是一个小丫鬟该管的事情。”   “你们不说,我也知道是什么,补上上一次的洞房花烛夜嘛,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年初在公爵府,婚前那些七大姨八大婆又不是没有在我们耳边教,不就是在婚床上什么欺负来欺负去的事情吗,记得我当时还问她们,被夫君欺负为什么不还手,结果被你和她们都瞪了眼……”   小芊儿竹桶倒豆子,全给抖出来了,“我记得你当时还听的挺入神的,在旁边把我的手背都攥白了唔唔唔……小姐你干嘛唔唔唔你是不是想灭口,戎儿哥救命啊唔唔唔唔……”   赵戎回头一看,赵灵妃已经把身下的被褥一掀,去堵小芊儿的嘴了。   “闭嘴,臭丫头。”她低语一声,又转头朝正留步的他快速道:   “你别听她胡说八道,成天一张嘴没个把门的。”   “好的。”   赵戎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转过了身。   男子却是忍不住咧嘴笑。   然后毫不耽搁,一步三跳的径直跑去了屋子另一侧的屏风后面,换他的新郎服去了。   嘴里还念念有词:“人生四大喜,洞房花烛夜……洞房花烛夜……洞房花烛夜……洞房花烛夜!”   赵灵妃:“……”   小芊儿:“……”   片刻后。   在屏风后某人正在‘研究’新郎服怎么穿之时。   床榻处。   “小姐,说真的,咱们先不闹了好吗。”   小芊儿从被子里钻出来,小脸扳起道:   “我觉得咱们完全可以再商量商量……”   “不可以,你快下去,回自己屋睡去。”   “商量商量……”   赵灵妃无情打断:“不商量。”   小芊儿:“……”   她张嘴又要大声囔囔,却被赵灵妃一瞪,只好合上嘴,转而小声嘀咕道:   “你可别忘了我也是戎儿哥的通房大丫鬟,按照某些地方的习俗,唔应该我先替你试试的……”   “不用来。”赵灵妃一边整理婚床,一边没好气:“之前让你跟着他下山,给了你这么多机会你都没把握住,到头来反而……”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   望阙洲山下,不少地方确实是有新婚洞房前先让丫鬟先给男主人暖床的习俗。   对于赵灵妃而言,若是赵戎先与她的大丫鬟同房了,倒也没什么醋味与难过。   反而觉得小芊儿这样尽显尽力甚至不要名份不与她争抢的跟着她与赵戎,并且还在新婚夫妻二人关系破裂之时,竭力挽留与维护。   把自家夫君所谓的‘第一次同房’机会让给小芊儿,她也并不会如何吃味。   只是生活有时候难就难在世事难料,晴雨难测,圆缺难补。   看见小姐有些复杂难言的目光,小芊儿缩了缩脑袋。   她刚开始陪戎儿哥下山的时候,确实收到了些小姐若有若无的暗示。   虽然小姐没有明说,甚至戎儿哥下山前的夜里,小姐还霸道的‘凶’她不准在小姐的‘前面’和‘上面’……   可是小芊儿知道小姐那副冷清外表下的心意。   因为当日下山临行前,后者塞了样东西给她……   “都怪……都怪那个苏大丫鬟,下山的一路上,她挡在我与戎儿哥中间碍事……”   解释到一半,小芊儿的一张小脸已经苦了起来。   确实是她没有守好戎儿哥,守好她与小姐共同的竹马夫君。   秋眸女子低垂的视线下,一向死鸭子嘴硬的少女抱着被褥,埋头道:   “好吧,其实除此了这个,在陪他到达寒京后,机会确实是有好几次的,可以去给戎儿哥……暖床……去同房,只是那段时间他的事情忙,在礼部与皇宫两边跑,忙活着封禅大典的事情,我便也不忍心耽误他时间,另外……”   小芊儿轻声道,又停顿了下,飞速抬头瞄了眼正咬唇倾听的小姐,还是道了一个缘由:   “另外中途和戎儿哥回了一趟独幽城,陪你和小小姑娘在夏虫斋吃了顿饭,我愈发觉得,还是让小姐你与他第一次同房比较好,他这大猪蹄子都明目张胆的把小狐狸带回家了,小姐你还去亲力亲为的做饭招待,实在太委屈……”   赵灵妃闻言安静下来。   看着身前这个抱着被褥卷缩的贴身丫鬟。   床前静悄悄的。   这对主仆都没有再说话。   屋内也静悄悄的。   只有屋里另一角的屏风后,赵戎换衣服的窸窸窣窣声。   “我,不委屈。”   赵灵妃忽然伸出手,放在了小芊儿的瘦小肩膀上。   手摇了摇她。   “是你委屈了。”   “我没有,芊儿不委屈,是小姐你委屈了……也不怪戎儿哥,他在竹林小院为了救我,把自己置身皇陵地宫那种十死无生的险境……不怪他的……”   小芊儿头埋的更低道:“归根结底,都怪我没有看守好戎儿哥,千防万防,还是让那个叫罗袖的古怪离女有了可乘之机……”   赵灵妃轻摇螓首,“也不怪那位罗袖女侠,她……她做的对。”   “可是小姐……”   “没有可是。”赵灵妃转头,望向窗外月道:“我得,得好好感谢她的,救了他。”   赵芊儿忍不住抬头,怔看着赵灵妃的平静面色。   “只是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遇到她。”她垂目说了句。   小芊儿想了想,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气氛又静了下来。   过了会儿,赵灵妃让唇角弯起了些,算是笑了笑,然后昂起螓首,去端详了下屋子另一侧的屏风方向。   “好像快回来了。”   她自语了一句,接下来倏然转首,问道:“那件……还在身上吗?”   小芊儿微愣,“啊啊?”   赵灵妃嗓音小了些,“那件……衣物。”   “啊……哦哦!”少女反应了过来,连忙点头,“在的,下山前你塞给我后,我就一直带在了身上,都……都没机会穿上它……”   说到最后一句话,她声音渐小。   因为,机会好像来了。   小芊儿从须弥物中取出了一个叠成了块儿的丝绸布片。   展开后呈菱形……四角吊着几根细带子……上面绣着一支亭亭玉立的白莲……   整片布料也瞧着十分软薄亲肤……而且小丫头还知道,抓在手上,手感也是十分‘清凉爽手’,但抓一会儿就能暖和起来……   她红着脸把它递去给小姐看。   “别给我。”赵灵妃飞快伸手,把小芊儿抓某件小衣的手推回她怀里,眼神略微闪躲一旁,又加了句:“你先别还我。”   “哦哦好。”   婚床上,小丫头抱着一件绣着清冷莲花的纯白肚兜,左右张望了下,有点儿害羞。   这是她陪戎儿哥下山前,小姐偷塞给她的。   小芊儿是赵灵妃的贴身丫鬟,知道小姐最喜欢的两件贴身小衣,便是眼下这一件绣莲花纯白色的,和一件小姐新婚之夜穿过的绣鸳鸯喜庆红色的……   而眼下这一件白莲纯白肚兜,小姐也曾经与赠给过戎儿哥,咳是一种情人之间的小情趣,不过后来被她撞破后,戎儿哥又一本正经的找借口归还给了她们……   所以这件特殊小衣,眼下算是在青梅竹马的三人之间,兜兜转转了一圈。   小芊儿也是下山前,被小姐送了这件特殊意义的小衣,才隐隐明白了小姐对某些事情默认的态度……   并且。   若某夜她穿着这件属于小姐的白莲肚兜钻进某个大猪蹄子的被窝,讨教老赵家规,与赵先生的精深学问。   他看见后,肯定也能明白是小姐的安排,然后就……乖乖从了她。   “若是按这一套戏本安排的情况发展就好了……你真没用啊,赵芊儿,下山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把戎儿哥给拿下,还让小姐受了更大的委屈……”   小芊子吸了下鼻子,有些沮丧的心道了句。   旋即她又重整旗鼓,“不过,还有机会弥补一些!”   少女抬起头,发现小姐又在张望戎儿哥那边,似是想做些什么。   她立马语气希冀地问道:“小姐,你不赶我走了?”   赵灵妃看了眼她,没理。   “这……这多不好意思,这应该是戎儿哥给你准备的婚床。”   “那你刚刚还赖着不走,现在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赵灵妃忍不住去敲她板栗,小芊儿眨巴眼,仰着小脸,把脑门凑了上去,给小姐敲。   然后讨到打到她,轻‘唔’了一声,又小声道:“小姐真好。”   赵灵妃正有点儿紧张,在犹豫要不要为他穿上那一件特殊的衣物充当嫁衣,却又听闻小芊儿正在一旁细声嘟囔着:   “小姐放心,等会儿芊儿一定好好帮你,主位给你,绝对不挤,我还在后面推你……”   赵灵妃一愣,回过头,黛眉微蹙,“什么推我?”   小芊儿话语里的什么好好帮她、主位给她……以她生疏的经验,这些倒是大致能理解。   只是……推她是什么鬼?内鬼吗?   小芊儿小声问:“小姐,你没看过……没看过一些图画卷吗……”   “什么图画卷?”   “就是……就是……有些师姐她们偶尔,我是说偶尔啊,偶尔私下无聊时传看的那种。”   “……”赵灵妃。   你怎么懂得这么多?   小芊儿说着说着,嗓子眼里没了声了,其实不用问的,看自家小姐的反应,她就知道答案了。   也是。   在小姐眼里,这世上只有三种书。   一种是修行的简单书。   一种是除修行外的无聊书。   还有一种,是竹马夫君的书。   赵灵妃脸颊蓦地红透,小芊儿装无辜的表情让她大致清楚了刚刚那个新说法的不正经。   只是还不待赵灵妃羞恼,小芊儿便立马转移了话题,回到了眼下最关键的事情上。   “小姐小姐,戎儿哥好像快换完衣服回来了,你快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赵灵妃转头看了看新郎那边的动静,然后又回过头,看了看她身下的火红婚床。   女子深呼吸一口气。   脸红的……   像一只熟透了的苹果。   她低声道:“我……我们也换衣。”   芊儿问:“换衣?什么衣?”   “我们的……嫁衣裳。”   婚床上,桃花眼少女一愣。   有女子螓首埋胸,当着少女的面,默默取出一片绣鸳鸯的‘朱红布料’,她秋眸又瞄了眼少女手上的另一片‘纯白布料’。   然后,   婚床上又多了一颗熟透的‘红苹果’。   …… 第六百二十三章 被染红的九天寒宫花(一)   此时屏风后的赵戎,并不知道在他换新郎服的时候。   屋内另一边的婚床上,两位青梅娘子也在‘换衣’。   只是婚服比他,   ‘简单’多了。   新郎服确实挺难穿的,赵戎当初第一次穿的时候还真没注意。   不过也是。   这个年龄,在山下王朝的富裕人家,大多数人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稀里糊涂的就成亲结婚了。   家人一手操办,少男少女们只要负责洞房就行了。   当初的赵戎也是如此。   不过他连洞房也搞砸了。   对于当初公爵府新婚大典的印象,只剩下了他最深刻的洞房夜挑起红盖头‘初见青君’的记忆。   于是眼下,赵戎第二次穿起这件婚服,才发现还是挺麻烦。   一阵手忙脚乱。   还把袖管穿错了一次。   好吧,其实主要是有点猴急了……   “芊儿好像还没被赶走,青君这是要……不会吧。”   赵戎暗暗揣摩。   待他把新郎服穿戴完毕,戴上一条防剑灵的红色抹额,弯腰照了下铜镜,手蘸清水,拍了拍脸庞。   “加油,赵子瑜,养兵千日不对,应该是阅片千番,只待今日!”   语落,转过身准备返回,脚步顿住。   又回过头。   他原地蹦了蹦,活动筋骨。   还同时连续深呼吸了七次。   嗯,为什么要七次呢?   嗯,因为今夜至少要七次。   “呔,妖精,本大圣什么场面没见过?两个小妖精还不乖乖束手就擒!”男子忍住笑,嘀咕了句。   旋即离开屏风。   他返回婚床。   “你等一下!”   似是发现他回来,婚床方向传来青君且急且促的声音。   赵戎发现在她话音的同时,婚床两侧的的卷珠帘好像被快速的放了下来,一时瞧不见里面的风景。   他渐渐停步,“娘子,何事?”   “你……”帘幕后,赵灵妃的声音顿了顿,然后又低声:“先把灯吹灭。”   “唔唔唔。”小芊儿似是应和的发出几道闷声,听着像是脑袋又埋在了被褥里。   “好。”   赵戎想也没不想的点头,转身吹灭了屋内唯一的灯盏。   房内陷入漆黑。   但其实对于修士而言,也没太大区别。   赵戎健步如飞,来到床帘低垂的婚床前。   “咳,我上来了啊。”   十分礼貌的提醒了句,却也不等她们答应,他飞速踢掉鞋子上床,钻进了火红的帘幕内。   “呃盖着被子干嘛。”   看着鼓鼓的大红鸳鸯被褥,赵戎直接伸手,把被褥整个一掀。   “不要!”   “唔!!”   小姐与丫鬟同时羞呼,可惜已经迟了,或者说接下来根本阻止不了。   真相已经大‘白’于赵戎眼前。   “……”   赵戎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摸了下鼻前。   他觉得他鼻血快要流下来了。   这场面……他还真没有见过。   “……”小姐与丫鬟。   “你……你们,等……等等。”今夜的新郎官瞪大眼睛,有点结巴道:“我是不是……穿的太多了,你们……你们……”   婚床上的三个人之中,就他十分的‘格格不入’。   因为,   就他没有肚兜和亵裤……等等嘶下面好像还是开裆的……   “你……你你……闭嘴!不准看,你走,你下去……”   这是赵灵妃的声音,咬唇颤抖着。   “坏人不准说话呜呜呜……不准看了,你快把被子还回来,呜呜呜别看,这是小姐让我穿的……”   这是小芊儿的声音,捂脸呜咽着。   赵戎一副愣愣呆样,但他的眼睛可一点不呆。   直勾勾的盯着。   此时失去了大红被褥的遮掩,大部分春光都暴露在了他的眼下。   “你们……”他说。   二女拼命埋首,耳根子通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因为她们这确实是……穿的有些太大胆了。   “……你们……”赵戎结结巴巴,愣神的盯了半天嘴里才挤出一句:“大晚上的别着凉了。”   “……”赵灵妃。   “……”小芊儿。   你他娘的沉默了半天就这?就整出这么一句?   二女的脸更烫了。   跪坐床上的赵戎,上身子忽然往前面倾斜了下。   赵灵妃与小芊儿几乎是同时同步的,往床内缩了下。   外面的床帘都抖了三抖。   活像两只受惊的大白兔。   “咳咳。”   赵戎的动作立马止住,赶紧朝她们摆了摆手,示意没事没事。   然后他抬起袖子,胡乱擦了一通鼻子。   又从眼前的风景里抽出了眼睛,低头看了看袖口,发现看了个寂寞。   新郎服的袖口也是红的,看不出来什么。   “应该没丢脸……夜视害死人啊。”   赵戎小声嘀咕了句,咽了咽嘴里干涩的没多少的口水。   然后正侧着身的他,眼神还是忍不住的,往婚床深处正卷缩的一大一小两只‘白兔’斜瞄过去。   扑通——扑通——!   床板又被某两个一大一小的雪臀震了下。   那两只大白兔……不对,是那两个小姐与丫鬟又被某个似乎人畜无害的大灰狼惊吓到了。   连锁反应似的,纷纷踢着脚,往后缩去。   哪怕之前她们私下里说闺房悄悄话时,语气一个比一个‘嚣张’,但终究是那清白如白纸的黄花大闺女,对于接下来这位竹马夫君要带身为青梅的她们玩的新游戏,终究是又怕又羞又……期待的。   “戎儿哥,你……你现在要干嘛……”小芊儿打颤道:“要不……要不咱们先聊会天吧。”   赵戎低头看了看婚床,有些担忧这床榻的扛拍压能力。   他忽然身子一正,正面对着正曲腿抱膝卷曲遮掩的赵灵妃与小芊儿,没有回答后者问题,他一本正经的道:   “那个,你们那儿有水吗,我……我有点渴了。”   顿了顿,他竟然还十分认真的解释了句:“是真的渴,吃完饭就没喝过水了。”   赵灵妃从膝间微微抬起些头,看了眼表情诚恳的夫君,点头:“哦……有。”   她‘书’读的没那么多,压根就想不歪。   素手一翻,从须弥物中取出了水囊,要递给他。   但是她旁边的小丫头却是反应不同,一双本就很大的桃花眼圆瞪,瞪的更大了,“喝……喝水!?”   因为不久前的某一节课上,赵先生就找她讨要过水喝,小丫头可谓是印象深刻,后来在课堂上,她快水不够了都,赵先生却还要继续讨要,和学生抢水喝,一点也不守师德。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似是又置身于了‘赵先生与他的戒尺最大’的课堂上,‘好学生’小芊儿呜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求饶道:“戎儿……赵先生!呜呜呜,是小姐逼我穿的,不是我自己要穿的,真的……你要教训,就教训她先!”   赵灵妃:“……???”   …… 第六百二十四章 被染红的九天寒宫花(二)   在卖队友这方面,她一直很让人放心。   赵戎:“……”   赵灵妃:“……”   后者正准备把水囊丢过去,此刻羞恼转首,踢了小丫头一脚。   “臭芊儿,闭嘴!你……呀!”   只是赵灵妃刚伸脚踢完小芊儿屁股,就似是意识到了不妙,她余光之中,前方正盯着她看的夫君眼睛又瞪圆了些,像是更渴了似的咽口水。   原来是她踢人,导致本来合拢的双膝张开了。   赵灵妃赶紧缩腿,然而这时已经晚了!   她眼前黑影一闪。   随后她先是感觉到正要缩回的这只脚的脚腕一热。   然后又是一紧。   旋即一阵触电似的酥麻感从脚踝沿着女子修长的纤腿传到了腰肢间。   赵灵妃整个下半身都软酥了。   宛若是一个绝世剑客,被敌人戳中了唯一的要害。   “夫君你!”   赵戎刚刚瞥见了那一汪春水乍现,它觉得娘子简直太过分了!   “我自己来。”   于是他眼疾手快的伸手,抓住了她的脚腕,又是一拉,不让它缩回去,   然后赵戎来了个饿虎扑食之泰山压顶。   在二女的惊呼声中,整个人扑了上去。   一手搂抱一个,把二女半压在了身下。   赵灵妃红脸道:“你你……你下来!”   小芊儿:“唔唔唔。”   “青君,你递个水太慢了,我自己来。”   他挤进了两位青梅中间,只觉得周围尽是藕臂、霜肩和雪臀……   赵戎深呼吸一口气,   鼻尖全是幽幽撩人的香氛。   他左拉右搂的,不让她们跑了。   最后,一阵折腾,在佳人桃腮红颊的娇嗔声中。   赵戎脑袋枕在了赵灵妃圆润结实的大白腿上,躺卧着,一只手牢牢揽住小芊儿的小蛮腰,把她搂紧怀里。   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手臂灵活的从赵灵妃左腿的腿弯下绕过,抓住了她右腿柔美小巧的足腕。   赵戎眨眼道:“青君,你也太敏感了,以前倒是没发现你脚腕的这处敏感区……”   滴,剑仙娘子娇躯探索开发的成就值加一。   赵灵妃急唤:“你还说!不准说!”   女子羞红脸挣扎着要把腿上的坏人赶下来。   赵戎擒住她秀足足腕的手略微用力的一抓。   女子立马身子一软,浑身力道又酥了下来。   哪里还有一点儿那个太清四府扬名内外冷清无双的天之娇女威风。   变成了一个被顽皮夫君给拿捏的死死的弱弱小妻子。   “你别乱动……”   赵灵妃娇躯卷曲的坐在床上,语气都跟着她的身体一起酥酥软软的。   被赵戎抓住了这个她也才新知道的娇躯敏感区,赵灵妃尽力曲并着双腿。   两只藕臂无奈又无力的抱着腿上夫君的脑袋,   按住,   不让他眼睛乱瞄,脖子乱伸……   毕竟她此时这一身‘清凉嫁衣’太给老赵家省布料了。   “行。”   赵戎竟是爽快点头,没难为脸皮薄的大娘子。   他头戴火红抹额,一身贴身的新郎服,穿在他身上,十分精神且潇洒,再配上一张英气十足的俊脸。   赵戎一副悠哉模样的躺在她大腿上。   “娘子,啊~”   他张大嘴讨喝的。   赵灵妃:“……”   犹豫几息,咬唇把水囊递去,喂这个冤家喝。   但哪曾想,他却摆摆手,把她手按回去了。   “不是用这个,是用这个。”   赵戎伸手指了指赵灵妃手里的水囊,又指了指她正无意识微嘟的朱唇檀口。   赵灵妃红脸讷讷:“坏人,你……你去死!不喝算了。”   女子作势要把手中水囊砸他脸。   赵戎哈哈一笑,立马腾出只手,刷的一下,从赵灵妃手里夺过这只盛满朝露的水囊。   他噙笑咬掉了木塞。   仰首,   倒倾,   畅饮。   一气呵成。   末了还擦了把嘴角。   这潇洒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豪饮美酒。   哪里还有一点刚刚那要娘子亲口喂喂的懒鬼模样。   “娘子的水,喝的真是过瘾。”   赵戎眨眼,假正经道。   “你小心点,别漏我身上了。”赵灵妃嘟嘴‘抱怨’。   “啊,什么,漏了?哪里哪里,漏哪里了。”赵戎探起脑袋,左右查看,在一双白皙大腿和火红色的丝绸亵裤上找寻着,嘴里振振有词,“娘子的水,可一滴也不能浪费了。”   见他随时准备下嘴,赵灵妃赶紧把腿上的他的脑袋一抱。   “你不准动。”   “那水……”   “也不准喝。”她凶着脸。   “……好。”赵戎认真点头,点头的幅度,顺带拱了下儿子的食堂。   因为他正躺在赵灵妃的大腿上,她为了防止他乱动,或偏头去看她风景洞开的内测,于是又是坐起搂着他脑袋,所以酥胸难免离的极近了,只隔着一片鸳鸯刺绣的料子。   “你……你下来,不准枕我腿。”赵灵妃板脸,捏起他耳朵。   “嘶疼疼疼。”   “哼,那你下来。”   “行。”赵戎起身要脱离她腿上,同时欲转头看清楚近在咫尺的赵灵妃全貌。   他刚刚在床边还没看过瘾呢,现在终于和她近距离了,可以欣赏下大娘子和二娘子这一红一白的清凉装束。   “你你……你躺回来,不准起来了。”   女子也是意识到什么,又嘴拙的朝令夕改。   “……”   赵戎眨巴眼,躺了回去。   “咳咳,娘子。”   “干什么。”   “你穿的真好看。”赵戎贱兮兮的夸道:“这件绣鸳鸯的红肚兜我还真没见过,你第一次穿?倒是挺合身的,就是有点窄,又被……整个撑起来了。”   他关心道:“不过你这腰和肚子都露出来了,我怕你着凉……”   赵灵妃把他嘴一捂,“你不准说。”   赵戎立马不干了,挣脱开她手,铁骨铮铮道:“娘子,这是你没法遮掩的事实,真理是杀不死的,我必须开口说一句……我家娘子的身材是真的好。”   “才配上你这身很衬体形的肚兜和亵裤,简直完美。”   赵灵妃忍不住笑了下,然后板起俏脸,然后又笑了下,再板起脸。   隐约见到上方女子翘起的唇角,赵戎暗道有戏,继续语气正经,言之凿凿道: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娘子,建议你先松开下我的脖子,让我起身,或者就躺着转头,让我再仔细看一眼,涨一涨见识,娘子,让我把你这副完美身材刻在脑海里吧。”   “嗯哼。”她压着唇角,不知可否。   被他哄了一通后,虽然还是觉得这坏人‘讨厌’,却也没了刚开始‘面对面’时那么害羞了。   这么想着,女子紧紧并拢的玉腿也略微松开了些。   手上按住他脑袋的力道也同时悄悄松懈了点。   …… 第六百二十五章 被染红的九天寒宫花(三)   “那我呢我呢?”   小芊儿听了半天,他嘴里却只有小姐,不禁摇了摇他胳膊。   她习惯性的扁嘴,有点儿吃味:“我和小姐穿的都一样,就颜色不一样而已,刚刚还让你悄悄摸了几下……那我呢?”   “咳咳。”赵戎又摸了摸怀里脑回路异常的二娘子,组织了下语言,点点头道:   “当然也是极好的,我家小芊儿的发育一直让夫君我很放心,与青君春华秋实,各有风景,当然,实在要仔细比一下,也就略微仅次于青君,但是和你肚兜上绣的这一朵纯白莲花一样,含苞待放,欲要怒绽,以后发展的空间很大!”   小芊儿把他的腰一抱,脑门撞了撞他,嗔了句:“讨厌,就会哄我……嘻嘻……”   听语气,好像还是挺受用的。   她小身板也开心的悄悄蹭他。   三人贴着,于是从两位娘子身体上相续得来的正反馈,让赵戎暗暗点头。   “女人不管大小,果然得哄,圣贤诚不欺我。”   为了等会儿能更好的近距离丈量下两位娘子的身材,他决定乘胜追击。   赵戎语气一转,‘责备’道:   “青君,芊儿,你们也是的,我现在必须得小小的批评你们一下,你们以前怎么一直藏藏掖掖的,连夫君都防?早点把这一身……这一身穿出来给我看看,我也不会担忧这么久了。”   小芊儿忍不住插嘴,“你担忧什么?”   “我之前还很担忧咱家儿子们的伙食会不会不够,现在嘛,生,赶紧给我生,生他娘的!”   赵戎锤手,豪气万分:“咱们生个十个八个大胖小子,咱家食堂的伙食管够!”   二女:“……”   她们面面相觑了下,忍不住红脸低头。   反应各异。   小芊儿摸了摸小肚皮,小脸带着幸福神色的憧憬道:   “给戎儿哥生小孩子……唔不行,芊儿得努把力修练,把修为提高到金丹境!再生儿子……听说金丹境女修孕育的小生命,天生灵根的几率更高,若母亲还是剑修的话,扶摇境具现飞剑的概率也大……能天生遗传灵性,用戎儿哥的话说,就是赢在起跑线上……”   赵灵妃则是手里捧着他脸庞,面上却移开目光,低声似的自语:   “哼,谁愿意给你生儿子呀,你一个大冤家已经够我烦了,万一再来几个小讨厌鬼……还是要女儿吧,女儿乖巧可人,儿子肯定会沾你几分讨厌,你让芊儿或小小给你生儿子去吧,我们一对母女你爱要不要。”   她嘴上是这么说的。   赵戎听在耳朵里,当然是自动翻译版的。   他立马表态:“儿子女儿我都喜欢,只要是你的孩子。嗯,芊儿也是如此。”   赵戎眨巴下眼睛,一副委以重任的严肃语气道:“不过青君,咱们家第一个儿子的出生任务,必须交给你,你是毋庸置疑的大娘子,必须起到带头作用……嗯,夫君我也要加油。”   小芊儿点头轻声:“嗯,小姐,戎儿哥说的没错。”   赵灵妃低了下头道:“可我……要是肚子不争气怎么办,要你还是换一个吧,我怕我不行。”   “谁说不行的!”   赵戎眉一皱,当即伸出手,同时道:“我家青君还是好生养的,你看看,你这里就是最雄厚的本钱,娘子不准再谦虚了。”   男子枕在佳人膝上,大手按在了旁边的‘某处’。   他说话一本正经的,有理有据。   可谓是道理全是此时的手间。   赵灵妃低头,细声:“你……你把手拿开,不准摸……”   声音愈来愈小。   且赵戎发现她只是嘴上驱赶,却未伸手拍他的咸猪蹄子。   于是,赵戎丝毫不受手,并继续丈量娘子那处好生养的部位:   “青君,我跟你说,活这么大,我就没见过我家娘子这么好的身材……”   “你骗人。”赵灵妃把他又耳垂一捏,轻声争辩,“比我身材好,且好生养的女子多的是,你肯定见过,现在却只知道说好听的哄我,你等会定是要做坏事,对不对?”   小芊儿也跟着点点头,“就是就是,戎儿哥做坏事前,就知道哄我们。”   赵戎脸一板,立马说:“骗你们是小狗!”   小芊儿鼓嘴:“唔你这话怎么断句?是不是陷阱?”   “那你就是小狗了。”赵灵妃也轻哼一声,素手轻拍了下他的嘴。   赵戎摇摇头,“娘子此言差矣,圣贤可是说过,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肥瘦亦是如此……为夫刚刚一件初略丈量过,你们这样的身材刚刚好,就是亵裤隔着,不太准确,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结果准确,青君,芊儿,要不我们盖上被子,再仔细丈量一遍……”   “等等,这是哪个圣贤说的?”赵灵妃却是歪头打断问。   没有应和夫君后面露出狐狸尾巴的要求。   “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小芊儿小声品析了下,也好奇瞅着他,想知道是哪个不正经圣贤。   或者说……这个不正经圣贤八成就是他。   戎儿哥也不是第一次了。   赵戎想了想,准备脱口说出前世的那篇《登徒子好色赋》,不过却发现这名字好像不对劲,一听就不正经,话到嘴边咽了下,改口道:   “忘了哪个圣贤,反正圣贤说过就是了,真正的好身材并不是一味的大与丰满就像……呃……像……”   赵灵妃眯眼,替他说了出来,“像谁?”   赵戎:“像……”   声音越来越小。   赵灵妃点点头,来了个要素察觉:“嗯,像哪个女子?”   赵戎一本正经:“像小小。”   他心里暗道一声‘小小委屈下’,然后继续胡说八道:   “青君,你别看她矮,其实身上全是肉,肉嘟嘟的,就是只小胖狐,我把她捡回来后都后悔死了,咳咳嫌弃,这是反面检查……”   某只远在千里外正睡懒觉的小狐娘:呵,男银。   赵灵妃像是没听见这个答案,继续接着刚刚的问题,表情若无其事的问:“夫君也像现在这样近距离观察过她的身材?”   赵戎:“……”   “我知道我知道。”小芊儿举手抢答,十分贴心的替她的赵戎道:“是想说像朱先生吧?我说的对不对,戎儿哥?”   赵戎:“……”   我真是谢谢您嘞。   “没错。”   赵戎脸色一正,朝二女立马道:“我正要她说呢,小小这笨丫头是反面教材,朱先生也是反面教材,都是过犹不及……”   赵灵妃咬唇,“还叫她朱先生吗?”   赵戎点点头,发现有些不方便,便从她的大腿上起身。   他抬首,恢复认真脸色。   “青君,刚刚晚饭的时候,我已经把我的想法全与你说了,现在和以后,都不再重复了。”   “因为我觉得。”   “有些态度,有些话语,并不需要重复,一遍即可,不管是对说的人而言,还是对听的人而言,反而是一些自欺欺人的谎言却经常被人挂在嘴边复述,而被骗的人也喜欢一遍遍的听。”   赵戎轻声:“我不喜欢这样。”   一间喜气洋洋的婚房内,大红色婚床上,此时出现了这颇为奇异的一幕。   黑暗中,一男二女,挨的极近。   男子一身繁琐的大婚服饰,似是新郎。   两个女子,一大一小,姿容俱佳,眼下却皆是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中间的新郎男子,目不转睛。   只不过,她们此时的装束有些太过清凉,都是肚兜儿与小亵裤的打扮。   只是颜色和刺绣却是不同,一个大红色,一个纯白色,一个绣鸳鸯,一个绣白莲。   然而最让人咂舌难挪眼的是后者那隐隐开档的设计,若隐若现,半漏不漏,有时是芳草萋萋,有时是花团锦簇,在人眼里却皆属桃源美景。   再加上这一大一小两位佳人的身姿颜容,皆不弱于山上修真界数一数二的仙子佳人,或说她们本就是这一类高贵的存在,只是在竹马爱人的面前才负了情债仙女临凡……   不管如何,这外人看来本该是新郎官大闹洞房的花烛夜,似是青梅竹马的三人之间,气氛却出奇的安静了下来。   各自沉默凝视。   赵戎笑了笑,打破沉默道:“我只把她当作朱先生与朱道友……而且还挺替朱道友担忧的,大龄剩女了都。”   赵灵妃与小芊儿对视一眼,不知如何接话。   这时,赵戎微笑。   “青君,芊儿,咱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了?”   “何事?”   赵戎分别抓起二女的柔荑,一手一个,牵起她们,低头严肃说:“咱们家生息繁衍的事情,刚刚咱们也相互交流了些看法,大致都有了各自目标,现在咱们得把握时间,开始了。”   赵灵妃语气试探道:“怎么开始?我……我只要个女儿就行了,应该不会太麻烦吧……”   赵戎看了看似是一知半解的娘子,一叹,脸色愈发严肃,“女儿和儿子流程都一样,青君,你是大娘子,要起带头作用,接下来要积极参与其中,配合夫君。”   他头一转,喝道:“还有你,小芊儿,笑什么笑,不准笑,你的任务也很重……良宵苦短,咱们抓紧时间。”   赵灵妃小声,“那……那怎么开始?”   她曲着腿娇躯卷缩着,有点儿不知所措的紧张。   而小芊儿则是眨巴眼睛,开始轻撩耳畔秀发,不时偷瞄某人了。   赵戎看了眼赵灵妃这双各种角度会十分要人老命的大长腿,点点头叮嘱了一句:“很简单,青君,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听我话就行,嗯,不准踢夫君。”   先把预防针打了。   “……”   赵灵妃往后缩了下,然后声若蚊蝇,“好……”   …… 第六百二十六章 被染红的九天寒宫花(完)   “我……我为什么要踢你,难不成你……你要做坏事,还是欺负人?”   赵灵妃又小声问。   赵戎凝眉,“青君,为了宝宝。”   赵灵妃咬了咬唇,又咬牙:“行,但夫君不能过分……我怕痒你知道的。”   赵戎点头,伸手开始脱衣服。   新郎服脱起来有些麻烦。   小芊儿默默起身,主动帮他解开腰带。   赵戎低头,伸手摸了摸小丫头乖巧的脑袋,然后手往下伸,摸了摸她身上这件纯白肚兜的面料。   这件肚兜儿他十分熟悉,没想到青君竟然给小芊儿穿了。   这时,旁边某个思想单纯的女子颤抖的声音又传来。   “你……你们怎么突然脱衣服。”   “真是个小笨蛋。”赵戎没去瞧大娘子,嘀咕了一句。   他伸手撩起小芊儿细颈上的秀发,露出了她颈脖后面系蝴蝶结的肚兜白带子,手指在蝴蝶结上轻轻环绕了圈……   赵灵妃微微睁眼,回嘴:“你说什么,你才是笨蛋!笨蛋夫君。”   这时,小芊儿正乖巧无比的跪坐在赵戎身前。   偷笑着脱下了赵戎的新郎服外衣。   她转头道:“小姐,要不你过来一起帮下。”   赵灵妃咬唇,“我才不来,他还说我笨蛋呢,你个傻丫头就宠着他吧……什么都伺候他,帮他做。”   她顿了顿,有点吃味的提醒道:“还有,你别忘了你之前说的要帮小姐我的话,等会儿他要是欺负人,你得站我这边。”   “行的,小姐。”   赵戎好奇,“芊儿,你答应青君什么了?”   小芊儿眨巴眼,“没什么。”   这时,她动作一顿。   “对了。”   像是临时想起了什么,小丫头抬起头,去摸了下心上人的脸庞,“先等一下,我和小姐还有件事没做。”   赵灵妃也是有点疑惑:“什么事?”   赵戎没多想,朝小芊儿点点头。   缠绕她颈后绳带的手指停止。   他又低头看了看身前少女,觉得从这个角度看去某条纯白小亵裤……   “好像穿和没穿都一样。”   心里嘟囔。   旋即,他看见某一幕,又是一愣,“额这是……”   小芊儿先是不出赵戎意外的,取出了一方处子珍藏的白喜帕。   放在了一旁。   然后旋即,她朝他甜甜的一笑,抬手摘下了那一朵一直待在她鬓畔秀发间的九天寒宫花。   这是赵戎没想到的,这是要……   “戎儿哥,我觉得离地那个关于离女滴血验身的习俗挺有趣的。”她说。   少女摸了摸这朵他送她的九天寒宫花,歪头呢喃:   “离女在新婚之夜,为了让心上人怜爱并珍重她们忠贞不二的心意,于是当着爱人之面,用来自九天月宫的明月之花,验证一生独一贞洁无比的处子之身,望君珍重……”   赵戎轻轻皱眉,按住小芊儿略痴捧花的手,摇头,“你们知道的,我送你们九天寒宫花,不是这个意思。”   在祭月山巅摘这两朵九天寒宫花回来,他根本没想这么多。   小芊儿甜脆道:“我愿意。”   她转头,看向自家小姐,笑说:“小姐,你有没有觉得,离女的这个习俗,这很有仪式感。”赵灵妃明白她的意思。   试问有哪个女孩不喜欢仪式感,包括大多数女子一生独一的婚礼,不就是在充满仪式感的典礼中,将自己托付给心上人吗。   洞房花烛夜,亦是如此。   赵灵妃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夫君,微抬下巴,率先点头了。   离女的这个习俗她也耳闻过,也知道些九天寒宫花的特性。   听说它好像是来自月宫,是纯洁神圣的不染一丝杂质的。   处子之血,无法染色它,只会让它愈发纯白,而非处子之血或者其他水液,则会污染它,使之发生变化。   “嗯,是很有仪式感。”赵灵妃颔首。   小芊儿笑了笑,明白小姐已经同意了。   她看向了赵戎。   后者见状,只好无奈点头,叮嘱,“手指别割的太深……”   旋即他便重新坐下,旁观二女。   小芊儿率先掐诀,唤出一柄秋千,白马过隙般的从指肚采下一粒血珠。   “夫君,看好咯~”   她眨巴下桃花眼,曲指一弹,血珠便落在了右掌心九天寒宫花的花瓣上。   只见。   纯白带光晕的花瓣分毫未染,芊儿的血珠,如露水落至夏荷一般滑下,滴在下方垫着的白喜帕上。   婚床上反而更亮了点,是这朵受到洗礼的明月之花光芒更盛了。   毫无疑问的处子之血。   赵戎笑着摇头,拿起了芊儿的白喜帕。   他觉得就是多此一举,不过她们喜欢,便叶不好说什么。   赵戎低头,看了看手里这一张今夜第一次‘落红’的白喜帕。   芊儿的血珠滴落之处,多了一粒红点。   宛若女子眉间的一粒朱砂痣。   赵戎觉得煞是好看,两指轻轻揉了揉。   可能是因为这是女子为他落的血,不管是什么血,重要的是这独一份的心意,赵戎都爱煞了。   作势还想嗅一嗅手帕芳味。   “戎儿哥,讨厌,还我手帕……”小芊儿红脸伸手。   赵戎笑着递了回去,这确实是女儿家的私密之物,并且过了今夜,还会寄托另一层重要意义。   “哼。”   某个秋眸女子突然轻哼一声。   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顿时吸引了赵戎与小芊儿的目光看去。   赵灵妃瞧也没瞧某个大猪蹄子。   她精致的下巴微昂,直视床外方向。   翻手取出了白喜帕,绣着赵戎熟悉的肥鸭子。   此时被赵灵妃垫在了身前。   同时又掐指,姿态优雅的摘下耳畔的那一朵九天寒宫花。   另一只素手翘起一根芊长食指,也不见她如何割开伤口,指肚眨眼间便浮现出一粒细小血珠,毫无伤口。   赵灵妃的这根食指轻描淡写的一歪。   血珠安静落下,滴在了下方承接着的九天寒宫花上。   赵灵妃看也没看九天寒宫花的反应。   依旧微昂细颈,像一只昂首展翅不屑去看地面的白天鹅。   她轻轻斜目,矜持的瞥向夫君。   秋眸女子这点儿小傲娇的姿态,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   大猪蹄子,还不赶快把妾身这张清清白白、贞洁无比的白喜帕捡起来递给娘子我。   然而这一次,周围的气氛却是似乎有些不同。   赵灵妃轻嗯一声,余光之中,夫君正低着头迟迟没有动静。   “怎么这么呆,不哄我?”   她忍不住了。   假装漫不经心的转首。   然后瞪了眼不开窍的夫君。   只是他还是没有反应,低头在看着什么,咦,芊儿也是!   看什么呢?   赵灵妃低头一瞧。   她手上有一株殷红如血的花骨朵。   九天寒宫花,红了。   赵灵妃的俏脸‘刷’的一下煞白似雪,第一时间望向赵戎,手中血红花骨朵落地,然后几乎是同时,她手一劈,把同样小脸苍白的小芊儿手里的那朵洁白飘扬的九天寒宫花夺来,当着他的面,抬手咬破食指指肚,指尖血被挤的直流而下,重新落在了这株新的花骨朵上。   赵灵妃杏目圆瞪,盯着花瓣与血的结合处。   几乎是刹那间。   她手里又有了一株殷红如血的花骨朵。   婚床上气氛安静下来。   两朵血红的花骨朵落在了一起,落在了那张绣肥鸭子的白喜帕上,分不清谁先谁后。   但都沾染了一个女子的血。   赵灵妃抬起了头,注视着赵戎的脸。   “戎儿哥,你相信我吗。”   女子很久很久没喊过他这个称呼了。   小芊儿噤若寒蝉。   此时哪怕一秒的沉默都会显得无比漫长。   赵戎低着头,默默看了会儿下方那两朵血红的花骨朵。   他忽然伸手,抓起赵灵妃咬破后血流不止的手指,径直含进嘴里,一嘬一嘬的吮吸着止血。   动作小心。   赵戎突然感受到了嘴里这根流血葱指颤栗的幅度,和它的主人此时的身体一样。   他边吮吸,边微微上翻眼睛看着她,“你怎么这么傻?叫你们别玩这些陌生事物,偏要玩,现在好了,还把自己弄伤弄哭了。”   赵灵妃看着温柔的他,语气颤颤的争了句:“我没有哭。”   她空闲的那一只素手连忙抬起,手背挡着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道,“戎儿哥,这两朵花有问题,我让芊儿去摘多些来,我要再试一下!”   “试你个大头鬼,不准再试这奇怪东西了。你怎么什么都要争个高下。”赵戎抽出嘴里的葱指,低头仔细检查了下她咬破的伤口,他轻轻点头,“不过这花……确实是有问题。”   看见赵戎的态度,赵灵妃心尖儿一颤,一时都有些说不出话。   赵戎垂目。   这两朵血红的花骨朵,他见过。   他的须弥物中此时就正好有一朵。   须弥物内,它正静静趟在那件霜天晓角的旁边。   是在望阙城遗迹中,那个透明女子送给他的那一朵小红花。   “这来自月宫的花朵,只是能验证离女的处子之血吗?是不是还能检验出一些别的东西……比如青君……”赵戎心里默默想着,同时,他在刚刚低头时,仔细观察与思索过了:   “处子之血是让九天寒宫花愈发纯白,而非处子的血只是会让它黯淡灰败,没听说会染成其他任何色彩的……青君的血,能让它染红,这是何含义……预示着某种同根同源的契合亲近?”   赵戎压下思量,暂时默不作声。   又低头给娘子吮吸了下娇嫩的指肚伤口。   赵灵妃忍不住开口:“你真的相信……”   她说到一半,顿住话语。   不问了。   吸了下鼻子。   夫君丝毫没有提及这多染红的九天寒宫花,但是他的所有行动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了,明白无误的表露出了他现在的态度。   这比一切宽慰她或自证他心意的话语都还要有力!   赵灵妃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身前这个低头认真检查她伤口的男子。   她感觉这根被他吮吸的手指酥酥麻麻的,从这一根食指传到她娇躯上下,芳心深处的全部心弦都被拨动。   痒痒的。   甜甜的。   赵灵妃忽然喊了声:“戎儿哥……夫君。”   “嗯?”   “这个世上,其他人怎么看低我、看高我,都无所谓,但是就是你不可以,你永远永远也不能看低我,永远。”   她没由来的蛮横,“你,知道了没有。”   赵戎笑着点头应声,“好。”   “知道了,永远永远。”他点头。   赵灵妃顿了顿,提出的要求十分不讲理:“就像刚刚一样,我一点也不准你往那方面想,你不能想的,想歪一点也不行。”   “好的,娘子。”   赵灵妃看着夫君。   赵戎心有灵犀的抬首。   二人凝视。   对视良久。   她幽幽说:“我只有你。”   赵戎心中一暖。   看见了女子秋眸里他唯一的倒影。   是啊,青梅竹马,从小到大,好像她一直都把他视为那个唯一。   小时候,她牵着他的衣角。   长大后,她手捧他的诗文。   到现在,她跪坐他的婚床,穿着他新娘的嫁衣,做他的新娘。   婚床上,二人对视间。   赵灵妃倏然低头,朱唇吮住被他吮吸过的那根食指。   然后朱唇与湿指一起前倾,噙住了赵戎微张的嘴。   于是乎。   一根鲜血已经止住的葱指间,有唇有齿在追逐缠绕。   “唔!你们……”   旁边刚转惊为喜的小丫头一愣,旋即粉唇一嘟,‘俺也要’的挤了进去,二娘子永不缺席,加入了一场青梅竹马三人成行的游戏。   一时之间,春色满屋。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黑暗里的婚床上,跟随着那喜庆的戏水鸳鸯被褥一起,两方洁白如雪的手帕被一些看不清的东西一下又一下推推搡搡的挤到了床边,它们或是被叠放或是被杂糅缠在一起,又或是单个的摊开;至于那两朵红色花骨朵,被洁白的手帕给小心翼翼的包裹,然后又被猛地捏紧揉成花泥红液,给鸳鸯红的被褥又增添了两抹旖旎的深色。   夜有点喧嚣。   ……   今夜,赵戎不关心人类,只想她们。   ……   …… 第六百二十七章 早晨来客,小姐很忙   早晨。   也可能不算太早。   日上三杆。   有女子提着一只食盒,行走在竹林之间。   阳光刺破了竹林内秋日清晨白迷雾,在空气中形成了一束束很好看的光柱。   提着食盒的女子在林间默默停步,注视了一会儿晨曦。   她一袭黑裙,漆黑如夜。   片刻后。   女子手背贴了贴手中的盒壁。   旋即转身,继续提着精美的食盒,穿过了竹林。   迎面,倏然视野开阔。   是一片隐藏在竹林间的乡野建筑……   苏青黛要去见一个听说与她很像的女子。   ……   “咚咚咚。”   苏青黛敲了三下院门,手顿在空中,等了等。   门内没有动静。   “咚咚咚……”   她又有节奏的敲了三下。   力道轻缓。   一门之隔的院内还是没有人应声。   难道走了?   苏青黛后退几步,离门远了些,左右打量了下这座安安静静的雅致院子。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竹林。   刚刚在来的路上,苏青黛遇见了那个叫李白的侍从汉子,在小溪边撅着屁股洗脸,没有拦住她,那便表明赵公子还在这儿。   苏青黛原地想了想,又敲了几下门,还是没有动静。   她手一伸,准备推门。   然而。   一柄剑停在了她的眼前。   具体说。   是眉心前三厘位置。   剑尖,朝她。   苏青黛默默收回手。   后退了一步。   然后看了眼这柄静止的紫色纤剑,想了想,又后退了两步。   三步加三厘。   虽然还是她跑不掉的必死距离。   但至少能‘死的大致明白’,而不是像刚刚那样,停在眉心前了她才瞧见。   “哎呦!”   忽然院内传来一道少女似是摔倒的讶呼声,旋即这声音的主人又不耐烦地喊道:   “是谁啊?”   苏青黛转头,眼睛却不离竹马,“请问有人吗,是我,苏青黛,无意……”   “别敲了,没人!”小芊儿回复的飞快。   苏青黛被打断话语,也没生气,组织了下语言,继续道:   “芊儿姑娘,抱歉这么早前来,打扰了你与……赵仙子,还有子瑜。”   她抬头看了眼日上三杆的太阳,继续开口说:“听说赵仙子从独幽城太清四府远道而来,奴家久仰赵仙子大名……”   小芊儿没好气打断道:“知道打扰了你还来……哎呦。”   小丫头不耐烦的话语忽然又被什么打断。   紧接着院子内响起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随后又是吱呀一声开锁声和房门打开声,然后重新关门声,三者相续响起。   院门外的苏青黛听见动静,发现这些都是从主厢房传来的声响。   只是不知为何,全程都是芊儿姑娘一人在说话,子瑜与那位大妇身份的赵仙子都没有出声。   子瑜与……她,应该都在吧?   苏青黛侧目看了看那柄悬浮空中一动不动的紫色飞剑。   朝它友善的笑了笑。   只是竹马并未领情,剑尖依旧朝她。   此时,终于有人走出了主厢房,像是小芊儿的脚步,应该是要来开门,但是院内的脚步慢吞吞的。   苏青黛笑颜也未变,今日她来其实也是做好了某些准备。   吱呀一声,院门被从内推开。   只打开了一条堪堪露出小芊儿身体的缝。   苏青黛的视野里,只能看见努力挤在两扇门中间的少女,与她头顶有限部分的天空。   少女似是生怕把她放进来了,或者让她瞅见里面更多的风景。   苏青黛忍不住多看了眼开门的小芊儿。   她一副闺中少女刚起床的模样。   柔顺乌黑的秀发披散而下,似是被主人刚刚匆匆整理了下,挽在了一起,从脑后撩到了右肩前。   只不过还是略显杂乱。   一套匀称贴身的睡裙此时有点皱巴巴的。   领口不知道为何竖起,挡住了少女的细颈与耳根等处。   她右手的睡裙袖子还卷在臂弯处,未放下来。   像是刚刚离开房间时匆匆套上的衣服。   另外,少女还光着小脚丫子,可能是被冰凉的地面冻着了,脚丫的某些一块一块的部位看着有些通红的。   她连鞋都没穿,就跑来开门了。   不过这一双粉嫩小脚倒是也没沾染什么灰尘,干干净净的。   踩在地上,却是丝毫不染尘埃。   苏青黛默默打量了圈。   除此之外。   这位芊儿姑娘眼下不太像是刚被吵醒的模样。   脸蛋有点红晕,一双大眼睛炯炯有光,显得十分精神。   虽然看见苏青黛时的表情努力表现的严肃与不近人情。   苏青黛又瞧了眼。   “唔你看什么看?”   ‘早起’少女板着脸站在门内,黑裙女子提着食盒站在门外。   前者似是若无其事的抬手,捂了捂脖子,顺便歪头,瞧着来客。   苏青黛笑了笑,亲切的唤了声:“芊儿姑娘,晨安。”   “都什么时辰了,还晨安……”小芊儿没好气顶了句,说到一半,低头瞄了下她自己的睡衣打扮,止住了嘴,立马转移了话题问:   “你干什么呢?”   小芊儿瞅了瞅苏青黛和她手里的食盒。   “芊儿姑娘,子瑜在吗?赵仙子呢?”   “他啊……在的。”小芊儿表情若无其事的回答,边说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主厢房,转回头来,小声嘀咕:“正忙着呢,小姐也是……”   她感觉脸颊有些烫。   苏青黛面色有些好奇。   “你,你别东张西望,有什么事快说。”小芊儿眼睛一瞪。   “哦哦。”苏青黛点头,“前日奴家回了趟南星郡的家看望家父,突然得知子瑜遇险,奴家匆匆回返,中途又得到了消息,甚幸子瑜脱险无恙……奴家这次前来,是想看望子瑜,不知他现在身体如何,昨日本来想来的,可是芊儿姑娘不让,说赵仙子来了,正与子瑜在一起……不方便见奴家。”   她正视着小芊儿开口,目不转睛,声音却逐渐变大,像是不只是说给少女一人听的。   还有身后的院子……   “奴家昨夜辗转反侧,寤寐思服,还是有些担心子瑜的情况,心里空荡荡的,没个着落,好不容易寤寐一会儿,还梦见了当初第一次在星子小镇见他……于是今晨,便匆匆披衣起床,做了些早点,带来看望下子瑜,有些心切,还请芊儿姑娘勿怪。”   “最后……听说子瑜和赵仙子今日要一起回独幽城。虽然眼下这么说有些不合适,但是奴家确实是有些心里话想与子瑜倾述。另外,久仰赵仙子大名,子瑜也经常嘴畔提起,奴家甚是仰慕心念,厚着脸皮前来求见,还望芊儿姑娘代为通报一声。”   苏青黛语气真诚。   只可惜,安静了片刻,小芊儿身后的院子内,迟迟没有预想中期待的声音回复。   小芊儿没好气的小手一挥:“苏丫鬟,我就纳闷了,你怎么这么多的‘听说’?听谁说的呢,耳朵这么灵?”   苏青黛语气有些委屈,“芊儿姑娘,要不麻烦你进去请示一下……”   让你现在进屋?开什么玩笑?   小芊儿问也没回去问,背着小手,挡在门前,直接无情拒绝:“戎儿哥与小姐正有要事要忙,没空搭理你呢,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可就在少女赶人之时,一旁一直安静的竹马动了。   它剑尖略微下垂,不再那么不客气的指着人。   转而上前,绕着苏青黛的身子旋转了几圈。   似是代替某位女主人打量这位早晨来客。   小芊儿话语哽住,右眼皮跳了跳,她两只抓着门把手的小手,下意识的把两扇门合拢的更紧了。   趁着愣神的苏青黛注意力在竹马身上,少女飞快的回头,在前者看不到的角度,瞪了眼身后的某一间主厢房。   疯了吧,小姐……不对,这肯定不是小姐全部的主意,她脸皮子这么薄,从苏青黛敲门到现在,竟是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从屋内发出来。   所以,肯定是戎儿哥的主意!   果然,竹马接下来的动作很快便印证了小芊儿的猜测。   竹马打量了苏青黛几圈,旋即从她身旁离开,来到了脸色有点慌张的小芊儿面前,绕着门内铁骨铮铮、誓死不想开门的少女转了一圈。   像是示意着什么。   小芊儿的脸色不易察觉的变了变。   她看向苏青黛的眼神,也变了点儿。   “进……进来吧。”   门前的小芊儿忽然侧身,与竹马一起让开了一条道。   她绷着小脸告诫:“但是等会儿进去了,你就站在院子里候着,不准乱走!”   “好的,芊儿姑娘。”   小芊儿脸色有点勉强的点了点头,“快点,进来吧。”   苏青黛有点好奇的看了眼门槛内的少女,提着食盒,轻盈的走进了门内。   “芊儿姑娘,你的脸怎么了?怎么这么红?”   “风吹的……”   “芊儿姑娘,你这走路怎么……是身体有些不适吗?”   “是……是被坏人偷袭,留下了些伤势。”   “是前日,你与子瑜一起遭遇的那个贼人吗……”   “差不多……嗯……我的意思是,就是他没错了,这贼人真是太坏了,还很狡猾,手段多端。”   “那日的事情,奴家大致听说过了。”苏青黛看着前方少女有些瘸拐的小身板,神色回忆了下,感慨道:“危急时刻,子瑜有勇有谋,有情有义,一线生机全让给了芊儿姑娘,他自己却一度陷入了十死无生的险境。”   “能一直待在这样的男子身边,不管是否惧畏生死,女子应该都很心安的吧。”黑裙的绝色女子轻声呢喃。   “他……他也是个坏人,更……更坏。”少女红着颊,小声嘀咕。   “额,什么是坏人?”苏青黛一愣问道。   “啊没什么,我是说,你说的没错,戎儿哥他确实是有勇有谋,十分有主意,让人……心安。”小芊儿点头。   苏青黛颔首,语气仰慕憧憬:“最关键的是,他还是世上少见的正人君子,在大事上,绝不含糊,嗯在私下里有些小事上,虽然会有点儿不同……但就是这样,正经的同时却不失必要的情趣,很讨女子欢喜。”   “……”   走在前面带路的少女似是不小心踩空了,踉跄了下。   “芊儿姑娘,你不要紧吧?奴家看你今日体态好像……”   “别碰我,我没事!好了好了,你快点跟上,别磨磨蹭蹭的,问东问西。安静跟着,等会儿不准乱问!”   “额好的。”   某个昨夜落红应满径又落尽残红始吐芳的少女走在前面埋首带路,有些瘸拐的脚步匆匆。   呜呜呜都是夫君的任务罢了……   …… 第六百二十八章 都是夫君的任务罢了   “停步,你在这儿等我,不准乱走动。”   小芊儿带着苏青黛进入庭院内,走到院子中央时她忽然停步,挡在了苏青黛的身前。   苏青黛停步:“不进屋吗?子瑜在哪?”   小芊儿绷着小脸。   “进屋?是不是还要给你倒杯茶啊?你怎么不上房揭瓦?你别忘了你现在在我们老赵家的身份,就是一个小小丫鬟。”   “真是一点规矩也不懂。”她轻哼一声道:“屋里哪里有你坐的地方,现在老爷与主母在屋里正忙着呢,没空出来搭理你。”   苏青黛问:“子瑜和赵仙子在忙什么?”   “你管他们在忙什么,不该问的别问,安静候在这儿就行了。”   小芊儿‘凶巴巴’的瞪了黑裙绝色女子一眼,转头朝竹马招呼了声。   “竹马,看着她,一步也不许动。”   说完,她便走路姿势略微奇怪的快步回屋了,关门之前,还把秋千给放了出来,看守门外。   屋门关的严严实实。   苏青黛也不恼,提着食盒,面色平静的站在院子中央,安静等待。   主厢房依旧安安静静的。   在小芊儿钻进去后,亦是如此。   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设置了什么静音阵法,隔绝了内外。   很快。   房门又吱呀一声,被从内打开。   两扇门之间打开的间隙很小很小。   小芊儿从‘门缝’里面冒了出来。   小心翼翼的快速合拢门。   她回过身子。   小脸蛋看起来好像比之前要红了不少。   表情却是若无其事。   小芊儿朝苏青黛喊道:   “小姐说,苏姑娘大清早的跑来拜访,是客,得上茶。”   语落,她一双小手背在身后,脚步不紧不慢的走去了厨房。   不多时,端回来了一杯不冒热气的茶水。   小芊儿一只手伸出,递给了苏青黛。   “喏,接着。”   苏青黛低头看了看,手接过。   杯壁果然是微冷的,不知道是不是过夜的茶水。   “喝呀,趁热喝呀。”   苏青黛看了微微鼓嘴的少女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安静的主厢房。   小芊儿瞪眼:“喝呀,唔怎么不喝?”   苏青黛点点头,抬起茶杯要抿一口。   “咳……芊儿!”   主厢房内突然传出赵戎的声音,喊名字时语气有点严肃。   小芊儿身子一抖,梳理在肩膀上的马尾都蹦了下。   随后,屋内又是传来一阵似是光脚下地的踩地板声。   听到赵戎熟悉声音与脚步声,苏青黛抬起了头。   意识到原来屋内并没有布置什么隔音法阵。   小芊儿立马把苏青黛没来得及喝的茶杯一抢。   “等一下,不准动。”   有些底气不足的丢下一句话,小丫头就匆匆跑回了主厢房里。   房门又是打开的空隙极小,她开门关门都是小心翼翼。   苏青黛忍不住瞧了眼紧闭的房门。   小芊儿进屋没多久,她就听见了一声闷闷的敲脑门声,随即也不闻有人说话,房门又被打开了。   小芊儿一手捂着脑门,一手端着杯冒白雾的茶水,走了出来。   应该是换了杯茶水。   少女和刚刚一样,把茶杯递了过去,只是神色有些没好气。   “喏,赶紧喝了。你现在开心了,戎儿哥给你倒的茶哼。”   苏青黛接过茶杯,抬头看了眼又陷入安静的主厢房。   “谢谢子瑜。”   她低语一句,抿了口热茶。   嘴里暖暖的。   但是苏青黛却是垂眸。   这是屋内那位一直没说话的赵仙子给她的客人茶。   小芊儿背着手,瞧见苏青黛放下了茶杯,小下巴微微昂起,悠悠开口:   “小姐说,苏姑娘刚刚的话,妾身听到了,什么久仰大名,什么仰慕心念,实属外人缪赞,不值一提,苏姑娘客气了,不必当真。只可惜妾身今日身子有恙,嗓子有些不舒服,不方便见苏姑娘,怕苏姑娘见笑,只好让芊儿代为传话,若是招待不周,还请仙子见谅。”   小芊儿噙笑复述了遍,顺便观察着苏青黛的表情。   此时她又瞄了眼苏青黛手里的食盒。   “小姐还说,苏姑娘上门还带礼物,也客气了,实在是见外,还请带回去……”   一直面色平静的苏青黛忽然开口打断:“一点也不客气。”   小芊儿皱眉。   苏青黛却是抬了抬手里的精致食盒,温婉一笑道:“还请芊儿……芊儿姐替妹妹去给赵姐姐传个话,就说,奴家给子瑜还有姐姐们熬了一些暖身与养颜的粥喝。子瑜前日受伤,身子骨得养养,奴家知道赵姐姐是乃太清府百年难遇的天之骄女,给子瑜治伤的灵丹妙药不缺,奴家有自知之明,就不拿这些小地方的山野灵药献丑了。”   这位大离山上受诸多仙家男子追捧的冰山仙子语气轻柔服软,一直噙笑看戏的小芊儿却收敛了笑容,有些皱眉。   苏青黛低眉,继续道:“但是子瑜受伤,奴家还是难免心忧不已,想着做些什么,想来想去,除了叹自己没用,只有凌晨早起,做一些赵姐姐尊贵身子不方便操劳之事,熬了一些热粥,送来给子瑜暖暖身子。”   “另外,奴家经常听子瑜和芊儿姐说,姐姐您作为一家主母操劳家事,尽心尽力,他们很是心疼念叨,经常要奴家务必乖巧懂事,不添麻烦,奴家谨记在心,姐姐这回终于光临祭月山,奴家欣喜之余,也给姐姐熬了些养颜美容的粥喝,是我们离地的妙方,还望姐姐和芊儿姐能够收下,屈尊品尝一番,不要嫌弃……妹妹。”   黑裙绝色女子的这一番言语一出,院内空气静了三分。   主厢房内依旧没有声音。   小芊儿却是忍不住嘀咕道:“什么姐姐妹妹,谁让你乱喊的?之前小姐没来时你的威风去哪了?哼。”   少女声音很小,但是在静悄悄的院子里,传的倒是挺远。   苏青黛像是没有听见,将手里食盒两手捧着,往前递了递。   “麻烦你了,芊儿姐。”她露出微笑。   小芊儿瞧了瞧她,没伸手接。   脚下也没动。   她小脑袋转呀转,东张西望的,像是没听见,没有要回去传话的意思。   苏青黛忍不住抬脚往主厢房走去。   然而竹马与小芊儿顿时挡在了她身边。   后者瞪她。   苏青黛细颈一伸,朝主厢房大声喊道:   “赵姐姐,赵姐姐,您在里面吗?有没有听见奴家刚刚的话……赵姐姐……子瑜……赵姐姐……”   她往日冷清磁性的嗓音,此时正在着急热切的呼喊着那件安静屋子里可能存在的人。   就在屋内迟迟没有回应苏青黛芳心欲失落之时。   主厢房内突然传出了一连串苏青黛没有听过的陌生女子急促应答声。   特别是最后一声似是应答她的‘嗯’声,声调拉的极高,并且这道尾音之后,主厢房内便再次陷入了沉默了。   而这一阵道柔柔糯糯到十分好听就是有点古怪的女子嗓音,让正紧张的苏青黛松了一口气。   然而挡在她身前的少女却是双肩一抖。   竹马剑也跟着奇怪的剑身轻颤不紊。   小芊儿没有回头,只不过她原本紧绷着的小脸上,也不知道为何,泛起了些桃花晕色。   苏青黛也没留意,继续朝主厢房的方向,小心唤道:“是赵姐姐吗?”   屋内陷入了安静。   像是刚刚那阵女子的‘应答声’没有发生过似的。   小芊儿悄悄斜着眼,瞥着身前黑裙女子的细微表情,聚精会神。   苏青黛没多想,继续耐心等待着。   良久。   二女都没注意的竹马,纤细的剑身停止了那微不可察的颤栗。   终于。   屋内,有女子从略红肿的唇齿间吐出了两个字。   “嗯……是。”   声音听着有些沙哑。   …… 第六百二十九章 大妇气度,不容置喙   “姐姐,你身子没事吧,听你这声音……”苏青黛皱眉问。   她有点疑惑,是什么能让一位太清府的顶级天之娇女嗓子沙哑身子不适不宜见人……难不成是前日营救子瑜的途中牵连受伤了?子瑜现在陪伴在旁边,悉心照顾她?   又静了静。   屋内女子低声:“我……没事。”中间还有些有气无力的换气声。   苏青黛点点头,还欲开口:“赵姐姐,奴家想……”   “芊儿。”   屋内某个虚弱女子似是不想在和她隔门对话,唤了一声小芊儿。   “来了。”   少女连忙转身,跑了回去,开门关门,进入了主厢房。   同时,一柄秋千,挡在了苏青黛身前。   意思不言而喻。   片刻后,小芊儿又返回了院子里,叉手道:   “小姐说,妾身身子不适,让苏姑娘见笑了,感谢苏姑娘送来的粥,好意心领了,只可惜现在不方便品尝,还望苏姑娘勿怪……”   苏青黛忍不住插嘴:“没关系,若是姐姐身子不适,妹妹我进屋,喂姐姐喝粥也行,妹妹以前在宗门内学过一些调养生息之术,正好可以照顾下姐姐。”   她说着说着,话语声渐小,顿住。   因为身前叉腰的娇蛮少女正斜着余光瞅她。   “芊儿姐,你说,你说……”苏青黛微笑道。   “哼,现在就这么喜欢插我嘴,是不是以后还想插我队啊……”   少女小鼻子轻哼一声,旋即直接问道:   “小姐最后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随便答,别紧张。”她撇撇嘴。   “什么问题。”苏青黛挺直了裙下的腰杆。   小芊儿语气漫不经心问:“小姐问,苏姑娘在大离可有什么放不下的人或事情?”   苏青黛抬眼看了眼安安静静的主厢房,垂下眼眸,然后又抬眼,最后又垂下。   “没有。奴家现在最挂念之人,就是子瑜。”顿了顿,“当然,还有赵姐姐与芊儿姐。除此之外,最后也就是家里的父母双亲了……”   小芊儿没耐心听完,直接打断问,“意思就是,你只挂念我们老赵家对吧。”   苏青黛点头,“芊儿姐总结的精辟。”   “什么精辟,我看你是屁精。”小芊儿嘀咕一声。   “……”苏青黛。   她小手一挥,“行吧。”   说着,小芊儿又一溜烟跑回了主厢房。   随后,苏青黛又是进入了一阵原地等待的时光。   她抬头看了看前方十米外的这座静悄悄的屋子,看了看它三级台阶上那扇把她挡在外面的内紧闭房门。   苏青黛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祭月山。   随后,前方开门声又响起之时,她默默转回了头。   这一回小芊儿随手收起了秋千,离苏青黛近了些,绕着她背着小手转圈圈。   边转边道:   “小姐说,苏家妹妹先回去……”   小芊儿顿了顿,瞄了眼神色有些紧张的苏青黛,轻笑:“……回去收拾下东西,下午未时二刻的船。”   苏青黛倏然松了口气,又立马反应过来,“这么快……奴家的船票还想来不及买。”   小芊儿背着小手准备返回,她头也没回:“整艘船都是我们的,不差你一个。”   苏青黛:“……”   “对了。”   少女的背影忽然停下,家庭地位最近跳跃式上升的她转头道:   “很可惜,你进门晚了点,在小姐之下,除了我外,你还有一位姐姐,是一位冰雪聪明、秀外慧中的小狐仙,而且巧了不是,还是你的本家,也姓苏,闺名大黄不对,是小小,她比你早一天入门,回头见面了,记得嘴放甜点喊。”   小芊儿略微停顿,又歪头:“嗯而且你这还不算完全入门,半只脚吧,等到了独幽城太清府,小姐和我还要再瞧瞧你……”   苏青黛垂眸点头,似是有话要说,欲言又止。   “对了,还有。”小芊儿浅笑吩咐道,“以后不准叫什么子瑜了,要叫老爷。苏丫鬟,要记住自己暂时的身份。”   要从小丫鬟晋身妾室进入赵氏,哪有这么容易,当是菜市场呢,想进来就进来?   另外,有时候,有些小姐不太方便说的话,得她这个二娘子来说才行。   白脸黑脸,得分开来唱。   而且有些问题上,小姐是正妻,而她就是个毛丫头,戎儿哥会对小姐一番见识,但是才不会对她一番见识,对吧。   深谐这些利害关系的少女微笑点头。   苏青黛低语回话,“好的。”   小芊儿瞧了瞧她。   苏青黛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她没管,转身要走。   苏青黛忍不住抬首道:“芊儿姐,能不能帮我问问赵姐姐,可不可以……再宽限一点时间。”   小芊儿问:“怎么,不想和我们走?难为你了?”   “不是。”   “那你是还有未了的事情,或放不下的人?”   苏青黛摇了摇头,又犹豫了下点点头,“不算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想着,和子瑜……和老爷还有姐姐们一去,可能很久才回来,想再回家,亲口与父母亲说一下。”   本来准备开口挖苦的小芊儿话语吞了回去,多看了眼她,点头。   “等着。”   小芊儿又返回了一趟主厢房。   给小姐传话。   不多时,她再度返回。   这一回,这位桃花眼少女的手里,又多了一杯热茶,与一枚银牌。   小芊儿没有废话,直接吩咐:   “小姐说,准了。”   “苏家妹妹回去见到令尊、令堂,替妾身与夫君带声问候,待这些事了,妹妹立马北上独幽,来太清四府,出示这枚银牌到清涟轩找妾身,到时候,妾身再与妹妹好好聊上一聊,商量些妹妹今后修练的事宜。”   苏青黛闻言,瞳孔微缩,看向小芊儿手里的那枚银牌。   屋内那个素未蒙面的赵姐姐,这是全部都给她安排好了呀。   让苏青黛连子瑜都先别见了,先来见她。   一副雷风厉行的大妇气势,不容置喙。   其性格可见一番。   而且,这位姐姐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能安排她进入天骄云集的太清四府!?   “苏家妹妹可有异议?”   “啊……没有,好……好的,谢谢赵姐姐,谢谢老爷。”   苏青黛回过了神来。   结果小芊儿递来的银牌,低头看了看上面的纹路,小心收好。   小芊儿又将茶杯递去。   “小姐还说,今日,与苏家妹妹相谈甚欢,妹妹通情达理,尊卑有序,姐姐无礼可送,且再赠妹妹一杯清茶,他日,在太清府清涟轩虚位以待,静候卿来。”   苏青黛伸手接过茶杯,摸了摸温暖杯壁,犹豫道:“应该让妹妹我给赵姐姐递一杯茶的,应该我来。”   小芊儿表情平静,“给小姐敬茶的事情,还没有到时候,以后等你人去了独幽城再说,况且……”   她歪头,身子略微前倾,小声说道:“你该不会真的要来独幽城吧,不会吧,不会吧?苏丫鬟,你可想清楚了咯,独幽城可不是这小小的大离,太清府也不是那个小小的紫薇阁,你真进了这个家门,假戏真做,那可就再也反悔不了了哩。”   少女似笑非笑的看着黑裙绝色女子的表情。   还是不忘顺手敲打。   “好的……谢谢芊儿姐的提点。”   苏青黛低垂眸子,低头轻抿一口略烫的茶水。   “不过,奴家很早就说过了,子瑜……老爷去哪,奴家就去哪,他是奴家的真命天子,现在亦是如此。”   她抬首,朝小芊儿与其身后静悄悄的主厢房,认真点头:“辛苦赵姐姐和芊儿姐了,黛儿处理完父母家事,立马就来。”   主厢房依旧没有回应,只是随后响起一些男子下地的脚步声。   小芊儿多瞧了眼苏青黛,没回话。   不多时。   苏清黛饮完茶水,礼貌告辞了。   ……   一袭黑色长裙的绝色女子离开了雅致院落。   背身,缓步朝前方竹林走去。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她手里的精致食盒亦是,带进去,现在又完完整整的带出来。   谈不上什么失落委屈。   但也没多少半只脚迈入了老赵家们的欣喜雀跃。   苏青黛眯眸又看了眼祭月山。   “看着近在眼前,其实要走过去,却又很远。”   苏青黛忽然想起,曾有一个叫蝉女的离女对她说,说她的性格就像这一座祭月山,不近不远,不冷不热,很难很难真正的爱上一个人……   不冷不热的女子正想的出神,不知不觉已经提着食盒,远离了雅致院落,步入了竹林。   就在这时,她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喂,苏青黛,你等一等。”   苏青黛一怔,回首。   “老爷?”   “什么老爷不老爷的,你别听芊儿瞎扯。她们不在,你就原来怎么喊我,现在就怎么喊……”   赵戎小跑着来到了苏青黛跟前。   奋战了一夜他只承认有一丁点儿虚浮的脚步都还没有来得及停稳,赵戎就直接抢过了她手里的食盒。   打开盒盖。   二话不说,端起了粥碗,就往嘴里倒。   “呼~饿死本公子了。另外青黛,你先别走,咱俩聊一聊。”   …… 第六百三十章 她已经喝过清晨的粥了   “谢谢,不要调羹,就这样吃吧。”   赵戎端着粥碗往嘴里倒,朝苏青黛摆摆手,含糊不清道。   苏青黛默默收回手,弯腰去从食盒内层取出一碗五行养生粥,帮还没吃完上一碗的赵戎端着。   赵戎手里正喝的这碗桂圆莲子粥,原本是她准备讨好那位赵姐姐的。   属实饿慌了的赵戎边仰头喝粥,边余光瞥了眼身旁贤惠弯腰的黑裙女子。   她的位置侧身对着他。   这位离地土生土长的绝色女子本就高挑傲人的身材,包裹在贴身匀称的黑裙内,弯腰时,正好导致另外的两座食堂与十分好生养的身段将布料紧绷撑起。   于是出现在赵戎面前的,便是一副与他前世曾见过的职场成熟白领的事业线侧身颇为神似的画面。   而且,好像是食盒的构造有些麻烦,扣拿内层的盖子耽误了些时间,在他身前,苏青黛弯腰取粥的姿势保持的有些长了。   并且,女子似乎是没有察觉到某人的目光,她目不斜视。   “要夭寿啊……”赵戎嘴里嘀咕了句什么,默默收回了十分擅长捕捉‘美景’的眼神。   也不知道是说要夭谁的寿。   这时,苏青黛终于终于成功端出了粥碗,重新起身。   竹林间,秋日清晨的阳光柔软的铺在二人身上。   刚刚匆忙被赵戎拦住,苏青黛现在才看清楚他的模样打扮。   披着件对襟青色长衫,踩着双木屐就追来了,腰带随意打了个结,像是匆匆出门追来的模样。   然而这些都不是此时苏青黛眼里最关键的。   她神态愣色。   嘴巴微张,一双眸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喂,粥要泼了。”赵戎伸手指了指提醒。   “啊,哦哦。”苏青黛赶忙扶稳手里歪斜的粥碗。   “你在看什么呢?”赵戎好奇偏头,摸了摸脸庞与下巴:“昨日刚刮的胡子……我脸上有东西?”   “没,没事。”苏青黛有点脸红,从他的脸庞上移开目光,低语一句:“好像是有一点不一样了……”   赵戎接话道:“是不是长成英俊本俊了?”   苏青黛:“……”   赵戎友情提醒道:“其实以前也挺英俊的。”   他点点头,语气是一本正经。   苏青黛:“……”   “哈开玩笑的。”赵戎突然一笑,“对了,你是来之前就听说了对吧,听谁说的?小芊儿?”   苏青黛抬目,直视微笑的男子,没有顺着他话说,而是直接坦诚:“不是她,是昨日听祭月山那边的弦乐离女们说的,先生都已经传遍了,说……说……”   “说什么?”   “她们都说……愈发觉得赵小先生学问精深,想要向赵小先生请教诗词,指点一二。”   心湖中,一直安静休息的剑灵嗤笑一声,“这是好学吗?这是好色。”   赵戎点点头,笑道:“没想到青黛与乐坊司的离女们倒挺熟的。”   “那些姐姐们心思敏锐,知道奴家与子瑜关系不一般,敬慕子瑜,自然对奴家也熟络亲近,一回生二回熟。”   苏青黛见他吃完了一大碗粥,便将手里的那碗五行养生粥递去。   她轻声问:“赵姐姐不喝粥吗?也给她带了。”   赵戎抹了把嘴,点点头道:“哦,她已经喝过粥了,应该不饿。”   说完,他又举起碗,若无其事的喝了口这碗同样是清晨熬制的热粥,嘴里嘀咕,“嗯应该……”   “哦。”苏青黛颔首,没再多问。   赵戎放下碗,直接从她手里抢过食盒,碗了放了回去。   “我帮你拿,走,我送你些路。”   他不由分说的提着食盒,带头,朝前方走去。   苏青黛一怔,看了看男子挺拔消瘦的背影,跟了上去。   清晨的迷雾已经散去。   秋日的林间一根根细竹竿在小路两旁立着,像萧瑟站岗的卫兵。   “真的想好了?”   “什么?”   “听从青君的安排,回头去独幽城太清府找她。”   沉默了会儿,“嗯。”   “她的安排……嗯,意思你应该明白吧?”   “听懂了些,赵姐姐其实说的很明白了,奴家……奴家不笨。”   英俊男子拍了拍额头,“也是,是我操心太多了。”   苏青黛摇摇头,“没有,其实……奴家挺喜欢子瑜这种关心的。”   他也不客气,直接点头,“行,就当你是不嫌弃我啰嗦了,那我就再操心几句。”   她看了赵戎一眼。   “刚刚虽然没让你进屋和青君见面,嗯,纯粹是有些不方便,她身子是有些不舒服,你别多想……但是光是屋内屋外的聊天,你应该也感受到了。”   “什么?”   “青君的性格。”   “赵姐姐落落大方,端庄……”   “瞎扯,她全是装的,醋其实多着呢,只是外人……除了我和芊儿外的大多数人面前,不会显露出来,算了,不提这个了,我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赵戎摸了摸下巴,脸上思索色。   苏青黛也不催促,转头静静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颜。   “对了,性格。其实我在星子小镇第一次见到你起,就发现了你的性格气质和青君相似,若是遮住脸,我还以为是青君来了……当时,我们擦肩而过了,你看都没看我。”   赵戎一笑,眯眼看秋阳,“那一瞬间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一种最熟悉亲密的人突然对自己形如陌路的既视感。”   苏青黛想了想,巧笑问:“所以子瑜爱屋及乌,当时也对奴家有了好感?所以后来接纳了奴家,也……喜欢上了奴家?”   “不是。”   赵戎摇头。   “我当时想着,咱们永远别认识最好。”   “……”   “相互之间只当擦肩而过的路人,远远旁观的陌生人,就很好。”   “为什么?”她又问:“是……专情?”   赵戎摇头道:   “刚刚说过,青君和你的性格气质很像,虽然是第一次见你,但是我知道,你们是那种……极致的外冷内热,而且这个‘内’,藏的很深很深,甚至若无意外,一辈子也不会有男子能走进你们最深处的心底。”   “然而一旦有男子走了进去,那便能看见一颗火热的三生三世都会至死不渝的致情之心,获得一个最挚爱忠贞的伴侣。”   “这种无情与致情在一个女子身上共存的现象……你们都是这样的女子,我知道的。”   苏青黛有些哑然的看见赵戎正笑容洋溢,他回首笑看着身后的雅致院落方向。   不久前被他喊作‘赵姐姐’的那个女子就在那儿。   “这个‘若无意外’,独独不包括先天青梅竹马的那种日久生情,与后天相遇历经万险生死磨练后的情比金坚。”   男子的语气出奇的得意开心,发自心底的开心,甚至像是一种炫耀和撒狗粮……   “我和青君就是前者,这种万里无一的十分幸运的青梅竹马,当然,与后天感情相比,这种两小无猜的感情唯一可能发生的意外,就是这种致情青梅得到的太简单了,作为竹马的男子,并不珍惜这种纯属老天爷看脸赏赐的得之不易的‘青梅’……”   赵戎笑着摇摇头,对苏青黛道:“讲这些,可能我有点啰嗦,但是任何事情任何情感我都习惯把它的脉络,给抽丝剥茧般的整理清楚,先理性,后来再感性。”   “说回来,其实我也不算无比幸运,当初与青君的感情,也差点因为我单方面得来太易的‘不珍惜’与冷漠,而留下一辈子的遗憾……不过稍微幸运的是,我最终没有放手,反而跑来了独幽城,又赖皮的重新牵起了青君的手。”   苏青黛垂眸,没去看他直视过来的眼睛,轻声问:“那你说,不想与我认识,只想错过当路人?因为太像她了,反而讨厌我?”   赵戎摇头,诚恳道:“因为与那位像极了青君的冷傲清高的苏仙子,越是形同陌路,越是冷漠擦肩,我越是珍惜重视与青君现在得之不易的感情与缘分,时时提醒自己,傻瓜还不赶快滚回家,抱紧好媳妇,别让她给跑了。”   说到这儿,他感慨一叹,眨巴眼道:“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工具人苏青黛:“……”   就在这时,赵戎话锋一转,笑容收敛了些,“但是……”   “但是……什么?”   他笑容真诚道:“……当时在星子小镇,我是万万没想到,这位清冷无双的让我觉得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苏仙子,竟然直接坐我怀里了,并且还……喜欢上我了。”   赵戎摊了下手,感慨道:“这老天爷对我也太好了。”   苏青黛点点头,低声道:“子瑜,当时不是与你说了吗……你是我的真命天子,并且我现在还是这么认为的。”   赵戎也点头,“但是我也很认真的和你分析过了,这很可能是一场误会,多方面因素影响,你可能被忽悠了。”   苏青黛抿了抿唇,抬头盯着他眼睛,摇了摇头。   不说话。   赵戎瞧了会儿态度固执的她,扯了扯嘴角,转头看向远处的祭月山。   “你既然这么信命……那我也没办法。”   他有些自嘲一笑,“我倒是万万没想到,让一个外冷内热的女子喜欢上自己,还有‘真命天子命中注定’这种剧本……嗯,果然,现实有时候比话本小说还离奇。”   苏青黛安静了会儿,右手捏了捏漆黑如夜的袖口,低声:“对女子而言一个‘命中注定的缘分’,难道不是最大的理由吗?”   赵戎点点头,又摇摇头,“这得建立在你是否相信天命难违的基础上,有人信,有人,不信。”   苏青黛轻声道:“天命……上天的命令难道还不足以令人畏惧吗……”   她忽然转头,注视赵戎道:“那公子你呢,你畏惧天命吗?”   赵戎笑了笑。   他左右转头看了会儿四周的竹林秋景。   然后慢悠悠回头道:   “我一般习惯在上面,自己当‘天’,不习惯有人在我头上。”   “……”   …… 第六百三十一章 感情专一赵子瑜,孤傲高冷苏小小   赵戎转首笑问:“青黛习惯有人压在你头上?”   苏青黛沉默了会儿,望着远方那座不远不近的祭月山道:“不管习不习惯,生来,我们头上便有‘天‘,谁能比它还高呢,即使是站在了最高的山顶上,天还在头顶啊。”   赵戎微笑问:“所以,这一切的本质,还是‘上天的命令’,青黛敬畏天,而天,其实也是比我这位便宜‘真命天子’还要大的,对吧,因为它都能随意指定青黛的真命天子了。”   苏青黛摇头,“不是指定,是注定,一切都是注定的……”   似是不想再继续这方面的话题,她转头主动问:“一直未问,子瑜希望我一起去独幽城吗?”   赵戎没马上开口。   苏青黛看了眼他平静的侧颜,旋即缓缓垂目,看脚下。   气氛渐渐安静下来。   身高修长般配的二人并肩走了好一会儿。   苏青黛冰凉的左手忽然被人牵起,不容她反应与拒绝的扳开五指,与她十指连心的扣住。   女子愣住。   赵戎脚步加快,走在了前面,她被他牵着往前走。   越过了细竹、清溪、破落院子。   苏青黛都没去看这些路旁的风景,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也忘了抽回手,但就是这样有点呆呆的被他牵着。   她眼睛看着赵戎的背影,瞧不见他的表情。   这背影就像个披荆斩棘前进的带路人。   苏青黛唯一只能感受到的,是紧扣她左手五指的这只手的温暖与有力。   赵戎忽然说:“我喜欢你的故事。”   苏青黛想起了星子小镇初遇的那一夜,她说他是真命天子后,向他倾诉的孤儿身世。   “所以……子瑜是可怜黛儿?”她低语。   “我不可怜你。”赵戎轻声,“勾栏画舫里,那些卖唱卖艺的女子,哪个身世不可怜?哪个不惹客人怜爱?一首哀曲再加一件凄惨身世,便能博得满堂大把的沾襟泪,然后曲终客散,调整下琴弦,再重复等待下一波富有同情怜爱心的客人。”   赵戎摇头,注视着前方,一字一句道:“我喜欢的,是你的孝心。我虽然眼拙,但却能看出你提及那对养父母时眼睛里流露出的感情,最可贵的是,你好像对那个卖了你的生父也未有怨恨之意。”   他点头,“这……真的很难得。”   苏青黛怔怔。   赵戎头也不回,只有秋风携他清朗磁性的嗓音传到苏青黛耳里。   “我觉得吧,一个至纯至孝的女子,再怎么如何也坏不到哪里去。”   苏青黛忽然张了张嘴,然后又立马放弃,闭上了嘴。   悄乎乎的深呼吸了一口气。   赵戎没看见她反应,只是安静的牵着她往前走。   苏青黛走在后面。   她安静看了他背影一会儿。   最后,默默合拢了僵直的五指。   也把他的手扣住。   没有其他什么多余的表情和言语。   就像曾经那位同伴说过的,   她是一个不冷不热的女子。   而他刚刚说她外冷内热。   而她觉得,自己很冷,也很热。   却是不一而足。   赵戎并不知道苏青黛此时努力压抑的情绪。   他喜欢现在这样一前一后,牵着女子走路的状态。   这会给他一种她很乖的感觉。   赵戎天然喜欢乖巧温顺的女子。   至于苏青黛,   她也喜欢这种被赵戎牵着往前走的状态。   因为,   他沉默前行的厚重背影像记忆中的父亲。   “其实,不管怎样。”赵戎突然笑着开口,似是觉得二人间的气氛太沉默了,他接着道:“我都没想过要抛下你,你能与青君芊儿姐妹般和睦相处,答应来独幽城,我当然欢心。”   “真……真的吗。”   “嗯。”赵戎点头,然后一本正经道:“毕竟我都快把你吃干净了,哪里放得下你不管?吃干抹净,开溜走人这种事情……我赵子瑜还没这么厚的脸皮。”   苏青黛抿唇想了想。   点头试探问:“所以,子瑜年纪轻轻就已经承诺了给四个女子一个家?”   赵戎:“……”   苏青黛抿嘴笑了下。   她瞧了瞧他脚步略微僵硬的背影,“听子瑜刚刚的话,子瑜好像对勾栏听曲、画舫游湖之事很有经验。”   “……???”有经验个锤子。   赵戎一脸认真问:   “如果我说,在星子小镇遇见你的那一次醉仙楼之行其实是我上辈子和这辈子的第一次去青楼,你信吗?”   苏青黛咬唇看他,“那子瑜真厉害,第一次去就满载而归。”   赵戎满头黑线。   “扑哧。”   这位大离山上冰山著称的苏仙子忽而莞尔,拉了拉他的手,“子瑜,逗你的,其实,我相信。”   “啊?”   她点头,“我说,我相信子瑜是第一次去这种烟花之所,因为……”   苏青黛拖长尾音,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道:“我也从子瑜的眼睛里看出来了。”   赵戎与苏青黛对视了会儿。   身下二人相牵的手,都几乎同时的紧了些。   “那……行。”赵戎语气平静的转回头。   然后在她看不见的角度,轻轻一笑。   赵戎一袭青衫,继续牵着黑裙的她往前走。   不多时,待二人来到离开此地通往官道的路口。   走在前方的赵戎忽然停步,转身,抓起苏青黛的手。   他取出一个包裹,普通灰布包着。   小包裹直接塞到了她的手里。   “这是……”苏青黛一愣。   赵戎直接道:“匆忙离开书院,我也没带什么东西下山,这里面是两枚味道不错的小果子,挺甜的,你拿去吃。”   顿了顿,似想起什么,补充了句:“听人说吃一枚好像能增加些元寿,一甲子还是多少,也不太了解,山上人好像是都叫它不死药。”   然后也不等她慌忙拒绝这两枚‘烫手’的甲子寿果,他又抓起她的另一只手,板开手心,放了一封信件上去,   赵戎平静的看着她的眼睛,“本来封禅刚结束时,想着趁着前几天的间隙,回书院之前再去一趟南星郡,跟你一起去看望下伯父伯母。”   “只可惜前几天发生了那档子事,现在书院学馆的月中大考在即,已经是拖延不得了,今日就必须返回,继续完成接下来的几门艺学考核……时间挺紧的。”   他摇了摇头,“我暂时没法陪你一起去了,青黛,你回去后,代我将这封信交给伯父,里面有我对老爷子的问候,和一些想说的话。”   顿了顿,又笑了笑,“虽然没见过伯父,但是听你提过的那些事情,我觉得我应该和伯父挺能谈得来的。”   赵戎瞧了瞧突然不说话的苏青黛,拍了拍她紧握信封的玉手,轻声:   “对了,这里面还有一封特殊的手书。我之前闲暇时与小皇帝提过伯父的事情,他听闻后,对于伯父忠君爱国的事迹大加赞赏,并手书了一封,称呼苏老爷子乃国之脊骨。你把这封信与天子手书一起带回去给伯父。”   赵戎边起手,抚过低头的苏青黛鬓畔垂落的乌发,捧起她的温软脸颊,叮嘱道:   “虽然我要走了,但是在走之前,也留下了一些安排……太后、小皇帝还有李贤王他们,会照顾好南星郡苏氏的,况且书院离大离也不远,建立好联系,要有什么事,也方便及时赶来。”   他轻声慢语,说的事无巨细。   苏青黛还是手抓着信封,低着螓首不看他眼睛。   “……所以你听青君的安排,回头去独幽城太清府,倒也不用太担心家里的事,只要你在外面过的好,山下家族其实还更多一分安全保证。”   这时,赵戎话语顿住脸,他感觉袖子被人紧抓住了。   “子瑜,其实我……你,你不必如此的……”   赵戎摇头,“我和青君、芊儿还有小小,都没什么至亲在身边,所以你的父母也算是我们的半个父母,自然得照顾周到,都是我的分内职责。”   他瞧了瞧欲言又止的女子,“好了,别感动啥的了,咱们之间不准兴这一套,都是理所应当之事。”   说着,赵戎松开手,转过身,朝身后女子轻轻挥了挥手背。   “就送你到这儿了,我还得回去,你的赵姐姐芊儿姐还在等我。我挺讨厌离别,所以就不多送了,咱们也别依依不舍的感动来感动去的腻歪了,各自赶紧分开去做完眼下重要的事情,迎接下次相聚。”   男子的背影头也不回的离开,远远的有轻笑的嗓音传来。   “青黛,要是实在舍不得父母,就在南星郡多待会儿,我完成月中大考,无事后可能还会再来大离一趟,到时候正好可以去苏氏亲自接你走。不过你要是提前就来了独幽城也没事,到时候,我把和你一样孤傲高冷、冰雪聪明的苏狐仙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声音渐远。   男子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林间。   只留下苏青黛一人安静站在原地目送‘真命天子’。   某一刻,女子怔然的收回了目光。   朱唇细语:“苏狐仙……一位孤傲高冷冰雪聪明的新姐姐吗……”   …… 第六百三十二章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一)   赵戎差原路返回雅致院落。   路上只是与刚刚躲避狗粮现在重新出现在某条小溪边的抱剑汉子打了声招呼。   “小白叔早,吃了没?”   “没吃你给我做啊?”   “我就客气问问。”   “呵。”   “要不……一起来吃?”   “滚犊子。你小子还没那个从有苏氏族来的狐丫头疼人,昨天大半夜把她送进了府,这苏丫头问也没问就拉住我,然后轻手轻脚的猫进了后厨,一声不吭的弄了顿夜宵给我吃。”   某人想了想,一本正经:“万一是她自己饿了呢,小小正长个子呢,小白叔你也真是的,和后辈抢东西吃。”   汉子眼皮跳了跳,面无表情:“刚在大离被小姐和芊儿当小饭桶喂,跟我飞回去就饿了?”   “……”   “有道理。”赵戎点点头,然后一叹:“没想到我教小小哄前辈的这件事情,还是被小白叔看出来了,本来还想谦虚一下的。”   说完,也不等眼皮狂跳的抱剑汉子发飙,厚脸皮的英俊儒生一溜烟跑了。   李白嘴角抽了下。   瞧了眼赵戎背影。   摇头嘀咕了几声。   也不知道那个讨人喜欢的苏丫头要是知道了,会觉得以前欺负她的大黄和现在‘欺负’她的情郎,哪一个更狗?   ……   赵戎吹着口哨,穿过竹林,来到雅致院落的门前。   推开门。   院内空荡荡的。   主厢房里原本有一些女孩子悄悄话的声响,但是此时随着他的入院,声音也适当的止住了。   安安静静的。   一柄竹马和一柄秋千悬空漂浮。   赵戎若无其事的绕过它们,没有马上回主厢房,而拐身走向厨房。   刚刚被苏青黛忌惮此时却被某人无视的竹马和秋千,剑尖一转,立马跟上了赵戎。   跟随着他一起进去后厨。   “干嘛?”   赵戎瞥了眼两个小家伙。   竹马和秋千有些哀怨的绕着这个欺负了它们两位女主人一夜、也变相的相当于欺负了它们一夜的坏家伙,转着圈圈。   速度一会儿快,一会儿慢。   “怎么,你们两个小家伙也饿了?”   赵戎笑语了句,自然是句开玩笑话。   他把两个碍事的可爱小家伙赶到了一旁,烧起灶台,取出些食材,做起了早餐。   竹马和秋千各自灵性的‘对视’了一眼,然后轻抖剑身,继续留在了灶台前这个低头专注做饭的青衫男子身边。   一会儿飞到他身子左边。   一会儿飞到他身子右边。   一会儿小心的飞到他档下……   或是在疑惑他体内到底隐藏了各种可怖力量。   或是在寻找他的强大飞剑藏在了哪。   两个小家伙有些好奇且亲近的观察着这个强大到竟能欺负它们女主人一夜且被折腾的毫无还手之力的奇怪家伙。   最后,它们甚至都察觉到两位往日几无败绩的女主人不仅丢盔弃甲了,还羞耻的屈服在了不可名状的魔威之下。   它们不懂,却大受震撼。   贴心给娘子做早餐的赵戎也没去赶走这两个小家伙,偶尔还笑着挥手,让它们帮忙去柜子里取两只碗盘来。   两柄山上清贵无双的甲等剑调转剑尖,‘对视’了一眼,郑重且谨慎的接过了一位‘神秘却无恶意的至强者’抛来的橄榄枝,帮忙端碗盘去了……   “还挺好使。”   赵戎嘀咕一句。   不多时,他做好了早餐,然后放进木盘子里,让竹马和秋千小心的‘驮’着木盘,跟着他一起回屋。   来到主厢房前,赵戎转身,厚脸皮的接过盘子,然后挥挥手赶走了竹马与秋千。   他推门进屋。   “青君,芊儿,吃饭咯。来来来,尝尝为夫的手艺。”   屋内没人说话。   也是空荡荡的。   只有一柄青梅在门前与赵戎‘大眼瞪小眼’。   赵戎眼角一瞄,屋里深处的婚床的红纱帘紧掩着,隐隐能看见里面的被褥鼓鼓的。   怎么还在赖床?   赵戎笑了笑,直接走了过去。   从门口去往婚床的一路上,是一地的‘狼藉’。   他端着木盘,左拐右拐。   挑着地方下脚,脚步分别绕过了地板上的:   一件大号的太清逍遥府女子剑服,有些部位被撕破了。   一件小号的太清逍遥府女子剑服,整体被揉成了一团丢在了地上,皱巴巴的。   一件绣鸳鸯的朱红色肚兜儿,绳带被扯断一根,不知哪里去了。   一件绣莲花的纯白色肚兜儿,保存的相对整洁完好,平铺在地板上。   一团红白相交的布料——仔细看。原来分别是两件亵裤,隐隐是开档的;   它们一件是朱红色,一件是纯白色,被人随意的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大团,一起丢在了床脚边,也不知道两件是否整体完好,有无撕裂,但是却看起来却是湿漉漉的一团,上面还脏兮兮的,红的白的黄的像画室打翻的调料汁液罐。   除此之外。   床前还有四双绣花鞋。   其中的两双,是赵戎昨夜去二女的屋中提过来的。   而额外多出的这两双绣花鞋,更加的小巧精致,看鞋底几乎是没有磨损的板面,像是崭新未使用过的,当然,现在它们分别倒在床脚前,除鞋底外的鞋面等处的皱褶痕迹,看起来也是不干净了,应该是已经使用过了。   只是还是不知屋内这青梅竹马的三人,昨天大半夜额外取出这两双崭新绣花鞋是干嘛的。   除了这些,地上还落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布料和首饰等小杂物……   赵戎一路走到床前,途中随意瞄了几眼地上的衣物鞋饰,偶尔停步,捡起青君和芊儿的太过私密的小衣物收起来。   “快出来,吃早饭了,不饿吗你们?”   赵戎在床前,放下了木盘,边端碗,边笑问。   婚床上红纱帘内没人说话。   大红喜被鼓鼓的,十分杂乱。   被子的一角还被挤出了红纱帘。   赵戎坐在床边,眨巴了下眼。   他忽然把被褥的一角掀开,猛地把脑袋扎进了被窝里:“看看我发现了什么?是两只白白胖胖的小懒虫!”   “唔唔!”、“咿呀!”   被窝里的二女吓的娇呼一声。   这个阳光懒洋洋的早晨热闹了起来。   …… 第六百三十三章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二)   赵戎脸刚伸进乌漆麻黑的被窝,连清晨的光线都还没在里面站稳脚,就分别有两个热气腾腾的小脚丫子迎面而来。   正中靶心。   “你们!”   疼的地方一个是额头,一个是鼻子。   赵戎捂住这张迷倒万千离女的俊脸。   “哼。”   被窝里传来青君的冷哼。   赵戎立马放下手,两手往被窝里一伸,擒住那两只欲缩的纤足。   “两位娘子有没有踢疼着了,夫君给你们揉揉。”他一本正经。   似是某人糅女子纤足的手法极熟练巧妙,被窝里的赵灵妃本就略沙哑的声音,带上了些颤尾音,“讨厌,你……你放开。”   赵戎假装没听见,哪里愿意放手,伸进被窝的两只大手正细细体会着个种滋味:   被他握住脚踝后,   左边这个,整个足弓紧绷直着,并微微打颤着的。   不用想,是青君的纤足。   右边这个,一被握住就整只脚软软绵绵无力,任人揉捏摆布着的。   是芊儿的。   赵戎一直觉得,纤足是女子身上最诱人性感的之一。   哪怕昨夜他已经玩的很野很尽性了。   但是赵戎觉得清晨赏足又是一番滋味,至少看的更清楚些了不是?   他把二女的小脚丫子抓出被窝,低头瞧了瞧。   青君的足,精巧而纤长,足型完美,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芊儿的足,则是小巧之余,有些肉嘟嘟,像邻家少女脸上的婴儿肥,忍不住捏一捏。   前者适合欣赏和小心把玩,而后者适合……用力欺负。   赵戎低头仔细打量了会儿。   青君与芊儿的两只纤足,本来皆是白如霜雪。   只不过昨晚他没掌控住‘度’。   她们的足弓和某几个脚趾上有些白里透红的肿处。   但在此时懒洋洋的阳光下,也有些可爱。   赵戎忍不住低头,啄吻了两下。   “唔唔……”埋脸的小芊儿也忍不住了,啐了声,“变态戎儿哥。”   一向谈吐优雅、冷清守礼的赵灵妃也跟着红脸轻骂:“变……变态夫君。”   赵戎忧郁道:“我怎么就成变态了?”   赵灵妃有点儿‘所托非人‘的小委屈,“你是读书人,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平日人前也是正经稳重,这些,昨夜……昨夜都跑哪去了,怎么……怎么满脑子都是羞人和折腾我们女子的事情。”   赵戎疑惑问:“昨夜什么羞人和折腾你们女子的事情?青君,你说清楚点,可不能凭口污人清白。”   “你,你还问!”   赵灵妃头埋在被窝里,被抓住的纤足往前踢了踢,可惜她被控制住了,没踢死这坏人。   “就是就是!”昨夜和小姐一条战壕抵抗凶猛炮火的小芊儿替小姐助威道:“戎儿哥,你变了,变坏了,昨夜怎么能那样欺负小姐!我都看不下去了哼。”   赵戎反思了下,转而问:“所以这就是你这小丫头昨夜躲在后面,美其名曰帮忙搭把手然后一直不停推青君的原因?”   小芊儿:“……”   赵灵妃伸长细颈,羞啐旁边某个帮倒忙的少女:“臭丫头要死啊!”   伸拳去敲她板栗。   小丫头连忙扭腰躲,嘴里叫委屈:“小姐,小姐,你别听戎儿哥挑拨离间,我是真的在帮你呀,没看我昨夜推的可卖力了吗,我……我在帮你,你别误会我呀。”   赵灵妃哀羞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帮我就是一直喊你你也不应,把我一直顶在前面受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他是一伙的呢,合力欺负我一个!”   她现在只要稍微挪一挪玉股,都还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疼。   赵灵妃一张俏脸通红的像颗熟透的苹果。   呜呜都……都快坏了……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离开这张被褥出去见人了。   小芊儿还在小声争辩,“唔小姐,不是说好主位让给你的吗,你是小姐,芊儿……芊儿就是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丫鬟,哪里敢抢啊。而且我看小姐你好像还挺喜欢的。”   赵灵妃绷着脸,嗓音略沙的反问:“喜欢喊破嗓子?”   “唔我以为你是故意喊给戎儿哥听的……他好像还挺受用的,我在后面都差点没顶住你们……”小芊儿细声嘀咕:“还有,女子说不要的意思难道不就是……很……很想要吗,口是心非。”   “臭丫头,你你,闭嘴!”   被窝里的赵灵妃忍疼翻身扑了上去,要和某个’小叛徒‘同归于尽。   赵戎笑着观摩了会儿二女的内讧。   然后在听见了’双料高级特工‘小芊儿的呜呜求助声后,他趁机也钻进了被窝里。   在一阵折腾后。   赵戎制止住了娇嗔打闹的二女,他一手搂着一个细腰,三人一起仰躺在凌乱的婚床上。   三人边喘气,边一起仰看着头顶的喜红帘帐。   赵灵妃和小芊儿主动搂住了心上人的胳膊。   安静了会儿。   赵戎偏过头,亲吻了口赵灵妃发丝凌乱的额头,笑着说:   “在外人面前当然要正经严肃些,但你们又不是外人,要是夫君我还正经严肃,那估计要轮到你们急了。”   赵灵妃歪头,傲娇道:“谁说的,我巴不得我家夫君是实打实的正人君子,表里如一,在……在家也不欺负娘子,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赵戎咬她的耳朵:“哦,要夫君真这么老实,那可就没人给你写情书了,也没人手把手教你怎么生小宝宝了……”   赵灵妃被他的唇与鼻息,含弄的有些痒。   她缩了缩头,倔嘴道:“我才不要,你正经点,比什么都好。”   赵戎想了想,认真脸:“那也就没人给你做丰盛的早餐吃了?你就没法踏踏实实心安理得的赖懒床了。”   “哼,不吃,不饿。”   赵戎眨巴眼,点头,“不饿?我懂了,青君是不是刚刚吃饱了?”   赵灵妃刷的一下耳根子红透,“我吃你个大头鬼!”   没想到赵戎确实赞同的点点头,在她耳边吹风:“嗯,确实是吃了个大头……鬼。”   最后一个字咬的有点重。   “……”   小芊儿听懂了谐音,红了红脸。   她插嘴转移话题道:   “我知道小姐为什么更想要正人君子的戎儿哥了,哼哼,哪里是不想要情书和早餐啊,小宝宝她更是舍不得哩……”   小丫头边躲着赵灵妃伸来杀人灭口的手,边嘴里悠悠的说:   “但是这些,和一个感情专一、呆头呆脑的‘正人君子戎儿哥’比,都可以稍微往后推迟些。”   赵戎:“……”   这大白话让直接他哑口无言。   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闭嘴装傻充愣。   三人间安静了会儿。   这时,赵灵妃忽然松开了之前搂住的赵戎胳膊。   她雪白的藕臂探出被窝,欲要起身。   赵戎连忙跳起来,两手不管不顾的从背后,把这个被窝里雪白温软的娘子’用力一抱。   “不准走……”   该不会是生气了吧……他心里紧张起来。   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问:“你,你干嘛?”   赵灵妃低头看了看赵戎紧搂她的双臂,感受到了他的力道。   她轻抿了下唇,回头瞄了下他,“起来吃早餐啊,怎么,难道端进来,不是给我们准备的?”   女子语气轻松。   赵戎松了口气,赶紧摇头,“不是不是,就是给你们做的没错。”   “你……你松开点手,有点抱疼我了……这么用力干嘛。”赵灵妃咬唇,狭长秋眸瞅着他道:“哦,某人今日倒是挺勤快,都知道给我和芊儿做早餐了,让开,我要去检查下你的厨艺。”   “不用不用,你们先别下床!”赵戎十分灵活的翻身跳下床塌,阻止住了她们捂着被褥起身的动作,自告奋勇道:“好娘子,你们身子不适,又光着……还没穿衣,还是先在被窝里窝着暖一会儿,能舒服些。夫君我去把盘子端过来,喂你们吃。”   赵灵妃与小芊儿看着某人一溜烟跑下床的殷勤背影。   她们对视了一眼,芳心里都是一暖,再甜,像吃了蜜一样。   …… 第六百三十四章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三)   “苏家妹妹走了?”   “嗯。”   “妾身刚刚和她说话,态度是不是太霸道了?”   “没有。”   “真的?”   “假的。”   赵灵妃微瞪眼,伸手锤了某人一下。   重新组织语言后,某人严肃点头:“真的。”   “哦,那夫君你说她到底服不服妾身?”   “肯定服。”   “妾身瞧着也是……唔不想吃红枣了,有点腻。”   “红枣补血,我特意加的,你和芊儿得补补……娘子乖,啊嘴,再来一颗,就一颗,剩下交给芊儿解决……”   小芊儿:“……”   ‘狼藉’的火红婚床上,赵灵妃与赵戎正一边轻声的一问一答,一边吃着早餐中。   床旁的窗扉被从内打开。   阳光落在被褥上。   朱红的帏帐被吹拂而起。   赵戎盘腿坐在大红色的鸳鸯被褥上,一手端碗,一手拿着调羹,连花带哄的喂着两个娘子吃早餐。   赵灵妃与小芊儿都慵懒的赖在床上,缩在温暖的被窝里。   赵灵妃两手手伸出了被褥,藕臂光洁白皙,正连带着被褥一起抱着酥胸   而小芊儿更懒,手都不愿意伸出来,只有一个小脑袋探出被褥。   二女靠着枕头,在他嗓音轻柔的哄话中,只要负责张开小嘴就行了。   某个大猪蹄子喂着哩。   她们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小心翼翼嘟嘴吹粥的赵戎。   早餐赵戎又是做了粥。   他一人一勺的慢慢喂。   此时,又送了一口热粥到小芊儿嘴里。   赵戎瞧了眼乖乖啊嘴的两个娘子,点了点头,一脸正经道:“嗯,这一次你们倒是不用抢了,白粥管够,人人有份。”   赵灵妃:“……”   小芊儿:“……”   然后,赵戎立马就遭到了脸红的二女的两记粉拳。   “什……什么白粥管够,喂你的粥,不……不准嬉皮笑脸!”赵灵妃绷脸。   “就是就是,我才没抢呢!不是都让给小姐了吗……”小芊儿囔囔。   “……???”赵灵妃转头。   “唔小姐掐我干嘛……啊不要……”   赵戎揉揉胸口,瞧了眼又掐起来的‘小姐丫鬟’,忍俊不禁。   “好了,别打了,别打了,昨晚的配合与默契去哪里了?赶紧吃完,咱们再去洗个澡,清理收拾一下,下午坐船回去。”   打闹的二女这才作罢。   不过鬓丝杂乱的青君对于赵戎所提的什么昨夜默契配合一事却是坚决不承认。   小芊儿小声弱弱表示,被小姐的‘翻面不认姐妹’伤透了心。   “我不吃了。”   赵灵妃突然推了推赵戎胳膊。   “再吃点。”   “不吃。”   “那咱们就不吃红枣了,但粥……”   “都不吃。”   “乖……”   “不乖。”   “青君,这是为夫亲手认真做的,你刚刚不还是说要尝尝吗……”   “那是刚刚。”   赵戎噎了噎,耐心问:“额,那现在为什么不吃了呢?”   赵灵妃螓首埋进被窝,“就是忽然不想理你了。”   顿了顿。   “越想越觉得你讨厌。”她细微的呢喃声从被窝缝隙里飘出来,“和红枣一样讨厌。”   “……”   赵戎深呼吸一口气。   看了看窗外的秋阳。   他刚刚才拿走了青君和芊儿的初夜与落红。   即使一向是大男子主义,但赵戎哪里能对她们能硬气的起来。   二女昨夜对他奉献上清白身子的心意,真的可以说是至纯至情了。   现在,赵戎把她们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心疼呵护都来不急。   他回过头,立马放下了粥碗。   脸庞贴了过去,秒认怂道:   “娘子,我错了!虽然我也不知道错哪了,但是肯定错了无疑,求你说一下,我立马改,并且给你真诚的道歉。”   赵戎眨巴眼睛,语气严肃。   一旁偷瞄的小芊儿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点头表示肯定。   被窝里深埋螓首的女子似是吸了吸鼻子。   她倏忽开口。   “妾身哪里对她霸道了?”   赵戎愣了一秒,立马反应过来,青君还在惦记着刚刚关于苏青黛的事情。   他马上摇头,“青君一点也不霸道,青黛刚刚走之前还说你端庄大方,叫我回来替她感谢一下赵姐姐的宽宏大量……”   赵灵妃轻声打断:“后面你肯定说我是醋坛子了。”   赵戎:“……???”   完了,青君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赵戎想也没想,秒认错先:“青君,我错了,其实只是玩笑话。夫君的幽默你又不是不懂。”   青君轻哼一声。   赵戎伸手隔着被子去摸她的脑袋,忍不住笑语:“笨蛋,说你是醋坛子,是因为我就喜欢醋坛子啊,越醋越好。”   被褥里的女子安静了会儿。   轻声,“哼,谁爱为你吃醋啊,还容易被外人说是妒妇,我以后再也不吃了,谁爱吃谁吃去。”   她一顿,话语又是一转:   “妾身要是真的霸道,她连进院子和妾身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你以为谁都是小小啊,笨的让我也忍不住抓住她欺负一辈子。”   赵戎点头,对后面一点深表同感,“确实,咱们不能放过小小这个受气包。来,咱们商量下小小的家庭‘弟’位,研究下以后怎么欺负她……”   说着,他就要把脑袋往赵灵妃的被褥里转。   赵灵妃不吃他这套,轻推了下他脑袋。   “莫挨我。”   赵戎疑惑:“娘子,这是为何?”   被褥里的女子不说话了。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戎能从被褥外面凸起的形状看见,青君在被窝里似是双手抱膝卷缩着的姿势。   赵灵妃没回答赵戎的问题。   她道:“有一件事,你……你老实交代。”   “什么事?”赵戎挺直背,眼观鼻鼻观心,“娘子尽管问!”   “你……你除了昏迷时,和哪位叫罗袖的离女的那一次‘意外’,是……是不是提前偷过腥?”赵灵妃小声。   “绝对没有!”赵戎斩钉截铁。   “真的没有?”她语气狐疑,“夫君,再说一遍,你从实招来,是不是在我与芊儿之前,已经偷偷得到过小小或是那个苏家妹子的清白身子?抑或是,背着我们去过什么不干净的烟花之地鬼混?”   赵戎眉头一凝,立马摇头。   “真的没有。可以这么和你说,我除了罗袖女侠那一次意外之外,这辈子,甚至于上辈子,到目前为止,我只与你和芊儿行过这周公之礼,绝对没有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和其他女子鬼混过……”   他忍不住一叹,脸色真诚道:   “甚至和罗袖的那一次,我也是昏迷中,迷迷糊糊的,对过程没什么印象。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说,昨夜夫君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初夜,十分难忘的第一次……”   赵戎一本正经:“青君,夫君我真有点生气了,为何这样怀疑我……”   赵灵妃忍不住了,从被窝里伸出粉拳猛锤他。   “混蛋!”她深埋螓首,羞愤欲绝道:“那昨夜的你为何那么熟练?还懂那么多折腾人的花样技巧!”   “……”赵戎。   …… 第六百三十五章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四)   初夜圆房后被青梅竹马的娘子追问,为什么……技术这么熟练?   赵戎觉得,这个问题简直是绝杀。   绝杀中的绝杀。   完全不亚于当初得知了知己好友竟然金屋藏娇了十八房美妾后的痛惜。   嗯,虽然那个好友只是为了让某个青梅女子死心,而她们娶进了屋里当一个个花瓶摆设……   但是这也很打击人的好不好?   赵戎低头看了看娘子正粉拳逐渐用力锤他胸口的素手。   对于赵灵妃而言,夫君这事就像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   她是越想越不对劲。   越想某人之前的无辜表情就觉得越可恶。   赵戎隐隐听见,被窝里,青君快要哭了的声音:   “你第一次为什么这么熟练啊,呜呜呜……你,你继续狡辩啊,怎么不狡辩了?实在不行,再骗我一下也好啊……万一我信了呢。”   “……”   赵戎脸色有些尴尬。   这事闹的。   难不成现在就当面告诉青君,是他前世遇人不淑,在某些不可知之地一些奇怪社群的不良群友们毒害下,早已经极不情愿、身不由己、唯一能做的是只能快进的观摩过很多次‘镜花水月’了?   所以,他虽然没有实战过,但是被迫掌握的理论经验已经十分充足……   都可以给这方世界山上山下青楼歌坊中极为落后的流汗服务业,开辟出船新版图的那种。   赵戎裆下有些忧郁。   这方世界终究不是思想解放的前世。   现在他这不是更坐实了‘变态夫君’的人设了吗,距离以前努力想维持的‘正直儒生’的人设越行越远。   “赵子瑜啊赵子瑜,所以你昨夜逞什么能呢?那么积极的带头干嘛?慢慢引导她们,假装共同领悟,水到渠成不行吗?你说你,在青君和芊儿两个笨拙新手面前表现的这么熟练做甚?深怕她们不知道你很熟很懂?”   要是现在二女不在面前,他肯定要抽自己两巴掌。   所以说,任何时候‘好为人师’这个毛病都要不得。   现在好了。   青君的醋坛子彻底打翻了。   就在‘好为人师的赵先生’痛腚思痛之际。   又听见青君的伤心追问声传来:   “你快说话啊,为什么没有声音了?”   她顿了顿。   似是又忍不住朝某些地方发挥一阵联想。   忽道:“好了,你不用说了,我懂了……我懂了!”   赵戎一愣,开口:“懂什么?”   赵灵妃掩面,“我,我就当你去练技术了。”   赵戎:“……???”   “好了,我不生气了……也不怪你。”   她语气有些委屈,却继续吸着鼻子道:   “怪我太傻了,本来就不该抱有那种不切实际的期待,月有阴晴圆缺……”   “也是,有什么好期待的呢,青梅竹马,可能也就那样吧,对你而言……估计也只有我和芊儿之前一直残留傻傻的幻想珍惜……看你昨夜生龙活虎茎力充沛的莽样,就知道……知道你往日里肯定很难忍住,我,我不怪你,就当你是去练技术了。”   她埋在螓首。   “只是,你为何不提前与我交代清楚呢?我又不一定会怪你。就像昨夜那样,把和小小罗袖她们的事情全都主动告诉我,我全都包容了啊,还把小小妹妹请回家吃饭,当面主动接纳……”   赵戎忍不住张嘴,“不是,我……”   赵灵妃接话:“你是觉得在外面风花雪月风流倜傥这种事情是小事,不重要吗?”   她低语自答:“也对……你是男子,又是儒生,平日里和朋友交集,在烟花之所风流些不算什么……但是我和芊儿还是会在意的啊,你也不提前老实交代这些……”   “还是说,你是怕我?昨晚为了哄我和芊儿一起困觉,所以故意没说这些……哦,我和芊儿也确实傻,轻而易举就被哄的……哄的直接把身子和所有的一切全无保留的交给你了。”   这时,女子伸出被褥锤赵戎的那只素手,把赵戎领口袖子一攥。   “但是,戎儿哥,你得答应我,以后不准再这样对我们有所保留,也……也不准再去练技术了。家里现在这么多女子,除了我与芊儿,又是小小妹妹,又是那位想进门的苏家妹子,难道还不够你……”   “青君。”   赵戎大手忽然把她的粉拳一抓,两手抱拳状的用力包裹住她的素手。   他表情一本正经:“我从未去过那些奇奇怪怪的地方练过技术。”   赵灵妃停住话语。   小芊儿扭捏状的不禁嘟囔:“那你怎么会那么多的招数,我……我们都招架不住了。”   赵戎摇摇头,也把小芊儿的手抓住。   对二女认真道:   “你们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不正经夫君’就‘不正经夫君’吧,总比让两个傻娘子误会了要好。   赵灵妃安静了下。   说:   “假话。”   “好。”   赵戎直接点头。   “假话就是,夫君我生而知之,而且对于某些事,男子天生就是无师自通,所以显得略微熟练了点,嗯主要是你们表现的太笨了……”   语落,他笑了下,问:“青君,芊儿,你们信吗?”   明明说了是假话,却还问二女信不信。   某座心湖里正无聊看戏的紫衣剑灵嘴角扯了扯,低骂一声矫情。   然而马上它就噎住无语了,因为赵灵妃和赵芊儿的回答。   “我信。”赵灵妃轻声说。   “我也信,戎儿哥说什么,芊儿都愿意信!唔除了是说不要我了。”小芊儿脆生生道。   小丫头没有小姐那么多的患得患失,她的愿望一直很纯粹简单,此生只要能陪在戎儿哥和小姐身边就够了。   赵灵妃被窝里的身子又卷缩了些,“已经足够了,你不准再说了。”   赵戎摇摇头。   “这话连小小都不信都得小手抱胸反呛我一句‘你骗狐呢’,你们傻子呀,还真去信。”   赵灵妃犹豫了下,   问:   “我们有选择吗?”   “有。”   赵戎毫不犹豫的点头。   他语气轻松地笑道:“想听真话,我给你们讲啊。”   被窝里的赵灵妃与小芊儿一怔。   然后她们有些紧张的等了会儿,却迟迟未闻外面声音传来。   被窝外面却只有吃东西的细微咀嚼声响。   就在二女逐渐疑惑之际。   赵戎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青君,我以前给你送的那些情书呢,还在吗?”   气氛安静了会儿。   “当然在。”停顿了下,“在清涟轩。”   男子似是点了点头,随后没再开口。   三人间的气氛再次安静起来。   赵戎去讲他刚刚所答应的’真话‘。   小芊儿偷偷从被褥缝隙里往外瞅。   发现,某人正在埋头解决剩下的早餐。   只见赵戎仰头,把碗里最后的粥一饮而尽。   “是甜了点。”   他嘀咕一句,忽然放下空碗,不容分说的把被褥一掀。   被褥下的二女立马’大白于天下‘。   嗯,确实很白。   没有心理准备的青君和小芊儿都惊呼一声。   “先起床,一起去洗澡。”   赵戎一边揉揉眼,一边认真命令道。   他也被白花了眼。   而说完,赵戎便跳下床。   回过身,直接弯腰,先抱起了正羞急拉扯着被褥遮羞的青君。   亮堂的屋内,阳光直露露照射下,’白‘的耀眼的赵灵妃有点手足无措,她伸手胡乱挡了挡,却发现好像什么也挡不住,全暴露在了夫君面前。   赵戎拍了拍她光滑洁白的雪背,又往下伸去,揉了揉:   “抱紧了。”   赵灵妃身子骨一阵软酥,昨夜嗅闻的鲸歌琥珀的药力似是还没散尽。   她只好满脸绯红的抱紧赵戎,借他的胸膛遮盖雪白的春光。   她还是十分不适应这种大白天的场景,虽然屋里只有亲密的三人,和一柄青梅。   赵戎公主抱着青君,背对着小芊儿示意。   “上来,咱们一起去洗洗,洗完就回去,我……送你们回一趟清涟轩。”   小芊儿小脸也红扑扑的,乖巧的往前一扑,趴在他的背上,紧紧抱住。   赵戎一抱一背着两位青梅,朝屋内另一端的屏风浴桶走起。   一柄叫青梅的小剑,好奇跟着,却被女主人羞涩推开,去了门口’罚站‘。   赵灵妃与小芊儿的纤细胳膊抱着她们的共同夫君,是越搂越紧。   在他的肩膀上方,二女的秋水长眸与桃花眼眸不敢对视。   以为某人又会折腾作怪。   各自害羞。   一时之间,她们都忘了夫君刚刚说的事情。   赵戎却步履不紊。   他答应了,要去给这两个心甘情愿相信他假话的傻瓜,等会儿讲些真话。   …… 第六百三十六章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五)   屋外秋阳高照。   屋内,赵灵妃与赵芊儿树袋熊似的或抱或趴在赵戎身上。   被他带去了浴室。   “下次不陪你闹了,闻了那东西,我现在身子还有些软绵。”   “不行,我怕咱们娃还没出来,你就一脚踢死了亲夫,或是直接拦腰夹断。”   “你怎么这么会折腾人,我和芊儿都快散架了。”   “没事,晚上累些,这样早上可以多睡会儿,平常在太清府听芊儿说,你经常不眠……你们负责赖床,我给你们做早餐。”   “我们多睡会儿……那我也没见你早上起来能消停啊,不还是折腾人,让我们怎么睡?”   “早上起来要适当多锻炼,我是在帮助你们锻炼,这个传统咱们家得传承发扬。”   “……”   “你不消停了对吧?”女子有点沙哑的声音带着些半开玩笑的语气:“行,现在我有点反悔了,墨玉先不给你了,嫌弃你了哼。”   “等等,我昨晚塞在枕头下的玉你又拿回去了?”   “嗯哼。”她轻哼一声,“我以为你放在哪儿,是又不要了呢,就顺手拿来了。”   赵戎瞪眼,“不对,咱们都圆房了,为何我还不能拿墨玉?”   “都说了我反悔了,你有意见?”   “我……稍微有一点。”   赵灵妃点头叮嘱,“一点也不能有。”   他吐出一个字:“女……子……”   赵戎反应太老实了,让赵灵妃都安静了下。   她眼神躲闪,还是辩解了下。   “你昨晚是哄我圆房的,又是婚床,又是情话,太狡猾了,所以不算数,而且……”   终于,赵灵妃语气装作若无其事道:“昨夜一个小小妹妹来吃饭,今早又一个苏家妹子来串门,谁知道我以后会不会又喜提其他新姐妹,而且还新人胜旧人。”   赵戎摇头:“你和芊儿是家人,不是旧人。”   “那就是新家人胜旧家人……”她飞快顶嘴,又抿了抿唇,“而且我这么没用,那事笨笨的,和聪明懂一点的芊儿一起都不经你折腾,唔,夫君肯定不满意吧……”   不知为何,桶内的女子声音变小,语气自贬起来:   “况且也是,可以理解,在洞房前还是个新人,可以让你好生哄着,情书啊,情话啊,婚床啊,现在已经完满圆房了,我是旧人了……旧人哪里还用得着哄啊,反正已经吃干抹净了,什么都给你了,怎么也跑不掉了,只要偶尔回来吃一顿她的饭就行了,吃完筷子也不收拾就可以走了,听说老夫老妻间的唠叨最烦了,你肯定也耐不住……”她低声自语。   浴桶内,赵戎与二女‘赤‘诚相待。   他看着青君,安静听完,出奇的没有打断。   “别贴我,我都出尔反尔了,你还抱我,是不是又要哄……我才不上当。”   赵戎摇头,还是紧抱着她和芊儿。   赵灵妃满头湿漉乌发。   她轻轻垂首,注视着下方水面,随着水流漂浮的情丝。   小芊儿抬起头,看了安静不语的戎儿哥一眼。   自家小姐在她与外人面前都是自立要强,但是在戎儿哥面前,总是下意识的依赖。   因而,一旦有什么事情,她就喜欢多想,善感多愁,患得患失。   “赵戎,你这娘子好像挺没安全感的。也是,说到底,前些年你这个竹马太拉胯了,没有陪在她身边一起成长,她也不过就是个独自在外闯荡的小丫头片子。”   心湖内的归,被遮住了外面视野,但却丝毫不影响它输出‘高见’。   “现在你跑来了独幽城,回到了她的身边陪伴,她把什么都交给了你,但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不踏实的……不过也正常,据本座所知,女子一般在把处子之身献出后,初期一般都会这样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心理上和身体上都是……”   “懂还是你懂。”赵戎不禁感叹,他点点头:“真没想到,归大剑灵在女子心思这块,也了解的细腻入微,拿捏死死的。”   “……”   “让你当个小小剑灵,真是浪费了。”   “滚。”   赵戎想了想,心湖里又问:“你怎么对女子心思这么有经验?该不会当初是情场老手吧?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以前你态度,我还差点以为你是厌女呢?”   剑灵点头,“我厌你。”   他放心道:“厌俊男挺好的。”   “滚蛋!”   心湖外,赵灵妃默默拿起湿热毛巾,拧了拧,低头擦拭着他肩膀上的几排细碎牙印。   她低声解释:   “墨玉不是不给你,只是……”她顿了顿,点头道:“只是先放我这儿,帮你保管,我再帮你养一会儿,你也继续养我的白玉……”   赵戎还是不接话。   他看着她。   赵灵妃垂目等待了会儿,最后,在他目不转睛的视线下,忍不住道:   “好吧,我就故意的,我,我有点怕,我得拿个东西勾住你,不然你就心野,心思跑别人那儿去了,就像用绳子牵着小狼狗一样。”   赵戎板脸,“青君,你怎么骂人。”   “这话是以前你娘亲说的。”她看了看他,认真点头,“柳姨就是这么教我的。”   赵戎:“……”   某人被呛后哑口无言,洗澡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很快,屏风后方几分春色略过。   三人都穿着简白里衣,离开浴室。   赵戎主动上前,替梳妆台前一大一小两位美人儿画眉梳妆。   他以前和苏小小北上途中,被小狐妖黏着学习过。   不过当初是不情不愿,而眼下,却是主动要求。   赵戎画眉的颇为熟练。   他边描画,边轻声解释了几句。   赵灵妃端坐,轻轻颔首,注视着他节律起伏的胸膛。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气氛安静下来,只有对方的呼吸声。   二人都没再提刚刚沐浴前提及过的‘真话’。   待赵戎帮助下,赵灵妃与小芊儿梳妆完毕。   二女先是帮赵戎穿戴整齐,然后一起回到了婚床前,去收拾被乱丢的衣衫,还有……各自的白喜帕。   她们背朝夫君,小心翼翼的叠好,贴身收起……   这两方雪白的手帕里,都各自‘揉’进了一朵昨夜怒绽的‘血红花骨朵’。   三人要离开了。   可能再也不会回来这儿了。   赵戎手握腰间白玉,依在房门前,看着屋内忙碌收拾的赵灵妃背影。   默默端详了好一会儿。   他忽道:“青君。”   赵灵妃小拇指轻撩鬓发,回首:“嗯?”   “我,再送你件礼物。”   赵戎笑着说。   …… 第六百三十七章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六)   若说独幽城是镶嵌在望阙洲北海之滨的一枚璀璨明珠。   那么望阙洲太清四府便是独幽城的掌上明珠。   西城贱,东城贵。   当然,所谓‘贱’也只是相对而言的调侃字眼。   但是宗门、世家、商号聚集的东城‘贵’,却是真的。   无城内居所者,进出东城需要一笔不菲灵石,而太清四府则像一颗明珠镶嵌在东城边缘,直接横跨了内外。   北府门朝向城内。   南府门面向城外。   府生可自由进出。   早晨刚过,秋阳正好。   府门前,人流如织。   有身着雪白府服的菁英府生们,也有寻亲送信的世家族人,亦有全洲各地慕名而来的少年少女。   偶尔还会上演一出千里寻亲寻仇的热闹戏码。   但是能自由进出南府门的,都是来往路人们眼里的焦点。   上午初始的忙碌时分,南门内俊男靓女们的身影,令人目不暇接。   都是一等一的人中龙凤。   这些太清府的府生们,任意放置在望阙洲山下的一座座王朝里,都是同龄人一骑绝尘的修道种子。   唯一能使他们跨出门槛时,略微压制住下巴昂起的,也只有南府门前那座铺满阳光濯濯生辉的太清天骄榜了。   有府生踏出府门后,离去前停住脚步,望了一眼高耸的青石榜单上那一排耀目的短句石刻。   也有府生抄手转头,眺望北海,深呼吸了一口海风。   略带一些血腥味。   听说城内有几大世家控制的商会聚拢修士正在北海深处成群捕杀迁徙海兽。   再有,今日东城内的花山,是灿烂的朱红色。   在独幽城中待久了的修士或平民,都习惯性的每天出门或推开窗,朝城内的那座开满紫衣花的幽山眺望一眼。   而若是鲜艳活泼的颜色,难免一天初始的心情也能明亮些许。   太清四府南府门外,此时正进出的俊杰府生们亦是不会例外。   大都习惯性的转头,准备去望一眼幽山。   然而,他们转头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后停止住了。   众府生和路人们朝另一侧无衔接的偏转脑袋,看向前方道路中央出现的一抹极难忽视的‘颜色’。   有女子平静的行走在大路上。   一双狭长眸子如十二月的秋水般潋滟。   眸下有一粒传闻中的淡淡泪痣。   而现在的她,最引人注目的不只是她让众人瞬间脑海里浮现的名字。   是一袭裙裳。   它是纯粹无比的青金色。   一种帝王般高贵奢敛的色彩。   山上山下,极其罕见。   赵戎当初在大离各地的神话壁画上第一眼看见神话中的离女身着这件‘霜天晓角’时的感受,与此时停滞住的众人几乎一模一样。   灰白壁画上的那一抹亮色,似青非青似蓝非蓝,令人深刻。   也直到赵戎后来在望阙洲遗迹里,亲眼在那个透明女子身上看见这件真实的霜天晓角时,才知道,这方世界,竟然真的有这种神话般色彩的衣裳。   这可不是他前世那种物质生活水平高度发达的时代,而是生产力水平极低且落后的仙侠世代,即使有匪夷所思的修行体系,却对大多对原住民们的生产力水平提升无事于补……   赵戎并不知道那个神话女子留给他的霜天晓角,是何种材质制成。   但是光看它此时十分夺人睛目的色彩,对其的奇异程度便可见一般。   太清四府门前的人流的速度。   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   原本阳光明媚的上午车水马龙的喧闹气氛。   也在声贝可闻的极速下降。   其实比此刻纷纷侧目的众人们,也好不到哪里去的,还有赵灵妃本人。   她也对身上这件裙裳有些好奇。   赵灵妃其实不怎么喜欢这种全场注重的中心感,不喜欢这样一举一动都活在别人眼里。   因为平日里已经承受的够多的了,她连性格都冷淡了下来。   而眼下,穿上这件意外有些合身的裙裳后。   别人的凝视更多了。   所以以前赵灵妃喜欢穿低调平淡的素衣或府生服。   不过,   这件材质古怪的青金色衣裳是他送的。   他送的,她便穿上了。   府门前的人群在不约而同的默契下,隐隐让出了条道路。   从大离连夜赶回来的赵戎,赵灵妃还有小芊儿三人,径直穿过了有些安静秩序的人群。   赵戎在二女的带领下进入太清府。   也不对,与其说赵戎是被她们带进来,不如说,是赵戎这个府外之人,直接牵着两位剑仙胚子的青梅,快步’闯‘进了太清府。   赵戎一身儒雅白衣走在前面,拉着她们的手。   他目不斜视的从众府生面前经过。   赵灵妃任由他牵着,在后面目不转睛看着他背影。   小芊儿则是低头瞧着小姐身上这件戎儿哥送的青金色裙裳,小丫头偶尔忍不住伸手去摸一摸它轻如鸿毛的面料。   三人都旁落无人的径直入府,且脚步颇快,很快便消失在门前众人的视野里。   一众府生与路人们姗姗回过头,面面相觑。   不一会儿,南府门前的车水马龙的喧闹声又扬起,恢复了往常气氛……   太清府内。   “夫君忙自己的事情去即可,你书院大考的事情也忙,不必亲自送我们回清涟轩的。”   “我想进去坐坐,再说些话。”   “那走这么急干嘛?”   “有些话,我一刻也不想耽搁了。”   “这里说也行。”   “不,去清涟轩。”   去往南辞学舍的路上,赵戎走在前面,赵灵妃走在后面,二人随口一问一答着。   前者脚步匆匆,一刻也不耽搁。   赵灵妃略微疑惑,左右望了望,不知道他是有什么话要讲,偏要去了清涟轩才肯说。   不久前在大离时也是,赵戎忽然说要再送一件礼物给她,后来他便取出来这件青金色裙裳让她穿上,一起回返。   赵灵妃好奇问,“‘霜天晓角’是它的名字?”   “嗯。”   “挺好听的……夫君是从何处得来的?”   “罗袖救我的那座秘地里。”   她轻微眯眸:“它是罗袖姑娘的?”   “不是。她逃也似的走了,没和我打照面,我都没来得及谢她……这是我自己从那处秘地得来的,过程倒是挺曲折。”   赵戎说的适可而止。   他又想起了那个神秘女子初见时送给他的‘小红花’,想起了那种青梅竹马的相处氛围,另外他脑海里还闪过了婚床上被青君鲜血染红的九天寒宫花。   于是男子笑着说:“我觉得它应该与你有缘。”   赵灵妃瞧了瞧夫君,没再好奇追问下去。   她安静了会儿,轻撩鬓发,目光移开:“谢谢,这件礼物,妾身挺喜欢的……”   “不是。”赵戎摇头,“这不是我说的要送你的礼物。”   他认真点头道:“昨夜不小心把你的那件白色的逍遥府剑服撕坏了,这件是补偿你的。”   赵灵妃:“……”   赵戎又许诺:“下次玩那游戏的时候,我一定轻些。”   赵灵妃轻甩了下他牵手的胳膊,瞪眼:“你还提!”   赵戎眨巴眼。   “唔难怪芊儿没有。”一旁偷听的小芊儿嘀咕一句。   小丫头忽然把赵戎胳膊一搂,“戎儿哥,我的下次也别慢慢脱了,直接用力撕掉好不好?我也想要一件这衣服,嘻嘻颜色真好康~”   赵戎:“……”   就在这时,只见嘴角抽搐的赵戎忽然抬了抬眼皮。   然后嘟囔了一句:“这都能撞到?这运气……还是说本公子真的自带吸引光环……”   牵着两位娘子走在前面的他垂下眼眸,摇了摇头。   只见他们前方不远处,正有一伙‘熟人’迎面走来。   …… 第六百三十八章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七)   “听说计师兄最近经常去北府的墨规阁,旁听白先生的课节节不缺,专研墨经也常常久坐一天,早出晚归。”   有太一府生善意微笑着问,望向走在最前方的那个安静青年。   这安静青年一副贵公子气质,身姿挺拔如玉树,闻言也未回头,平静的走在最前面。   他身后紧跟着一个相貌平平的结实汉子,简朴家仆服,沉默寡言。   往日里让众人已经习惯了的云子师姐,没有再跟随这位计师兄,听说正在闭关冲击金丹境。   所以这个新来的木讷家仆,让后面的太一府生们一路上都颇为好奇的侧目。   计乾一正带着一群府生们,去往南府门方向,准备外出。   他话少走在前面,身后跟随的同门府生们则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府内各个小道消息。   此时闻见后方话题引来,计乾一点了点头。   他目视前方,轻声道:   “白先生这两日没有讲课。”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眉头微皱,“有事外出了。”   计乾一止住了话头,可是他身后的男女府生们却互相对视了下,有男府生忽笑感叹:   “前些天,那位主在信驿阁闹的动静倒是挺大的,听说隔壁府越首座的白鹿差点又要跑出殿了,不过辛苦白先生快一步赶去了,倒是没让咱们的这位副府主再,再,再出关。”   一个‘再’字,强调了三次。   计乾一身后的众府生默契的发出一片轻笑声。   太清逍遥府的首座越南星越前辈惜才爱才却性子颇急,全府皆知。   老前辈年轻的时候就往外跑,云游九洲,现在岁数大了,在望阙洲太清四府安稳下来,却还是坐不住,好不容易决定闭关一回,结果中途因为各种原因,跑出关好几次,很难不让人怀疑他闭的是什么关。   不过这位越首座好几次的出关,都是因为他嘴里那个‘剑道上虎的不得了的女娃’,比如前些日子,赵灵妃在不起眼的那座夏虫斋内引发的一道剑吟。   这道‘一万里’剑鸣不只是引得越南星出关,让赵灵妃又一次名彻独幽城这么简单,一柄甲等中阶本命飞剑的诞生,与一位拥有双甲等本命剑的女子剑修的现世,引发的震动比府内大多数人想象的都要大。   第一夜未天明,她名震独幽城。   第二日,名扬北地与海外群岛。   仅仅第三日,便又被山上邸报彻底传遍了整座望阙洲的修真界,听说即使是远在望阙洲最南之滨的离火国,平日不怎么关注北地独幽城情况的云泽剑修都好奇探问‘赵灵妃’三字……   汇聚全洲修道种子的太清四府本就是个别样内卷的名利场,表面越是自由散漫,内里的竞争就越是激烈,名气虚荣是最能勾起府生们骨子里竞争欲望的正反馈之一。   于是此时,虽是对那位越老前辈的调侃,但一众府生的笑声里,有羡慕有心热,也有些酸味。   走在前方的计乾一没有笑,还有他身后木讷本分的家仆。   “她什么时候动静小过。”   计乾一说。   身后一众府生们笑声跟着收敛住。   有男子府生道:“白先生应该是和赵师姐一起下山去了,那日走之后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也不知赵师姐到底是出什么事了……不过白先生还是偏爱赵师姐啊,很多要事都放下了直接下山,这几日东城的墨者公馆一直来人,现在都还在等白先生……”   提到‘白先生’三个字,他语气尊重,周围众人亦是神态严肃,这是府内的一位特殊存在。   计乾一没接话,他从背后消息渠道那里知道的当然比男子府生多些。   于是有女子府生等了等,瞧见众人态度后,直接撇嘴道: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这位赵师姐是怎么想的,府内前辈如此看重她,白先生更是都把她当做关门弟子培养了,说不得以后还要传授墨家某一脉的唯一法统。”   语气有些不是滋味,“可她倒好,我行我素傲视同门先不说,承认她确实是有这个资格,但是身为太清府生,她哪有一点太清府生该有的样,我辈府生享受望阙洲人族修炼资源,就该专心修行,刻苦登山,早日将名字刻上太清天骄榜。”   “而咱们这位赵师姐现在遇到了瓶颈迟迟不进天志,她竟也不急,成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一直往隔壁书院跑,找那个不知道从山下哪里冒出来的赘婿夫君。”   她话语顿了顿。   众人间的气氛有些安静,毕竟往日关于这位逍遥府天之骄女的一些闲话,大伙也只是心里吐槽下,一般不会当众表露出来。   因为人多耳杂,没事没必要多嘴,去得罪一位前途无量的天骄。   府内对这位赵氏天之骄女有微词的女子府生不少,但是倾慕她、见不得心中女神名誉受损的府生也不少。   借助捍卫她名誉之由去告状,从而‘同仇敌忾’的亲近赵灵妃的人肯定不少。   给他人做嫁衣干什么?   况且……   此时,那女子府生不动声色的瞧了眼计乾一安静的背影。   见他没像以前那样,第一时间开口制止他们多讨论赵灵妃。   这位韩姓女府生的眼睛微闪,轻抬起下巴,以随意闲聊的语气继续道:   “虽然不知道这位赵师姐遇到的天志境瓶颈到底有多大,但是对比她以往太清府第一势如破竹的破镜速度来看,能卡住她半年时间,这应该不是一般的瓶颈了,说不得涉及到了她剑仙胚子的大道根基……”   她适时的停住话头,话语似是刻意有些意犹未尽,容易引起联想。   前方的计乾一微微皱眉,还是没说什么。   而此时有人开了头,便也会有人被勾起话头。   “韩师妹所言不无道理,我们太清府生就应该以修炼为主,突破瓶颈一事是大,而男女情爱之事是细枝末节的次要,哎也不知道赵师姐是在想什么,很久没见到她去听课修行了,连白先生的课上,都少见她了,听说往她那个赘婿夫君在的书院跑的频繁……”   有府生感慨:“这男女情爱一事,确实是害人不浅啊。”   几人相互应和着,其他旁听的人对视了几眼。   有男府生适当调和道:“几位师兄师姐担忧的是……其实大伙说这么多,也是为了赵师姐好,都是同门,有些替她着急担忧。”   韩姓女府生点了点头:“确实是替赵师姐担忧,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又瞧了眼计乾一背影,话语一转:“话说,她以前和计师兄一起相互竞争,相互促进之时,那种修炼的氛围是真的好,大伙当时最津津乐道的,就是你们谁先破镜,那种气氛连带着咱们这些同届府生们都一起清心修行,刻苦奋进,可惜现在……”   摇摇头,“放眼望去,现在只剩下计师兄孤身一人承担重担,继续当我们同届府生的榜样了。”   “赵师姐确实是可惜了,还是计师兄始终如一,这才是真正的我辈楷模。”   有府生自言惭愧:“所言极是,计师兄资质绝伦也就罢了,听说这些日子为了天志境瓶颈,在墨矩阁脚踏实地的攻读墨经,不骄不躁,点滴精进,日就月将……恒心毅力这一点,才是最让在下佩服。”   一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计师兄的毅力,想必府内的诸位前辈师长,还有那位白先生,肯定都默默看在了眼里,在这一点上,那位赵师姐真应该放下架子,虚心学一学,既然有个儒生赘婿,那岂可不知儒家有一句成语,叫做骄兵必……”   “我打不过她。”前方计乾一忽然出声。   后方众人话语一噎。   他们怀疑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计乾一平静叙述,“青云台大比,输的干净利落,我打不过她。”   他轻眯双眼,抿唇看着天际刺目的秋阳。   “现在,她又多了一柄甲等中的本命飞剑。”   “她有,两柄甲等。”   计乾一点头,称述简单事实:“这个浩然境,我道胎未完全启灵,金丹也远未定品,现在的我,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人群一时间鸦雀无声。   …… 第六百三十九章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八)   “计师兄太谦虚了。”   有府生感慨道。   “就是。”韩姓女府生点头,“战力方面暂且不提,她是纯粹剑修,登山路上的前几境战力稍微夸张些,很……很正常。”   “师妹我觉得,衡量一位太清府生的优秀与否,最关键的应该得看破镜速度与修炼态度,空有资质却白白挥霍天赋之徒,在咱们太清府内是最被唾弃的,打架也不是衡量太清府天骄的唯一标准……现在综合看来,计师兄你已经是我们同届府生中当之无愧的魁首了。”   所以‘同届府生中当之无愧的年轻魁首’就是要时不时的在大比上被同一个同届女子揍的?后者好像还是跨届,没有在扶腰府待直接升上来的……有个别府生心里吐槽。   这一番迷妹发言,让一众跟随的府生们气氛静了静。   主要是你个韩师妹这波吹的也太过分了,大伙一时间脑袋和嘴巴没法同步,跟不上你的节奏啊。   闲聊吹捧归吹捧,能不能别内卷,咱们慢一点……   不过心里鄙视归鄙视,嘴上还是要附和的。   毕竟从众嘛,不寒碜。   “是极。”   “嗯,不管怎么说,计师兄与赵师姐都是本届府生中当之无愧的翘楚了,这点是无疑的,不过嘛,在率先突破天志境一事上,师弟我还是更看好计师兄,相信现在府内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这不是废话。”   韩师妹没好气的打断,然后瞥了眼那几个喜欢和稀泥的师兄。   这些师兄平日里没少说某个赵师姐的好话,至于是什么心思,简直不言自明,府内很多其他男府生都是如此,不管是大的小的,师兄还是师弟,都喜欢犯贱的把那女子视为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白莲花,明明那女子也没怎么给他们好脸色好回馈,这些男子却偏偏心思偏袒的捧着……   她朗声道:“前面境界破境速度第一如何,率先浩然境大圆满又如何?这个天志境瓶颈不还是卡里快一年,难不成还真想打破本洲太清天骄榜的记录,来一个女子剑修十七岁天志?”   众人有些哑然。   望阙洲太清府历史上最快天志境的天骄,是十六岁天志境。   不过却是相对容易且可以有一定几率走‘登山捷径’的道修。   浩然境因为要额外孕养本命飞剑的原因,剑修的破镜是要难一些的,而且望阙洲的太清府也并不以剑修见长,比不上南逍遥洲太清府。   而赵灵妃本来有机会打破的记录,是望阙太清天骄榜上所记录的,剑修府生的最快天志境记录。   目前这项记录的保持者,是六千年前的一位逍遥府的前辈学长。   十八岁天志。   而赵灵妃原本是很有希望以十七岁之龄,超越这位学长前辈的。这也是之前某位府主断言她二十之前必金丹的原因,天志境后用三年时间凝聚一颗中三品的金丹,对她而言并不难的,追求更高品秩的除外。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年初从大楚王朝归来后,一个天志境的瓶颈,让赵灵妃几乎荒废了大半年时间。   不久便也要十八了。   并且眼下看这样子,她似乎也一时半会儿没有进展……也不知要卡住多久。   有府生悄悄叹息。   其实关于赵灵妃的破镜之事,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提及了,但是府内众人都心里有数。   韩师妹瞧见众人反应,笑了笑,继续道:“所以,赵大师姐也就是有甲等剑,然后迟迟不升级,方便多欺负下咱们这些师弟师妹们……”   “嗯,也辛亏咱们有计师兄,现在也脚踏实地稳打稳扎的来到了浩然境大圆满,不坠气势开始冲击天志……但是咱们这位赵师姐和踏踏实实的计师兄可不一样,她的瓶颈谁知道要卡到什么时候。”   “你们可忘了有一个叫’天骄陷阱‘的词?在修真界,越是一帆风顺势如破竹的天之骄子,越是容易在遇到第一个挫折与第一个大瓶颈时原地打转,然后一蹶不振。”   韩师妹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众人,“所以,天骄有时候可不是什么好称呼啊。”   计乾一忽然停步。   “好了,别说了。”   “是,计师兄。”众人应和。   “计师兄,我没说你,你才不是我说的那种天骄……”   计乾一打断道:“她有自己的选择,没什么好说的,以前……是我看错人了,大道不同,不足为谋。”   他看了眼南边,不久前那个女子的背影从那里匆匆离去。   “从山下一路走上来,却没想到还是放不下那些俗世俗人,堂堂第一等剑仙胚子,心湖两柄甲等剑,却竟然连红尘情爱的束缚都斩不断。”计乾一语气冷静,摇了摇头,“她境界受阻,这是必然。”   “也不用再看了,就这样吧。”   他背对众人,继续前进。   一众府生纷纷点头,跟上。   之前最先开口的男子府生见气氛有些安静,他嗅了嗅空气中的血腥味,换了个话题道:   “说到天志境……听东城传来的消息,城里那几大商会在北海迁徙的海兽潮里,发现了一头有孕的蠃鲸。”   这群浩然境的太一府生纷纷眼睛一亮。   “有孕的蠃鲸?”   “那岂不是可以采它的紫河车!”   “竟然能捕到蠃鲸,且还是有孕的母兽,嘶这运气……听说那几大商会组织这次捕鲸花费了不少灵钱,这回可真是要狠狠回血一笔了。”   蠃鲸是北海内目前已知的最大鲸兽,躯体并不比传说中的鲲鹏小多少,最关键的是,这类异兽竟然还是性格温良,灵智不高,只是极其擅长趋吉避凶,不易捕捉,但却也不似那天生启灵的鲲鹏妖族,幼体期便可翻江倒海,危势可怖。   并且,蠃鲸全身都是宝,不过很多宝物对浩然境修士没用,但却唯独有一样东西,是浩然境可遇不可求的珍宝。   那便是母兽在孕育幼崽时产生的紫河车,也就是……它的胎盘。   …… 第六百四十章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九)   据说在独幽城地下黑市之中,蠃鲸的紫河车是浩然境修士突破天志境最有效的辅助物,甚至可能没有之一。   归曾对赵戎提过,若说扶摇境是打好丹田经脉的基础,为浩然境的引天地灵气,也就是儒家所说旳浩然气入体做准备;那么天志境就是在感应外界大天地的某种规律脉络后,于丹田之中自成一座独一无二的封闭小天地。   这座小天地与外界隔阂,但是却又与外界大天地息息相关。   而蠃鲸作为北海最大的生灵,母兽的体内本就相当于一座小天地,它孕育幼兽时的紫河车,便是沟通体内小天地与外界大天地的桥梁。   这座‘桥梁’是天地造化的产物,对于想突破天志境的修士而言,效果极好,只是可遇不可求。   “这蠃鲸不是往日都潜居北海深处的深海里吗?为何会出现在中近海迁徙的大型兽群里?”   计乾一身后,有府生疑惑问。   热议的众人稍冷静了些,有人点头道:“在下看过一本记载北海异兽的书,上面说,母蠃鲸并不会在深海内产兽,而是要追逐雷云产子……”   “它会先离开深海,中途浮出水面,扶摇而起,游上九天云海,在阳气最刚烈的雷霆之中诞下后代。”   “眼下这只被发现的蠃鲸母兽,可能从深海上浮的过程中,误把海面上遮天蔽日的兽群误以为成了漆黑雷云,一路追逐到了近海,以前也不是没这样的例子……呵,这蠃鲸灵识确实幼稚,可惜了这一身宝。”   “这不正好?这宝贝来的正好。”   一位离计乾一最近的府生插嘴,笑语:“简直是天助乾一师兄。今日既然这紫河车消息被放出来,那就是没什么神通广大的大人物预定了,城里的那几家大商会就是要坐地起价的卖呗,过几天便会出现在拍卖行里,乾一师兄想要,还不是探囊取物。”   这些府生们都是见识过计乾一平日里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底蕴,比如之前他经常随意翻阅的‘古籍’,里面是琳琅满目的入品诗词,价值难估。   用赵戎的话说,就是狗大户的气息,难怪成天一大群人跟在后面蹭‘饭’。   计乾一闻言没有表示,表情不变。   那位韩师妹看了看他背影,转头大义凛然道:“听说那几家出海的商会有过不少刨开母兽肚子活取宝物之举,我们与蠃鲸都是天地生灵,这手段何其残忍。”   计乾一微昂下巴,言简意赅:“借物破境,投机取巧。”   “就是,计师兄还用得着这玩意儿?天赋异禀却不骄不躁,一步一个脚印登山,这才是咱们太清府的顶级天骄该走的大道,这种有损阴德的破镜物还是留给那些仙家豪阀圈养的二世祖们抢去吧。”   韩师妹讥笑。   “……是极是极。”   “哈哈没错。计师兄岂需此物,区区天志境已经近在眼前了。”   “这才是计师兄……”   众人嗅着这略带血腥味的午时风,虽然不少府生还是心里惦记,嘴上却纷纷应和。   计乾一轻轻摇头,露出些无可奈何的神态。   然而嘴角还是没抑制住,勾起了些弧度。   他身后,暂时代替云子的木讷家仆平静面色始终如一,像是一个没有情绪的木头人。   就在这时,带头走在最前方的计乾一笑容忽然收起。   “咦,那是……赵师姐?还有……还有那位新入逍遥府的芊儿师妹。”   “这么巧这是从山下回来?怎么还带了……”声音顿了顿,“带了那小子……”声音渐小。   后方的众府生也发现了前方迎面走来的那二女……一男。   气氛静了静。   前方的计乾一面色淡然,目不斜视。   他带领安静的众人继续往前走。   于是乎,两伙人在道路中央相遇了。   然后,   脚步皆不变,   擦肩而过。   旁边的一片反季节的绿树林发出‘莎莎’风声。   赵戎像是丝毫没注意到路过之人,拉着赵灵妃与小芊儿的手,平静的远去了。   被夫君牵着的赵灵妃同样漠视了计乾一等人,只有小芊儿在刚刚交叉而过之时,瞥了眼他们。   不过在擦肩而过后,一直目不转睛的赵灵妃,略微侧目,观察了下前侧夫君的表情。   而另一边。   计乾一全程目视前方,没去看那个身影潇洒的英俊儒生和被他紧紧牵着的那道青金色倩影。   其他府生则是有不少在路过赵戎三人之后,忍不住回头瞧一眼裙裳十分仙贵醒目的赵灵妃。   两伙人就这样路过了。   丝毫没有意外发生。   这让刚刚还在议论正主的众府生又是隐隐感觉可惜,又是松了一口气。   “这方向,是要带去南辞学舍吧?这是要去干嘛?”有府生回过头随口道。   “谁知道,说不定是回清涟轩继续腻歪在一起。”   韩师妹没有理他们,回头直接问道:   “这个男子就是赵子瑜?赵灵妃那个青梅竹马的赘婿夫君?嚯,除了长的英俊些……”她顿了顿,组织了下语言,“像……像个小白脸,我瞧着也没一些师兄之前传的那么厉害。”   她疑惑:“他真的是柳师姐的一字之师?能用一字改出一手落花品?”   有当日兰溪雅集在场的府生摇头道:“难说,毕竟也就改一个字而已,不排除走狗屎运……不过,他是不是变白了?”语气疑惑。   其实还有话没问出来。   “哦。”并未见过毁容前赵戎相貌的韩师妹直接点点头,“看来还真是小白脸,也是,有时候脸长得好,确实挺讨某些眼皮子浅的女子欢喜的。”说完,她特意撇了撇嘴。   “……”之前参加过兰溪雅集的几个府生忍不住对视了几眼,总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劲,却又一时间说不上来。   咦,是不是有人下山一趟偷偷变帅了?   毕竟双方都只是短暂路过,众人的注意力也很快从这上面移开了。   韩师妹继续调笑一句:“什么入品诗词暂且不论,光看赵师姐这位赘婿夫君的修为,嗯,他们好像连道侣双修之法,目前都没法达到条件使用,所以对于赵师姐的修为根本就无助力嘛,难不成除了脸外,他还有什么厉害的书院师长当靠山照拂?”   有一个府生摇摇头:“我之前还问过我一个在书院读书的士子好友,他在书院士子之中的人脉挺广,我问他认不认识这个赵子瑜,他却说没什么印象,所以看样子不是什么读书种子之类的书院风云人物。”   “瞎猜什么呢,整座林麓书院读书种子也就那几个名额,能从万军丛中‘杀’出来的士子,哪个不是修为堪比咱们书院天骄的翘楚……”   一众府生摇头失笑。   就在这时,有个一直没吱声的府生忽然道:“我之前好像听逍遥府的几位师姐说,有一次私下里被缠问烦久后赵师姐告诉她们……”   “她在那座神秘的夏虫斋内,喝到的那杯让她飞剑直升甲等的酒……是其夫君从夏虫斋大掌柜那儿赢来的。”   周围笑声忽然一静。   …… 第六百四十一章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十)   场上安静了一下。   “哈哈,开什么玩笑,你觉得可能吗,要是这个赵子瑜真能弄来这种东西,干嘛不先自己喝。”有府生率先开口。   “没错,说不得还是赵灵妃自己给她这赘婿夫君脸上贴金,这杯疑似夏虫酒的酒水,可能只是她单纯运气好或者前辈惜才什么的,那位性格古怪的大掌柜送给她的而已。”韩师妹摇摇头道。   众府生缓了过来,纷纷摇头失笑。   “赵师姐的气运一直是府内数一数二的,和乾一师兄仲伯之间。”   “对,能使剑修飞剑直升甲等的酒水它是什么存在?这种顶级机缘,也就赵师姐能有这福气遇到了,欸……”   众人语气不乏艳羡惋惜,都没再提某个赵姓儒生,像是下意识纷纷避开了。   “额,是吗……说的也对。”最先提出此事的府生语气迟疑了下,点点头跟随了众人。   计乾一面无表情。   全程安静。   木讷家仆回头,看了一眼赵戎离去的方向。   ……   赵戎拉着赵灵妃与小芊儿一路去往南辞精舍。   路上引起了不少注意,不过却也没延缓住赵戎脚步。   他一直走在前面,来到了清涟轩所在的院子外。   “小心,我来。”   赵灵妃抢先一步,跨到院门前,打开了护院禁制。   赵戎上次来这儿还是半夜送赵灵妃回家,二人在院子外相拥接吻,赵戎并没有进院门。   禁制解除,院门自开。   赵戎从赵灵妃身侧走过,拉起她与小芊儿,直接入院。   院内有雅舍三间,西侧有一座花圃围绕的精致小楼。   赵戎瞧见精致小楼上半掩西窗内的闺房书桌,他直接带着她们,穿过花径,登上闺楼,进入了青君的闺房。   一阵冷而撩鼻的幽香扑面而来。   赵戎没多看周围,直接牵着她们来到了书桌前,转身去关上西窗。   小芊儿眨巴了瞎眼,十分乖巧的主动去收拾书桌,把桌面腾空,甚至还捏着下巴东张西望,想找一张桌布垫下……   “夫君,你……要干嘛?”   赵灵妃微微红脸,瞧见这二人默契的动作后。   特别是小芊儿,似乎对书桌场景十分有经验……这小丫头竟然还当作她的面敲了敲桌脚,似是在测试桌子稳不稳,小丫头嘴里嘀咕一句,然后翻身,小屁股坐了上去,还扭了扭小蛮腰……桌子确实挺稳的,都不带晃荡。   赵灵妃俏脸更红了,她扯了扯与赵戎十指连心的手,轻嗔:“大白天的,我不陪你胡闹……”   虽是这么说,下方清涟轩的院门还是无风自掩,某种遮挡院外视野的禁制开启。   当然,某个尽职尽责的甲等剑苦逼的身影,也是恰逢其时的出现在了楼下的院门旁,都是主人的任务罢了。   小芊儿拉了拉小姐,把她朝书桌拉,同时朝她眨巴眼。   赵灵妃瞪了眼她,似是在说……就你最惯着他!   然而让二人都没想到的是,前方赵戎在关上窗扉之后,直接回头道:“青君,我以前在太清府写给你的那些情书呢,全拿出来。”   赵灵妃与小芊儿都是一愣,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又都瞧了瞧面前这个她们共同的夫君平静的表情。   “你要做什么?”赵灵妃问。   “先拿出来。”赵戎轻声。   赵灵妃静了静,温婉颔首,“好。”   她默默走去书架前,踮脚从一个木格子里取出一本大部头的书。   封面蓝黑,拳头厚一本。   小芊儿瞅了眼,嘀咕难怪她之前偷偷要找却找不到,小姐怎么防她和防贼一样的……   赵戎朝小芊儿伸手,后者搭着他的手,轻盈的跳下桌子,让出位置。   赵灵妃抱着这本大部头,回到书桌前,放在了桌上。   她低眉咬唇,素手翻开书,一一取出了夹藏在书里的情书。   小芊儿中途伸出小手要摸,却被她的素手一拍,小手背上清脆一声,打了回去。   赵戎忍不住看了看拿取动作轻柔的青君。   对待它们,她小心翼翼的。   很快,一封封情书被摆在了三人之间的桌面上。   情书的材质大多是淡粉纸筏,是某种文房清贵的花间纸。   赵戎还发现,它们都被某只素手按照某种前后顺序摆放,他怔了一下,才姗姗猜测到,这应该是他把情书送给她的顺序。   其中有些情书他其实都不太不记得了。   毕竟,   写的有些多。   但是,   她全记得。   赵戎忽然把赵灵妃准备抬起的素手一抓。   紧紧的抓住。   赵灵妃被他凝视了会儿,下意识的转头偏开目光,   “你……干嘛……”   她轻声说,用纤指撩发。   赵戎直接转头,依次打开桌上一封封情书。   这些是赵戎刚与赵灵妃和解那会儿,他跟随晏先生和师兄们在太清府时,锲而不舍的写给赵灵妃的情书。   每日都风雨无阻的送到南辞精舍来,除了有一次因为离姬剑丸的事外出,让人代送……   每一封情书里,除了赵戎平铺直叙的对赵灵妃说的几段情话外,都还附带有‘半首诗’。   没错,半首。   因为……它们都不完整。   皆是他脑海里一首首情诗的残句,被摘录下了片语只言。   因为当初赵戎在独幽城刚与赵灵妃见面复合,在太清府那段算是追求她的日子里,他每日脑海里几乎全是她的音容笑貌。   这种刚刚恋爱时的状态,赵戎很难描述。   他有时候清晨时走在路上忽然想她,有时候在学堂听课时忍不住出神,还有时候,深夜挑灯读书时眼睛不知不觉从书本字里行间上走神,不禁看向窗外漆黑夜色……   每当这些时候,除了那些被他写在了情书上的平铺直叙的情话外,时常会有一些他前世或背过或见过的情诗诗句,在赵戎脑海里悄然浮现。   让他忍不住咀嚼轻念。   这些涌上心头的残句,让当时的赵戎觉得十分契合他相思惆怅的心境。   情难自禁。   于是就和他的‘土味情话’一起,写在了每日清晨送去给赵灵妃的情书里。   且都是残句,并没写完整,他是想到哪句就随手写哪句,有感而发。   于是一句又一句,一封又一封,日积月累。   如今堆积在了青君的桌案上。   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些情诗的残句都是赵戎前世时空里,久经检验广为流传的千古绝句。   例如‘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例如‘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还例如‘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当时他确实是对青君思之如狂,这些千古情诗绝句不要钱落在了她的情书纸筏上。   赵戎并不担心它们会流落到外面,因为这方世界也只有他能补全了。   至于这些情诗绝句的完整体,肯定是入品诗词无疑。   而其中几首千古名篇的品秩,此时的赵戎都有点儿拿不准……   …… 第六百四十二章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十一)   赵戎打开了桌上摆放在最前面的一封情书。   是《上邪》。   某种意义上,这是他送给赵灵妃的第一封情书。   赵戎手指分开了折叠的纸筏。   又重新折好,放回桌上。   赵戎抬头:“为什么不用?”   登山品、落花品有我境、落花品无我境、南山品有我境、南山品无我境……这是入品诗词品质依次上升的顺序。   而这首《上邪》依旧是落花品,灵气几近没有流失。   赵灵妃移开视线。   “不想用。”找了个借口。   赵戎看了会儿她,低下头,重新打开写有《上邪》的纸筏,平铺在桌上。   这首稀有落花品诗词的灵气,开始弥漫屋内。   “你……你小心点。”   赵灵妃忍不住开口,手还下意识的往前伸了伸了,想要阻止,“别把它折褶了。”   旁边的小芊儿伸长脖子去瞅,还悄悄耸了耸鼻子。   这封情书可是小姐的心头好,平日里她多看一眼,小姐都像要少块肉似的。   赵戎置若罔闻,继续打开后面的一封封情书。   摊开,依次摆放在二女面前。   赵戎忽然转过头。   “青君。”   “嗯?”赵灵妃好奇的抬起眼眸。   只见,桌前的男子挽起了袖子,捏起一只毛笔,悬在空中。   下方是一首首摊开的残句情书。   “之前大离时,我是不是有答应你们的话没说?”他自问后,自顾自点头,“对了,是‘真话’。”   赵灵妃与小芊儿对视一眼,反应过来,他原来还在惦记那个‘他为何对某些事情如此熟练’的话题。   赵灵妃伸手遮他嘴,“行了,不准你再提那事了。”   赵戎却摇摇头。   “我要和你说。”他朝她笑容灿烂的开口:“其实你的夫君赵子瑜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当然,我以前也并没有去过什么青楼酒馆,也不是你猜测的那种经历过很多其他女子,正相反,除去在大离地宫的那次意外,我这辈子迄今为止只有过你、芊儿还有小小,你们就是我赵子瑜的全部、全部经历。”   “我知道,你们肯定想问我为什么那般熟练,这是因为以前的我并不是你们想象里的正人君子,我私下闲暇时看过……看过不少有技术的前辈的著作和……和容易流汗的‘镜花水月’。”   赵灵妃咬唇:“有技术的前辈?”   小芊儿歪头,“容易流汗的‘镜花水月’?”   夫君嘴里的这段话语,拆开后每个词她们都听得懂,但是合在一起,却令人困惑。   “什么有技术?”   “什么是容易流汗?”   二女不禁发问。   “……咳咳”   赵戎咳嗽两声,眼睛往下躲。   话语有一点含蓄,“就是……就是那种有技术的前辈传授容易流汗的技术时的‘镜花水月’,可以供好学不倦的后辈去观摩学习……”   赵灵妃:“……???”   小芊儿:“……!!!”   就在逐渐瞪眼的二女两个小嘴即将要做出说‘变态’二字时的口型时。   赵戎连忙把她们的小手一抓,脸色认真道:   “看的不太多,但我承认也看了不少,可是在你们之前我从来都没有去和别人实践过,顶多是在无聊时想一想打发下时间。”   “而且我要强调的是,我上面说的这些,都发生在我赶来独幽城和你们见面之前。”   赵戎眼神诚恳,看着眼前两个红透了脸颊的青梅,认真澄清。   小芊儿瞠目结舌,忍不住嘀咕,“唔芊儿顶多悄悄看下师姐们的连环画……戎儿哥你你,你竟然是直接看镜花水月。”她羞的想要找个地洞钻,“镜花水月……竟然还有这种坏人用法!”   小丫头以为赵戎说的‘镜花水月’真的是这方世界的……其实这方世界,据赵戎说见所闻,应该还没有开发出这种少儿不宜的用途,不然狐朋狗友范玉树肯定会和他说。   不过赵戎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一直微微张嘴说不出话的青君,也没有转头和小芊儿解释。   反正情况也差不多,管它是前世还是今生,反正在他这两位纯情青梅的眼里,戎儿哥光辉高大的形象肯定塌方了不少,说不得她们还有遇人不淑、被骗进家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的委屈伤心情绪。   赵灵妃颈脖处被红晕霞色布满,秋眸圆瞪,结巴问他:   “你,你,你是不是被人带坏的,是不是认识了什么狐朋狗友,不然怎……怎么能看那种脏东西,怎么能啊……”   性子极其保守的赵灵妃还在拼命尽力的给她的竹马夫君找理由、递梯子。   赵戎准备点头,却又动作顿住,认真看了看眼神期待他点头的娘子。   他知道,她一向把他们青梅竹马的情感看的如童话般十分纯洁美好,不想要有一点儿不正经的东西,对他当然也是如此,期待是守正君子的光辉形象。   于是,   赵戎选择了摇头。   “也不全是狐朋狗友带的,占……占一大半吧,一小半也有我自己的原因,咳咳我……”   他顿了顿,朝俏脸微呆的赵灵妃洒然一笑:“我不是你心里一直以为的那种君子,我也有卑下的情操。”   空气安静了下来。   赵灵妃一直看着他,忽然问: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真话?”   赵戎低头看了看桌上摊开的情书。   “因为我觉得有必要向你坦白啊,在不久前你傻乎乎问我那个问题之前,我哪里知道你竟是把我想象的那么单纯正经。”   似是又想起了不久前,她抱着被褥委屈巴巴的问他为何那么熟练时她羞恼的小模样。   站在桌前的他笑了笑。   执笔的手落下,开始动笔,而嘴里却继续轻声笑骂,“你啊,有时候那么聪明妖孽,有时却又真是个傻瓜,不过……却傻的出奇可爱啊。”   此时桌上,映入赵戎眼帘的第一句残句是: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他立马下笔,补上前后句:   【雨打梨花深闭门,孤负青春,虚负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于是闺房内,书桌上,二女的眼前又出现了一首落花品、无我之境诗词。   是一首《一剪梅》。   而落笔的男子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但我还是要把真话告诉傻瓜你,告诉你,我其实不是你想象里那个完美的夫君,告诉你,我是怎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展示在你面前,这叫相知……”   他话语继续,笔锋也继续。   眼前的第二句残句是: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于是挥笔,一蹴而就: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几乎要溢出闺房、欲冲击清涟轩防护禁制的光彩流辉,此时已经无比直白的告诉了赵灵妃与小芊儿。   这是一首……南山品、有我之境诗词。   是望阙洲山上人嘴里的神品,可以轻而易举的帮助一个产生共情的浩然境圆满修士进入天志境。   赵戎依旧执笔,垂眸,没有去看此刻赵灵妃与小芊儿精彩纷呈的神态反应……因为二女似乎已经震惊发现,已经为她们随手补上两首情诗、且补上的每一首都是神品质量的他,正转头看向了后面那数十首残句,没有一点要停歇的意思……   “对了,青君芊儿,忘和你们说了,我刚刚说的都是以前的我,是我还没有来独幽城还玉给青君之前。”   “而在我还玉给你之后……”   他低头轻声说着,视线又扫过后面两封情书上的残句:   一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一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之后的我,再也再也没有去多意淫过那些镜花水月、那些不正经的事情了!”   赵戎点头说道,同时落笔成文。   又一首南山品有我之境,和一首落花品无我之境,出现在了桌案上。   加上最初的一首《上邪》,短短数十息内,赵灵妃的桌案上已经有了五首入品诗词了!   二女表情呆呆愣愣的看着。   赵戎忽然抬头,笑容真挚:“我也终于知道了,我们儒家至圣先师整编《诗经》时,为何把本该避讳的描写男女求爱的关雎之诗放在第一首了。”   一字一句,“因为,思无邪!”   他手指着桌上的数十句情诗:“是纵使我对你们思之如狂,寤寐思服,心里却再难以掺杂一点龌蹉之事,我依旧,思之无邪!”   语落。   男子低头奋笔。   稍息,整整三十一首入品情诗在清涟轩诞生。   方圆三十里内天地灵气疯狂涌向清涟轩小楼。   …… 第六百四十三章 《南辞精舍灵气离奇失踪事件》   南辞精舍,靠近湖畔的一间杨柳依依的古雅院子内。   柳空依正在闭目打坐。   屋中央摆放一座古铜香炉,有袅袅青烟从中升起。   屋内就像是道观内清晨诵经早课的大殿,烟雾缭绕,遮掩他人眉目。   坐在蒲团上的女子,姣好的面容也开始变的朦朦胧胧。   让山下凡人闻上一口便能清心寡欲一旬的檀香,萦绕在柳空依的身边。   她的神态出奇的平静。   心境也达到了某种难言的安宁。   前些日子,在震撼之中旁听完那位赵公子与陶先生对于‘有为无为’的清辩后,她茶不思饭不想,咀嚼回味了数日,豁然开朗,对于道家‘寂寞无为’的理念有了一层较深的领悟。   然后她乘胜追击,借着与赵公子亲近熟识的借口,去找陶先生请教过几次,后者也是不吝赐教……   一番求索问道,给了柳空依不少大道上的感悟,浩然境后期的境界都隐隐感觉松动了不少。   只是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修行者的人生三大错觉之一,我要破境了。   另外两大错觉分别是:我机缘来了、我能赢……   于是这几日,柳空依暂时停下了诸多身外事,连本来想去书院假装偶遇的找找那个赵公子的小心思,也暂时搁置。   在练功房内清心寡欲的坐下,放空心神,去静心捕捉那道契机尾巴……   此时,柳空依心神达到了某种无我的宁静。   院子里的静音类法阵将外界的一切声音隔绝,家族为她供应的单位体积与单位灵石等值的终南山檀香,像轻轻抚摸天鹅绒布料般,抚平了心湖水面上无意识荡起的每一丝波澜。   而更加可遇不可求的是,她目前所处的这间名为‘芍药’的古雅院落,靠近湖畔,这几日正处于方圆十里‘灵气潮汐’的顶峰区。   可以理解成,它是目前南辞精舍内灵气最浓郁的几处府生院落之一。   但是天地灵气分布的内在规律十分复杂,灵气潮汐便是修士对某种灵气变动规律的总结命名,这也意味着山上仙家适合修行的‘风水宝地’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南辞精舍这样汇聚女子府生的住处,当然是被太清府建在了灵气浓郁之处,为府生修行提供便利。   而灵气浓度平均都不低的南辞精舍内,因为灵气潮汐的缘故,不同府生的院落内,灵气质量也有个三六九等。   这其中的讲究不少,于是乎府生之间对此的争斗当然也不会少,嗯,除了某几个真的不在意这点灵气多寡的性子孤傲冷清的天之骄女……   所以平日里,在灵气潮汐的每个时段分别处于灵气浓度最高处的院落,必然是最抢手的一批住所,一个萝卜一个坑。   虽然柳空依修的大道功法偏向于寂寞无为的道派,但是她可没真的像道家圣人那样‘无所作为’,柳空依还是努力从上一届某个比较亲近的天骄师姐那儿继承来了这座‘芍药’院。   眼下来看,长期闭关清修,果然能给她不少助力。   此刻,心境‘孤一’的柳空依冥冥中感受到了下方某些地脉涌上来的一波一波灵气潮汐,她的丹田小天地正效率奇高的提纯洗涤‘浮躁’的灵气,把它们海纳百川般的运往经脉周天……   柳空依‘平静’内视之余,朱唇还是不禁微微翘起些。   “天时,地利,人和……再给我半旬,只要半旬,定能触碰到天志境的瓶颈,终于……要追上同届的那几个妖孽……”   柳空依心湖里的这道‘起念’还没完全浮现完,满是朦胧烟气的屋内便异变突生。   原本缭绕全屋的檀香烟气被全部震碎!   袅袅绵长状的青烟瞬时间化为了细细密密的白雾。   起初宛若诵经道殿景象的芍药院,一转眼就变成了清晨弥漫雾气的小树林一般的景象。   柳空依蓦然睁眼,有些慌忙的四望,“这阵灵气波动……”   可还没等她来得及调查清楚眼前这道彻底震碎清心檀香的灵气波动的来源,整屋的‘白雾’再一次发生了让她始料未及的异象。   前一秒还接近静态的白雾,霎那间剧烈变幻运动。   就像一碗白粥,被人捅进一根勺子,疯狂搅拌。   很快,被无形的勺子搅动着的白雾,开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气旋。   从屋内天花板处往下看去,   这逆时针的白雾气旋集体往下‘沉了沉’。   然后,又‘沉了沉’。   就像一个被天上仙人赤脚踩踏的‘白饭团子’,它们疯狂往下挤压屋内的青石地板。   柳空依被烫屁股似的,陡然起身。   低头看去。   不久前还遮盖满屋的松散白雾,此时正被某种力量压缩成了她脚下一层稠密的雾障,才堪堪到她光洁的脚踝。   而这,并不是让这位太一府芳名远扬的仙子最震惊的。   “我的灵气潮汐,灵气呢!”   她两手紧抓住袖口,瞪眼四望。   刚刚屋内这几息之间烟雾的变化,只是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一股强烈灵气巨变,所产生的附加表象而已。   或说只是微不足道的余波,是凡人肉眼里的景象。   而在柳空依的修士灵识里,四周天地的灵气正在以她区区浩然境修士都能感知到的剧烈程度,被某股无形的力量极速抽走,回归大地灵脉……   就像是有一只马力全开的水泵,正在疯狂吸取灵气,屋内竟然都产生漩涡气旋了。   不过眼下,气旋已经变弱了,因为……   柳空依杏眼圆睁,低头呢喃,“我院子的灵气……被抽空了!?”   让柳空依觉得更为离谱的是,她的芍药院可是当初被家族花了不少灵石布置了聚灵法阵,还有一大堆维持她没耐心记的维护灵气的阵法。   也不说去偷隔壁师姐们院子的地脉灵气,但是至少给她维持个‘有进不出’,不被别人偷吧。   可是现在,她竟然被人当着她的面,抽光了她院子的地脉灵气!   连院内的一堆法阵都摇摇欲坠快维系不住了,基础灵气也要被抽光了……   是可忍,熟不可忍?   柳空依一脚跺散了地面雾层,朝天愤叱一声:“是谁!”   这时,维系不住的静音法阵终于将院外的嘈杂声响漏了进来。   本该清心寡欲修那寂寞无为道的柳仙子银牙一咬,鞋都能没穿,直接抄起本命法宝,急冲冲撞门而出,要和那贱人撕逼。   只是才刚跑出封闭的练功房,五感瞬觉广阔后,柳空依立马微愣住了。   因为疯狂汲取‘芍药院’内灵气的那个源头,并不在她院子附近,竟是相隔很远,在南辞精舍的东南方向!   “这,这是……”   柳空依头一转,立刻跃上了屋顶,旋即,她又愣住了。   此时跃上屋顶观察源头的人并不止她一个。   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只要是在她的视野范围内,屋顶上几乎全都站有女子。   住在她附近的师姐师妹们和她一样,全都跑出来了。   有的和柳空依一样,抄着家伙气冲冲的跑出来。   也有的性子温柔和善一些,轻轻颦眉,疑惑歪头。   还有的更是离谱,大胆泼辣,只围着一件浴袍,头发湿漉漉的;或是直接就穿一套贴身的肚兜亵裤,长发散乱没梳,赤脚就跳上了屋顶,开始叉腰找人了;也不知道她们刚刚是在屋内干嘛……   柳空依:“……”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算是‘女生宿舍’嘛,住的全是女子府生。   所以她们都是和她一样,被某个‘大盗’偷光了院内的灵气?   柳空依有些震惊的四望。   此时,不止是她们这儿,占地方圆数里的南辞精舍不再复往日里的各干各事、平静安详。   精舍内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女府生几乎全部出户,喧闹声一片,柳空依记忆里,过节都没有这么热闹。   此刻屋顶上的众女,眼眸皆被精舍内东南方向偌大的灵气剧变动静所吸引。   她们伸颈张望,表情各异。   “谁在窃我灵气?”有女子冷清声音问。   “位置是精舍东南角那边。”   “好大的仗势,是不是哪个府闭关的师姐凝聚金丹了?”有女子府生好奇。   “府内闭关冲击金丹境的师姐哪里是在南辞精舍闭的,府内有专门的特殊洞府。况且……这是要凝聚什么金丹?汲取灵气竟然还没完,还没有停歇的迹象,这地脉的灵气都快抽空了……”   “等等,你们看那一处天空!”有眼尖的女府生忽然手指东南方向的一处。   听闻此声,柳空依跟着众女一起凝目望去。   某座较偏僻小院的上方天空,正有散发奇异光彩的景象从下方院子里的一栋小楼内‘冲’出,且愈演愈烈……   “这是……什么异象?”有女子声音清脆,怔问。   众人皆细看众,一时间没言语,而柳空依娥眉凝了凝,经常和林麓书院儒生打交道的她,忽然觉得这种异象好像有些眼熟……嗯,也是因为眼下这个异象的影响范围有点太夸张了,让她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超过了认知。   就在柳空依蹙眉苦思之时,忽然有女府生伸手指着那一处,开口道:   “那下方的院子是不是……赵师妹的清涟轩?”   众女之间的气氛没由来的静了静。   场上安静了一息,两息,三息……   然后南辞精舍又掀起了一阵比之前更大的喧嚣议论声。   芍药院屋顶。   柳空依正怔怔凝视那处东南方向天空的‘熟悉’异象,脑海里突然冒出了某个年轻儒生的身影,还有被他轻描淡写改了一个字便整诗入品的‘云破月来花弄影’……   “赵……公子?”   …… 第六百四十四章 子瑜念诗,青君破境   清涟轩院内。   坐落一座窗扉紧掩的三层小楼。   若是忽略它此时头顶天空肉眼可见逆时针搅动的灵气漩涡,与从四面八方急速聚集而来的一道道惊诧目光。   那么三层小楼似是与往常无异。   普普通通,安安静静。   楼内一张长条形红漆桌案上,正有些拥挤。   除了三十一张摊开的花间纸外。   还有三月的烟花、四月的春风、南国的红豆、北国的枫叶。   又有杨柳春烟、草长莺飞、归人过客,青丝白首……   在不久前赵戎落笔之后。   赵灵妃就在她的桌案上,看见了这些‘百态’的风景。   令人目不暇接。   桌案上一会儿像是人间的四月天:   有佳人笑,有烟花响,却红豆苦。   一会儿又像十二月的晚秋:   那枫叶红,那西风冷,但桂花甜……   这些,皆是他写给她的相思。   夫君的相思千奇百怪,但是赵灵妃却觉得它们格外的可爱。   和那首她当作心肝宝贝的《上邪》一样可爱。   而现在,一共三十一首入品情诗。   其中,有我之境的南山品,四首!   无我之境的落花品,九首!   有我之境的落花品,一十七首!   全部摆放在赵灵妃平日易瞌睡的漆红桌案上,正在因为方圆数十里天地灵气的汇聚,而被逐一‘点亮’。   “思……思无邪……思无邪。”   赵灵妃嘴唇颤动的呢喃了一会儿,然后忽然害怕道:“你,你不准再写了。”   她把赵戎又欲重新给狼毫蘸墨的手抱住,不准他再写。   赵戎抬头。   赵灵妃眼睛通红的‘凶’着夫君:“不准再写,败家夫君。”   赵戎点头,灿烂笑容:“行,败家娘们。”   赵灵妃努力瞪大秋眸,眼角晶莹:“你才败家,你给我写这么多肉麻情诗干嘛,肉麻死了,我……我不喜欢,快收起来。”   她一边狠狠‘凶’他,一边连鼻子呼吸都小心翼翼,似是害怕只是不小心多吸了一丝灵气,就与这三十一首入品情诗产生了互通感应……   不过让赵灵妃意外欣喜的是,夫君送她穿的这件一直不知用途的青金色裙裳,竟然能在她心湖升起了拒绝灵气入体的心意后,自发的彻底隔绝天地灵气,四周浓郁无比的灵气竟是一丝一毫都没法从经脉进入体内,赵灵妃只要控制呼吸就行了……   这时赵戎眨巴下眼,把突然发‘小脾气’的剑仙娘子搂进了怀里。   赵灵妃不敢看他眼睛,移开目光看向地板,吸着鼻子道:“行,知道你有能耐,好了妾身知道了,你不准再写了!”   赵戎没接话,在她耳边小声笑语:“败家娘们。”   “你!你还说!”   赵灵妃都要被他‘气’哭了,两手往外推这讨厌鬼胸膛,“莫挨我。”   赵戎抱着暖乎乎香喷喷的娘子就是不撒手,摇头道:“以前送你的《上邪》,你藏着掖着不用干嘛?当个宝啊,现在也是,空手宝山傻乎乎不取,不是败家是什么?”   赵灵妃有点心虚,却昂起下巴,嘴上倔强辩解,“夫君送我的,就是我的东西了,我就是懒得用,摆在那里怎么了,哼,你管得着我吗?”   她探腿踢了踢正眼馋羡慕的小芊儿,命令:“去帮我把桌上的情诗都收起来,我们不陪他胡闹了。”   赵灵妃偏过头,假装眼睛进沙子的用一根手指随意揉了揉眼角,然后回正头,拿出了一家主母的气势,转移话题:“还有,什么思无邪思有邪的,哼都是借口,夫君以前学坏了就是学坏了,别拿年少无知当借口,我和芊儿以前怎么没学坏?”   小芊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就是就是。”只不过在赵戎的斜视下,‘绝对没学坏’的小丫头语气有点心虚。   赵灵妃本以为这样唬住了夫君。   谁成想一直安静微笑的夫君却是忽然肯定的点点头:“我管得着你。”   赵灵妃:“……”   赵戎忍不住把怀里娘子翘起的傲娇小下巴一捏,在她湿红的唇上啄了口,浅尝辄止,她香津丝丝甜甜的。   某位原本气势十足的主母瞬间俏脸充血,架子有些拿不住了。   “你……”   而更让她架子拿不住的还在后面。   趁她害羞失神,赵戎直接拦腰抱起赵灵妃,把她摆放在了排满三十一首情诗的桌案中央。   “我送你的,确实是你的了,但是你也是我的。”赵戎说着,直接压了上去,身子压在了赵灵妃凹凸有致的温热娇躯上,然后他轻轻拍了下她的翘臀,点头笑语:“所以你说我管不管得着你?”   赵灵妃羞红脸瞪他,“管不着!”   她两只小白手想推开他,但却不知道为何,手上怎么也使不上力,可能是洞房那一夜被他压出了后遗症了,一被他气息浓郁的身子压住,她骨头就先酥了三分。   让赵灵妃接下来觉得奇怪的是,压着她的男子忽然不回话了,脸上微笑也收敛,他低头认真的看着她的脸。   “你,你看什么?”赵灵妃忍不住摸了摸滚烫的脸颊,没发现脸上有什么东西,她避开他视线,嘴里继续倔强道:“你是不是知道错了?行,那不准再闹了,今日事我……我原谅你一大半了,还有一小半看你表现,你,你先下来,我要把诗先收起来,真是败家夫君……”   赵戎伸手,理了理赵灵妃额头与鬓角有些杂乱的青丝,有些仔细。   赵灵妃微愣的看着他轻柔的动作。   安静理完她青丝后,赵戎用手掌小心的捧着她这张曾令他在无数个夜晚梦萦魂牵的鹅蛋脸。   她的脸蛋弧线精致,皮肤白皙光滑,捧在手心里手掌只觉得暖洋洋的。   还有因为她不敢过多呼吸周围浓郁灵气,而吐来的细微鼻息,落在赵戎脸上,让他觉得丝丝暖暖的。   漆红桌案上二人间的气氛,因为赵戎的沉默,而寂静下来。   赵灵妃等了会儿,被他温柔捧着的脸蛋上的红晕,丝毫未褪,反而更红了。   她小声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赵戎仔细看着她。   赵灵妃咬唇,缩了缩脖子,“是不是我……”   赵戎忽然从赵灵妃身下翻了下来,不再压着她,而是和赵灵妃一样,仰躺在了摆满三十一首入品情诗的桌案上。   “赵灵妃。”他忽然喊道。   “嗯?”赵灵妃好奇转头。   “败家娘们。”   “……”   她身子往右翻了下,背对着他,不是太想理他。   桌上的秋眸女子心里继续悄悄思量着身下这些情诗该怎么‘藏’起来,她才不要拿出去给外人炫耀,最好别人都不知道最才好,不知道她赵灵妃看中的男子的好。她能藏着,甜滋滋的看很久很久哩,在与他分别的时光。至于用掉,她更是想都没去想,现在唯一令她有点小烦恼的是,南山品情诗太多了,她也难藏住动静。   唔这家伙怎么这么讨厌,干嘛给她写这么多南山品……赵灵妃一颗芳心是又愁又甜。   “喂,败家娘们。”赵戎又轻轻喊了声。   “滚蛋。”赵灵妃头也不回。   身后男子似乎是笑了笑,然后,他也往右翻过九十度的身子,一起侧躺着,搂着她纤细有韧的腰,贴着她弧度起伏的背。   男子忽然说:“上,邪。”   赵灵妃一怔。   赵戎从身后搂着她,同时从桌案上拿起一张淡粉色的花间纸,越过她的头,放在了她的眼前视野里。   纸上面有一行行赵灵妃无比熟悉的墨字。   这是赵戎送给她的最初的一封情书,也是陪伴了她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的一首诗,对它的情感简直此生难割难舍。   身后的赵戎停顿了一会儿,又是在她耳畔,轻轻的重复一声:“上邪……”   这一回,似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被他按压住没法转身躲避的赵灵妃浑身颤抖了起来,她死死的用力闭着眼,不去看眼前这十一行几乎要破纸而出冲入她心湖的墨字。   然而赵戎却咬着赵灵妃的耳朵,把诗念进了她的心里: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闭目的赵灵妃娇躯愈颤愈烈,当赵戎嘴里的最后一个字落入她耳朵。   她心防破开了。   满屋起风。   写有《上邪》的花间纸似被天上仙人一手托起,悬浮空中,一粒粒笔迹飘逸且灵气斐然的墨字从纸上落下,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声‘丁叮啷当’,依次落在桌上某闭目女子的身上。   而她身上那件青金色裙裳却是忽然微微一亮。   原本应该是从修士全身各处经脉随意入体的通灵墨字,此时就像是找不到回家之路的稚童般,在赵灵妃的青金色裙裳上瞎转悠了数圈。   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最后终于,某个游荡到颈脖部衣领的通灵墨字发现了一处额外开放的‘大门’……   一众通灵墨字‘心满意足’的涌入了赵灵妃身上‘唯一开放’的眉心轮。   然而屋内异变远远还未结束!   彻底放开心防后的赵灵妃无风飘起,裙摆猎猎。   似是冥冥之中某种感应建立。   桌案上剩余三十首入品诗词,不管是南山品,还是落花品;不管是已汲取天地灵气彻底‘点亮’的,还是正在被点亮的……   众诗一齐浮起,无数行灼灼生辉的墨字开始争先恐后的冲向空中安静闭目的绝色女子。   要将澎湃灵气灌入她的经脉丹田。   可是就在这时,赵灵妃身上的霜天晓角开始光芒大耀,宛若一轮青金色的巨日,在屋内旭旭升起。   刚刚《上邪》入体时发生过的一幕再次重现了,只不过这一次规模更大,哪怕是得天地钟灵的四首南山品诗词也无法穿过这件青金色的裙裳直接进入她的经脉丹田。   于是乎,以四首南山品诗词为首的三十首入品诗词,掉头一转,携海量灵气与千奇百怪的异像,一齐撞入赵灵妃的眉心轮中。   那里面,有一座破败半毁的寂寞莲池。   …… 第六百四十五章 赵灵妃:夫君别走!   “戎儿哥……”   “嘘。”   赵戎朝小芊儿做了个噤声手势,然后看了眼空中闭目凝眉的赵灵妃,转身,独自走下了小楼。   他离开了清涟轩。   一路安静的朝南辞精舍的坊门方向走去。   身后楼上闺房内正在发生的异象,赵戎其实看不太懂,只能听着心湖里归啧啧称奇的声音,和看见旁边小芊儿一惊一乍的表情。   今日刚下船,他就拉着青君芊儿一起来到清涟轩,只是想要补全那三十多首入品诗词,完整的送给青君,了却一桩心事。   嗯同时顺便和她们道出那些很想说的‘真话’。   不过目前看来,除了最初的那首《上邪》以外,他一次性补全了三十首入品诗词,其中一首低品的登楼品都没有,全都是落花品以上的品秩,并且还有四首是入品诗词之中最顶尖的南山品!   导致引起的阵势好像有点大了,似乎……有些用力过猛。   根据他以往经验,入品诗词的初次诞生必然会汲取周围天地的灵气。   之前赵戎在星子小镇为苏青黛写的那首南山品诗词,就出现过方圆几里内的灵气虹吸效应,当时便引起的动静不小。   而眼下……这么多首南山品与落花品诗词同时诞生,周围数十里的天地灵气好像都有些不够用了。   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并且刚刚下楼前,赵戎还看见围绕在赵灵妃周身的众多入品诗词里,有不少诗词尚未完全成形,还处在虹吸海量灵气的过程之中。   赵戎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不过应该问题不大。   三十首入品诗词的完全点亮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应该不会出岔子。   唯一可能的岔子,就是青君等会儿睁开眼,缓过来后,可能会揍他。   把她的心肝宝贝全用掉的。   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一次青君应该也是受益极多的,那些补全后的入品诗词,正在一首接一首的入体,不过这过程之中,赵灵妃身上那件他送的霜天晓角绽放出的古怪光芒,他却没太看懂……   另外,眼下他在府内引起的动静太大了些。   所以赵戎想了想,便也没再等下去了。   “咳,有芊儿守在那里,应该没问题。”赵戎肯定的点点头,溜走的脚步更快了。   一路上,果然如他所料,清涟轩虹吸灵气的异象已经吸引了整座南辞精舍的注意。   越来越多女府生发现异象的源头,朝清涟轩赶去。   所幸赵戎从清涟轩出来的早,走向南辞精舍门口的一路上,与众多府生擦肩而过。   几乎没人关注到他,都是匆匆而过。   赵戎隐隐听见她们之间传来的只言片语里,全是‘清涟轩’‘赵灵妃’‘破境’这些揣测性的词汇。   路过的他笑了笑。   另外,赵戎还在经过的人群里看见了曾在兰溪雅集见过几面的叶师姐与叶师妹。   不过可能是因为他模样与以前相比发生了些‘小变化’。   在赵戎礼貌打了下招呼后。   那位叶师妹看也没看他,直接匆忙走远了。   而那位叶师姐,略微停顿了下,且疑且惑的瞧了瞧他的脸,然后有点儿迷糊的点头,算是应了声,然后被身后应当同样是青君师姐身份的女伴们半推半就的继续赶往了清涟轩,也没来得及寒暄什么。   有一种路上忽然遇见了又熟悉又陌生的人打招呼,却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对方是谁的既视感。   赵戎哑然一笑,也没回头,闲庭散步的远走。   不过让他颇为松口气的是,接下来并没有狗血的碰见某位熟悉的柳仙子。   “可能是她所住的院子比较远,或者压根就不和青君住同一座女子精舍……也好。”赵戎嘀咕。   他抄着手,一路逆行,走到了南辞精舍的门口。   很快,刚刚转而上扬的心情就淡了下来。   因为在南辞精舍门口拥挤的府生人群中,赵戎看见了另一伙人。   是计乾一他们。   看来是之前并未走远,也被南辞精舍内的巨大动静给吸引了过来。   这一次在清涟轩内,四首南山品诗词与二十六首落花品诗词产生的灵气虹吸效应大致明显波及了小半座太清四府,感知敏锐的修士甚至在东城内都能感受到灵气波澜。   赵戎已经看见了不远处有不少看衣饰就在太清府内地位不低的执事正快速赶来。   而由于南辞精舍是女子府生的集中住所,虽然各个院落之间十分封闭安全,但是男府生若没有亲近之人带领无法轻易入内。   所以此时门口便也聚集了一大波男子府生,都在探头张望南辞精舍东南角的动静,热切交谈。   由于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精舍内,都想往里面进,可是某人却是慢悠悠的往外逆行,颇为显眼。   于是赵戎刚走出南辞精舍大门,顿时吸引了四面八方的一道道目光投来。   这些目光的主人,有些是打量了下过后,直接移开,没有在意。   有些,则是瞧见他身上的林麓书院儒生服饰后,眉头微皱,摇了摇头。   还有些人,直接漠视了。   也是,除了林麓书院在山上声名远扬的那数个读书种子,书院士子群体在太清四府男子府生群体内,印象并不太好,至于原因,看看此时从南辞精舍内走出来的赵戎,便不言而喻。   不过同样的,他们在林麓士子学子群体里的印象也不咋滴,虽然林麓书院的女子儒生挺少的。   所以,算是相看两厌吧。   此时好巧不巧,赵戎前进离去的方向,离计乾一他们一伙人挺近的。   不过计乾一与他身后的跟随者们,就是上面的第三类人,直接漠视了他的存在。   只有那位韩师妹,斜眼瞅着路过的赵戎。   赵戎没有拐弯绕开,也没正眼瞧他们,继续靠近。   一直面无表情的计乾一,这时,不知为何,微微皱眉。   这位本届太一府的‘骄傲’注视着南辞精舍东南角,似是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而旁边的韩师妹却是会错了意,瞧了瞧正路过的赵戎脸庞,又瞧了瞧计乾一变化的表情。   她故意瞥嘴,嘀咕了句周围不少人都能听到的话。   “呵,小白脸……”   周围人群顿时安静了些。   就算是不认识他们两方人的府生们,也立马意识到计乾一一伙人和这个走出来的淡然儒生应该不对付。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赵戎,却是没由来的一笑,瞧了瞧前方天际的白云,心里忍不住感慨一句,欸连对方的妹子都承认了本公子的帅气啊……   某人奇怪扬起的嘴角,和有点自恋的摸脸庞动作,让旁边想看热闹的路人们大都一愣。   这是……当夸奖了?   韩师妹脸一黑。   赵师姐怎么找了个这么厚颜无耻的男人?   赵戎心情愉悦的走到了计乾一等人旁边不远处的人群前,道了声‘让让’。   他前面的那几个背剑的逍遥府生也或许是瞧见了赵戎腰间的那个‘不起眼’灰色烟袋,有些本能的畏缩,或许是与计乾一等人并不熟,也或许只是觉得他儒雅礼貌,直接侧身让道了。   没有发生周折。   不过在赵戎经过他们身边时,这几个剑修府生低头看了眼他腰间那只有灰雾缭绕的烟袋,眼神颇为忌惮。   赵戎直接从拥挤的人群中间走了出去,没打扰这些老兄们看热闹。   就在他准备抬脚离开之时。   “夫君等等!别走!”有女子慌急的呼喊声从身后传来。   赵戎脚步顿住。   这时他身后的人群骤然响起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惊诧声浪。   只见,有一袭周身旋转缠绕了三十一首入品诗纸筏的青金色倩影从南辞精舍内飞奔而出,冲向了某人……   …… 第六百四十六章 敢问夫君,妾身破境可否?(上)   就在不久前,赵戎默默离开清涟轩后不一会儿。   闺房内,有心湖巨变的女子蓦然睁眼,没有看见某人的身影,她慌忙环顾四周,然后两手牵起青金色的裙摆,不顾形象的飞奔下楼。   这一袭青金色的飞奔倩影,一路上无视了左右簇拥围观的人群,无视了含笑与她打招呼套近乎的师姐。   她身侧旋绕跟随的三十一首入品诗词都来不及隐藏,直接离开了清涟轩,跑向了南辞精舍的大门口。   临近正午的金黄色阳光下,这飞奔的女子周围一张张花间纸筏上,仍旧有一半诗词在依次点亮入品中。   每成形一首完整的入品诗,便会有墨字浮出纸面,没入女子微蹙的眉心。   而这三十一首入品诗词似是为她量身定制了一般,不管是已然点亮,闪耀金光的墨字也已经进入眉心的入品诗词;还是未被完全点亮,正在疯狂汲取天地灵气的入品诗词;都对这一袭青金色的倩影十分亲近,紧随其身。   于是路上这一袭青金色的倩影,便宛若一处移动的暴风眼。   还未彻底被点亮的南山、落花品诗词所产生的灵气虹吸效应以她为中心。   她跑到哪里,产生的剧烈灵气波澜便被带到哪里……   在南辞精舍内众府生们眼里,这一幕简直蔚然壮观:   奋不顾身飞奔而去的秋眸女子、大袖纷飞的青金色仙裙、包含南山神品的三十一首金字灼灼的入品诗词……   一时之间。   提裙飞奔的赵灵妃成为了今日南辞精舍乃至于太清四府,一道最靓丽夺目的风景。   只是当事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或者说,她对于这种风头一点也不感兴趣。   她现在的眼里,脑海里,都只想着一件事……   “夫君!你等等我!”   女子秋眸噙泪,又急唤一声,飞奔出南辞精舍的大门。   “嚯——!”原本在赵灵妃身影在门内刚刚出现时,门外聚集的一众男府生群体里,就已经陡然响起了一片铺天盖地的惊奇声浪。   而在她发出这第二声急呼后,全场高起的声浪宛若被一只无形大手,猛地往下一压!   气氛竟是逐渐安静了下来。   乃至于随后……万籁俱寂。   门口几乎所有男府生的眼睛,此时都盯在了这一袭飞奔而出的倩影上。   赵戎回首。   身后那拥挤的人群宛若流水一般,正从中间分开。   赵灵妃如乳燕投怀般,扑进赵戎怀里。   一瞬间,他只觉得软玉温香满怀。   像进了一趟温柔乡。   “夫……夫君!”   赵戎的胸膛感受到了娘子酥胸壮阔起伏的幅度。   “你别这么用力,慢点说。”他无奈看了看四周‘羡慕嫉妒恨’的视线,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下,然后也抬手搂住这‘败家娘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好好的,你跑什么?”赵灵妃两脚故意踩在他脚背上,洁白的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咬唇问了句。   她双手紧紧抱着这败家夫君,却是恨不得把自己完全揉进他温暖厚实的胸膛里才好哩,他就再也偷溜不掉了。   “为夫怕你醒过来揍……咳咳,我书院有事,就先走一步了,不是芊儿守着吗?”赵戎一本正经道。   赵灵妃假装不经意的随手擦了下之前噙过泪的眼角,调整了下状态,转而在赵戎的耳边嘟嘴吹了口香风,后者感觉耳根子痒痒的,随后只听到她声小音软的略沙嗓音:   “哼哼借口,你刚刚对我做的好事,就想‘不负责任’,直接拍屁股走人?”   赵戎苦脸:“哪里敢……”   “你还不敢?你刚刚都差点跑掉了,我还有话没和你说呢……”   “可以先和芊儿说。”   赵灵妃点点头:“哦,那我以后就和芊儿过吧。”   赵戎厚脸皮的认真摇头:“那不行,上回检查了下你和芊儿的八字,你们五行缺个我。”   赵灵妃跺了下脚,轻嗔:“臭不要脸。”   “嘶~”赵戎脚尖被踩,倒吸口凉气,不过他余光撇去,娘子却是被哄得眉欢眼笑,俏脸红红……   不久前刚洞房完礼的夫妻二人,此时‘丝毫不觉’腻歪的抱在一起说着悄悄话的行为,给四周围观的男女府生们的嘴巴里塞足了狗粮。   而更为致命的是,此刻全场寂静的原因,赵戎与赵灵妃的悄悄话几乎一字不落的落到了他们耳朵里。   这哪里是悄悄话啊,简直是‘恐怖袭击式’的秀恩爱。   这对于人群中某些男府生们来说,是十分致命的一击。   人群边缘处已经有受不了的府生零零星星离开的背影,不过大多数人还是留在原地,主要是还没完全搞清楚此时赵灵妃身上发生的具体异变,还有她身侧正在雀跃旋绕中的那三十一张奇怪诗筏……好像都是入品诗词,而且还有南山品!   有不少见多识广的府生瞳孔缩了缩。   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南山品,对浩然境大圆满修士而言,能顺利感应一首便可晋升天志境,是不少府生梦寐以求的破境辅助物,只可惜南山品诗词不仅在儒家书院都稀有,而且要心生感应契合诗词中的情感更是困难……   而眼下,赵灵妃身边好像……四首,亲近围绕她。   人群里,不久前还当讥讽断言过赵灵妃破境堪忧的韩师妹和几位府生们,表情怔怔无言,其中有的人,脸色已经是一阵青一阵白了。   韩师妹有些不敢转头去看计师兄脸色,虽然她已经听到身侧的男子忽然剧烈起来的呼吸,但是……丝毫不敢转头。   计乾一身后的某个安静木讷的家仆,又瞧了瞧那个正在大大方方搂抱着,能稳压他家少爷一头的厉害女娃的英俊儒生。   围观热闹的人群中也不全是吃足了狗粮和心情五味杂全的,也有一些性子洒然或已经有恋人的师兄师姐,和一些匆匆赶来的年长执事们,看见这一对当众撒狗粮的小情侣,大多摇摇头,会心一笑。   而此时赵灵妃也大致意识到了场上的寂静气氛,还有众多各异的目光。   她收敛了些情不自禁翘起的好看唇角,和那两道弯弯的精致黛眉。   赵灵妃踩着夫君脚背,点起脚尖,昂起脑袋,想要触及他的额头。   只不过女子之中身姿高挑的她,比之男子,还是差上一点。   幸好赵戎默契识趣,及时低头,抢在娘子掐他腰肉前,额头凑了上去,与她光洁的额头用力抵在了一起。   赵灵妃搂着他腰,心湖传音说:“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让归暂时隐蔽起来的赵戎试探问:“要不咱们换个没人的地方再说?这里人多……”   “要什么紧,难不成……你怕被某个相好看见了吃味?”   “……”   赵戎为难道:“我哪里有什么相好,为夫只有你和芊儿还有小小,这就是我心里的全部了。”   “哦,那就在这儿说,我夫君给我写这么情诗,我就是要拿出来晒晒太阳。”   “……”赵戎无言。   他觉得娘子在小本子上记仇了。   刚刚在清涟轩,赵灵妃原本是舍不得用掉他送的那些入品情诗的,一丝灵气都不舍得汲取,她想要原封不动的保存好,让它们只完全属于她一人。   但是被赵戎一下子突然‘偷袭’,给念诗破开了心防,于是便导致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现在,赵灵妃彻底转变了想法,反正破罐子破摔了,也不怕情诗露出来了。   正相反,她眼下恨不得全太清府的人都知道她赵灵妃的夫君给她写了三十一首情诗,而且还是全部情真意切的入品情诗,连神品都有!   往日性子寡淡的赵灵妃今日决定‘阔绰’一回,嗯,晒一晒她家夫君。   唔还真别说,和以前赵灵妃一直提不起兴致的‘炫耀自己’相比,晒自家男子好像有一种特殊的舒适欢喜感,难怪以前那些有心上人的师姐们都喜欢没事聚在一起‘嗔骂’各自家的男子,嗯,以前确实是她年轻了,不太懂事……赵灵妃微歪螓首。   赵戎并不知道自家娘子的观念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只道是在说气话。   他转移话题,“你还没说,要和我说什么事情?”   “你闭眼,进我眉心轮看一看。”   “不看。”赵戎摇头,“心湖重地,岂能儿戏,包括我在内,你不能让任何人进去。”   “是夫君的话可以的,我……我也只对你一人开放,芊儿我都不许。”赵灵妃抵着搂着身前男子,抵住他的额头,心湖里轻喃:“你只要不欺负人,不去偷看我心湖之水下的小秘密就行,有些女儿家的念头心思,不能告诉你,我……我害羞。只是看一眼心湖,没关系的。”   “那也不去,我肯定会忍不住看你的小秘密的小心思,看看你是不是觉得有其他男子比夫君我英俊……”赵戎玩笑道。   “你瞎说什么!我心湖里的男子,只有你,最英俊的是你,最丑的是你,最好的是你,最讨厌的也是你!”   “对不起,为夫开玩笑的。”   “你……你要是再敢开这种伤我心的玩笑,我就……我就……”   赵戎缩着脖子等了会儿,却没有后续声音传来,试探问:“你就……什么?”   赵灵妃心里犹豫了大半天,却也想不到她能做出什么有力的惩罚,一时间无比暗恼自己没用,活该被他肆意欺负。   赵灵妃牙一咬,直接赌气道:“我就不给你生儿子了!”   赵戎:“……”   …… 第六百四十七章 敢问夫君,妾身破境可否?(下)   娘子语气十分霸气。   赵戎身子一震,倒吸一大口凉气。   “哼!”   见他好像怕了不敢吱声,赵灵妃下巴翘了翘。   赵戎想了想,试探问:“不生儿子,只生女儿?”   赵灵妃声音傲娇:“对!没错!”   “娘子这是为何?”   “儿子生下来肯定是像你一样讨厌,还是女儿好,肯定是像娘亲一些。”赵灵妃说的有理有据。   “有道理。”赵戎点点头,又忽然满意道:“这样一来,我以后是不是可以连你们母女俩一块儿欺负了?”   赵灵妃:……   生个下来一起坐牢对吧?   赵戎傻乐呵了一阵,对以后的生活十分憧憬。   然而很快,腰间传来一阵肉疼告诉他,以后生活也可能是被母女俩一左一右一起掐腰肉……   在赵戎疼的有些呲牙时,赵灵妃轻哼一声:“又被你扯开了话题。”   “夫君,你真的不来我心湖看一看?”   “为夫不能去。”   “妾身怎么觉得,你就是怕妾身也去你心湖串门?”   “哪有的事,只是像与娘子相互尊重,相互……”   赵灵妃忽然说:“我的心湖莲池痊愈了。”   赵戎话语卡壳,楞问:“啊,什么?”   有一座当世第一等奇观心湖的女子悠悠道:“我说,我被毁去一半的心湖莲池完全愈合了,甚至……还有‘春又回’的盎然新象。”   赵戎与赵灵妃当众之下额头相抵,心湖传音,导致所有围观的府生、执事、女官们都没法知道他们悄悄话说了些什么。   然而此刻,众人却见到了前方的赵戎蓦然把踩在他脚背上笑盈盈的绝美女子抱起,原地旋转了三大圈,又停下,瞪眼看着赵灵妃,张大嘴巴,似是一时间因为某事说不出话来,然后他深呼吸一口气,继续抱起赵灵妃,原地傻乎乎的转起圈来,怎么也不放下她。   这一幕,让围观群众们一头雾水。   不过却也有些见多识广的师姐忍不住泛了些嘀咕……灵妃师妹该不会是告诉他,他喜当爹了吧,瞧这男子开心的,话说,这小两口的速度可真快啊,所以灵妃师妹这一趟下山是去度蜜月了?那岂不是他们每日都有腻在一起……   某些师姐忍不住脑补了些什么,脸颊微红,不禁又看了眼正在抱起赵灵妃原地开心转圈的赵戎。   一向不露喜怒的赵戎激动的脸上藏不住喜色。   “竹马呢!也恢复了?”他问。   “你慢点,别拌倒了……”赵灵妃身子不稳,抱住他的颈脖,她又忍不住道:“竹马现在彻底回归了甲等,补全了曾经亏损的大道根基,甚至因为你在夏虫斋给我争来的那杯酒的缘故,竹马已经一举超过了原先的甲等下品,升上了甲等中品……甲等中品!”   赵灵妃一身青金色裙裳此时飞扬飘舞,在赵戎的抱转之下,衣摆旋舞,她深呼吸一口气,俏脸也有些因激动开心而泛起的潮红。   赵灵妃温柔的抱住心爱的夫君,在他耳畔呢喃:“我感觉,莲池心湖不仅是完全恢复了,而且还……还有些不一样了……这是传说中的甲等中品……好像发生了些从未有文献记载过的变化……”   她捧着赵戎脸庞,看着他的眼睛,“夫君,多谢你的情诗,谢谢。”   青君吐出的兰气温暖湿香,落在赵戎脸上,痒痒的。   他深呼吸一口,仰头望天,喃语:“没事,你能恢复了就好,能恢复了就好!莲湖,竹马,终于修复了……”   赵灵妃蓦地一笑,眯眸,在他心中悄语:“原来你早就清楚竹马和我心湖的事情了,你也知道我的心湖是一座莲池……不对呀夫君,你不是没看过吗,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赵灵妃此时记性出奇的好,堪比喜欢数星星的小芊儿,“难怪上回在夏虫斋,我走之前你忽然和我说,说你亏欠过我的,一定会加倍还给我……”   赵戎:……   他总不能把剑灵抖出来吧,直接告诉青君他在当初新婚之夜就知道她‘剑心’碎了的事情了。   于是打了个马虎眼,直接开口:“你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想瞒着夫君?我从小芊儿那里一下就抖出来,还没找你算账呢,瞒报‘军情’对吧,嗯现在人多,暂且饶了你,回头没人的时候,看为夫怎么家法处置……”   赵戎说到后面,直接找了个由头,反客为主。   某位太清逍遥府女子天骄似是又想起了某个羞处火辣辣时的感觉,娇躯微颤了下,传音小声求饶,“这件事上,妾身确实错了,夫君你……你别生妾身的气了,好不好,好不好?”   赵戎假装态度坚决,不说话。   赵灵妃心虚的连忙转移话头,“我以后再也不瞒你了,对了,现在就有一个坏消息!”   赵戎顿时有点小紧张,“什么坏消息?”   “你给我写的这些情诗,不知道为何,与我心生感应后,它们全部涌向了我的心湖,我发现它们能够滋润莲池中的枯莲,便顺势利引导它们修补心湖,消耗了海量灵气,结果……直接用掉二十八首情诗。”赵灵妃语气惋惜,“那四首贵重的南山品也在其列,现在,妾身这儿只剩下三首完好的落花品了……好像确实有些败家。”   赵戎顿时松了口气,传音安慰道:“没事没事,入品诗词只是消耗品,竹马与心湖能痊愈就是最好的消息,就算用掉再多的南山品都值得!破境的事情咱们先不要着急,慢慢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赵灵妃摇摇头,打断道:“妾身惋惜的不是这个,是心疼你写的情诗,每用一首就少一首……特别是那首《上邪》……妾身真的好喜欢。”   她有点肉疼的皱了皱琼鼻,又自顾自低语一声:   “也罢,不过得物尽其用……唔有了,现在还有三首落花品……嗯,够了。”   赵灵妃忽然道:“夫君!”   “怎么了?”赵戎随口应了声,左右看了看,准备开溜了,因为周围聚集的围观府生们越来越多。   赵灵妃像是没看出赵戎的想法,有点俏皮道:“等会儿你记得配合一下妾身。”   赵戎回过头,疑惑问,“什么配合?”   赵灵妃没用解释,直接松开赵戎怀抱,当众后退了一步。   她素手一挥,周身旋转的三十一张诗筏中,有二十八首失去墨字的诗筏消失不见,被她收起。   还剩下三首诗筏,漂浮在赵灵妃面前,纸上墨字依在,灼灼生辉。   此时它们终于汲取灵气完毕,彻底被点亮。   众人也终于瞧见,赵灵妃周身产生的恢弘的灵气虹吸,开始逐渐归于平静。   就在他们以为今日这个女子引起的浩大动静终于要结束了时。   赵灵妃两手突然抓起赵戎的右掌,在众目睽睽之下,朗声开口:   “多谢夫君,夫君今日诗兴大发,赠妾身情诗三十一首,四首南山品字字珠玑,二十七首落花品段段都入妾心。”   全场一片寂静,只有那袭青金色倩影的清脆嗓音。   “妾身笨拙,不及夫君文采,情难成书,念君情深,却总是无以为报,千思百想,府内似有些许同门谈及夫君,误解滋生,妾身遂决定,今日,便将夫君介绍给诸位同门。”   赵灵妃牵着赵戎的手,目视全场,笑靥如花:   “夫君姓赵名戎,字子瑜,与妾身同年同月生,同居大楚公爵府,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君读诗书妾修道,今年年初大婚,夫君千里迢迢远赴独幽,陪伴妾身,现今在林麓书院刻苦读书,虽然暂且还是刚入学的墨池学子,但在妾身心中,他乃是当世第一等的读书种子,林麓书院万千士子,在妾身心里也不及夫君一万分之一。”   场上气氛更静了。   面对惊奇投来的众目光,饶是赵戎的厚脸皮此时也有点不好意思,虽然打死他,赵戎也不承认他此时心里已经笑开了花。   赵灵妃往常性子很静,不与人争。   然而就是这样的女子,一旦不想静了,想要争了,那便……是睥睨众人。   此刻众府生下意思噤声,他们看见站在全场中央的那个女子眉眼弯弯,拉着她的心上人,昂首傲视众人:   “不过妾身的夫君性格淡雅,不喜与人争,他时常教导妾身,要行事低调,脚踏实地,在修为破境一事上,夫君也告诫妾身要夯实基础,多缓一缓,忌讳突飞猛进,犯了所谓天骄的毛病,因而这些时日以来,妾身一直谨遵夫君教诲,苦苦压制浩然境圆满境界,怕一不小心便向前迈出了那简单的一小步……”   赵灵妃语气轻描淡写,众人听的一愣一愣的。   而同样愣住的……还有赵戎。   压制境界?为夫怎么不知道这件事,等等……某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娘子刚刚叮嘱他的那句‘配合’的意思了。   正惊疑不定的府生们只见,这时,赵灵妃的嘴角牵起了一点弧度:   “前段时间,有熟悉的师姐与妾身偶尔提过一些府内关于我的议论,妾身与夫君提起过,他总是笑而不语,妾身也深受感染,一笑置之……然而最近回府,妾身却发现那些四起的议论不再拘泥于妾身的身上了,而是开始把某些十分无聊的话题扩大到了夫君身上……”   女子停顿了下,轻‘呵’一声,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人群里,包括韩师妹在内的一众府生脸色陡然煞白,还有的府生下意识的后缩一步。   赵灵妃眯眸环视众人表情,轻轻点头感叹:   “妾身忽然发现,妾身还是修心不足,没有夫君的一半气量,但是,妾身觉得这样似乎也挺不错的,至少……可以偶尔在他面前任性一下。”   “夫君,妾身今日斗胆违逆一回。”她蓦然一笑,目视赵戎,声音万分轻柔,但此时却震彻全场:“敢问夫君,妾身破境可否?”   赵戎瞧了瞧目光灼灼的娘子,十分‘配合’的假装思索片刻。   他轻轻一叹,无奈挥手:   “可以。”   顿了顿,又在众目光下叮嘱一句:“动静小点。”   赵灵妃对他甜甜一笑,场上顿时一片哗然。   下一秒。   赵灵妃素手轻轻一挥,收起三张诗筏。   然后她往前迈了一小步,来到赵戎身侧,轻柔抱起他的胳膊,不再有动作。   赵戎站在原地,表情假装淡然,却眼睛看着娘子一眨不眨,心里倒计时了好几遍,可却是迟迟没等到娘子的破境名场面。   赵灵妃两手搂着赵戎胳膊,一双又大又美的秋眸注视着他,“夫君怎么了?”   “额……”   赵戎眼神好奇……娘子你的破境呢,我已经准备好了,不用等我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理解赵戎意思,赵灵妃笑了下,没有说话。   赵戎有些疑惑,忽然,他发现刚刚还哗然一片的四周人群,此刻正无比寂静。   全场,落针可闻。   赵戎蓦醒,转头惊问:“已经好了?”   他身侧有女子随意点头,同时摊开手心三张落花品诗筏。   纸上早已无字。   破境不易,青君叹气:“还不小心多迈了一小步,欸……”   赵戎:“……”   全场众人:“……”   今日今时,有太清逍遥府女府生赵灵妃无声无息间,瞬息晋升天志境中期!   围观的府生人群宛若一只巨大的火药桶,刹那间被点燃了,全场沸腾一片……   作为某女子的夫君,且正在被言笑晏晏的她轻挽胳膊,赵戎表示:人麻了。   他这是摊上了个什么妖孽娘子……   …… 第六百四十八章 娘子这人能处!   计乾一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南辞精舍门口的了。   记忆有些儿模糊。   当时,他亲眼看见场中央那个言笑晏晏却眼眸里只有她赘婿夫君的女子身上气机爆发,层层攀升,廖廖几息后,便爆发出了天志境中期修士的浩大威压。   计乾一的脸上并没有周围受震惊府生们那些夸张的表情变化。   他的脸庞平静,甚至看起来还有点麻木,静静注视着那个十分听夫君的话一步便迈入天志境的绝色女子。   计乾一的瞳孔微微扩散,有些失去焦距。   然而,他只在原地呆滞了一会儿,便瞬间转过身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现场。   包括韩师妹在内的那些随从府生们,都不敢回头去看计乾一,更不敢跟上他。   要走去哪里,计乾一也不知道。   但这是他当时唯一能够想到的动作。   快点转身,快点!你快点离开这里!!   计乾一的耳边似乎有个声音歇斯底里的嘶喊着,催使他迈起灌了铅的麻腿。   管他要走到哪里去,只要是在那个秋眸女子从她夫君生身上短暂收回目光回过头时,他不出现在她视野里就行。   这也是这一路上计乾一脑海里唯一浮现的想法。   念头就像一片恐怖的黑云压满他的心头。   一种叫做恐慌的东西,像被灌水银一样灌进了计乾一的胸膛。   让他感觉呼吸无比困难,要被四周同门们若有若无投来的藏有戏谑的目光所砌成的高墙,给堵塞压抑的彻底失氧窒息了一般,他匆匆逃离人群,逃离人多的道路,逃离同门的目光。   此时,一条行人稀少的偏僻山路上,计乾一低头往前走着。   只有一个木讷家仆安静尾随身后。   他是来接云子的班的,在后者成功渡过金丹劫出关之前,他负责计乾一的安全。   穿家仆装的汉子偶尔抬目,看一眼这位少爷仍有些急促的背影,没有说话。   某一刻,计乾一忽然停步。   站在原地静止了一会儿。   木讷家仆也适当停步。   计乾一忽然侧身,“替我再去给嵬嵬山那边捎一句话。”   木讷家仆抬眼看去。   发现计乾一此时的状态有些奇怪。   吩咐的语气无比平静,脸上却是一片不正常的潮红色。   穿太一府生服的青年正侧身注视着南辞精舍方向,眼神木然的开口:“就说……就说……之前说的那东西可以送过来,但是……但是不可让任何人知道,也……包括家里。”   木讷家仆点点头,沙哑说:“那边是永子在做事,少爷还不放心她吗?”   计乾一摇了摇头。   木讷家仆转头北望北海,嗅了口北海刮来的带血腥味的海风,颇赞同的点头,“十一个时辰前刚生剖出来的紫河车,生气肯定还是一等一的新鲜,在下可以再提供另一味药,少爷迈入天志应当稳了。”   这位众人眼里的太一府天之骄子没有说话,此时脸色麻木。   家仆垂目又说,“其实这事少爷不必瞒着家里,使用外物一事,家里那边向来都是无所谓且偏赞成的,少爷你早该……”   计乾一倏忽笑了一下,轻声提示两个字:“闭,嘴。”   家仆汉子立马住嘴,目不斜视。   气氛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不多时,计乾一重新转身,嗅着这突然之间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反胃的海风,他低头看着脚下,面无表情的往前走去,似乎……与某种曾经心底自衬坚守的原则背道而驰了。   主仆二人的身影一起消失在这条偏僻斜道上。   ……   “这海风里的血腥味为何这么重?”   “听师姐说,好像是东城有几家大商会在近海捕杀迁徙的海兽……”   赵灵妃动作贤惠温柔的挽着赵戎的胳膊,把他送出了热闹的西府门。   二人郎才女貌的搭配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   南辞精舍门外发生的事情已经落幕,赵灵妃在众目睽睽下,悄无声息间,瞬息破境,同时也引起了众府生间巨大的喧哗,赵戎现在还记得那些府生们的表情与反应,他起初是还有点不解的,觉得这些娘子的同门们,太一惊一乍了。   毕竟他家青君在修行上的天赋谁人知道谁人不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还没他淡定呢,嗯,虽然赵戎一点也不承认他当时也麻了一会儿。   但是后来,在人群拥上来后,赵戎听到了凑到他跟前的小芊儿悄声解释。   太清府天骄府生从浩然境突破到天志境引起浩大动静,并不稀奇,甚至连外面寻常的山野修士历经万难,在根基不稳的情况下晋身天志境,都会有一些异象出现。   但是相反,你要是从浩然境晋身天志境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且排除掉故意跌境的个别修士默默回重天志境这一种可能,那就十分十分离谱了!   甚至可以说是见了鬼了。   虽然大家形容府内一些修道种子们破境,经常用‘破境如吃饭喝水一样寻常简单’来形容。   但这只是指你突破境界的难易程度,不是让你真的像吃饭喝水一样一点儿动静也不产生,毫无波澜的破境了!   简直是重新定义了‘破境如吃饭喝水一样寻常简单’这句话,估计府内以后大多数天骄们都不敢随便乱用这个形容了。   也因此,之前在南辞精舍外,众府生们对于赵灵妃的这种安静的瞬息破境的方式,确实是细思之下头皮发麻。   她这可是第一次进入天志境,面对一个全新的境界,竟然能立马将本境界理解的细致入微,且对破境时汹涌灵气的掌控程度达到了某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甚至她实际需要做到的可能还不止上面这众人目前所能思索到的两点……   “难怪刚刚那些府生们看本公子的眼神有些复杂……”赵戎心里嘀咕一声。   这些人应该忽然反应了过来,他刚刚在‘淡然’的同意青君破境请求后,叮嘱的那一句“动静小点……”   此时,被送出了西府门,赵戎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身侧已经娴雅下来恢复了从前冷清淡雅姿态的娘子。   他默默点头。   娘子这人能处!   说破镜就破境这点先不说。   你叫她破境动静小点,她真能动静‘小点’,还刹不住车,她一脚油门就踩到了天志境中期……好家伙。   “刚刚那些围上来的师姐师妹……还有越老前辈的白鹿和那些女官执事们,找你说话……夫君是不是有点儿紧张?”赵灵妃轻撩耳畔鬓发,转头朝他莞尔一笑。   赵戎回过神,笑着摇摇头:“还行,主要是没想到她们会主动找我搭话,特别是那位越副府主座下的白鹿……”   他顿了顿,又微笑抓住娘子的手:“她们全是凑过来庆祝你破境的,嗯,看来娘子人缘不错,我还一直以为你在府里不喜交际,和小芊儿两个人单独过,每天都几点一线的生活,没事就闷在清涟轩……看来是为夫眼拙了,也是,我家娘子只是不喜交际,而不是不善交际,娘子只要稍微放低一点架子,试问谁不想亲近?”   赵戎说着,点了点头。   赵灵妃轻咬下唇,看了眼夫君,“你就知道宠我夸我,这太清四府无非就是一座名利场,一切温情交际也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你有天赋有名气有傻子都看得见的远大前程,众人自然趋之若鹜,哪里需要妾身擅不擅交际……”   “那些师姐师妹和执事女官们当然要和你亲近搭话了,我的就是夫君的,哼,她们还敢忽视或得罪你不成?”   她嗓音轻轻淡淡,声音却也越说越低,“这次派来了白鹿的越老前辈……其实大致也是如此,虽然老前辈确实喜爱我,一路提携,有惜才的成分,但更多的,还是我能给太清逍遥府带来荣耀光彩……夫君肯定是知道这些的,洞若观火,但却就知道哄我,把我当……”   轻昂起下巴的女子话头顿了顿。   赵戎笑着问:“把你当什么?”   赵灵妃瞪了他一眼,“你才是傻夫君哩。”   阳光下,赵戎看着‘傻娘子’这娇嗔的模样,有点儿失神。   青君姿容确实是好看极了,一颦一笑,皆是风景。   和她在一起时,赵戎眼睛几乎都是她。   哦对了,在还没有王见王那会儿,小小和青君一起吃晚饭时除外,他是谁也不敢多看,眼睛里只敢盯着饭碗……   但就算是这样,青君却也还是有点不满足,余光里都瞄着他,恨不得学一个读心术,看他走神时心里是不是她的影子。   赵戎失笑。   这时,赵灵妃又瞄了他一眼,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笑什么?”   “想起一件开心的事情。”   “什么开心的事情?”   “我有一个剑仙娘子。”   “……”   “哦,那确实挺值得高兴的,不过也不许太得意。”她唇角弯了下。   “好。”他点头。   “等等,你又笑什么?”   “咳又想起一件开心的事。”   “什么事……哦,是不是想起了你还有一个狐仙娘子?”   “额,不是,她就是个小傻狐,出趟门不迷路我都谢天谢地了,还狐仙……”   赵灵妃:……   远方某个红衣裳小狐娘:……   …… 第六百四十九章 赵戎:读书种子?快了快了……   太清四府西门外。   虽然在心里百般叮嘱自己不能跟着赵戎一起迫害小小妹妹,都已经是她迎进门的姐妹了。   但赵灵妃还是抬手遮了下嘴。   “妾身要去和小小说。”   “娘子这是钓鱼执法。”   “妾身没有钓鱼,是鱼自己咬钩的。”   “那前提是总得先有个钩子吧,不管是不是有意无意。”   “行,先不与你这张嘴贫了,你快说,刚刚又背着我在想什么美事。”   “我忽然想起。”赵戎一本正经:“我好像不是傻夫君。”   “……”   赵灵妃无语。   赵戎转头,与她对视,轻笑道:“所以你那些师姐师妹们找我搭话,我有什么好紧张的,至于气氛,只是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她们。”   “倒是忘了你最是能说会道。”她点头,轻声补充一句,“特别是在女子面前。”   “就吃醋了?”   “这也是夫君的能耐,妾身开心呢。”   “那就是吃醋了。”赵戎点点头,“但我是儒生,能说会道哪里是你想的那种歪门邪道的用处,青君又不是没见过我与你们太清府那位道学陶先生当堂清辨。”   “哦,是吗?”赵灵妃默契的作出倾听状。   “当然了。”赵戎来了谈兴,“而且这才哪到哪啊,小场面而已,你回头有兴趣可以去问问某个小笨狐,当初在终南国讲经台,你夫君是如何当着全场名士与洛京十万国民的面,辩倒了陶道友的。”   说到这儿,好汉……不对,当年勇……也不对,是赵戎,他瞄了眼笑盈盈的娘子,假装叹息:   “欸,简简单单就扭转了当时的局势帮文若兄彻底翻盘。嗯,文若兄其实辩论功底也不错,在书院也是个强手,虽然大意输了,但也是出了一份力的,这一点值得肯定,不过却也让我的第三场压力稍微有点大,但结果呢,你已经知道,为夫赢了,不仅你那为陶先生对我心服口服,连他祖宗都冒了出来给我鞠躬行礼,还二话不说,就送了我东来紫气,欸,这一家子真是太客气了。”   赵戎感慨一声后,继续脸不红心不跳的牵着娘子的手回忆。   他说:“那会儿才是真正的大场面啊,后来,我带小小离开,终南国君与文武群臣带头相送,洛京万人空巷,十里杨柳皆被折尽,视野里都是投掷而来的香囊荷包,全是来自热情奔放……奔放的……”   “热情奔放的什么?”仔细旁听的女子疑问。   “热情奔放的……国民!”   赵戎把‘姑娘’咽了回去,一本正经的点点头,“理解一下。这是洛京那儿的习俗,男子也戴簪花佩香囊,小国寡民嗯生活富裕,男女皆爱美,很正常……我和你说,林文若那小子更是夸张,娘子你是没见过,那小子服饰打扮比女人还讲究,出门脸上还敷粉,一双手都是香的,估计是用过香水……”   赵灵妃:……   “男子敷……粉?就和你那位玉树兄一样?”她略微惊疑的问道。   “对的,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这些豪阀公子们共通的癖好。”某人肯定的点点头,面对娘子明显有些不一样了的目光,他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默念一句‘为了小弟的夫妻和睦文若兄委屈一下’。   “可是……可是你怎么知道他的手是香的?”青君抓住了盲点。   “……”赵戎卡壳了一下,立马道:“刚见面时和他握了一次手,只一次,就印象深刻了。”   赵灵妃仔细消化了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夫君。   “怎么了?为夫脸上有东西?”   “夫君。”她喊了一声。   “嗯?”赵戎疑惑。   “答应妾身,以后少和林文若、范玉树他们一起玩。”女子担忧的抓住了他的手。   赵戎:……   见二人间气氛好像古怪起来,赵灵妃主动转开了话题,甜笑一下,微微歪头看他:“那后来呢。”   赵灵妃也不全是为了附和男人们都喜欢的在女人面前自耀往事的本能,从小到大,她确实是喜欢听竹马讲故事。   不管是他书上看来的故事,还是他经历过的故事,赵灵妃都想知道。   “哦后来啊。后来因为洛京国民过于热情,我和小小还有三变兄好不容易才脱身启程……现在回想,那一日啊,一路上真是掷果盈车,为夫所到之处,民众竭诚欢送,真可谓占尽人和,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   赵戎眯眼看着前方的路,轻声:“有时候我经常回想,若是当时我接受文若兄的暗示,留在那里了会怎样……”   “夫君若是留下肯定能成为终南国的国师,享尽富贵荣华,还可以与林文若携手,一起实现匡扶社稷的少时抱负。”赵灵妃接话,也轻声问:“那为何夫君不留下呢。当时夫君与我还是相互误会,你也不知道我的真实态度,所以为何没有与小小一起留在终南国呢……”   赵戎转头忽问:“我和你说过林文若和他的青梅竹马蓝玉清的事情?”   “说过。”所以她才不喜夫君的这个好友。   “那一夜我跟着文若一起去见了那片桂花林见蓝玉清,我安静的在林外等着,等到了很久很久,我看见文若一个人失了魂的狼狈出来,于是我知道了,我和他终究不是一类人。”   “所以我走了。”   赵戎用轻松的语气说着。   但是赵灵妃却安静了下来。   赵戎没去看她,眯眼看了看四周的风景。   之前青君破境的风波平息下来后,赵戎原本准备独自离开,却被青君抓住,说是要送他出府。   于是青君把小芊儿‘扣押’在了清涟轩,用以应付那些时不时串门祝贺的师姐师妹们,另外处理下后续事宜。   而她则陪着赵戎,一路压马路谈心,走到了这里。   二人已经不知不觉,离开太清府西门挺远的了。   赵戎回过头,打破沉默。   “对了,娘子就不好奇之前在南辞精舍门口,那位越老前辈的白鹿和我说了些什么?当时你被那些师姐围住,应该没有听到咱们俩的谈话吧。”他笑着问了嘴。   赵灵妃抬头看了看微笑的夫君,“嗯,确实有点好奇。越老前辈闭关不方便出来,托白鹿离殿带话……它和夫君说什么了?”   赵戎笑了笑。   “它问我是不是赵灵妃的赘婿。”   “我说,赵灵妃是我的娘子。”   “它问我在林麓书院师承哪位先生。”   “我说,学无老少达者为先,先闻道者皆是我的先生。”   “它问我目前修为是什么境界。”   “我说比登天境强一点点比逍遥境差一点点。”   “它问我那些入品诗是不是都是我写的,问我是不是只会给女人写情诗。”   “我说我决不给男人写情诗,就算是一直提携娘子的前辈也不能例外。”   “它说你他娘的给老子说人话。”   “我说我和一只鹿说什么人话……”   赵灵妃:……   “夫君,你这……你这……”她看着一本正经回忆的赵戎,实在是忍俊不禁。“你这是要急死越前辈啊,他本就是个性情中人,你却这么逗他。”   “哦,确实看出来了。”赵戎点点头,“那白鹿当时好像是想一头创死我,不过那时娘子你正好眼神好奇的看过来,它就又老实了,只是瞪圆眼绕着我转了好几圈,然后安静了一会儿,它又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赵灵妃忍不住问。   “它问我,是不是真像娘子你嘴里说的那么厉害,是书院的读书种子,它还说如果是的话,那就还马马虎虎可以配的上你。”   赵灵妃皱眉欲语,不过看了看夫君如常的表情,又按捺了下来,只是问:“那夫君是如何回答的?其实你……你就该像之前他问的几个无礼的问题那样,莫理他才好。”   赵戎这次却是轻轻摇了摇头,“老前辈这个问题倒是问的恰当,我就正面回答他了。”   赵灵妃一愣,“你怎么回答的?”   某个在今日之前从未想过争什么读书种子的男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我说‘快了快了’。”   赵灵妃:“……?”   …… 第六百五十章 白首不相离   “夫君,我刚刚在门口说的话你千万别当真!”   赵灵妃有些着急的抓住赵戎袖子。   “反正我说的是心里话,他们信不信没关系,你不用去向他们证明什么的,你不要有负担……”   赵戎摇摇头打断,“这不是负担,这是……义务。”   “青君你知道吗,我很喜欢你当时昂着下巴自信的模样,有点……小可爱。我也并没有觉得你把我架的太高,之前在精舍门口,你当众骄傲的把我介绍给你的师长同门,夫君我其实是很开心的。”   “但是现在自家娘子已经把能做的都做到了,我这个做夫君的,也总得努把力,去做点什么,让你以后在姐妹们面前说话能更硬气点。”   赵灵妃愣愣看着他。   赵戎看了看左右,带着她一起放缓下了脚步。   赵灵妃忽然小声呢喃,“我……我不要我说话硬气点……”   赵戎随口问了句,“那你要什么?”   赵灵妃微微红了下脸,抬头瞄了他一眼,又低垂下头不说话。   赵戎停步,手从娘子怀里抽出。   他按住她的香肩,也按住了她的脚步。   “行了,你不要再送了,说是送我出西府门,结果都送出这么远路了,再往前就要到书院了,唔娘子,你是不是想去夫君哪里再蹭顿饭?”   赵戎有些无奈,调笑了一句。   谁曾想赵灵妃还真点了点头。   “……哦,又想背着小芊儿去偷吃是吧?”赵戎笑了笑,突然眯眼凑到赵灵妃耳边,小声警告:“你可别饭没偷吃成,就被我给‘吃’了。”   赵灵妃脸颊又红了些,似是想起了某一回在东篱小筑大白天被吃干抹净的事情。   女子有点小结巴,“吃……吃什么啊?你在说什么呢……”   赵戎失笑,没继续和她卖傻。   他松开手,转身朝前面书院方向走去,朝身后的赵灵妃挥了挥手。   “行了,就送到这了,夫君我先回书院了,还有不少事等着我呢。”   赵戎没有回头,大步往前走。   赵灵妃抬头,咬着唇,怔怔真正看着他的背影,她脸颊上还有些天际晚霞般的红晕。   本想安静目送,可是当某人身影逐渐远去要消失时,女子心里忽然没由来的有些害怕。   “等等!还有件事情!”   赵戎听见身后娘子的急呼,好奇回头。   只见赵灵妃似是想起了什么,正牵着青金色的裙摆,奋不顾身的朝他跑来,到了近处,也丝毫没有刹车的意向。   赵戎忍不住嘴里嘟囔一句“真是太粘人了”,结果还没吐槽完,这一袭刚要别离的青金色倩影就又冲到了眼前。   他只好张开怀抱,下刹那又是温香软玉满怀。   鼻间全是她类花香味的体香。   “好娘子,又怎么了?”赵戎语气无奈。   在他怀抱里,赵灵妃顿觉心安,她迫不及待的踮起脚尖,凑到赵戎耳边,细声糯语:“我忽然想起有件事情必须得找你算账哩,哼,差点就让你跑了。”   “……”赵戎。   “额,到底是什么事情,娘子这么严肃?”他有点心虚。   嗯,虽然不知道自家娘子要算哪笔账,但赵戎就是下意识的有一丁点心虚……嗯,这算不算是渣男的应激症状?   这时,赵戎的耳朵清楚的感觉到了娘子湿润温软的唇瓣。   “刚刚你在清涟轩写诗时说,你以前看过很多坏坏的东西……”   赵戎睁大眼:“不是,娘子,我不是已经坦白从宽了吗,也说了后来……”   “我知道,不是这个,你听我说完。”赵灵妃打断他话语,咬了咬他耳垂:“后来你又说在独幽城重逢我之后,就只独独对我一人思无邪了……”   “对,没错。”   赵戎微愣点头。   他感觉耳朵痒痒的,额,自家这娘子好像越来越调皮了……然而还没等他心里嘀咕完,赵灵妃的下一句话就差点让他热血涌头。   “我才不要哩。”抱着夫君的女子微微眯眸:“我不要你对我思无邪,我要你对我思有邪,夫君以后要是憋不住脑海里想那些坏坏的事情,你只……只能想我,不可以去想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你听到了吗,夫君?”   赵戎:“……!!!”   原来,青君是这么想的!   他突然感到脑壳有点儿热热的,鼻子也是,伸手摸了摸鼻子,唔幸好没流鼻血,不然就丑大了。   “夫君听到没有?”赵灵妃威胁。   赵戎顿时缓过神,咽了一下口水。   “听……听到了。”他老老实实点头。   赵灵妃眼睛眯成月牙儿,她精致的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神色满意之中还有点儿女儿家的小害羞,软糯应答了声:“好。那还有一件事情……”   “还有什么事?”赵戎有点儿小怂了,左右看了看四周,“娘子,要不还是算了吧,路上人多眼杂,有什么事情咱们还是下次私下里再来吧,咳咳夫君一定奉陪到底。”   他属实怕光天化日之下,青君再做出一些比刚刚那句话‘对她思有邪’的话更大胆的事情来,刺激是刺激,但是可不能让别人瞧见了。   赵灵妃娇躯后仰,看了看他,“哦,那这块墨玉就先不还给你了。”   “……”赵戎腰杆一挺,搂住她腰,一本正经道:“别,是这件事的话,可以有!我现在就准备好了!”   赵灵妃小拇指撩了下耳畔青丝,秋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夫君刚刚以为是什么事情呢?”   赵戎厚脸皮的担忧道:“我以为娘子也要对我思有邪。”   赵灵妃轻啐一口,“……呸,不知羞,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呀,我大白天的才不会想这个哩……”   “那娘子晚上想过和夫君咳咳。”   “……”赵灵妃。   “你到底要不要换玉了?”她粉着颊。   “要!”   赵戎又老实了起来。   赵灵妃眯着眸,最后考察了下夫君,鼻子轻哼一声,从宽大的青金色袖子中伸出了一只素手。   摊开手心。   有一枚已经沾染她不少清汗的漆黑玉牌躺在她手掌心。   玉牌方形,正面刻有半个天命玄鸟图案,背面刻有‘美玉缀罗缨’五字。   赵戎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它,这枚朝思暮想的墨玉。   他的手也没闲着,默默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枚熟悉的白色玉牌。   与墨玉同样规格的方形。   正面半个天命玄鸟,背面则是那句定情诗的上半句‘何以寄思情’。   在娘亲嘴里赵戎的那个遥远的故乡,有这样一个浪漫的传统:   男女订婚之时,互换玉佩,代替对方养玉,新婚之夜,玉归原主,情定终生。   赵灵妃的目光也被赵戎手里的白玉抓住。   二人抬首,对视了一眼。   他们间的气氛宁静下来。   赵戎与赵灵妃十四岁订婚,各自替对方温养一半玉牌。   十七岁初的新婚之夜,换玉之晚,因为白玉缺失,误会丛生,赵灵妃掷下墨玉,不欢而散。   后来赵戎找到白玉,携一对玉牌一齐北上。   可在独幽城北海畔相逢之时,却是再被傲娇的娘子多取走了墨玉……   然后便是一路至今,两枚玉牌终于再次被二人分别取出,成双成对。   在赵戎无数次的想象里,应当意义重大轰轰烈烈浪漫进行的换玉仪式,真的来临时,其实是简简单单,整个过程平平淡淡。   赵戎低着头,仔仔细细的把洁白玉牌系在了赵灵妃纤细腰间。   赵灵妃也默默低垂螓首,万分专注的把漆黑玉牌系在了夫君的腰上。   换玉完毕。   二人默契抬首,四目以对。   没人先开口,气氛安静了会儿。   周围路过的行人们并不知道出神的他们在干嘛。   但是二人却知道,这一路走来的不易,两枚玉牌‘相遇’的艰辛。   赵戎忽然张开双臂,笑着看她。   赵灵妃也张开手,身子前倾进他怀里。   二人相拥。   又寂静了一会儿。   “我是不是要说点什么?”赵戎笑着打破沉默。   他肩膀上,赵灵妃用一根食指的指肚轻轻擦了擦眼角,轻轻应了声,“嗯。”   赵戎看了看左右,看了看上下,看了看四周天地。   今日,四周没有驻足见证的亲朋,周围林间没有浪漫灿烂的花丛,天上没有鲜艳美丽的霞光,连围观的白云都没有一朵,蓝天平静。   一切都平淡到令人沮丧。   但是,他的怀里有她。   已经够了。   “赵灵妃,你知道吗,我们这辈子,相遇用了一息,而相识用了十七年六个月零十一天。”   “相遇,相识?”赵灵妃总怀疑夫君在瞎掰。   “是的,我看过的每一个爱情故事里,男女主角都必须要经历相遇、相识、相知、相爱、相离五个过程。”赵戎一本正经。   “最后一个是相离?”赵灵妃好奇。   “是的。”   “那你说说我们现在处于哪个阶段?”她问。   “刚过了相知,还没到相离。”赵戎点头。   “那就是相爱了,那你再说说我们离下一个阶段还有多久?”   在幽山下相逢以来相知了一百零六天的日日夜夜。   赵戎一直都准备好了答案。   “一生一世。”他说。   …… 第三卷 天下谁人不识君 第六百五十一章 先给你点甜头尝尝   是夜。   月凉如水。   林麓书院外的小镇上。   一间挂匾“天涯”的客栈内,有一座不久前长租出去的院落。   院子小而精巧,有雅舍三间。   中间主屋的门于窗紧掩,三间屋子都漆黑一片。   有如剑的青竹,种满庭院。   偶尔一阵夜风骤起,摇动满院青竹。   风动,竹动,叶动。   满院竹叶只能发出些“莎莎”响声委屈抗议,却无济于事,还是被秋夜的骤风压弯枝头。   又是风动,竹动,叶动。   莎莎莎——!   “滋滋……叽叽……”   与此同时,院内中间那一栋屋子里有些许轻微的异声传出,但是大多数时候院内都是莎莎叶响声,最后声响在一道重重的闷‘唔’声中结束了。   满院的青竹又恢复了宁静。   竹叶繁盛的竹枝在风中停止摆动恢复笔直。   夜,悄无声息。   屋内有一个卧躺的男子忽然掀开被褥,直起上半身。   黑暗中,一双星眸亮亮的。   他转头看了眼书桌。   似是犹豫着是不是要下床读书。   然后男子漆黑的身影静止了会儿,又重新躺下了。   最后作罢。   随意盖回了被子。   这时,男子身侧温暖的被褥里,又探出一小截白嫩手臂,给他重新牵理好了被角。   让男子盖的暖和些。   原来床榻上有两个人,挤在被褥里。   空气安静了会儿。   被褥里有藕臂纤细的少女支起身子。   取过床头柜上一杯用来睡前漱口的清茶,抿了几口,有些渴了。   这时。   “才分开一会儿,怎么又跑来了,青君呢?”   是赵戎的无奈语气。   说完,他还长吁了一口气,回味着某些余味。   “戎儿哥,舒……舒服些了吗?”喝完茶后,吁吁换气的桃花眼少女嗓子糯糯的问,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   “你睡觉腿别压我肚子上,我就最舒服了。”   “呸,口是心非。”小芊儿扁嘴。   她也不闲着,娇小身板一翻,从侧躺抱赵戎胳膊,改为整个人压在他的胸膛上。   初为人妇的少女美滋滋的趴在恋人的身上。   她得意的把脑袋埋在他胸口,顺便还用他胸口的衣服擦了擦额头上虚汗。   刚刚可算是累着她了,这冤家什么都不干,全是她在折腾,唔也不全对,他手压的倒是很熟练熟练。   小芊儿鼓气。   “喂,你抱下我。”她额头顶了顶他胸膛。   “又不是小孩子了抱什么抱?”   “你抱不抱?”   听到耳畔传来的吱吱磨牙声,只想躺平当一会儿贤者的赵戎默默抬手,老老实实的把自家二娘子搂住了。   “哼哼,这才差不多。”怀里的少女小猪似的又拱了拱他。   “……明知道我明天就要考试了,你们还来折腾我……欸。”赵戎忧郁一叹。   他回到林麓书院才一天时间。   这一天里,赵戎忙着给一批批来访的关心他的同窗与朋友简略解释了下山下发生的事情,他尽量往轻了说,另外一些事情也是应瞒就瞒,幸亏书院对于这次的学子遇害事件的处理,并没有多少宣扬,目前只限于书院一部分中高层内部知道,所以赵戎也不用向众人解释太多。   毕竟这一次的幕后黑手还没有找到并绳之以法,学子光天化日之下被一位金丹境儒修刺杀的事情,如何过早的宣扬出去,有些有损书院的脸面。   但是书院维护权威的决心还是有的,赵戎看在眼里,倒是颇为暖心,他回来的这一天,已经有不少书院先生来看过他了,熟悉的陌生的都有,比如老祭酒、孟正君他们,听说司马独一和晏先生还在外面调查此事,暂时没回来。老祭酒代表书院副山长那边来宽慰他,问他目前有没有什么生活上的难处要书院解决之类的,赵戎目前也不想给书院增加麻烦事务,只是客气几句,便把师长们送走了。   至于范玉树、顾抑武还有正义堂学子这些同窗好友们,在见到回来的赵戎活蹦乱跳的,于是再三关心了几句后,见他还是微笑点头,便大多放心的走了。   赵戎忙到傍晚把众人全部送走后,又处理了些被搁置的书院杂事,便去学馆后勤机构那里领了些补贴学子的定期月钱,然后在回东篱小筑的路上,好巧不巧碰到了鱼怀瑾,正好是来找他的。   这位板着脸的古板少女通知了下赵戎月中大考的事宜。   除去已经结束的风波不小的礼艺考核,月中大考还剩下六门。   分别是诗赋,经义,弈棋,画艺,书法,和让赵戎眼皮跳了跳的乐艺。   剩下的六艺会在今后的几天内,依次进行考核,时间稍紧,墨池学子们需要按时参加……   鱼怀瑾告诉了赵戎六艺接下来考核的时间与地点安排,还有一些其他事项。   她是一堂学长,这些事情需要她一一传达到学子那儿。   不过令赵戎有点奇怪的是,这位鱼学长全程没问及他在山下大离发生的事情,有点儿反常,不像她管事婆的性子。   赵戎只能猜测,鱼怀瑾应该已经从某位大胸女先生那里得知了想要知道的事情,想到某位大胸女先生,当时赵戎就有点心虚了,没去瞧鱼怀瑾的眼睛,而后者在离开前,看了眼他,忽然告诫近日考试繁忙,他先别去打扰朱先生了,定期去喝正冠井茶水的事情暂时放一放。   赵戎当然是巴不得,立马点头了,然后他瞧着鱼怀瑾离开的瘦弱背影,有些头疼。   朱幽容的这位亲密弟子,估计也是看出了点什么了……   晚上赵戎处理完这些事事务,终于闲下来可以松口气,只是可惜气还没完全送出嘴,就又得知小芊儿从太清府跑来了。   然后他就被这丫头给拉出了书院,在这家桃源客栈长租了间单独的院落。   小芊儿说是什么小姐叫她来的。   但是赵戎总怀疑是因为昨天青君单独送他回书院,把她扣在了清涟轩,小丫头心里不平衡……   怎么感觉芊儿和青君越来越像某只小狐妖了。   娘子太黏,赵戎叹气。   他,真的只想学习。   见赵戎叹气过后,就一动不动的躺着不支楞,连放在她细腰上的手都老老实实的,不乱探乱摸乱揉……小芊儿有点儿小不满。   “我知道呀,所以小姐派我来一趟,先给你点甜头尝尝,考完之后还会有更大的奖励。还有,你这是什么反应,不欢迎我来?”   赵戎却是揪住了关键点。   “奖励,什么奖励,更大的奖励?”   …… 第六百五十二章 你们就拿这个考验夫君?   赵戎追问,小芊儿却是拿起了架子,慢悠悠的说:“好渴呀。”   赵戎却只是看着她,半天没有动静,见她眼睛瞄过来,他催促了下,“臭丫头,你快说呀。”   “嗯。”小芊儿点点头,却是直接摊牌:“戎儿哥,我渴了,要喝茶,你喂我。”   “你怎么又渴了?刚刚不是喝过了吗?”   “我就是渴!就是渴!怎么了。”小芊儿顿时瞪眼:“还不是因为你!”   赵戎疑惑,“我怎么了?”   “你……你的……”   “什么你的我的?”赵戎微微皱眉。   小芊儿埋脸,轻轻踢了一脚他“……太多了,害的我吃……吃太多了。”   赵戎:“……”   此时最怕这种空气突然安静。   “咳咳。”   某个存货太多太浓的家伙赶紧乖乖起身,去取了杯香茶,两手递给某个理直气壮的二娘子。   这会真被她话头逮住了,还是老老实实吧。   喝过唇齿留香的清茶,小芊儿眯眼,悄悄品了品嘴里的杂味,忽然轻轻踢了赵戎的大腿一脚。   后者默默受着。   小芊儿这才哼唧两声,满意的开始了‘全文背诵’。   “对,奖励,也可以说是小甜头,嗯嗯,先给你一点甜头尝尝,是小姐说的,她说虽然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波澜曲折,耽误了夫君不少备考的时间,但是你还是要好好考试,特别是乐艺,千万不能放弃……”   “小姐还说,妾身知道夫君确实是辛苦了,身心有些疲惫,所以芊儿先考前来小小的抚慰下夫君,若是夫君这次大考成绩不错,届时……届时妾身和芊儿再一起过来,为夫君庆祝,好好奖……奖励一下。”   最后一句话的最后几个字,小芊儿特意拉长语调,把自家小姐那端庄矜持之中略含一些羞涩结巴的语气学的是有模有样。   赵戎挑了挑眉。   大手仔细抚摸了下二娘子的小蛮腰上光滑软绵的肌肤。   想了想,某人一脸诚恳的说:   “什么奖励?要又只是做一顿饭奖励的话,那还是算了。考我当然还是要认真考,自己的事情,不过你们两个小妮子早早的别画大饼,吊人胃口。”   小芊儿红了红脸,“小姐的奖励,肯定不是简单的一顿饭……具体的,我……芊儿只是个小甜头,芊儿怎么知道呢?”   说完,像是反应了过来,小芊儿立马瘪嘴,“戎儿哥,原来,原来我就是个小甜头呀!只是个附带的,可恶附带的,呜呜呜……小姐她欺负人!”   听她装傻卖痴撒娇,赵戎牙痒痒的拍了拍浑圆小屁股。   “那你快说奖励是什么,不然家法处置!先让你尝尝小苦头!”   “唔……小苦头?”少女忽然抬起脑袋,黑暗里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表情天真无邪问:“‘小苦头’是不是我刚刚吃过的那个?”   “……”   赵戎觉得这丫头绝对是故意的!绝对!   她这是想把‘小苦头’吃成‘小甜头’啊,到底是谁吃谁?   “你还有一次机会。”赵戎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好吧好吧,芊儿趁认是是吃大苦头……”   赵戎没说话,他的食指把她纤美的背上系肚兜的细带默默缠绕了几圈。   小芊儿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眨巴了下大眼睛,回归话题,纯洁无辜道:   “唔不知道呀,芊儿只是个小甜头,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唔但是可能……可能……”   “可能什么?”   小丫头脸更红了,脑袋埋被子里,语气单纯的支吾道:“可能某人要来当个大甜头吧,加上小甜头一起,让……让你尝尝厉害。”   赵戎立马把她系肚兜的打结细带一抽,手伸入,用力揉了一把,然后在少女的一声‘嘤咛’疼呼中,直起身子,把少女的纤细身体搁放在一旁。   赵戎翻身下床,丢下小芊儿,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闭眼仰躺在温暖被褥里的小芊儿等了半天,没等到期待中的小苦头,她掀开被子,小鸵鸟似的左右张望了下,粉扑扑的小脸懵懵然道:“戎儿哥,你……你要去干嘛?”   赵戎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走向书桌:   “学习啊,还有好多要背,要复习呢,刚刚好几次都想起床学习,结果你一直黏着我,欸,现在陪也陪你躺够了,聊也聊够了,听话,乖乖睡觉,我要去学习了。你睡觉安静点,别打呼噜了。”   “……!!!”   小芊儿顿时怒了,“臭戎儿哥,你才打呼噜呢!”   赵戎没回头。   小芊儿两手抱住胸口,气恼的紧抱着被褥和被褥下被某个坏人解开的粉红棉布肚兜儿,翘着下巴,“你那是想着学习吗?你那是想着甜头,你不知羞!”   声音落下,身后忽然飞了个方型的刺绣枕头过来,赵戎眼疾手快的接住,然后又是一片粉红布料飘然飞来,他同样头不回的接住。   赵戎一本正经的回过头,朝小芊儿摆了摆手里的枕头和肚兜儿,“奖励甜头?你们就拿这个来考验夫君?那个正经夫君会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他一身正气,把粉红肚兜儿丢在了手旁的桌上,把枕头放在了太师椅的靠背上垫腰。   赵戎点起烛火,正襟危坐,开始翻书,目不斜视。   难不成是以前的书呆子又回来了?   小芊儿忍不住心里犯嘀咕,她伸长脖子瞧了瞧那一粒烛火前认真复习的背影。   烛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辛苦跑来奖励心上人的少女心头的委屈消了些。   她半信半疑,小声试探问:“戎儿哥……你真的在读书?”   赵戎背影不动,又翻了一页书。   他确实没开玩笑,明天就要开始陆续考六门艺学了,今晚本来是要挑灯夜战的,结果小芊儿大晚上的跑过来,拉着他来外面客栈租了个院子一起困觉,说是什么给他什么小甜头尝尝,结果后来赵戎发现,明明一直是她在尝好不好咳咳……所以现在也该回到正轨了。   赵戎没理她。   小芊儿半点也不恼,又独自坐在床上,歪头盯了会儿他的背影,突然她掀开被子,汲着双凉鞋,抱着酥胸,跑到了书桌前。   已为人妇的少女取出件厚实外套,给夫君轻柔披上,又一手抱胸,匆忙跑去给他倒了杯热茶,放在手边桌上。   全程轻手轻脚的。   小脸上却是藏不住的开心神色。   忙完这些伺候他的事情,她才感到夜晚有些清凉,于是伸手取回那件粉兜儿,站在赵戎旁边高兴的穿回去了。   身旁白的令人晃眼的倩影到处转悠,让赵戎眼皮子不禁跳了跳,不过却也没斜目偷瞥,由着她瞎乐呵,不去理会。   小芊儿一边系好肚兜儿,一边仔细盯着刻苦读书的夫君看了会儿。   突然弯腰,她在他认真的眉眼间啄了一口。   赵戎皱眉,放下笔,“你干什么?”   “没事没事,你继续复习,我这就回去睡!”刚刚情不自禁偷亲的小芊儿此时赶忙摆着两只小手,慌慌解释了句后,见赵戎没真的生气,她一双灵气斐然的桃花眼又不禁弯成了月牙儿,有些痴甜道:“夫君真好,复习的这么专心,嘻嘻芊儿这次没有白来,夫君真好,真好……”   小丫头甜滋滋的跑回里屋的床榻了,把被烛火点亮了一半的外屋留给赵戎,不敢打扰他。   看了眼小芊儿忽然有些傻乎乎起来的背影,赵戎无奈,轻轻摇了摇头,注意力重新回到了书本上,眼下,除了复习书本之事,其实他还有其他事要找某个偷懒的剑灵聊……不过芊儿这丫头安分下来了,倒也挺好。   床榻上,小芊儿重新钻回了余温尚存的被窝里。   这次,她没有把遮蔽视野的两扇床帘放下来。   小芊儿抱着暖和被褥,侧着身子,一双扑闪扑闪的明亮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书桌前苦读的背影。   烛光依旧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拉到了她的心上,拉到了无数个日夜前的童年。   眼前,昏黄色烛光下的这一幕似曾相识。   犹记得,未随小姐上山修道前,她还是公爵府内一个小不点一样大的小丫鬟时,她就无数次的陪伴过戎儿哥这样读书。   她安安静静的缩在黑暗中的被窝里,他腰杆笔直的坐在橘焰明亮的书桌前,她听柳姨与小姐的话,要永远陪着他读书。   小芊儿被窝下的唇角弯弯浅浅的笑。   其实她与小姐的幸福很简单,无需他一鸣惊人名扬四海,这辈子只要不好高骛远,脚踏实地的做一件正经事业就够了。   除此之外,她们别无他想,夫君若真能如此,还有什么甜头奖励是不能给他的?   悄悄想着,耳畔是‘沙沙’落笔声与‘哗哗’翻书声,少女长睫轻颤,眼帘微微垂落。   这一觉,便到了天明。   …… 第六百五十三章 陋室铭与入渊鲤   “这么说,你真不打算再去找朱幽容了?”   “暂时。”   “之前鱼怀瑾她们也没少防着你们俩,也不见你如何避讳,赵大公子这回怎么避险起来了?”   “叫醒你不是让你十万个为什么。”   归轻笑道:“这不是没法再见你们俩敦一敦伟大友谊了吗?有点可惜。”   赵戎嘴角抽了下,“别敦了,再敦就出事了。”   大半夜被叫醒的剑灵反唇相讥:“咱们的桃花剑主还怕出事?”   赵戎不说话了。   把手边的这本棋谱半掩,腾出手剪了剪烛灯的烛芯。   书桌前的橘光又亮了些。   他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床榻。   榻上的小芊儿圆圆小脸蛋上正噙着甜笑熟睡。   心湖里的剑灵似是伸了个懒腰,“本座这次睡了多久了?”   “三两天。”   “啧啧,这么快就回书院了?本座还以为你刚给她们俩破瓜,要再多腻歪一旬呢。还想着多休息会儿,大离这一趟可算是累死了人,差点回不来。”   赵戎点点头:“抱歉让您失望了。”   归瞥了眼外面,“没失望,你这不是刚‘忙’完吗?把人家小姑娘都折腾的累倒了。”   赵戎微微皱眉,不理它的话题,重新打开棋谱,这一轮大考,他复习的主要重点是棋奕与画艺。   他眼睛盯着描绘黑白子相间的书页,心湖默道:   “这几天我又仔细复盘了下大离发生的事情。”   归语调提了点:“哦?”   赵戎声音冷静,“特别是在祭月山封禅那几日接连发生的事情。”   剑灵也安静了一会儿,轻吟总结,“大起大落,九死一生,奇象迭起。”   赵戎颔首,“大离的局势看起来简单,但是里面的水,比我想象的还复杂,那几日的经历,就是最好的证明,事先的我全然未准备好。”   “你怀疑是有人设局下套?”   赵戎盯着书页沉默了会儿,摇摇头:“这一趟下山,是我与孟正君争锋,主动请缨的,设局下套算不上,至多是……暗中有人顺势而为递刀子给秦简夫杀人。”   他取出那只落剑袋,放在桌上。   归若有所思问:“你除了大魏秦氏,还有被覆灭的终南国清虚观外,还有什么别的敌人?”   赵戎一手摆弄了下这个轻巧普通却是一宗重宝的灰色烟袋,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找到……先不提此事,眼下还有些事我要问你。”   “何事?”   “是关于你在祭月山送我的那两套界外功法,当时的时间紧,你解释的也不多,我这几日仔细复盘,产生了些新的疑惑与想法,要请教下你。”   剑灵的嗓音回归了几分慵懒,“你讲。”   这两套功法分别是归曾经讲过的那个界外武夫与未知魔龙留下的,当初二者厮杀,最后却是归坐收渔翁之利,全部拿下。   在祭月山下和皇陵地宫,归分别让他观看了这两尊可怖的界外存在的大道景观,以某种‘观想’的奇异方式,与数万年前的它们产生了玄之又玄的联系,获得了两套文字描述不出的‘功法’。后来听归说,这是最上乘的传道方式,金书古籍、传道卷轴什么的都太落后了。   而眼下,这两套品秩未知的界外功法,在赵戎脑海里并没有任何文字内容,没有什么奇经八脉的运气法门,更没有什么厮杀秘术。   有些类似于赵戎前世看过的武侠小说里的内功心法,是最根基的存在。   并且,它们唯一能具现出的实物,便是此时赵戎眉心轮中这座龙鲤与恶蛟共存的心湖。   而帮忙改造它们的归,就是养蛟人,辅助他修行。   剑灵之前说过,是此等心湖异象太凶,它必须下场,给赵戎保驾护航,一路盯着。   赵戎对此不置可否。   他觉得这座蛟渊心湖与青君的莲池心湖有些像,不过他的是后天的,而后者却是先天的,当然是青君的更安全融洽。   不过,谁叫他开局随机到一个废材模板呢,如今登山,只能在大凶之中谋大利。   恶蛟这等心湖的第一等凶物,寻常修士遇上一条都得如临大敌,也就归艺高人胆大,对大道的理解深刻至极,甚至此界的寻常第七境修士都难以比拟,竟直接来了一手祸兮福所倚。   赵戎轻叹了口气。   不过,不久前才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大劫,让他此时危机意识很强,有些情况要摸清楚。   赵戎首先问道:   “这两套功法可有名字?”   “没。”归顿了顿,瞥了下嘴,“主要是那个凶悍的界外武夫家乡的文字本座看不明白,道法名一大长串,写法像是寻常文字倒着写一样,有些异诡。”   赵戎若有所思,“要不你写一个给我看看?”   归不耐烦,“那种鬼画符,本座哪里记得清楚?时隔万年能给你记起这两套‘大道景观’已经够不错了,你还想怎样?反正传都传你了,观想完了它们的大道景观就够了,通俗易懂,别人都求之不得这种传道方式呢,你还纠结这么多干嘛?”   它语气颇为傲娇,“还有,再纠正你一点吗,它们其实某种意义上,已经不是两套道法了,严格来说,只是一套。那两个家伙当初之所以厮杀,就是想吃了对方,这是天生的一对死敌。”   “在界外星空,‘死敌’就是最大的机遇……所以它们的大道自然是互补的,功法自然能融洽,只是补全后的这套道法,到底有何变化,本座没练过,也不确定,但是基本方法已经教你了,寻找身边与龙属蛟裔有关的东西,然后尽可能的吃了。”   赵戎问:“所以说,我不必紧盯着正冠井水不放?”   “废话,你当真以为是井水缘故?你这些日子吃的是龙气。”   “那就好,倒是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赵戎嘀咕一句。   归也没在意他在想什么,得意道:“还不是多亏了本座?你的异类武夫体魄本就亲近它们,眼下又得这套功法辅助,即可修练体魄,同时又能壮大心湖恶蛟反哺灵气修为,一举两得。”   赵戎忽然打断道:“不是两得,可能……是三得。”   “三得?”   赵戎思索了下,没立马说。   剑灵被挠的心痒痒,“喂,你这酸儒,卖什么关子?”   赵戎抬头,“那这功……道法,修行过程之中,可有境界划分?”他换成了归口头的叫法。   归仔细想了想,还是说了,“那个界外武夫当时好像修炼到了未补全前这套道法的第六个境界,是不是到头了,不清楚。这六个境界中,后几境的名字本座理解不来,但是开头的两境,本座倒是参悟了些,翻译成你能懂的文字就是……第一境应该叫胎藏,第二境唤化生。”   赵戎合上棋谱,看着深蓝书封呢喃:“胎藏,藏的什么?化生,生的又是何物?”   归点点头,“这叫法却是古怪,可能是异界风俗。”   “所以,我目前所处的阶段便是胎藏?”   “是的。功法境界每上一个台阶,便更贴近本质的‘道’,辅助修行的效果能上一大段台阶。你先练好前两境再说,后面的不急,真这么纠结名字,等回头你修到了后面的境界,自己感悟取名去。”   归轻笑,觉得赵戎这事事钻理的性格倒是有趣,“还有这套道法的名字也是,你要是觉得平常叫的不方便,可以自己取名。”   “自己取?”赵戎取名的滴恩矮动了一下。   归只是随口一说,结果见他半天不说话,忽然觉得不妙。   赵戎内视心湖,突然主动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要不就叫‘陋室铭’吧。”   询问的话语,却是肯定的语气。   归:“……”   陋室……铭?   什么东东?   剑灵用它活了几万年的脑子想了大半天,也没搞懂‘陋室铭’和这套功法有什么关联。   铭是什么,它倒是知道,是一种世人刻于金石上的押韵文体,多用于警戒自己。   但是具体内容除了一句‘有龙则灵’好像挺有道韵,其他的它唯一听出了的,就是有人好像自己夸了下自己……算了,你开心就好。   归表情不变的点点头,“取的好,下次继续。”   取名废通常都有这样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知道自己是取名废,还洋洋得意,越念越拍手称绝,妙啊妙啊。   赵戎仔细看了看从一穷二白到龙鲤与恶蛟共存的清澈心湖,略感开怀,微笑自娱,“圣人曰,何陋之有?”   “行行,就叫这个吧……”归受不了了,转过了话题,改为催促:“赵戎,你还没说‘三得’到底是多了哪一‘得’?竟然还能有本座漏掉的好处,快说快说。”   今夜终于是确定了自己在修练‘陋室铭’的第一境胎藏,并且对后续的道路也有了些可行的想法,赵戎心情不错,也不吊它胃口了,直接道:“你还记得那日在大离皇陵地宫,你教我的龙鲤潜渊、入魔吃蛟的第二个道法?”   归兴趣顿失一半,意兴阑珊道:“原来是这个,记得,这就是哪条被武夫杀死的魔龙的大道,本座和你说过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多用,这些恶念化成的恶蛟,与湖中这一尾大道龙鲤,维系着善恶平衡,尽量不要打破……并且你现在的体魄,撑不过九息。这只能当作最后的底牌,利弊皆有,算不上什么一‘得’。”   赵戎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是,也不全是。这几日我仔细想思索了下那日九息间入品的状态,我发现,既然激发体魄潜能的条件,是透支甚至杀死心渊内恶念化成的恶蛟,来获取某种打破平衡的极限力量。”   “那么,能不能用一种相对温和些的方法,来‘消磨’剩下的这七十二条恶蛟,通过祭献恶念,轻微的打破平衡,来获取某种低烈度的潜能激发,甚至以后还可以通过补充外物,例如之前含龙气的正冠井水,可以补充恶蛟,使之长存,不至于像当初九息入品的极端状态一样,一下子吞噬这种大凶之物……如此,是不是能使这种激发潜能的状态更加持久。”   剑灵又恍又惑,“本座大概有些理解你的意思,但是……你要怎么使用?开发这种用处,长期保持潜能激发的状态是要做什么……有些鸡肋浪费,不会是双修吧?留在危急时刻使用难道不是利益最大化?”   赵戎微微一笑,“一看你就是读书不多,恐怕不知道对于诸子百家中的读书人而言,最珍贵是什么。”   归脱口而出:“文采,天赋,小白脸。”   “……”   最后一个是什么鬼?哦,本公子已经有了,那没事了。   “……都不是。”赵戎无语的摇摇头,“在人前任何飞扬的文采,都是建立在日积月累的学习上。读书人,读书人,最重要的当时是读书学习!”   “哦,难怪,从没人敢催本座读书,这都是山脚下普通人干的事情,嗯本座大意了,刚刚第一时间倒是没明白过来这种打鸡血状态的好处,嘶,确实不错……你继续。”   见赵戎闻言好像黑了脸,剑灵立马岔开话题,认真道:“那你要如何做?”   赵戎端坐桌前,一手握拳,一手轻张,放在内容复杂繁琐的棋谱书上。   微笑说:“我且试试。”   语落,眉心轮内的紫衣剑灵见到心湖水面上原本悠然摆尾的玄青琉璃色龙鲤忽然翻身下潜,朝养有七十二条大凶恶蛟的漆黑深渊冲去,一如当初在皇陵地宫厮死博杀时的入渊化魔!   一时间,宛若烙铁入水,心湖沸腾。   湖底,七十二双幽碧眼眸徐徐睁开……有龙抬头。   …… 第六百五十四章 赵戎:不,这才刚开始!   一尾龙鲤即将入渊。   七十二条恶蛟难掩暴躁,齐拥而上。   “你疯了!”   身影模糊的紫衣剑灵准备出剑阻止。   赵戎不应。   下一秒,归的全部动作停止。   因为那一尾龙鲤在某人的操控下,忽然颤动的停在了心湖表层与湖底深渊之间的一个位置。   距离某个模糊的警戒线十分贴近,只有分厘。   归略愕然,“这是……”   赵戎没有说话。   此时,他端坐桌前,桌上一粒烛焰左右摇曳,他却纹丝不动。   微昏灯光映照出桌前男子紧抿的唇,与湿漉的两鬓乌发。   赵戎此刻状态无比专注。   他必须聚精会神的死死压住龙鲤入渊的冲动。   心湖里这一尾灵动龙鲤其实并不完全归他掌控。   赵戎很早就发现,这尾属于他的大道龙鲤,有些类似道家的心猿与意马,非斩念断欲者,极难拘束。   这需要,他心湖静如止水,不,心湖是正迎来暴风骤雨,而需要龙鲤静如止水,不逾越过线!   而这条划定的‘线’,并不是实质存在的,而是赵戎在心里划定的。   自从剑灵传道、蛟渊心湖成形以来,经过赵戎的仔细观察,与上一回在大离皇陵殊死搏斗时的一次凶险经验,让他大致摸索到了湖面龙鲤与深渊恶蛟之间那一条模糊存在的警戒线。   今夜,便是一次实验!   此时归听到了赵戎咬的硌硌直响的牙关,它眉头凝起,看了看颤动中保持相对静止的龙鲤,又看了看被直冲而上的七十二头恶蛟搅浑的沸腾湖水,适时的止住了所以行动,尽力不打扰到他。   屋内寂静,桌前夜读的男子身子却紧绷,微微颤动起来,连带着座椅一起,发出细微的‘咯吱咯吱’声响。   心湖中有一尾龙鲤似是以同样频率颤动。   然而,此处的它却是要面临,下方正扑面而来的七十二头煞气恶蛟。   两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若仙人能神游心湖,从湖中现场看便能看见如此的一幕:   七十二头恶蛟宛若饿虎扑食,组成的阵势,如飓风狂澜,铺天盖地,而那一尾龙鲤在它们面前,就如同泰山顶端的一粒细沙一般,没被狂风暴雨卷走都已经是万幸,任何人都丝毫不怀疑,下一秒它会落入血盆大口之中。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七十二头恶蛟的冲势猛然受阻,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出现在它们与龙鲤之间,这一幕像呼啸的马车撞上了一面坚固无比的玻璃幕墙,只有虚幻的心湖之水可以通过屏障。   一切……戛然而止,只有翻江倒海的水波将屏障另一边,也就是咫尺之外的玄青琉璃色渺小身影,往后推了一小段距离,然后它又迎难而上的返回。   龙鲤安然无恙。   有黄豆大的汗水‘嘀嗒’一声砸在一只紧攥的拳头上。   闭目的赵戎不敢松气,这场在大多数山上修士看来简直疯了的关于心湖规律的凶险实验,他赌对了,但是才刚开始,还没结束。   他全神贯注的内视。   只见波涛之后,从深渊中集中涌上来的七十二头血煞恶蛟尝试冲击某条‘警戒线’无果,在一阵阵搅浊湖水的暴躁翻涌后,它们谁都想离眼前这尾骨子里让它们渴望的‘美食’更近一点,然而它们却有七十二条缠绕聚集在一起。   于是,某些摩擦冲突开始,没有什么温情脉脉,也不是从细微到猛烈,一被警戒线阻碍,聚集起来的它们便开始疯狂的厮杀,抢夺距离龙鲤最近的首位。   湖底嗜血狂暴的场景,让一直坚持的赵戎都不由的松懈龙鲤,让它退了些距离,不过却依旧距离很近,对下方争斗的恶蛟们具有极强的诱惑力。   只有一袭紫衣的剑灵此时看得津津有味,它似乎对于蛟龙等凶物有着特殊癖好与兴趣,哪怕是心湖恶蛟这种处于虚实之间的大凶之物。   剑灵若有所思会儿,兴奋问:“本座好像有点懂你想法了,你就是你说的低烈度的消磨之法?”   赵戎没有心思理它。   心神全神贯注。   很快,果然有变化发生了!   从赵戎人性最深沉的恶念与欲望中诞生并饲养而出的恶蛟,一些个体正逐渐虚弱,在被消耗,从受伤的它们身上磨损脱落的某些本源物质或是泯灭或沉入深渊……   还有被这缠斗的七十二头恶蛟,翻天覆地搅动的湖水……   这座由赵戎所有思绪、记忆、潜意识、恶意、善念等凝聚的湖水,渐渐沸腾了。   赵戎感觉状态稍微好受了些,在克服心中恐惧,成功控制一次龙鲤后,后者似乎没有之前那么难拘束了,不再分走他大部分心神,可以一心二用的做其他事情,并且他细细感受了一番,相信随着他这种干预控制龙鲤的次数增加,以后应该能更加熟练,直到得心应手……这十分符合他的那个设想。   此刻七十二头恶蛟的缠斗焦灼起来,却是控制在某种范畴,大部分恶蛟实力均当,斗而不死。   还没等赵戎仔细观察具体情况,突然间,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种感觉,就像往他浑身流淌的血里直接倒入了一锅热气腾腾的开水,沸腾的他想仰天长啸;   这种感觉,在皇陵地宫的正殿里,他体验过一次,那一次,他的拳头砸碎了一位金丹境修士的大好头颅!   只不过这一次,倒入他体内血里的,不是一整锅热开水,而是小小的一杯;不是汹涌的灌入,而是徐徐而倾倒……   书桌上的烛焰被一阵难压制住的剧烈鼻息吹灭。   黑暗中,赵戎的脸庞,颈脖,与未被长衫遮掩的皮肤肉眼可见的发生了两次变化:   从白皙,到潮红,再淡去,恢复些白皙,只是白里泛起些微红,颇难察觉。   沉重的呼吸逐渐放缓。   片刻后。   桌前闭目的儒衫青年恢复如初,皮肤白皙,呼吸平稳,端坐一动不动。   心湖里,一直安静观察的剑灵等了片刻,见某人迟迟没有动静,忍不住问:“赵戎,你……你感觉如何?”   黑暗中,有儒衫青年睁开眼睛,面色如常,重新点起了烛火,   “我,好极了。”   他语气平静。   紫衣剑灵顿了顿,开始用神识一一扫过他的体魄、经脉与丹田等处,无比仔细。   很快,它眼睛睁开,语气狐疑:“体魄和修为与之前比……几乎没有增长,其他的好像没什么变化,只是头部血液的流速快了些,是刚刚太用脑了?喂赵戎,你这算是失败了,还是就挺了几秒,现在恢复了?”   赵戎微笑摇头,“不,这才刚开始。”   顿了顿,他轻轻复述:“我……现在好极了,感觉……我从未如此‘清醒’。”   归:“……!!!”   …… 第六百五十五章 倒着背的   归觉得很不对劲。   它认真想了想,诚恳问:“赵戎,你是哪里出了问题?”   赵戎抬手,手掌放在蜡烛前,感受了下跳动烛焰的温度。   烛光下,他眼神澄澈明亮,“归,我现在哪里都没问题,但以前的我,是哪里都有问题!”   归:“?”   你现在怕不是有大病……它啊了啊嘴。   也不等归担忧多问,赵戎忽然起身,去推开窗户,放月光与秋风入屋,再去放下小芊儿榻上的床帘。   夜凉如水,他站在桌前,仰望星空,深呼吸一口气。   气管被冰冷的夜风刺的有些微微疼。   然而这微疼却明白无误的告诉赵戎,此时此刻所感受到的这一切变化,都是真的!   他能清楚的数出笔架上二十一根崭新毛笔每一根的毫毛数。   他能清晰的听到院内发出震翅声与弱鸣声的八十九只昆虫,和他因为头部血液流速骤涨而带来的‘咚咚咚’的心跳打鼓声。   他可以准确无误的嗅出他手掌翻书留下的墨香,还有小芊儿留在他身上各处的少女芳香,甚至现在嘴里都能清晰的回味出她香津香汗等液的微甜滋味……   而上述这些五官六感的提升,都只是消耗了此刻他暴涨开发出的全部脑力的一小部分而已。   轻而……易举。   眉心轮内,归见到赵戎绕着书桌来来回回转圈,睁大眼睛,亮晶晶的,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看看书架书桌,偶尔还抖下袖子,‘手舞足蹈’一阵。   一副精神百倍,活力十足,跃跃欲试的模样。   像极每个乡下农村里都会有一个的‘地主家傻儿子’。   归有点忧郁,“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赵戎抬头,笑容灿烂,“归,脑子坏没坏我不知道,但是我现在觉得,脑子真是个好东西!”   归:……   求你了,别这样,大半夜的,本座也有丁点怕。   赵戎忽然点点头,“对了我忘了你现在没有,抱歉。”   归:!!!   “你才没脑子,你全家都没脑子。”它面无表情说。   赵戎也不生气,呵笑一声。   现在的他只觉得拌嘴吵架是一件十分无聊的事情,浪费生命,而真正能愉悦生活的事,是思维带来的乐趣。   赵戎从未像此刻这样无比清醒。   或许当初在皇陵地宫死战秦简夫时,有过一次体验,但是那时处于危急关头,只有短短九息,他又失血过多,满脑子高负荷运转,只想着怎么活下去,忽视了很多很多……   而现在,他发现他全记起来了,不久前在皇陵地宫死里逃生过程:漆黑冰冷的墓道墙壁,断臂处鲜血淋漓的结痂伤口,奔跑摔跤时磕破的额头……甚至连催命魔般的老儒生毁容脸上的每一道皱纹,他都记的清楚无比,还包括最后老儒生被他挖出的那颗金丹忽冷忽热的古怪节奏,都是记得一清二楚。   而且还不止!   赵戎发现不单单是近期的记忆,还有以往遥远的记忆也一样。   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他甚至能清楚的记起四岁时背过的启蒙书里的每一个字。   记事以来的记忆,宛若被归纳成了一座严谨的图书馆,任由他随心所欲的漫步取用。   “哼。”   此时,剑灵冷哼一声,不想理会赵戎。   本座倒要看看你脑子是不是被恶蛟搅坏了……归回头,看向下方被搅乱的心湖。   它突然惊‘咦’一声,忍不住向前埋了一步,低头仔细打量湖内的异景:   警戒线下方,七十二头对同类也不怀好意的恶蛟撕咬纠缠在一起,像一处深水里的螺旋桨,搅浑了四周的水流。   是此时湖水‘混乱’的源头。   警戒线又将心湖分为深层蛟渊与浅层湖面两部分。   深层蛟渊内,自是被恶蛟搅的浑浊幽碧,象征某些恶念欲望的杂质,都从蛟渊深处翻腾而出。   然而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条当初赵戎明心见性后出现的无形警戒线,就像一张过滤的大网,蛟渊内翻腾而上的浑浊湖水,一旦通过它,便被剔除杂质恶念,只剩下清澈的实质其实是思绪、记忆、潜意识的‘湖水’源源不断的进入浅层湖面……   整座心湖某种意义上活了。   那条警戒线的上下,浑浊与清澈,善念与恶念,泾渭分明。   而那条作为赵戎大道之基的龙鲤,就是处在警戒线上方的清澈湖水中,因为与下方七十二头恶蛟只有一线之隔,这儿也是湖水交换的最激烈之处。   归怔视了一会儿,放下心来,同时啧啧称奇。   本以为是被七十二头恶蛟搅的乱糟糟的心湖,不仅没有一团糟,还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秩序。   某种赵戎之前畅想的循环形成了,而且效果出人意料。   他改良后的陋室铭的妙用,虽然没有提高他的体魄修为,但却是进一步开放了他的蛟渊心湖。   此刻,屋内。   赵戎觉得现在只有头顶的星空、圣人留下的某些伦理的终极命题,与涉及修行的天地大道的晦涩规律……只有这些,才能消磨乃至阻碍他旺盛的脑力。   赵戎关上窗户,立马回到书桌前,翻开之前那啃的棋谱。   这本棋谱叫《忘忧清乐》,据传是云梦洲某位山野棋师写的古谱,后面还有一大串云遮雾绕的佳话故事。   反正赵戎之所以买来复习,是因为这是教棋弈课的齐先生在考前最后一堂课下课钟声响起时,他拎书走人前,随口提过的几本棋谱名之一,这位齐先生当时还笑呵呵的说,大伙要是无聊没事,可以找来看一看……   当时一众学子们都傻了眼了,好家伙,等你划考点等了一上午,结果你就在临走前暧昧的报出一大串古怪棋谱名?光听名字就很难搞……而且这范围宽泛的,你还不如不划考点呢,这和都要考有什么区别,还让人更慌了。   简直不讲师德!   但是,这位上课像是随便上上也叫大伙随便听听的齐先生,虽然只是随口提提,但是赵戎、鱼怀瑾这些学子当然不能真的当耳边风。   赵戎把齐先生报过名字的这些棋谱全买来了,其实是之前鱼怀瑾统计了下人数,替大伙去城内一家老字号书肆团购来的,这方面,还是这位鱼学长积极。   前天终于回到了书院,赵戎便在东篱小院的书案上看见了这些他差点忘了的崭新棋谱,然后就是一脸愁容,没办法,大离之行耽误了太多时间,只能匆匆背谱了,打谱都来不及……他之前的棋力水平也只是陪陪曾经的恩师方先生下棋助兴罢了。   赵戎先是收拾了一下书桌,又剪了剪蜡芯。   光线更亮了点。   然后他抿了一口茗茶,随手翻开了书本薄却神意厚的《忘忧清乐》。   上面第一部分记录了十局棋图,第二部分讲棋势,第三部分讲边角着法……   桌前,赵戎翻谱的频率几乎一致,一刻钟内,从第一页,翻到了最后一页。   然后他又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茶。   再把茶杯放回原来一模一样的位置。   重新翻谱。   这一次,他没有棋谱转过来,而是直接从最后一页往前翻。   这一回半刻钟不到,他便翻到了开头。   做完这些,赵戎表情平静,随后把这本《忘忧清乐》丢到一边。   开始取出棋盘,拾子打谱。   左手和右手下,黑白对弈。   这一回花了两刻钟,将十个经典古棋局打谱完毕。   赵戎拍了拍手,看了一眼床榻方向,刚刚他落子极轻,虽然拖慢了点他速度,但是没吵到他的小芊儿碎觉就好。   赵戎一杯茶都没喝完,就直接取出了下一本晦涩棋谱,准备继续。   看了半天的归忍不住问:“你这是看完了,半个时辰不到?本座记得你之前拿到这本谱子时不是吐槽,这一本就够你消化三天的吗?”   赵戎翻开第二本棋谱,这本名字也怪,叫《玄玄录》。   他边翻边随口说:“阳阴法以半相黑白十六百三……”   归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在说什么?”   赵戎平静道:“刚刚那本对局谱啊。”   顿了顿。   “倒着背的。”他说。   归:“……”   …… 第六百五十六章 自律的剑主有多可怕!   剑灵此时很不爽,不罢休道:“背是一回事,理解又是一回事,死记硬背谁不会呀,书院里比你还过目不忘的肯定有……”   赵戎来了些兴致,“谁?要不你说一个名字,有机会我去会一会。”   “滚蛋,别抬杠,本座是说这学棋应该和修行一样,光会背书没屁用,要理解了会练才行。”   赵戎笑了笑,我家剑灵还是这么嘴硬。   “没想到你能说出这种智慧之言,看来归大剑灵的棋力也不简单。”赵戎点点头,饶有兴趣道:“要不咱俩下一局,请教下前辈?”   “……”   归听到他自信无比的笑声,没话说了。   它上次下棋,还是在上次,而下次下棋,应该没有下次了。   见剑灵闭口不语,赵戎笑了下,也没再提,继续背棋打谱。   这本《玄玄录》的棋局内容几乎比《忘忧清乐》多一倍,然而这一回,已经对棋道有一定理解的赵戎只用了半个时辰,便背的滚瓜烂熟,并且全部理解完毕打谱了一遍。   赵戎又悠哉抿了口茗茶,开始下一本。   剑灵无语的看着,忍不住犯嘀咕。   它很想问问是这‘鸡血’打的太厉害了呢,还是他以前太笨了。   后半夜,寅时四刻,赵戎将所有棋谱通读并打谱完毕。   两个时辰时间,将原本预计十日的学习量达成,并且效果更甚一筹。   赵戎两指敲了敲桌上厚厚一叠棋谱,轻轻叹了口气。   不是累的,而是……   “不过瘾啊。”   桌前,赵戎嘟囔一句,将棋谱整理好,全部收起。   他两手撑桌起身,左右环视一圈屋内,眼神亮亮,丝毫没用疲倦之意,反而是精力旺盛难以发泄的状态,饶是谁现在与他对视一眼,都得缩缩脖子忍不住犯嘀咕,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这么精神,要做贼呢?   赵戎忽然离开书桌,跑出取出扫帚等工具,打扫起了屋子,并且忍不住,还将书桌书架全部收拾了一番,整理的干干净净。   尽管他已经够轻手轻脚的了,然而些许露出的声响,还是有些吵醒了熟睡的小芊儿。   床榻上,被窝里的小芊儿迷迷糊糊支起身子,脑袋半探出床帘,睡眼惺忪的看了看屋内景象……   “唔……戎儿哥在扫地擦桌子做……做家务?”她又揉了揉眼睛,迷糊点头,“唔做梦……肯定是在梦里……唔~”   少女翻了个身,又埋头睡了过去。   另一边,和小芊儿一样感到纳闷的,还有归。   它忍不住问:“赵戎,你这么闲?不复习了?”   赵戎擦了擦手,“强迫症,实在看不下去有灰尘,还是打扫一下屋子,以后芊儿她们可能还常来住,这间院子应该短期内不会退掉,总是要收拾的,对了,等会儿外面院子里也得去扫下。呵呵,生命在于运动嘛。”   归嘴角抽了抽,是真的有些不适应如此自律并不拖延的剑主,虽然以前也挺自律的,但是绝对没有大半夜扫院子这么离谱。   它纳闷问:“你这是棋弈复习完了?就只复习一遍?”   赵戎自信微笑,“不然呢?”   “哦,那你真厉害,学习了两个时辰,已经是棋弈国手了对吧?”   赵戎摇摇头:“这些棋谱只用学一遍就行了,并不是说我全部理解了奥妙,能与写棋谱的前辈们并肩了,而是这一遍已经学到了我短期内几乎所能达到的极致了,再反复学,增益毫厘,开卷无益。”   这就是他现在恐怖的学习效率。   “咦,你这么说,本座有些理解了,你这状态和本座当初刚登山是一样,道法心决都只要学一遍就行了,多学无意义。”   赵戎:……   不能让我一个人装完了对吧?   虽然有些不太信,但是赵戎还是点点头,抓住扫帚的手拱了拱,有模有样,“没想到竟是阁下您,久仰久仰。”   “哪里哪里,赵公子也不赖,失敬失敬。”   二人商业互吹了一波。   归又微微皱眉,问道:“你这么闲……对了,那今日你是要考哪一门?”   赵戎轻描淡写,“经义。”   归便也没继续问了,据它观察,这应该是赵戎最拿手的几门之一,以前经常见他熬夜钻读儒家十二正经,还经常去找那位晏先生指教,搞得旁听的它都对经义挺熟的了,后来防止被这些知识‘玷污’,它都睡觉去了。   剑灵想了想,又好奇问:“那另外几门课呢?”   赵戎忍不住放下手上活计,问:“我怎么觉得考试你比我还急,要不你去考?”   听到他的建议,剑灵老脸微红,嘴里冷哼道:“你不是和那个叫吴什么良订过赌约吗,赌注倒是无所谓,但是本座就是见不得他那小人得意的嘴脸,你要是敢输,建议找块豆腐撞死去,别当什么剑主了,丢本座的脸。”   赵戎闻言,心里颇暖,自家剑灵话说的难听,但还是关心他的,在乎他的利益。   他之前却是和吴佩良有过赌约,赌大考总成绩的高低,还是赵戎主动去缔结的。   若是他输了,就要把书艺课助教这个能时常亲近某位朱先生的位置送给吴佩良,并且,还要把正冠井的井水都让给吴佩良喝。   而赵戎赢了,吴佩良就要心服口服的给他认错,并且亲手罚抄‘正’字,然后还要带自家书童过来给赵戎瞧瞧,这里其实含被侮辱的性质,因为这是承认了书童的字确实写的比他吴佩良好……   这个赌约,归不提,赵戎都差点忘了,这些日子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确实不怎么放在心上。   赵戎歉意道:“额,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不过,和这位吴兄的赌约,呵,你还信不过我吗?”   他含笑眯眸。   剑灵轻轻颔首,“那就最好,替本座狠狠踩他的脸一脚,就见不得娘娘腔!”   赵戎无奈点头。   他轻松语气,“一日考两门,上午与下午,连考三日。其他几门课的复习先不急,明晚要去学堂自习,正好看看书,咦,这时辰,快破晓了,屋子里闷死了,我去晨练下,等会儿还要去给芊儿买早餐吃,这个小好吃鬼八成赖床……”   收拾完屋子院子,赵戎依旧精力充沛,像是一刻也闲不住,换了身能‘吃’汗的练功服,一溜烟的跑出门去了。   似是给自家可爱的二娘子买好吃的这件事,比即将到来的六门艺学考核还有重要。   不多时。   东方即白,天明了。   床榻上,某个桃花眼少女从美梦中悠悠醒来,闭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嘴里嘟囔了声‘戎儿哥’,小手还摸了摸旁边空荡荡的被窝。   “唔人呢,考试去了?”   然后她睁开眼,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 第六百五十七章 吃饱喝足小芊儿   “咦,这是什么味道,好香!”   小芊儿下意识的耸耸鼻子,顿时给馋醒了。   她抱着被褥坐起,伸长脖子张望了下空荡荡的房间,房门是半掩着的,香气就是从外面院子里飘来的。   小芊儿首先排除一个正确选项,小脸上满是狐疑惊喜:“我家厨房的锅会自己煮饭了?!”   这时,赵戎端着一碗冰糖炖燕窝,与一盘特色早点,健步如飞的走进屋子,两手上的碗盘丝毫不洒。   刚刚在门口听到了小芊儿的嘀咕,他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煮你个大头鬼。”   赵戎把早膳放在离小芊儿的床榻不远的八仙桌上,放下撸起的袖子,走到床前,轻轻敲了下正眼巴巴瞪着他的赖床少女的小脑壳儿。   “快点起床用膳,太阳都晒屁股了。起来一起吃,我等下要回书院了,上午有考试,陪不了你。”   小芊儿一愣一愣的,眼睛一会儿看看明显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丰富早膳,一会儿看看自家情郎令她熟悉无比的脸庞。   “戎儿哥,这早膳是……是你买的还是客栈厨娘做的?”   赵戎洗了把手和脸,头也不回道:“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   “这是我做的?”他认真道。   小芊儿立马脱口而出,“怎么可能这么香!你做饭我还不知道嘛,连碗面条都不会下,也就上次圆房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头天早上竟然做了一次红枣粥哄我和小姐。哼也就这一次了。”   某人的德行,小丫头‘如数家珍’。   赵戎心里失笑,面试却长叹一声:“欸,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也罢,你先起来尝尝,让你的胃先重新认识下为夫。”   小芊儿:……   她歪头看着忙碌洗漱的情郎好一会儿,忍不住问:“戎儿哥,我是不是做梦,我昨晚好像就做梦了,梦到你竟然破天荒打扫屋子,吓得我差点睡不着。”   “哦,那你最后睡着了吗?”   她带着点娇憨鼻音唔唔道:“唔虽然困难了点,但是还是睡着了,不过现在看见了早膳,我又吓得睡不着了。”语气认真。   “你还想睡呢?睡懒觉还理直气壮了,赶紧起来!别逼我打屁股。”   前一秒还一脸认真的小芊儿,展颜一笑,“嘻嘻,你来呀,谁怕谁!”   “……”   无法无天了?这是被打屁股打多了,免疫了?还是打屁股对这皮丫头来说,已经还算不上惩罚了?   赵戎脑海里默默闪过最近几次打她屁股时,她埋着小脸耳根通红的俏模样,还有那越听越不对劲的清脆叫声。   此时,赵戎假装没听见少女的挑衅,没让她得逞。   他洗漱完毕,换了身清爽儒衫,坐到桌前开始用膳。   晨练与做早膳,让赵戎忙碌了一早上,现在才稍微闲了下来。   看着桌上丰盛的早餐,他笑着挽了挽袖子。   说来也有趣,本来赵戎在外面晨练完毕,是准备在早市上带点早餐回来给小芊儿吃的,结果因为他起的太早,算是最早的一批客人,不少早餐铺子还在烹蒸早点。   小贩们忙的热火朝天,赵戎也不急着催促,就在旁边等着看着,结果看着看着,他就默默转身,打道回府了。   只是回院子之前,赵戎顺路去买了点新鲜燕窝与调料。   至于不久前脑海里浮现的那些美食所需的其他食材,他在凌晨打扫厨房的时候,记得都有,不用多买。   “这些老板做早点看起来好像有点简单呀,种类还很单调,只有蒸饼、胡麻粥什么的,弱爆了,话说本公子这几个月是怎么吃过来的?简直侮辱了自己前世大吃货帝国优秀公民的身份,你说这能忍吗……还是我自己来吧,额记得那些好吃的,好像也没那么难做嘛。”   赵戎一边打道回府,一边嘀咕。   觉醒的脑力高速运转,被用在某个剑灵认为不务正业的地方。   而那些早餐铺老板们并不知道某个刚刚还站在外面礼貌旁观的人畜无害的儒生,已经让他们多了一分失业下岗的潜在风险。   然后赵戎怀着‘我上我真行’的念头回到了院子。   他发挥宛若轻松查阅文档般的可怖记忆力,再利用扶摇境后期武夫的行动力,还真给整出了一顿像模像样的早膳……   小芊儿并不知道赵戎脱胎换骨的变化,她现在只觉得自己在做梦,某人竟然给她做了顿十分馋人的早膳,而现在最可恶的是,这个‘美梦’还有向着‘噩梦’演化趋势……   “臭戎儿哥,你等等……你放下我小包子!呜呜~”   见桌前赵戎自顾自捏起筷子夹早点,困在被窝里的小芊儿急了眼,伸手呼喊。   赵戎瞧了瞧这个被他夹起的‘小包子’,纠正道:“这个叫小笼包。”   小芊儿点点头,义正言辞的改口:“那你放下我的小笼包!”   赵戎:……   少女眼巴巴的看着这个香气腾腾的新奇‘小笼包’,咽了咽口水。   赵戎无语,“盘子里还有呢,我就吃一个。”   “一个也不行,这个……这个胖嘟嘟的小笼包一共才五个!”小丫头十分眼尖,扁嘴控诉情郎:“也就够我五口的,臭戎儿哥,你到底是怎么狠得下心来吃我的呀?你怎么忍心呀!”   “抱歉……”赵戎被她委屈的语气给说的下意识的放下筷子,半途才反应过来,果断把小笼包丢尽嘴里,边嚼边含糊不清道:“不对,这本来就是我做的,先到先得,怎么不能吃了,况且你都不认识它,叫不出它名,它也不认识你,怎么就全是你的了?小小丫头,颠倒黑白有一手。”   赵戎笑了笑,然后他当着此时正瞪大眼睛悲痛不已的小芊儿的面,又夹起一个小笼包,直接一口i吃了,他还点点头自夸:“不过道行离戎儿哥我还差点。”   小芊儿的心在滴血。   她赖床病一秒自愈,被褥一掀,跳下床要和赵戎拼命。   “臭戎儿哥,你等着!咦,我衣服呢,怎么不见了?戎儿哥你变态,小笼包就算了,你连我衣服都不放过呜呜呜……”   正笑着的赵戎一怔,筷子指着外面晾衣架,“额抱歉,我之前看不过去,就顺手帮你洗了。”   “还会给人洗衣服……不是。”她小脸一板,继续瞪眼问:“那我现在穿什么!”   “……你就一套衣服吗?”   “之前在大离那晚被你撕坏一套。”   赵戎:……   气氛有些尴尬。   小芊儿瘪嘴站在那儿瞪他。   赵戎默默让开座位给她,不和她抢食了,并且去取出了一套他的干净整洁的蓝色儒衫,是以前穿小了的,递给小芊儿,让她先去洗漱。   “咳咳,穿下我的,好丫头忍一下,等会儿回太清府再换,站着干什么,赶紧坐下吃饭呀。”   赵戎谦虚让位给她,然后看着她先吃。   “哼,这才差不多。”   小芊儿眼角瞅了他会儿,才翘着小巴,开始动筷子,而她的胃一遇到赵戎做的美味早膳,便什么小不满都全抛掷脑后了。   “这就是小笼包?唔唔唔……真不错唔!”   小芊儿惊喜开口,话都说都说的吐词不清。   此时她两个香腮鼓起,活像一只被食物填满嘴巴的小仓鼠,好不容易掐着细颈咽了下去,小芊儿吧唧两下嘴,忍不住又去夹起一个可爱的小笼包,结果动作太急,筷子几次都每夹起来,掉在桌上,她也不嫌弃,不怕烫,直接丢下筷子,用手抓起,这一回儿小笼包逃不出她魔爪了,被小芊儿一口吃掉,小脸满足。   待她千不舍万不舍的吃完这三个小笼包,便又将目光投向了其它从未见过的奇怪早点。   “戎儿哥,这个像蒸饺一样的东西是什么?皮这么薄。”   “水晶虾饺。”   “好名字……哇,好滑口,好吃!”   “戎儿哥戎儿哥,这个又是什么?有点像长歪了的小包子,包子馅这么多?”   “什么长歪了的小包子,你脑子怎么全是包子?这叫烧卖,你尝一口试试。”   “好……唔!也很好吃!戎儿哥,这里面竟然还有木耳!芊儿喜欢。”   赵戎调笑,“是喜欢烧卖呢,还是喜欢戎儿哥我?或者说,更喜欢哪一个?”   这是一道小小的送命题,小芊儿漆黑眼眸灵慧的一转,甜道:“当然是喜欢做烧卖给芊儿吃的戎儿哥!”   赵戎笑了笑。   也不管旁边这个一惊一乍中狼吞虎咽的好奇宝宝,一边随口回答她问题,报个早点名,一边用空碗简单舀了几口粥暖暖胃,然后也没和小芊儿抢食,将剩下大多数冰糖燕窝粥全盛到了她碗里,递了过去。   “尝尝,给你与青君熬的粥,熬粥的火候应该比以前有进步,厨房里还有些,你等会儿带回去给青君尝尝,这个点,她若是府内今日无事,应该又是关在清涟轩内练功一天,忘了饭点。”   小芊儿捧着暖手的粥碗,桃花眼轻轻眯成月牙儿,嘀咕道:“戎儿哥真关心小姐呀。”   赵戎眨巴眼睛说:“谁说的,我也关心你,这燕窝粥里,我放了半只木瓜,你要多喝点。”   “木……木瓜?”   少女表情微呆,盯了会儿粥碗,然后低头看了看下方,然后某刻小脸腾的一下红了,就像此时窗外天际的灿烂朝霞。   赵戎轻笑欣赏着。   小芊儿恨不得把小脸全埋进碗里,再也不见人了。   “明明……明明小姐也要补点,又……又不是芊儿一个人!”她一句话讲的结结巴巴。   小丫头又醋又羞,辩解道:“所以所以……你关心我也是顺带的,还是最关心小姐!对!就是这样……我……我不喝了,这木瓜冰糖燕窝粥全留给你大娘子吧,让她好好补补,我才不需要……”   “不,你很需要。”   赵戎笑着打断,把小芊儿脑袋往碗里一按,轻松消灭了小丫头的奋起反抗。   小芊儿无可奈何,嗯,好像每回被他按下脑袋她都无可奈何,乖乖顺从,白天也是,晚上也是……最后红脸少女只好勉为其难的把这一大碗木瓜粥全喝完了,而这一幕也与昨夜有些似曾相识。   只不过某个霸道的始作俑者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赵戎陪着小芊儿消灭完这顿丰盛早点后,二人收拾了一番,出门了。   “这个院子先别退了,回头可能还来住的……”   “行,给你留着。”   赵戎与小芊儿牵着手,有一嘴没一嘴的聊天。   二人走到了院子门口,要分别了。   赵戎松开手,朝身旁穿着普通男装儒衫也能凸显出纤细俏美气质的少女张开双臂。   “来,检查一下。”他一本正经的说。   小芊儿主动踮脚,扑进赵戎怀里,方便这坏人搂抱她。   她埋头小声道,“效果哪有这么快呀,再说芊儿的哪里小了,也就……也就你猴急……二愣子一样,以为所有女子都是和那位朱先生一样呀。”   心上人别样的关心,让小丫头心里又酸楚又甜蜜,话末,她哼唧一下,噘起嘴来挂油瓶儿,“是啊是啊,朱先生真是一座让男子女子都难以攀越的高峰啊。”   却没想到,赵戎愣了下,手摸了摸她微鼓的柔软小肚皮,“我是说检查下你有没有吃饱,你说什么呢,怎么提到朱幽容了……”   小芊儿:……   这波是自爆卡车。   片刻后,某个说不出话的少女想挣开赵戎怀抱,落荒而逃,恨不得赶紧跑路。   然而赵戎却没有马上放过她,用力搂在怀里,笑着在这害羞的小丫头耳畔叮嘱了几句,让她回去监督青君吃饭与作息。   然后赵戎松开怀抱,准备放她离去,谁曾想小芊儿这时又不跑了,小脸埋在他胸口衣物里。   赵戎好奇问,“怎么了,不舍得走?”   小丫头纤细身板又扭了扭,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什么意思。   赵戎左右张望了下,脸色有些疑惑。   怀里少女小声问:“你……你怎么大清早的,这么精神?昨晚我不是吃过大……大苦头了吗,你怎么还在使坏……这么舍不得芊儿?”   “……???”   …… 第六百五十八章 你该不会以为我没在谦虚吧?   院子门口。   初为人妇的少女温声细语柔如水般,悄悄‘控诉’情郎。   她悄悄感受着他‘轻而易举’的变化,不禁好奇猜测了番:“我……我早上也没‘惹’你呀,还是说误打正着,你喜欢我穿男装儒衫的这一口……”   赵戎:……   小芊儿飞速抬头瞄了眼老脸微红的赵戎。   “你怎么刚刚在屋里时不早点说?这都到门口了……你一个人憋着,今天上午还要考试哩。”   此时,站在大门口的赵戎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忙道:“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   小芊儿也十分善解人衣,“行,你解释,芊儿仔细听!”   “我是说不是我……就是,我没有……”赵戎顿住了。   这怎么解释,他现在确实是很精神,也是目前他发现的生龙活虎的状态带来的一个副作用,他之前其实还没注意,只是一心想着学习,结果现在倒是让自家女人误会,有些心湖秘事,一时半会儿,没法给她解释清楚。   于是乎,在钢铁一般坚硬的事实与小芊儿含笑眯眸的眼神面前,赵戎败了,哑口无言。   小芊儿轻哼一下,推了推这坏家伙的胸膛,“哼,嘴也硬。”   转而,她小琼鼻皱了皱,“上午还有重要考试呀,可不能让你注意力分散,那状态想想都替你难受……肘,进屋,我忽然想起来我有东西忘记拿了。”   “什么东西?”   手里明明提着粥盒的小芊儿眨巴了下眼睛,在他耳边吐着吐香风:“是,好吃的东西呀。”   赵戎嘴角狠狠抽了下。   早上就该狠狠的打她屁股的,现在竟然都敢这么大胆了。   “还没吃够呢?赶紧带粥回去,青君还饿着呢,要是知道你这么贪吃,看她不撕了你的嘴……”   赵戎搬出了大娘子来,小芊儿果然被震住了,还是有点怕小姐的。   “别,别和她说,芊儿还不是为你好,还不是为了咱们家嘛,怕你耽误了考试……”小丫头眼珠子一转,出主意道:   “唔其实我们不和小姐说就行了……”还是想偷吃。   赵戎摇摇头,轻拍了下她昂起提议的小脑袋,态度明确道:“我没事的,相反,状态还挺好,小问题能克服……你赶紧回去吧,这客栈的粥盒也不怎么保温,要是实在是没吃饱,欸,你怎么这么好吃……就去让青君再分你点粥喝。”   小芊儿注意力成功被转移,“那她肯定不同意。”   赵戎笑道:“就说我说的。”   “哦,行,那……那我走了。”   嘴里说着走,小丫头却还在他怀里赖了会儿,脑袋拱了拱,小声扭捏道:“真不用呀?”   赵戎笑容无奈,“不用,你乖乖回去。”   “行!你说的哈,上午考试要集中注意力,不准想坏事,唔,就算是忍不住想坏事也只能想芊儿的,还加有小姐,嗯,小小妹妹也行,就是不能苏丫鬟……”   自己二娘子连临时告别都给他安排的明明白白,赵戎无语。   “加油!戎儿哥,好好考试,其实要求不高,你乐艺拖了后腿,只要能考过那个范玉树就行。嗯,考完试我和小姐一起来看你!”   小芊儿挥了挥小手,提着粥盒,依依不舍的走了。   临走前给他提出的目标要求,让赵戎不知道是该开心好呢,还是生气好呢。   嗯,还是开心吧。   是替玉树兄开心。   话说,终于又要回归书院读书的宁静生活……   出奇有点怀恋学馆内可爱的同窗与先生们,赵戎嘀咕着离开院子,一路穿过清晨格外热闹的小镇,回到了林麓书院。   他决定先回学舍取些考试用的纸墨笔砚,结果刚回去,就在东篱小院的门口撞到了范玉树。   范玉树像是在专门等他,手里捏着本成色还很新的儒经注释,在院门前踱来踱去,似是手不释卷的在复习备考。   此时见赵戎返回,他立马迎了上来,关心询问。   “子瑜子瑜,你复习的怎么样了!”   赵戎忍不住瞧了眼玉树兄焦急期待的模样,怎么感觉这比他自己还关注他的复习状况。   范玉树忍不住道:“我只复习了一门,你呢你呢?”   赵戎边回屋取东西,边转头瞧了眼他手里没翻开几页的经义书。   他怀疑道:“你复习的这一门该不会就是经义吧?”   “你怎么知道,厉害啊子瑜。”范玉树一愣,又急促问:“这第一门太棘手了啊……对了你呢,快说说你怎么样了?”   “额。”赵戎顿了顿,边说:“我不太行,只复习了一门,有点悬。”   范玉树跟在他身后,闻言长吁一口气。“呼,这就好这就好,我也不太行,十分悬啊。”   本来还准备问问腾鹰兄去哪了的赵戎忍不住脚步一停,他回头看了看范玉树松气欣慰的神色。   额,你该不会以为我说的都是真的吧?或者说,是以为我丝毫没有谦虚见外?   赵戎想了想,又改口说:“不过经义这一门,嗯,我马马虎虎。”   范玉树震惊出声:“怎么会是马马虎虎!经艺可是大科,这么难!”   赵戎:……   不愧是你啊玉树兄,果然从不让我失望。   范玉树有点儿伤心的叹口气,不过还是鼓起精神,夸赞鼓励道:“看来子瑜还是厉害的,平日里也经常看你在读经义,还时常去找晏先生请教……欸,这方面,我不及子瑜多矣,待这才大考考完,我定要好好改过,认真听课,一门都不能拿下,对了,还要提前复习备考……子瑜监督我!”   赵戎取了纸墨笔砚,用个小书箱装着,还带了些清水点心备着,此时闻言,他转头认真问道:   “玉树兄,你上次大考前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范玉树噎了噎,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惊讶回答:“好像是……子瑜是怎么知道的?!”   赵戎摆了摆手,无话可说了。   他踩着秋日的晨曦,拎着小书箱朝墨池学馆走去。   范玉树也带着他精致昂贵的考具书箱,跟在身后,一路说道:   “子瑜啊,感觉你这次准备的比我好,估计又要是我垫底了欸。”   “不过你乐艺简直是太拖后腿了,还没我好,这个你以后得重点攻克啊,不过估计这次考完后,成绩出来,鱼学长会给你加重任务恶补,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欸,其实我也是,看来接下来鱼学长的补课,我们又得做难兄难弟了……不过没关系,我陪你!谁让咱们是兄弟呢!”   “但是吧,我感觉你这回在学堂内的排名说不定能比我高整整两个排名!你书艺太厉害了肯定是第一,这个没话说对不对?除非朱先生故意为难你……”   赵戎没理范玉树后面的话,他巴不得朱幽容为难他呢,有间隙矛盾才好,求之不得,都省了不去‘打扰’她的借口了。   赵戎此时脑子里在咀嚼玉树兄前面的那句话,什么叫……说不定能比他高整整两个排名?   饶是暴增的思维敏捷力,也让他花了好一会儿才绕明白,原来玉树兄嘴里说的高两名,是指倒数第三啊!   “子瑜啊,以前虽然每回我垫底,但是咱们率性堂那些同窗太厉害了点,倒数第二名比我高出太多了呀,让我有点忧郁,这让人怎么追嘛?一点积极性都没用。”   赵戎:……   额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是你太差了。   在赵戎面前,范玉树也不见外,继续吐槽道:   “不过你说,那个倒数第二的胡兄有啥资格排斥我,他怎么说也是倒数第二,得瑟个啥,而且我看见在你刚来学堂的那几天,这位面瘫脸的胡兄好像脸上还挺开心的,当时还没想明白,现在看来,他肯定是觉得他能‘荣升’一名了。”   “真是可恶,他先天基础好,欺负咱们算什么本事。子瑜!你这次努把力,书艺和经义好好发挥,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踩下他,嘿,替我出口恶气。”   就在后方的范玉树开心畅想未来的时候,走在前面的赵戎忍不住开口。   “玉树兄。”   “啊,怎么了?没自信?”   “不是。”   “那你怎么了?”   赵戎真诚道:“我……真的谢谢你哈。”   范玉树摆摆手,“没事没事,不要见外……”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试探地提议道:“要是实在是觉得不好意思,等会儿考经义的时候卷子侧斜一下给我瞄一眼?”   赵戎:???   …… 第六百五十九章 在下家庭和睦,拙荆们手脚勤劳   “子瑜,你怎么不说话?我只是开个玩笑,又不是真要你给我瞄眼……”   “不是。”赵戎摇摇头,“我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我写错了,让你也错了。”   范玉树感动道:“还是子瑜好……其实我也担心这个,所以就是说说而已,你别当真。”   赵戎点点头,心道一句“考验我对吧”?   他转头又问,“对了,怎么没看见腾鹰兄。”   范玉树叹气道:“别提他了,一大早就没了人影。贾腾鹰这小子也太不讲义气了些,一到考试临近,他就跑的没影,就算是遇到了也假装没看见我,像是我生怕影响到他一样,其他同窗也是。想请教个经义问题,也只有鱼学长和雪幼兄愿意耐心答复我了。”   赵戎转头看了眼跟在他屁股后吐槽的范玉树,有点了然,“还是腾鹰兄聪明。”   范玉树疑问:“你说什么?”   赵戎摆摆手,“没什么,咱们走快些,早点进考场吧。”   他觉得玉树兄虽然缺点不少,但是却待人以诚,比如从来听不出别人话语的客气与谦虚,对朋友是从不会见外的……挺好。   很快,二人一起赶到了墨池学馆。   上午是月中大考的经义考核,此时墨池学馆内熙熙攘攘,贯穿学馆的湖畔长廊上,随处是交谈或背书的学子身影。   赵戎与范玉树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他们汇入了长廊人群里。   这次大考的考场并不设在学堂内,而是在学堂外的露天空地上。   学堂都空荡荡的,因为座椅几乎全都被搬到了外面,布置成了考场。   六堂学子们被随机打乱在十个露天考场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场号与座位号,按序号入场就座即可。   这十座露天考场的分布并不拥挤,但却是从外往里沿着湖畔长廊依次在廊旁空地上坐落着。   考场号分别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天干命名的序号。   甲字场倒是挺近,就在墨池学堂进大门的不远处,但是墨池学馆很大,考场之间又相隔挺远,于是排在最后的癸字场,所在的位置都快到学馆深处的后山附近了,要花些脚力。   这一次,却是未遂范玉树的意,他与赵戎没有排到同一个考场,自然也就不会有瞄一眼的机会。   赵戎低头看了看昨天鱼怀瑾发放给他的考牌上的数字。   壬字场,后面还有一个他的座位号,赵戎瞧了眼记住了。   范玉树的考场号是庚字场。   二人考场相临隔了一个考场。   不过却是同路,因为不管是几号考场,都要走这条湖畔长廊出入,只是范玉树比赵戎考场号靠前,提前些到达考场罢了。   二人顺路,便继续一齐走向学馆靠里面的考场。   路上,范玉树左右看了看颇挤的人流。   “欸,子瑜,咱们分配的考场怎么这么远,随机个考场都能是个吊车尾,欸,等会儿考完散场去吃饭,又是要人挤人,挤死人。”   赵戎算是发现了,一到考试期间,范玉树就习惯性的唉声叹气,自艾自怨。   他摇摇头,笑着宽慰了句:“没事,玉树兄,咱们写快点,早点交卷走人就是,不要拖到时辰到了和同窗一起交卷。”   范玉树眼睛一亮,“好主意,子瑜兄!这也算是咱们特长生的一个优势了,不过就是显眼了点,嗯,我怕考完后鱼学长会揍我,但是……不让她看见就行了!就是不知道她在哪个考场,千万别在我们前面啊……”   赵戎点了点头。   二人在某种意义上很巧的达成了共识。   随后,他们路上聊着天,总算是走到了庚字场,范玉树与赵戎告别,先行离开他与长廊人流,走进长廊旁边的考场。   赵戎继续去往后面他的壬字场,不多时,便也抵达。   壬字场靠近后山,空地周围的风景极好,临近一座碧潭,或者说,墨池学馆本就是建在湖山美景间的,内部的风景都不赖。   赵戎找到了考场内的座位,空地靠后方的位置,座位正好靠近碧潭水畔,赵戎心情不错,放下书箱,摆放纸笔。   不一会儿,赵戎收拾完毕,这才有功夫观察起同考场的其他学子们。   “雪幼兄?”他头一转,轻咦了声。   李雪幼与赵戎差不多并排,只是前进了一个位置,算是在他的右侧偏前方。   另外二人之间也隔着一列学子。   李雪幼在低头默背,怀里抱着一本经书。   此时赵戎算是在她的侧后方,于是这个穿着学子服显得宽大的纤廋少女便也没看见他,微微闭目背书。   就在赵戎犹豫着要不要打个招呼的时候,范玉树又来找他了,就站在考场外的长廊上朝他招手。   “子瑜子瑜……这里这里……”   李雪幼闭眼睛睁开,系着的马尾一甩转头,立马发现了赵戎。   另一边,赵戎无奈起身,朝门口走去,路上他侧头,朝望来的李雪幼笑了下,算是打了招呼。   后者小脸红了下。   门口。   “你怎么又跑来了?”   “子瑜,我倒大霉了!”范玉树苦着张脸。   “你怎么了……”赵戎好奇,问:“是考试又忘记带纸笔了?我可以借你点。”   “不是不是,我哪有这么不靠谱?”范玉树锤拳反问,很不爽,“还有,把你的‘又’字去掉。”   赵戎默默咽下一句‘那不然呢’的回话,还是点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范玉树露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我竟然是和鱼学长一个考场。”   他万万没想到,这次月中大考还没有考,他就已经结束了。   赵戎:……   “额,这不挺好的,平时鱼学长多照顾你。”   “她那叫照顾吗?她那叫封建大家长!现在考个试都守在旁边,我容易吗我。”范玉树悲呛抹泪。   似是想起了什么,赵戎笑了笑,“谁让你进考场前乌鸦嘴的。”   “子瑜,我没法陪你一起提前交卷了,今日,我失去了特等生的自由!”   赵戎面不改色,“给你带午饭免谈。”   “我靠,无情!”   随后,范玉树瞧了瞧赵戎身后的壬字号考场,好奇问,“你呢,怎么样,考场里有没有熟人。”   赵戎随口道:“看见几个认识的正义堂学子,额还有……雪幼兄。”   “竟然和雪幼兄一个考场!”范玉树一脸的羡慕嫉妒恨,“子瑜你这是什么运气,我倒霉摊上了鱼学长,你却悄悄和雪幼兄凑了对!”   赵戎面无表情,“你说话清楚点,别乱用词。而且……我和她隔着一列呢,没那么近。”   “隔着一列?欸,子瑜,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你这运气,我也不知道是说好呢还是差呢……”   “那就别乌鸦嘴。”   范玉树抹了把脸,唏嘘回忆道:“这让我忍不住想起了上一次大考。”   赵戎问:“也是和鱼怀瑾一个考场?”   “瞎说,才不是!上一次我是和雪幼兄一个考场,她就在我旁边,并排就隔一条难不倒我视力与听力的走廊。”范玉树洋洋得意。   “然后呢?”   “然后雪幼兄很讲义气的给了我点小提示。”   “然后不还是倒数第一……”赵戎嘴角抽了下,“而且你别影响了人家。”   “才没有,雪幼兄在咱们率性堂都是名列前茅,好像就是经义不算太拔尖,棋艺乐艺什么的都是杠杠的……有时候我瞎蒙都没有蒙完,她就已经写完了。”   赵戎听到这里,脑海里已经有画面了。   比如,安静秩序的考场上,这一边范玉树咬着笔杆在疯狂挠头,另一边隔壁位置,雪幼兄已经做完卷子,好学生模样的在收拾文具了,然后天差地别的二人恰好同时转头,隔着一条走廊四目相望,来了一个大眼瞪小眼……   赵戎笑了,点头道:“这么说来,雪幼兄人确实不错。”   范玉树赞同道:“那是,所以这一回儿,子瑜兄你可惜了,没坐到她旁边,欸。”   他又瞧了眼堂内正在文静背书的少女,夸道:“雪幼兄乖巧文静又腼腆,七艺成绩又拔尖,是咱们率性堂默认的群宠堂花……最最关键的,她还很讲义气,帮助咱们这些困难户,要不是我已经订婚了,铁定追她,用一辈子来好好报答她。”   赵戎又笑了,“少侠若想报答,建议是理她远点。”   范玉树:……   这话他听的十分不爽,脸着板说:“那子瑜你也是,离她远点,两位赵仙子还有苏姑娘,还不够你祸害的?”   赵戎理了理袖子,抬头望着天际的云彩微笑道:“谁说的?阁下请停止招摇,在下很家庭和睦的好不好?”   “家庭和睦?”范玉树狐疑问,“是指一个被褥洗晒两次?”   赵戎瞧了眼他,也没解释。   他只是点头道:“洗晒两次,在下乐意,拙荆们手脚勤劳,为夫求之不得,深感欣慰。”   范玉树无语的看着他。   赵戎笑着道:“行了,快开考了,玉树兄快点回去,鱼学长说不定正在‘想’你呢?”   “我靠,你别说这种瘆人的话。”   范玉树骂骂咧咧的走了,他的考前抱团解压闲聊完毕,背影悲壮的奔赴考场了。   赵戎忍俊不禁,转头回到壬字考场。   回座位的路上,因为有些空座位已经坐了学子,于是他只好换条路,正好从李雪幼的座位旁边经过……   …… 第六百六十章 少女,帖经,试策   壬字号考场内。   见李雪幼微微低头,目不斜视,好像在温习默背没有注意到他。   赵戎从她座位旁走过时,也就没有去打招呼打扰她。   只不过,在路过马尾少女身旁时,耳朵隐隐捕捉到她正背诵的经文。   “虽有嘉肴,弗食……虽有至道,弗学……是故……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知困,然后能自强也……”   赵戎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是《礼记》中的某段正文,他很熟,只不过听起来,雪幼兄书背的断断续续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点紧张,还走神,部分原文还重复背了两遍……   赵戎也没多想,回到了座位。   而在他经过后,座位上似是在全神贯注默记的李雪幼,一直紧绷的小肩膀悄悄松了松。   背书节奏正常了起来。   只不过在嘴里又心不在焉的念完一段后,她没有再继续默背了,随手把这本《礼记》收了起来。   这时,又听到了即将开考的报时钟声传来,这个马尾少女挺直腰杆,两手叠在一起放在桌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像是在静心等待考试。   只是她漫无目的乱飘的眸子,还是透露出了点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少女此时的思绪是飘到哪里去了,在不在考试上……   赵戎并没有发现这一点,他坐在李雪幼的侧后方,只能看见她端正无比的纤细背影,并且李雪幼也始终没回头看他。   赵戎心里暗道一句雪幼兄确实很乖很认真。   有想起刚刚范玉树说的话,他笑着摇摇头,先不说瞄一眼对不对,光是人家这么好一个女孩子,自己可不能打扰到了她考试。   此刻即将考试,赵戎并没有多少紧张,他还与空闲内视了下自己的心湖。   心湖依旧是那一副被恶蛟搅动湖水后的活跃模样。   湖底与湖面,一者浑浊,一直清晨,恶蛟与龙鲤各置身其中,泾渭分明。   心湖脑力被激活的奇异状态依旧在继续。   赵戎内心无比宁静,旁观了一会儿,心里有了些计较。   从凌晨到现在,他都没有让龙鲤复位,停止这种状态,就是想测试下这种心湖潜力激发状态的持续时间,想着一旦疲惫或不支了就关闭,结果没想到竟然一直持续到了现在,起码三四个时辰了,他没有感到丝毫疲倦,并且还觉得犹有余力继续下去。   “看来……比我想象的还要高效持久。”   赵戎略微吃惊。   直觉告诉他过犹不及,心湖脑域长时间过于活跃肯定并不是什么好事,总得休息下补充点能量不是,想着应该解除下状态看看,但是此时就要经义考试了,还是保持原样,考完再说。   心里有了计较,赵戎安之若素。   就在这时,不远处湖畔长廊上,有一位他不认识的微胖老先生身影出现,双手背在身后,拎着一叠卷子,走进了壬字号考场。   随意目视一圈全场。   胖老先生大手一挥,手中那一叠考卷被掷到空中,仿若有风托起,它自发散开,二十八份考卷依次飞落在众考生的桌子上。   胖老先生没有废话,声音朗健。   “开考。”   ……   赵戎拿到考卷,也没去看他人,自顾自蘸墨落笔,填上了姓名与隶属学堂。   然后他垂目飞速审卷一遍。   这张经义考卷简单来说,只分为两部分。   帖经,试策。   帖经题赵戎熟悉,望阙洲山下不少王朝的科举考试里面都有,算是儒生考试的必备考题了。   它主要考查儒经内容。   是从儒家十三经等著作中,选取特定的句子,掩其两端,中开一行,再裁纸为帖……   意思就是遮住所选句子中的几个字,让考生据上文或下文填写。   听起来是不是挺耳熟的?   赵戎想起了他前世语文考试中常见的古诗文填空……其实就和这个类似,只不过一者是考诗歌名篇,一者是考儒家经文。   “没想到重生一次,还是没摆脱你,古诗文填空……”赵戎默念一句。   不过,眼下考的帖经题,需要更丰富的知识储备,还要辨明义理。   因为儒家经义的范围太大了,要是出题偏僻些,那就是在‘经义的汪洋’里大海捞针。   而这试策题,也是山下儒生科举里面的重头戏,甚至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   同样的,也可以简单的把它理解成……前世的语文作文题。   它就是从经义中选取一句话,或是有名气的圣人说过的,或是不愿透露姓名但恰好从有名气的圣人身边经过并多嘴了下闲聊了句的圣人说过,嗯你可别真相信了他们是樵夫啊农民啊野人啊狂生啊这些书上给的粗鄙称呼,其实这些人都厉害着呢,不然也不至于说出一大堆把后世晚辈考倒的名言……反正赵戎是把他们当圣人看的。   所以试策题的形式很简单,就是截取儒经里的某一句话,当做试策的题目,再规定下字数,让学子们围绕它‘自由发挥’。   而这试策题里面,其实还有一个划分,就是修身类和治国类,含义也是顾名思义。   清楚了这次经义考核的两种题型后,另外还有明白其中一个小小的规则。   那就是,你若想第二部分的试策题有分,那必须得先通过了第一部分的帖经题要求。   帖经题一般都是十道,但是要答对相应的题数,才能算是过关,不同地方,判定标准不同,例如山下很多王朝的科举里是十通五、十通六,算是过关。   之所以有这种规制,是为了防止有儒生投机取巧,利用押题或背应试模板之类的方法,死记硬背后,在最重要的试策题混分。   所以第一部分的帖经题,全部是经义考试中的敲门砖,考察儒生学子们的基础素养,筛选出真正饱读经义的考生。   否则任由你其他能力再强,也只能铩羽而归。   赵戎审察完了卷子,收回目光。   捏起一根闲置干净的毛笔,再指间转了转。   墨池学馆考这两个内容,他倒也不意外,只是赵戎发现学馆所出的题目的难度与要求,竟比山下最严格的科举都要苛刻不少,不过……   “在下马马虎虎。”   赵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开始作答。   他直接翻开卷子第一面,当先便是十道帖经题。   目光快速扫过题干要求。   “十通八才算过关,最多只能错两道?”   他点了点头,上半身伏案,开始奋笔疾书。   不一会儿,就在周围学子们还苦思冥想浩如烟海的经义原文时,赵戎已经收笔了。   “抱歉,不巧我全记得。”   十道帖经题,他一气呵成写完了。   哪怕是以往只是不经意扫过一眼的晦涩经文,此刻在他心湖里都能飞速浮现,如在眼前。   “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呵倒是巧了。”   赵戎看向他已写完的十道帖经题中的一道,笑了下,刚刚雪幼兄恰好默背过这一段。   这算是锦鲤附身?考前复习下都能蒙对题。   至于是考题泄露这种可能,赵戎想也没想,雪幼兄这种好学生乖乖女的性格怎么可能,要是说范玉树那小子,那才可信点……   赵戎心里道了声有趣,那被他飞速写完的十道帖经题,他检查都没检查,直接往下看,继续答题。   只剩下最后的一道试策题了。   抬手翻到了第二面。   入眼,便是一行简洁至极却无比有力的陌生潦草字迹:   众人皆有余,我独遗。   …… 第六百六十一章 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   赵戎瞧了几眼这行字,又看了看卷面的其他地方。   一片空白。   后面几张卷子也都是空卷。   这应该就是唯一的压轴大题了,占卷面分值超过一半,也是与其他同窗拉开差距的地方。   赵戎点点头,喝了口携带竹筒里的清水润润嗓子,开始破题。   这道题很有意思,不管是题目,还是出题人。   按道理,学馆大考的卷子一般都是模板印刷,前面的试策题都是统一的公模字体,唯独这道试策题,却是保留了原出题人随性潦草的字迹。   赵戎估摸着应该是墨池学馆请了书院内某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出的题。   赵戎倒是曾听晏先生说过,儒家书院内,在一众‘先生’之上,与山长一人之下,还有一级特殊的存在,名为‘六君子’,是六位特殊的先生。   他唯一所知的,是现任的主管内外务的袁副山长,和墨池学馆老祭酒,就是其中之二。   这道题说不得就是某位‘六君子’大佬题的字。   书院原封不动的印出来了。   不过老先生可以随手出题,他们学子却是不能随手作答。   几息内,赵戎脑子转的极快,手也没闲着,指间飞速转笔,这是以前学生时代的习惯,周围偶尔抬头瞟见的几个考生,是看的一愣一愣的,眼都花了,总担心赵戎手上这只笔飞出来砸到人。   他们还目光期待的看去看向前方监考的胖先生,期盼他管一管,可惜那位微胖的老先生看起来比某位赵姓考生还不靠谱,坐那儿手背撑着头,白眉低垂,昏昏欲睡。   赵戎并没有发现他的随手转笔影响到了场上几个有某种强迫症的考生。   眼下这道题,让他觉得有趣。   经义的试策题普遍分两类,这道很明显是‘修身题’,但是并不比专业性更强的治国题好答到哪里去。   因为‘众人皆有余我独遗’这句话,若是赵戎没记错,儒家十三经里并没有。   它是出自《道经》!   若赵戎又没记错的话,这句话在《道经》内的原文应该是:   ……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   赵戎颔首轻语:“有意思。”   儒家学院的试策修身题,竟然是考道家的圣人言。   所幸赵戎与大多数学子不同,不敢说通读百家诸子,但是对于和儒家隐隐并列的道墨二家,他是一向十分的感兴趣,私下里花费过不少时间研习,甚至当初在终南山,还能当着数十万人的面辩赢一位道家君子。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比道家君子还要专业,而是凭借着前世记忆的优势,他在某一些道家思想上的理解,十分独特超前。   另外,道经他也是熟的不能再熟了,‘清静’与‘无为’两道东来紫气就是出自玄黄界第一本《道经》。赵戎得到之后,自然是兴致勃勃的又去翻读了几遍三千言《道经》,猜测着还会有什么有趣的字句幻化成了东来紫气。   所以眼下这题出的确实挺符合赵戎胃口。   “也不知是哪位先生,很合口味……”他眼眸亮亮,有些好奇。   不过,这个独辟蹊径的出题固然体现了那位不认识的出题的老先生学贯百家的气魄,但是同时也对答题的考生的眼界与知识涉猎面要求十分之高。   赵戎估摸着,此刻考场上和他一样看到这道题的学子们,应该大多数正在犯迷糊,说不定还在嘀咕……咱们儒家十三经里面有这句话吗?这到底是出自哪的?圣人们都是话精吗成天‘曰曰曰’整出来这么多屁话?   估计只有少部分像鱼怀瑾这样通读儒经的,或是对道家典籍有所涉猎的学子,能察觉到一些不对劲。   不过也可能……不少考生压根就没赵戎想的这些疑惑烦扰,直接把它当作没读过的儒家经义里的圣人言,反正圣人的话这么多,只要不是骂娘……咦说不定骂娘也有呢,所以能说出什么话来都不意外,然后大伙直接当场‘活学活答’了。   然而在试策中,理解错题目的出处,必然会忽视了出题人的考察意图,偏离答题的正确方向。   短短十息内,就审完了题目。   伏案的赵戎战术后仰了下,活动下筋骨。   什么叫学霸破题。   赵戎嘴角勾起一道自信的弧度,同时抬头观望了下四周,想看看其他人对这道题的反应,然而却发现……他似乎写的太快了,大部分学子们好像都还在写第一面的帖经斟词酌句中。   这……本公子有点寂寞呀。   然而接下来,赵戎很快就发现了他的转笔好像不小心影响到了旁边的几个学子。   后者投来或幽怨或不满的眼神。   赵戎默默停下了指间转动的笔,略微歉意的笑了下,继续低头,安静答题了。   理解了题目的出处与含义后,现在要做的第一步就是破题。   并不是说题目是‘众人皆有余我独遗’,你就直接以它做标题,全篇‘复读’它的含义。   这种直接无脑使用的行为,是下下之举,改卷的先生们给分都是看心情。   所以现在赵戎要做的,就是思索出卷人的这个命题,结合自身思考,另起两三句精炼浓缩的短句,作为文章的起首两句,也是作为接下来全文的中心提纲。   这一点,也被称之为经义试策中的破题。   不同水平的儒生,破题的深度与角度不同。   根据赵戎以往观察的经验,最主要的,还是要命中题目背后的出题人心中的喜好与倾向。   所以,经义的试策题,就和赵戎前世的某些命题作文一样,某种程度上说,就是要‘拍’出卷先生的马屁。   但是光拍对马匹,至多只是中上之策。   而真正的上上之策,是在方向正确之余,再多一些让出题人眼前一亮的新奇观点,然后辅佐精彩的文笔,最后在来一手整齐漂亮的字迹,那就能做出一篇当之无愧的按习惯会被全学馆传阅的满分试策文。   理清了这些,赵戎开始破题。   众人皆有余,我独遗。   表面理解上,好像是说‘我’不如众人,‘我’像个愚人,是一句自叹。   但你可千万别傻乎乎信了。   被骂了都不知道。   用脚拇指想想都知道,道家圣人是在谦虚啊。   简单点,你只要把他的话反着听就行了。   其实他想说的是,真正的愚人是你们,是你们不如他。   这就像‘众人独醉他独醒’一样。   你想啊,一个圣人拿去和一群世人相比较,当然会显得他格格不入,显得他像个愚人笨人。   他后面说什么‘我愚人之心也哉’,你也别信,而且注意,他说的是‘愚人之心’,不是‘愚人之行’,圣人没有做愚蠢的事,而是有一颗与众人相比显得愚蠢的心。   妥妥暗夸自己,曲高和寡,瞧,他在浑浊世间都显得愚蠢了。   若是理解了这一点,算是明白了一半。   剩下来要细究的关键,就是什么叫‘有余’,什么叫‘若遗’。   圣人他的‘若遗’肯定是好的,众人的‘有余’肯定是被他老人家否定的。   众人与圣人之间相差的到底是何物,以至于让前者显得‘有余’,后者显得‘若遗’。   这二者到底又是指什么,这短短九个字里并没有明确的说出来。   但是赵戎很容易便想到了答案。   道家道家,圣人拥有的当然是‘道’,而众人缺‘道’。   赵戎又想起了他所认识的道家君子陶渊然,他地位尊贵,却终日布衣草鞋,生活寡素,只有些基本用品。   所以这个‘道’还引起了一个表面的现象,那就是有道的圣人孑然清贫,而无‘道’的众人富足有余。   所以《道经》里圣人这句话的含义大致是:众人都富足有余,唯我却孑然清贫,我的心真是愚昧匮乏啊,与众人相比显得混混沌沌的。   想明白了这些,再回头看这个命题,赵戎顿觉醒悟开朗,灵思万千。   并不是说他赞同得道成圣就一定就要生活简朴无欲无求,而是透过了这些表象看到了其中所蕴含的实质的‘道’。   众人为什么有余,因为他们的欲望多,所以追求的多,得到的便也多。   然而,这些都是多余的东西!   而圣人直视本心,不多追求,只取所需要的一物,够用足矣。   所以,他显得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一样,在‘什么都有’的众人眼里,圣人没有‘得到’这些东西,那就相当于‘遗失’了它们一样,是愚人。   但是……   “众人何其愚也……”   赵戎叹息一声。   他又想起了前世的那个世界。   有的人衣柜里有一千件昂贵漂亮的衣服,都是她喜爱的,然而她每次出门都只能挑选其中一件,挑来挑去,大半个时辰才能出门,并且不管最后选出了哪一件,出门后总会遗憾衣柜里没选的其它衣服;   有的人与时俱进的买了一大堆电子设备,都是性能强悍的好东西,然而他每回只能玩一样,每日好不容易抽出一次空闲时间,却要在一大堆好玩的设备里面,选出一个最好玩的,久而久之,桌上又被更新的新品填满,很多没来得及玩的崭新设备就被丢到了一遍吃灰;   要这个要那个,最后才发现很糟糕,都得多余的东西。   并且再难复少时只有一套衣服穿,每日只穿它出门耍时的随意无忧;再难复少时读书躲在被窝里,手上只有一台某个按键失灵了并且容易卡顿的电子设备冲浪时的快乐与不倦。   所以,长大后得来了很多很多少时心心念念的东西,他们这到底是幸福了,还是痛苦?   赵戎心中轻念:   “所以,‘我若遗’就是道家圣人的道,众人是要‘日增’,而圣人是‘日损’,损之又损,损到什么都不要了,在众人眼里像是遗失了很多东西一样,但他却还是能正常生活,安之若素,这恰恰又代表他其实已经什么都有了,东西全部够用……原来之前损去的东西,都是多余的。”   他轻轻摇头,“所以道家圣人无为,不求不争,遗失了所以东西后,得到了真我……这就是这句话的完整内涵,只要围绕它的思想破题皆可,嘶我好像又可以用‘无为’作答了……”   赵戎话语忽然一顿,沉默下来。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仔细盯着卷面上‘众人皆有余我独遗’这八个精神气十足的潦草字。   “这位出题的老先生想考的……真的是道家的真我与无为吗?”   自语的儒生安静了好一会儿。   落笔声、磨墨声、翻卷声碎碎细细交织的考场上。   赵戎坐在后排靠潭水的位置,缓缓转头看了看平静无波的碧潭。   他轻轻摇头。   “这又是一个陷阱,是出题人用来针对我这类熟读百家经典欲取高分的学子的陷阱,这个素未蒙面的出题人确实是出了一道《道经》里的题目,但他是一位儒家先生,而我也是儒家学子,他必不可能支持道家思想,我也并不能用道家学说答题,否则就是着了道了。”   赵戎心里默语一声,“所以出题人的本意很简单,他可能是遍观百家,是因为欣赏《道经》里的这句话,觉得大善,于是不拘一格的拿来出题了,但是他的欣赏与认为的大善,必然不是其中所含的道家思想,而是……融入了我们儒家思想后的理解。”   彻底破题,赵戎恍然大悟,他暗骂一声“老狐狸真狡猾”。   “差点落入了圈套,不过还是抱歉,本公子也来了大气层。”   赵戎轻笑一声,微笑捏起毛笔,一手托着腕袖,开始下笔。   只见他在卷上首行写出破题语: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为何写它?   试问道家圣人损之又损,损到几乎什么都没有,他求的是什么?   求的是‘一’!是什么欲望都剔除后,仅剩的唯一的‘一’。   所以圣人的‘我若遗’,其实是‘我若一’。   这道奇诡试策题的出题人欣赏的就是道家圣人这种求‘一’的修身之法,而不是欣赏道家的‘一’。   道家圣人求的这个‘一’是什么?   是寂寞无为。   那么儒家圣人的‘一’呢?   自然是全天下都知道的正心有为!   赵戎若是没有看破这一点,而是写‘大佬说的对呀对呀’,然后傻乎乎的往全盘赞同道家圣人与他的‘一’这个方向答题,那就是茅坑里点灯。   所以赵戎准备用‘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破题,赞成道家圣人‘若遗’的修身法,但却旗帜鲜明的站儒家的‘一’。   它大致意思是:   在下确实在个人生活这些方面损之又损,无为不争,像个愚人,但是在‘天地立心生民立命’这等天下大事上,不可不为,倾力有为!   因而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赵戎突然取过涂改工具,将这句话涂抹去了。   “不善,太过宽泛,不够亮眼……有了!试试这个。”   他换了张多余备份的新答纸,重新提笔写道: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有道正焉。   顿笔。   赵戎仔细看了眼,想了想,忽然又将这答纸折起,作废。   “还是不善,太过直白,不够出彩。”   他嘴里念念有词,微眯着眼,边若有所思,边随意扫过前方瞌睡的胖先生与周围正刚刚阅读完试策题纷纷面露忧难色的考生们。   最后,赵戎眼帘顿开,迅速伏案,在崭新的答卷上笔走龙蛇。   这一次,他也只写了寥寥八字的破题词:   箪食瓢饮,不忧反乐。   出题人用《道经》中圣人言,那他也用儒经中的圣人言。   破题词出自某位圣人典故: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众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你八字,我也八字;你写道家圣人与众人,一遗一余;本公子也写儒家圣人与众人,一乐一忧。   你遗什么,余什么,我就乐什么,忧什么。   而且破题词还是一个精妙的典故。   这波呀,是四个二带一对王,绝了!   赵戎会心一笑,领头最难的破题词准备完毕,犹如画龙已点睛,接下来的‘描绘龙身’,他轻车熟路,笔走游龙……   约莫半个时辰后,赵戎全部写完,收工。   卷子从头到尾检查了遍,确定没有错别字后,赵戎搁在一遍晾墨,而他则直接收拾起了东西,准备走人。   直至此刻,距离开考才过去大半个时辰。   而作为主课的经义考核,时间才过去不到一半,整座学馆从甲到癸十个考场,未有一人屁股离开凳子,六堂学子们,饶是其中庚字场里最受瞩目的鱼怀瑾也是全神贯注,面对最后一题都正在焦灼的构思破题,湖畔长廊上空荡荡的,只有监考先生偶尔来路过……   然而某人已经开始在烦恼怎么离开了。   …… 第六百六十二章 心不在焉的雪幼兄   赵戎已经在思考午膳吃什么了。   上午的考试只有这一门,对他而言已经结束了,而下午的另外一门考试,是某个可有可无的学科。   他准备先解除下目前这种运转陋室铭后恶蛟激活心湖的状态。   并不是感觉撑不住了,正相反,内视此刻眉心轮中这个混乱之中蕴含某种有趣秩序的心湖,有一种奇异的阴阳相生的平衡在里面。   用归的话说,就是很美。   所以赵戎还能继续,但是他准备留有余力,先解除,测试下是否有副作用。   解除后赵戎觉得八成会肚子饿。   这是一种浮现心头的古怪预感。   潜意思中的‘经验’来自于以往不管是读书还是打拳,一次次透支脑力体力后的虚脱犯困的经历……   但不管如何,他现在先要交卷离开考场。   要离开考场只能从来时的那条湖畔长廊走,而这也势必要经过壬字场前面的另外八个考场,在眼下这种全体考试沉默赶卷的情况下,势必要被同窗与先生们行‘注目礼’。   赵戎瞧了眼那条空荡荡的的长廊,觉得这出入设计的十分不合理,却也没办法。   他准备起身去交卷。   走前,下意识瞧了眼雪幼兄那边。   然后,赵戎动作微微顿住了。   这是遇到了难题了?   他屁股重新沾凳子,侧目瞧了会儿斜前方座位上举止有些焦急的马尾少女。   只见她好像是写到了卷子反面的试策题部分。   但是,每回埋头还没写上多久,她都忍不住会把卷子翻回正面一次,看向同一个位置。   像是在看某一道帖经题。   闲着也是闲着,赵戎又观察了会儿。   很快发现了问题。   按道理说,如果只是简单的一道经义题不会做,想不起来,也不会如此焦急与分神。   以至于她都写到了后面试策题,都念念不忘的回顾。   所以原因很简单,八成是一道雪幼兄背过的觉得自己能记起来,但却又一时间大脑宕机迟迟想不起来的帖经题。   而学馆经义考试的帖经题的要求是十通八,否则错了两道以上,后续的试策题写的再天花乱坠都是没分。   因此每一道帖经题都是力求无误。   所以雪幼兄此时可能处于的这种一时半会儿想不起答案的情况,确实会令人慌急,以至频频回顾。   “等等,她想不起来的该不会是那道贴经题吧?”   赵戎心里忽然生起一个念头。   他伸手抓过正丢在一旁晾墨的卷子,翻到第一面,目光下移,瞧见一道熟悉的题目。   “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   赵戎心里念了念,哑然一笑。   “你这不是考试前还背过吗?我都听见了……你这背书也太不走心了,当时在想什么呢。”他有点小无语。   这道帖经题除之《礼记》中的表记篇,被遮住默写的部分,是“知不足”与“知困”两处。   看起来确实简单,但是若是考试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也很抓头,特别是考前还正好背过……   赵戎又瞧了瞧少女鬓角渐浮的细汗,与她板住的小脸。   “好像是在看这个位置,看来真的是这题了。”   他叹了口气:“雪幼兄……好像有点笨啊。”   就在赵戎关注到李雪幼之时,另一边的李雪幼也正心急如焚。   这一次的经义考试难度明显很大,十道帖经题考了很多生僻的句子,更别提后面她正在写的这道试策题了。   众人皆有余,我独遗?压根就不记得是出自哪里的好不好……   不过眼下,最让李雪幼焦急的,还是前面的那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帖经题。   十道帖经题,她只有一道完全不记得。   但也别太慌,不会就认栽,整体只要十通八即可。   而剩下的九道题里,有七道题李雪幼是很有把握的。   但剩下两道,一道题她是写了但是拿不准的,可还有一道题——也是李雪幼眼下最急的——她隐隐记得考试前明明是背过的《表记》里的内容,两个空,一个空好像是填‘知不足’,另一个空,李雪幼却是犯小迷糊了,好像也是知什么,但是到底是什么呢……   她记不起来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清晰记忆却被人挖走了一小块一样。   李雪幼一张清秀小脸绷着,桌上几根细指绞在一起,少女低着头,心里有把自己批了一百遍:   “笨蛋雪幼,笨蛋,就差一个字呀,快想想……想想……你说你当时心不在焉什么……都……都怪他……怪……不是你还怪人家,别人只是路过,又没错,是你太笨了注意力不集中……快想快想,到底是知什么……知足?”   另一边。   赵戎想了会儿,将自己的试卷重新丢在桌上,没做什么。   他确实是想小小的帮下雪幼兄,可惜像之前范玉树叹息的一样,他和雪幼兄隔的有点远,二人间隔着一列座位呢。   确实无能为力,总不能要他直接念出来吧,估计前面那个似睡非睡的胖先生要第一个睁开眼来打他板子,没收试卷,虽然这样提前交卷好像也挺不错,但是摸不清这个陌生先生的性子,万一是另一个‘孟学正’,估计直接处分安排。   至于说传纸条……一看就年轻,不知道这最容易人赃并获吗?   赵戎想了半天,也没法子。   并且,此时他眼神频频瞄向李雪幼那边,已经引起了二人中间的另一个考生的皱眉注视,他还把卷子往怀里拢了拢,眼神有点怀疑的看了眼赵戎,又看了眼前面的胖先生。   赵戎从李雪幼那儿收回了目光,没去瞧这位戏挺多的仁兄。   刚刚他转笔,也是包括这位仁兄在内的几位考生瞪他。   开场时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把他们惊扰了,像是影响了他们考试一样。   而且赵戎发现,虽然他是礼貌的没转笔了,但是这些仁兄们还是焦躁不安,频频皱眉抬头。   因为考场上的其他动静还在,比如有考生喜欢抖腿,比如有考生担心墨水不够一直在那沙沙研墨,再比如雪幼兄每个隔一会儿就翻过试卷抿唇思索那道帖经题……声响其实也不算太大,但是还是让这些神经敏感的仁兄们烦躁皱眉。   可是,这些考生可不全像赵戎一样礼貌和惯着他们,或者说压根就没注意他们,自己考自己的,这考场又不是他们专属的考场……   考场里千姿百态,看的赵戎觉的有趣。   倒也没急着走,他还在想要不要帮一下雪幼兄,只可惜少女专注考试,一直没回头看他,无法交换眼神,可能是她压根就没想到赵戎竟能敏锐的把她当下的处境看透,不过若是知道了,说不定少女又会一霎那的红脸害羞。   思索了会儿,赵戎拿定了一个感觉可行的方案。   决定等会儿交卷的时候,假装随意的绕路从李雪幼身边经过,然后压着嗓子悄念一句“知不足”与“知困”。   不过这就要求他不能第一个交卷子,否则会成为全场关注的焦点,从李雪幼身边走过时,会被胖先生与众考试注意。   所以最好是挑在临近考试结束,已经有写完的考生陆续交卷了,他‘紧随其后’跟着去交卷,乘着那时嘈杂声起,从雪幼兄座位边经过……   打定主意,赵戎放弃了第一个交卷,安静等待起来。   有点难等,还有大半个时辰考试结束。   但是之前雪幼兄乐艺课上帮过他,这回也算是还个人情了。   等待之际,赵戎闭目吗,尝试取消陋室铭的恶蛟激活心湖的状态。   心湖内,归注意到龙鲤发生动静,直接问:“你在做什么”   “状态复原,让龙鲤回归。”   “行,你这持续的时间确实是挺久的了,你复原吧,本座护航,在一旁帮你看着呢。”   赵戎点头,放下心来。   他屏气凝神,控制龙鲤归位,远离警戒线,远离疯狂搅动的恶蛟。   激活状态解除。   然后下一秒。   砰——!   壬字号露天考场内响起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   包括李雪幼在内的附近考生们一愣,纷纷‘转头’。   只见,某个赵姓考生额头沉沉在桌面上,埋脸睡死过去。   李雪幼与众人:……   归:……   …… 第六百六十三章 梦话   “醒醒子瑜兄,醒醒,你醒醒……子瑜兄,考试结束了,你快醒醒啊……”   赵戎被耳畔少女焦急的呼唤声唤醒,悠悠睁眼。   他从桌上抬起头,感到了一种睡太死后缺氧般的头疼。   这头疼阵阵袭来。   这种感觉,有些像是某个午后昏昏睡去,睡得天昏地暗后,被人急促吵醒了一般。   睁开眼一时分不清楚白天黑夜。   也不知是没睡够,还是睡的太沉了。   赵戎揉了揉眼,此时思绪有些迟钝。   眼睛传回来的景象画面,让他刚开机的脑子一时间无法处理,有些迷糊。   赵戎上半身无力的摊在坚硬椅背上,花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些清醒的意识,脑子逐渐分析起眼前处境……   赵戎两指揉着眉心,望着面前一脸担忧的马尾少女,“考完了?”   后者点头,“考完了。”   “那没……发生什么事吧?”他声音有气无力。   李雪幼睁大亮晶晶的眼眸,抱着书坐在他旁边座位的椅子上,着急的看着他,“子瑜兄你没事吧?你刚刚怎么考到一半,忽然睡过去了……”   “没……我没事。”   赵戎看了看左右,远处长廊上是络绎不绝离去的人流,经义考试似是已经结束,正在散场。   此时考场上的人已经走了大半,监考的先生更是不见了踪影,剩余的学子们也在收拾东西陆续离开壬字号考场。   只不过此时清醒些的赵戎发现,和李雪幼类似,这些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学子们,视线都或多或少的飘向他这边,关注他,但却眼神……怪异。   赵戎摸了摸嘴角,又摸了摸桌面,好像并没有流口水。   另外桌上空荡荡的,试卷像是已经被收走了。   他略松了口气,不过又看了眼周围人脸上的奇怪表情。   赵戎直接在心湖问:“我睡过去后发生什么事了?”   归一本正经的讲:“没想到人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赵大公子呼起呼噜来还挺响的。”   赵戎直接转头问李雪幼:“我睡觉发出什么声音了吗,打呼噜了?”   李雪幼点点头,又一愣,摇摇头:“你睡着后没打呼噜。”   “那你……”赵戎话语一顿,因为撞到了少女有点怪异的眼神,就和他刚刚看见的离场的考生们看向他的眼神一样。   “但是你……说梦话了。”她小声说。   赵戎眼一睁,抢问:“说了什么梦话?”   他十分担心不小心说出了什么秘密,脑海里一瞬间闪过无数种糟糕的可能。   却哪曾想,李雪幼忽然移开与他对视的目光,看向了别处,然后还低下了脑袋,小声道:“你把《礼记》里的表记篇背了一遍。”   赵戎:……???   在他无语之际,李雪幼细声复述:“当时你刚睡下,前面监考的老先生好像也在睡,没有醒,不过你后面梦话背书,好像就吵‘醒’了他,老先生走下了讲台,我当时像叫醒你,可你睡得很沉怎么也叫不醒,老先生走过来后,好像是想把你丢出去。”   “听说上一次大考,他监考的考场就有顽劣的考生捣蛋被丢了出去,成绩作废……”   赵戎低头看了看干净无尘的衣衫,拍了拍额问:“那后来呢,他没把我丢出考场?”   李雪幼摇摇头,“后来在外面长廊巡游的孟学正也注意到考场的动静,过来了,她抽出你胳膊下的卷子看了看,又递给了老先生看,看完后,他们俩对视一眼,但都没说话,直接收走了你的卷子,各自离开了,不过走却是在你桌旁布置了一个隔音法阵,没有叫醒你……”   说到这,马尾少女小手轻拍了下胸口,替某人松了口气,“然后就一直到了现在,考试结束散场,我就来叫你了。”   “孟先生也来了吗……”赵戎想了想,低声自语:“也没叫醒我,那我这应该算是提前交卷吧?”   李雪幼点点头,脑后的乌黑马尾一跳一跳,“应该是,毕竟子瑜兄你是在考场睡觉,有些不合考规,没当场吃两位先生的板子已经是万幸了,被提前收卷,我猜应该就是先生们给的一个惩罚了,幸好幸好……我当时心都揪起来了,担心孟学正又要对你发难,月中大考前,她一直喜欢抓你的小辫子,现在看来,可能玄机的求情是有用的,孟先生好像不为难你了。”   额孟正君提前收他卷子……这是担心他睡觉流口水把写完的卷子弄脏了?   赵戎默念了下。   他看了李雪幼一眼,笑着点头,没有解释。   “谢谢雪幼兄叫醒我。”   “没事,咱们是同窗,况且……况且你刚刚也帮了我。”   后一句赵戎假装没听见,准备起身,这时才发现手脚有些发麻无力,一时之间没站稳,李雪幼连忙扶了下他。   赵戎道了声谢,他忽然伸手摸了摸肚子,微微皱眉沉思。   之前在考试时,他脱离恶蛟激活心湖的状态,却是没想到会突然困意袭来,让他直接睡死了过去。   说真的,自从进入扶摇境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深层熟睡的感觉了。   只能说明改良后的陋室铭激发的这种恶蛟激活心湖状态,不仅仅是单纯消磨他心湖内的恶蛟,还会飞速透支他的体力,死睡过去就是身体的一种保护机制,对了,还有现在他感到的饥饿感。   赵戎发现,他比同境人强悍的异类武夫体魄确实可以供它消耗很久,但是也不能无限制的开着,需要适当停止休息,而睡觉与食物摄入就是最简单粗暴也是最有效的补充之一。   而以前体魄精力低消耗的他是经常忽视这两者的,经常通宵不眠,而现在,他终于是遇到一个消磨他体魄精力的大项了,对于后二者又重新需求了起来。   另外,让此时内视检查身体状况的赵戎略微欣喜的是,在他这一觉过后,从恶蛟激活心湖的状态切换道正常的心湖状态,并未感到多少不适……也就是没有什么戒断反应,两种状态过渡的较为融洽。   之所以欣喜,因为这一点说明,这改良后的陋室铭激活心湖之法,并不是‘竭泽而渔’,没有损害他的心湖与体魄,至少……他与归检查一圈后,明面上未发现,更具体细致的,还要再观察。   但是眼下他摸索出的结果,无不代表他妙手偶的这套改良功法的可持续性。   赵戎顿感开怀。   就在这时,一道从肚子里传出的咕噜声响起在赵戎与李雪幼之间。   赵戎老脸一红。   李雪幼假装没听见,低头把怀里的书收进一只翠竹书箱。   赵戎倒是没那么尴尬了,不过饿坏了的他也准备开溜,三下两除二的收拾好了纸墨笔砚。   二人默契的一前一后离开了壬字号考场。   赵戎大步走在前面,纤瘦的李雪幼慢两步,抱着小书箱跟在后面。   此时墨池学馆十个考场一起齐散场,壬字号考场又几乎在最后面,所以此时前方长廊上的人流颇多,到处是身穿青衿的学子们。   赵戎与李雪幼上了长廊后,脚步放缓,跟在人群后方,没有加入进去人挤人。   赵戎站在等了会儿,他算是有些理解范玉树说的话了,考完确实人多拥挤。   这时,他忽然觉得和雪幼兄半天不说话,气氛挺尴尬的,于是准备转头主动开口,然而身后的李雪幼却是比他更快一步。   马尾少女抬首问:“子瑜兄卷子都写完了吗?”   赵戎点点头,笑着说:“写的差不多了。”   李雪幼笑了下,颊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那就好,这次经义考核难度甚难,子瑜兄能这么快写完,已经很厉害了……我却是很笨,快交卷才手忙脚乱的填完。”   赵戎眨了下眼,听出了她话语里的安慰意思,这是在宽慰他别因为睡过头而自责,影响接下来的考试?   他回头看了眼她的小酒窝,摇摇头,“雪幼兄谦虚了。”   这时,李雪幼望着赵戎眼睛,忽然没由来的说了句:“谢谢你,子瑜兄,谢谢你帮我。”   赵戎自然的回正头,继续看向前方,他随口的语气略带着些困惑,“雪幼兄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李雪幼一怔,看着男子修长的背影。   男子还朝肩后摆了摆手,“前面有路了,雪幼兄快跟上。”   “哦……哦哦。”   李雪幼只好吞下那些欲问的话,手忙脚乱的跟了上去。   二人一路向前,可就在经过庚字号考场之时,却突然遇到了熟人。   …… 第六百六十四章 让你书童上吧   “子瑜子瑜,这里这里!”   隔着老远赵戎就听到了范玉树的呼唤。   赵戎无奈,与李雪幼一起转头看去,果然是范玉树这小子,后者甩着书箱,从庚字号考场小跑过来。   “子瑜,散场这么久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咦,雪幼兄也在。”   “玉树兄午安。”李雪幼打了声招呼。   “不然我该在哪里?”赵戎却是没好气。   “雪幼兄别客气别客气,等等,我懂了,哈哈,你们俩。”范玉树立马换脸,一脸八卦道:“快说,刚刚在考场你们是不是好好促进了下同窗间的手足情谊?”   赵戎面无表情,“你别瞎说。”   李雪幼这边,却是小脸一红,十分不好意思。   范玉树见状,直接理解错了,叹息道:“子瑜你还狡辩?做了什么事也休想瞒我,我还不知道你……你看,雪幼兄都替你脸红了。”   赵戎嘴角一抽。   这时,范玉树把脸一板,前辈似的拍了拍赵戎肩膀,正色道:“不过却是没想到,你和雪幼兄位置隔得这么远,都能顺利得手,我承认,这一点确实让我有点大吃一惊。”   李雪幼的脸更红了,小手无处安放,几根细指绞在一起。   范玉树却是在拍赵戎肩膀,没发现系马尾的少女害羞的反应,此时,他微微凝眉,煞有其事的分析道:“你们考场我之前去过,你和雪幼兄的位置我也看过,说真的,这么远的距离……要是换我,估计早就放弃了,不费这功夫。”   说到这,范玉树朝赵戎挤眉弄眼:“但……不愧是子瑜啊,如此锲而不舍,估计雪幼兄也被你这精神当场感动了吧!”   他本是调侃下赵戎,然而这话落入李雪幼耳朵里,却成了另一番意思。   她急忙摆着两手,慌神否定道:“没有没有,子瑜兄也是被迫无奈,主要是我太傻了。”   范玉树一愣,想了一会儿才感觉理解,他朝赵戎正色道:“雪幼兄也是重情重义啊。”   说完,他又转头,朝愈发窘急的李雪幼真诚说:“雪幼,你这不是傻,你这是心地善良,欸总会好人有好报的。”   赵戎听到二人不在一个频道的对话,有些头疼道:“范玉树,你词能不能别乱用?”   一旁,红透了脸的系马尾少女忽然脸色一正,抬头朝范玉树道:“玉树兄!我觉得,今日,若是换了其他同窗在壬字场,也会是这样的,比如你,所以这……这并不特殊!这一次一点也不特殊!”重复了两遍,是越加肯定的语气。   范玉树一愣,噎了好一会儿,看着这李雪幼无比认真的小脸,愣道:“额我知道的啊……”   他看向李雪幼的眼神逐渐古怪起来。   而后者闻言后,却是松了一大口气,暗道总算解释清楚了,没让玉树兄多想……   就在这时,三人身后的庚字号考场又缓缓走出了几位青衿学子。   赵戎看去,也是熟人。   鱼怀瑾、吴佩良,还有另外四位率性堂同窗。   范玉树看了下赵戎的好奇面色,解释道:“鱼学长的性格你懂的,欸……考完后她把我留下,一起打扫考场卫生,娘娘腔和另外几个倒霉蛋是隔壁考场的,被她看见,也拉了过来,两个考场都打扫了一遍。”   赵戎知道为什么他出来的这么晚,也能撞上了。   他点点头,“那幸好,我出来的晚,你们已经打扫完了。”   范玉树:……   这时,走出来的吴佩良瞧见了赵戎,直接笑着开口:“呦,这不是咱们的赵小先生吗?怎么,这是考场的桌子趴的不舒服,要回去换个地方睡?”   众人闻言,表情各异,却只见赵戎一脸困惑地问道:“佩良兄家的书童呢?怎么没来考试?”   语气十分疑惑。   众人一愣,除了压根不存在笑点的鱼怀瑾,其他人很快反应过来,都忍俊不禁。   赵子瑜这是还在揪着吴佩良家那个写字比吴佩良好的书童这件事不放呢。   耳边的笑声,让吴佩良的脸顿时青了。   “呵……呵。”   看着装傻充聋的赵戎,他冷笑一声,细声讥讽:   “某听说有人考试还没到一半,就搁桌上睡着了,啧啧,你说,往日在自家学堂摆摆烂也就是算了,都是手足同窗,有人做‘头’,有人做‘屁股’,也能理解。结果现在倒好,连‘屁股’都做不好了,跑到大考考场来睡觉,还疯言疯语扰乱考场秩序,当众丢率性堂的脸……”   吴佩良斜眼看着赵戎,然而很遗憾,后者没有瞧他,泰然自若,而且还要功夫朝鱼怀瑾等同窗点头打招呼。   吴佩良冷哼,转头朝一直默不作声的鱼怀瑾道:“鱼学长,你管管某些害群之马,这事其他学堂都传遍了,走在路上都能听到,丢的可是咱们全学堂的脸。”   鱼怀瑾与其他四个率性堂学子一齐看向赵戎。   李雪幼皱眉欲替他解释,范玉树则是一脸好奇,发生了什么肾么事?他向别的同窗问了下,打听清楚后,范玉树身子一震,抓住赵戎胳膊,有点感动道:“子瑜,好兄弟!没想到你为了等我散场一起回去,竟然直接在考场睡了!”   赵戎:……???   吴佩良等人:……   鱼怀瑾摇摇头,没理他们,转头看了看赵戎神色,直接道:“赵兄,若是身子不适,早点回去休息,下午还有一场乐艺考试。你刚从大离回来,来回奔波确实辛苦,若是身子实在不支,勿要硬撑,可以向学正请假延考。”   赵戎点点头,“多谢鱼兄关心,在下身子还行,延考倒是不必。”   吴佩良在一旁热嘲讽刺,插话说:“你还是延考吧,最好范玉树也一起,等咱们率性堂总体成绩出来之后,你们再考,就更好了”   赵戎日常无视他,范玉树却是恼了,和吴佩良吵了起来,主要争论的点是‘凭什么要加他一起’。   鱼怀瑾没理这两个活宝,问赵戎:“你中午是在东篱小筑休息?我昨夜去找你,发现你不在。”   赵戎点点头,“昨夜在外面住了一宿。中午是在东篱小筑休息。”   鱼怀瑾颔首,没说什么,赵戎也没问她要干嘛。   不知为何,二人之间,一直都话挺少,一般有话,也是言简意赅,直奔主题,十分高效率。   旁听的李雪幼不禁左右看了看他们。   她总觉得二人有某种共通之处,就像是……某些方面的同类人,当然了,不是在性格这一方面。   李雪幼忽然想起了当初思先生呢喃过的一个词,握瑜怀瑾,瑜与瑾都是指绝世的美玉呀……   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少女垂下眼帘,似是有些小沮丧。   见没话了,赵戎准备先行离开,临走之前,他终于转过了头,朝吴佩良温馨叮嘱:“后面几场让书童来考,佩良兄切记。”   说完,赵戎直接告辞,带范玉树走人。   看见他微笑转身,吴佩良怒了,也用力挥袖走人。   两位本堂学子的来回过招,鱼怀瑾默默看在眼里。   很快,众人都纷纷离去,只剩下鱼怀瑾与李雪幼在原地。   二女对视了眼,鱼怀瑾又向李雪幼仔细问了下上午赵戎睡觉之事,若有所思。   过了会儿,她们一起返回共同的住处。   路上,李雪幼忍不住唤了声:“玄机。”   “嗯?”   “我有件事想你说下。”   “何事。”   “我……我上午考试,有一道帖经题不会做,明明背过了,却迟迟想不起来……”   “然后呢?”鱼怀瑾没回头。   “然后我就会做了。”   “甚好。”她平淡点头。   “因为子瑜兄睡觉时轻声背了一遍。”   鱼怀瑾:……   …… 第六百六十五章 令人放心赵子瑜   回到学舍,赵戎及时掐灭了范玉树的蹭饭试探,把他赶回了院子。   赵戎回到东篱小筑,发现贾藤鹰还没回来,估计是早上带了干粮出去,中午不回来吃饭了,躲在某个地方复习备考。   不过也正常,这小子老卷王了。   于是赵戎果断去田里偷了他两根黄瓜,新长出来的,跑去后厨做饭了,中午添一菜……   因为饿的肚子正抗议,赵戎不想多折腾,直接抓起刀来削面团,做了一大锅刀削面,面条中间厚两边薄,形似柳叶,劲道极好,再浇上一大勺酱汁,‘兹啦’一声,厨房内香气四溢……   怕太油腻,便洗了两根黄瓜,伴制酱料,做了碗拍黄瓜,爽口解腻。   煮好刀削面后,赵戎等不及了,直接端起锅。   只不过下嘴之前,他还是从柜里取了只瓷碗,额外盛了一碗面,放在灶台上。   然后赵戎迫不及待的端起锅,直接蹲在屋外台阶上,埋头吃。   这一波狼吞虎咽下去,吃的满嘴油光,属实是过瘾,赵戎仰头长呼一大口热气。   “爽啊,好久没这么饿了……”   他嘟囔一句,随手夹了一筷黄瓜粒丢进嘴里,就在这时,院子门被敲响。   赵戎头也不抬,继续津津有味的扒面吃,嘴里含糊支吾了声:“门没锁。”   鱼怀瑾抱着一张琴,推门而入,来到了院子里。   “两件事。”   她开门见山。   “讲。”他低头嗦面。   鱼怀瑾站在这个蹲台阶上的端锅儒生面前,一板一眼道:“下午是乐艺考,中午再给你补补。”   赵戎嘴皮子正被烫辣的直吸气,越是这样还越想吃。   腾不出嘴巴,他点点头。   鱼怀瑾表情平静,低头看着他乌发浓密的头顶,继续开口:   “晚上来学堂自习,率性堂学子都要来,明后日还有四场考试,我准备选几位有优势学科的学子,在晚自习上台讲一讲擅长学科的备考经验。”   顿了下。   “书艺一门,你独占鳌头,晚上你上去讲。”她说。   赵戎头也没抬,直接答应,“行。”   见两件事说完了。   他放下吃了一半的锅,直接起身回厨房,带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刀削面和一双干净的竹筷返回。   ‘铛’一声,直接搁在鱼怀瑾面前,她刚取出的昂贵琴台上。   赵戎毫无形象的蹲在台阶上,继续埋头吞面。   鱼怀瑾看了看面碗与筷子,又看了看饿死鬼投胎一样的干饭儒生,皱眉道:“你就不先问我一下,要不要?”   “都一样。”   “有区别。”她摇头。   “不客气。”   “要客气。”鱼怀瑾固执道。   “那你吃还是不吃?”   “现在还有得选吗?”她反问,看着眼前的热面。   “有,我正嫌锅里的不够呢。”赵戎抬头笑了下,又夹了筷黄瓜粒丢嘴里,嚼的是‘嘎吱嘎吱’脆。   “你是真的不客气。”鱼怀瑾看着吃的津津有味的他,抿抿唇说。   赵戎没回话,埋头吃着面,这大锅浇热油的刀削面,就得大口吞才过瘾,他不时夹一筷子黄瓜,清脆爽口。   等过了会儿,察觉到面前的古板少女空对着碗筷还是没动手。   赵戎头不抬的温馨提醒了句:“拍黄瓜,不同上回的新酱料,再不下筷就要被我吃完了。”   鱼怀瑾侧目看了眼拍黄瓜,犹豫再三,提醒一句,“补课不能停。”   她的白净小手终于抖出了宽大的袖子,端起了面碗。   只是,她看着又长又粗的刀削面,抿着嘴,迟迟没下口。   赵戎装作没看见,确实抬起头,当着她面,大口大口的痛吃。   有了示范,鱼怀瑾试着啊嘴嗦了一口面条,于是乎,便开始一发不可收拾……被某人带入了奇怪画风。   穿着青衿学子带二人一蹲一坐,吃的让人看的都觉得很香。   察觉到她眼神飘来,赵戎把那剩下的大半碗拍黄瓜推到鱼怀瑾面前,全给她了。   鱼怀瑾看了他眼,没说什么,伸出筷子夹了夹,然后又夹了夹……   不多时,二人合伙解决了所有的面条和黄瓜,开始了正事。   还是以前熟悉的补课流程,只不过考前的这最后一次补课,鱼怀瑾没用再让赵戎弹那些基本曲目,而是用她那张‘九霄云佩赵’给他弹了不少新曲子,说是她猜测思先生会考的一些曲目。   学霸押题,这个赵戎熟。   另外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一起干饭延续的默契,赵戎今日也出奇的配合,鱼怀瑾倒也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很快,中午的补课结束,鱼怀瑾满载而归——不论是此行的任务还是肚子。   走前她还悉心叮嘱一句:   “下午的乐艺考,题目到手后,你先别急着弹,拿不准就好好斟酌斟酌,有一个时辰,时间充足,够你思量,尽最大努力把曲子弹好,思先生的题目不会太难,一定是往日教过我们的,你只要尽力弹,就算最后分数仍不理想,我终是不会怪你的……”   “好。”赵戎耐心听完,笑着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鱼怀瑾觉得,自从从山下返回后,眼前这家伙性子似乎变了变,以往都让他目露些不耐烦的叮嘱,他现在都是安静配合的听着。   若是范玉树那家伙也能这样变懂事些就好,学堂的事她就能少操心很多。   鱼怀瑾心里想道。   不过她走前总归是心情不错的。   按照以往印象,赵戎虽然挺难搞定,但是对于他答应过的事情,最后还是挺让人放心,终究是比范玉树靠谱。   把鱼怀瑾送走,赵戎关上院门,在门前静立了会儿。   他摸了摸肚子。   肚子很饱了,但是,他还饿着。   另一种层面的饿。   “现在又多了一个消耗大项,除了井水,必须得找到一条龙气来源。”   赵戎喃喃低语。   “还是饿啊……对了,书院是不是还欠我一份补偿?”   他恍然点头。   ……   下午未正二刻,乐艺考核准点开考。   墨池学馆十个考场,所有学子就位。   赵戎端坐坐在编号排在倒数第二位的考场内,看了眼陌生的监考先生,又看了看面前半尺见方的翠绿色玉简。   这是可录制镜花水月的学馆特供玉简,同时起到小范围隔音法阵的作用,让里面弹奏的琴声不会传出去。   乐艺的考题是弹奏一首曲子,将其录制下来,改卷的先生会根据曲子完成度和指法等内容打分。   考场内,众学子严阵以待。   监考先生下发乐艺试卷。   赵戎收到卷子,看了眼题目,忍俊不禁。   不愧是六堂第一兼乐艺课助教,料敌如神。   思先生出考题,果然被压中,是鱼怀瑾补课是温习过的二十一首曲子之一,是《九弄》中的《长清》。   赵戎运行《陋室铭》,龙鲤下潜至警戒线附近,恶蛟疯狂涌上……   赵戎微敛的眼睛睁开了。   记忆里中午鱼怀瑾弹奏每一首曲目时的指法细节纤毫毕现,连她小拇指的一次微微翘动,都记忆犹新。   赵戎面色平静,开启翠绿色玉简,抚琴弹奏。   简简单单一曲过后,他关闭玉简,起身交卷。   讲台上,监考先生屁股还没坐热乎,一愣起身,接过卷子与玉简。   他看了看手上这张刚发下去的卷子,又看了看身前这个礼貌行礼的英俊学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全考场寂静。   此刻距离乐艺考试开考,只过了三分钟。   赵戎无视身后李雪幼等一众同场考生的惊愕目光,率先走出壬字号考场。   对于真正的学霸而言,任何考试其实只要一遍过就行了,再重做与检查,都不过是增之毫厘,浪费时间。   很显然,某人不想浪费时间。   赵戎离开壬字号考场后,沿着唯一的湖畔长廊,依次从辛、庚、己、戊、丁、丙、乙、甲八座考场外走过。   空荡荡的长廊,手拎书箱离开的修长孤影,还有单调空旷的脚步声。   毫无意外的吸引了八座考场内大多数学子的眼睛。   鱼怀瑾,范玉树,吴佩良,贾藤鹰,叶红鱼,顾抑武纷纷忍不住转头看去,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缓步走过。   这是……考完了?还是内急要去如厕?可是如厕的话不是应该往里面走吗,他怎么领着书箱往大门口走?   众人微微啊嘴,开始有些怀疑考场的报时是不是错了,现在真是开考五分钟不到?   庚子号考场前排,某个中午吃了一大碗粗面条与脆口黄瓜的古板少女眼皮子狠狠跳了两下。   只是这些赵戎都看不到,他旁若无人的路过了众人,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学馆。   赵戎要‘早点’交卷,因为他要去找下老祭酒,商量一下给‘书院栋梁之才’的小小补偿。   …… 第六百六十六章 朱幽容:哦,他爱来不来   赵戎提前交卷出来,还有一个原因。   去一趟漪兰轩。   在去找老祭酒之前,去见一次朱幽容。   现在全学馆学子们都在考试,不必顾虑人多眼杂,最关键的是,查老师岗小能手鱼怀瑾也‘困’在考场……   而且按照往日的惯例,今日其实是与朱幽容约定好的喝茶日子,正冠井水泡制的兰茶。   只不过这一次来,赵戎并不准备喝茶……   赵戎脚步颇快的来到漪兰轩门外,看了看紧闭的院门,没由来又紧张了起来。   顿住了脚。   他在院门前犹豫徘徊了起来。   “怎么感觉整的和偷情一样?”   “你少给自己加戏,这次来哪里偷偷摸摸了,正大光明的好不好,况且里面又不只有她一个人,没鱼怀瑾,但不还是有一个胸小的丫头吗?”   “这叫君子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所以现在就去敲门,没事的……”   赵戎低头嘀咕。   “有些话早说晚说都是说,而且说晚了更容易出问题,一直躲着她也不是个事,还不如把话说明白了,实在说不出口,也要暗示的说,让她明白,她那么聪明,肯定能懂,不懂也是装的,你说完就走……”   看了看那扇静悄悄的院门,某人感觉比当初在皇陵地宫转身直面秦简夫还要艰难。   他继续做着心理建设。   “赵子瑜,你是有妇之夫了,已经齐家了,还想什么呢,而且她也不是独你不嫁,她不是说以前有个什么暗恋的小师弟嘛,所以你愧疚个屁,真以为自己很重要了,都是成年人了好不好……”   这时剑灵忍不住插嘴:“她嘴里这个‘小师弟’是编出来暗指谁,赵戎你心里真没点逼数吗?”   赵戎:……   他沉默了,他当然知道这个虚构出来的‘海王’小师弟在暗示他。   “你,一边凉快去。”赵戎面无表情,“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你敢这么和本剑主说话?”   归:???   赵不理它,不过被剑灵打岔,反而让他没那么紧张了。   由此可见剑灵还是有点作用的。   他整了整衣冠,毫不犹豫的转身,走到门前,准备抬手。   就在这时,门被从人从内打开了。   “呃……”   赵戎的手尴尬的悬在空中,不过他看着面前洞开的门里面,第一反应是“咦怎么没人”,一怔过后,赵戎视线向下移,然后终于瞧见了正站在他身前的蓝衣女童。   只见,个子矮矮的蓝衣女童,这回没有戴往日那顶高高的书童帽,所以让赵戎刚刚差点看漏了她。   她头发被分开束理在两肩前,还有些湿漉漉,像是刚洗过头,有皂荚的清香扑来。   “喂。”   门内,书童静姿两手抱胸,昂着下巴,看着门外高个子的某人:“你来干甚?”   赵戎低头看了看她警惕的小脸,他点点头说:“找你的。”   “真的假的?”静姿一脸狐疑。   “你猜。”   “肯定假的。”   “那你猜猜真的是什么。”   “找我家先生的。”小丫头抱胸哼唧了下。   赵戎无奈摊手,“你知道那还问我,快放我进去啊!”   静姿不爽道:“你这么凶干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家,想进就进……”   她鼓嘴让开了路,眼睛斜着某人,明知故问:“所以我问你是来找我家先生干甚的啊,又来厚着脸皮蹭茶喝?”   赵戎进门后,看了蓝衣女童一眼,没立马回答。   安静了会儿,他才轻声道:“朱先生现在方便见人吗。”   静姿面无表情,公事公办道:“烦请稍等,我去请示先生。”   赵戎低声,“去吧。”   小丫头把他丢在了院门旁的候客亭,跑进了花圃深处。   没让赵戎等多久,静姿就一溜烟跑了回来。   只不过不知为何,回来的她小脸上多了些不忿不爽之色,像是看某人更加不顺眼起来,小丫头才不会承认是酸了。   赵戎有些心不在焉,没注意到她的细微变化,直接问:“如何?”   “跟我来吧。”   静姿没走进亭内,在亭外直接丢下一句话,便率先带头往花圃那儿走。   赵戎松了口气,准备跟上。   他看了眼静姿披肩的秀发,随口问了句:“今天怎么没戴帽子。”   “今日天气不错,沐发了下。”   沐发就是洗头,只不过对儒生而言,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沐发沐浴都十分重视。   随口回答的蓝衣女童后方,某男子脚步微微顿了顿。   “那朱先生……”   静姿没在意,直接回答道:“她啊,她更爱干净,下午直接熏香沐浴了。如果不是写字入痴,先生一般三日就要熏香沐浴一次,唔累死我了。”   熏沐有一套繁琐的流程,朱幽容院子里又只有她一个贴身书童,于是烧水焚香的重担全落在她瘦小的肩膀上了……小丫头泪目。   也是三日熏沐一次吗……赵戎呢喃,他之前和朱幽容约定好的喝茶间隔,也是三日一次,难怪每回去喝茶见她,朱幽容总是优雅干净,兰香扑鼻。   赵戎后知后觉。   “所以,你们这是刚刚出沐?”他忽然问。   “废话,不然我怎么出来给你开门的?”静姿觉得身后儒生净问点幼稚问题,她瞥嘴,“不过我原本以为你今日没法守约来的,你不是和玄机姐一起学堂大考吗?怎么这么快……咦,你怎么不走了?”   静姿听到身后没脚步声,好奇回首。   只见赵戎已经停在了原地。   他目光正从芬香扑鼻的花圃那边收回,看着静姿,轻笑摇头:“我忙了一天,身上风尘仆仆的,而且你们刚沐浴熏香完……”   今日前来目的明确的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所以我还是不进去了吧,朱先生应该也不要方便出来,还是你帮我捎些话进去吧。”   静姿往后微微仰了仰,嘴里轻“咦”一声。   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挺久没见的赵戎,奇问:   “你不进去?你今日不是来喝茶的吗?先生那边刚刚都已经……”话语顿了顿,静姿立马改口道:“虽然我也觉得女子熏沐完就立马见客确实不太适合,但是先生和我都没在意,你怎么矜持起来了?”   赵戎当然不会直接告诉这个小丫头,是之前在大离广寒宫的浴池前撞破独孤氏的香艳经历给他整怕了。   另外,刚刚乐艺考核时开启的恶蛟激活状态,更是让他有些轻而易‘举’。   赵戎眼观鼻,鼻观心,垂眸解释:“没有的事,主要是等会儿还有急事要回去,就不留下喝茶了,你替我捎句话。”   静姿立马打断,手指了指身后花圃,“不进去的话也行,先生就在里面呢,你有什么话直接在外面说就行了,她听的见……”   没心没肺的蓝衣女童突然停住嘴,因为心湖内浮起了一道传音。   “静姿,你回来下。”是令她无比熟悉的先生嗓音。   静姿心问:“那这家伙怎么办……”   花圃内,某个今日未束胸只穿了件能勾勒的恰到‘妙’处的贴身罗裙的低眉女子平淡点了点头。   “哦,他爱来不来。你先回来,替我递个话。”   …… 第六百六十七章 《你还是太小》   “你等着。”   静姿丢下句话,转身溜进花圃中,只留下赵戎一人在原地。   后者安静等待,没有不满。   花圃内。   静姿返回后,看见眼前某个奇怪景象,轻“咦”一声,奇问:   “先生,你在干嘛?你怎么不泡茶了?”   “大下午的,喝什么茶。”   “那你现在干嘛?”   某个今日破天慌穿了件婀娜裙裳的女先生头也不抬,语气淡淡回答:“很显然,看书。”   静姿小声说:“这本是我看的园艺书……”   “你的书不就是为师的书。”   “好吧,你……你记得翻书别把我书签弄出来了。”   朱幽容又翻了一页,点头,“哦。”   “唔我记得是用片叶子夹着的,主要怕找不到上次的看到的位置……”   小丫头的声音越说越小,同时眼睛忍不住下移,最后盯着地上的某片红叶。   “……”空气有些安静。   女先生默默弯腰捡起了脚边的红叶,随手夹了回去,刚刚她匆忙间翻页太快,没注意到。   蓝衣小书童眼神有点幽怨。   朱幽容眼皮抬也不抬,安静翻书。   静姿又等了等,却是见朱幽容一副岁月静好的翻书模样,一直不开口。   她歪头:“不是要我传话吗,先生你倒是说呀。”   “急什么,等为师看完书再说。”   “可是赵公子等在外面了。”   安静看园艺书的女先生立马反问:“我是先生,他是学子,让他等一会儿怎么了,他不就是来尊师重道的吗?”   静姿无话可说了,瞧了瞧似乎不急不缓的朱幽容,又瞧了瞧那壶被遗在一旁的兰茶与茶具。   她有些惋惜道:“可是,先生,这茶你都准备那么久了,不喝怪心疼的。”   “有些什么心疼心不疼的,永远也有更疼的事在等着你,你还是太小,慢慢就懂了,也不会再心疼了。”   ‘还是太小’的静姿认真说:“可我还是心疼啊。”   朱幽容掩卷轻叹,“人走茶凉,凉茶才是常态啊。”   “……”   静姿:我还太小,球球你球球你别喂鸡汤了,理解起来好怪啊。   ‘感时花溅泪’的女先生看了看自家书童,点点头,“行,若还是心疼,那这兰茶你喝吧。”   静姿:“先生。”   “又怎么了?”   “我也是兰花。”   兰花化作的精怪说:“还是你亲手点化的,你忘了?”   朱幽容:……   她抬头认真道:“抱歉,静姿。”   小丫头摇摇头:“没事。兰茶你们喝可以,我不能喝的。先生,所以现在,咱们就让外面那家伙候着,等会儿再让他尝尝凉茶的滋味如何?”她出了个主意。   朱幽容摇头,垂目道:“差不多了,你现在就去吧,替我问下……这书艺课的助教,你是不是不愿意当了?如果是的话,那我从今往后也就……不去打扰你了。”   “好的!”静姿扭头就走。   “等等。”朱幽容忽然又喊道。   静姿刹住了车,“怎么了?”   “你……你先把最后一句话去掉,只问前面的。”   静姿想了想,复述道:“所以就只是问他……这书艺课的助教,你是不是不愿意当了?”   痴字亦痴人的女先生手掌压住书上,没去看书,也没去看自家书童,她偏着头,看着侧前方不远处书桌上摆放的那几幅她无比珍惜的字。   女先生安静了会儿,面色平静的点了下头。   静姿提议:“先生,要不是还是你亲口问他吧。”   “不,你去问。”   静姿点头,转身传话去了。   花圃外。   在听到朱幽容的话,赵戎看了看等待他回答的静姿。   他凝眉细思了下。   直觉告诉他,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壮士断腕,才是明智之举。   然而不知为何,话到嘴边,赵戎顿了又顿。   他转头看了眼静姿身后那座安安静静的美丽花圃。   犹豫再三,赵戎认真道:“替我去和朱先生说下,谢谢她这些日子送我的正冠井水,在下增益甚多,但是现在已经不需要,以后不会再三日一次的来叨扰先生了。”   花圃内有一本被攥的皱巴的园艺书本掉在了女子的裙摆旁。   某位在书院内外芳名远扬的女先生,双眸隐隐溢出些异样的苍白。   可就在这时,赵戎再起的声音却又传入温度骤降中的花圃:   “不过你去和她说,书艺课助教的职位,在下不才,先继续当着,我曾答应过她,要尽全力助她走书艺大道,虽然有些显得我不自量力,但是这个承诺,仍旧有效,竭尽所能,不会违约。”   “书艺课助教的职位也方便在下以后过来找朱先生,防止出现一些流言蜚语,不过三日一次的喝茶惯例,就先到这里了。”   花圃内,有个女先生睁了睁眼。   她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慌忙去捡裙摆边丢落的书籍,却因为穿的罗裙太过贴身,又没有束缚,弯腰都是个难题,压都压不瘪……只好玉手虚空一抓,把书摄入手中,拍了拍灰。   只不过全程,这位大胸女先生的眼睛都不在这本书上。   外面,静姿点点了头,直接返回身后花圃内,充当工具人话筒。   待到小丫头返回后,却发现眼前又是不对劲的一幕。   她惊奇道:“先生,你……你在干嘛?不是说大下午的不喝茶吗?”   “口渴了,喝一口不行吗?不都是水,解渴就行。”   “那……那这茶都凉了啊,你还喝。”   “茶凉岂不是更解渴,有时候只有喝过了凉茶,才能更明白茶热时的短暂可贵,凉茶好呀。”   “但是凉茶苦呀。”   “苦点好呀,苦尽甘来,苦尽甘来……苦尽方可甘来!”朱幽容手捧茶杯,眯眸细品,“你还是太小,不懂。若能够回甘,再苦的茶,我又如何不能喝?”   静姿:……   记得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还有,太小?   静姿‘低头思故乡’了下。   怀疑先生是在内涵她。   而且小丫头觉得自家先生你说话越来越哲学了,而且好像是她在跨频交流,总觉得不是说给她一个人听到……   小丫头没再看着脚了,她抬头,谈回正事,复述了一遍赵戎传的话。   “外面赵公子说……”   朱幽容也不打断,笑眯着眼,品着这杯渐渐回甘的苦茶又听了一遍,点了点头。   …… 第六百六十八章 倒掉也不给你喝   静姿复述完后,替朱幽容愤愤打包不平。   “先生,你说该怎么回复他,这小子好像有些不知好歹,先生的茶他都敢鸽了,不知道我家先生是个小心……”   朱幽容转头,“嗯?”   静姿立马咽话改口,“……小心翼翼照顾别人感受的温柔女先生吗?哼,他就是欺负先生人好,先生好不容易又求来了一批正冠井水,他却白白辜负了先生好意。他不想喝就拉倒,咱们直接倒了算了,拿去浇田也不给他!”   朱幽容点点头,“确实,行吧,你就这么回复他。”   “……”静姿半信半疑,“真的假的,先生,真让我这么回复?”   朱幽容含笑摸着自家矮小书童的脑袋:“还是我家静姿心疼先生,没事的,你就这么回复,看他还敢说什么吗。”   “嘻嘻,行,那我就去回复他了,总算是解气了。不过,先生……”早就嘴馋的兰花精怪转头小大人似的叮嘱道:“反正他也不喝,等下把这些井水给我尝尝呗,早就想尝尝味了,你都捂着不给,说是要信守诺言什么的,反正现在外面那家伙也不要了,该不如便宜我哩……”   朱幽容浅笑不语,捧着杯子看着前面花草出神,过了一会儿,才嘴里轻‘哦’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静姿心满意足的出去回复了。   花圃外,赵戎终于等到了小丫头走出来。   后者两只小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踱步出来。   赵戎是没想到她年纪小小,就走出了一副六亲不认的步伐,竟比凶起来的苏小小还要有大妖之姿。   静姿搬了凳子,放在赵戎面前,当着他面,站了上去,和赵戎一样高了,她抬着小巴看天,偶尔假装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赵戎,像是再等着什么。   这让赵戎又想起了当初在书院门外初见时的嚣张跋扈。   只不过这一回儿,已经与她相熟的赵戎,只觉得有点奶拽奶拽的可爱。   “笑什么笑?”静姿瞪了他眼。   赵戎也配合她卖关子,主动道:“请问静姿姑娘,朱先生可有回话?”   “哦,你说这个呀。”静姿想了想,点点头,“倒是有的。”   赵戎专注的看着她。   静姿:“哦。”   赵戎疑惑:“什么?”   静姿眨巴眼看着他:“‘哦’呀,当时先生正在品茶读书,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听了下你的话后,她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回了句‘哦’,难道这还不够吗?你还想要几个字?”   赵戎:……   “呃,够了,够了。”他一叹道。   静姿又撇了眼赵戎,拿捏道:“不过先生回完你话后,却是转头和我又说了足足九个字呢!”   赵戎配合着倾耳。   静姿捏了捏嗓子,学着朱幽容淡淡的口气:“去把那批新井水倒了。”   “……”   静姿认真问道:“怎么样,赵公子是不是心满意足了。”   赵戎嘴角抽了抽,一阵肉疼。   足足一批正冠井水啊,也不知道蕴含多少海量灵气,就这么从眼前溜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倒了……话说,朱幽容这是真生气了?但也别浪费呀,泼他身上多好……   不管如何猜测,事已至此,没法回头,他现在需要从其他渠道获得龙气之物了。   “欸,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赵戎心语了句,摇了摇头,便朝静姿告辞,又转头朝安静的花圃放下拱了下手,转身离开了。   全程小脸严肃的静姿踮起脚尖瞧了瞧赵戎离去的背影,然后立马破颜,嘻嘻一笑,跳下凳子。   “真是大傻子,竟然敢主动惹先生生气,给你泡茶都不喝一口,现在井水都是我的咯~”   静姿蹦跳着又回到了花圃。   然而却发现花圃内空无一人,原本的茶具井水也被收了起来。   “咦,先生呢?”   这时,朱幽容穿着一身优雅儒衫,从花圃深处的书房走了出来,她边走边两手举起,伸到脑后,仔细将秀发挽成儒冠。   已然重新束胸,还恢复了往日的儒装打扮。   静姿跑去绕着今日多变的先生转了一圈,拧眉问道:“先生先生,你怎么换回这身打扮了,我给你挑了一上午的那件裙子很好看啊。”   “是好看,但我要出门了,不能在外面穿。”   “为什么?”喜欢显摆的小丫头认真点头:“我要是有先生这样的条件,我走路都看着天!”   “小辫子翘天上,不看路对吧?”   “看路干嘛,路不该看我吗,谁敢不让路?”   朱幽容拿出顶书童帽,盖在她小脑袋上,从她身边经过。   静姿还听见了先生嘴里似乎哼着调。   她回头忙问:   “先生是要去哪?”   “随便逛逛,你别跟来。”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拒绝,静姿扁嘴,忽然又想到某个重要的事,急道:“先生先生,那批新井水呢,给我尝尝呀!”   朱幽容头不回道:“不是说听你的吗,为师顺手倒了。”   “……”   蓝衣女童小脸一垮,自闭了。   大胸女先生浅笑,带着井水离开了。   ……   赵戎没有立马去找老祭酒。   他先回了趟东篱小筑,看书休息了大半个时辰后,估摸着学馆的同窗们应该都已经考完散场了,才慢悠悠的出门。   赵戎重返墨池学馆,穿过长廊,去了后山那座名叫听潮轩的楼台水榭。   老祭酒经常在这儿钓鱼下棋。   等赵戎赶到时,果然水榭的一楼看见了老人穿蓑衣戴斗笠钓鱼的背影。   四周无人,只有临近傍晚的末阳落在脚边,风吹叶梢声音摩擦耳畔。   赵戎也没顾虑,直接走进去,坐在老祭酒的旁边。   二人一起临湖二坐。   老人手提鱼竿,安静等鱼上钩,年轻人抓了把饲料,不时丢点在湖里。   “听说下午某人第一个考完离场。”   “别听说了,就是在下我。”   老人感叹:“后生可畏啊。”   “等会儿再可畏,祭酒先生,身为书院的栋梁之材,在下深感压力巨大,所以求你个事呗。”   “书院还欠你一份公道,与一份补偿。前者暂时没法给你一个准确日期,但是后者,你随便提,老夫也能为你参谋参谋。”   赵戎伸出手,把手心全部饲料扬进湖里,拍了拍残渣,他转头一脸诚恳道:“祭酒先生,你还真别说,你这么一提,在下还真有栋梁之材的感觉了。”   老祭酒失笑摇头,“你小子倒是能说会道,比学馆里的很多后辈都有意思。行了,别卖关子了,说下你的要求,老夫能帮就帮,不能帮,也会给你指明几个能帮的人。”   赵戎直接道:“书院能给在下提供多少正冠井水,或者说,书院给我的这个补偿,能够兑换出多少正冠井的井水。”   “正冠井的井水?”   “没错。”   老祭酒闻言没有看赵戎,也没有说话了,他安静瞧了会儿纹丝不动鱼竿,忽然说:“你需要的应该不是井水本身,而是它里面蕴含的某些东西吧?”   赵戎目光一凝。   …… 第六百六十九章 下次一定   可能是因为眼前的孟姓老祭酒太像普通的退休老头了,赵戎差点忘了他是林麓书院六君子之一。   六人仅在山长一人之下,皆是林麓书院上层结构中的顶梁柱。   虽然像望阙这样的小洲,儒家书院的六君子不可能真的全都是实打实的‘君子’身份,有些只是领个象征性的虚衔。   但是能走到这个位置,还能悠哉养老的,哪里是等闲之辈。   短短一息间,赵戎展颜一笑,毫不犹豫的点头,“没错,祭酒先生真是慧眼如炬,料事如神。”   “行了可以了等会儿再夸,所以说,你知道那里面有什么了?”钓鱼的老祭酒不动如山。   赵戎一时拿不准他问的“那里面”,到底是“哪里面”?   是指正冠井呢,还是指正冠井水,抑或是指更深处的地方。   赵戎没纠结,直接道:“正冠井水里面有龙气,而正冠井里面有什么,在下不知道,但祭酒先生八成是知道,难不成那里面养了条真龙不成……”   他选择摊牌,最后一句话是玩笑语气,但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盯着钓鱼的老祭酒表情。   可惜老人什么表情也没露,只是点点头说:“所以你需要的是龙气对吧。”   赵戎颔首:“没错。”   老祭酒没有问赵戎要龙气干嘛,这是二人一老一小俩狐狸的默契,一个不再追问正冠井里有什么,一个也不去探究他要龙气做什么。   “要多少。”   “多多益善。所以祭酒先生,书院可以给我多少正冠井的井水。”   老祭酒摇摇头。   赵戎皱眉:“没有?”   老人微笑纠正,“你需要的并不是正冠井的井水,你需要的其实是龙气,对否。”   “对,但正冠井水里面有龙气,所以我需要……”赵戎话语一顿,有些恍色,“所以祭酒先生的意思是说……书院能给我其他东西,有龙气的东西?”   老祭酒点头,“这是老夫给你的建议,井水里面的那一点龙气没什么好稀罕的,何必浪费一次补偿机会在这上面,想要龙气,途径甚多。”   赵戎正襟危坐,拱手鞠躬,“先生教我。”   老祭酒把那根鱼竿递给赵戎,后者立马接过,老人微笑授之以渔:“正冠井水老夫正好新得了一些,直接私人赠你了。但是一次书院承诺的补偿,当然要用在刀刃上,老夫去为你申请一次‘登六楼’的机会。”   赵戎刚准备感谢老人的慷慨解囊,就又被他后面一句话吸引注意力。   “登六楼?祭酒先生是指书楼的六楼?”   老祭酒点头,“没错。”   “六楼存放的不是书院前辈与师兄们的诗词文赋吗?”听说里面的入品诗词林琳琅满目。   “六楼不仅收录林麓儒生的文章精华,也收入他们功绩名就的纪念物。”   “对我有用的是哪一者?”   “两者,都有用。”   “前者我懂,后者我不理解,有何用处,瞻仰前辈们的功绩?”   老祭酒眯眼长叹道:“你小子和大多数学子一样,还是没有意识到,林麓儒生身份能够带给你们的最重要的东西,不只是优渥无忧的求学条件与深厚的师资,还有遍及九洲的师兄人脉与前辈福泽。”   “林麓建院千年,弦歌不绝,一代代儒生在这儿求学,立志,悟道,出师。且不说其中最出彩者名扬天下、弘道九洲的壮举,光是说那习得屠龙扶龙术后,在那一座座山下王朝匡扶社稷挽大厦于将倾的前辈师兄,你可知有多少?”   赵戎摇摇头,“应当很多。”   “山下最精纯的龙气,就在帝王家。一座座王朝一条条龙脉,不知让多少望气士与阴阳家垂涎。”老祭酒淡淡道:“你的那些前辈师兄屠龙扶多了,不知接触过多少开国帝王或中兴之主,他们与身旁之物自然也带上了不少天子龙气,而在以往,我们儒生对于这些龙气却是兴趣不多。”   赵戎愀然,想起了在终南国推进改革的思齐儒生林文若,还想起了不久前他在祭月山替李望阙封禅圆满后,小皇帝身上冲破云霄的帝王龙气。   当时赵戎已经可以望气了,隐隐能感受到李望阙身上龙气的吸引,但是他却未取分毫。   离开大离后,本来以为是再难有这种罕见机会了,然而现在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赵戎起身行礼,正容,“多谢祭酒先生点拨,令在下醍醐灌顶。”   老祭酒不在意的摆摆手,直接拍板:   “那就这么决定了,老夫赠你些井水,你这几天先凑合用着,在这期间老夫会替你上报书院,申请进入六楼观摩一次的资格,不过流程可能会稍微慢点,书楼六楼乃是书院重地,需要山长点头。”   “不过应该问题不大……六楼那些你前辈师兄们带回来‘臭显摆’的荣誉物件,到时候你随意取用,反正摆着也是摆着,书楼的先生们原本就嫌它们占位置,却没想到撞到了你,竟能为你所用,你那些前辈师兄们若是知道了,估计会欣慰,说不得还会攀比起来,让你这后生称量称量谁沾的帝王龙气更多。”   老人笑呵呵,赵戎也忍俊不禁。   再无其他事,老祭酒取出一批正冠井的井水,全是用手掌长的竹筒分装,总共二十一瓶,让赵戎微吃一惊,没想到竟这么多,不过念及老人身份,他便也没怀疑,白日被倒掉井水的肉疼惋惜,顿时淡了不少,再加上此行又寻得一条获取龙气的途径,赵戎心满意足的准备离开了。   走前,他还向老祭酒真诚道了声谢。   老人云淡风轻的摆摆手,又忽然道:“下次别空手来就行了。哪怕写副字什么的送过来都是好的。”   赵戎一本正经的点点头,“下次一定!”   赵戎走后,听潮轩一楼安静了下来。   一直淡然垂钓的老祭酒,回头看了眼门外,接着他随手把鱼竿一丢,立马从袖中掏出一壶兰茶,悠哉的倒了杯。   二楼缓缓走下来一位儒衫雪白的女先生。   老祭酒头也没抬,他只是有些不舍的品了口兰茶,‘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他叹息一声:“还是小朱你煮的茶好喝,只可惜,要是留点正冠井水给老夫泡茶就更好的。”   在二楼撑着下巴含笑偷听很久了的女先生学着某人一本正经的点点头:“一定下次!”   老祭酒无奈,转头看了眼那傻小子提着井水离去的方向:“还有下次?”   …… 第六百七十章 朱幽容:我就委屈一下,当个师姐   听潮轩内。   朱幽容眼神看着门外赵戎离去的方向,嘴里呢喃了句“龙气”。   她没回头,却语气有一点小不满,“孟叔是在帮我忙,为何还要找他求字?”   老祭酒含笑道:“当然是帮你要的。咱们学馆新来的最受欢迎的小朱先生十分欣赏某个学子的字,这件事老夫在听潮轩都略有耳闻。”   朱幽容不置可否,转头问老祭酒:“孟叔,赵子瑜山下遇袭一事,你家那位也有渎职之嫌,于情于理……下次请孟叔再帮个忙。”   老祭酒颔首,“是这个理,今日就算你不来找老夫,老夫也会帮他的,小孟也对他心有愧疚,只不过,老夫还是有一事不解。”   朱幽容没等他问,淡淡道:“我喜欢他的字,见猎心喜,想栽培栽培,说不定能吾道不孤。之所以不亲自给,是怕有流言蜚语,所以,孟叔该不会也和那些俗人一样,有什么误会吧?”   见她好像把所有话全说完了,老祭酒瞧了朱幽容一眼,话锋一转,“能有什么好误会的,你是先生,他是学子,还能有什么其他关系不成,你无非就是想在明年的拜师大典上收徒罢了,听说他现正担任你的书艺课助教。”   老人一叹,“书法一道,确实艰难,难得遇到一个好苗子,担心他跑了,忙前忙后的,倒是也辛苦了你,很久没见到你为一件事这么上心了。”   接着,老祭酒又立马主动提议道:“要不这样,老夫还是有几分薄面,到时候替你和其他先生们说一说,把这好苗子让给你就是了,不过倒是听说,治经义的小晏与这后生家关系不错,他就是小晏利用特长生名额引入进来的,却没想到歪打正着让你瞧上眼了,所以此事也必须和小晏说明白,看他放不放人,因为若是师生双选,那就很难抢人了……”   朱幽容似是有些出神,忽然转头道:“为何不能是孟叔你收徒?”   “老夫收徒?”   老祭酒话语一顿,然后笑了。   他摇了摇头,“开什么玩笑……”   朱幽容反问,“为何不行?”   老祭酒往后仰了仰:   “且不说老夫已经闭门不收徒多年,宛若真要破格收徒,小孟估计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她是学馆学正和礼仪先生,你让一个普通学子一跃成为她的小师弟,她那性子绝对接受不了,觉得于礼不符。况且老夫都已经退休养老了……”   朱幽容眯眸道:“有何与礼不符的?圣人云闻道有先后,师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收徒亦是如此,连圣人都曾拜过路边稚子为师,更何况她孟正君,让一位确实优秀的学子跃下辈分,成为她小师弟怎么了?她个人定的‘礼’,难不成比圣人定的‘礼’还大?”   她越说越笃定,眼睛灼灼的盯着老祭酒道:“况且,孟叔刚刚不是还说,孟正君她对于赵子瑜有愧吗,说不得会默认了呢,所以说到底,这件事还是看孟叔你到底想不想,阻碍不在其他人那里。要不,孟叔就再帮下这个忙吧。”   老祭酒微怔的看着身前妙语生花的女先生……你这是让老夫退休了都不安分啊。   老人扶了扶儒冠,认真道:“小朱啊。”   “何事。”   “你看中的徒弟,为何不是你收徒?”   朱幽容毫不犹豫抛出理由:   “这家伙不太想走书艺一道,而且十分听那位晏先生的话,而我又与那位治经义学的晏先生不太熟,所以想让辈分更高的孟叔你出面,先替我收徒了,必定无人敢争……而且最后,也不会麻烦孟叔,我替您来教他,这样他就跑不掉了。”   某赵姓学子被某朱姓女先生安排的明明白白。   老祭酒活了这么久,头一次见到这种事,也算是活久见了。   他奇道:“那这不成了骗徒了吗?”   朱幽容理直气壮道:“什么骗徒,我是儒家第一等士,教他还不是绰绰有余,他就算实在是放不下经义一道,我都能教,让他书法与经义双修。所以,到时候他偷着乐吧。”她眼睛闪烁了下,眼神偏移别处。   对于朱幽容说的这一点,老祭酒倒是没有异议,眼前这个侄女,他一直都十分看好,若不是中途‘离经叛道’发生那档子事,她说不定现在已经成为了文庙史上最年轻的经义儒道的女君子。   所以,老祭酒眼神更加古怪了,忍不住道:“那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他真拜在老夫的门下,人由你来教,你教的越好,越是为老夫做嫁衣裳,因为别人眼里他继承的是老夫的文脉,而你的名份顶多只是旁脉……师姐。”   某个其实很想成为师姐的女先生闻言,佯装皱眉,“也罢,嫁衣裳就嫁衣裳,再说了,我现在还在文庙里挂着名呢,若他再拜在我的名下,有了羁绊,对以后的儒门内的晋升不妥。”   似愁思了会儿,她一叹:“我……我就委屈一下,当个旁脉师姐,只求一个吾道不孤。”   “……”   老祭酒侧目看了这世交家的侄女几眼,一时间没有说话。   朱幽容抬头,认真问,“所以,孟叔到底帮不帮?”   老祭酒又倒了杯兰茶,老神在在的抿了口,身子往后一仰,“再开门收徒,也不是不行,但……”   他话锋一转:“那起码也得得一次学馆第一吧?”   这话有点莫名其妙,但朱幽容知道老人说的是谁。   朱幽容点了点头。   老祭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最低也得十八岁前晋升浩然境吧?”   朱幽容微微垂目,点点头。   老祭酒又笑了一下,语气估摸着道:“那至少也得成为读书种子吧?”   朱幽容安静了下。   按早往届拜师大典的惯例,成为书院六君子的弟子,继承背后稀有宝贵的文脉,确实需要是当届最拔尖的学子,也就是获得读书种子身份的那个。   朱幽容轻轻点头。   老祭酒微笑,这一回,他的语气十分肯定:“那还有一关。”   朱幽容皱眉,“怎么还有要求,孟叔收个徒怎么比其他叔伯都要麻烦?”   老祭酒笑着点头,“最后一关。因为这是破格收徒,终究是不太合书院规范,所以必须得让你家那位点头。”   老人这话还没说完,某个大胸女先生就面色一寒,扭头就走,走前还顺便把那壶兰茶没收了,连个杯子都没留。   “唉唉唉,贤侄女,贤侄女,别走啊……你走……你要走的话把茶留下来啊……”   老祭酒无奈呼唤了几声,却都没有回应,他看着外面朱幽容的背影消失,摇了摇头:   “这些要求又不是老夫提的。这些女娃啊,一长大,就没有小时候那么听话疼人了,你说是不是,老家伙?”   有一个面色冷峻的瘦高老者拎着一个小棋盘,从门外走进,单手翻着一本棋谱,一路上他低头阅览,没有理会老友的调侃。   就像往常下午例行的活动一样,瘦高老者把棋盘丢在老祭酒面前,收起棋谱,端坐下来,开始摆放棋盒,准备对弈。   老祭酒也没意外,习惯了似的,悠悠打开盒盖,陪他下棋。   二人你一手我一手的下了一会儿,老祭酒瞧了瘦高老者一眼,嘴里道:“让那小子登六楼那事……”   “可。”   老祭酒颔首,有身前老友的点头首肯,这件事已经是无碍了。   他又多问了嘴:“那幽容这丫头的事……”   瘦高老者忽然抬头,看着这个和他同样生养了个女儿的老人,说:“你家那丫头就很好。”   老祭酒失笑摇头:   “每回来都是公事公办,她可不会有闲工夫泡茶给我喝。”   瘦高老者不置可否。   …… 第六百七十一章 恢复   赵戎并不知道在他走后听潮轩内老祭酒的业务竟然如此繁忙;   也不知道他手里的正冠井水是之前被他惋惜倒掉的那一批;   就像他不知道他正被某个大胸女先生怀有做他大师姐的胸险企图一样。   回到东篱小筑。   赵戎闭门关窗,坐在桌前,把一只装有正冠井井水的竹筒放在桌上。   又取出一套茶具,准备泡茶,做到一半,赵戎放下手中动作。   哑然一笑。   直接喝就行,泡茶干嘛?   赵戎屈指敲了敲脑壳。   “好像都被她带歪了……也只有她才这么讲究了。”   赵戎摇头,不过还是没把东西收拾起来,取都取出来了,那就继续泡茶吧。   还真别说,挺有仪式感的。   只不过后续一些让人手忙脚乱的流程,还是让赵戎略微有点怀恋某个柔手调茗的女先生。   半炷香后,赵戎将泡好的茶杯端起。   其实从上午考场苏醒后,到现在,他都感觉到一股随影随行的饥饿感。   哪怕是中午吃的肚皮撑起,这种饥饿感,却仍未消失多少。   赵戎隐隐察觉到,这是一种深层次的饥饿感,它似乎是来源于他心湖深处那座‘有龙抬头’的深渊。   饥饿的,是它们。   在激活状态下疯狂搅动厮杀的七十二头恶蛟。   赵戎习惯性摸了摸肚子,随后直接将杯中一饮而尽,还不过瘾,将茶壶里面除茶叶外的剩余茶水咕噜咕噜喝下,也不怕烫着。   “呼……舒服……”   赵戎长吁一声,面露些许满足之色。   宛若久旱逢甘雨。   因为他感受到入喉的茶水中,分化为一股热流,没有随茶水本体一起流入胃中,而是奇异的钻入他的奇经八脉,然后上涌眉心轮中。   “龙气入湖了。”归忽然道。   赵戎点头,默默等待,似是在品茶余味。   归微微吸气道:“这一次的龙气中的恶念杂质和本源力量,没有分离,二者全部被湖底恶蛟争相分食了,没有留给湖面龙鲤。”   赵戎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安静片刻,他忽然又开始运转《陋室铭》的心湖激活状态。   一群刚刚吃饱的恶蛟腾起,上浮至警戒线附近,搅动厮杀起来。   这一回儿,明显比之前更有活力,不复疲态。   紫衣剑灵见识不凡,立马看出了古怪,   它奇道:“原本恶蛟是恶念所化,任何剧烈活动消耗的都是自身恶念,本座之前一直担心恶念这样消耗下去,会与你心湖的善念龙鲤无法达成平衡,影响性格,变成某种圣母,就像当初在皇陵地宫消耗的九条恶蛟一样……但是现在这些恶蛟好像在饥饿状态下,能吸收本源力量,代替自身恶念的消耗了……也是奇哉……”   赵戎忽道:“再试试这种饱腹状态,龙气如何分流。”   他又取出一小管井水,烹茶煮茗,火候到后,伴着清心养性的茶香,喝下了全部茶水。   赵戎闭目。   只见,熟悉的热流感又现,冲入心湖之中。   这一回,在赵戎的内视与归的注视下,龙气一分为二,杂志恶念全部沉入湖底,纯净的龙属本源之力,有大多数被警戒线上方的龙鲤截获吸收,只有很少一部分,被下方略微消耗过的的恶蛟吸收。   “这就没错了。”   赵戎颔首,松了口气。   他默默感受龙鲤汲取了纯龙属本源之力后,反哺出的真气,从眉心轮向下流向四肢百骸。   体内代表武夫根基的火龙真气,又旺盛了三分。   体魄精进了。   这才是以往赵戎每回喝正冠井水后的正常反馈。   归也满意点头,“回归正轨,看了这一次你对陋室铭另辟蹊径的魔改,利大于弊,而且副作用并不多,可以用龙气填补消耗,全在掌控之中。”   赵戎沉思了下,又取出一管井水,尝试了一遍。   最终,他点头:“副作用是激活状态关闭后的嗜睡,与恶蛟对龙气的饥渴,若是没有充足的龙气及时补充,强行运转陋室铭,就会透支恶蛟本体恶念,就像当初杀秦简夫时,强行祭献的那九条恶蛟一样。”   赵戎一叹,“九条恶蛟消失的事……到目前为止,只发现了它引起了我那段时间心念向‘守正君子’方向大幅偏移,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可能还有隐藏的危害,犹未可知。所以以后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让龙鲤入渊,使用九息透支之法。”   剑灵安静听着,没有开口。   赵戎又欣慰道:“但是像你说的,眼下这种低烈度激活恶蛟心湖的法子,是可行的,也算是因祸得福,只要及时补充龙气即可,万不可再让恶蛟再透支自身本源了……”   他若有所道:“另外,归,我发现恶蛟吞噬恶念成长后,它们搅动激活心湖的效果也似乎更好了,不过相应的,它饿了后需要吞噬的本源之力也增多了,所以说到底,还是需要龙气,更多的龙气……”   赵戎念念有词声音小了下来,他默默估算了下,忍不住苦笑摇头,这批正冠井水还是不太够啊。   特别是现在,他不只修练体魄需要龙气,还多了‘恶蛟激活心湖’这种消耗龙气的日常大项。   一管井水,赵戎估摸着能持续两天的恶蛟消耗,看起来还行,但是日积月累,却是消耗巨大。   “以后我尽量就白天开启心湖激活状态,晚上休息,补充井水。若是每天都这样用,这批井水,应该只够我使用两旬的……”   归这时开口勉励:“既然决定不吃朱幽容软饭了,那就坚持下去,你行动起来,去找其他龙气来源……今天就表现的很好,硬气的做了切割,那个朱幽容,想必现在还在惊讶,对你刮目相看吧。”   闻言,座位上的赵戎不禁硬气的挺了挺腰杆。   剑灵又道:“老祭酒给你申请了登六楼的资格,过几天资格下来了,估计能让你狠狠的‘吃’饱一次,到时候尝试下武夫入品,也不是不可能。但终究只有这一次机会,再后面,你还是要早做打算的……”   赵戎点头,陷入了沉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回过神来,左右四顾,屋内一片昏暗。   已然入夜了。   赵戎没有点灯,随便抓起几本书,夹在腋下,推门而出,去率性堂自习去了。   答应了鱼怀瑾,今夜要上台讲课。   …… 第六百七十二章 三人成虎,郎才女貌   赵戎来的有点晚。   临近往日晚自习上课的点。   他到率性堂门口时,堂内大多数学子已经到齐。   只不过奇怪的是,鱼怀瑾还没有来。   学堂内乱哄哄的,众学子们大多在交头接耳,沉浸在刚考完两门学科后的放松之中。   只有贾腾鹰等少数一些平日里埋头读书的学子在独自复习。   像每一次门口出现身影时一样,赵戎身影的出现,也让学堂内众学子说话的声贝下意识的低了一阶。   然而在发现是赵戎后,学堂内说话的声贝并未重新恢复。   赵戎感受到了一道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没有理会其中一些古怪戏虐的无聊目光,径直走去了后排的座位。   路上,隐隐听见周围有些学子还像在小声嘀咕什么“他怎么睡得着”。   来到位置,赵戎还没落座,旁边的范玉树就迫不及待道:   “子瑜,你下午乐艺考怎么走这么快?我都还没审完题,你该不会是交白卷吧?大伙都在讨论你……你是没看见,下午你那么快交卷走人,当时鱼学长脸都黑了。”   范玉树也不等赵戎解释,直接一叹:   “欸子瑜,你就算再不喜欢乐艺,但也别自暴自弃啊,哪怕瞎弹呢,考试嘛瞎写不寒掺,说不定也有分,这个我试过,先生们其实人挺好的……只要让他们看见你端正写完的态度……”   赵戎直接坐下,转头看了看开始大谈人生经验的范玉树,问:“你问完了吗?”   范玉树好不见外,摇头,“还没,等等,我还要问你什么来着……哦,对了,子瑜,听说过你今天上午的经义考试睡着了?”   赵戎随口道:“你不是知道了吗。”   范玉树点头,“是知道了,但我不清楚具体详情啊,你又没说,我还是听别人说的,没想到如此曲折。”他有些兴致勃勃,十分好奇。   赵戎正收拾书本的手,动作停了下:“什么曲折?”   范玉树好奇问:“子瑜兄,听说你上午经义考试一个字没写,交了白卷。”   赵戎刚要开口,前排的贾腾鹰也急忙走了过来,关心问:“子瑜兄,听说你上午经义考试埋头睡觉,还说梦话,监考的老先生叫来了孟学正,准备考后记你大过。”   赵戎:“……”   这时,萧红鱼带着李雪幼路过,萧红鱼转头笑问:“子瑜兄,听说你今天上午睡觉,是因为昨晚彻夜未归,在外面的春芳楼喝花酒,考前寻欢。”   赵戎:“???”   躲在高大女伴身后的李雪幼,拉了拉萧红鱼的袖子,小脸认真:“红鱼,你别瞎说,人云亦云。”   赵戎一时无语,也问:“你们这都是听谁说的。”   三人对视了眼,一齐道:“大家都这么说。”   范玉树一叹,拍了拍赵戎肩膀“不只是咱们率性堂内这么传,子瑜,加上你今天下午又走这么早,现在任何关于你的事,在学馆六堂内传遍了都,大家都在议论你。”   赵戎反应却是淡淡,摇摇头,“三人成虎尔,清者自清。”   说完,他便打开课本,开始低头复习,不做理会了。   人言何足畏。   李雪幼有些气鼓的拉走了大嘴巴的萧红鱼,贾腾鹰欲言又止,然后看了看四周同窗们的指指点点,叹息一声,也回了前排座位。   范玉树则是脸皮很厚,也不在意周围目光,又拍了拍赵戎肩膀。   “爪子拿开。”   “子瑜,我相信你呀。”   “相信也把爪子拿开。”   “我相信你上午睡觉就是在等我。”   “???”   就在赵戎头不太的拍开范玉树手的时候,率性堂内忽然静了下来。   落针可闻。   只能听见门口的某道脚步声。   赵戎抬头看去,果然,是鱼怀瑾来了,抵达了她忠诚的率性堂。   鱼学长在或不在时的率性堂,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地方。   然而这一回,鱼怀瑾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笑容温柔的高个子学子。   是赵戎有段时间没见过的韩文复。   于是乎,原本应该假装认真复习的率性堂学子们也纷纷忍不住转头看去。   在两位学长还未进来前,私下的议论声四起。   “是修道堂的韩学长。”   有人期待,“韩学长怎么来了,还是和咱们鱼学长一起,难道是有什么学堂联谊……”   有人却浇一盘冷水,“明后天还有四门考试,今天某些人又是考的一团糟,学长怎么可能弄联谊,况且学长她的性子,不让你留下来补课就不错了,自足吧你……”   还有人是小迷弟,“韩学长真帅啊,和咱们鱼学长走在一起真是般配,而且二人的七艺总成绩,还是咱们六堂学子中的前二名。”   有人点头,“听修道堂的学子们说,上午的经义考核,韩学长的帖经题好像全对,那两道最偏僻的帖经都写对了,咱们学堂,好像也只有鱼学长是全对吧?”   “鱼学长的你怎么知道,她不是考后从来不核对答案吗?其他人的话,最优秀的,例如雪幼兄、遗之兄、腾鹰兄他们几个,都是对九错一,听说这回帖经能答对八个的,都不多,不少人直接放弃了后面的试策题,帖经题没法十通八,连答题资格都没有。”   “鱼学长是考后不核对答案,但是她全对难道不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吗?她有不全对的时候?”   “额也是,不过听说,这一次经义考试就算帖经题通关,能进入下试策题,也别想轻松,听说试策题难着呢,竟是考了一句《道经》上的话,听说韩学长他们这些拔尖的学子们,考完后都直摇头,说很难写……”   赵戎与范玉树在后排听见后。   “哈哈哈子瑜,般配?女貌郎才?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救命啊哈哈哈……”   竖着耳朵听的范玉树,率先忍不住逗乐,他手捂着肚子,笑的快岔气了。   赵戎嘴角也扯了下。   没范玉树那么不礼貌,但是眼前徐徐走来的这一对确实是挺好笑的。   你看,鱼怀瑾相貌平平,身材瘦小,还成天板着张严肃脸。   韩文复呢,标准的校园风云人物模板,成绩优秀,个子又高,有一副不错的皮囊,还脸上天天挂着暖男笑。   然而结果却是韩文复天天恨不得跟在鱼怀瑾屁股后面,想刷脸混好感。   用赵戎心里的话说,这就是活活的舔狗。   所以,按道理来说,这应该是真爱了吧,说不定人家就是喜欢鱼怀瑾这种调调呢,喜欢被人严厉的用戒尺管教……众人嘀咕。   但是只可惜,鱼怀瑾对此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全学馆都知道韩文复的心思,但好像就鱼怀瑾一人不知道,她像个木头人一样油盐不进,似乎也把韩文复当个工具人。   而学馆里,大多数学子们都觉得韩文复是深情,但‘看舔狗很准’的赵戎对韩文复的评价是……奇奇怪怪,非奸即盗。   鱼怀瑾率性走进学堂讲台,望了眼静谧下来的台下。   韩文复在门口一个空位置上坐下,微笑环视全堂。   鱼怀瑾直接道:   “大家都停一下笔,白天已经考完的两门,不准去对答案,影响情绪。现在的重心是明后两天考的那四门,棋艺、画艺、书艺和诗赋艺。”   她顿了顿,眼神扫过一遍全场,包括赵戎坐的角落位置,见众学子们都按时到场了,这位率性堂学长直接道:“今夜叫你们都来是为了考前最后温习一下,四门艺学,我请四位擅长的学子上台讲下课,押押题,你们专心听讲,不可出神。”   众学子纷纷点头,然后一阵恍然,都看向了正在微笑点头的韩文复。   这位韩学长应该是被鱼学长请来教下他们诗赋艺的了,他是往日学馆公认的诗赋才子。   而至于另外三门艺学的教学人选……众人转头寻望起来。   …… 第六百七十三章 鱼学长的命令   鱼怀瑾面色平静,朝台下道:   “雪幼,你的棋艺精湛,是齐先生钦点的棋艺课代表,平日里也经常在齐先生那儿学棋,熟悉齐先生的出题,第一场的棋艺课,由你来讲。”   闻言,赵戎与众人一起转头望去,礼貌鼓掌。   李雪幼明显很受率性堂学子们欢迎,全场皆是热烈掌声与善意笑声,皆是期待。   而李雪幼显然也是和赵戎一样,提前收到过鱼怀瑾的通知。   她没有太害羞,从位子上起身,朝热情的大伙飞速摆了摆手,然后抱着本书上台讲课去了。   鱼怀瑾把讲台位置让给了李雪幼,在台下一起旁听。   赵戎看见韩文复凑了过去,主动去和鱼玄机搭话,顶着张笑脸,也不知道是说什么,鱼怀瑾只是点点头,眼睛盯着讲台,没有回话。   赵戎把注意力放回讲台上。   李雪幼正在讲台上开讲,偶尔有些紧张嘴笨的时候,台下众学子都是善意笑笑,一片和谐。   赵戎认真听着,确实受益匪浅。   若是单论棋力,他不及雪幼兄。   但是眼下,赵戎只有专注应试。   旁边,范玉树也感叹一声,“子瑜,雪幼兄讲的好呀。”   赵戎没看他,只是问,“你听懂了?”   “没。”范玉树摇摇头,话题跳跃的有点大,“子瑜,你说要是我和她一个考场就好了啊。”   赵戎点头,“你和鱼怀瑾一个考场也挺好的。”   范玉树瞪眼,“子瑜,这样你还不如杀了我!”   在后排二人轻声你一言我一语中,李雪幼讲完了课,她红着颊,在讲台上鞠躬道了声谢,就抱书小跑下去了。   鱼怀瑾重新上台,目光扫过台下,直接道:“佩良兄,画艺这块,是你最擅长的艺学。第二场画艺课,由你来讲。”   吴佩良满脸笑容,朝众人拱拱手,然后志得意满的上台了。   “子瑜,又是这臭屁精,神气个啥。”范玉树嘟囔。   赵戎没有附和,依旧眼睛看着讲台认真听讲,脸色专注。   前方讲台附近,端手静立的鱼怀瑾略微斜目,不动神色的看了眼赵戎那儿。   讲台上,那个吴姓学子侃侃而谈。   台下,赵戎专心听了会儿,点点头。   这个和他十分不对头的家伙,确实在传统画艺上有两把刷子。   山水,人物,花鸟,都能讲出个理所然来,见解不俗。   难怪有傲娇的勇气。   又想起了之前每回被他打压时吴佩良‘桀骜不驯’的样子,赵戎嘴角略微弯了弯。   这时,范玉树又按耐不住了,“子瑜,明日就是画艺考核,你最擅长画啥?”   “都会一点。”   范玉树手遮嘴,神秘兮兮道:“子瑜,你可知我擅长画什么?”   赵戎想也没想:“色图。”   范玉树一愣,“色图?这是什么。”   赵戎想了想,换了个委婉的说法,“黄图。”   “黄图又是什么图?”   赵戎面无表情,“春宫图。”   范玉树有点震惊,“子瑜真乃同道中人。不过春宫图可不黄,白着呢,嘿嘿……”   赵戎觉得以后离这家伙远点比较好。   范玉树回归正题,自信哼唧道:“对于人物画,在下颇有造诣。”   颇有造诣等于博览黄图对吧?   赵戎有些无言。   涉及爱好,范玉树谈性大发,言之凿凿道:“子瑜,我告诉你,你可别小瞧了春宫图。好的春宫图,无一不是出自于名家之手,因为一般的低俗画师根本画不出此中神韵,也只有大师才能创作出形韵具备的佳作。”   赵戎转头,一本正经道:“玉树兄请自重。”   看着义正言辞的他,范玉树眨眨眼。   要说赵戎是白莲花,范玉树哪里肯信,都是已婚成家的儒生了,他房中还不止一个,赵大仙子、赵小仙子和苏姑娘这三位天仙神女似的人儿都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范玉树就不信赵戎这小子能纯洁到哪里去,鬼知道他多会折腾。   特别是昨天他还一夜未归,被那位芊儿仙子带出书院,不知道是去干嘛……再联系上今日上午考试睡觉,嗯,已经证据确凿了。   范玉树本来还想再深入讨论讨论,揭开某人的假正经面目。   然而这时,前排的鱼怀瑾目光扫来,他只好作罢。   赵戎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讲台。   不多时,吴佩良的讲课结束,全堂学子鼓掌,赵戎也抬手鼓掌。   “诸君抬爱了,抬爱了。”   吴佩良佯装谦虚的朝众人拱了拱手,似有些舍不得下来,又在台上磨蹭了好一会儿,这才满面春风的走下台。   鱼怀瑾重新走上讲台,直接开口:“子瑜兄,你书艺绝伦,是朱先生指定的书艺课助教……”   还没等她说完,走下台的吴佩良忽然半路一停,转身笑问:“鱼学长,怎么又要在下上台?”   鱼怀瑾转头问:“这是何意?”   除了平静的赵戎,众学子亦是面色不解。   吴佩良微笑反问:“第三场书艺课,学长不是要让书艺课助教上台讲吗?书艺课助教难道不是在下?”   部分学子反应过来,或忍俊不禁,或面色古怪,不约而同的看向后排的赵戎,眼神多有嘲弄戏谑。   鱼怀瑾端着手,面色依旧平静,未理会场上的低语低笑声。   她看了吴佩良一会儿,眼神认真道:“现在的书艺课助教是子瑜兄,目前为止,朱先生没有换。”   在这位率性堂古板学长的直视目光下,吴佩良略微移开些眼睛。   他假装皱眉思虑了会儿,然后恍然大悟:   “哦!在下想起来,哈哈哈,还没这么快,还要等两天,等全部考完尘埃落定后,在下就是朱先生的书艺课助教了,哈哈哈,是在下心急了,学长勿怪,诸君勿怪,赵兄也勿怪啊。”   吴佩良朝面色平静的赵戎拱了拱手,脸色十分歉意。   场上学子间的低笑声更响了。   另一边,一直微笑旁观的韩文复,看了看吴佩良,又转头看了看后排那个姓赵的小子,还看了看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率性堂学子们,似是发现了什么趣事,他脸上笑意更甚了。   讲台上,某个古板少女微微皱眉。   座位上的李雪幼小手攥住袖口的布料:“吴兄怎么能这样,大家都是同窗!”   看热闹的萧红鱼忍不住看了好友一眼。   从始至终,作为当事人的赵戎都是脸色不变,甚至没怎么去瞧上蹿下跳的吴佩良,哪怕场上的这些嘲弄笑声让一向厚脸皮的玉树兄都替他打抱不平。   但他都置若罔闻,眼睛一直看着讲台上的鱼怀瑾,眼神像是在对她讲:“快点让我上去讲课吧别磨磨蹭蹭的了……”   只是鱼怀瑾一直未回应。   心湖,某个暴脾气的紫衣剑灵已经坐不住了,“赵戎!这小子又来骑我们脸,得瑟个锤子,本座要一剑割了他的三魂六魄,这回你别拦着本座!!”   赵戎点点头,若是此刻紫衣剑灵的实体在他身后,说不定还会立马让开一步。   “行,你去吧,我一定不拦你。”他认真说。   剑灵:……   喂你这就很没意思了。   归深呼吸一口气,宽容大方又温柔地说:“哦他是骂你的,本座才不急呢。”   赵戎心里忍俊不禁。   因为赵戎这边的没反应,让一直期待他破防生气的吴佩良心里微微皱眉,旋即,他嗤笑一声,准备回座位去。   然而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三道指关节敲击木桌面的沉闷声,在场上骤然响起。   众人纷纷抬头看向讲台上的鱼怀瑾。   “咚——!”   这位率性堂学长又用力敲了一下桌面。   然后她平静的环视一圈全场,再然后,说出了一句让吴佩良等学子们,同时也让赵戎都始料未及的话。   “佩良兄先别走,子瑜兄你上来一下,我记得你们二人之间好像有过一个赌气之约,正好,今日大家都在场,修道堂韩学长也在,你们都是手足同窗,何事说不开,还是别让外人笑话了,当面……取消了吧。”   全场静了静。   众人都听见……她用的是命令语气。   …… 第六百七十四章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赵戎在下山之前,曾当众与吴佩良定下过一个赌约。   赌大考总成绩的高低,且是赵戎主动去缔结的。   若是他输了,就要把书艺课助教这个能时常亲近某位朱先生的位置送给吴佩良,并且,还要把正冠井的井水都让给吴佩良喝。   而若是赵戎赢了,吴佩良就要心服口服的给他认错,并且亲手罚抄‘正’字,然后还要带自家书童过来给赵戎瞧瞧,这里其实含被侮辱的性质,因为这是承认了书童的字确实写的比他吴佩良好……   某人白天上午考试睡觉,与下午的火速走人,让这个赌约在大多数率性堂学子看来,已经是分出胜负了。   而此时,鱼怀瑾的主动开口。   却是赵戎没有想到的。   其他人也没想到,鱼学长会主动开口。   但是眼下。   她真的下场了……   此时,见赵戎二人一动不动,鱼怀瑾语气加重:   “子瑜兄,佩良兄?”   全场目光集中在二人身上。   吴佩良讪笑上台。   赵戎依旧没动,看着讲台上抿嘴的古板少女。   后者目光也看了过来。   “子瑜,要不你还是上去吧。”范玉树小声建议道。   赵戎沉默了会儿,又想起了中午鱼怀瑾给他认真补课的场景。   全场目光下,他轻轻起身,上前。   赵戎与吴佩良一起来到讲台上。   鱼怀瑾先是转头,朝吴佩良道:“骄傲自满,挑衅同窗,佩良兄先向子瑜兄道歉。”   吴佩良:“我……”   韩文复忽然道:“吴兄勿要意气用事了,怀瑾难不成还误会了你?”   他摇摇头,一叹,“你们啊,总是不让她省心,我也管理着一座学堂,也是因此,愈发佩服怀瑾之前将率性堂管的井然有序的能力,往日里去其他学堂学长谈起怀瑾,都是自叹不如,但是,面对这种学堂内手足同窗的矛盾,谁摊上都是十分头疼,你们呀,天天让怀瑾给你们忙前忙后,享受着舒服的学习环境,但是却不能设身处地的体会一下你们学长的难处,欸。”   吴佩良和一些学子闻言,脸有些红。   吴佩良老实了下来,微垂下头,说:“鱼学长,我没有不尊重你,大伙也都很敬佩你……行,韩学长说的对,在下先道个歉吧。”   语落,他转身朝赵戎敷衍的拱了拱手,语气生硬礼貌道:   “多有得罪,阁下大人有大量。之前那个赌约,嗯,全听鱼学长和韩学子的安排,就……取消了吧,哎。”   最后一句话吴佩良的语气既惋惜又不舍,挤出这句话,就好像是在把已经到手的东西施舍给赵戎似的。   说完,他看也不看赵戎,背手甩过身去。   鱼怀瑾见状,眉头未松,还欲再言,可是韩文复抢先却是打了个哈哈,点头夸了下吴佩良,然后也不客气,抢先替鱼怀瑾转头,朝赵戎微笑吩咐道:   “赵兄是吧?刚刚说的那些话你也听见了,怀瑾管理你们这些学子挺不容易的,体谅下,佩良兄也先给你道歉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你也给佩良兄道个歉,一个巴掌拍不响,双方都道个歉,把那个幼稚的赌约解除了。”   赵戎没有看他,看向鱼怀瑾,摇了摇头,“我又无错,为何道歉,而且我也不需要他给我道歉,但是你的面子,我给,可以解除这个赌约,但也仅此而已了。”   接着,他又反问:“另外,鱼兄,你这么帮他,他会领情吗?”   突然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后,赵戎不再多说,直接登上讲台,准备讲课。   众人就被最后一句话弄到摸不着头脑。   被当众拂了面子,韩文复似是丝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朝目光投来的学子们耸了耸肩,笑着轻叹一下。   吴佩良等学子们对他愈发钦佩,同时也替他愤愤不平。   “呦,得了便宜还卖乖,韩学长,鱼学长,你们帮他干嘛?好心当作驴肝肺!”   吴佩良不屑一顾,甩袖回位。   鱼怀瑾转头看着讲台上赵戎的背影,一言未发。   赵戎转过身,开始讲课。   台下原本按例该响起的掌声,却是寥寥。   只有不到一半的学子礼貌鼓掌,嗯,其中玉树兄的巴掌最响。   鱼怀瑾转头看了眼学子们,掌声才稀稀拉拉变的密集起来。   鱼怀瑾默然,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赵戎的讲课与往日一样,着重讲永字八法,教他们道,而不是术,没有去特意的押朱幽容会考什么。   然而讲台下有至少一半人在自己做自己的事情,自顾自的复习自己的,就类似于赵戎的前世有些人英语课学数学,数学课学英语一样。   赵戎习以为常,着重给台下的李雪幼、贾腾鹰等学子讲完后,就拎着教具,轻松下台了,招呼都懒得打。   于是,直到赵戎回到座位,老微笑怪韩文复走上台,台下大部分学子们才反应过来换人了。   然后就是啪啪啪一阵赵戎上台没享受过的热烈掌声,差点要把屋顶掀翻。   韩文复手掌无奈的隔空按了按,掌声才逐渐小了一些。   他说了几句暖场的玩笑话,引得台下一阵笑声,受欢迎程度都快比得上‘堂花’雪幼兄了。   后排,范玉树凑近赵戎,“子瑜,你刚刚也太刚了。”   赵戎反问:“你下次掌声能不能小一点?”   范玉树拍拍他肩膀,“子瑜,这个赌约总算是取消了,我觉得等会儿你还是去和鱼学长道声谢吧。”   赵戎摇头,“该谢她的不是我,是吴佩良。”   范玉树习以为常,继续语重心长道:“子瑜啊,听为兄一句劝。刚刚台上人多,我能理解你,但是等会儿私下里,你还是去谢下鱼学长,她这次是偏袒你的,大伙其实都看出来了。”   范玉树自顾自点头感慨:“唔这么看,子瑜平日你送的那几根黄瓜还挺有用,下次我也试试,看能不能补少点课。”   赵戎笑了下,没再理他。   赵戎耐下性子,开始仔细听了会儿台上这位在学馆内诗赋才华声名远扬的修道堂学长讲课。   只是过了一会,他面露一些失望之色,摇了摇头。   除了漂亮话外,干货不多。   但也因此,场上气氛比赵戎讲课时活跃的多,毕竟谁不喜欢漂亮逗趣的话,明显比严肃的课堂讲学有趣。   后排的赵戎收拾了下书,直接起身,从后面离开。   “子瑜,你干嘛去?”范玉树问。   “给率性堂补课了,我也得去给正义堂补补,作为两堂的书艺课助教,不可厚此薄彼。”不想浪费时间的赵戎朝前排的鱼学长礼貌行了一礼,然后头不回的从后门走了。   学堂内,除了鱼怀瑾和李雪幼外,似乎没人察觉到,或者说没人去在意。   鱼怀瑾想了想,默默跟了出去。   讲台上自信讲课的韩文复,嘴角常挂的微笑这才回落了些,频频侧目。   ……   鱼怀瑾追上了赵戎。   “子瑜兄要去哪?”   “去正义堂看看,毕竟朱先生也把正义堂的书艺课交给了在下,总不能偏心。”   鱼怀瑾忽然说:“你是不满意我刚刚的做法。”她陈述语气。   赵戎笑了,“除了不满意以外,其他的都挺满意的。”   “抱歉,今晚把你叫来之前,应该提前和你说的。”   “或许吧。”   “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进学堂这么久了,你们还是不遵守率性堂的礼,恭爱谦让,手足团结,这些难道很难吗?”   “不难。”   “那为何……”   “守自己的礼不难,难的是让别人也守你的礼。”   赵戎转头问:“你觉得,至圣先师是礼大,还是拳头大。”   鱼怀瑾沉默了会儿,“礼大,礼在心中,拳在心外,至圣先师心中的礼,高则仰止,远则无际。”   赵戎摇摇头。   鱼怀瑾皱眉,“难不成是拳头更大?”   赵戎依旧摇头。   他说:“一样大。世人心里,至圣先师的拳头有多大,礼就有多大。”   鱼怀瑾抿唇,“礼难道就不能发自内心?是良知,是本善?”   “或许可以,或许不可以,但得看人。”他看了眼她,“比如你。”   从小到大便被灌输礼法的少女追问:“那你们呢?”   “我们?”   赵戎轻笑,丢下一句话,便转头离去:   “拳头永远是维护礼仪的基础,所以今日他们都听你的。”   鱼怀瑾忍不住追问:“那你为何不听我的?”   赵戎背对着她,朝肩后挥了挥拳,没有说话。   …… 第六百七十五章 墙内开花墙外香   赵戎去了趟正义堂。   他抄着手,刚到地方,某个高大魁梧精壮无比的汉子就狼嚎一声,然后宛如饿虎扑食一般,朝他扑了过来。   “子瑜!!!”   赵戎不动声色侧开身子,躲了过去,低头拍了拍右袖,提醒道:   “芊儿缝制的衣服,弄皱弄脏了我才不帮你说话。”   刚刚蹴鞠完一身汗的顾抑武立马虎躯一止,一脸的人畜无害,“这不是想死你了吗,抱一下怎么了,相信芊儿弟妹贤惠知礼,不会怪我的……”   赵戎主动上前一步,朝他敞开怀:“行,那来吧。”   顾抑武往后一蹦,避开。   “但也不一定。”他认真的点头。   讲台下面,一起下山过的正义堂学子们发出一阵默契的笑声。   那位古灵精怪的赵小仙子,老大还是有点怂啊,不过也正常,他们也怂,之前在山下大离,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赵戎也不唬好友了,直接道明了他的补课来意。   正义堂学子们顿时一声欢呼。   顾抑武颇为感动道:“子瑜,你这也太好了,为兄发誓,以后再也不毒奶你了。”还在心系着之前赵戎山下遇害之事呢。   赵戎却是不明所以,“什么鬼?”   顾抑武连忙岔开道:“没事没事,你平安归来就好,平安归来就好……对了。”   他似是想到什么,又道:“子瑜,听说你今日上午经义考试时睡觉了?”   赵戎看了看顾抑武,又看了看台下好奇的众学子。   他点头承认,“对啊,怎么了,是不是有人说我睡觉交了白卷?”   顾抑武摇头,“是有人说,但交白卷怎么可能,子瑜我还不知道你,你肯定是全写完了,而且改无可改了,才无聊睡觉的。”   顿了顿,他又好奇问:“所以子瑜,你昨晚真的一夜未归?”   赵戎点头,“对的,是不是有人还说,我在春芳楼喝花酒?”   顾抑武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赵戎心里颇暖。   却听好友又认真补道:“子瑜要是去喝花酒,肯定会叫上咱们的!对不对?”   赵戎:“……”   顾抑武眨眨眼,正经起来:   “而且,那位传说中的灵妃弟妹我们是没见过,但她在太清府内的名气,连我这样的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正气学子都如雷贯耳,比之芊儿弟妹,风姿肯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青楼里那些自号花魁的胭脂俗粉哪里比得上芊儿弟妹万分之一,更别说灵妃弟妹了,要是这样,子瑜你都要偷偷跑去青楼寻欢,唔,会不会是古书所说的嫖癖啊……”   赵戎朝他面色诚恳道:“滚尔。”   “哈哈哈哈。”高大魁梧的正义堂学长大笑。   众人也是忍俊不禁。   顾抑武笑着挪道:“所以八成是芊儿弟妹她们一日不见子瑜,就寂寞难耐,芳心直跳,所以不辞辛苦跑来书院投怀了吧?”   赵戎一本正经,“别瞎说,芊儿是过来鼓励我学习的。”   “是是是,我们懂,夜半三更,才子佳人,红袖添香嘛,都喜欢大半夜读书,白天读不进去……”   “哈哈哈……”正义堂内气氛其乐融融。   赵戎无奈,为什么死党好友们都喜欢开这种略荤的玩笑,读圣贤书的儒生也难避免。   果然,这就是狐朋狗友的天性,喜欢聊女人。   台下,有正义堂学子忍不住问:“赵小先生,你是不是经义考试睡觉时还说梦话了?”   赵戎又点头:“对啊,是不是还有人说,我的梦话引来了孟正君,要给我记处分?”   那个正义堂学子立马摇头:   “是有无聊之辈这么说,但是咱们可不信,孟先生怎么可能给你记处分,你这次带咱们在大离封禅,大获全胜,算是让她开了眼了,哈哈,赵小先生,你是不知道,现在老大和我们走在学馆内碰到她,她都主动朝我们点头招呼了哈哈哈,以前对咱们可是印象很差没好眼色的。”   顾抑武笑着接话,开心的搓手:   “就是就是,我昨日去申请蹴鞠场解封,竟然通过了嘿嘿,虽然孟学正的要求是只能休沐日开场。所以子瑜你说梦话,只要不影响考试就行,孟先生哪里会给你记处分,八成时猜测你昨晚刻苦读书通宵了,要不是周围人少,说不准她还要给咱们书院的栋梁之材盖个毯子,怕着凉了。”   众人一阵哄笑,其乐洋洋。   赵戎摆摆手,“别瞎说,上午发生的事是意外,考试睡觉终究是不对,考场先生没把我丢出去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顾抑武早习惯了这家伙的谦虚,好奇问:“所以子瑜,你写这么快,十道帖经题错了几题?”   赵戎侧了他眼,“哦,抑武兄这是全对了对吧。”   顾抑武捂嘴咳嗽两声,“不才,在下运气不错,全蒙对了。”   赵戎压了压翘起的嘴角,夸奖道:“厉害的厉害的。”   想炫耀的顾抑武察觉到好友古井无波的情绪,有点儿小沮丧,叹息一声道:“是问了个多余的问题,子瑜当然也是全对了。”   赵戎看了看他,想了想,故意说:“但是后面的试策题,我挺拿不准的,想了半天,才动笔,也不知道破题对不对。”   他话风一转,主动笑问:“抑武兄呢,写的如何?”   顾抑武立马精神了,原来子瑜也有觉得难的题目!   “子瑜啊,这题却是以后难度,不过你勿要气馁,估计就算是以前次次满分的鱼怀瑾来了,这次也要栽跟头,因为这次出题很刁钻,竟是考的《道经》,不过为兄恰好通读《道经》,对它有一些独特理解……”   顾抑武兴高采烈讲了一大堆他的独到见解。   赵戎点头,认真听完了顾抑武的话,满足好友旺盛的表达欲。   讲完后,顾抑武表示十分舒适。   随后,赵戎没再闲聊,直接给顾抑武与正义堂学子们补起了书艺。   只不过这一次,却没有之前在率性堂讲的那么快了,一直拖到了亥初二刻,学馆即将闭馆,赵戎才下课散场,众学子满载而归。   并不是赵戎偏心正义堂,他讲的内容其实和在率性堂讲的一样,但是台下正义堂学子们太热情了,提问太多了,一个接一个,争先请教。   学子们的书艺又水平不一,为了有针对性,赵戎只好不辞辛苦一个一个的回答,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去讲……   于是乎,待赵戎返回东篱小筑时,隔壁屋的腾鹰兄已经早早睡下了,给他留了个门。   劳累了一夜,赵戎锁好院门,伸了个懒腰,走去打了桶井水,简单的冲了下凉,便回屋休息了,接下来要面临四场考核。   这一次,赵戎汲取了经验,等上了床,头沾了枕头,他才解除恶蛟激活心湖的状态。   果然,一股潮水般的困意迅速涌来。   赵戎的意识瞬间沉寂,深深入眠。   一觉便到了天明。   …… 第六百七十六章 窗,美人和好色徒   当清晨的林间风将林麓山顶古钟的沉闷钟声推入东篱小筑时。   赵戎已经睁开了眼。   他一个鲤鱼打挺跳下了床来。   推开窗户,面朝远方山头朝气蓬勃的晨阳,眯眼,深呼吸一口气。   精神十足。   赵戎摸了摸肚子,嘀咕了一句,然后披了件对襟衫,跑去洗漱一番。   不多时,他在厨房捣鼓了一锅馎饦,也就是面片汤,一大半填肚子,剩下一半盛好,被赵戎放在庭院石桌上。   收拾妥当,吃饱喝住的赵戎两指勾着一只小书箱出门了。   还睡眼迷糊的贾腾鹰,脑袋从屋门内探出,微楞的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里那碗热气腾腾的馎饦,和被轻掩上的院门。   怎么感觉某个舍友自从回来以后就有点不一样了……   赵戎并不知道他来去如风的英姿帅到了腾鹰兄,若是知道了,估计会不好意思的笑一下。   饱睡一夜的他早早开启了心湖激活状态,踩着落叶,赶往墨池学馆。   今早起来并没有多少精神层面的饥饿感,昨日喝的两管井水,效力还在持续,并不需要补充,还能维持两天。   赵戎颇为满意。   他出门太早,路上就没多少行人,待到了墨池学馆发现更是如此,长廊空荡荡的。   不过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君。   学馆靠近墨池的湖畔,远远就能看到一些内卷为王的刻苦学子在踱步背书。   赵戎笑了笑,前往了壬字号考场。   他算是最早一批到的,在座位上取出一本棋谱低头翻着,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学馆内的各考场逐渐热闹起来,中途还有不少因赵戎昨日之事慕名而来的其它堂学子,在壬字场门外驻足‘瞻仰圣容’。   对此,赵戎两耳不闻窗外事,自顾自翻弈棋谱。   如此,待到辰正二刻的钟声敲响,上午的书艺考核正式开始。   赵戎拿到卷子,在桌上摊开一看,稍息,笑了下。   与此同时,壬字号考场内,考生间泛起一阵下意识的低呼。   “肃静!”新的监考先生轻喝。   全场安静下来,除赵戎外的大多数学子苦脸开始研墨思考。   赵戎早就研好了墨,动作有条不紊,开始铺纸落笔。   他表情平静,又瞧了眼考题。   这一回,朱幽容并没有像赵戎所听说的上一次月中大考那样,考学子们现场对经典碑帖临摹,而是改为考学子们的临场自由发挥。   这一场的要求是即兴创作一副书法,那位兰花女先生给的主题很简洁:窗。   书法中只要有“窗”字即可,字体不限,不少于三十字,重复字不算。   难怪刚刚众考生拿到卷子后失态。   朱幽容对于学子书法的要求本就苛刻,改卷也是出名的严格,对于学子们而言,这考核的字肯定是‘写多错多’,写多了,容易漏出破绽。   要是卷子要求的字数少一点,十几字左右,他们还可以用个人写的最好的几个字,和朱幽容重点教过的一些字凑上去,东拼西凑出一段短句,尽力把最好的水平展现。   可惜现在,考三十个不重样的字……   赵戎面色未变,毫不意外。   早就猜到了押题几乎无用,所以昨夜在正义堂和率性堂的书艺补课,他都是重点教永字八法基本功,授之以渔。   只是不知道两座学堂的学子们听进去多少。   “窗……”   坐在露天考场内的赵戎,转头看了看东篱小筑方向,又转头看了看漪兰轩方向。   他脑海中缓缓有一扇幽窗浮现。   赵戎伏案,直接挥毫。   笔走游龙,一挥而就。   三十多个字,三十息不到,就跃然纸上。   老规矩,不浪费时间,赵戎直接上台,交卷走人。   连书箱考具都没带回去,因为下午还有一场,要回来继续考。   于是乎,在壬字号考场监考先生挑眉的目光下,赵戎转头离开了,只留给监考先生与包括李雪幼在内的全场考生们一道潇洒的背影。   然后离开壬字号考场的赵戎,又一次踏上了空荡荡的湖畔长廊,依次从辛、庚、己、戊、丁、丙、乙、甲八座考场外经过。   八座考场内不少学子们愣愣转过头,望着长廊上那道又是第一个率先交卷离场的学子的背影,开始有些怀疑他们考的是不是同一套卷子……   赵戎贯彻风一样的男子原则,头不回的离开了墨池学馆,返回了东篱小筑。   等到了中午,赵戎吃完一顿丰盛午膳后,并没有午睡,他发现晚上的睡眠补充已经够白天激活心湖对于心神体能的消耗了,只要一日三餐的营养跟上即可。   赵戎中午继续复习最薄弱的棋艺,翻看棋谱和回忆昨夜李雪幼的棋艺补课与押题。   于是一中午又一转眼就过去了。   下午赵戎准时到了壬字号考场,又有一群其它学堂的无聊学子慕名跑来,带着古怪的眼神想要观‘猴’,赵戎也把他们当‘猴’没理,低头翻书。   及至未正二刻,下午的画艺考核准时开考。   赵戎拿到卷子,审了遍题,发现又是一道自由发挥的题目。   简而言之,意思就是考生们几乎画什么都行,画艺先生都能改分。   这个自由度倒是大。   赵戎想起了教率性堂画艺的魁梧先生,性子确实是大咧豪爽,像他出的题。   赵戎笑着取出画具。   短暂思索了一番,他决定画人物画,并且是画人物画中的‘仕女画’。   仕女画是山下的叫法,在山上是叫仙女画。   因为在山下,画师画的主要是仕女与贵妇、贵女公主;而在山上,画师则主要画的是仙子神女、狐妖精魅等,受众不同,称呼也就有变。   所以,也可以称它为美人画,简单易懂,但它却是美人画这种艺术形式中的一种,不是全部。   什么,你问美人画还有其它种?   赵戎建议这个问题还是去问问知识渊博的范玉树,别来问他,众所周知,他是正经人,只画正经的美人画。   此时,赵戎心语:“得画三个,不可厚此薄彼。”   某个紫衣剑灵忽然好奇问:“你要画什么?”   赵戎老实回答,“美人。”   “废话,本座是问你要画谁。”   赵戎认真点头:“美人画,当然是要画最美的女子了。”   剑灵瞥嘴,“啧啧最美的女子?修为不高,口气倒不小,你确定你见识过?本座见过的美人多着呢,至于最美的一个……嗯,当然也是有的,你要不要本座给你提供一下?”   赵戎立马摇头,“不要,世间最美的女子,我有三个了,而且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了,别说什么美人画皮难画骨,就算……”   他迅速闭嘴了。   归好奇追问,“就算什么?”   “没什么。”赵戎诚恳点头。   却是悄悄把“就算是画毛我也能详实的画的出来”这句话给咽了下去。   归有些不满嘀咕,“装神弄鬼。”   赵戎微笑,没有解释,低头仔细构思了一番,决定采用前世学过的透视法,画这一副《齐家美人图》……   赵戎挽袖,开始动笔构图。   心湖中的剑灵有些无聊,准备休息,却忽然察觉到心湖中似乎正有喃语。   它探神一听。   是某个正沉浸在美人画卷中的家伙在下意识的呢喃:   “芙蓉面眉远山者必青君,樱桃口小蛮腰者必小小,金莲足桃花笑者必芊儿……”   “美人应有态、有神、有趣、有情、有心……”   “美人有态。星眼微瞋,黛眉重晕,吾最爱青君的薄怒之态;梨花带雨,蝉露秋技,吾最爱小小的啼泣之态;鬓云乱洒,绣屏斜倚,吾最爱芊儿的懒睡之态。”   “美人有情。青君的小窗凝坐为幽情;芊儿的含娇细语为柔情;笨小小的无明无夜、乍笑乍啼是痴情……”   原本来准备嗤一声‘无聊’的剑灵忍不住睁了睁眼,继续听了下去。   “美人有趣。镜里容,月下影,隔帘形……空趣也,是青君;酒微醺,妆半卸,睡初回……别趣也,是芊儿;风流汗,相思泪,云雨梦……奇趣也,是笨小小。”   “美人亦有神。青君,神情如玉壶冰;芊儿,神困顿如软玉;小小,神飘荡轻扬如茶香,如烟缕,乍散乍收……”   归偷听了好一会儿,才撇撇嘴,呸了一声表达它的十分不屑:   “赵戎,你个好色之徒,考试画个美人图都能整出这么多花活来,要是把这精力花一半放在修行上,早就浩然了……真是不务正业。”   吐槽完,故意不等赵戎反应,剑灵便溜之大吉了,不给他反击的机会。   赵戎心里一笑,没有在意,继续专注勾勒笔下画作:   “唔,三位美人服饰,亦不可缺……服色亦有时宜,春服宜倩,夏服宜爽,秋服宜雅,冬服宜艳;见客宜庄服,远行宜淡服,花下宜素服,对雪宜丽服;即使这些不穿,钗荆裙布,也是别有雅致……”   “还有,这图中三位‘美人’的所居之处……盆盎景玩,插枝之瓶,断不可少,盖花是美人小影,美人是花真身,相得益彰也……”   赵戎后仰,会心一笑。   一场本来决定速战速决的考试,赵戎却是越画越悠哉,怡然自乐,他也不着急了,一抹一涂间,慢慢补全了这副他心目中的《齐家美人图》。   于是这场画艺考试,赵戎难得没有提前第一个交卷,这也让不少考场内的学子暗暗松了口气,毕竟每一场都第一个交卷,简直太狠了……   …… 第六百七十七章 我以为当时她不生气的……   下午的画艺考试。   赵戎并没有争什么第一个交卷的风头,保持自己的节奏,仔仔细细画完,停笔。   又在考试即将结束前,跟随着其它考生们一起交卷。   散场时,赵戎又和雪幼兄遇在一起。   李雪幼问:“这次考的如何?”   赵戎点点头,“还行。”   “子瑜兄是选了什么画?”   “山水不擅长,花鸟难出彩,我画的人物。你呢?”赵戎转头。   李雪幼看了他一眼,小声道:“我也是。”   二人又聊了会儿,一起走出墨池学馆,便各自回学舍了。   赵戎前脚刚到学舍,就撞到了一道俏美可人的少女背影。   小芊儿穿着件鹅黄纱裙,两手聚拢拎着食盒,站在学舍外的一颗榕树下等候。   见到夫君回来了,她踮着脚尖,抬手猛摆招呼,就差甩了食盒直接冲过去了,如果不是周围人多的话。   赵戎失笑走近,从小芊儿手上接过食盒,帮忙提着,他也没回东篱小筑了,转身与她一同离去。   小芊儿开心的搂着他胳膊,依偎在他怀里,仰头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夫君,百灵鸟似的问这问那,又讲述了下她这两天的经历……穿鹅黄裙的少女伶俐好动,嘴也是一刻的不停。   而一身青衿的修长男子耐心且宠溺的摸着她的头。   这如胶似漆的一幕,引得学舍门口不少进进出出的学子们侧目艳羡。   晚饭,赵戎是带着小芊儿一起去学院外面那座长租的院子里吃的。   食盒里是一些青君和芊儿做的小菜,不过让赵戎有点惊喜的是,饭菜还挺好吃的。   当然,这话肯定不能和小芊儿说。   晚饭后,小芊儿和赵戎腻歪了一阵,便又坚决跑回去了。   不是赵戎赶她走,而是小丫头‘发现’赵戎明天还有两门考试,于是坚决回去,说什么,她不能留下来消磨他的‘斗志’,得远离他,成为一位合格的贤内助。   于是最后,只留下赵戎在空荡荡的院子,有点傻眼,左右四顾。   好家伙,刚刚吃完饭在他怀里腻歪半天,干材烈火都给她快摩擦燃了,结果直接翻脸走人,都不负责浇水灭火?官杀不管埋?   赵戎严重怀疑她是故意的。   “考完后,到底是什么甜头奖励……”   他怀着一点疑惑返回了林麓书院,正好踩着到点的钟声,来到率性堂。   因为鱼怀瑾的要求,这几日考试间隙的晚上,率性堂学子们都有晚自习。   赵戎刚落座,范玉树也从外面跑来了,向站岗的鱼怀瑾哈腰道歉,连忙回位。   赵戎是每回踩点一点,范玉树是每回迟到一点,不能说是卧龙,只能说是凤雏。   刚落座,范玉树就问:“子瑜,你今天下午没提前走?”   赵戎点点头,继续掏出本棋谱学习,他准备趁着这个晚自习再去请教下雪幼兄,她的棋艺优秀。   范玉树感叹一声:“子瑜啊,你终于认认真真考一门了,为兄很高兴啊。”   他拍拍赵戎肩膀。   后者想起了下午考试时忽起的盎然兴质,也点点头:“确实,认真考了场。”   范玉树并不知道赵戎话的‘认真’和他话里的‘认真’的差异,他只是一叹,“为兄就没法像你这么任性,有鱼学长监督,我只能每一场都勉为其难的认真考,不然闲着也是闲着,还不能像你那样睡觉,欸,折磨啊。”   赵戎瞧了他眼,总是觉得这小子是痛并快乐着,所以说,就是小贱,喜欢别人用鞭子在后面‘强迫’他学习……   赵戎点点头,“有鱼怀瑾看着你也好。”   范玉树一年嘘唏:“不,子瑜,你不懂。”   赵戎没再理他,翻了会儿棋谱。   鱼怀瑾不知有何事又出去了一趟,学堂内,一些学子开始讨论起白天的考试,特别是上午那场书艺,现在一提起,大伙纷纷吐槽,抱怨太难,比往常都难。   范玉树东张西望的听了会儿,也深以为然,转头问道:“子瑜,你说朱先生考前是那么温柔娴雅,怎么考试时出这么难得题目,三十个不重样的字,还要凑成句话,写窗什么的……”   赵戎掩卷,这才认真想了想,“可能是心情不好吧。”   范玉树摸了摸下巴,认可道:“应该是了,你是书艺助教,经过经常接触朱先生,你的判断比较准,不过问题又来了,朱先生平常就是浇浇花、写写字、翘翘课,过得悠然淡雅,怎么忽然心情不好了,还正好是考试这几天……”   赵戎边翻棋谱,边随口,“谁知道呢,又不是我……”   他翻谱的手与嘴里的话同时一顿,停在了书页上。   范玉树见状好奇问,“不是你什么?”   赵戎没有回答。   范玉树有点犯嘀咕,又问了一遍,却还是没有答复,只见好友似乎被人定住了身,只有眼睛左移右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戎安静了好一会,才默默低头,继续翻书。   “没……没什么……”   范玉树狐疑:“没什么,你忽然怎么这么长时间不说话了?”   “想起一件……差点忽略的事。”他说。   “差点忽略的事?”范玉树又问:“重要吗?”   赵戎摇摇头,又点点头。   然后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不说话。   范玉树被他给整不会了,怎么聊个天都这么费劲呢。   范玉树也不等了,加入前排几个学子的聊天中了,考试间隙的晚自习,谁复习的进去啊。   然后范玉树聊到一半,耳朵突然听见旁边正在翻棋谱的好友的一声呢喃:“我以为当时她不生气的……”   范玉树突然恍然大悟,转头朝赵戎道:“子瑜!你是不是惹某位弟妹生气?”   赵戎一愣,抬头看了看范玉树。   后者见状,也直接是当他默认了。   “欸,子瑜啊,你还是经验不足,怎么连我都知道的道理,你却是不懂?”   赵戎被唬住了,看着好友一脸严肃的表情,小声问:“什么道理?”   范玉树无语摇头:“欸,你刚刚的话我听到了,什么叫‘我以为当时她不生气的’?”   赵戎啊了啊嘴。   范玉树虎躯一震,直接挥手,“算了你别狡辩了,我来告诉你……”   赵戎:……   …… 第六百七十八章 你直接念我身份证得了   率性堂后排。   “首先,请记住。”   范玉树对赵戎语重心长道:   “千万不要被女人表面的态度给迷惑了!她越是风轻云淡的揭过,你越要小心她是不是已经生气了!或者心里留芥蒂了!相反,你要是真就简单相信了,接下来会有你好果子吃。”   “子瑜啊,女人太危险了,这一点不可不防啊!”   赵戎身子不自觉往后仰了仰,看了看范玉树,他虚心请教,“比如?”   范玉树随口一答:“咱们先从最基础的讲起,要是你和一个女子是朋友关系,她一直和你说话,或者有什么共同爱好经常处在一起,然后她又对你挺好的……”   赵戎反驳,“这不对吧,万一她真的只是把你当朋友呢?对朋友好些不行吗,所以天下的男女,也是会有纯洁友谊的。”   哪怕已经在不久前误判过一回,但他还是坚信……   范玉树点点头,“哦,确实有,但要是朋友关系下,她之前对你很好,后来却又忽然变得冷淡了呢?然后你去找她,问她怎么了,她也是表示没生气的态度,你还以为是朋友关系,也不怎么在意。”   被念身份证的某人顿时一脸狐疑,看了看好友的表情。   范玉树没发现他的异常,叹了口气道:“还是年轻啊。告诉你,这个时候,你就要开始警觉两件事了,首先,她是不是喜欢你,如果确定了是,那有了这个前提,你就可以准确无误的判断下一件事了。”   赵戎问:“下一件什么事?”   范玉树笃定道:“她肯定是生气了,哪怕她表现的再风轻云淡,比如表现的像是丝毫不在意,像是只是和你是朋友关系一样,公事公办。但她一定是生气了!原因可能是发现你不喜欢她,或者你无形之中惹毛了她,还或者是……她是故意冷淡下来,与前面的热情形成鲜明对比,就是要点醒你个榆木脑袋。”   “所以你遇到这种情况,你千万不要以为她没有生气。冷淡,一定是有原因的。”   赵戎:!!!   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完全一致。   某人眼神禀然,还想再问,范玉树却是摇摇头道:“算了,不浪费时间说这个了,看你这样子,是和感情好的弟妹出现问题了,应该不是刚刚这种情况对吧?”   赵戎立马捣蒜似的点头,“对的对的。”   范玉树喝了口水,说:“如果是夫妻关系的弟妹……欸,这不是更简单吗,子瑜你难道还不了解她们,肯定比我更了解啊,她们生气没有,难道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判断出来了?娘子嘴里说不生气,但其实就是生气了……这是基本常识吧?亏你还是她们夫君……”   范玉树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看了看赵戎,皱眉道:“我懂了,你是和弟妹她们太亲近了,感情变成了亲情,然后就疏忽了她们,对她们的感受不再敏感了,欸,子瑜啊,你这也太快了,才新婚多久啊,就索然无味了?”   “子瑜,我承认有点酸了,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赵戎:……   范玉树叹口气,累了。   “行了,我就点拨到这了,你应该是当局者迷,点醒了就好。子瑜啊,听我一句劝,易得无价宝,难得痴情娘……”   赵戎想了想问:“不是难得有情郎吗?”   范玉树面无表情,“我小小的改一下要什么紧?不都一个意思吗?”   看着同桌好友这张回书院后越看越俊的脸庞,他有点恨铁不成钢,“你呀,好好珍惜灵妃弟妹她们,该说清楚的赶紧说清楚,该哄的赶紧哄。”   赵戎闭嘴了,这一次确实是补全了某些知识盲区了。   但难得见成天吊儿郎当的范玉树这么认真的模样,他忍不住瞧了瞧好友,问:   “奇怪,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也没见你……”   范玉树瞪了眼他,赵戎眨巴眼。   范玉树忧郁道:“我爹教的。”   赵戎对那个素未蒙面的范叔叔的敬仰之情油然而生,同时不由的感叹,这就是豪阀世家的家学渊源啊,连泡妞都有人教。   这时,范玉树又好奇问:“对了,你好像还没说是哪个弟妹呢,到底是哪个弟妹生气了?”   赵戎想也没想,立马说:“小小!没错,是小小。”   范玉树思索了下,机智的出了一招:“如果是小小弟妹的话,上回在夏虫斋吃饭,我看她与朱先生关系处的好像不错,也听的进去朱先生的话,你考完试可以先去找下朱先生帮忙。”   赵戎立马点头,嘴上说:“好。”   范玉树却又改口,叮嘱道:“等等,朱先生那边现在看,似乎心情也不太好,你还是别去麻烦她为好,除非你能让朱先生心情开心,额,还是算了吧,她心情不好什么原因咱们都不知道。”   赵戎目光丝毫不躲闪偏移,看着范玉树,嘴上继续说:“好。”   范玉树有感而发,嘘唏道:“欸,你说这女人,不管大的还是小的,怎么都那么容易生气啊?不过我还挺好奇,子瑜,你说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朱先生心情不好,难不成……”他眼一睁。   赵戎不动声色问:“难不成什么?”   范玉树左右瞧了瞧,凑到赵戎耳边,贼兮兮道:“难不成是朱先生家里催婚了?”   赵戎心里松口气,面上点头,“有可能。”   范玉树笃定道:“其实说到底,还是朱先生不愿找男人,不然以她的条件、修为与家世,这天底下什么男人会拿不下来?”   赵戎点头,“你说的对。”   “听人说,和朱先生同期一起应聘入书院的那些‘准先生们’,其中有不少都想追朱先生,不过倒是从来没听说,有谁能被朱先生请去漪兰轩喝茶。”   范玉树八卦道:“哈哈在这一点上,那些准先生们还比不上咱们率性堂学子和朱先生亲近呢,你说对吧,子瑜?更别说和你比了,我记得你作为助教,每隔几天都能去漪兰轩喝一次井水茶。”   赵戎莫得感情,无情的点头机器人:“你说的……太对了。”   …… 第六百七十九章 被软饭包围了怎么办?   赵戎和范玉树还没聊一会儿,率性堂门口,某道古板少女的身影便重新出现。   热闹的学堂顿时寂静下来。   所有学子皆凝容看书,十分自律。   赵戎与范玉树当然也不例外,各自认真翻书。   鱼怀瑾端着手,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盯着全场,说:“你们去看看隔壁广业堂和修道堂,是不是像你们这样吵,我站在学馆外都能听得到。”   众学子低头严肃学习。   古板少女摇摇头。   鱼学长的返回让众人都老实了起来,晚自习继续进行,随后倒也没发生什么事情,赵戎继续复习稍薄弱的棋艺,后来还主动找机会,离开座位去请教雪幼兄,范玉树见状也不甘落后,跟上赵戎一起去请教。   不多时,晚自习结束,众人皆散场返回。   赵戎回到东篱小筑,故意等到范玉树回他自己院子,赵戎才忽然转头,问闷葫芦贾腾鹰:   “腾鹰兄,昨日下午乐艺考试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见教咱们书艺的朱先生到学馆来?”   贾腾鹰回忆了下,点头如实道:“有,你提前离开考场后,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朱先生从那条湖畔长廊经过,往学馆里面走,唔你知道的,朱先生她……比较显眼,一来就能引起动静,所以我也瞧见了,也不知道她是来监考的,还是其它什么事……”   赵戎默默点头,告辞回屋,贾腾鹰性子木讷,也没在意。   赵戎一回到屋内,关上门,灯不点,径直走到书桌前,把自己摔进椅子里,仰头看着天花板。   心湖里某个剑灵笑的停不下来。   赵戎没有表情,心问:“你笑什么?”   归学着某人声音道:“我宣布我赵子瑜终于不用吃软饭了!噗哈哈哈哈哈哈……”   赵戎袖子一挥,二十余管装有正冠井水的竹筒出现在书桌上,散乱摆放着。   赵戎还是瘫在椅子,望着天花板,懒得收拾。   某个大胸女先生清丽柔美的脸蛋在他眼前缓缓浮过。   赵戎深呼吸一口气,“我有一个问题……”   归很努力的止住笑,抢答道:“被软饭包围了怎么办?哈哈哈哈哈哈赵戎你太逗了哈哈哈哈……”   赵戎闭嘴了,人麻了。   屋内静悄悄的。   心湖某个剑灵的笑却是久久停不下来。   赵戎默默躺平了会儿。   稍息,归的笑声终于渐小了些,在成为某个桃花剑主的剑灵期间,归觉得笑的次数比它上半辈子加起来都要多。   “哎呦不行,你真要笑死本座啊,赵戎哈哈哈哈……”   赵戎嘴皮子都懒得动弹。   归想了想,笑问:“所以说,你那天和老祭酒说的话,她应该全知道了,或者说,她其实就在现场?”   赵戎这才麻木点头,“应该吧。”   “所以说,朱幽容不仅悄悄塞了你满嘴软饭,还知道了你现在的需求?”它笑着点头,“知道了最符合赵大公子胃口的软饭是什么了,是龙气。”   赵戎伸手揉了揉脸庞僵硬肌肉,无奈叹气一声,“嗯。”   世间债务三千万,唯有情债最难还。   ……   这一晚,懒得动弹的某人,直接躺在太师椅子,解除恶蛟激活心湖心态睡着了。   一觉起来,已是天明。   窗外天际泛起鱼肚白,收拾一番,用冰凉井水扑了把脸,赵戎手拍拍微麻的脸颊,望一眼永远照常升起的初阳,照常出门了。   今日是月中大考的最后一天。   上午考的是棋艺,赵戎早早到了考场,然后趁着间隙,又带着些笔记上的两个问题,去找雪幼兄请教。   李雪幼细心细语的解答完后,有些惊讶的问准备离开的赵戎:“这俩问题……子瑜兄这回是复习了多久?”   赵戎如实道:“两天……额两天一夜。”   李雪幼眼睛眨了下,以为赵戎是在开玩笑。   棋艺考试依旧是在辰正二刻开始,赵戎回到座位没多久,便钟声敲响,正式开考。   这一门棋艺考核,赵戎这几天手不释卷的复习,当监考先生将卷子与棋盘考具发放到他面前,赵戎原本考前略微紧张的情绪,俄然平静下来。   赵戎默默翻卷,心如止水,审题应考。   他发现……有些出乎意料的额……简单。   依旧是开考后不到一刻钟的时搞定收工,甚至具体时间只是半刻钟出头一点点。   然后依旧是熟悉的毫不磨叽毫不检查,第一个起身交卷,离开考场。   赵戎扬长而去的背影,干净利落。   身后壬字号考场内的全体考生们已经是人麻了,无所谓了,习以为常了,那小子爱咋地咋地。   甚至连新的监考先生都对此毫不意外了,饶有兴致的看了眼外面长廊上赵戎离去的背影,显然是已经早有耳闻了……壬字号考场有一个奇葩,不在你监考时睡觉和梦话,只是提前八百年交卷,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只有考场座位上的李雪幼看着赵戎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刚刚她也全部考完了,之所以没走,除了害羞,还有多检查几遍的心思,没有赵戎那种一遍过的可怕自信……   与此同时,从位置倒数第二的壬字号考场出来后必须会经过的那八座考场的一众考生们,因为上一场画艺考试某人的消停,本来以为这一场应该也是相安无事,可哪曾想,刚有部分考生升起些‘某人会不会又来’的念头,某道靓仔的身影就从他们考场外恰时路过,走路带风,就缺个应景的BGM了……   八座考场的众学子:“……”   不过也有不少学子并未被影响多少心态,比如韩文复等人,只当赵戎是哗众取宠,跳梁小丑罢了,不足为虑,漠视即可。   “呵装神弄鬼,插标卖首之徒。”吴佩良冷笑一声。   赵戎习惯性的离开学馆,出门左转,返回东篱小筑。   得益于往日通宵读书的积累,与《陋室铭》激活心湖的增益,这次的大考比他想象的还要轻松不少。   眼下,只剩下午的最后一场诗赋艺考核了。   这也是本次考核的两个大科之一。   另一个大科是经义艺考核。   因为在墨池学馆传授学子的七门艺学中,诗赋艺与经义艺是大艺,剩下的礼艺、棋艺、画艺、书艺、乐艺都是小艺。   大艺的总分值比小艺高出一倍,是学子眼中的重中之重,考一门大艺抵得上两门小艺。   这种分值差距其实也是九洲儒门中各个艺学儒道的势力大小的体现。   经义儒道与诗赋儒道占主流,主修它们的儒生最多,礼艺、棋艺等四艺次之。   至于书艺,在九洲的其它书院几乎没有,是林麓书院新开的,是小众中的小众,这也是前段时间,某位兰花女先生刚刚被聘入书院时,在书院先生与士子间引起的争议源头。   只不过因为某位女先生的身份,与她在学子士子间颇受欢迎的缘故,这些争议也慢慢平息了,主要还是她安静在墨池学馆上课不再折腾,不太触及其它几门艺学群体的利益分配……   赵戎脑海思索着下午诗赋艺考核的事,一路返回了东篱小筑。   回到院子后,发现考的太快,时辰还早,烧火做饭什么的不急,于是他回到屋里,坐在桌前,取出诗赋书本复习。   其实诗赋儒道并不只是只有诗,入品诗词只是它的一部分,它还有……赋。   能够与知识浩如烟海的经义儒道比肩,诗赋儒道定然是由它的深度。   赵戎倒是听说,诗词在初阶的学子阶段是比较受学子们炫耀重视,然而等到了晋升后的士子群体中,赋这种文体反而比单纯的诗词热度更高,更受士子们热烈追捧,而这其中原因好像又涉及到了诗赋儒道的基本修行之法……   就在赵戎手撑下巴坐在桌前权衡下午考试中的某些取舍之时,外面的院子内突然响起敲门声,赵戎只道是贾腾鹰考完回来了,结果带他开门,却发现是门外来者是一个扎总角的小书童,瞧着装扮服饰,是学馆内给先生们传话办事的跑腿。   赵戎略一问讯,发现小书童原来是老祭酒派来的,之前老祭酒答应给他申请的一次‘登六楼’资格的补偿终于下发下来了。   扎总角的小书童毕恭毕敬递给赵戎一个盖红布的托盘,后者好奇的掀开红布,露出里面一枚块玉质薄片,在阳光下玉身有流光淌过。   小书童交完东西,便告辞离去了。   赵戎一边关门回屋,一边低头打量着手里这枚泛着乳白光华的玉片。   他曾经在书楼七楼阳无为那里见过一次。   “总算是到手了,阳师兄,不巧,在下也有了。”   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赵戎展颜一笑,心情颇为不错。   …… 第六百八十章 《离神赋》   “改日得再去拜访下阳师兄。”   赵戎轻笑低语一句,收起了这枚在书院内外现存不超过一手之数的‘登六楼’令牌。   中午时间很快就过去。   下午诗赋艺开考,赵戎准时坐在了壬字号考场的座位上。   走进来的监考先生是一个满头白发的先生,面容却是十分年轻青涩,看起来不比场上的学子们年纪大到哪里去。   不过赵戎和一众考生们倒是没有被这相貌迷惑,能成为书院正式先生者,除却德高望重的山下鸿儒,最少也是金丹境修士,特殊手段驻颜有术倒也正常。   见全场学子目光看来,白发的年轻先生笑了笑,准备发卷。   发卷前,他低头翻了下卷子,忽而又是一笑,似觉有趣。   “开考。”   诗赋艺考卷飞到赵戎等学子手中。   赵戎看清卷面后,也忍俊不禁。   只见诗赋艺试卷比第一场经义考核的试策题还简洁惜字。   题目只有短短九个字——   发乎情,止乎礼,藏于心。   “情……礼……”   赵戎想了想。   很显然,这次的诗赋考题与‘情’字息息相关。   但是‘情’分很多种。   它可以说是诗词中最大的一个母题之一。   而此句话出于《诗经》,结合上下语境,这个‘情’考的是应当是……男女之情。   碰巧,赵戎不久前在南辞精舍与青君告白时也曾提过这事。   儒家圣贤删定的《诗经》中,首篇是《关雎》,讲的就是男女之情。   可见,圣贤先师对于男女之情并不忌讳。   但也当然不是主张淫秽滥情,而是求一个‘思无邪’,也就是‘乐而不淫’。   眼下这个考题‘发乎情止乎礼藏于心’,便是后世儒门对于圣人这个思想主张的一种衍生。   意思是说:滋生情意爱恋是可以的,但是不能逾越礼法伦纲的界限,一旦超出了伦理的范围就要停下来,绝对不能苟合,就算喜欢的要死要活也要藏在心里。   简而言之,就是儒家的中庸克制之道。   对此,赵戎一时间思绪万千。   他不禁想起了前世比较熟悉的《登徒子好色赋》,这篇文赋中提及了三种人,对应三种对待男女关系的态度。   分别是女人皆爱的登徒子;清高守节的宋玉;好色却守礼的秦章华大夫。   虽然这篇文赋里面的登徒子有被诬陷为好色之徒的嫌疑,说他喜欢臭妻就是好色属实牵强,但并不难看出文赋作者真正想要借此表达的意思:   以第二种清高守礼的君子自居,抨击第一种好色滥情之徒,同时却是暗暗赞同推崇第三种的‘发乎情止于礼’。   这种态度符合人性,也合乎圣人‘乐而不淫’的礼制主张。   与眼下这道诗赋考题,倒是与赵戎记忆里这篇名赋有些绝妙的契合。   总考生皆安静答题的考场内,赵戎沉思了会儿。   显然,这一次他准备做一篇文赋,并不准备做诗词。   入品诗词固然能稳健的一锤定音,但是……有些腻了。   赵戎觉得有点索然无味。   得益于眼下恶蛟激活心湖的状态,前世的记忆与知识储备在他脑海可以任意回忆取用。   他这次决定试试在士子先生间流行的文赋,这也是诗赋艺的主流文体,影响力犹胜重文采天赋的诗词,因为它还需要后天的苦练与学习……   先看回眼下,这道题赵戎略微思索,发现有三种破题之法。   第一种,是写因为爱而不得的单相思,于是‘发乎情止于礼藏于心’的抒情诗赋。   第二种,是写双方虽然相爱,但是受困于礼法伦理的约束的抒情诗赋。   第三种,可以巧妙的写表白情诗,挑明相思之苦。毕竟诗赋写出来不就是给人看的,所以可以写他对某某‘发乎情止于礼藏于心’,但其实就是直露表白的意思。   赵戎觉得全场考生们会写的诗赋的方向,大概就这三个了。   所以这次题目还是挺宽泛的。   当然,也要看人。   眼下赵戎就十分好奇鱼怀瑾会怎么写……她也会发情不对,是发乎情?   他笑着摇摇头。   虽然在脑海里刻意忽略回避了大胸女先生的情况下,赵戎觉得他似乎没什么“发乎情止于礼藏于心”的经历可以写的,和青君小小芊儿她们的感情挺顺利的。   但是他可以编呀。   勉强编一些。   于是,在短暂思索后,赵戎提笔蘸墨,在空白的卷首提了三个字。   《离神赋》。   “不知道她还在不在那儿……”   赵戎面朝南方大离方向,低语了句,出神了会儿,他从那次在望阙城遗迹经历神话之旅的记忆中脱离出来,长呼了口气,动笔做赋。   之所以取《离神赋》这个名字,是收到了前世赵戎所喜欢的一篇名赋《洛神赋》的影响。   曹植在洛水畔遇见洛神宓妃的经历,与他在望阙城遗迹遇见离族神女身影的经历何其相似。   不过也有些差处,比如洛神美丽绝伦,赵戎遇见的那位‘离神’却透明不可见;比如《洛神赋》中是相互思慕,描写的是飘渺迷离的人神之恋,最后人神殊途,而赵戎这儿,却是对于那位‘离神’好奇感谢居多,没有那种心思,至于那位‘离神’对他,额赵戎也挺迷糊的……   不过没事,编啊。   俗话说的好,天下文章一大编,编来编去有提高。   而且曹植笔下的洛神宓妃不也是艺术加工的吗,听说原型还是他的大嫂甄宓。   好家伙,一看就是个老饺子爱好者了。不过他爹是丞相,继承家风,倒也丝毫不奇怪。   所以,也难怪能写出《洛神赋》中那种人神殊途、止情止理的怅然遗憾之情来……   想到便去做,很快,赵戎参考《洛神赋》,再结合他自身误入古望阙城遗迹后的经历,洋洋洒洒写了上千字,润了润,十分通顺。   因为怕交卷上去后会引起太大反应,保险起见,赵戎只是借用了一些《洛神赋》中描写洛神宓妃出场的辞藻名句,其它的并没有借鉴太多。   另外,还因为赵戎是想借这次诗赋考试的机会测试一下,看看前世的辞赋名篇在这方世界的儒门书院内,会起多大反响……   不多时,一篇完整的《离神赋》从赵戎笔下诞生,他又仔细题上了名字,搁下笔,吹了吹墨,算是完工。   赋成之后,桌上并没有出现像诗词那样浩大的灵气异象。   赵戎对此倒是不意外,因为辞赋之道本就与诗词之道不一样,并没有入品一说。   大功告成,老规矩,收工。   赵戎准备交卷……   …… 第六百八十一章 审卷(一)   壬字号考场内。   虽然没有往日前几场那么的神速,但是赵戎依旧是最快完工的,自信的不去润色捉虫,第一个交卷。   壬字场考生们早已习以为常,抬头看一眼他背影,然后面无表情的低头继续书写,只有李雪幼一直目送他走出考场。   赵戎从其他那座考场外面路过,众考生也见怪不怪了,瞧一眼后,该干嘛干嘛。   不过这一回,反而赵戎还有点不好意思了,看了看还在奋笔疾书的同窗们,给了些鼓励的眼神。   众考生:……   赵戎一路畅通无阻,中途在长廊上遇见了巡考的孟正君,还礼貌的打了声招呼。   孟正君依旧是端着手,板着脸的老模样,朝赵戎点头回礼。   不过在快擦肩而过之时,忽然朝他说了句,“那篇试策……写的还不错。”   “额什么。”   赵戎转过头问道,不过这时,二人已经交叉而过了,他只能看见这位曾打压厌恶他的学正先生快步离开的背影。   赵戎疑惑,略微驻足,转念一想,哑然失笑。   赵戎准备转身,就在这时,离他不远的一座他已经路过的考场上空,有梅花、白雪的异象骤显。   即使赵戎还未浩然,也能些微感受到一点周围灵气的‘风吹草动’。   是入品诗词。   而且根据赵戎的丰富经验,还是一首落花品。   赵戎刚刚擦肩而过的孟正君立马朝那边快速赶去,而周围几座安静的考场内也马上响起了一阵怎么也压不住的躁动声,有的监考先生面无表情呵斥,而有的宽松些的监考先生甚至还踱步到门口去凑热闹。   “好像是丁字场!”   “果然有学子能考场写出入品诗词……”   “竟还是落花品……”   众考生们的注意力全都被某个笔下诞生出落花品诗词的学子吸引过去。   赵戎没有掉头去看热闹,笑着转身,在无人注意下,离开了墨池学管。   而当赵戎走远还没多久,身后的墨池学馆里隐隐又有异象在出现,接二连三。   应该又是学馆内某个万众瞩目的风云考生写出了入品诗词。   ……   傍晚,赵戎一身轻松的来到墨池学馆上晚自习。   终于考完试,他心情不错,来的挺早,没有踩点。   赵戎一进学馆就听到走廊上的学子们在兴致勃勃的讨论今日下午诗赋艺考试的事情。   似乎说是,下午十座考场的数百位考生中,有八位学子临场所做的诗词入品了。   因为学子阶段,学馆先生所教授的诗赋艺学,主讲诗词一道,辞赋一道是后续晋升士子后的进阶课程。   今日诗赋艺考场上的八首入品诗词,有两首是落花品,剩下六首登楼品,没有传说中的南山品,不然估计得惊动老祭酒。   一场学子层面的诗赋艺考试,两首落花品的出世已经是十分惊艳了,上一次月中大考都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上一次只有六篇登楼品诞生。   这两首落花品听说一首是出自修道堂的韩文复。   一首是出自广业堂某个沉默寡言的低调学子,并不是众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某个率性堂的古板少女,后者甚至连落花品也没有,考卷直到交上去,和大多数考生们一样平平无奇,并无异象……   赵戎一路经过长廊,那些讨论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都能听了个大概。   大考已经结束,率性堂今夜正好是轮到朱幽容的晚自习。   朱先生还没来,也不知道是学谁的,开始喜欢精准踩点。   率性堂内,即使有坐在第一排的鱼怀瑾镇场,众学子还是压制不住热烈的讨论声。   不过因为说话声大多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不至于外面老远就能听到,在加上好不容易考完试,明白大伙压抑许久要释放,堵不如疏,鱼怀瑾端坐第一排,难得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排,范玉树朝好友兴冲冲道:   “子瑜,终于解放了!过几天正好休沐日,咱们去城里逛逛如何?”   赵戎摇摇头:“青君芊儿要来,我要陪她们。”   范玉树眼睛冒光,“那我是不是又可以蹭饭了!”   “……”   赵戎转过头,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他。   范玉树挠挠头,“子瑜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好吧,到时候我自己消失。”   赵戎这才收回目光,继续看书。   范玉树东张西望了下,又回头小声道:“子瑜,幸好那天鱼学长态度强硬,又有韩学长帮衬,让你和那个娘娘腔解除赌约了。”   赵戎疑惑看了眼正替他松一口气的好友。   范玉树一愣,反应过来道:“哦,差点忘了,你下午考试走的早,没看见,子瑜啊,有时候真觉得你的心是真大……你是不知道,下午你走后不就,那个娘娘腔竟然写了首入品诗词,登楼品的!”   赵戎点头,“哦。”   范玉树看了看他,认真问:“给点表情行吗?”   赵戎又称赞:“那他整挺好,是小瞧他了。”   “……”   范玉树狐疑道:“子瑜,你该不会是什么隐藏的绝世学霸吧?这气定神闲的样子和鱼学长一毛一样。”   赵戎刚想扭头说“难道我会如来神掌这件事也要告诉你”,范玉树就立马摇头:“那也是白搭,人家是写了首入品诗交卷,你交卷时明显没异象,诗词没入品,诗赋艺这门大艺算是输了;再加上你的弱项,一门零分的乐艺;另外,那个娘娘腔其他的不说,一手山水画是真的有点强……而子瑜你应该书艺可以拉回一城。但是不管怎么说,三门对一门,优势在他!”   赵戎承认:“局座高见!”   范玉树迷糊,“你说什么?什么桌?”   赵戎点头:“我说同桌高见。”   范玉树怀疑:“我总觉得你在内涵我。”   好没等赵戎回答,学堂瞬间安静下来,众学子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空荡的门口。   有些人还未来,便兰香至。   前排学子们嗅到了熟悉的幽香。   朱幽容穿着见深蓝色儒衫,青丝随意绾起,系一条雪白的名士纶巾,精准踩点走进学堂,背着手踱到讲台上。   她面色平淡,半低着眼睑,像是下午插花写字时又打了盹,傍晚懒起梳妆,还有些起床气的出门上课。   当然,这是赵戎瞧见这一幕后的经验想法,也不一定对,更不可能去问……   讲台下,众学子正襟危坐,老实下来,众所周知,朱幽容的课,鱼学长比其他课更加严格。   讲台上,慵懒的女先生柳眸似朦似胧扫了一眼学堂内,视线在某人那儿也没有停留……   …… 第六百八十二章 审卷(二)   朱幽容没去看那人,扫了眼台下后,随口道:“今晚没任务。你们继续,当我不存在就行。”   说完便坐在了讲台上,手撑着下巴出神。   可是鱼学长没有发话,学堂内还是十分安静。   大伙都眼巴巴的看着台上的朱先生。   双方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会儿。   朱幽容有点小无奈,“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众学子们眼睛瞄向第一排某个少女腰杆挺直的背影。   朱幽容转头,朝鱼怀瑾轻声:“玄机,去一趟静尘堂,通知那边值班的书童,把这次的书艺考卷送过来,我在这里批改,就不过去和其他先生们挤了。”   鱼怀瑾起身,转头看了众人一眼,说:“小声些,自己自习。”然后转身离开了率性堂。   率性堂学子们顿时低声欢呼一阵,气氛又开始热闹起来,不少人接着讨论起下午诗赋艺考试入品诗异象的事情。   朱幽容等待期间无聊,背着手在台上踱步,听了会儿后,她忽然朝下方众人问:“这么开心,可是有喜事?书艺你们考的怎么样,是不是出题太简单了?”   下方的声浪顿时一低。   有一个叫李广秀的学子壮起胆子,苦笑道:“哪里简单了,朱先生这次出题也太难了唉……”   朱幽容放心了,就是故意的。   心里又响起某个钓鱼老者轻笑的话语:“那起码也要得一次学馆第一吧……”   讲台上,女先生轻‘哦’一声,又问:“那你们在谈论什么?”   台下,萧红鱼笑着解释道:   “朱先生有所不知,今日下午诗赋艺考试,咱们学堂有两位学子诗词入品!虽然没有隔壁修道堂韩学子那么厉害是落花品,但是六座墨池学管总共也才八首入品诗哩。”   朱幽容嘴角弯了下,来了兴致,“哦,这倒是不错,值得表扬,所以是哪两位学子……嗯,怀瑾应该算一个吧,剩下一个是谁?”   萧红鱼与同窗们面面相觑,前者惋惜道:“不知道为什么,怀瑾这次好像没发挥好,没有写出上回月中大考那样的落花品,唔登楼品都没有……”   熟悉某位弟子的朱幽容却是微笑道:“你们别她担心,她自己有主见。快说说咱们学堂到底是哪两位俊杰当场写出了入品诗词。”   萧红鱼笑着指了指不远处某个面色矜持淡然起来的敷粉学子,“一位是佩良兄。”   吴佩良朝朱幽容拱拱手,然后回头看了眼赵戎方向,傲气的冷哼一声。   众人一阵默契的轻笑,明白这双方被强制压下去的恩怨纠纷,只不过这一回,除了李雪幼、贾藤鹰等廖廖学子外,大多是学子们都没回头去看赵戎,目光全落在出风头的吴佩良身上。   朱幽容只是点点头,立马追问:“还有一位呢?”她忍住没有刻意去看最后一排的某人。   女先生记得某人在她面前可是文采很好的,能说会道的,她平常聊什么,他都能接话,还经常语出惊人,说的天花乱坠。   不过没写出落花品来也没事,写一首登楼品应该可以拿到诗赋艺的高分的……她有些期待。   只可惜萧红鱼接下来手却是指向了学堂内第二排右侧的某个沉默学子:   “还有一位是九阅兄,也是一首登楼品。”   同是女子的萧红鱼隐隐看出了台上这位朱先生刚刚语气里的期待,主动试问:“额,朱先生要不要看一看他们写的诗?哈哈,刚刚你还没来时,咱们都在传抄呢,写的确实好。”   朱幽容心中兴趣顿时大减,甚至还忍不住生出些小埋怨。   她还是没有看向赵戎那边,面色不变,同时也语气不变:“不用了,只是大概了解一下,看来你们考的不错……嗯,你们继续聊吧。”   萧红鱼等学子觉得台上的女先生前后的态度好像有些奇怪,不过这时,外出办事的鱼怀瑾返回了,学堂内便又安静下来。   鱼怀瑾带着五位绿衣书童会回来,后者每人都捧着一大叠考卷,人手两份,一共十份,对应十座考场,在朱幽容的示意下,它们全被搁放在了讲台桌案上。   鱼怀瑾看了眼自家先生,提醒道:“老师,刚刚回来时,孟先生让我带话给你,她说非必要,还是在静尘堂当场改卷比较好,其他先生们也都在,还可以相互交流一下。”   朱幽容不客气道:“是交流一下晚饭吃什么吗?”   众学子:“……”   鱼怀瑾摇摇头,“不是。”   朱幽容又问:“那么弈棋的齐先生来了吗,乐艺的思先生来了吗,还有隔壁堂教经义的曾老先生呢,都是在静尘堂改卷吗?”   鱼怀瑾想了想,摇头,“没看见他们,齐先生在幽澜府那边,应该是有事,思先生这几日身子不太好,不太方便,也没来,至于曾老先生……”   朱幽容点头打断,“那我也有事,也不方便,也在外面改卷。咱们孟大学正成天说非必要非必要,想耍官威就直说,偏要拐着弯说什么非必要。”   众学子深以为然,皆忍俊不禁。   论怼孟先生,还得是朱先生啊。   鱼怀瑾归位,五位书童行礼后离去。   众学子的目光全部被讲台上那三百余份书艺考卷所吸引。   扫了眼台下眼巴巴的学子们,朱幽容面色平静的回头,“休想我放水。”   众人脸色讪讪。   然而朱幽容紧接着又是袖子一挥,将考卷收起,这个晚自习已经没兴致了。   众人疑惑,刚刚不还是心情挺好的吗,还吩咐鱼学长去取卷子,怎么现在又不改了。   朱幽容忽然朝学堂后排道:“考前的那几次功课改完了吗,麻烦赵助教把它们发下去。”   一直努力装小透明的赵戎挠着鼻尖起身。   “咳,忘了。”   语气十分不好意思。   他就说这几天忙着考试,总感觉忘了什么事,原来是之前在山下大离的皇陵瀑布分别时,朱幽容甩给他的那叠学堂功课忘记改了。   朱幽容板着脸:“现在就改。”   赵戎赶紧点头,“好。”   然后快速取出两个学堂的功课,仔细批改起来。   不多时,赵戎把改完的功课发了下去。   没多久,林麓山的钟声响起,晚自习下课。   朱幽容从讲台上起身。   “赵大助教出来。”   她离开学堂前,丢下一句话。   赵戎有点尴尬的跟了出去,身后学堂内一些以吴佩良为首的学子们辛灾乐祸,以为某人是因为不尽职,而惹火本就心情不好的朱先生……   ……   “你怎么回事?”   “真的是忘了,这几天都在忙考试的事情。”   长廊上,某位女先生闻言却是更气了。   她没回头道:“那你诗赋艺怎么没考好?!”   赵戎一愣。   ……   “你是指我没写出入品诗词?额,你为什么关心这个?”   朱幽容假装不在意道:“差不多吧,我是举个例子,你刚刚说忙考试的事,所以我也没见你发挥的多好啊。”   赵戎看了看她背影,却是继续问:“朱先生为什么关心我的大考成绩?”   朱幽容转头,板着脸说:“谁关心了,自作多情?”   赵戎摇摇头,没说话。   朱幽容回过头去,不看他。   二人一前以后走在湖畔长廊上,中间气氛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赵戎只听见前方的女先生声音传来:   “嗯,知道你成家立业不久,很多精力都放在了家里妻妾身上,但是对我辈儒生而言,事业也很重要,灵妃妹妹和小小妹妹是对你死心塌地,但这不是你松懈的理由……我的话,你回去好好想想,不要让那些爱你的人感到失望。”   赵戎一愣,她怎么突然喂起鸡汤来了。   “朱先生……”   “好了,这回大考就算了,看你现在走路都没心思的样子,接下来好好学习,下次大考争取考好些……”   某位大胸女先生幽叹一声。   这时,二人也走下了长廊,来到了墨池学馆门口,也没客气告辞,朱幽容便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赵戎站在原地,瞧了眼她有点落寞的背影。   …… 第六百八十三章 审题(三)——字,美人,幽窗   朱幽容一路返回漪兰轩。   路过花圃时,往日经常会让她驻足的路边稀品兰花都没有让她多一眼。   “先生,你回来了!唔我也准备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之前说好了等学馆里的大考忙完,咱们就去城里吃好吃的,嘿嘿,吉祥斋的糕点,我来咯~”   静姿难得换一身淡蓝色裙子从书房里跑出来迎接,绕着眼皮抬也没抬的女先生飞奔了几圈。   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静姿拉起朱幽容的手就要往外跑,“走走走,先生,我之前写信给‘小小小狐妖’了,咱们路过太清府顺便带她一起,咱们今晚先去看西城的花灯,再去逛烟花夜市……”   朱幽容微微弯腰,把她小脑袋一按,“今日有些乏了,还有六堂学子的书艺考卷没有改完,还是算了,改日再去。”   语气平缓。   静姿顿时急了,“先生,你刚刚晚自习没有改吗?”   朱幽容食指敲了敲额头,“忘了。”   静姿把自家先生的胳膊一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先生,你不能这样对我,呜呜呜!每月就这么一次,我还要逛完回来给小姐妹们讲一讲呢,你这让我面子往哪搁呀……”   朱幽容揉了揉她扎总角头顶,保证道:“下次一定。”   静姿:TAT   朱幽容回到书房,关上门,背靠门安静了会儿,走到书桌前,看了眼窗台上的盆栽。   书房位于花圃中最深处,窗外绿树如茵,她却依旧在窗户上摆放一只盆栽。   女先生觉得这只小花盆的形状很像那一日某人误入花圃在窗前探头窥望的影子。   呆头呆脑。   桌前,朱幽容回过神来。   这一次书艺考试,她的出题就是‘窗’。   随手为之。   朱幽容挥袖取出十座考场的考卷,依次摆在桌上。   她却是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懒得动弹,并没兴致改卷。   窗外秋风徐徐,又月明星稀,屋内书桌上案牍堆砌,桌前女子就这么发着呆,手臂支起,撑着美玉雕琢般的下巴,看着窗台上那个像他在偷看的盆栽。   就这么悄然入梦了。   “那起码也得得一次学馆第一吧……”   “那最低也得十八岁前晋升浩然境吧……”   “那至少也得成为读书种子吧……”   女子昏昏‘点’起了脑袋,轻轻低语。   是梦中人在见梦中人。   “那怎么也得做我小师弟吧……”   ……   是日清晨。   朱幽容是被阳光叫醒的。   鼻尖暖洋洋的。   还有点儿痒。   她将滑落鼻间的秀发撩起,纤手慵整,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寂静空无主的深闺书房内,顿时乍现出一道道美好的圆弧线条。   女先生撑着下巴,眼帘低敛。   她又看了会儿明媚的窗外。   初阳透过树枝间的层层绿叶,落在她下巴的下方那根袖口滑落的纤细手臂上,白皙的耀眼。   待暖和了会儿。   朱幽容转头,开始面对那十座考场的考卷。   她没有从头批改起来,而是单独抽出了十份之中的一份。   朱幽容记得,应该是壬字号考场的。   她将考卷开封。   某些避嫌原因。   分发给每一位改卷先生的试卷,只会标注考号,并不标注具体姓名。   然而除非让书童誊抄一份复制卷,否则这难不倒‘见字如面’的朱幽容。   毕竟书艺考的就是书法,让书童誊抄一遍给人改,明显很扯淡。   朱幽容面色平淡,翻阅起了壬字号考场的三十余份试卷。   这一次的书艺考试难度很大。   并不是因为她那几日脾气不好。   “难些好啊,最好他们都不太会写,只有你……”想起刚刚率性堂内学子回答的女先生低声一句,忽然唇齿又一顿,“找到了。”   她从手上这厚厚一叠试卷中,单独抽出一份字迹万分熟悉的卷子,然后她看也没看,直接抽出朱笔,在卷顶空白处批红。   一个亮眼的分数出现:   拾。   除了两门大艺外的五门小艺,满分就是十分。   朱幽容搁下笔,这才拿起这张钦点的满分卷,开始漫不经心的阅览起来,忽略考号什么的无关信息,直接内容。   是他的字的话,在她这儿满分肯定是无疑的了。   至于他写的是什么,其实也不怎么重要,走个过场而已,只要提到了“窗”即可,点题并不难。   然而,下一秒。   低头览卷的朱幽容动作停顿。   眼睛似是被某种事物牢牢抓住,一刻也无法挪开。   书桌前,某个女先生保持低头的姿势很久很久。   屋内,只有窗外绿叶舞动的莎莎声。   朱幽容缓缓抬起头,朝窗户那儿,呆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拿着那个坏家伙的试卷,走到窗户前,低头看了看他的字,又抬头看了看窗茂盛的绿叶。   “混蛋,让你写你的窗,你写我的干什么……”   此时,窗外有清风徐来,枝头的绿叶齐齐颤动。   有风入窗,将窗前静立的女先生手中的考卷翻开了一角,赫然露出了一片神采飞扬的墨迹:   林麓书院东篱小筑,有长林可风,有空庭可月,余读书其中,扑面临头,受用一绿,幽窗开卷,字俱碧鲜。   朱幽容倚着窗户,看着窗外满眼的绿景。   有些怔神。   她听玄机说过,他住的那间东篱小筑,书房的窗外正对着一片种黄瓜等蔬果的田地,哪里有‘长林可风’,哪里有‘扑面临头’与‘受用一绿’……   这位书院内外闻名遐迩的兰花女先生两手将赵戎的字捂在心口,歪头低吟:“……余读书其中,扑面临头,受用一绿,幽窗开卷,字俱碧鲜……”   我坐在书轩内读书写字,扑面而来,满眼的全是翠绿色,推开幽窗,打开书卷,所有的字体,全是青碧鲜绿的颜色……   倚窗捂胸的女子怔怔。   那一日他误入花圃,在这扇窗外撞见了屋内未束冠裹胸就伏案写字的她时,看见的就是这样诗意高雅的一幕吗……并不是她之前误解想歪的那样,眼睛不老实。   原来他并没有忘记这些事情,也没有忘记后来互为知己在窗前经常写字的快乐时光。   他依旧牢记着这扇‘受用一绿’的幽窗。   在人前一向淡雅娴静的女先生,破天荒的低头红脸。   “所以……这家伙写这些给我是要干嘛……”   女先生脸蛋微微泛霞。   过了良久。   朱幽容收敛起浅笑容态,转身回到书桌前,平静的将尚未批改的考卷全部收起,仔细整了整衣冠颜容,大步出门了。   她决定今日不在书房审卷了,去静尘堂与其他先生们一起审卷。   忽然觉得孟正君某句话意思说得不错,有时候合群,搞好同事关系还是很有必要。   “他哪里笨了?只是这次准备不足,心神精力又全耗费在大离事物和那几位妹妹身上了,没有考好,情有可原……没事的,以后能有所改进、日将月就即可。话说负责率性堂其他几门艺学的,是哪些人来着,得去认识认识,回头让他们照顾一下子瑜……”   …… 第六百八十四章 审卷(四)——先生们   其实按照学馆课表安排,今日上午,率性堂那边还有节书艺课。   所以昨夜率性堂的晚自习也是由朱幽容坐班。   不过上午的课,朱幽容却是没过去。   她有某个助教当苦力,可以快乐摸鱼。   朱幽容准备转移阵地,去静尘堂审卷。   她走出花圃没多久,路边的花丛里蹿出一个小脑袋。   “先生,你要去哪,是不是城里?哎呀,等等我……”   带着小草帽的静姿把手里的浇水壶一丢,准备跟上,然而朱幽容的话却是让她差点摔跤。   “不是,我是去静尘堂改试卷。”   静姿都没顾得上失望,看了看衣装整齐的自家先生,小脸狐疑:“去静尘堂?”顿了顿,又问:“还去的这么早?”   朱幽容平淡点头。   静姿:“你多久没去打卡了,上次去那儿还是两个月前吧?”   朱幽容脸不红心不跳的点点头。   小丫头两手张开一拦,板着脸:“先生,你不对劲。”   朱幽容面不改色:“什么不对劲,你个小丫头就是想太多。先生我出去转转总比一直闷在书房里好,这也是玄机和你经常唠叨的,快让开,我要走了。”   女先生绕开一脸怀疑的蓝衣女童,走到一半,脚步微顿。   “对了。”   她回过头朝静姿道:“上回在吉祥斋买的糕点是不是还有些?我昨天还看你在吃。”   静姿立马打起一百倍精神,拨浪鼓似得摇头:“没了,全吃完了,一点也没了!”   朱幽容就这么安静的看着她,眨了眨眼睛。   静姿肩膀垮了下来,低头小声道:“真的快没了,就一点点了,还不够塞牙缝的……”   女先生走到某个求生欲极强的小书童身前,弯下腰,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乖,分点出来,我带去静尘堂给其他先生尝尝,太久没去那儿了,我空手去不太合适,带些点心意思一下。”   静姿两手抓着朱幽容的袖子,就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一样。   她一本正经:“先生,你不能这样对我!”   朱幽容一叹,拍了拍静姿的小肩膀,“丫头,你也不想看见先生在书院里被同事排挤吧?”   “……”   静姿很想点头认真问:你这么咸鱼偷懒的先生,办公室都懒得去,同事们排挤和不排挤有区别吗……   不过很强的求生欲告诉她最好闭嘴。   静姿想了想,弱弱道:“先生,他们哪里敢排挤你呀,你能搭理下他们,他们指不定多乐呢。”   朱幽容瞪了眼她,“丫头,怎么说话的?”   “那他们也不能抢我的小零食!”   “不是抢,是先生找你借一点。”   静姿委屈道:“然后又是下次一定?”   朱幽容很欣慰她抢答,点点头,“一定。”   静姿:……   不多时,某位罪罪恶滔天的女先生带着拐骗来的小零食离开了漪兰轩。   只有静姿受伤的世界达成……   ……   静尘堂位于墨池湖畔,位于学馆六堂与后山之间。   是墨池学馆里的先生们平日里不上课时的常驻之地。   不过大多数时候,人都来不全。   毕竟这些先生们大多是兼职学馆的艺学先生,平日里在外面也有各自的主职。   要不是在书院士子之中收徒传道的大儒,要不是在城内幽澜府挂职供奉被独幽城主奉为座上宾的智囊,要不是在山下经营某处书院势力与产业的先生。   而且学馆的艺学先生也是轮值,每一届新学子入学,都会重新在书院内选一批先生在学馆任职教书。   今日是忙碌许久的月中大考结束后的第一日,天气不错。   也应为审卷原因,艺学先生们倒是来的比往日多些,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重规矩的孟学正特意派人去知会的原因。   静尘堂内。   孟正君最先到达,和每日一样。   她一来,便开始每日的工作,今日按计划,月中大考的全部试卷都会审完,速度快的话,今日便能放榜,公示成绩。   稍息,陆陆续续有几位先生抵达静尘堂,与位置离门口最近的孟正君行礼示意。   “孟先生晨安。”   “谌先生,晨安……曾先生晨安。”   谌先生与曾老先生都是学馆内教经艺的先生。   经艺是大艺,耗费的精力比较多,学馆安排两位先生,分别负责三座学堂的经义课。   例如轻松些的艺学,比如书艺,比如乐艺,六座学堂全是一位先生负责上课,不过也有例外。   谌先生是一位中年男子,和善近人,依旧是当初赵戎在书院门口第一次见时的打扮,留着长须,黑发全部披在身后,穿着对襟宽衫,脚踩着木屐,名士扮相。   至于曾老先生,则打扮的更像富家老翁,墨绿锦服,儒冠戴的整整齐齐,不苟言笑,有点儿严肃,背手身后,白胡子翘起。   曾老先生瞥了眼孟正君,喊了声“小孟”,就走去了里面的座位。   谌先生落后半步,转头朝孟正君和蔼道:“还剩辛、壬、癸三座考场的经义试卷,上午就能改完,孟先生等等。”   孟正君摇头,“不急,今日以内即可。”   谌先生呵呵笑应,也回了办公的座位。   就在这时,门口又相续出现两个男子的身影。   还未走进来,就能闻见其声。   “段兄,你和我一起走路时,能不能管住眼睛,别到处乱飘?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在下和你一样不端。”   “什么叫到处乱飘?我是画画的,老天爷给了我一双发现美的眼睛,我用它寻找下周围的美怎么了?”   “那也不能看见了佳人,就眼睛盯在人家身上不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好色之徒、色中饿鬼,连带着还误以为以为在下也是同伙。”这道声线较为温润的男子的声音有些嫌弃道。   另一道声音却有些粗旷,却是豪爽:   “哈哈哈,好色之徒如何,色中饿鬼又如何,有什么不好的?我倒是觉得,这两种人比一般人更加爱色、惜色,是与我一样真正懂得赏色的妙人。我不仅喜爱美人之色,还喜爱那山色,喜爱那水色,喜爱那烟霞色……”   顿了顿,又道:“不过最近,我偶读一本名曰《悦容编》的奇书,上面对女子之美的论述,让我叹为观止,开始对美人之色很感兴趣,咦,苏兄,你是走诗赋儒道的,往日里风花雪月诗文唱和应该不会少,应该认识不少山上山下的仙子佳人吧,要不推荐一下,让我赏赏……”   “一派胡言,你以后离我远点。”   “好的苏兄,你了不起,你清高。”   堂内,孟正君抬了抬眼皮,一下就听出了来者,也见怪不怪了。   果然,很快,两个先生打扮的青年男子一前一后走进了静尘堂。   …… 第六百八十五章 审卷(五)   “孟先生,晨安。”被称为苏兄的男先生拱了拱手。   “孟先生,早啊。”这是那道粗旷声音的主人。   孟正君回礼,“苏小先生,段小先生,晨安。”   进来的这二位先生都样貌年轻,约莫三十岁不到,不过却是风格与气质迥异。   走在前面的这个叫苏长风,一身干净的白色儒衫,面容白净,娃娃脸,显得有一丝年轻人的稚嫩。   他是墨池学馆的诗赋艺先生,率性堂的诗赋课也是他来教的。   紧随其后的自称‘爱色之人’的,却是一位人高马大的壮汉,比顾抑武还魁梧,九尺有余,长得浓眉大眼的,却顶着一个大光头,也不知道是不得已的呢,还是故意的呢。   若是后者,倒是方便了,可以省去每日束冠的烦恼。   他叫段酒令,赵戎等率性堂学子对他都很是熟悉,是六座学堂的画艺先生,一颗锃亮的大光头太有辨识度了。   平日里众学子走在学馆里,大老远就能发现段先生,也算是学馆内一景了,被津津乐道。   二人目前并不是正式的书院先生,而是墨池学馆的‘小先生’,刚来林麓书院没多久,称为‘准先生’亦可。   像他们这样的小先生,学馆里还有几位。   是书院先生的预备役。   这是大多数儒家书院的惯例,每隔几年,都会面向天下九洲,招收七十二书院出身的年轻儒生入院。   他们或是同辈士子之中的佼佼者,或干脆就是某座书院出生的读书种子,天之骄子。   筛选的条件严格,学问、修为皆要远超同届士子。   即使如此,也要先从‘小先生’做起,或是熬上数十年,或是有了拔萃的功绩名望,方可晋升儒家书院的正式先生。   这也是现任的大多数书院先生走的正统流程。   孟正君便是走的这样的途径。   孟氏是望阙洲闻名的儒家文脉家族,是书香门第,孟正君根正苗红,曾经是林麓书院的读书种子,毕业后留在了本洲的林麓书院,从小先生做起,一路走来,成为了书院内司掌礼法的学正先生。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一些非正统书院出身却能做出大学问,在数洲儒门内闻名遐迩的大儒、醇儒,即使年过古稀、没有灵气修为,亦会被儒家书院尊为先生,不过终究只是少数罢了。   但是眼下的林麓书院内,还有一个例外,那便是朱幽容。   她也是不久前,和苏长风、段酒令差不多时间被聘入书院的。   然而朱幽容直接跳过了‘小先生’的阶段,是实打实的书院先生。   原因无他。   她是文庙记录在册的儒家第一等士。   天下七十二书院都任她调,放在哪一座书院,都是直接书院先生起步,甚至若是她的雪目元婴不缺失那一双眸子,在儒道式微一点的小洲的儒家书院内,直接成为‘六君子’也未尝不可。   所以还是某位被拐骗了小零食的蓝衣女童说的对,先生还是太懒了。   眼下静尘堂门口,孟正君看了眼两位刚来不久的小先生,主动问:“考卷改的如何?”   苏长风点头道:“还剩最后几个考场。”   段酒令则笑呵呵答应,“快了快了。”   孟正君颔首。   两位小先生返回大堂内的工位。   他们的位置紧邻,虽然来自天南海北,但都是同一批入书院的同事,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倒是也熟络。   苏长风走到座位前,先用了一道小小的除尘术,仔细清理了下座位,才安心坐下,开始取出书卷用具,摆在桌上。   不过让周围的先生们侧目的是,这位苏小先生安静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根木尺,在桌面上一些地方认真测量了下。   然后把试卷与纸墨笔砚,按照某种旁人看不明白的间距规律,摆放在了特定地方。   瞧他仔细勘对测算的那副模样,应该是毫厘不差了。   众人:……   旁边的光头先生段酒令就没有这种讲究,直接往椅子上一仰,把考生们的画卷随手丢在桌面上,随手抽出一份就开始审阅,东西都没带齐,转头道:   “喂苏兄,借根朱笔批红,昨晚画画入神,早上出门忘带了。”   “你怎么不把自己也忘带?”   苏长风头也不抬,嘲讽了句,东西摆放完毕,他十分舒适的呼了口气,完美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段酒令见状,笑骂:“苏兄真是脱了裤子放屁。”   苏长风皱眉:“桌子乱糟糟的,你不难受吗?真是一群俗人。”   段酒令抬手摸了摸光头,“把宝贵时间放在这上面,你不难受吗?真是一群庸人。”   “哼。”   另一边,孟正君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唤来了几个跑腿的书童,吩咐了几声,书童们应声,分别前往六座学堂知会。   孟正君回头看了眼静尘堂内,该来的好像都来了,点点头,去关上大门。   这时,一道女子的身影却出现在了门口。   静尘堂内,不管是你一言我一语道苏长风与段酒令,还是认真批改试卷的谌先生和曾先生,所有人都转头看向门口。   因为是‘稀客’啊。   “你怎么来了?”   孟正君疑惑问朱幽容。   后者优雅停步,背着两手,仰头瞧了瞧门口的牌匾,好奇问:“这里是静尘堂吧?”   孟正君点头。   “哦,那就没走错,孟先生让让。”   朱幽容背着手,微笑着从孟正君身边经过,自顾自走入大堂。   “曾老先生好,谌先生好,唔段道友、苏先生你们好……”   众先生纷纷笑着回应。   朱幽容也不怕生,举止优雅从容,拱拱手,“前段日子忙,过来的少,孟先生与大伙勿怪。”   “今早出门,我家书童静姿硬是上前塞了些吉祥斋的糕点给我,叫我别空手来,带点给诸位先生们尝尝,唉,瞧我还没个丫头懂事理……”   谌先生笑着安慰道:“朱先生客气了,有事忙来不了很正常,咱们也不是一直在这儿,只是今日恰好改卷而已,朱先生还是很敬业的。”   也有闲坐的先生点头,“是啊,静姿这丫头平日在书院里瞧着风风火火的,没想到这么知书达理,谦逊懂事。”   苏长风忽然接话,笑着说:“静姿是个好孩子啊,很懂事理,不过能教出她的朱先生,当然是更懂事理的,朱先生谦虚了。”   朱幽容微笑回应了几句,暖暖场,然后把糕点分发了下去,给诸位同事尝尝,顺便聊天几句,气氛熟络了起来。   孟正君默默看着,没说什么。   另一侧,苏长风皱眉朝段酒令道:“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盯着人家朱先生看?”   段酒令奇道:“朱先生是书院内外一致认同的大美人,我是个男子,眼睛不盯美人看,难道盯着你看不成?”   苏长风眼睛一直保持偏移状态,不去多看不远处礼貌发放糕点的朱幽容,后者逐渐靠近他们,苏长风眼睛专注盯着试卷,认真批改的模样,嘴里却忍不住小声斥道:“别胡说八道了。行了,你现在快别说话了。”   段酒令看了看似是认真审卷的苏兄,又看了看不远处让人礼貌大方的女先生。   圆润的光头下,一条十分显眼的浓眉挑了挑。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苏兄,然后忽然变脸,认真点头:“要不我来问问朱先生吧。”   “别,你……”   苏长风顿时急了,然而段酒令却已经不由分说的开口了:   “朱先生,请问在下可以眼睛一直看你吗?”   朱幽容这时正把最后一些糕点送过来分给他们,闻言,展颜一笑,落落大方道:“当然可以,段道友请随意。”   她叫段酒令为道友,在山上这是一个泛滥的称号,然而在有些痴道之人眼中,只有认可并尊敬对方的道,才会喊对方一声道友。   很显然,朱幽容对这位教率性堂画艺的大光头并不陌生,有些了解。   段酒令咧嘴一笑,转头朝拘谨的苏长风得意挑了下眉:“那就奇怪了,朱先生本人都同意了,苏兄这儿却是百般阻挠。”   苏长风抬头,表情如常,微微皱眉:“段兄胡说什么呢。”   他转头朝朱幽容道:“朱先生别理这厮,早上他还胡说八道,说什么最近看了某本不正经的书,开始研究美人之色,今天走在路上,眼睛都到处乱飘,眼神不雅,有愧先生身份,所以我叫他少看点,非礼勿视。”   苏长风顿了顿,看着朱幽容眼睛道:“唉真是拿他没办法,学画画把人画傻了,朱先生请勿怪。”   朱幽容摇摇头,“苏先生言过了,我倒是不这么觉得,段道友能直言不讳好‘色’,乃是性情中人,况且山色水色人色,皆是世间美景,在优秀的画师眼中都是一视同仁的美色,情不自禁,可以理解。”   她转头瞧了瞧这个身高九尺有余的光头画师,忽然莞尔一笑,“画师本就是一件很细致的活,不亚于书法,我有一位知己好友说过这样一句话: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我觉得用它来形容段道友再细致不过!”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段酒令嘴里念叨,眼睛一亮!   下一秒,苏长风与段酒令几乎异口同声:“朱先生的知己好友是何人?”   不过二人面色却是不同,前者表情镇定,后者面露好奇。   “某位小师弟。”朱幽容淡淡一笑,没有多说。   苏长风与段酒令对视一眼,见不适合追问,只好作罢。   唔未来的……某位无中生‘弟’的女先生心里补充了句。   随后,见孟正君起身,目光看来,三人也没多聊,客气几句,便各自回归座位改卷了。   朱幽容见一顿糕点发下去,熟络同事的目标已经达到,也为之后开口请托他们在课上照顾某人的目的埋下伏笔,心中一笑。   心情不错,她转头批改起了剩余的卷子。   另一边,孟正君吩咐去传话的书童,也抵达了率性堂外,堂内,某位浑然不知软饭将至的赵助教正在代上书艺课……   …… 第六百八十六章 审卷(六)——壬字拾叁号   赵戎今天心情不错。   不是因为大考成绩马上要放榜了,而是因为青君与芊儿的奖励要来了。   “到底是什么大甜头……”   某人走上讲台,代上书艺课后,都有点儿走神。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下面也没什么人听课,赵戎笑了笑。   早晨的书艺课还没上多久,便有几个静尘堂的书童寻来,在门口探望行礼,鱼怀瑾朝赵戎拱手示意了下,后者适当停住,鱼怀瑾起身出门,在听到门外人来意后,她转身看了眼率性堂内。   “红鱼、雪幼,你们去协助孟先生整理大考成绩。”   萧红鱼与李雪幼应身而起,跟随书童们离去了。   赵戎瞧了眼她们轻车熟路的模样,又看了看众学子毫不奇怪的反应,大概明白了是大考后的惯例。   萧红鱼和李雪幼是率性堂除了鱼怀瑾外唯二的女学子,很多学馆的事挑她们去,确实不会引起异议,而且女子也相对心细些。   二女走后,赵戎继续思索甜头不对……是继续上课。   ……   萧红鱼与李雪幼沿着长廊朝静尘堂走去。   “雪幼,咱们这次又能早点看见成绩了,另外看看其他学堂的情况。”   “哦。”   萧红鱼头也不转:“雪幼,你在想心思?”   “没有……”   “和我说说。”   李雪幼转头看着宛若平镜的湖泊,想了想,问:“你说,大家都不是坏人,子瑜兄不是,佩良兄不是,其他起哄的同窗们也不是,他们为何要孤立子瑜兄。”   萧红鱼笑了笑。   “雪幼,我来书院读书之前,母后曾与我说过这样的话。她说,少女成长为女人,有一个重要的标志,就是她是否读懂了男人。”   “她说男人是一种很矛盾的存在,他们可以是简单的因为被人无意忽视落一点面子,而埋下种子,最后不死不休;他们可以是因为喜欢的女人无意中多看别的男人一眼,就冲冠一怒大打出手;也可以因为一杯寡淡的酒水,两三钱下酒菜,就相逢一笑泯恩仇;更可以素不相识,只因义气相投,就性命相托。”   萧红鱼笑道:“有时候很幼稚,有时候又很成熟……母后说,女孩要是读懂这些,那这天下很多事情就都懂了,不管是做女儿,还说做夫人,还是做人母……”   李雪幼听的一愣一愣的。   她努力想了想,沮丧放弃了,主动问:“那这次他们是属于哪一种?”   萧红鱼瞧了眼她,“都有。知道山下的狼群吗?”   李雪幼点头。   “一匹孤狼来到了新的狼群,总得找到一个属于它的位置,不管最后是普通狼,还是头狼,过程中,最后总得有人要低头。”   李雪幼更迷糊了,“大家都是同窗,怀瑾以下,都一视同仁,到底在争什么。”   萧红鱼摇摇头,“你呀,还是没懂,不过……怀瑾其实比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没懂,不过她也不需要懂。”   她又撇了下嘴,“你呀,要是真善心泛滥,想帮他,那就不要理他,和他少接触,这就是最大的忙了,哪有人像你这么傻,又是给人家上课睡觉是盖毯子,又是经常去请教书法,上课请教不行吗,偏要下课也去。”   李雪幼眼神偏开。   “还有怀瑾也是,唉,这次赌约挺好的,可以一次性解决问题,她偏要大手按下去,一点明面上的火苗也不准有,但是堵不如疏,还不如赌约仍在,但是减轻赌注,只当一个意气之争,男子嘛,有时候争一争也挺好的,就怕他们什么也不争,和我那些混吃等死的皇族亲戚一样,唉。”   萧红鱼摇摇头。   李雪幼安静了下,小声固执道:“我觉得这次怀瑾做的挺及时的,不然子瑜兄……”   “哟,还偏袒着他呢。”   “没有,我……我只是帮弱。”   “你和怀瑾再帮弱下去,下一次矛盾再起,他摔得跟头更大。”   语落,萧红鱼拍了拍额,“合着我刚刚教这么多,你还是没听进去是不是?”   “听进去了……但要多想想。”   萧红鱼忽而一笑,食指搓了搓好友额头,“没事,当初母后讲时我也没听进去,现在一人在外读书,才慢慢回味些,你呀你,就是有你爹在,什么时候长大……”   李雪幼顿时不依,二女嬉笑打闹在一起,稍息,也走到了长廊尽头,来到墨池湖畔的静尘堂,她们到来时,其他五座学堂同样排来帮忙的学子,已经到齐大半,当眼望去,大多是女学子,彼此也颇为相熟。   一大堆女学子难得凑在一起,难免叽叽喳喳,争论下自家学堂的优秀学子能拨本次大考头筹,不过很快出现在门口的某个严肃女子身影,让门口安静了下来。   “进来吧。”   孟正君看了眼门外十数位前来辅助登分的女学子们,转身率先走进大堂。   李雪幼、萧红鱼等女学子跟上,入内后,她们被孟正君分配了任务,担任临时书记官,拿着名册毛笔,去各个正在改卷的先生旁边,仔细登记已经改完的考卷分数。   李雪幼和萧红鱼被分配到了苏长风与段酒令近前,或者说是萧红鱼拉着李雪幼抢着过来的。   大堂的一角,苏长风低头改卷,俨如一副温文尔雅的翩翩贵公子气度,也不知是何出身,确实天生带着富贵气,平日里在六堂内,也是比较受欢迎。   特别是此时,他和某个自带凶神恶煞光晃光头壮汉放在一起,绿叶衬红花,顿时显眼了。   “苏先生,段先生。”   二女打了声招呼,苏先生抬头礼貌一笑,然后继续低头忙碌,萧红鱼上前一步,去给其登记已经改完的试卷,李雪幼也不抢,去段先生那儿,不过一看见段酒令那颗明晃晃的大光头,少女还是没忍住,捂嘴扑哧一笑,哪怕见了很多次了。   段酒令放下笔,摸了摸光头,也摇头失笑,“你这丫头,傻乎乎的。”   李雪幼板起脸,忍住了,小脑袋认真点了点:“唔没有,段先生,我不笑了。”   段酒令无奈低下脑门,“来吧,你们成天笑啊笑,这么好奇,给你们摸一摸。”   李雪幼和萧红鱼忍俊不禁,却也立马摆手婉拒。   气氛颇熟,段酒令看了看二女,表情一本正经,严肃道:“小雪幼啊,先生我最近研究怎么画美人呢,先生观你小小年纪,就俨然一副美人胚子,这还了得,以后还不得祸国殃民?不行!先生得赶紧给你画一幅小美人图,说不定一不小心就能落个名垂青史,美人配英雄,你以后的厉害相公说不得也要来求我还画,哈哈,等我把剩下试卷改完就画!”   李雪幼两手左右快摆,“不行不行,段先生,我爹管得严,有吩咐,从小就不许我和姐姐接触这些,什么面相手相啊,什么相师算命啊,都不许给我们看,画像也不行的……”   段酒令奇了,“咦,这是哪门子规矩,你爹这是不信命还是太信命?倒是个有趣的奇人。”   他一叹,“哎也罢,只可惜这世上又少了一副旷世的绝色美人画。”   李雪幼有点脸红。   萧红鱼大嘴巴道:“段先生每回骗我们画画都是这么说的,照这么说,这世上的名画都要被你扣光了。”   一旁安静低头改卷、师德师风严谨的苏长风无语摇头,他这是摊上了什么同事。   段酒令转头,睁大眼问:“本来就是,不相信?要不试试,先生我给你画一幅?”   也知道段先生虽然光头吓人,却爱开玩笑平易近人的性子,萧红鱼倒是不怕,抱胸撇嘴:   “哼,不画,以前在皇宫,父皇也让宫廷画师们给我画画,但是鬼才坐得住,一画就半个时辰一动不动……”   没想到段酒令确实立马点头,“也是,先生我是画美人图的,你说我画你干啥,等会儿画完不美还说是我画艺不好,哎,先生我差点着了你的道。”   萧红鱼:……   改卷先生与学子玩笑了番,不过只是个小插曲,今日大堂内的正事还是审完试卷登记分数,玩笑归玩笑,很快,段酒令与李雪幼、萧红鱼都投入到了手头工作中。   段酒令闲的翘二郎腿,翻开几份学子的画卷,瞥一眼,就摇摇头,随手打个分,就下一份了,刚开始嘴里还嘀咕些什么‘臭小子’,后来都没说话了,只是改的更快了。   静尘堂内,其他先生那儿大体亦是如此。   一时之间安静下来,不过也不是完全鸦雀无声,窸窸窣窣的翻卷声和沙沙毛笔滑过宣纸的声音不绝于耳。   对于大多数先生而言,改这些墨池学子们的试卷较为轻松,不像更高年级的士子的考卷,倒也不累,动静自然发出的少。   有时候翻开卷子只需瞥两眼眼,经验丰富的审卷先生们便心里大致浮现了分数,多看几遍也相差无几,甚至简单些的小艺的试卷,思绪敏捷、手上速度快的先生,能同时摊开多份卷子,掠过一眼的同时,鲜红的分数就已经打好了,例如某位大胸女先生……   大堂最靠近门口的办公位上,孟正君起身扫视了一圈大堂,见先生、学子都各安其份,甚至某个她眼里的刺头女先生都认认真真办事,孟正君轻轻颔首。   “搞定。”朱幽容把手边所有考卷往旁边两位登记分数的女学子方向一推,拍了拍手。   两位来自广业堂的女学子有点儿惊讶,这手速也太快了,她们来了还没一会儿。   朱幽容清闲下来,和两位女学子聊了几句,转过头准备看看其他先生们的情况,找机会办好心中之事。   大堂内,她应该是第一个改完试卷的,毕竟书艺考卷又不像经义卷子那样,有长篇大论的试策要仔细读,所以对她而言确实简单。   就在朱幽容悄悄四望给她心里的小师弟努力盘算之时。   大堂东南角忽然传出一声沉重闷响。   朱幽容与孟正君等先生一愣,转头望去,只见是一直瞧着二郎腿的段酒令拍案而起,震响连带着相连的其两位先生的案牍也是颤动。   “好一副齐家三美图!这个透视法用的……用的……竟然能这样用在人像上,还有这三个美人,嘶,当浮一大白!”   段酒令坐不住了,拿起这份未知学子的画卷走到窗前太阳底下,凑着阳光瞪大眼仔细端详了一遍,嘴里念念有词,是一些堂内先生们不太懂的画艺用语,什么散点透视啊,什么光线啊构图啊……   朱幽容、李雪幼等先生学子们面面相觑,段酒令没有去管他们,忽然反应过来,赶紧翻到考卷首面,一脸严肃的去寻找某个落名。   “齐家三美图……齐家三美图?让我看看……咦,壬字场……拾叁号?”   …… 第六百八十七章 又是壬字拾叁号!   “壬字场拾叁号?”   大堂北侧窗前,某个九尺有余的光头大汉兴奋的来回走动,低头眼睛被粘在一张考卷上,嘴里念念有词。   大堂内,其他的先生与学子们对望了几眼,大概也明白过来,这位画艺先生应该是遇到喜欢的卷子了,虽说往常改卷时,不少先生也偶尔遇到过,特别是学馆内名列前茅的那一小撮学子的考卷,容易出精品,但是像眼下段酒令这样激烈反应的,终归是极少。   “段先生请冷静,先归位,有什么事,改完了再说,别打扰到其他先生的工作。”孟正君叮嘱道。   段酒令越看这幅画面色越喜,在孟正君语落后他头也没抬,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不过还是一路咧笑赏画,也不看脚下路的踱回了座位。   包括朱幽容在内的其他先生们笑了笑,虽然对那份能让段酒令失态的考卷也有点儿好奇,但也只当是个插曲与趣事,回头倒是可以和朋友茶余饭后说一说。   而前来辅助登记分数,在大堂内充当小透明的十多位女学子们则是注意力不约而同的集中在了一个名字上。   “壬字场拾叁号?这份卷子属于壬字场的考生……”   女生终究还是爱八卦些,不过眼下全体试卷还未批改完,各个先生们那儿只能看见对应的考场与座位号,并不能看见考生具体的学堂与姓名,这些得等到结束后,孟正君那儿取出学馆封存的此次大考的花名册,才能一一对应,也是等会儿要开展的重要工作。   萧红鱼乘着和李雪幼一起去孟正君那儿送东西的间隙,好奇耳语:“雪幼,我记得你就是在壬字场考的吧?”   李雪幼一愣,点点头,“是的,壬字场有我与子瑜兄,还有一位不太熟书林兄,率性堂就我们三了,不过书林兄离我与子瑜兄远一些……”   萧红鱼挥挥手,“我知道我知道,这个你和我说过,你还说过赵子瑜那家伙就坐你旁边不远……我问你,那你知道这个拾叁号是谁不?”   李雪幼反应过来,看了她眼,小声道:“这我怎么记得清,而且谁没事去看别人的座位号呀,我连我的座位号都不怎么记得,考试填写的时候,还得看一眼考牌……唔,话说是多少来着,壬字漆号还是玖号……”   “你这个小笨蛋。”萧红鱼轻轻掐了掐少女细腰上的肉。   又左右看了看其他那些也围一起好奇谈论的女学子们。   不过萧红鱼也是理解,“算了不问你了,同个考场,你肯定见过,但估计不认识,其他学堂的学子你小脑袋瓜子哪里会有印象,连自家学堂的同窗们你好像都没熟悉全……”   李雪幼有点羞赧。   与此同时在她们身后,段酒令爱不释手的捧着这幅壬字拾叁号考生的画卷回到了座位,低头阅卷的苏长风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自顾自伸手,将桌面上某叠摆放的有点歪的卷子仔细扶正了下,让它们一排全都整齐了,才摇摇头说:   “大惊小怪,有损师仪,堂内这么多学生看着呢,就不能收敛点。”   “和你说了你也不懂。”段酒令头还是没头,眼睛一刻不闲着,惊叹的欣赏手里的美人图。   苏长风昂了昂下巴,“还我不懂,不就是一些存在的小意外吗,不过他们再能写整活不还是一群刚入门的学子吗,能有什么惊喜。”   说着,他随后把前面的几分试卷翻了翻,瞥了眼,“你看看我这边,这次大考他们写了八首入品诗摆在这里,外加一篇蛮不错有创新的文赋,你看我有惊讶吗,都在意料之中……而且那篇辞赋我都能猜到是谁,一点惊喜都没有,那篇辞赋八成是率性堂那位鱼学长的了。”   旁边已经返回,正低头整理两位先生案牍试卷的萧红鱼和李雪幼第一反应是睁大眼,忍不住转头对视,因为她们听到了鱼怀瑾的名字。   而且二女万万没想到,鱼怀瑾这回没写出出风头的入品诗词,是因为她压根没写诗词,而是写的更难更高端的辞赋!   这可是士子阶段才开始学习涉猎的文体啊。   苏长风并没有在意旁边李雪幼二女的暗暗吃惊,低头阅卷的同事,继续语气淡淡。   “那篇文赋的娟秀字体是女学子所做无疑了,又有朱先生的七分形似,还有一番文采,很好猜,不过写的确实不错……咦!除了鱼怀瑾外,竟然还有学子敢写文赋?”正摇头的‘诗赋先生’说到一半轻咦一声,他把此时正好意外翻到的一份卷子单独抽了出来,仔细端详。   “这回是何人……离神……赋?好怪的名字,这是要什么……”苏长风疑惑低语了声,开始好奇翻阅起来。   刚开始,苏长风的轻咦困惑的动静因为很小并没有引起周围人的多少注意,然而很快,苏长风突然的不出声,与奇怪的安静相续引起段酒令、萧红鱼和李雪幼等人的目光投来,然后三人愣了一愣,因为他们看见这位刚刚还在神色淡淡说话的‘诗赋先生’,此时眼睛盯着手中考卷,脸色涨的通红,就像一盆红墨染红了整座池子,不留死角。   萧红鱼和李雪幼都第一时间觉着苏先生的这幅神色很眼熟,因为刚刚就看见过类似的……和刚刚失态的段先生一样的惊喜脸色,只不过段先生脸黑一些,这位苏先生脸太白净,红起来更明显。   也不等二女反应过来,静尘堂东南角这处,今日乍起第二道响亮拍案声。   砰———!   朱幽容、孟正君还有谌先生等,都一起转头,然后惊愕。   只见苏长风一手按住桌沿,一手拿着一份考卷,一边看一边脸上是压不住的惊喜神色。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众人听见苏长风怔神过后,发出一阵呢喃:“嘶竟是这般工整的排偶对仗……又兼具丰富想象力,而最最可贵的是,全篇词藻华丽而不浮躁,清新之气四逸,真是读之神爽,神爽!”   这位刚来学馆任教不久清高自傲的‘诗赋小先生’抬起头,没去看周围的目光,靠着桌子,仰头长吁一大口气:“这是学子能做出来的辞赋?不可能……不可能……”   苏长风低语了两句,愣了会儿,然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赶紧翻回了这张未知考卷的首页,眼睛快速看向卷面的考生信息那一栏,随即他又是一愣,面色有点儿茫然与不信。   在周围众人无比好奇的视线下,苏长风哑然抬头,沉默了会儿,似是解答,又似是疑问:“壬字拾叁号……”   一众先生学子们脸色愕然。   …… 第六百八十八章 究竟何人?   壬字拾叁号?   有反应迟钝些的人感到耳熟,而有的人反应过来,立马看向段酒令。   后者也讶然神色,低头看了看手中美人图,有点忍不住犯嘀咕,又是画极品美人图,又是写绝品美人赋,这简直……太好‘色’了。   段酒令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对这位素未蒙面的学子甘拜下风。   堂内原本一些性子寡淡、安静改卷的先生们也不禁面露出一些好奇之色。   本来上午只是来打酱油与找机会的朱幽容也被分了神,望向那边。   “壬字拾叁号?应该不是玄机了,虽然听起来玄机好像也是冒险的写了篇辞赋,不过听苏兄的意思好像是比不上这个壬字拾叁号的……唔学堂内竟然还有能压过玄机风头的学子吗……”   “该不会是那个韩文复吧,不对,之前听说他是写了落花品诗词大出风头……壬字……拾叁号?怎么感觉有一点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就在某位女先生轻轻皱眉凝思之时,来静尘堂辅助登分的女学子们也是压制不住谈论声,吩咐私下相互问询起来。   “好了。”孟正君适时的又站了出来,她环视全场,提醒道:“先安静改完试卷,这些事改完之后再聊,苏先生……”   苏长风抬起头,认真道:“孟先生,真不是在下大惊小怪,没有养气功夫。”   他伸手指了指窗外:“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在我们书院士子之间传抄的热门文赋中看着比这篇《离神赋》还出彩的作品,特别是其中的某些句子太惊艳了,拉高了整篇的水平……嗯,可能是我来书院的时间太短吧,但是我真的很难想象这是一篇出自学子之手的作品,还是在短短两个时辰的考试时间内完成的……这简直……”   这位从外洲而来的学管‘诗赋先生’顿了好一会儿,才放弃去想形容词,直接道:“这让我想起了我在若愚书院求学那会儿,某位登顶读书种子榜首的师兄。”   众人讶然,眼神落在苏长风手里的那张试卷上,开始愈发好奇这篇名字古怪的辞赋了,竟能被给予如此高的评价,只不过就在一众先生与女学子心痒之时,孟正君忽然点点头,“我知道了,不过这些事咱们之后再说,你先坐下,把剩下的卷子批完。”   苏长风重新就坐,开始改卷,不过那份壬字拾叁号的试卷,他和段酒令一样,单独放在了手边,偶尔忍不住又翻看一遍。   见大堂内重新安静下来,孟正君默默坐下,只不过在旁边帮忙的两个女学子看不见的地方,她抽出一份早就填好的礼艺成绩表,不动声色的瞄了眼最顶排的那个头名,也是一串熟悉的文字……   先生们比较沉稳,沉寂下来后继续改卷。   而快速暂时忙完了手头辅助登分的工作,一些喜欢八卦的女学子们开始私下压低声音交流起来。   “壬字场拾叁号?这是你们谁家的学子啊?”   有一个带着小冠的女学子小声接话:“应该不是我们正义堂的,我们堂分在壬字场的少,那几个我都认识,应该不是他们……我们顾学长也不在壬字场……他是写了首登楼品,应该是我们堂最厉害的了……”   “不确定是不是我们修道堂的,反正肯定不是我们家的韩学长,他是在乙字场,前次大考全年级排名第四的清逸兄也不是,他是和我一个考场……我们学堂前几名的几位,应该都不是他们了……”   这位来自修道堂面容姣好的女学子又叹道:“唉,真是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做出辞赋,这不是士子师兄们才开始研习的吗,看苏先生那态度,这次韩学长的诗赋魁首好象悬了,落花品诗词竟然都拿不了第一。”   “不确定是不是我们诚心堂的,我只记得学长不在壬字场,其他人的考号我不知道……”   萧红鱼插嘴:“刚刚苏先生也说了,不是我们鱼学长,虽然她也是写的辞赋,我们堂在壬字场的只有三位,雪幼也在,但我问了不是她,其他两位我也了解,可能也不是……喂,月姝兄,是不是你们广业堂的某位优秀学子,你别不说话呀,是不是知道,却憋在心里想逗大伙呢?”   “大嘴鱼,你别瞎说,我要是确定的话早就说了,倒是你,哈哈哈你嘴里没提的另外两位学子里,是不是有一个叫赵子瑜,七场考试里他有五场是第一个交卷遁走,哈哈哈,大嘴鱼,你平常不是挺自信自家学堂的吗,也回也要自信啊,万一这个壬字拾叁就是你们率性堂的呢。”被称为月姝兄的女学子嬉笑。   萧红鱼冷哼不接话。   修道堂的那位女学子忽问:“确定?那就是说月姝兄你有猜测咯?”没理她后面的玩笑。   月姝兄点点头:“算是猜测吧……”   萧红鱼这时抢问:“是不是你们堂那个出了名‘瘸子马’?好像是姓李,听说他诗赋艺、画艺还有乐艺三门厉害拔尖,却经义艺太差了,拉了后腿?”   “对,就是这位李兄,长的还挺俊的,而且要不是不均衡,他估计也能进年级前十,特别是诗赋艺,厉害着呢,苏先生以前课上就经常夸他,可是这回他没写出入品诗词来,原本大家还以为他发挥失误,却是没想到……不过按道理说,苏先生应该会认识他的字迹吧……”月姝兄说到一半,还是有点小困惑,转头问其他女学子:   “喂,你们崇志堂呢,说说……”   众女讨论了一会儿,只可惜她们之中谁也不认识这位壬字场拾叁号,没有讨论出一个明确无误的结果来,谁也不敢打包票说这位壬字拾叁号是自家学堂的,不过这个壬字拾叁号所在的大概范围,众女还是相对达成了一致:   壬字堂来自上次大考前三名的率性堂、修道堂、正义堂的概率最小;反而是上次月中大考四、五名的广业堂与崇志堂可能性大,其中又以严重‘偏科选手’多的广业堂为最。   之所以说只是概率,不绝对,是因为机灵些的女学子,例如萧红鱼,来静尘堂之前也只是收集了些自家学堂学长与每次大考稳定前几名的风云学子的考场号,但是并没有谁能提前背下自家学堂全体学子的考场号……   于是谈论了会儿没有结果,再加上孟学正目光扫来,就又各干各的去了。   …… 第六百八十九章 几个满分?   听见了同窗们刚刚对于这个壬字拾叁号的热议,人多时总喜欢当小透明的李雪幼也不禁主动去回忆壬字号考场的情况。   只可惜回忆了好一会儿,她就放弃了,她有些脸盲,压根就记不住人。   考了三天试,考场里李雪幼只记得子瑜兄、书林兄,还有隔壁座位某个经常偷瞄她试卷的讨厌考生,这三人的模样。   这个厉害的壬字拾叁号,应该被她一扫而过忽略了吧,不过当时的她哪能想到这里竟然有卧虎藏龙,而且还是这般厉害,能惊动两位艺学先生……李雪幼预估着,待这次改卷的风波传出去,再等到真相大白后,红鱼应该会拉她去别的学堂,和好奇的六堂学子们一起围观这位壬字拾叁号。   毕竟,终究都还是少年人,又是以学业为重的儒家学管,少年少女们还是慕强的,分数高,又在先生们那儿受青睐的学子,走到哪都是学馆内同窗们的焦点,一举一动都被他们关注……   静尘堂内零碎的议论暂歇,窗外的日头渐渐爬上三杆,改卷快接近尾声,就在壬字拾叁号的风波渐渐停歇时,又有几位艺学先生赶来了静尘堂。   “这是批改完的乐艺考卷。”   双目失明的思先生在书童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将乐艺考卷放在了孟正君的案上……   “思先生差书童来送就行,不必多跑一趟的。”门口处,孟正君正容,起身去扶思无邪。   失明的乐师微笑摆手,温声道:“没事,坐的太久,我起出门多走走挺好的,等会儿和几位好友要去城外灵境亭那边逛逛,今日就不留下来陪大伙了,诸位恕罪。”   “无事。试卷留给学子们登记分数就行,思先生不用操心。”孟正君摇摇头,起身把思无邪送到门外。   走到门口,这位很受先生们尊重的乐师忽然停步回头,“对了。”   他抬手指向桌上的乐艺试卷,熟悉的前奏让众人预感到什么,心里顿时一提,心下又复现某个考生号,难道……   “有一份卷子我给了满分,实在是忍不住。之前听孟先生叮嘱,给满分这种事要慎重,应该不要紧吧……”思先生轻声问。   孟正君摇摇头,“无事,相信思先生有自己斟酌。”   思先生笑语:“那就好,其实这也是唯一的一份满分卷,着实喜欢。”   那位叫月姝兄的女学子忍不住插嘴:“思先生,请问这个满分卷的考场号是多少?”语气期待。   其实她也代段酒令、苏长风、萧红鱼等先生学子们问出了此时期待的心声。   被打断话的思无邪也不恼,转头微笑给出答案:“庚字场。若我猜的没错,应该是率性堂那位鱼学长的指法与音律习惯,这回大考又是一骑绝尘,你们要加油的。”   说完,这位失明的乐师等了会儿,却是左右没有等到众人出声,有些奇怪,却也没责怪之色,礼貌一句,转身离去了。   他走后,学堂内众人回过神来,几位女学子失笑摇头,暗笑她们自己幼稚多想了,哪里会那么巧,又是那个壬字拾叁号,已经连续两门艺学稳稳是满分了,要是再多一门乐艺,那就有点吓人了。   要知道,往日里蝉联全学馆第一的鱼怀瑾,最好的一次成绩也才是三门艺学满分,其他四门艺学接近满分,先生们改卷苛刻,得满分属实是地狱难度,除了绝对的实力外,还需要一点运气,比如契合改卷先生的品味。   孟正君扫了眼放松下来的众人,没多说什么,走回桌前,指挥包括萧红鱼鱼李雪幼在内的几个女学子着手登记乐艺分数。   “我就说嘛,乐艺这一项,怀瑾是统治级的,试问全学馆谁不知道?那个壬字拾叁号怎么可能这么吓人能三门满分,和巅峰时的怀瑾持平……”萧红鱼边整理试卷,边笑着几位其他学堂的女学子道。刚刚憋屈这么久,现在她总算是给自家率性堂找回了一些面子。   李雪幼等数女刚要应声,大堂内突然出现了一个潇洒飘逸的中年儒生,发丝皆银,佩戴一顶玄色儒冠,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现在门口的,悄无声息没有脚步,待堂内有人反应过来时,这银发潇洒儒生已经大步走到了李雪幼等女学子的桌前。   “改完了,雪幼,你帮我登个分,我还有事,得走了。”他随手将棋艺试卷丢在桌面上,没瞧其他人,独独朝李雪幼指了指卷子。   “哦好的,齐叔……齐先生。”李雪幼一愣,连忙揽过这叠批改整齐的试卷。   百忙抽闲的齐先生直接问:“你是不是壬字号考场?”   李雪幼点头,“是的,先生怎么知道?”   大堂人多,齐先生也就没去敲这笨丫头的脑壳儿,食指敲了敲他的儒冠:“三百余份棋卷,唯有两份满分卷,且皆在壬字场,分别是壬字柒号,和壬字拾叁号。”   李雪幼小声:“我是壬字柒号。”   齐先生点头:“那这个壬字拾叁号很不错,这回不是你独占鳌头了,而且人家可没你这样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嗯,壬字拾叁号……下次上课认识认识。”   这位银发先生说完,转头朝同事们拱了一下手,就离开了,雷风历行。   然而他走的倒快,却是留下了一座寂静的大堂。   众人无声。   竟又是一个满分。   萧红鱼小声呢喃,“壬字拾叁……三个满分了。”其他女学子们也是一脸惊奇的与她对望。   不少先生们相视一笑,愈发觉得惊讶有趣,好奇这个壬字拾叁号的身份。   然而与其他人相反,朱幽容却是已经熄灭了兴趣,只是耳朵听听其他人的热议,没有参与,只是心情略微有一点点低落。   …… 第六百九十章 朱幽容: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朱幽容其实并不好奇这个壬字拾叁号是谁。   他能得几个满分她也是毫不关心。   至多是礼貌的随着其他先生们一起笑一笑,叹一声后生可畏。   这位大胸女先生从昨晚到现在,心里只想着某位‘小师弟’。   想着其他先生们快点改完卷子,她好找些机会过去闲聊一番,推举推举她的‘小师弟’。   然而从来静尘堂到现在,耳边一直是‘壬字拾叁号’、‘壬字拾叁号’,旁边几个帮她整理案牍的小丫头也都快成迷妹了在哪里叽叽喳喳,她听得耳朵都有些起茧了。   话说,这家伙出风头能不能赶紧出完,都整成连续剧了属实是,她小师弟的事情还急着呢……   似是盯着窗外出神太久,鬓角的乌发滑落一段,遮住了女先生的半边玉脸。   她捧着一杯清茗,浅浅茗了口,小拇指轻撩乌发到耳后,露出一张端庄娴静的圆润小脸。   只是女子一闲下来,就难免多想,特别是千回百绕的细腻心思总是不自觉的围绕在心里那个人身上。   “好像都是壬字号考场的……唔,你说你,怎么这么不把大考放在心上,现在好了,风头全让别人出了,都要把玄机压下去了……要说你把心思精力放在女子身上,那也没见你多懂女子呀,不还是成天惹我烦心……”   朱幽容没由来又生起些他的气,明明早上看见他写的关于她‘窗’的书法时,心情已经雨过天晴原谅他了,可是现在心头的小幽怨又悄悄冒头,对准了某人……   特别是眼前又浮现了某人昨日分别前,不解释不歉意的平静表情,像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朱幽容轻咬着被兰茶湿润的红唇。   说到底,哪怕表现的再淡泊宁静,不争浮名。   哪怕自信能给他再多的软饭,不求他回报什么的。   但是这全天下又有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自己的“小师弟”是一骑绝尘、技惊四座呢?成为人群中最光彩的那一个,自信回首,哪个女子不会当场面红心跳,就算是再成熟强势的女子估计难顶住吧……   朱幽容耳边又忽然响起老祭酒那一日提出的几项要求。   她用茶杯壁暖了暖脸庞,又揉了揉颊,轻叹一口气。   不过旋即又振作起来。   赵戎就曾说过,某人是不撞南墙永不回头的性子,甚至撞了南墙她也死不回头,非撞塌它不可。   朱幽容立马扯出一张宣纸,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落笔,把她某位‘小师弟’,与玄机,还有那个很棘手的壬字拾叁号写在纸上,列举三方的优势学科与劣势学科。   “没事的没事的,差距不大,优势在他,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朱幽容安慰道。   “他书艺肯定是第一,做我老师都够了,另外他诗赋艺应该也很强的,入品诗词对他不难,只是不知道这一回为何没有发挥好……”   她歪头,“经义这一门,嗯他也可以,平日看他很努力,读书重点都是在学习经义儒道,好像还准备成为士子之后拜那位晏先生为师,哼你休想……”   “再看看乐艺这一门……算了,这一门放弃吧,唉,我愚蠢的五音不全的‘小师弟’呀。”朱幽容在纸上打了个大大的叉。   她又转头分析另一个:   “唔,这个壬字拾叁号,诗赋艺、画艺还有棋艺已经是满分了,有玄机的实力佛山书艺在我这儿肯定不是满分,满分只有他一个……”   “经义这一门倒是不清楚,但是有诗赋艺的天赋的人,一般在经义上挺难开窍的,就像玄机,擅长经义,却诗赋不太行,我也不太擅长诗赋艺,这两门大艺要同时兼容太难了,有些妖孽,嗯,所以这个壬字拾叁号除非和他一样重视经义,否则不足为虑……”   “再看看乐艺,这个壬字拾叁号并没有满分,是个好消息,咦,说不定也是个五音不全没有音感的呢,哈哈哈倒不是没可能。”   朱幽容蓦然一笑,又笔杆点了点精致下巴,“所以说双方好像优势与劣势都有些重合……”   忽然,某个私下比划的女先生笑着笑着,笑容顿住,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般,过了会儿,缓缓低头看了看纸上对比的数据。   朱幽容的眼前又闪过了某人昨日分别时平静的眼神,“没写入品诗……乐艺没满分……壬字……场。”   朱幽容忽然要起身,又忽然安静下来,停止一切动作,在位置上坐了好一会儿,眼睛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她转头。   “分数登记完了吗?”   朱幽容早已改完了全部试卷,把它们交给旁边的两个女学子等级分数,此时便是在问不远处忙碌的她们。   “啊,快了先生,已经到了庚字场,还剩三座考场……”有女学子连忙回答。   “现在停下手里一切工作,先登记壬字场。”她吩咐。   两位女学子一愣,不过还是乖乖照办了。   过了一会儿。   似是察觉到某位女学子表情变化,这位在清晨改某人试卷时只认字迹看也不看考号就直接满分的女先生用力揉了揉脸颊,问:“怎么了。”   女学子惊讶抬头道:“有一个满分卷,书艺第一个满分……”   朱幽容努力稳住脸色不变,“考号多少?”   女学子低头去看,一脸惊艳,“又是壬字拾叁号!”   朱幽容脸上露出一副神色,似是松了一口气,又似是早该毫不惊讶。   女学子兴奋开口:“朱先生……”   朱幽容食指遮唇,“嘘。”   后者噤声。   朱幽容眯眸面南,此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有点小生气与小不爽。   一颗幽怨芳心将那人嗔了一百遍,“明明这么厉害,是认真考的,为何不和我解释一句,是觉得我是外人对吗,不在乎外人看法……”   朱幽容在小本子上给某人记了一笔,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又兴致冲冲抽一张白纸。又重新给某人分析了一波。   白纸上首行写着:   喜欢把自己当外人对师姐十分不敬且不识抬举的小师弟成绩单。   下方依次列出:   书艺——勉勉强强满分。   诗赋——马马虎虎满分。   画艺——侥幸入眼满分。   棋艺——凑巧运气满分。   礼艺——表现还行目测满分。   经义——待定中。   乐艺——不会吧不会有人乐艺真考零分吧?   写完这些,为小师弟操碎了身心的‘大师姐’笔触顿了顿,她唇角一弯,压不住笑,旋即又在最后一行,模仿赵戎的笔迹写道:   朱师姐,等我赵子瑜为你考一个六堂第一回来!   完工后,朱幽容拿起这张纸又看了几遍,越看越满意,似是怎么看也看不厌,特别是最后一行‘某人的亲笔保证’,朱幽容压住嘴角,一副正经大师姐的淡然模样,低头看了一眼师弟的亲笔保证,轻轻一叹,她略微‘嫌弃’道:“什么为我考一个回来,是为你自己考,傻师弟……唉罢了,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不计较你了……扑哧。”   某位女先生抱着这张师弟成绩单偷乐了好一会儿,都引得旁边不远的几个女学子频频好奇侧目,她才板住脸的施施然收起。   在收起成绩单之前,朱幽容又瞧了眼剩余的经义那一门,然后立马转头行动去了。   而就在朱幽容替‘壬字拾叁号’写成绩单的时候,另一边,几个先生也在谈论壬字拾叁号的事。   谌先生偷抿了一口酒,转头问:“苏先生段先生,这壬字拾叁号真不是鱼怀瑾那丫头?”   苏长风与段酒令对视一下,皆是摇头。   “不是她风格。”   “而且鱼怀瑾那性子,你觉得她会写美人赋,画美人图?”   谌先生爽朗一笑,逗趣道:“所以是一个假正经的小子?”   一众先生闻言失笑。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批红、不和年轻人掺和的曾老先生,绷着脸把一份考卷递给谌先生,“小谌给这篇试策也打个分。”   谌先生一怔,回头接过了卷子。   经义卷子是由他们二人一起批改,一人改一半,而按例,只有决定给出高分的试卷,才会让两人都过目一遍,再合计着给出最终分数,一般这种情况挺少,因为经义这一科是出的名的难。   “好字。”这是谌先生的第一反应,还顺手翻看了眼卷子正面,“帖经题全对?倒是不错……”   他继续翻回背面的试策题。   “箪食瓢饮,不忧反乐?咦,这个破题词……”   很快,周围几个先生们发现谌先生方向没有了声音,只见他正眼睛盯着试卷,一行一行的阅读手中卷子,竟是沉浸了进去。   段酒令与苏长风等人也没有在意,继续投入进自己手头即将完工的事务,没去管谌先生与曾老先生那边,然而过了一会儿,大堂内的东侧忽然骤起一阵争论。   是一向很好说话的谌先生与喜欢端架子的曾老先生。   “不行,最多十九。”   “曾老,这样精彩的一篇试策如何也得满分二十!”谌先生认真。   “不行。”老先生固执己见。   …… 第六百九十一章 怕他骄傲了   就在静尘堂正热火朝天的改卷之时,率性堂那儿却是显的十分安静,直到一些静尘堂内的小道消息,被临时回来一趟的萧红鱼传回。   “壬字拾叁号?是壬字场的拾叁号考生?”   “什么,目前已经诗赋艺,画艺,棋艺全满分!”   “开什么玩笑呢!诗赋艺和经义一样都是大艺,绝不轻易给满分,我们这一届以来就没见过这两门大艺获满分的……”   “连隔壁堂的韩师兄天时地利人和写出了一首落花品有我之境,也至多十九分,不奢望满分二十,这个壬字拾叁号难不成写了一首更厉害的落花品无我之境不成?”   “可是红鱼兄刚刚说了,苏先生对那个‘壬字拾叁号’的试卷赞不绝口,看见韩学长与鱼学长试卷时反应都没这么大。”   “而且听说这位兄台写的是一篇超纲的辞赋。”   此时正值课间,某位书艺助教下了台去喝水,率性堂学子们干脆三两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待此言一出,小范围内立马安静了不少,连最前排的鱼怀瑾闻言,翻书的手都顿了顿,在某页停留的过久。   “竟是技高一筹,写了一篇辞赋,直接跳出了竞比诗词的框架。”吴佩良放下书,感叹一声。   自从灵感爆棚做出一首登楼品,这两日他被同窗好友们捧的有些轻飘飘的,此时却是如一小盆冷水铺面,在赵戎面前重拳出击的阴柔学子此时露出些自愧不如的面色:   “欸,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   “佩良兄太谦虚了,登楼品诗词已经远超咱们一大截了,就算没有满分,也是这次诗赋艺考试拔尖的一小撮存在了。”   吴佩良摇摇头,“令仆兄不用安慰我,这其中的差距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大家也都看得出来,一篇能让见多识广的苏先生都惊艳露色的文赋……”   吴佩良故作洒然的一笑,摆了摆手,不过也没沮丧多久,旋即又振作起来,“看来咱们墨池学馆真是卧虎藏龙,不知道这位在壬字场考号拾叁的仁兄到底是其它五堂中哪座学堂的学子,回头等放榜了,定要去认识下,认真请教一番,交流交流心得。”   有学子赞扬点头:“本该如此,这才是咱们墨池学馆该有的学风,是山下儒生们憧憬的读书圣地,咱们学子间和睦友爱,少一些戾气,别一言不合就和同窗搞对立去立赌约……”某赵姓学子又被内涵了一下。   另一个学子接话:“没错,不论成绩高低,优秀些的学子主动交流经验,有欠缺的学子也虚心采纳学习,学风沐然,像佩良兄这样,就是个好榜样。”   吴佩良笑的合不拢嘴,压住嘴连忙摆手:“没大伙说的这么高尚,真的只是自然而然的想去虚心请教一下,这位壬字拾叁号的仁兄确实厉害的。”   众学子口皆称是,不过又夸了下吴佩良的谦虚,然后再是一阵相互间的吹捧,最后话题又回到了这个横空出世的壬字拾叁号身上。   “隔壁几座学堂全在传,有人说这个壬字拾叁号是广业堂那位偏科出得名的李兄,还有人说是诚心堂那位低调的陈兄……”   众人讨论的津津有味,此时月中大考的成绩却是还没出来,但是一位已经确定三门艺学满分的黑马却是足以让六堂学子们惊艳,上一次这么热闹,还是鱼怀瑾开学第一场大考中的三门满分,总分第一的成绩。   只不过这一次大考,却是新人换旧人,目前大伙只听说鱼怀瑾的乐艺是思先生钦点的满分,其它几门就不知道了,但是风头被那位横空出世的壬字拾叁号给抢了,这一点却是无疑的,让人嘘唏,不少率性堂学子悄悄去看前排的鱼学长反应,却是撞上少女那一张平静无波的古板小脸。   学堂后排,连续上两节书艺课,赵戎趁着课间回到位置喝口水润润嗓子,中途路过时听见这些同窗们都围在一起,嘴里来来回回都是什么‘壬字场拾叁号’,刚开始听到这个称呼时,他还微微怔了下,侧头思索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回到位置上,本以为玉树兄也要来和他讲几嘴壬字拾叁号,赵戎都做好准备掏出袖子里的考牌丢给他摊牌了。   不过……   终究是低估了玉树兄的‘曲高和寡’,人家压根就没有这种低级趣味,考试结束后,什么东西都丢之脑后了,提也不提考试相关的东西,无忧无虑,玉树兄连自己考的如何都不在乎,跟别提去管别人考的怎么样了。   这是一位脱离的低级趣味的学子……差点误会了玉树兄,赵戎心下惭愧。   这时外面山林间有沉闷的钟声传来,鱼怀瑾起身提醒上课,学堂内顿时安静下来,赵戎按部就班的上台,继续讲课,布置一些课堂作业练笔。   书法一道,就是要勤练,脑子会了,手没会,是最常见的眼高手低,这也是赵戎观点,只可惜眼下有不少率性堂学子并不买账。   除了很早以来就不服他之外,还因为今日是考试结束后的第一天,一众先生们都在静尘堂改卷,例如上午有课的朱幽容,按以往惯例,先生们多会让各个学堂的学子们自习休息。   眼下除率性堂外的其它几座学堂皆是如此,只可惜某位大胸女先生拥有一位十分恪尽职守的助教。   于是乎,将考后第一上午的自习放松视为理所当然的部分学子们,当然不爽讲台上还在认真讲课与布置作业的赵戎。   并且要是没什么意外的话,在今日上午结束前,效率一向很高的孟学正,便会把大考成绩放榜公布出来,所以整个上午,六堂学子间的躁动与期待情绪很难压抑。   但是有鱼怀瑾坐镇,压着,倒也不敢明着来,暗地里的懒散不配合倒是难免的。   赵戎对此洞若观火,所以他的要求也不太高,不想听并且走神都可以,别大声说话打扰到腾鹰兄这些稀少的认真听课的学子们就行。   ……   “曾老,为何不行?”谌先生坚持问。   “不合规矩。”   “到底是什么规矩?”谌先生追问。   曾老先生端杯茶悠悠抿了口,才道:   “文无第一,更何况是学子写的,哪会真的完美无缺,我们喜欢归喜欢,但就算再对我们胃口,也不可轻易给出满分,老夫看啊,给十九分就可以了,他优秀的话,也不差这么个一分两分,这也是学馆开馆这些年来教经义的前辈先生们留下的老规矩,自然是有它的道理的。”   谌先生摇摇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况且其它几门艺学,为何各自的先生都能打满分,到了我们经义这儿就不行了?”   曾老先生也不恼,亦是轻轻摇头,“因为经义乃大艺,比诗赋艺严谨多了,岂是它与其它几门小艺轻易能比的?况且治学经义的儒生,要的就是谦虚好学的态度,孜孜不倦,随意给满分,岂不是容易让人骄傲?要不得,要不得……”   不知见过多少青年才俊的老先生微微一笑:“留下来的老规矩,总是有它的道理的,小谌啊,切忌意气用事,须知过刚易折,过骄易败,这些年轻人,你得压着点,别让他们骄傲了。”   谌先生一时之间哑口无言,有话难吐,周围旁观的先生们也是摇头不语,然而就在这时,某个旁听许久的女先生忽然插话:   “所以曾老先生也是这样压着我们这些后辈的,也是怕我们骄傲了?为了我们好?”   曾老先生与谌先生都是一愣,却只见朱幽容背着手走了出来,一本正经的点点头:   “那晚辈就有一事不解了,你不给他满分,怎么知道他一定会骄傲?傲都还没骄呢,反而是咱们林麓学子们该有的心气志气朝气,被老先生这样的老前辈们给扑灭了。”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   曾老先生眼皮一跳,旁听的先生们忍俊不禁。   …… 第六百九十二章 年轻人就该骄傲!   “……你不给他满分,怎么知道他一定会骄傲?”   “傲都还没骄呢,反而是咱们林麓学子们该有的心气、志气、朝气,被老先生这样的老前辈们给扑灭了。”   朱幽容轻飘飘的一句话,确实像是施了万钧之术般,令全场气氛凝固。   过来帮忙的女学子们大气也不敢出,至于其它先生们,则是侧目去瞧老先生的反应。   曾老先生性子在学馆里是出得名的固执刻板。   奉经义为艺学第一的观念在众人看来也很古板,而且他还经常直接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自然是让大堂内段酒令、苏长风这些艺学先生们心里不爽,只不过平日里他们倒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辈分摆着这儿,较劲了反而是他们上纲上线。   但你要说曾老先生坏吧,那也不见得,能成为书院先生,为人师表的品行当然是有的,教授学馆的学子们亦是尽心尽力,本职工作都做到位了。   只不过在这些年轻先生们看来,人一老了,难免思维固化,把固有经验当作个宝,但是,不管是学馆祭酒还是书院副山长等书院上层的决策人们又都倾听与尊重这类书院老人、旧人们的意见。   这也是儒家书院内常有的现象,孝道本就是首善,而非亲属的长辈,那也要尊老敬老。   所以对于曾老先生没事就喜欢指点和教育他们,学馆里年轻些的先生都无可奈何,却还要点头称是,口称受教了。   此刻朱幽容走出来后,场上无人出声,一众先生们都忍住笑,一脸严肃的看向曾老先生,一副‘这个朱先生真是太不懂事了怎么能这样说曾老呢欸太不懂事了’的态度,其实不少人心里早乐开了花。   于是乎全场的压力来到了曾老先生这边。   本以为老人要揪胡子瞪眼,却没想到看见站出来的这位女先生后,曾老先生脸色细微变了变,脾气没由来的好了起来:   “小朱,你怎么给老朽乱扣帽子呢,你们这些后生家要是真有本事,心气、志气、朝气这些东西十个老朽来了也扑不灭,就像平常,再怎么说你们,你们大多数心里不还是不服气吗?”老先生叹了口气。   朱幽容却是寸步不退,声音轻脆,“但是老先生却可以像现在这样,选择不给晚辈们满分。”   曾老先生移目一旁,“不给满分自是有它的道理,别给老朽乱扣‘无理打压’的帽子……”老人说到这也有些火气,不过旋即他又是一叹,“欸算了,此事还有待商酌,也罢,这样吧,我和小谌再合计合计,你们外行别凑热烈了,先回座位去……”   朱幽容却不是这么好糊弄的,刚刚她听到谌先生看见这份卷子惊讶了声“好字”,便大概猜到了些什么。   她点头,“到底是何道理,老先生请指教一下,而且葳蕤不才,未入书道前,也学过区区二十多年经义,略懂一点,老先生不妨教教晚辈。”   曾老先生:……   一众先生们:……   好家伙,你哪里是略懂一点,你年纪才多大,这个‘区区二十多年’若是没猜错,是从三岁开始学起了吧,若儒门内关于某个‘偏要撞南墙的准女君子’的传闻没有错,你经义儒道都练到煌煌元婴了吧,还因此被文庙钦定为君子之下的第一等士。   曾老先生脸色微僵。   某位极其护短的‘师姐’眼神不移。   谁也别想在‘朱师姐’眼皮子底下欺负她的‘小师弟’。   这时,老人又开口了,“经义科的试卷,哪有让其他人越俎代庖的道理,不可,不可……不对,小朱,你是不是认识这份卷子的主人?为何替他说话?”   出头的女先生面色不变,她男装儒服打扮,却不掩红唇白齿,脆声动听:“老前辈别瞎猜,在下都没看卷子呢,怎么知道是谁的,不过是有些话压在心里许久了罢了,老先生的做派与文庙里那些老前辈们很像,在下早就看不下去了。”   听到文庙,众人动容,而曾老先生却是面色无奈,合着你这女娃是专门挑软柿子捏对吧?文庙里的夫子贤人们打压你,你爹和朱氏都是没辙,却是管老朽什么事?   老人似是记起些传言,心里有些吐槽,此时却是不方便再和她辩下去,只是摇摇头,“不与你争了,满分之事……这么和你说吧,我与小谌都没法做主,至多只能给到十九分,若要再高,就要把这份卷子送去给那个共同出题之人过目,得那人定夺。”   朱幽容闻言,淡雅的表情终于变了变,然而却也出奇的没多少惊讶,沉默了。   而其它一众吃瓜的先生们却是惊讶,谌先生也吃惊道:“曾老先生,这份卷子难道不是你出的吗,这个试策题,我记得明明是你拍板钦定的,等等难道……”   在书院治学经义的先生中,曾老先生可能不是最厉害的,但已经算是资历极老的前辈了,连他都需要去请示的存在,上面其实已经没几人了,单选题都算不上。   曾老先生摇头打断了谌先生的话语,“帖经题是我出的,不过我给这次大考的经义出题时,那人正好也在场,这道压轴的试策题,他也提了一嘴,给了点建议,老夫觉得不错就直接用上了,而眼下要给一个满分出来,总得去呈给那人瞧一眼,才合规矩礼貌,你们说是也不是?”   起先有意见的谌先生和众人一起都没话说了。   曾老先生转头看向沉默的朱幽容,摸了摸胡子,直言不讳道:   “小朱啊,你冰雪聪明,应该也猜到了些什么,我知道你可能是在这个被压分的学子身上看到了自己以前的影子,但是你要知道,若只是我和小谌来顶多,十九分也就不眨眼给他了,写的确实好,但是若是送去给那人,依照那人的严格……”   “来给区区一位学子改卷,嗯,一定是用极高的标准,起码是和士子一阶了,那就保不准还能不能十九分了。”   曾老先生摇摇头,“为了这一分之差,去冒这么大的险,老夫是觉得不值,而且这位小学子等等我看看考号,咦好呀,原来是你们嘴里的那个‘壬字拾叁’,哈哈,又是他!”   老人掩卷大笑,点点头道:“刚刚改卷时耳朵都听出茧了,现在算是见识到了,哈哈这个壬字拾叁,竟是又想在我们经义科这里拿个满分。”   大堂内顿时一阵震动,一众先生们皆惊奇愕然,连已经毫不犹豫给出过满分的苏长风与段酒令都对视一眼,吃惊不已,目前已知的都已经是四门快满分了,太离谱了。   萧红鱼和李雪幼等在大堂内当小透明的女学子们,已经有不少人小脸上布满崇拜色了。   这个壬字拾叁号是要拿下经义、诗赋两门大艺的满分双冠?而且本以为三门艺学满分已经是强的没边了,却没想到他眼下写一篇的试策都引得曾老先生与朱先生争论不休,甚至还有呈上书院高层给某位大佬过目留名的机会……这是之前一直力压六堂的鱼怀瑾都没有过的成就与待遇!   女学子们有些躁动起来,一直束手旁观的孟先生转头看了一眼,她们顿时老实安静下来,不过脸上兴奋的红晕色却是一时难掩。   虽然这个壬字拾叁号并不是她们自己,甚至可能也不是她们学堂的,她们更不认识,但是却依旧与有荣焉,此时像是在见证与参与某个光荣的事件。   这就像一所学校,虽然年级第一离大伙很远,但是大家都知道他的名字,甚至热衷向校外的人宣传下他的流批事迹,若是这个年级第一能够比别的学校或者往届的年级第一都要流批好几个级数,那就更值得在外面一说了,身在同一届,似是脸上也有些光。   至于羡慕嫉妒恨,人家都超出太多了,攀比的情绪都来不及升起就被一只大手挥给拍灭了,有点类似于摆烂的范玉树的心理了,所以说……今日上午,面对这位神秘的壬字拾叁号,在场的所有女学子都是范玉树?一个奇妙的比喻……   此时,曾老先生感叹了一阵后,转头看向朱幽容:   “老朽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倚老卖老,压着你们年轻人,觉得老夫是看不惯你们年轻气盛,但是小朱啊,老朽其实从来不觉得年轻人意气风发有什么不好,你们有那‘敢与天公试比高’的志气意气当然是可以的,这很好,老夫欣赏……”   “但是与此同时,你也要接受人力有穷尽,而天高无穷尽的现实,志气过盛,却功夫不到,就要面临从天上摔下来的风险,站的越高,就摔的越疼,老朽见过很多年轻人都是掂量不清自己,结果摔了大跟头。所以有时候,微微压你们一手的老规矩,还是有点道理的,像现在这样,没必要追逐这一分……你说是不是?若真的听你的,把这份卷子送出去冒那么大的风险,你说最后这位学子,是会感谢你呢,还是责怪你呢。”   朱幽容默默看着微笑感叹的老前辈与沉默的众人,过了会儿,转头,又看了眼老人手里的那份卷子。   做梦都想当大师姐的女先生眼前又一次闪过昨日分别前赵戎平静的眼眸,她抬起头,指着曾老先生手中的试卷说:“这个壬字拾叁,今日的表现惊艳了在下与诸位,他有资格获得更多的满分,有资格送去给那人重新认识一番。我自始至终都坚定的觉得,我辈儒生的志气锋芒是压不住的,这个年轻人就该骄傲!就该昂首向前!”   女子眼神丝毫不移。   这才是我心目中的真正的‘小师弟’。只不过她心中有这一句话没说出口。   朱幽容当然知道将赵戎的卷子送去给那个人批改的风险,甚至比曾老先生还清楚,不只是那人的高标准,还因为她的原因,只要是她看上的男子,那人八成都看不顺眼,先天不爽。   但是,朱幽容还是支持将卷子送过去,因为,她相信赵戎。   她前几日已经误会过一回他了,以为他这次大考分神没有全力以赴,辜负了她的期盼,但是今日上午,他的满分试卷一份份却出现在她的面前,那双昨日临别前平静的眸子的画面一次次闪过她的脑海……朱幽容出奇的有点羞愧歉意,一颗被情丝缭绕芳心有些难受自责。   “赵子瑜,我再也不会不相信你了……去吧,去让那人重新认识一下你也好。”朱幽容心里轻念。   此时的大堂内,某位正出神的女先生刚刚掷地有声的嗓音似是还在隐隐回荡,在众人耳边久久不消。   谌先生等先生沉默了,有的先生轻轻颔首。   曾老先生也是愣了愣,他垂目沉思了一会儿,又看了眼这张笔锋昂扬洒逸的试卷,转头与谌先生对视了一眼,后者轻轻点头。   “那行,壬字拾叁的这份试卷,尚有争议!”曾老先生朗声认同了一句,然后忽然端起茶杯润了下嘴皮子,又继续点头:“我这就将它送去,给出题之人审阅。”   曾老先生说完,朝孟正君点头示意了下,便拿着这份卷子起身出门,出门后,老人叹了口气,摇头,不过最后还是抬步朝着某个方向走去了。   静尘堂内安静了会儿,然后在孟正君的督促下,先生与学子们各自回位,继续最后的改卷登分工作。   孟正君转头看了眼朱幽容,后者没回头瞧她。   大胸女先生拍了拍袖子,仿若无事的回去了座位,似是刚刚只是有感而发的仗义执言,然后并不再关注这个壬字拾叁号的试卷结局一样……   不多时,静尘堂内所有试卷全都批改完毕,众先生歇笔。   而这最后的汇中分数的工作,轮到孟正君与十六位女学子们忙碌起来了。   …… 第六百九十三章 金榜题名时   静尘堂内,六堂学子的分数统计来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来自六座学堂的十六位女学子,两两成对,将各自负责的艺学成绩汇总表格,呈上给孟正君。   这些表格将各门艺学的考生从高到低排列,只有考生号,无对应姓名。   后者接过表格,低头一目十行预览了一遍,似是发现了什么,怔了一怔,随后,她直接起身,走到大堂北墙上那张被两位女学子新贴好的巨大红榜面前。   这是一张长一丈宽六尺有余的空白红纸。   见孟正君一手平摊捧着成绩表格走过去,十六位女学子们顿时屏息凝神,大堂内稍远些的各个座位上的先生们纷纷放下笔抬首,或期待目光,或淡定抿茶瞥一眼。   孟正君探手,往这叠成绩表格隔空一抓,霎那间成绩表格皆变为空纸。   墨池学馆的学正先生捏拳的右手一松,又一挥,被摄入手心的如密麻蝌蚪般的墨字漫天飞舞,宛若蝌蚪跃池般扑向红榜,最后万千墨字按照某种令人眼花缭乱但却隐隐暗含秩序的规律在红榜上重新排列,最后纹丝不动。   红榜被填满了。   成绩从高到低排列整齐。   从第一名到最后一名,所对应的考号、总成绩、各项成绩全都归纳无误,列在红榜上。   红纸黑字。   孟正君转头询问:“可有遗漏。”   那位叫月姝兄的女学子没有第一时间与其他姐妹们一样去偷看排名,立马开口:“还剩壬字拾叁号的经艺成绩没有登记。”   她边垂目在红榜的中下游寻找某个眼熟的考号,边小声道:“曾老先生拿着那份卷子出去,还没回来。”   孟正君点点头,忽然挥手,也不待众人来得及看,便暂时抹去了红榜下游‘壬字拾叁号’的那一行,然后看了眼外面的日头,原地等待起来。   不多等待期间,她也并没有束手,而是按照老规矩取出一根毛笔与墨砚,开始蘸墨,在红榜上书写起来,对应着一本从袖中取出的名册。   这是全学馆三百余学子的花名册,对应他们的考号,只有由学正先生保管。   如今,虽然尚在等待某个学子的经义成绩,但是六座学堂全体成绩已经大致无疑了,并不妨碍孟正君开始‘金榜题名’,这也是老规矩。   孟正君从高到低,默默将一个个姓名写在红榜上的考号前面,揭晓了谜底。   大堂内的先生与女学子们纷纷望去。   萧红鱼与李雪幼都探头浏览红榜,当头第一个便是她们无比熟悉的名字,李雪幼面色一喜,旁边的萧红鱼忍不住脱口念出:   “第一名……率性堂鱼怀瑾,庚字肆号,经义……十八分,诗赋艺……十九分,书艺……九分,乐艺……十分,礼艺……十分,棋艺……九分,画艺……十分。总分……八十五!”   “第二名……广业堂迟月明,丙字拾壹号,经义……十八分,诗赋艺……十九分,书艺……八分,乐艺……九分,礼艺……十分,棋艺……九分,画艺……十分。总分……八十三!”   “第三名……正义堂顾抑武,戊字叁拾号,经义……十八分,诗赋艺……十八分,书艺……九分,乐艺……九分,礼艺……十分,棋艺……九分,画艺……九分。总分……八十二分!”   “第四名……修道堂韩文复,乙字玖号,经义……十八分,诗赋艺……十九分,书艺……八分,乐艺……九分,礼艺……九分,棋艺……九分,画艺……十分。总分……八十二分!”   “第五名……率性堂李雪幼,壬字柒号,经义……十七分,诗赋艺……十七分,书艺……九分,乐艺……九分,礼艺……十分,棋艺……十分,画艺……九分。总分……八十一分!”   “第六名……诚心堂徐蔚然,乙字贰拾贰号……总分八十一分!”   “第七名……崇志堂陈德衡……总分八十一分!”   “第八名……率性堂钟得鹿……总分八十分!”   “第九名……修道堂林清逸……总分八十分!”   “第十名……率性堂吴佩良……总分八十分!”   “……”   孟正君对于女学子们的交头接耳并未做出反应,只要别大声喧闹即可,她继续依照花名册,默默书写后面的学子姓名,而前十名已经在她的笔下揭晓,也成了全场所有人注意力的中心。   若无意外,这就是本次大考的前十名了,不对,应该说是前十一名,虽然这十个佼佼者是目前的红榜前十,但是众人可没忘记刚刚掀起重大风波的那个‘壬字拾叁号’,它的经义成绩还未出炉,暂时没有被孟正君归纳排名,但是那个人眼下数门满分的成绩,当不久后杀进前十的这一可能发生时,众人也丝毫不会意外,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能排第几……   此时大堂内众人关注的焦点各异,一些先生们笑着夸赞起红榜上前十的几个熟悉的名字,特别是排第一的鱼怀瑾,又一次成为几位先生嘴里的模范女学霸,当之无愧的年级第一,而有一些先生,例如段酒令、苏长风这些,则是出奇安静,又忍不住取出那个未知的壬字拾叁号的惊艳卷子细看……   而十六位女学子那边,此时窃窃私语的关注点也不相同,有的女学子愈发期待着这个壬字拾叁号是自家学堂的学子,有的女学子因为她们原本猜测的可能是‘壬字拾叁号’的自家优秀学子们已经出现在了榜单前列,失去了是这匹黑马的可能,正失望着。   也有的女学子更关注与兴奋自家优秀学子的成绩,萧红鱼就是其中之一,此时她拉着好友的手大喜道:   “雪幼雪幼,哈哈,这回又是玄机第一,八十五分啊,满分才九十,不对,是八十八,经义艺与诗赋艺几乎得不了满分,不愧是玄机,统治力太强了,比第二名广业堂的迟学长高出两分,比韩学长和顾学长高出整整三分!不过韩学长这次好像没考好呀,丢了第二,让正义堂的顾学长追上了!”像这种名列前茅的学子排名,有时候就是一分之差,宛若鸿沟。   正在红榜上仔细寻找某个名字的李雪幼忍不住小声道:“那个壬字拾叁号的成绩还没出来呢,这次这人就可能双满分……”   萧红鱼抱胸摇头,“我是不相信这个壬字拾叁号真能这么厉害,经义满分,谁知道曾老先生是不是拿去给上面某个六君子审卷去了,要求严格一些,说不定要连原本到手的十九分都没有……”   李雪幼还想说,萧红鱼重抬轻放把她小脑瓜子一敲,“傻雪幼,你到底帮谁,又不是咱们率性堂的,你还胳膊往外拐。”   李雪幼闭嘴了,没再说什么,少女知道萧红鱼主要是比较维护自家学堂的学子,她应该是觉得这个壬字拾叁号已经排除她们率性堂学子的可能了,又对其他学堂女学子们一直念叨期待这个壬字拾叁号,有点不爽……   萧红鱼又开心又羡慕道:“雪幼,你也好厉害,这次竟然学馆第五,学堂第二!太给咱们学堂争光了。”   李雪幼摇摇头,“我和后面徐兄、陈兄都是同一个分数,我只是运气好些而已,满分的艺学科目比他们多,所以排在了前面,但是他们的经义艺和诗赋艺都比我强的……”   说到这,似是又想到了些什么,少女有些羞愧脸红,低头,“而且……其实我的经义原本可能考不到十七分的,要低一些……”   萧红鱼却只当是好友害羞,“雪幼,你也太谦虚了,难怪你学的比我好,欸……不过不管怎样,你肯定是前十名的,再加上后面的得鹿兄与头一回前十的佩良兄。”   萧红鱼面色有点激动,“咱们率性堂这回前十里面有四席位置!”   周围几个闻言的女学子投来羡慕的视线,萧红鱼有些与有荣焉的骄傲抬下巴。   李雪幼也有些开心的笑了笑,不过萧红鱼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叹了口气,“不过能不能在六座堂里总分第一,还是有点悬,欸,有范玉树他们两个在拖后腿……估计四个前十,增益的平均分要被抵消掉,六堂第一还是犹未可知……”   就在这个时候,久久未归的曾老先生从门外走了进来。   众人停止讨论,目光立马望去,已经写完一大半的孟正君,也暂时搁了搁笔,回头问:“曾老,那份壬字拾叁的卷子,如何?”   大堂里面,某个一直安静品茶不参与讨论的大胸女先生表情未变,但却在将茶杯送到嘴边时,悄悄侧目看去,喝茶的动作慢了下来。   新归来的老先生脸色出奇的平静,令人看不出情绪,他先是默默回到座位,拿起茶杯,抿了口清茶,然后转头看了一圈安静的大堂,掏出了一份卷起的试卷。   老人先是递给谌先生,后者接过,迫不及待打开一看,脸色愣了愣,又低头看了一眼,他吐了口气,然后默不作声的起身,最后将卷子递给孟正君。   大堂内的其他先生们与女学子们愈发好奇了。   孟正君也忍不住看了看默契沉默下来的两位经义先生,然后伸手接过了这份最后的试卷,打开它,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怔了下,又看了一眼,然后又再看了一眼。   喜欢板脸的女先生瞳孔似是缩了缩。   她在原地站了好会儿,然后某一刻,突然转身,走到红榜前,做出了一个让周围大多数先生与女学子们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这位脸色严肃的女先生踮起脚尖,用蘸满墨汁的毛笔在此时红榜第一名“鱼怀瑾”上方的空白顶部位置,写下一行浓墨重彩的文字。   静尘堂内顿时一片寂静。   一众先生们愣了又愣,十余位女学子纷纷瞪大了眼睛。   李雪幼嘴巴啊起,怔怔无言。   旁边的萧红鱼在起先看见名字被写在顶部时,显露出满脸沮丧,然而当那三个字映入眼帘,她的眼神满是不可思议之色,后退一步,还用力揉了下眼睛。   红榜顶部处,这是一个崭新的名字,三字名的后面,是‘壬字拾叁号’与……整整六门满分!   与此同时大堂内一个靠窗处,某个大胸女先生转头看了看窗外的秋景,娴静懒散的举起茶杯,优雅的轻抿了口兰茶,微微一笑。   有时候‘小师弟’太高调了也不好,挺让‘师姐’伤脑筋的欸……   …… 第六百九十四章 就怕空气突然安静   书艺课上到一半,讲台上的赵戎回过头来,诚恳道:   “大伙声音能不能放小一点,不要谈论什么拾叁号了,别吵到后排的玉树兄睡觉了。”   原本窃窃私语的台下顿时一静,旋即又一阵哄笑,纷纷回头去看最后一排的某位正在酣睡的学子。   范玉树咂巴下嘴,换了半边侧脸,眼睛都没睁一下,继续趴着睡。   依旧我自岿然不动。   用他讲给赵戎的话说,就是快放休沐假了,得赶紧在教室里先把觉睡足了,放假了撒欢的玩,然后假期结束再补觉。   这一番话,让赵戎大受启发,犹如醍醐灌顶,于是赶紧抓紧时间把计划中后几日的书艺课程也全都上完,功课也布置完,和范玉树的相反,放假了他就能撒欢的睡——还能和青君芊儿一起睡。   范玉树对此表示无法理解,赵戎当然不会告诉他,有大大的甜头和奖励在等着自己。   赵戎没有管范玉树睡觉,就像没有去管台下不服他的学子们上课说悄悄话一样,只要别打扰他给愿意听的部分学子讲课就行。   坐在第一排的鱼怀瑾也是出奇的安静,没有像往日先生们上课那样,回头去管理课堂,因为上一次在强制结束赌约后,赵戎与她在长廊上的一番对话,让这个古板少女有了些隐约的感悟。   这是赵戎的课堂,她不插手。   赵戎瞧了眼接近中午的日头,   “下面再布置点功课吧,课堂完成,写完我检查下,再讲一讲错字,就可以下课了。”他取出一叠宣纸,准备发下去。   讲台下顿时发出一波不满失望的‘啊’声。   “赵大先生,别的学堂都在自由活动,咱们上了一上午课了,你差不多得了。”吴佩良果然没让赵戎失望,第一个抗议,脸色不满:“按以往规矩,马上也要放榜了,咱们总的去看看吧?您是无所谓成绩,可咱们和您不一样。”   赵戎置若罔闻,把宣纸抛给第一排鱼怀瑾,后者起身离开位置去发放。   也就在这个时候,大堂外传出些动静,是去往学堂改卷的十六位女学子们成群返回了,身边跟着一二十个学馆书童,后者手里捧着一份份红榜,跟随女学子们各自返回她们的学堂。   按以往规矩,六份班级排名的红榜,分别送往各个学堂,至于学馆排名的那一份总榜,已经被孟正君贴在的学馆大门口最显眼的位置,待到上午放学,便可被离开学馆的学子们看见。   率性堂内顿时静了一下,然后热闹起来。   不只是率性堂,其他学堂更是如此,甚至有些松散无课的学堂,已经有学子冲出门,迎上去了。   连最后一排熟睡的范玉树都抬起头,袖子擦了下口水,四望问“怎么了怎么了”,在得知月中大考成绩要放榜后,也精神了些,有点期待起来,嗯,赵戎倒是理解他的期待,之前范玉树就一种自信着他的乐艺还有画艺成绩能不错,是他少有的认真考的。   所以其他学子们更是如此,成绩放榜这种事情,不管学霸学渣学弱学废,人人皆有盼头,虽然有时候大多是错觉,但刺激就完事了。   转眼不到,萧红鱼与李雪幼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她们带着红榜返回了率性堂。   率性堂学子们眼睛又紧张又期待的看向她们,赵戎也没管台下众人,转身继续在黑板上一板一眼的书写课堂功课的题目。   不过让学堂内的学子们有点奇怪的是,萧、李二人一进门,眼睛就看向了讲台上背对众人安静写字的赵戎,看萧红鱼脸上的表情,还有点小心翼翼……然而二女的此举也没引起众人多少怀疑,毕竟是赵戎在上书艺课,进教室前眼神请示下‘台上讲课的先生’,是很正常点。   吴佩良当讲台上的赵戎不存在,率先忍不住问出口:“雪幼兄,红鱼兄,我考的……”话说到一半,察觉到当众有些太急了,改口道:“我们学堂考的如何?”   萧红鱼和李雪幼对视一眼,眼神古怪,后者还趁着轻撩秀发的动作,遮着偷瞄了一眼讲台上的那个安静写字的男人。   萧红鱼犹豫的组织了下话语:“我们班的话……考的应该……应该算很好,不过……”   吴佩良抢着问:“这回全学馆前十,咱们班有几个?”   萧红鱼老实回答:“四个。”   吴佩良顿时大喜,周围座位上的学子们纷纷向他道贺,或替其开心,或表情羡慕。   平日里在学堂内,除去一骑绝尘的鱼怀瑾,吴佩良大多数时候都只仅次与得鹿兄与雪幼兄,是学堂前四名。   而这一次,他又诗赋艺发挥极好,有一首入品诗词打底,一定是不下于十八分!前四稳了,甚至他现在心里想着的都是冲击第三或第二名。   “那确实是不错,哈哈哈,咱们率性堂好像是第一次有四位学子进学馆前十吧!”吴佩良满是笑脸的看了看周围同乐的好友同窗们,转头乐呵呵问。   不知为何,李雪幼闻言,眼神有点怪异的看了吴佩良一眼,然后又赶紧便开。   萧红鱼见状,也是表情有些复杂,不禁道:“确实如此,咳咳。”她忽然转头朝讲台上的赵戎,小心请示道:“子瑜兄,你的课上完了吗。要是上完了,我就直接张贴红榜了,没上完也没事,我和雪幼等一等,正好一起听下课,旷课了一上午有点不好意思。”   这位微胖嘴大的女学子眼睛看着赵戎,丝毫不移。   李雪幼也一样。   这一回,轮到众学子们有些奇怪的看向二女了,吴佩良有点不爽道:“别管他,红鱼兄直接贴榜就行了,是孟先生让你们回来放榜的,咱们的赵大先生总不能官威比孟先生还大吧。”   大部分学子笑了笑支持,然而不知为何,萧红鱼和李雪幼还是十分有礼貌眼神看着讲台。   赵戎转过身,看了眼她们,还有她们手边的红榜,想了想,还没开口,鱼怀瑾就提前替他说了:   “红鱼,雪幼,你们带书童们去把红榜贴到外面的墙壁上吧,这节书艺课还没结束,别打扰到了赵兄。”她又转过头,朝迫不及待的学子们道:“另外也就一刻钟了,等会放学了,你们走时去看。”   赵戎闻言也点点头。   萧红鱼和李雪幼见状,立马转身带着书童与那份万众瞩目的红榜一起出门,在大堂外的墙壁上张贴了起来,随后返回。   赵戎转身继续布置功课,学堂内的众学子却是一阵心绕绕,哪怕是之前认真听赵戎课的贾藤鹰他们,也忍不住频频侧目门外,有些走神。   大家都盼着下课,赵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准备说些什么,而就在这个时候,某个平素听课挺认真的程姓学子忽然举手起身,“赵兄,刚刚喝水有点多,有点儿内急。”   赵戎总不能真去检查他的膀胱,“可,速去速回。”   程姓学子立马出门,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去上厕所,而有了带头的,剩下的学子们当然不甘落后,纷纷一个个都透露出了他们膀胱挺小的问题,要去内急。   鱼怀瑾皱眉欲语,赵戎叹了口气,只好扬了扬手里的纸稿,“你们快些,别挤着了……”   一瞬间,教室里就走空了大半,而且到后来,和赵戎不对付的吴佩良甚至都不请示赵戎,看也不看他,满脸春风的直接带领着周围七八个学子们一起出去了,而最后,连贾藤鹰等少数一些听课好学的学子也都朝赵戎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起身跟上大部队了。   于是乎,偌大一座教室,只剩下讲台上的赵戎与第一排的鱼怀瑾。   率性堂学子们说是去茅房内急,然而学堂外乱哄哄的杂闹声脚步声,无不向赵戎和鱼怀瑾透露着他们压根就没去,而是就在一墙之隔的门外走廊逗留,在看什么,不言而喻,除了少数几个真的去茅房做作个样子的学子外,几乎所有的率性堂学子们都围在走廊看红榜。   赵戎与鱼怀瑾默默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摇了摇头,然而,就在鱼怀瑾刚要开口说话之时,她发现学堂外的走廊上忽然安静了下来。   大堂内的二人转过头去。   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张贴红榜的走廊上,原本拥挤吵闹的众学子似是被某股力量掐住了嗓子,门外陷入了一片死寂,也不知缘由……   说实话,这一幕若是放在不知情的人眼里有点诡异,因为就怕空气突然安静啊。   …… 第六百九十五章 人的‘震惊’并不相通   学堂门外陷入了奇怪的安静。   学堂内此时只有两个人。   一个穿着学子青衿身姿修长、五官越看越俊逸的年轻儒生,与一个正襟危坐的古板少女;一个站在讲台上,一个坐在讲台下。   年轻儒生此时表情平静,转头问:“你早就猜到了?”   蝉联多次六堂第一同时也是率性堂学长的少女点点头,“雪幼和我讲了经义考试时,你‘梦话背书’的事情,另外,老师从山下大离回来后,大离发生的事情我也去了解了些,然后算是……洗目相看了,重新认识了下你子瑜兄,或者说……壬字拾叁号学子。”   鱼怀瑾眼神有些复杂。   赵戎的表情毫不意外,没点头也没摇头,却是又问:   “万一只是误打误撞呢,我梦话背书和雪幼兄没有关系,并不是帮她,只是恰好写了那道帖经,有所思有所梦。”   鱼怀瑾看了眼依旧格外安静的门外,远处其它学堂放榜引起的喧闹声与此时率性堂外的寂静形成十分鲜明的反差,不知道的人,站在空荡的学堂内,还以为门外的走廊上也是空无一人呢,哪里能猜到其实已经挤满了人……   她依旧摇了摇头,“那也没关系,就算雪幼那儿只是误打误撞,你与吴兄的赌约,我还是会插手终止,你与吴兄,在我眼里一视同仁,因为,我是你们的学长,是一学之长,哪怕像你后来说的那样做的欠妥,但是我得去‘做’,做些什么,这才最重要,至于没做好,那就是我的能力问题了,有位老先生曾告诉过我,道理有先后,当为则为。”   赵戎笑了笑,“好一个‘当为则为’。门外的吴兄他们能遇见你这样的学长,真是八辈子的福分,只可惜他们之前还以为你是在偏袒我。”   他笑语了一句后,门外愈加安静了,长廊上红榜前的某个娘气学子面红耳赤,他身边的一群好友们亦是羞愧低头,李雪幼、贾腾鹰等学子们纷纷侧目看向他们,红榜前的气氛依旧是大气不敢出。   二人等了会儿,见外面的学子们还不进来,赵戎笑着开口:“其实我也好奇,我考了多少分,乐艺应该不高,不过临考前,你给我补课,压中了些题,我应该也不至于太低吧……”   鱼怀瑾笃定道:“必定是学馆前十了,说不定能压过雪幼。”   赵戎瞧了她眼,“这么看得起我?”   鱼怀瑾微微皱眉,不知道台上的年轻儒生是说反话呢,还是实话呢,她直接实话实说:“若不是子瑜兄的乐艺我见过,短期内太难提升,子瑜兄学馆前五都有可能。”   赵戎思索了下,也有点犯嘀咕的他,觉得说的还挺有道理,点点头问:“那怀瑾兄你呢。”   “第一。”鱼怀瑾的表情依旧古井无波,不见骄傲或其它神色,说出这两个字就像谈论一个普通话题一样平静。   赵戎对于鱼怀瑾干劲利落的但并没多少意外,反而觉得这种自信十分合理,因为他眼前,这是一个从小到大几乎各项永远第一的古板少女,不管往日里她对他人是多么的和善谦虚,然而对自身判断的自信几乎刻进了她的骨子里,很难被打破。   然而赵戎却还是接话问:“为什么?”   鱼怀瑾摇头,“没有为什么。”   赵戎笑了下:“万一呢?”   鱼怀瑾眉头微皱,看了他一眼,板脸认真说:“不会有万一。”   赵戎眼神欣赏,态度无所谓道:“有道理,你是鱼怀瑾,那在下应该是第二了。”   鱼怀瑾闻言第一反应就是准备问‘为什么’,然而还没张开口,就见台上年轻儒生微笑道:“因为我是赵子瑜。”   鱼怀瑾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还准备提醒下,然而这时门外终于传来些动静。   “玄机……”萧红鱼赶紧进门打断二人谈话,唤了自信的某人一声。   李雪幼从后面探出头,小脸微红的快道:“玄机,你出来一下,有……有件急事。”   鱼怀瑾好奇,向赵戎点头示意了下,就转身出门了。   大堂里只剩下赵戎一人站在讲台上,他左右看了看,觉得下次得立个规矩,上课不许上厕所了,嗯女学子也不行……赵戎就把手里书卷放了下来,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些鱼怀瑾的声音。   “到底什么急事?”   她紧接着又像是对众学子们说了一句,“如厕完,又看完了红榜,就赶紧进去,不要在外面逗留偷懒。”   不知为何,往日最听学长话的率性堂学子们出奇的没有应声,在门内的赵戎好奇之余,紧接着又传来了雪幼兄怯怯弱弱的嗓音。   “玄机。”   “嗯,怎么了?”   “你……你看。”少女似是指了些什么。   然后,门外再次陷入了某种十分尴尬的寂静。   赵戎发现鱼怀瑾忽然没有声音了,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外面也不知道安静了多久。   就在他微微皱眉准备开口的时候,门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不过前门奇怪的没有一道人影出现,众人全是从后门鱼贯而入,远离讲台。   萧红鱼、李雪幼、贾腾鹰、吴佩良等学子们一个接一个从后门走进来,不过每个人的反应与动作此时都不一样。   萧红鱼、李雪幼等学子刚进来时努力目不转睛,然后靠近讲台时,还是忍不住侧目去瞄赵戎。   而贾腾鹰等一批往日老实好学的学子,则是直接眼睛盯在赵戎身上了,瞪大眼睛,似是要把他打量的彻彻底底,看的赵戎都有些不好意思,以防意外的摸了摸脸。   而以吴佩良为首的一大批学子们则是全程压低着脑袋,不敢看讲台,他们耳脖通红的匆忙返回了座位。   只有最后一排玉树兄的宝座上空荡荡的,没个人影,看来只有他是真的先去上厕所了,还没回来。   同时,奇怪的也不见鱼怀瑾的身影。   其实光是见到眼下这一幕,再加上刚刚外面的寂静,赵戎其实心里已经清楚大半,不过他也没说什么,维持着众人间默契却尴尬的寂静,赵戎摇了摇头,准备继续讲课。   这时,萧红鱼忍不住小声道:“子瑜兄,你就不好奇外面的红榜吗?”   赵戎低头收拾着讲座上的稿子,头不抬道:“之前上课你们在台下一直谈论我那个考号,我都快听出耳茧了……”   萧红鱼与众学子一阵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些往日蹦跶的学子羞愧低头,至于吴佩良那边……他进来后压根就没抬起过脸。   然而赵戎却是记忆出奇的好,依旧不忘关心一句,“吴兄他如愿前十了吗?”   萧红鱼脸色古怪,如实道:“这回还差一点,全馆十一名,其实已经算是这几次大考里最好的成绩了。”   之前听她说,全馆前十名里有四个是率性堂的,吴佩良往日就是率性堂的前四前五,这一回也诗赋艺考得不错,有一首登楼品的初阶入品诗,原本很有希望的,然而‘娇小瘦弱’的佩良兄现在似乎是被某人‘强势有力’的插入了……   某人点了点头,笑着鼓励一句,“十一名不错了,差不多算是学馆前十了,吴兄再接再历。”   赵戎又笑了笑,总所周知,全馆前十有十一个人很正常,就和什么天下十大绝世高手有十一个人一样,多一个怎么了。   然而右侧方角落里的吴佩良明显没有Get到此中的奥妙,脑袋更低了。   赵戎看了看左右,又问:“怀瑾兄呢,怎么出去了没进来?”   小透明李雪幼弱举了下手,小声道:“玄机看了红榜后,安静了下,然后走了,脚步有一点匆,她说……她说是去找孟学正,好像说是每回大考后的老规矩,六堂学长要去静尘堂查下学堂排名……”   赵戎听着有些不对劲,他抬起头看了看下面,欲放下书出门去看一眼红榜,全场学子们都看出了赵戎的意图。   萧红鱼当即开口:“子瑜兄,其实你才是率性堂第一,也是……全馆第一!”   赵戎愣了愣,有些意外,立马问:“我多少分?特别是乐艺。”   李雪幼小脸有些古怪,“你经义、诗赋、画艺、棋弈、书艺、礼艺六门全部满分,唯独乐艺……只得了六分。”   话音落下,台下的所有学子眼神复杂。   “乐艺竟有六分?”赵戎有一点儿意外与惊喜,他眨了眨眼,又看了眼门外某古板少女匆忙离开的方向。   而就在这时,某范姓学子终于如厕完并摸完鱼返回了,他经过长廊时看了一下红榜,瞬间大吃一惊,然后立马跑进此时气氛宁静的率性堂。   “子瑜子瑜!”   范玉树奔呼进来,抓着赵戎袖子,后者猜到了些什么,他咳嗽一声低调道,“怎么了,咳其实也不用大惊小怪的……”   范玉树却是一脸震惊的打断道:“子瑜,你的乐艺竟然比我还高一分!”   “……”   萧红鱼、李雪幼等学子:……   赵戎:???   你的关注点为什么是这个?这是碳基生物能有的脑回路??   …… 第六百九十六章 扬眉吐气,但是玉树兄   赵戎觉得玉树兄不受大伙待见不是没有道理的。   讲台上,赵戎看了会儿范玉树震惊的表情,点点头说,“这次运气好。”   然后他转过头,直接问道:“所以怀瑾兄是第二?”   萧红鱼等人点头,脸色复杂,“是的,玄机她……八十五分。”   赵戎不禁失笑了下,又立马收敛,认真道:“这次乐艺考试前,怀瑾兄给我临阵补课了一次,压中了题,我运气好,这才乐艺考了个六分的。这次多亏了怀瑾。行了,咱们先上课吧,等她回来。”他语气有些感慨。   萧红鱼等学子面面相觑,刚要一起点头,旁边的范玉树却是忍不住插嘴:“那她也给我补了,怎么我没考到六分?”   赵戎:……   众人:……   你个倒数第一能不能别说话?   台下的一些学子忍不住瞪了范玉树一眼。   哪曾想范玉树却是更起劲了,此时他叹息一声,拍了拍赵戎肩膀,感慨道:“子瑜呀,你就是太谦虚了。”   他长嘘一声,背手身后,当着全场众人的面,开始忆起往昔:   “子瑜呀,从那天清晨第一次遇见你,我就知道你不简单,特别是跟随晏先生一起在太清府摸鱼……学习期间,亲眼见你追到了全府闻名的剑仙胚子赵大仙子,其实从那一刻起,你在我眼里就彻底不一样了,子瑜,你想知道是什么样子吗?”   赵戎摇摇头,只可惜头还没摇完,范玉树已经抢着开口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赵戎嘴角狠狠抽了抽,然而台下众学子们却不知道当事人赵戎的无语,只以为真是如此,在羞愧自惭之余,还真被被范玉树给唬到了。   范玉树面朝门外,背影对人,脸庞四十五度角仰天,大袖一挥,“子瑜,我早知道你绝不简单,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一鸣惊人,而且……还比我预想的还要强那么一丢丢,不过这不是今日的重点。”   赵戎欲言又止,要不是他还记得前几天范玉树考前找他试探复习情况,求心里安慰与认同感的事情,他还真差点当场信了这家伙的话。   “子瑜啊。”范玉树把赵戎袖子一抓,恳切坚定道:“不能就这么算了,现在还上什么课?现在哪有这心思,有些事哪里是那么容易一笔揭过的,前些日子,某些眼皮子浅和见风使舵的家伙对你的嘲讽挑衅,为兄可是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的,你性子温雅谦让,贵人忘事,但是为兄心急,可是清楚记得的,不能让他们这么混过去。”   讲台上的赵戎:“……”   在台下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范玉树对赵戎快速眨眼,赵戎面色无奈,范玉树却眼睛一瞪,似是在说‘你小子不够义气一个人悄悄努力惊艳所有人的事还没和你计较呢,现在先让我借此爽爽都不行’。   赵戎没话说了,范玉树立马转身,面朝台下,农奴翻身把歌唱。   “之前不是听你们有人不屑说,子瑜不配当书艺助教吗,不配你们喊先生。”范玉树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好奇问:“话说,现在还有人说这句话吗?你们,回书院后随便一考就全学馆第一的子瑜,到底配不配当给你们上课?”   全学堂陷入尴尬的安静之中,不少学子已经开始后悔没有真去上厕所了,早知道不回来了……   范玉树指了指萧红鱼,“红鱼兄,你先说。”   萧红鱼赶紧拨浪鼓似的摇头,“我可从私下没说过这些话,雪幼可以作证!”   范玉树斜眼:“我又没说是你说的,我是问子瑜配不配给你们上课。”   萧红鱼满头黑线,要不是今日让她有些又敬又怕又好奇的赵戎站在他的身后,她现在就能冲上去锤爆这混蛋狗头。   她立马点头,表态道:“当然配,子瑜兄六门艺学满分,全馆第一,别说是书艺了,当其它艺学的助教都是绰绰有余。”   当然除了乐艺,萧红鱼心里补充一句,不过不知为何,对于赵戎乐艺只有区区六分一事,她反而觉得台上这个身姿修长俊脸平静的男子亲近了不少,没有以往鱼玄机给与众人的那种遥远的距离感,其它不少学子们亦是这般感受,频频小心的去打量台上,像是在重新认识一样。   今日红榜一出,率性堂学子们的某些心态算是彻底转变了。   范玉树头一转,微笑问:“得鹿兄,你认为呢?”   往日沉默寡言的全堂第四的钟得鹿看了一眼赵戎,心服口服道:“赵兄,我服,以后课上课下还请多多指教。”   范玉树今日真可谓是一人得道同桌升天,他忽然又指向某个往日比较跳的学子,“青浦兄,你觉得呢?”   在台下想装小透明的青浦兄见全场目光看来,连忙摆手,垮着肩沮丧道:“以前是在下眼拙了,被偏见遮住看眼,有眼不识赵兄,这次……欸,是真的服气了,竟然真有人六门艺学满分啊……”   众学子侧目,往日这可是除了吴佩良之外,最不爽赵戎的学子了,不过没有吴佩良那么骄傲冲动,只是私下里言语多,而眼下,却是红透脸的老实模样。   范玉树朝赵戎挤眉弄眼,赵戎轻轻叹了下,范玉树却是兴致盎然,又替赵戎连续点名了几位往日不配合学子,后者们纷纷汗颜,急忙撇清某些关系,对赵戎行礼道歉,赵戎亦朝他们回礼,摇头示意,众人顿时对赵戎侧目相看,大堂内,原本因为范玉树‘胡闹’而应该尴尬紧张的气氛,但是缓和了不少。   就在这时,范玉树清了清嗓子,忽然轻咦一声:“咦,咱们最高傲的佩娘兄呢,往日学堂里,就他嗓门最尖最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超过了子瑜和鱼学长,是学馆第一呢。”   范玉树假装东张西望的看了看,疑惑道:“欸人呢?这种时候,怎能少了佩娘兄放荡不羁的身影,这我是不认同的。”   范玉树眼‘瞎’找不到人,但全场学子们的目光却是齐刷刷的投向侧右方某个座位上,那儿有道身影正缩着,并抬袖遮脸。   此时全场目光投来,这道努力抹去存在感的身影顿时一颤,装透明的努力前功尽弃。   范玉树锤手,“哎呀,原来在这里,佩良兄遮着脸干嘛?是不要脸了?来,让我康康。”   “我……我……”那道身影顿时一个激灵。   众人眼神古怪,范玉树下台走过去,把座位上的吴佩良袖子一抓,就要往台上走。   “你……你要干嘛,别抓我袖子……”吴佩良感觉羞耻极了,低着头和范玉树扯着袖子,在座位间的廊上拔起了河来。   范玉树眨巴着眼,“也没什么其他事,就是大伙之前听你赞不绝口,说放榜后想认识认识那个壬字拾叁号,话说什么‘认真请教一番交流交流心得’,这不,人家都来了,就在讲台上呢,你快点上去啊。”   范玉树拍了拍吴佩良肩膀,催促道:   “快点呀,不是说,这才是咱们墨池学馆该有的学风吗,这才是山下儒生们憧憬仰慕的读书圣地。”他点点头,又直接来了个‘全文朗诵’:“学子间和睦友爱,少一些戾气,不论成绩高低,优秀些的学子主动交流经验,有欠缺的学子也虚心采纳学习,学风沐然……像佩良兄这样,就是个好榜样。”   吴佩良嗫嚅辩道:“这……这句话不是我说的。”   范玉树点了点头:“那……‘真的只是自然而然的想去虚心请教一下,这位壬字拾叁号的仁兄确实厉害’……这句话总是你说的吧,大伙不久前可是听的明明白白,佩娘兄说的慷慨激昂,我一个上课睡觉的都听见了。”   吴佩良:!!!   众学子:……   “我……我……”吴佩良结巴,无法反驳。   “我什么我?傻愣着干嘛,快点上去好好请教下子瑜!”   范玉树手臂往前一送,把吴佩良推上了讲台,推到了赵戎面前。   大堂内的气氛顿时一静。   赵戎笼着袖子静立,表情平静,吴佩良站在他的身前,满脸通红,一时之间尴尬的无地自容。   吴佩良此时恨不得抓个地洞钻进去,眼睛更是偏开,不敢与赵戎的平静眼眸对视,已经做好了被言语羞辱的准备。   赵戎却只是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临近中午的日头。   “行了,玉树兄你别闹了,都下去吧,吴兄也是,回到位置去,等会鱼学长回来了要是看见你们这么闹腾,都没好果子吃,她今日可能心情不好,你们别惹她。”   赵戎摇摇头,转过了身。   低头看地的吴佩良愣了愣。   萧红鱼等学子们亦感意外。   范玉树欲语。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某个古板少女熟悉的一丝不苟的脚步声,吴佩良与范玉树立马慌慌的归位,萧红鱼、李雪幼等其它学子们迅速噤声端坐。   下一秒,古板少女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鱼怀瑾回来了,不过脸色有些不好看。   虽然依旧是往常一样板着的脸,似乎没有区别。   但是熟悉她的众学子们噤若寒蝉。   他们知道,只有一件事能让鱼学长真的生气,那就是……事关集体成绩与荣誉。   …… 第六百九十七章 三分之差   鱼怀瑾回来了,不过她并没有第一时间进学堂,而是转身先去把门外长廊上的红榜揭了下来,再走进学堂内,贴在讲台旁的墙壁上最显眼的位置。   整个过程,学堂内悄无声息。   众学子们小心翼翼的看着,赵戎默契的停下动作。   这位兢兢业业的率性堂学长做完这些后,转过身,朝讲台上的赵戎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也不知道是因为打扰了他的课,还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   赵戎腾手还礼。   众人猜测间,鱼怀瑾已经转过头,板着脸面朝众人:“刚刚我和其它五个学长一起在静尘堂见了学正先生,学正当众公布了这次大考各个学堂总分与学堂排名。”   说到这,她停住了,看着台下的学子们,后者们也一时间噤若寒蝉。   赵戎忍不住看了眼鱼怀瑾。   墨池学馆六座学堂,每座学堂的人数都是固定的,于是乎,大考的学堂排名,只要直接计算总分即可,倒也方便。   鱼怀瑾长时间的停顿,让学堂内的气氛愈加凝固,有些学子坐立不安,挪了挪屁股。   就在这时,鱼怀瑾忽然开口,吓得一些学子一个激灵。   “排名第一的,是我们率性堂;第二名,正义堂;第三名,修道堂……”   萧红鱼、李雪幼等学子们顿时松了口气……依旧保持第一名,幸好幸好,不过那位顾学长带领的正义堂竟然反超了韩学长的修道堂,有点猛啊。   就这他们庆幸惊讶之余,鱼怀瑾轻轻道出:“率性堂总分两千五百五十六分,正义堂总分两千五百五十三分,只与我们相差三分。”   这紧咬其后的分数,让众学子蓦然一惊,学堂内顿时想起一阵低低的哗然声。   不说两千五百五十六分的总分比往常几次大考率性堂的总分低了不少,且是历来最低,只说这次大考的黑马正义堂竟然直接望项其背了,只差三分就能追平他们!   若这话不是从鱼学长嘴里说出来的,放在往日,落在稳坐多次第一的率性堂的学子们耳朵里,只当是恶作剧,都是嗤笑一声,礼貌点的,也是微笑以对。   以往率性堂学子们走在学馆内,大都自带着某种傲气,这是来自于在鱼学长的带领下一次次全馆第一所凝聚的集体荣誉感,往常只要一谈到大考成绩,唯一能让他们抬眼看只有韩学长带领的修道堂,其它几座学堂可是并不放在眼里的吗,当然,与其他学堂学子们相处时面上肯定不会表现出来,大伙依旧时团结友爱的墨池学子,但是学堂间的攀比,人人心里皆有衡量,被公认第一的率性堂学子们天然就高出一头。   这也是不久前在静尘堂内,萧红鱼竭力维护与宣扬自家学堂与学子的原因。   也是往常赵戎与范玉树这类‘特长生’屡招率性堂学子们排斥的原因,对特长生的固有影响,让二人似乎天然便带有原罪。   此刻,随着鱼怀瑾话音出口,偌大一座学堂内,顿时众生百态,各异表情皆有。   众人大吃一惊,有些学子的表情是犹然不可思议,有些学子已经在暗暗庆幸高出的三分了,甚至看范玉树都顺眼了下,至少他菜归菜,但是至少每门都有分数没有摆烂,没有少考那三分。   而有些脑子转的快的学子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们立马看向了讲台上那个本次大考中最大变量与意外的年轻儒生……若是他与他们心里预期一样,是和范玉树类似的垫底的低分,那么别说比正义堂高三分了,缺少数十分后的下滑,估计连学馆前三都难保!   这些明眼学子们的举动旋即也让其它或惊愕或庆幸的学子们愣了一愣,然后纷纷反应过来,目光齐刷刷的投向了讲台。   此刻,几乎所有目光都落在了赵戎身上,包括鱼怀瑾,也默默的转过身,望向赵戎。   而我们的这个一心只想多讲些课程好腾出时间多陪陪娘子领教下甜头奖励的赵助教,正背过身在安静的擦黑板,此时也不知是黑板擦完了,还是察觉到了身后气氛忽然的安静,他回过身来,愣了愣,左右看了看众学子。   双方大眼瞪小眼,相持了会儿,赵戎抿了抿唇,欲开口,学堂外却忽然传来一个大嗓门。   人影还没到,嗓门便至。   “子瑜子瑜,哈哈哈哈哈,你知不知道我们正义堂这次考多少?说出来你肯定不信!哈哈哈哈,还有!你小子竟然瞒着我们悄悄考了那么高的分,话说你知道你考了多少不?该不会还在上书艺课吧,咦有人听吗……”   顾抑武满面春风的大步走进率性堂,刚走进两步,便脚步一顿,他转头看了看揉太阳穴的赵戎,又看了看此时寂静无声的大堂,怔了下道:“额,看来听的人还挺多……哈哈……原来你们都在呀,俺还以为你们都去学馆大门口看总榜了哈哈。”   顾抑武尬笑两声,这坐满了人却寂静无比的学堂,还有齐刷刷的目光,让这个魁梧健壮的儒生大汉心里有点犯嘀咕。   赵戎看了看台下鱼怀瑾等人,又看了看大大咧咧的顾抑武,朝他点了点头,眼神无奈,顾抑武眨巴眼……默契的二人眼神交流了下。   然而这么干瞪着也不是回事,顾抑武瞄了眼脸色不太好的某古板少女,打了个马虎眼道:“咦,鱼学长也在啊,哈哈哈看来……看来是都知道了。”   顾抑武也不见外,笑着向讲台走去,边走边道:“鱼学长,我学堂那些小崽子们一点养气功夫都没,这么点成绩就让他们激动的不得了,差点要掀翻屋顶,还一定要逼着我来来请子瑜过去,书艺和礼艺的成绩要好好感谢下子瑜,子瑜居功至伟……咳咳,鱼学长还要各位兄台,把子瑜借咱们一下呗~”   鱼怀瑾听到“书艺”与“礼艺”这两个字眼时,之前保持平静的面孔,眼皮子终究是跳了两下。   她站在原地,出奇的没有礼貌让步。   顾抑武却是丝毫不见外,简直向把这儿当家一样,步伐不停,并且憨笑间他脚步一拐,直接绕过了板着脸的沉默少女,上了台,亲密熟络的抓住赵戎的袖子,扭头就往外面拉。   …… 第六百九十八章 你老惦记着你那破学堂干嘛?   “你……”赵戎话还没说完,猝不及防间就被顾抑武拉到了门口。   门外,正有两个跟随顾抑武一起来“抢人”的正义堂学子在候着,这时,他们也探进头,好奇看了看这座往日像大山般高傲的压在其它五座学堂头上的学堂内气氛,见到有些诡异的氛围,这两位正义堂学子面色古怪,不过随着顾抑武把赵戎拉了出来,二人注意力移开,立马上前帮自家学长忙,架住赵戎,一起离开。   “赵小先生,跟我们走吧,大伙都在等会你呢,你是不知道,这次咱们正义堂总分学馆第二,也就比率性堂低三分!大伙都兴奋极了,都盼着你过去聚聚说两句呢。这一次真是多亏了你的功劳,对你,大伙是真服了!”一位正义堂学子笑着迎接。   另外一个正义堂学子立马接话:“是啊,这次在你帮助下,咱们在书艺和礼艺的总分上,都是六堂第一!被你一起带下山的同窗们,个个都是礼艺满分……孟先生果然信守承偌,全都额外加分;书艺上,你私下教咱们的永字八法,帮了大忙,大伙几乎都考的不错,好多七分、八分的,拿到九分的都大有人在。把咱们的总分全拉上去了!”   赵戎忍不住纠正道:“不是私下教,我书艺课教你们的和教率性堂的,内容都是一样,别无二致,考的好是你们学的认真,是你们的实力,与我关系不大。”   之前第一个正义堂学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感慨:“赵小先生,你这也太谦虚了,明明是你教的好在先,我们才能学的好,这个前后顺序可变不了……反正大伙现在都盼着你过去,要好好谢你呢,跟咱们走吧。”   赵戎张了张嘴。   顾抑武大笑,用力拍了拍赵戎肩膀,那副大嗓门门内门外没有听不见的,只不过门内的气氛愈发安静了。   “是啊,子瑜,跟咱们走吧,虽然学堂里也有些人惋惜差三分就第一,但是俺倒是觉得已经很满足了,没有多少苛求了,咱们正义堂,书艺和礼艺这块,真是被你狠狠扶了一把,欸,我是真没想到,当时选择站出来和你一起下山考核的决定,竟然能有这种意外惊喜!”   赵戎一时无言。   有两位正义堂学子搭把手拉住赵戎,要往外走,顾抑武腾出些手,此时,突然想到些什么,他牙痒痒的锤了一拳赵戎肩膀。   “对了还有,你小子竟然一声不响的考了个全馆第一!那个吓人的壬字拾叁号就是你小子呀,之前大伙热议的时候,你在旁边不说干嘛,这么沉的住气?”   赵戎笑了下。   顾抑武不禁感慨,“乐艺却只考了区区六分,就这还能稳压鱼怀瑾一头……后面六门艺学直接满分,总分八十六分,唔,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   他叹了口气,“欸你说你,乐艺再少考三分要什么紧,乐艺三分与六分也没啥区别,而且不还是全馆第二吗,咳咳,还能让咱们正义堂与率性堂并列第一,你说多好,简直两全啊!”   魁梧儒生一脸沉痛惋惜。   赵戎斜眼看他,“那你说你,你多考四分不也更好吗,不仅能让正义堂六堂第一,还能和我并列第一。”   顾抑武与同伴:……   魁梧儒生摸摸后脑勺,假装没听见。   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他一脸嘘唏摸了摸胡渣,“自从陪你在山下大离走一趟,目睹你近乎完美的办完封禅大典,俺就知道你绝对不简单,以前是在藏拙,可是没想到藏的竟然比俺预估的还要深!本以为鱼怀瑾已经够离谱的了,不曾想你小子比她还能高一分!你该不会是书上写的什么大能转世,妖孽命格吧,唔,让俺摸摸。”   “啪”的一声,赵戎果断拍开这只咸猪手,他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没想到还是让你们发现了,本来打算以普通人的身份跟你们相处,可换来的却是没大没小,算了,不装了,我前世乃桃花剑帝,我摊牌了。”   某人不要脸的摊手叹气,顾抑武忍不住笑骂:“什么桃花剑帝,听都没听过,你又瞎掰,上次在路边酒肆喝酒,酒后吹牛打屁,还听你神秘兮兮的吹嘘你生而知之,说什么有圣人之姿,结果芊儿弟妹一来,你脸就变了色,酒壶赶忙塞到咱们怀里,一副不近酒色的严肃模样……生而知之的圣人就这?还妻管严?”   赵戎咳嗽,瞪眼,示意他说少点。   顾抑武从始至终都不在意率性堂内听众们的心情,他不再耽搁,拉住赵戎往正义堂方向走,“行,大帝转世对吧,圣人之姿对吧,那快跟俺走一趟,让大伙好好看看你,好好感谢一番咱们的赵大圣人。”   赵戎:“……”   外面几人的笑谈一句不落的传进了学堂内,鱼怀瑾抿唇注视着门外热情洋溢地拉走了人的顾抑武等人背影,然后她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台下不敢动弹的一众学子。   视线下,率性堂学子们纷纷低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只有竖起耳朵的李雪幼听见某人吹嘘自己是圣人之姿时,小手掩嘴。   除此之外,学堂内落针可闻,众人也心情难言。   而就在这时,门外的赵戎与顾抑武等人还没走远,前者似是还挣扎了下,缓住了脚步,随后一阵隐约可闻的交谈声传来。   “抑武兄,要不还是算了吧,率性堂的书艺课还没上完,我下午课间再去正义堂看你们。”   顾抑武声音不爽:“你说你老惦记着你那破学堂干嘛?他们又不待见你,天天补课,他们有一半人听吗,你上上上?”   “就是就是,赵小先生要是咱们正义堂的就好了。”两位正义堂学子应和。   赵戎:……   鱼怀瑾与率性堂学子们:???   不多时,学堂外的声音消失,人似是已经走远了。   率性堂讲台前,某个端着手的板脸少女没有转头,只是纹丝不动的看着台下众人,沉默不语。   众学子也是反应各异,萧红鱼、钟得鹿等学子皆愤然起身,欲去抢回‘赵小先生’;贾腾鹰等学子噤若寒蝉,不敢作声;吴佩良、风青浦等学子则愈发羞愧,满脸潮红。   “回来!”   鱼怀瑾忽然喝道。   “可是玄机,那个顾学长太嚣张的,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抢走子瑜兄!还他娘的乱嚼舌根……”冲到门口的萧红鱼等人愤慨道。   “可是人家说错了吗?”鱼怀瑾平静道。   全场气氛顿时一凝。   …… 第六百九十九章 如此同窗   “可是人家说错了吗?”   鱼怀瑾的声音压过了所有。   这位学堂学长出奇的没有第一时间纠正萧红鱼的骂娘脏话。   萧红鱼与众学子顿时哑然,紧接着相互对视,然后纷纷羞愧垂首,最后只好回归座位。   鱼怀瑾转头,看着众人,一字一句道:   “这一次大考,在礼艺与书艺上,正义堂一骑绝尘,礼艺超过一半学子满分,书艺更是领先一大截,咱们的书艺总分别说和他们比了,甚至连隔壁的修道堂都比不过,刚刚在静尘堂朱先生还诧异问我是怎么回事。”   “而唯一挽回些脸面的,也剩下唯一一个书艺满分在咱们学堂了,你们都知道是谁。”   她深呼吸一口气:   “而且同是一个助教教的,我就好奇了,为何书艺成绩差距这么大?是你们比正义堂学子们笨些呢,还是子瑜兄偏了心?子瑜兄在正义堂的课,我有去看过,两座学堂都是同样的书艺课,但是你们有一半人在听吗?”   古板少女环视众人。   一大半学子在她视线扫过时,避开其目光,畏惧对视。   鱼怀瑾轻声问:“你们想知道那些正义堂的学子们上子瑜兄的书艺课是什么面貌吗?”   全场死寂,无人接话,鱼怀瑾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大堂内的气氛都凝结成了冰,也不见有人开口。   鱼怀瑾垂目,似是自语,似是出神:   “所以,我有什么好生气的,顾兄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他只是你们做过的事情说了一遍罢了。”   “你们做了,还不允许人说?”   “你们之中有些人,不尊重子瑜兄,不尊重课堂,不尊重学馆教规,目中无人,好高骛远……子瑜兄教不了你们,我也能力有限,管不了你们了……”   说完,鱼怀瑾径直回到了第一排座位,背对众人。   这失望的语气也像油锅里舀入一瓢冷水,让大堂顿时炸了锅。   “鱼学长!”   “学长……是我们不争气,你别气自己!”   “玄机,错了咱们改,你可千万别说这种气话,大伙听了都难受。都怪我们,你别气了。”   “玄机,你莫气了……”   李雪幼、萧红鱼、贾腾鹰等学子纷纷起身认错哄求,鱼怀瑾一声不坑,低头翻书,置若罔闻。   就在群起焦急间,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鱼学长,我是带头最不听话的那个,也是赵兄眼里最可恶的那个,眼高手低,恶了赵兄,一切的一切都怪我。”   此前一直低头不作声的吴佩良突然站了起来,走到鱼怀瑾面前,认真道。   “还有我。”青浦兄忽然也走了过来,脸色沮丧:“我不该带头起哄,与吴兄一起胡闹,闹成这样我也负很大责任。”   “鱼学长,我也是,以前笑的最欢,现在想想有些可憎。”   “学长,也算我一个……”   一位位垂头丧气的学子接二连三的站了出来,与吴佩良、青浦兄一起认错。   一直未抬头的鱼怀瑾眼皮终于抬了下,只是还是没去看这些忏悔的学子们。   萧红鱼也涨红脸,看了看双方,然后叹气往前迈了步,在鱼怀瑾面前低声,“怀瑾,也算我一个,我与雪幼才是最适合出来缓解矛盾的,结果我一直袖手旁观,只有雪幼是从头到尾在帮忙灭火,我还说风凉话……”   “红鱼……”李雪幼小声拉了拉好友袖子。   萧红鱼摇摇头,和周围吴佩良等人一样,眼睛依旧盯着不说话的古板少女。   率性堂学子们站出来一大半,剩下的贾腾鹰、钟得鹿等人对视了眼,接连叹息一声,也起身加入其中:“鱼学长,其实我们也有责任的,像你一直说的,手足同窗,互帮互助,旁观也是消极态度,更何况之前也确实小窥了赵兄……我们都让你失望了。”   于是只剩下范玉树一人在台下坐着,他看了看左右,然后看了眼鱼怀瑾的落寞背影,有些不情不愿起身,走过去,嘴里嘀咕,“好吧,其实我可能也有一点点责任。我和吴佩良相互看不对眼,子瑜初来学堂又与我关系好,自然让子瑜在他眼里也不顺眼,也算是二人矛盾的导火索。”   吴佩良忍不住主动道:“范兄,之前算是……我错了,赵兄与你都是我们率性堂的一员,和其它同窗们一样,我不该自带偏见。”   范玉树撇撇嘴,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和众人一起,目光投向那个古板少女。   整座率性堂,除默默翻书、眼睛却徘徊同一页的古板少女端坐着外,无一人不是站起的。   鱼怀瑾抿了抿唇,默然了会儿她终于抬头了,看了眼他们。   双方安静对视,萧红鱼、李雪幼、吴佩良、青浦兄等人眼神认真之中,还带着些希冀。   古板少女安静的看了会儿他们,忽然起身,朝外面走去,众学子顿时急了,纷纷慌忙拉住:   “学长你要去哪?”   “玄机你消消气。”   “鱼学长,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们……”   鱼怀瑾端着手走到门口,停下脚步,转身问:“我是去把子瑜兄带回来,他是我们率性堂的学子,你们自己也说了是手足同窗,那岂有让他被外人带走的道理?”   看见鱼怀瑾皱眉不耐的脸色,众学子先一愣,然后顿时松了口气,对此丝毫没有担心受怕,相反,转而欣喜起来。   鱼学长气消了!   吴佩良上前一步,语气肯定道:“学长,我去吧,我去把他请回来,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应该我去。”   “还是我和雪幼去吧,有雪幼在,子瑜兄肯定一起回来。”萧红鱼自告奋勇,身后的李雪幼先是积极点头,然后听到后面又一愣,赶紧摇头欲语,不过幸好紧接着范玉树也开口了,算是解了围。   “也可以让我去,和雪幼兄一样,子瑜还是给我面子的。”范玉树自信笃定。   而连最咸鱼的范玉树也主动插嘴了,其他人亦是纷纷积极主动,恳求一起前去正义堂抢回‘赵小先生’。   这很久没看见过的全堂万众一心的画面,让门口的鱼怀瑾怔了一怔,然后有些默然。   “好。”鱼怀瑾点点头,认真说:“我们一起去。”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一道脚步声,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率性堂门口。   “额,什么一起去,你们这是要去哪呢?”语气顿了顿,又问:“这不带上我?”   只见是某个年轻儒生双手笼袖,微倾身子,好奇的探首进门。   原本士气十足的率性堂学子和鱼怀瑾都是愣了愣,看着去而复返的年轻儒生,张着嘴。   那人又笑语:“等等不对,不是还没下课吗?亏本先生还半路上觉得良心不安,打发了顾兄,跑回来继续上课,你们竟然就想着提前跑路了?”   说着,他笼着手,旁若无人的走进了这座气氛寂静的学堂,“不愧是你们,不过,本先生在,今日休想了。”   鱼怀瑾与众学子们都愣愣看着赵戎自顾自的走上讲台重新拿起教案,一时间皆哑然失言。   …… 第七百章 一鸣惊人,名彻学馆   学堂内外安静无声。   赵戎往讲台走了几步,忽然转身,无奈道:“你们傻愣着干嘛,不想上我课了?”   “哦哦哦!”   众人立马反应过来,一溜烟的返回座位,鱼怀瑾忍不住看了讲台上回首的微笑男子一眼,然后乖乖回归座位。   待所有人重新坐好,赵戎重新拿起课本,吴佩良忍不住起身,窘迫道:“赵兄,我……”   赵戎摆了摆手,笑了笑。   吴佩良一怔。   一时间学堂内无人开口。   二人对视,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然后赵戎转头,朝众人努了努下巴,示意了下前排正襟危坐的某古板少女。   “关于这次大考,刚刚我不在的时候咱们的鱼学长是不是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嗯还好我出去避了避风头,完美躲开了。”   其实是全场最不需要‘避风头躲开’的俊朗学子调笑了下,“那我也说一句吧,站在书艺课助教的位置上,说说这次大考。”   赵戎低下头,卷了卷袖子,白皙的右手屈指敲了敲讲台的梨木桌面:“这次学堂的书艺总分比书艺第一的正义堂低先不说,竟然会落后于修道堂,只排第三。这于成绩总分第一的排名十分不符,我也很不满意。骂,我是不会骂,也没有鱼学长那强大的气场压人,我的惩罚比较直接些……”   他抬起头,扯了扯嘴角,“近期的课堂作业都加倍,从这节课开始,布置下来的作业,课堂写不完就回去写,上课期间写不完就休沐日写,咱们学堂落下正义堂太多进度了,得跟上。”   说着,赵戎取出纸笔,铺在讲台桌上,边低头写这些什么,边布置道:“这幅书法,回去先用隶书抄练一千遍,下节课交,不写完不准上课。”   台下的众学子们顿时精神一振,往日课堂作业的书法抄三百遍都会不满抗议的他们,此时闻言后却是各个挺直了腰杆,眼神认真的看着讲台上正写范本书法的赵戎,即使他的语气忽然严厉,众人也是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起来,没有一个学子再是之前的疏忽松散态,各个全神贯注的望向讲台上赵戎的背影,然而当赵戎将布置的书法贴在了黑板上后,众人却是一齐愣住,旋即或是深呼吸,或吸吸鼻子,或是抿唇……   只见黑板上贴着一排清逸的大字,似是口号,又似是激励。   “率性堂第一。”   鱼怀瑾一时默然,众学子感动低头。   ……   当所有率性堂学子在鱼怀瑾的带领下,在上午放学的悠扬钟声中毕恭毕敬的朝讲台行礼并口呼“先生再见”,赵戎这才真正的感受到这个六堂之中最优秀的集体终于承认了他。   或者说,是被他‘手把手’教导着承认了他。   赵戎略微吐了口气,拎着教具离开了率性堂,不过也并没有太多高兴得意,学堂第一兼学馆第一只是一个开始而已,某人可是在青君面前夸下了海口,虽然后者嘴里说着不想夫君的目标定太高,但是七尺男儿,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平白让自家娘子笑话了,哪怕万一的万一真的食言了,青君对此也顶多似笑非笑的瞄他一眼,但某人也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老赵家自有一番家情在,而众多青年才俊聚集的偌大一座墨池学馆亦有它的运行规则,空降六堂第一所产生的影响力正以赵戎想象不到的速度发酵扩散……   下课后赵戎脚底抹油,不给同窗们围上来寒暄的机会,不过却被同道的范玉树、贾腾鹰两位好友追上了。   “喂子瑜,等等我们,你小子悄悄努力惊艳了这么多人,连我都瞒,可恶中午的饭你请。”范玉树拉着贾腾鹰赶来,嘴里说的理直气壮。   赵戎笼着袖子没转身,不过却也放慢一点脚步等他们,三人一起朝学馆门口走去,却在长廊上老远就看见远处学馆出口处围聚的人群。   孟正君将总成绩红榜贴在了学馆门口,这儿全是看榜的六堂学子们,自家学堂的排名他们已经在各自学堂看过了,眼下当然是在看总排名,看竞争对手的其它学堂的成绩,而一改往日红榜第一排熟悉的名字,此时高挂第一名的陌生名字自然是此时围观学子们目光的焦点,自然交头接耳,议论不休。   “赵……子瑜,这是何人?竟然压下了率性堂的鱼怀瑾,嘶,也是率性堂的?”   “等等,壬字拾叁号!他就是上午从静尘堂内传出来的那个壬字拾叁号?竟然是率性堂学子?第一第二全在率性堂!这是要逆天啊。”   “什么逆天,率性堂次次第一不都习惯了……咦,你们看这艺学成绩,竟然有六门满分,还包括经义与诗赋两门大艺!?”   “不会吧,经义竟然能满分?这门大艺真的有人满分吗?前几届师兄师姐们提都没提过……这个赵子瑜是什么妖孽,还是说曾老他退休了,换了个年轻的小先生改?”   “瞎说,早上还看见谌先生陪着曾老进了静尘堂……其实相比六门艺学满分,我现在更好奇他没满分的这一门是怎么考的,好家伙,乐艺竟然能六分,是同一个考的吗?还是说是偏科的‘拐子马’?”   “人家乐艺只考六分都能全馆第一,你见过这么离谱的拐子马?说不定是故意考着玩的,或是说考试不小心睡着了……”   就在放学汇聚门口的六堂学子们震惊连连,瞻仰神人,各种猜测都冒出来之际,赵戎三人经过了门口人群,赵戎置若罔闻,加快脚步,而范玉树这小子却不知是有意无意,大声喊道:   “喂喂子瑜兄,你走这么快干嘛,等等我们呀,话说你不看看红榜了?”   赵戎满头黑线。   而原本热议纷纷的学子人群,也不知是从哪个位置开始,相续安静下来,仅仅数息过后,学馆大门口便寂静一片,不远处某个欲快步离开的年轻儒生背影就像一块吸铁石般,吸引了一道道好奇目光,然后某范姓学子还不忘嘴贱,补了一刀:“子瑜兄,大伙这么热情,要不你停下说两句?考六堂第一有什么感想和经验?”   “……”   感想经验?考试期间戒‘青君芊儿’算不算,心中无女人,抬笔自然神……   赵戎心里无语,然后被一拥而上的学子围起,全是想认识认识他的兄台,赵戎只好客套应对,所幸这种大胆与自来熟的学子不太多,大多数六堂学子都还只是束手旁观,但都掩不住眼中的好奇敬佩。   其中还有一些眼尖且记性好的学子更是认出了赵戎就是考试期间频频第一个交卷离场的咸鱼考生,事实摆在眼前所产生的震撼惊愕自不必多说。   随后,眼见放学后汇聚来的学子人流越来越多,范玉树也没瞎闹了,上前帮着赵戎一起打发掉一些热情的兄台们,然后脱身离开了,一齐返回东篱小筑。   然而,从月中大考墨池六堂数百学子中夺魁并力压鱼怀瑾一头之举,在短短半日发酵之后所产生的影响力,却比赵戎预想中的还要大……   …… 第七百零一章 朱先生:晒晒爱徒,看看义妹   静尘堂,在孟正君整理好大考成绩单并率众多女学子出门去张贴红榜后,少了那些青春活力的莺莺燕燕,大堂内空荡冷清下来。   离午膳还早,诸位先生们也没急着走,或聊天或喝茶或继续批改功课。   此前一直安静的谌先生面上犹有些沉凝,转头望向曾老先生欲问,不过老人只是如常的端起茶杯喝茶,闭口不谈。   于是也没人知道那位给经义试策题出卷的‘书院老前辈’对壬字拾叁号那份卷子的反应评语,不过既然最终还是出乎意料又符合常理的给了个试策满分,想必是态度欣赏的。   曾老先生放下茶杯的间隙,瞥了眼大堂侧靠窗户座位上某个正低头翻书、静雅如兰的女先生。   另一边,几位新来的小先生也趁着闲暇,凑近聊天,话题难免落有到刚刚那个被孟正君在红榜最顶端‘朱笔提名’的学子。   “其实我最欣赏的不是这个壬字拾叁号考生的画艺,将透视法用在人物画上,这副美人画确实惊艳,对光线明暗的处理也让人眼前一亮,但是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我最欣赏的是他敢在大考里画这副外人看来不正经的画,并且还提了这些赏美人的惊艳之谈,着实深得我心。”段酒令啧啧称奇,朝同事们道:“壬字拾叁号赵子瑜……看来与我一样,都是爱‘色’惜‘色’之人,没想到率性堂内竟然还藏有这样一位合我胃口的学子,之前上课时倒是没发现,疏忽了。”   本来不想理会闲聊的苏长风,停下手中翻阅的某份卷子,皱眉道:“你这欣赏和骂他没什么两样?这位赵学子要是知道了,估计避之不及。”   “哈哈哈怎么会,苏兄,为兄告诉你,我光看他的画就对他性格门清了,咱们这叫以画会友,趣味相投,错不了。”段酒令拍了拍他肩膀,语气笃定。   苏长风嫌弃的擦了擦肩膀,“你别把学馆的优秀学子带坏了。”   一众先生失笑。   段酒令又转头,朝不远处的朱幽容问道:   “朱道友,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这位壬字……赵子瑜学子在你的书艺里也拿了满分?”   朱幽容将鬓发轻撩耳后,慢条斯理的将手中这本关于龙裔修炼相关的珍本看到的位置夹一张红枫书签,才抬眸,语气故作轻松道:“子瑜是我的书艺助教,以往在六堂内就是书艺魁首,自然没什么好惊讶的。”   她莞尔一笑,“若是书艺没第一,我才要找他呢。”   顿了顿又解释道:“不过我之前倒是没仔细看他的考生号,你们都提壬字拾叁号的时候,没想到是他,便也没提。”   段酒令几位先生面面相觑,苏长风也忍不住放下笔侧目。   段酒令的奇道:“没想到朱道友早早就认识这位学子,还让他做了书艺课助教,真是慧眼如炬。”   苏长风也忍不住插嘴:“朱先生的眼光确实极好。大伙之前带了这么久的课,都忽视这位俊杰学子。”   挑人的眼光好吗……朱幽容心里开心且受用,不过面上姿态却不变,嘴里甚至还带一点点小嫌弃:   “适当夸下就行,千万别当他面夸,不然这小子能给你来个上房揭瓦。而且这次他的书艺考卷……我也不是太满意,让他好好写‘窗’,结果他瞎写什么呢,嗯本来是不想给他满分的……不过现在看来,子瑜应该是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诸位的艺学上,既然六门艺学都考了满分,还马马虎虎摘了个学馆魁首,那倒也情有可原,下回上课就不敲他脑门了。”   一顿话停下来,又看着这位兰花女先生一副伤脑筋的撇嘴模样,几位旁听先生是一愣一愣的。   好家伙,你这是贬还是褒呢,怎么感觉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偏袒与显摆呢,确定不是在晒?   段酒令摸了摸光头,与苏长风无语的对视了一眼。   不过旋即他们便眼神默契起来,也算是心知肚明,这位赵子瑜应该算是朱先生书艺课上的‘心头肉’学子了,对于这个大堂内的先生们倒是熟,每人平常上课时,在各个学堂内都有那么几个看着十分顺眼的优秀学子,或乖巧可爱或性子跳脱灵气,讨人喜欢,私下和静尘堂其他先生们闲聊时,也总是挂在嘴边,比如,我教的率性堂的那个鱼丫头怎样怎样……这次广业堂那个姓陈的小子又如何如何……   所以那里是抱怨呀,说话时眼里分明是藏不住的笑意,而旁听的人若是当真了,一起挑毛病,那人家先生肯定立马翻脸就和你急。   段酒令、苏长风几位先生笑了笑,对视几眼,心照不宣,不过心里也余了些诧异,没想到一向简出深居、高雅矜持的朱先生竟然也有偏爱的学子,不过一想到她的痴字如命,有联想到这位赵子瑜学子书艺满分的成绩,想必肯定是他写的字深得朱先生的心意。   对于这一点,段酒令与苏长风此时都是深有体会,对朱幽容的动机没有丝毫怀疑。因为他们现在也对能画出与写出美人画、神女赋的赵戎十分好奇欣赏。   果然,嘴里‘贬’完人家学子,紧接着朱幽容就从袖中取出一份卷子。   “这幅字写的马马虎虎,大伙感兴趣的可以瞧瞧,批评指正一下。”女先生状若随意的将赵戎的字递给了大堂内的先生们,众人见状失笑,不过也好奇的接过,陆续传阅起来。   诸位先生中,包括苏长风在内的一些年轻先生们,多看了几眼朱幽容压了又压的微弯唇角,又默念了几遍‘率性堂赵子瑜’,记在了心中。   “说到这个赵子瑜,我倒是很有印象,那时他还没进入书院,还是书院偏门外求学儒生中的一员……”   一旁的谌先生忙完了手头事,刚抿了口茶,结果听到朱幽容、段酒令等年轻先生们的谈话,忍不住感慨的插嘴。   众人一愣,纷纷好奇的询问起来。   “说起来,那日正午大概也是现在这个时辰,我正好去街上打酒,出门就遇到……”谌先生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去看了眼噙笑的朱幽容。   不过紧接着,朱幽容却是替犹豫的谌先生先开口了,主动道出了那一日自家顽皮的蓝衣书童与赵戎的误会冲突,还有后续她主动去晏先生那儿替自家书童赔礼,从而‘不打不相识’,认识了字写的极好的赵戎,让他当了书艺课助教。   当然,中途还有一些小小的无伤大雅的细枝末节,朱幽容没说,用几句话灵活的带过了。   大堂内的先生们听完也是颇为感叹,对这类似‘伯乐相千里马’的故事赞不绝口。   当初出门打酒差点收下赵戎的谌先生默默看了会儿被人众星拱月询问赵戎事宜的朱幽容,他忽然伸手,又翻开桌上那份满分经义卷子低头看了下,心中喟叹,“一棵极好的苗子啊……”   不多时,赵戎的书艺考卷被大堂内的先生们传阅了一圈,回到了朱幽容手上,女先生抿笑收起,这时,段酒令搓了搓手,朝朱幽容与众人咧笑道:“那大伙也看看我这里的,这幅画是这位赵学子画的美人图。”   朱幽容刚看见他取出美人图就下意识有些警觉——没由来的警觉,她一向波澜不惊的眼神里也闪过些小慌张,然而段酒令已经高兴的取出一幅画卷递了出去,嘴里还赞不绝口:“这画上的美人虽然都不认识,但是看上面他的题词,应该是这位赵学子眼里最美的前三位仙子佳人了……”   有女子心里愈发慌乱了,只是与此同时她那白皙光滑的脸颊也浅浮出些红晕,然后趁着众人没反应过来时,迅速伸手,第一个接过那人画的美人图,将其打开,女先生低头垂眸去看。   “只是也不知这画上的三位绝色美人与他是何关系,题命叫《齐家三美图》,唔这是妻妾还是红颜知己?抑或是偶遇的仙子……”段酒令善意调笑,刚要朝好奇的众人挤眉弄眼,却瞧见朱道友反应,楞道:“朱道友是身子不舒服吗,怎么脸色有些白?”   “没……没事,最近打坐修行遇到一点坎,偶尔气血有些小紊乱,没什么大碍。”见众人目光投来,朱幽容眼睛脱离了画卷看向别处,同时摆了摆手嘴里说。   苏长风皱眉叹道:“那就好,不过朱先生也是的,修行无小事,身体才最重要,改卷子是其次,你留在漪兰轩改卷就行了,若有什么事可以差遣书童过来说一声,没必要亲自跑过来。”   朱幽容嘴里滋味万千,她点点头启唇:“多谢苏兄关心……苏兄说的对,今日确实不该过来的。”   说着,这位女先生眼睛也不看画卷,将其随手递给了旁边好奇的同事们。   某位光头的画师先生十分没眼力见,语气期待的追问,“朱道友觉得赵学子笔下的这三位美人画的如何?”   “画的真好呀。”朱幽容有些吃味。   “整这些玩意儿,他一直可以的……嗯,真会画啊。”女先生转过头,似是正好朝向某位家伙所在的那座学堂的方向,她嘴里赞不绝口。   “朱道友是认识画中的这三位美人?”段酒令闻言,升起了些好奇。   “认识,怎么会不认识……是我认的三位义妹。”某位女先生语气认真。   “朱道友的义妹?三个都是?”段酒令有点诧异,不过还没等他多想,赵戎的画卷便已经转完一圈,又回到了他手中,七八位阅览后的先生正笑语称赞,段酒令便也没再多问了。   …… 第七百零二章 偷工减料的小师弟   “这副美人画给人的感觉……”一位与段酒令、苏长风一样新入管的年轻小先生笑语,最后一个观摩完,把画递给了段酒令:   “嗯,在下对画道只是略懂,段兄嘴里的透视法倒是听说过,不过没有研究,只说说个人观感,这副美人画比在下以前见过的所有美人画,乃至人物花鸟画,都要……都要……”他说到后面顿了顿,眼睛还凝在赵戎那副美人图上,想说‘逼真’,段酒令却是已经笑着接话:“是不是更有空间之感,更加的写实?”   “对对对,我第一眼望去,画上的三位美佳人竟是栩栩如生,如同观摩镜花水月一般,就在眼前。”   “俞兄原来闲暇时喜欢看山上那些镜花水月啊,不知常看的是哪一家的仙子?”一旁有关系熟络的先生插嘴挪笑。   被称为俞兄的小先生微笑以对:“是要推荐给高兄吗?那晚上饭桌再和高兄细讲,那嫂子应该也挺感兴趣的。”   高先生:……   “咳咳。”段酒令无奈摇了摇头,将即将跑掉的话题拉回,他晃了晃手中画轴,感慨道:“画上三位美人能令人产生真实感的玄妙,就是在于这位叫赵子瑜的学子,在对光线、阴影的运用上别开生面,手法已经是登堂入室的水平了,虽然还未达到‘道’的层面,但已经算是一种新的‘术’了,这也是这次大考他的这副美人图在画艺手法上,最令我惊艳的地方……”   本来还在生那人气,但是周围同事们谈论赞叹他的画艺,朱幽容却是忍不住竖耳去听,有些开心,本来还想替他争取些学馆先生们的照顾与关注,然而没想到最后她却是什么也不用做,他已经成了静尘堂的焦点,在朱幽容耳边一遍又一遍‘播报’,她不想听都不行哩。   朱幽容今日也算是头一次体会到先生们聚众闲聊、推崇自家‘爱徒’的乐趣了,却是有一种眼光得到证实的自豪感与欣慰感,更何况她还不只是站在赵戎的老师的位置……而是背后的女……嗯师姐。   或许是之前误会了他,对大考成绩没有抱太大期望,只想着徐徐图之,而眼下的这峰回路转、惊艳的第一名与悍然跻身同事们议论焦点的转折,所产生的反差感,让与有荣焉的朱幽容,一颗芳心差点被欢喜填满,要溢于言表了。   “这个小师弟,也真是的……嗯除了画画有些偷工减料,没有眼力见,其它的本师姐都很满意。”   静尘堂内,在热议‘赵子瑜’的众人中,有女先生略微低头,下意识的抬起藕臂,轻撩了下鬓发,柳叶眉下一双眸子点漆似的眼睛欲弯成好看的月牙儿,却是立马低垂星眸借此掩饰,只是在她朱唇仍忍不住的抿笑间,眼睛还是没法忽略旁边那副他画的‘三义妹画’,不禁趁着段酒令与他人夸夸其谈的间隙,眸子悄悄去瞥,只是刚扫到他那行神采飞扬的题字,酥胸就又是感到一阵阵的紧勒……有一点胸闷。   只见纸上题词:“美人者,如古人言:云鬓、螓首、秋波、杏唇、犀齿、芙蓉脸、酥胸、荑指杨柳腰、玉笋步步莲,不肥不瘦长短适宜……然余以为,此皆俗流,真美人者,皆有态、有神、有趣、有情、有心……余平生所见,此等绝色寥寥,不到一掌之数而已,录一二次以示诸君。”   “平生所见……绝色寥寥……录之一二次以示诸君,一二?你都画三个了,怎么不多画一个呢?又不挤着碍着她们。”某位师姐轻轻低喃。   “还是说,还没想好我在画中的位置……”   ……   赵戎开始感到周围气氛变了是在大考成绩发布后的第二日早晨,他和往常一样,晨读完,啃了块饽饽,拎了本书去学馆上课,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上早课前的空隙,还有上午的每一个课间,率性堂门外的走廊上都会多出很多陌生的学子身影,有的是来找熟人,有的更大胆,直接朝门内探头偷瞄……   “仁兄你好,请问你们学堂的赵子瑜学子在吗?他的位置在哪?”   上午的最后一个课间,待教课先生离开教室,实在受不了的赵戎趁着李雪幼、萧红鱼等同窗们还没来得及凑过来聊天、请教功课,就立马起身往外面走,假装去方便,结果他刚走到大门口,就被两位蹲点精、准、快的让赵戎眼皮直跳的女学子给拦住。   赵戎不动声色的瞧了眼拦在身前的二女。   这陌生的两位女学子也不知道是来自哪座学堂,一个长相甜美,一个英姿飒爽,此时是后面这个开口,她眼神炯炯的看着赵戎发问,而另一个甜美女学子只是眸子多扫了下赵戎的俊脸,然后就移开了,注意力全放在了门内,往学堂内偷瞄着,小脸上写满了好奇期待。   “额,可不可以麻烦下你帮我们去喊一下他?我与小水苏实在是久仰了子瑜兄,有些小问题想要请教他,对了我叫……”   赵戎没继续听下去,动作直接打断了短发飒爽女学子的话语。   他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直接侧转让开了身子,朝身后默默指了指学堂内最后排的某个角落。   在那儿,玉树兄仍旧在坚持不懈、锲而不舍、持之以恒的进行着即将到来的休沐日的补觉大业,睡的呼声连连。   似是慕名而来的二女目光立马被吸引了过去。   “哦好的,多谢仁兄……”短发飒爽女学子转回头,却是微愣了下,本来还准备客气的问下这位英俊顺眼的平静学子名字,结果一眨眼间身旁已经没了人影,只有不远处的背影了,走的匆匆似是内急。   这仁兄长得倒挺帅,就是膀胱似乎有些小。   短发飒爽女学子摇摇头,旁边被叫做‘小水苏’的甜美女学子正用力摆了摆她的手臂,小声激动道:“喂喂婼男你快看,他怎么连睡觉都这么帅啊!”   短发飒爽女学子:……   …… 第七百零三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要不抬走吧,没救了……席婼男开始有些思考要不要拖走这丫头了。   “额脸都没漏呢,帅什么帅,不过,怎么感觉这身形有点眼熟啊……”她微微皱眉:“还有,大上午的怎么在睡觉啊,这才刚下课,他该不会上课也在睡吧?”   “你懂什么,这才叫真学霸呀~”长相甜美的女学子两手捂心口,眼睛盯着最后一排座位上正埋头呼呼大睡的‘赵子瑜’,她小脸认真道:“我听过前几届的师兄们说,一些天赋异禀的读书种子就是这样,表面上昏昏欲睡,成天都无精打采的模样,一点书也不看,但是人家就是能睡着睡着保持学馆第一、书院第一,那些面上天天读书努力的,其实是读死书。”   见好友又要开始碎碎念,席婼男连忙打断,“行了,别在这里花痴了,外面呢……那现在怎么,要不咱们现在去把他叫出来吧,你在率性堂有熟人不?”   “他在睡觉,吵醒了不太好吧。”白水苏犹豫了一下。   “那咱们回去吧,不打扰人家……”   “不行!”白水苏着急抢道,而后,却看见好友似笑非笑的表情正看着她,明显刚刚是故意这么说的,少女脸红了下,小声嘀咕,“来都来了……就请教一下呗,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席婼男嗤笑一声‘傻瓜’,白水苏红着脸,把怀里一直抱着的那份手抄稿,向好友扬了扬,转而神采奕奕道:“这篇文赋简直太美了,不仅是描写那位偶遇的离地女神美丽绝伦的句子,而且还把那种飘渺迷离却求而不得的人神爱慕刻画的淋漓尽致,真是……真是不知道他是如何写出来的!”   甜美少女转头问:“婼男,之前你不是也偷偷抄了一份,也想要请教。”   “好了好了,我去叫人还不行吗,你在这等着……”   ……   赵戎其实没有指错,他的位置确实是在最后一排那里,而且这两位陌生女学子问的也是‘赵子瑜’的座位,所以他的回答没毛病,至于同桌的玉树兄会不会被认错是他,这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了。   其实这种慕名而来打探与交朋友的现象,并不止刚刚这一例,从今日早课起,就一直没有消停过,课间陆陆续续有其它学堂的学子们找上门来,在学堂门口转悠,或是瞻仰‘圣容’,或是请教诗词文赋,更有甚者,直接点名道姓要和‘率性堂的赵子瑜’蕉朋友。   不管是男性朋友还是女性朋友,赵戎觉得他的已经够多的了,所以看清情况后,他后两个课间果断抢着出去如厕避风头……   待赵戎踩着点返回学堂上上午的最后一堂课,还没来等他为上午终于要结束了松口气,就瞥见了旁边一副哀怨弃妇模样的范玉树。   赵戎随口道:“呦,醒了?”   “子瑜……”范玉树凑近脑袋,被赵戎一把推开。   “擦擦口水。”   范玉树抹了把嘴,然后抱怨道:“子瑜你不厚道,人家是来找你的,你干嘛指我?”   “什么意思。”赵戎无辜问。   范玉树长吁短叹,“我刚刚问了,她们说就是你指的,我睡的好好的突然被叫出去,真是一脸懵逼,而且还算是两个熟人,还是以前长辈组织的一些节庆日聚会上认识的……刚刚太尴尬了,还让她们看见我在学堂睡觉了,回去逢年过节在聚会上一说……完了完了,我爹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赵戎拍了拍好友肩膀安慰道:“往好的地方想,至少还能吃口年饭再死,不用做个饿死鬼。”   范玉树:“……?”   上午的课在赵戎对好友的安慰中结束,本以为上午的风波只是这次学馆夺魁这一浪的顶峰,过几天浪头便会下来,然而赵戎却没想到这才只是个开始,往后两天,不仅下课后赶过来观赏他英俊容颜——赵戎笃定这一定是主因——顺带请教学问的女学子络绎不绝,连上课时的艺学先生们对他也格外好奇,特别是教乐艺的思先生更是进门就问“谁这回乐艺考了六分”,说完思先生自己都笑了,也是引得哄堂大笑,只有某人战术低头咳嗽。   不过相比起脱离原先的小透明处境被先生们特殊照顾外,最让赵戎头疼的却是他的几门满分考卷被各科先生当作模板范文张贴了出来,随后不出意外的在学馆内被争相传抄,在六堂学子间传来传去的主要是诗赋艺的《离神赋》、经义艺的试策题,还有他书艺考试写‘一扇幽窗’的书法。   其实对于这种情况,赵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毕竟考试的时候没想到自己的卷子会被先生们张帖……   不过稍微庆幸的是,画艺考试的《齐家三美图》并不再其中,没有被那位段先生公布,否则赵戎觉得真得社死了,而且万一真的放出来,他一个‘不是正经人’的标签八成是跑不掉了……只是不知若真的发生了,眼下这些源源不断的‘来客’会不会少一些,这也算因祸得福?   除了这些之外,这次大考夺魁属实是让赵戎名声大噪,甚至传出了学馆,在书院中都有所波澜,这几日放学,赵戎除了收到一些学子同窗们休沐日聚会的热情邀请外,还零星收到了几张书院内文会雅集的请帖,赵戎有些好奇,估摸一番,应该是他做出了一篇学子阶段的满分文赋的影响,被那些士子师兄们所得知于是好奇发出邀请给他。   不过赵戎休沐日忙着呢,哪里有功夫去凑热闹,便都礼貌婉拒了,暂时不想参与这种书院社交。   如此热闹了两天,大考成绩的热度终于散去了一些,期间,赵戎忍不住找机会朝鱼怀瑾好奇问:“怀瑾兄之前摘第一,放榜后也是这般热闹?”   鱼怀瑾看了他眼,然后默默做了一个赵戎这几日无比眼熟的动作……从袖子中掏出一份手抄稿,板着小脸道:“子瑜兄能否给在下讲讲经义的这道试策为何如此破题……”   赵戎:“……”   终于将要迎来学馆每月的休沐日,放假的前一天下午,有两节书艺课,本来是赵戎代课,只是不知为何长期喜欢划水的朱先生忽然派书童通知赵戎,这两节课她会过来上,赵戎略微好奇,不过倒是没异议,而且,话说好像好几日没见到朱幽容了……在上课的钟声敲响前,赵戎在座位上好好就坐,和众学子们一起等待某位大胸女先生的来临……   …… 第七百零四章 朱幽容:你真行啊赵子瑜   静尘堂内,正当朱幽容怅然若失之际,苏长风也加入了讨论中,学着段酒令将一份卷子递给同事们。   “诸位可以看看这篇文赋,也是这位子瑜学子写的。”   众人从那副美人画上回过神来,朱幽容听到某人名字也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准备伸手先拿,不过却有人比她更快,靠苏长风最近的段酒令眼睛一亮,顺手接过卷子,低头刚读了一会儿,便面色感慨起来,引得其余看客愈发好奇。   但朱幽容却只是扫了眼同事们,也未恼抢卷子的段酒令,女先生脸色有些兴致阑珊,转头看了看左右,然后没去理注意到目光后朝她善意微笑的苏长风,她又看了眼桌上那副“齐家三美图”,便转身准备回漪兰轩。   某人画里都没想好她的位置,更何况诗赋里呢……   某位‘大师姐’抿唇,就在她背身离去之际。   “……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另一边人群里,段酒令抬首奇问:“……嘶,苏兄,这篇文赋……额叫什么来着?”   “叫《离神赋》。”苏长风转头看着门口处某个正离去的女先生背影,微微皱眉间随口道。   “离神……赋……”段酒令与身边探头的同事们一起目不转睛速读了会儿,这位光头先生忽然叹了一口气,抬头一本正经道:“苏兄,我承认了,这位子瑜学子比我还贪‘色’!”   苏长风与其它先生:……   “段兄能不能不要如此孟浪,这里是静尘堂,若是孟先生在定要罚你。”苏长风忍不住了,呵斥了一声,转而摇摇头,指着赵戎的那篇文赋道:   “这明明是锦绣文章,精萃文华!‘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云髻峨峨修眉联娟’……单独拎出来一句都是绝妙文华,才华横溢,如何在你眼中就是情色之词了。”   段酒令摸了摸头,耸肩无辜道:“你们在想什么呢,我之前都说了贪‘色’是在夸他,又不是说他真的好色,只是说这位‘子瑜学子’有一双能发现绝色、绝景的眼睛,这种欣赏能力才是关键,不然如何能写出这些……额朱道友,你在干嘛?”   段酒令正在解释的话音一顿,微楞问道。原来是他身前围观人群中突然伸来了一只皓腕霜白的玉手,待抬头望去,正是去而复返的朱幽容。   “拿来。”她面无表情,言简意赅。   不容拒绝的语气让段酒令与同事们都是一愣,毕竟一上午都习惯了朱先生礼貌但温柔的话音,怎么眼下忽然有点不客气起来了,额是和苏长风一样,误会了段酒令,以为他是在说她所欣赏学子的坏话?一些先生们暗道。   段酒令也是心里犯嘀咕,不过还是咳嗽了两声,老老实实把这篇文赋交到朱幽容手上。   若换做是苏长风或者其它先生这样,反正是老相熟,段酒令也就笑骂嘻哈的过了,但是面对朱幽容,不只是他,或者说静尘堂大多数先生们眼下都会收起调笑,严肃起来给佳人面子。   段酒令认真解释道:“朱道友,其实在下是在夸这位赵学子……”   “知道,我就是好奇。”   众人只见某位女先生表情稍缓了些,点了点头打断了段酒令话语,然后她又扯了下唇角,微笑着柔声:“也想看看他……嗯就像段道友刚刚说的……看看他欣赏美的眼睛有多厉害,再看看又是哪一位幸运的女子。”   朱幽容边说边低头懒散的阅览,“离神……赋对吧,哦,看来应该和山下不远的离地有关系了……”   她随口说到一半,顿了顿,后面的话便只响在心间了,没有说出口:和离地有关系话,那就是写某位离女了?你真行啊赵子瑜,下山考个试都有艳遇呵呵……   段酒令与苏长风对视一眼,后者失笑道:“朱先生猜的却是极准,好像确实是写他偶遇的一位离地的绝色神女……”   只可惜苏长风后面好心的讲解与搭话,却并没有被某人听进去一句。   朱幽容低头阅读《离神赋》,某一刻眼睫颤了下,握纸张的玉指也悄然捏紧。   她越看越安静,眼神也是越复杂……   待女先生似乎全部看完后,只见她匆匆把手中文赋塞还给旁边等待的先生,然而待其它先生们争相传阅时,女先生时不时的会眼神偏过去。   这一言不发的模样,让人好奇略怪,而苏长风见状,只道朱幽容也欣赏心喜这篇文赋,不好意思开口,他趁着间隙,忍不住上前搭话。   “朱先生也觉得它写的好?”   “应……应该吧,他这篇写的还行……马马虎虎。”朱幽容偏过头去装作看窗外风景。   苏长风有些开心道:“在下也是,喜欢极了这篇文赋。那么文赋里可有朱先生格外喜欢的句子?”   这人话怎么这么多?朱幽容心里微恼,但是面上只能强笑道:“好像有几句,但没看仔细,忘了。”   “我倒是记得几句!不知道朱先生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苏长风精神一振,自告奋勇,“要不我先念出来给朱先生听听?”   “……?”   朱幽容此刻很想回头微笑且礼貌道一句‘滚蛋你怎么戏这么多’,然而却又害怕此时的脸色异样会被人发现,不过趁着她犹豫的间隙,后方的苏长风已经酝酿完毕,背手轻念了起来。   “好教朱先生知道,在下最心喜的比如这一句……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苏长风语调抑扬顿挫,作为教学馆诗赋艺的先生,吟咏诗赋的基本功自然是很好,只可惜朱幽容丝毫没有注意这些,反而是被出自某人笔下的这些句子本身含义所吸引……   “再比如……转眄流米青,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正假装张望窗外风景的女先生,一双星眸有些无处安放,眸子左右躲闪着,特别是听到其中与她的名字中某个字相同的字眼时,女先生的眼神会不时闪烁一下……   …… 第七百零五章 喜欢谁的窗   午后。   后山报时大钟的余音还缭绕山林,窗外暖风却已吹得率性堂众学子们有些困乏了。   这秋日阳光即不像夏日那般灼面,也不像冬阳那般绵绵无力,而是一切恰到好处。   坐在学堂最后一排撑着下巴享受窗外暖风的赵戎,就这么看着那位总是身携兰香的女先生,娇躯沐浴着金灿色阳光,姿态优雅的抱着一叠厚厚卷子侧脸认真的走上讲台。   下午这两节书艺课被她要了去,赵戎倒也难得轻松,只不过从进门到现在都过了快半节课,这位兰花先生的眼睛都没有去瞧一眼被‘抢课’的小助教,一个人自顾自讲课。   只不过朱幽容讲完了考前布置的功课作业后,课堂重心不可避免又落在了这次书艺考核上,于是她索性直接让鱼怀瑾帮忙把书艺试卷分发下去。   不过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萧红鱼等学子们却是笑着起哄,求让朱先生把本次书艺考核唯一一份满分书法张贴出来,给大伙观摩学习一下。   在台下一片带有善意的笑响中,朱幽容抿了抿唇,却还是没去看某人,不过倒是没有拒绝,转身张贴出了某份卷子。   堂内细细簌簌的声响暂歇,除了最后一排某个家伙无奈空手以外,其它已经拿到各自卷子的学子们一时间都没去看自家卷子,而是皆仰首探脖安静赏字。   “……林麓院东篱小筑,有长林可风,有空庭可月……余读书其中,扑面临头,受用一绿,幽窗开卷,字俱碧鲜。”   纸上三十余字,笔势宛如游云惊龙,又若鸾翔凤翥。   有人注意力放在这份满分卷的书法上,有人目光扫视一半被钉住独爱其中某一个字,更有人欣赏与沉浸入了这扇‘幽窗’的意境中,被这一段清新句意吸引。   然而还有的人,注意力偏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让学堂内的某对师生想揍人。   “咦子瑜,这是你书房的窗?空庭可乐能勉强理解,长林可风是什么鬼,你和腾鹰兄的那院子里唯一肉眼可见绿植不就东南角的那簇菊花吗……”就在率性堂众人都安静赏字、正主赵戎也正不好意思的偏过头之时,范玉树愣了愣,转过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还什么幽窗开卷,字俱碧鲜……额你书房那扇西窗外不就一块黄瓜田吗,还早被撸光了……”   “……”赵戎。   你能不能不要和我说话,你肘开……   然而学堂内本就安静,范玉树又是个混不吝,一声疑问脱口而出,全堂同窗都听到了,和他一样纷纷投来好奇疑惑的目光。   本来是想假装没听见,不理这猪队友的,但是此刻连鱼怀瑾坐在第一排都转头关注过来,更别提讲台上某位倩影优雅的女先生也在微微侧眸……赵戎嘴角抽搐了下,众目睽睽下,转头朝‘好奇宝宝’范玉树认真道:   “黄瓜的绿就不是绿了吗?黄瓜田不仅叶片绿油油的,还长得又高又大,放眼望去这不就和‘长林’一样,比喻懂不懂?”   范玉树听得一愣一愣的,挠了挠头,语气有些内疚,“额,抱歉子瑜,我不知道那些黄瓜对你这么重要,竟能营造出如此绝妙的读书意境……”   赵戎板着脸,眼睛没去看他,“还有,你以后少偷咱们院子里的黄瓜。”   “真的抱歉子瑜,欸,一不小心破坏了你读书的氛围。”范玉树叹息捶掌。   某人望向窗外,似是怀念起伴他读书的窗前黄瓜惆怅了一会儿……复才叹息一声,摆摆手勉为其难道:“知道就好,嗯,下次不准再摘了。”   “一定一定……”   就在赵戎与范玉树二人展示手足情谊并兄弟和解、周遭众学子又好奇又忍俊不禁之际,鱼怀瑾默默看了会儿那副书法,然后转头看向自家先生。   朱幽容像是没听见赵戎与范玉树的拌嘴,启唇轻声:“这次改卷,倒是看见了不少有趣的窗……怀瑾的窗明净,雪幼的窗玲珑,红鱼的多姿,得鹿的窗雅趣,子瑜的窗……幽静,玉树的窗闹中有静,亦是也有一番趣味……”   她随口报出了一些学子的名字,品评了一番,俄后女显示目视台下,认真道:“各有各的精彩,但是得高分的不一定是最好的,低分者也不一定是窗无趣的,盖因是书艺考核,在紧扣‘窗’字没有跑题的情况下,自然是以书法高低评分……因此也不必妄自菲薄,艳羡他人。”   鱼怀瑾一本正经问:“那先生最喜欢谁的窗?”   “我都不喜欢。”出乎众学子意料,台上女先生想也没想就摇摇头,“我其实并不怎么喜欢窗,因为再精美的窗也是将人给关住,都只能展露给人外面的一面,有些想要的风景不在里面。”   鱼怀瑾与原本就悄悄有点心虚的赵戎,都是一怔。   朱幽容微笑柔道:“所以我喜欢走出去,在露天花圃写字。”   也没有待台下学子们细想,台上女先生继续讲课,从赵戎的‘幽窗开卷受用一绿’讲到了‘窗’字的十一种写法,总算是迎来了山林间的钟声。   “下课。”   朱幽容抱着书本,转身走下讲台,走到门口处时忽然顿足,头也不转的开口,话语声却是将身后渐起的学子闹腾声陡然压下,像按下暂停键。   “赵子瑜出来一下。”   在诧异好奇的目光中,坐在最后一排的某个青衿学子拎着书袋起身。   待他走出安静的学堂,那女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前方湖畔长廊的拐角,方向向左,脚步竟是毫不等人。   拎书袋的青衿学子嘴里嘟囔了声,将书袋甩到肩后,手指勾着,快步流星跟上。   某座学堂学子挂在廊间的风铃被秋风敲响。   夕阳下的湖面洒着粼粼波光,就像一面被吹出皱纹的金黄色琉璃壁,无法拼凑出湖畔行人清晰的倒影,和被打乱的拼图一样。   赵戎低头看着廊栏外的湖水出神,心里数着步子,眼睛看都不看路,偶尔手掌伸出栏外,抓住一把暖和的灿阳。   朱幽容抱着书本,身姿婀娜,几缕鬓发撩至耳后,下巴微微抬起,一直目视前方,没有回头。   一路上不时有师生驻足侧目,朝这位优雅知性的女先生打招呼,后者见状只是微点下巴,不做回应,一直往前走。   因为本就是刚下课,长廊上人流渐多,这对从率性堂率先走出的一对师生又一前一后保持着默契的距离,因此倒也没多少行人意识到这二人是一起的……   直到二人之中有人率先开口。   …… 第七百零六章 《被某位女先生误认为告白这件事》   既是师生又是挚友的二人一前一后,都不说话的往前走。   穿过湖畔长廊,穿过杏叶大道,穿过书山脚的自卑亭,穿过枫叶红遍的箜谷……期间有经过无人的林径,也有经过举办文集的水榭,寂静与热闹仿佛都与二人无关,朱幽容与赵戎都自顾自的前行,前面的女先生不说话,后面的男学子也不问。   只有秋风掀起衣摆,落叶停歇肩头,一种默契的沉默萦绕在二人心头。   也不知道安静走了多久,直至赵戎越过她的肩,遥遥看见了翠叶间漪兰轩上翘的一角屋檐。   有女子忽然开口:“华容婀娜,令我忘餐……令你忘餐……怎么回来也没见你饿瘦?”   “啊?”   听见朱幽容幽幽道,赵戎一愣,收回目光。   朱幽容偏过头,没有去看他,眼睛盯着路畔一朵逆着时节含苞欲绽的兰花。   “那篇《离神赋》难道不是你写的?”   她屏息凝神等待回答。   赵戎一时间有些愣神,没多想的点头,“没错,是我写的。”   终于得到他的亲口答案,朱幽容顿时心中一荡,却是忍住没有回首。   只抬起玉手轻撩秀发,看向别处,嘴里却说:   “嗯,写的很好,下次……下次你不准再写了。”   “……”   就在赵戎有点迷糊之际,某位女先生的心跳有点加快。   “小混蛋……真是不知羞……”她心道。   ……   时间拉回到不久前的静尘堂……   朱幽容自认她不是喜欢自作多情之人。   然而待读完这篇《离神赋》,她依旧遏制不住的心跳有些加速,女子的直觉,与她对赵戎所知信息的推理和默契告诉她,这是某位‘大胆孽徒’或说‘坏师弟’写给她的……   当然,除了朱幽容外,其他人应该看不出来这篇离神赋的蹊跷。   不只是因为其中的‘幽’、‘兰’、‘容’等字眼,这些甚至都说不上是碰巧,它们在美人赋中倒是常客。   然而这篇《离神赋》让朱幽容为之心颤的是它取材的地点与……其表达的情感主题。   文赋的大意是在写笔者……也就是赵戎,在离地遇见了一位神女,姿容绝美、气质幽兰,二人在水畔邂逅,又彼此思慕爱恋,然而却因为人神殊途,最终不能结合,只能惆怅分手,神女离去,赵戎怅然若失……   朱幽容虽然曾经是走经义儒道,如今又钻研书艺,然而这并不代表她在诗赋儒道上很差,正相反,她从小就冰雪聪明、心思玲珑,又是在清贵无比的书香门第内长大,对于诗词歌赋的鉴赏能力一点也不逊色于书院一般的诗赋先生,只是相比于她在书艺、经义儒道上的天赋,不太起眼罢了。   因此眼下赵戎这篇《离神赋》,她第一眼扫完就明白了七七八八的大意,再扫一眼,立即洞明了其中暗喻,便一时间芳心乱颤起来:   他这篇文赋除了生动描写了这位‘神女’的美丽绝伦以外,全篇还隐晦弥漫着一种人神之恋飘渺迷离的氛围,明明没有直接描写他与神女双方的内心情感变化,然而……   “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若返若还……”朱幽容低头轻吟。   例如此段,通过了一系列行动的精细刻画,刻画出了激荡在神女内心的炽热之爱,以及这种爱不能实现的强烈悲哀……这位离地的‘神女’一会儿耸身轻举,似鹤立欲飞而未起;一会儿从椒涂蘅薄中经过,引来阵阵浓郁的芳香;一会儿又怅然长啸,声音中回荡着深长的相思之哀……   不单单只是这位水畔神女,男女双方皆是如此,或而彷徨,或而长吟,或而延伫,或而飘忽……一言一行,似乎都在倾述着内心的无穷眷恋和哀怨。   越读到后面,越发察觉到双方爱慕、矛盾、惆怅和痛苦的情感交织……   然而,纵使再多的难分难舍,却人神道殊,二者之间地位身份相差极大,鸿沟难越,最后只落得一个神女渐行渐远,在不断回头中,天人两隔。   哀怨怆然之感,弥漫全文字里行间。   “原来……你已知我那日瀑布前离别的心意,原来……不只是我一人依依不舍,也有人与我一样情难成书……”   朱幽容低声。   她与赵戎本就是山上人,对于山上人而言,或许会有仙子佳人,然而哪里存在什么飘渺神秘的神女,就算是有,那也不会在大离这种世俗山下见到……所以这反而像是山下无知书生幻想,不过既然是出现在文赋,那也倒合理,艺术加工罢了,最重要的还是暗指与隐喻。   对此朱幽容阅罢,便心中门清。   而那日得知赵戎遇难,她匆匆下山,心慌神颤去大离营救他,最后心情激荡,又在皇陵瀑布前告别之际与他暗示心意,心乱逃离……这些不正是与这篇《离神赋》中的人神双方是经历相识?   还有这文赋之名。离神,离神……那日瀑布前她在他眼里想必就是‘笨拙离去’的身影。   所以赵戎诗赋艺考试时写这篇‘离经叛道’的《离神赋》,朱幽容是十分理解,只是有点没想到他竟能写的如此之好,直接冠绝学馆。   更何况!   此篇文赋中男女双方这种‘发乎情止于礼’的怅然遗憾之情,除了她与赵戎这种师生悖恋之情十分吻合之外,朱幽容实在是想不到赵戎还有什么其他罗曼史了。   所以这篇《离神赋》不是写她的是写谁?分明就是对她的大胆告白……   也因此,眼下明明正沐吹着窗外秋风,然而朱幽容却感觉脸脖处有些燥热,想要抬手扇风,但又羞赧不敢。   只是……   “你……你小子怎么这么敢呀……有什么事不能私下说,竟写出来让这么多人看……”   某位女先生一颗芳心是又欢又怕。   虽然那个榆木脑袋终于知道大胆告白了,但是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同事们围观了‘小师弟’暗暗写给她的告白文赋的感觉……砰砰砰~让她心跳平白加快了三分,活像一只正从饿虎洞穴外蹑手蹑脚路过的小鹿一般。   眼下唯一令她庆幸的是,他没有直接给文赋取《幽神赋》、《幽容赋》这类大胆露骨的名字……   “额,朱先生?”   静尘堂一角,朱幽容旁侧正在咏诵的苏长风忽然唤道。   “啊怎么了……”朱幽容顿醒回道。   “没事。”苏长风与段酒令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担忧,“只是你脸色有些怪,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你下次练功须得小心些,别再再出岔子了。”   “知道了,多谢苏兄关心。”朱幽容一本正经说。   …… 第七百零七章 你想白嫖我?   静尘堂内。   俄顷,咏颂完毕的苏长风却是追问:“朱先生觉得这些句子如何?”   “还……还行,平仄挺押韵的。”   “不是平仄押韵这件事。”苏长风摇摇头纠正,心里顿时升起表现欲,“此赋的惊艳之处在于,辞藻华丽却不浮躁,一改现今书院浮华文风,句句读之清新之气四溢,真是令人神爽,特别是其中还不时冒出令人惊艳之句。”   “额是吗……”朱幽容小声。   “是的。”这位苏先生忍不住又拿起了学堂讲课的老本行,“而且最为精妙的,还是其对文中那位离地神女传神的描写,有一种浩而不烦、美而不惊之感,对这位离神的描写,明明是文字,却让旁人读之如观一幅绝妙丹青一般。”   “……”   苏长风叹息一声,然后抬目盯着正侧对着他似是倾听的如兰女子,认真道:   “这位离神虽然我们从未见过,甚至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虚构出来的,但是读之真是有血有肉,这难道不比段兄推崇的那副美人画生动一百倍……斯人宛若就在眼前,风姿绰约……她不仅是沉鱼落雁之貌,又有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新高洁,而且……”   虽然这一刻心儿都快跳到嗓子眼里去了,但她还是忍不住追道:“而且什么?”   苏长风看了眼朱幽容,然后也一起转头看向窗外,赞道:“而且这位‘离神’对爱情之真挚之纯洁,是如此的美好,以至于……她别离之后,人去心留,情思不断。对于文赋中的主角,这位离神的倩影和相遇相知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令他浪漫却苦涩,心神为之不宁,让其徘徊与洛水之间不忍离去……”   “是吗……”朱幽容眸子低垂。   随后,这位教率性堂诗赋的苏先生又仔细分析了一通,围观传阅的同事们也纷纷感叹赞同,然而窗旁某位女先生的心思却已经不在了上面。   “原来那天我匆匆下山去大离救你……你全都记在了心里。”   “原来那日在皇陵瀑布我怅然转身,你已明白了我的心意。”   “原来不久前你说不再来喝茶,却又保留助教职务……是克制与隐晦含蓄的暗示。”   颂咏《离神赋》的大堂内,朱幽容怔怔。   “原来在一起时,你和我一样,也会心欢窃喜;而转身离去时,又难过不舍……原来你只是不敢画我,其实我的身影在你眼里是这般地美好……原来你一直都在装呆卖傻……假装不喜欢我呀。”   这一日,临近正午,有女先生怦然心动,乍欢蓦喜。   ……   “不准再写了?额为什么?”   徐徐秋风中,赵戎迷糊发问。   “没为什么。”   前方搂抱书本低头前进的女先生忽然转身,卷握书本,探手用它敲了敲赵戎的榆木脑袋,敲的很轻,但却又有点‘恨铁不成钢动作’的嗔意,“就是不准再写了。”   瞧见赵戎脸上有些吃惊的神色,心中的猜测又一次得到了印证,朱幽容有些满意与悄悄的窃喜,然后,她又表情一本正经的补充了句:“除非。”   “除非什么?”赵戎没察觉到误会,好奇问。   朱幽容看了眼他,侧视路旁花束,低声:“除非待明年你离开了学馆后……”   “离开学馆后……”赵戎皱眉轻喃,然后他朝脸蛋微红的朱幽容一脸认真道:“为何学子阶段不能写?”   “你说呢?”朱幽容瞪眼微嗔。   “要我说?只是一篇文赋而已,更何况确实是我有感而发之作,难道是这种类型的文赋不适合写给先生们看吗?”赵戎脸色不解。   “你还说!”朱幽容又忍不住敲了下这个装傻充愣的混蛋脑壳。   赵戎后缩了下,却是毫无意外的没躲过一位半步元婴女先生的板栗,挠了下头,他锲而不舍的问:   “可这次的诗赋艺考核明明给出的题目就是‘发乎情止于礼’,我这么写有何不可?”   某人语气依旧理直气壮,朱幽容都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他认真无比的表情:   装的还挺像模像样……唉男子怎么都是这样,老的是这样,小的也是这样,面子就这么重要么?天天假正经……真的是……死的时候全身都是软的,就嘴是硬的……   心中好气好笑,朱幽容面上却没什么表示。   她一双柳眸认真地看了会儿一本正经反问的赵戎,某一刻,点了点头,然后‘十分体贴’的说:   “哦,凑巧这篇《离神赋》我在静尘堂那儿看了点,所以,这么说,你确实是在大离碰到了一位令你心心念念的神女?”   “正是如此。不过,咳其实这其中也是有点艺术加工的……”赵戎摊手道。   “哦,是吗。”朱幽容背过身去,继续抱书前行,赵戎看不见她表情。   他站在原地低头沉思了会儿,忽而抬头,手甩书袋换了个肩膀,快步跟上,待到二人差不多并肩而行,赵戎突然道:“我下次不写这种文赋了。”   “哦。”   “在成为士子之前。”赵戎补充一句。   “那就好。”   “这篇文赋的影响力确实有些超出我的想象,学子阶段就写出这个确实不太好。”他颔首认可。   “嗯。”   赵戎不禁扶额感叹:   “欸,我这样子是不是太出风头了,都要把士子师兄们给压了下去,这样不太好,太高调了……这几天倒是深有体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什么时间段作什么事情,超出半步是天才,超出一步的话就是妖孽了,要被乱棍打死的……”   朱幽容瞟了身侧男子一眼,后者这一本正经表情与借口,她是花了三十年的深厚功力才憋住没笑场,于是也一本正经的点点头:   “嗯哼。”你说是就是吧。   “那个,多谢提醒哈。”赵戎转头看着她,由衷道。   “不用谢。”   赵戎却是坚持道:“要谢的,不仅仅是因为这次提醒,还有上回……上回的那批井水。”   朱幽容细眉轻轻挑起,却又迅速落下,故意露出一副疑惑面色,转头反问:“什么井水?”   “就是……老祭酒那儿的。”某人有些难为情的开口。   “什么老祭酒?什么上回?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朱幽容抬起下巴目视前方。   “就是老祭酒给我的那批正冠井水啊,难道不是你给他的……”   “你在说什么?我一个书院边缘的书艺先生,哪里有什么这么多正冠井水?”朱幽容学起了刚刚的赵戎,朝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更别说……白送给你了,唔我为什么要拐着弯白给你?咱们之间的约定不是已经取消了吗?你可别自作多情呀。”   “我……”   “你什么?”她一根纤细食指点了点下巴,恍然转头,“还是说……你是想白嫖?”   “……”赵戎。   …… 第七百零八章 朱幽容:你也是个大胆的家伙啊   赵戎很想问问朱幽容这些‘白嫖’之类的词是从哪里学的,不学好,不过转而一想,好像是从他这个学到的,于是只好把话咽回去。   “我……我没自作多情。”   赵戎忍不住看了看朱幽容的表情,又补充说,“也没想白嫖。”   “那你想怎样?”朱幽容瞧了瞧西斜的日头。   “我只想把事情问清楚。”   “那你问吧。”   赵戎只好重复道:“老祭酒送给我的那批正冠井水真的不是你的?”   朱幽容摇摇头,“不是。”   赵戎微微皱眉,“可是……”   “不过。”朱幽容插播一句话,“你若偏认为是我要感谢我也不是不行,子瑜送财童子的事迹本先生也是早有耳闻,我也白嫖一下。”   “……”   赵戎无语了……她这是承认了还是没承认?拜托,装的能不能像一点。   他忽然觉得今天和朱幽容说话特别累,总感觉她话里有话,听着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没等等赵戎多想,朱幽容莞尔,“所以你要怎么感谢我呢?”   赵戎想也没想随口背诵:“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辜负朱先生的一番苦心栽培,以后一定好好报答……”   本是顺口瞎掰的客气话,赵戎却是怎么也没想到此刻不仅仅是他觉得朱幽容话里有话,朱幽容也是和他一样,觉得他话里藏锋。   “哦。”   女先生迈步向前,不敢回头,若细心点,可隐隐听见语颤,“你想怎么好好报答?”   “额。”赵戎愣了下,脸色严谨了些,他斟词酌句:“在下久沐师恩,以后当然是要……好好孝敬师长。”   前方女子耳根更红了,皓齿红唇更颤,“那你准备怎么个‘天天向上’法?”   被问及这个,赵某人却是对答如流,“倒是略微有规划,可能有些大胆……却是也不瞒你,目标主要是分三步走,先学馆夺魁,然后尝试晋升浩然,最后再冲击一下同窗、师兄们嘴里那个万众瞩目的读书种子……”   侃谈至此,赵戎有些感慨,“眼下已经得一次学馆第一了,阶段性目标完成,接下来就是第二阶段目标了,我修行的晚,不过心气难坠,还是想争取一下十八岁前触摸浩然境的!”   赵戎昂首憧憬了会儿曾与青君承诺过的豪言壮语,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前方女子回话或勉励,他转头问:“朱先生觉得如何?”   觉得如何?你也是个大胆的家伙呀……女子深呼吸一口气。   “果然大胆。”她低声附和。   “是吧,我也觉得我胆子和野心有点大,青君知道后也是这么说的。”赵戎有些感慨。   “什么?你还和灵妃妹妹说了?”朱幽容差点转身瞪眼。   “额是啊,这个想法我就是最先和她说的,没有瞒她。”   “那她是什么反应!”朱幽容忍住没回头道。   “她是支持的。”   “真……真的吗?”   “灵妃很贤惠的,对我做的任何事几乎都是支持与鼓励。”赵戎感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朱幽容亦是感动,回过头,一脸认真道:“以后我们得好好待她!切不能负了她!”   “这是当然。”赵戎脑袋点到一半,忽然一怔,“我们?”   朱幽容瞥了眼这个总装傻充楞的坏蛋,认真点了点头,“哦,是你。”   赵戎隐约感觉有点不对劲,朱幽容却是不等他多想,已经回过头去,然后压低的嗓音继续传来:   “灵妃妹妹应该知道你成了读书种子之后……会干嘛吧?”幸福来得太快,她还是有一丁点儿不放心。   “知道。”赵戎颔首。   尔后,他与朱幽容默契的一起轻吐两字:“拜师。”   这是在儒门内实现的真正的阶级跨越,从普通的学子正式入门,被赐予玉璧,成为儒家士子,最重要的是拜师获得一份师传,优秀与幸运者,有机会继承某道清贵至极的文脉香火,这既是在儒门内的标签,也是某道护身符与康庄大道的进阶石……   须知儒门有五种至尊的伦常,天地君亲师,师长与弟子可是仅次于双亲的深厚关系,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当然,赵戎并不是贪图给自己找个‘靠山老父亲’,他所看重的是书院士子之中读书种子头衔带来的身份跃迁,可以让太清四府内一些青君的师兄师弟们闭嘴,拜师什么的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所以心中已经早有了大致拜师的人选,不想折腾,而此时某位便宜师姐也以为他是‘心里有数’,正心思一时间如小鹿乱撞,没有开口。   “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听到他给出保证,女先生低眉,“嗯,知道就好。”   往后,想法牛头马尾不相干的二人却都沉默下来,继续一前一后的走路,‘默契’的不开口。   一人是在等着另一人开口说正事,刚刚闲聊了一大通闲话,还没说喊他来干嘛呢。   而另一人的正事早已经问完了,得到了她此前不敢想象的答案与行动,芳心似涂满了蜜,优雅抱书,浅笑眼亮,满载而归,正享受着与他一起散步的宁静气氛。   二人一路走到漪兰轩大门前,百米外一处墙头上某个顶着蓝色书童帽的小脑袋‘嗖’一下缩下去。   朱幽容一手抱书,一手牵裙摆,率先跨上三步阶,轻盈跳入虚掩的大门内,迅速转身,双手将怀中书卷丢进了门前急刹车的男子胸前,略凶的瞪了一眼‘粘死人的英俊师弟’,“好了,不准再跟进来了,你快回去!”   说完,“砰!”一声,大门关上。   被拒之门外的赵戎保持刚刚上半身子后仰的动作,双手抱着被强塞的书卷,他睁大眼看着紧闭的大门,愣了一会儿。   “这是吃了枪药?这么冲……唔这是什么东西?”   赵戎低头翻看起了挤压了某位大胸女先生‘未来儿子的食堂’一路的书稿,嘀咕着离开了。   门内,朱幽容两手后撑着大门,背靠在门上,明亮的星眸盯着上方的晚霞出神着,平息了一会儿波涛起伏的‘大好河山’,待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走远,她长松了一口气。   “嘴里喊着先生,脚下却还想装楞进先生的门……还有一直不摊牌……真是个又假正经又爱面子的家伙呢。”   女子轻喃了会儿,蓦然扑哧一笑,宛若瑰色的晚霞。   …… 第七百零九章 休沐日前夕   赵戎回来路上看见了两株树。   一株是枣树,另一株也是枣树。   都长在尊经阁的门前。   这座尊经阁离朱幽容的漪兰轩不远,区别于书山书楼藏书的海纳百川,阁内只收藏古朴经书与前人经义,受众也就书院内走经义儒道的士子们,比不上书楼的热闹,进出来客零零散散,此类专注单一儒道典籍的阁楼,书院内到也不少。   不过此处晏先生之前便推荐过,赵戎倒也来过几次,确实淘到了好几本有趣的经义文集,受益不浅,眼下从漪兰轩返回,正好路过还书。   赵戎进门前,又瞥了眼阁外的那两个枣树。   此前他来借书时,枣子还未成熟,而眼下丰收季节,枣树枝繁叶茂,绿荫参天,其叶间挂着的颗颗枣子,青霞红斑,颗颗若鸡蛋大小,想必贼甜。   尊经阁一楼的柜台空无一人,只有排排灰木书架后,散布着三两个士子的身影,或看书或发呆,楼内的气氛与窗外落日的余晖一样寂静,赵戎毫不意外,这尊经阁名字取得大,却人气甚淡,书院杂物处在此也只分配了一个务工老仆,负责日常清扫,与坐在柜台后登记租书。   只是瞧着这排排数人高的书架,赵戎都替老仆脚下的木梯子感到忧郁,也不知道是谁先送走谁。当然,也不排除人家是隐藏的大佬,扫地僧之类的,只是想来这里体验平淡的生活,毕竟是宇宙最强职位图书馆管理员,谁也说不准不是?   赵戎自顾自还好了书,走到柜台前,并不见那个前回见过几面的瘦高老仆,看来是倾身投入了眼下热火朝天的摸鱼大业,一刻也不耽误。于是赵戎在桌上抽了一张还书表格,登记好后,叠码整齐放好,转身离开。   又经过大门口的两个枣树,某人并没有立马离去,却是脚步放缓,前后左右都望了望,不见来人,赵戎直接撸起袖子,一跃上树,开始麻溜摘枣。   “唔从青涩到成熟,从瘦小到丰满,我不能让你再守活寡,必须得帮帮忙。”赵戎抓起颗熟枣,咔嚓一口,满嘴甜肉,在口齿不清间诚恳点头,“唔回去后也让玉树兄腾鹰兄他们一起帮帮忙……”   记得前世家门口也有一株枣树,夏乘凉,秋摘枣,冬摇雪,春满园。   赵戎依在树干上干干净净吃完一颗枣子,然后活动起来,秉持着不吃浪费的人道主义精神,两棵枣树的脆枣被风卷残云般薅秃了。   片刻后,树干上的赵戎抱着鼓鼓鼓鼓的衣兜,满意颔首,然后转身准备跳下去,未曾想刚回头,就撞到了瘦高老仆面无表情的目光,只见后者正坐在遵经阁二楼一张书桌前,二楼的窗户正好对着这两株枣树,也不知楼内老仆是盯了多久。   “……”赵戎嘴里咬着的半颗枣子落下。   窗内窗外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最后,某人还是面不红心不跳的安全离开了,没有被狼狈地撵一路。   其实当时在树上大眼瞪小眼,赵戎是准备交出所有作案所得的,只不过还没等他尴尬开口,窗内的瘦高老仆就已经转过头去,摊开手边一本小册子下笔,似是继续工作。   于是乎赵戎也默契的当作无事发生,跳下树去,在一楼柜台上留了篮枣子,就离开了,这叫见者有份。   ……   满载而归的赵戎,回去的路上边啃熟枣,边继续翻看朱幽容丢给他的那些书册。   出乎意料的是,这是一本记载了林麓书院在录先生的花名册,上面大致记录了书院内先生们的个人信息,自然不会太详尽,但是借此大致了解下书院内的‘师资’,还是绰绰有余的,也方便今后的拜师选择。   “难怪之前忽然提到拜师的事情,原来早有准备了。”   赵戎点头,然后有的放矢的快速扫过,终于找到了几个被特意画有红圈的先生姓名,想必这就是朱幽容的极力推荐了,不过让赵戎颇为意外的是,其中竟还有一个熟人。   “老祭酒?不是养老摸鱼不收徒了嘛?”   赵戎嘀咕一声,不多时又失笑摇头。   他发现被朱幽容圈了名字的,几乎全都是书院内德高望重的先生夫子,都类似与老祭酒,至少都是个书院六君子,辈分地位自然是极高,但相对应的拜师难度也是不小……而赵戎其实之前一直想着的,都是拜晏先生为师,学习经义儒道,哪怕他现在的目标是以读书种子身份从本届墨池学子中脱颖而出。   “她好像误会了。”   赵戎叹了口气,不过低头想想,终究是她人好意,赵戎默默将花名册收起……   当回到东篱小筑时,天边正晕染着日落的最后一抹绯红,赵戎远远便看到敞开门的院内的拥挤人影。   “倒是来的巧。”赵戎快步入院,扫了眼鱼怀瑾、萧红鱼、吴佩良等十数位同窗,便独自朝井旁水缸走去。   他边背对众人弯腰舀水洗枣,边笑着戏语:“快说,是哪个叛徒透露军情,传扬了本帅新斩获一批宝枣,引来了诸位?”   众人失笑,带头的鱼怀瑾瞧了眼枣子,好奇问:“这是先生赠的?漪兰轩的枣树还有没被静姿偷吃光的?”   “这倒不是。这是路过尊经阁摘的,平常也不见有人摘吃,熟透了没人吃怪可惜的,我便笑纳了。”赵戎如实答道。   鱼怀瑾点点头,没有多问。   赵戎拿起一颗枣子在肩头擦了擦,丢一颗给贾腾鹰,“腾鹰兄,傻愣着干嘛,别盯着你鱼学长看了,去上茶呀,这是等多久了?把这么多兄台晾在这。”   “哦哦哦。”蹲在众人身后的贾腾鹰一愣,像是找回了主心骨,立马往后厨跑。   “没事,也没等多久。”鱼怀瑾摇头。   赵戎点点头,朝她身后吩咐道:“记得,把咱们最好的茶叶拿出来,招待大伙。”   贾腾鹰忍不住回头,“咱们……的茶叶?”   赵戎眼睛眨也不眨道:“没事,你有就行。”   贾腾鹰:“……”   鱼怀瑾、萧红鱼等人忍不住看了眼白嫖舍友的某光棍。   赵戎面色如常,也没马上问他们来是有什么事,他将洗干净的枣子分给了众人,自己也咬了口颗,边咀嚼边半开玩笑道:   “诸位来得不巧,今日只有枣子和热茶款待,厨房不开灶。腾鹰兄喜欢啃早上的馍馍,肯定不能大家一起啃不是。我的话,明后几天休沐日,今夜拙荆们特地赶来,就在外面的住处等我呢,应该准备了热饭,我等会儿出去吃。玉树的话……嗯,他是个狗大户,倒是可以倾情贡献一顿,让他书童买佳肴去……咦他人呢?”   赵戎左右看了看,这才发现某个喜欢把东篱小筑当第二个家蹭吃蹭喝的家伙不在院子里…… 第七百一十章 关于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英俊优秀所带来的烦恼   “范玉树这家伙一下课就拎包跑了,那撒欢的样子,应该是回城里浪去了,瞧把他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考了大考第一呢,回去报喜。”   萧红鱼撇了下嘴,又朝赵戎耸肩道:“雪幼放学也被家里人接走了,她这次大考有进步,李叔叔要亲自下厨好好犒劳她。还有不少同僚放学后都回独幽城了,这次大考压抑了太久,终于结束,好不容易等来一个不短的休沐假期,大伙都想好好放松放松,出去玩或回家。”   其实我也想撒欢的跑回去找娘子……赵戎心里默道。   他本来欲问你们怎么没走,不过旋即反应过来,率性堂内,家在独幽的本地人,毕竟不是全部,像鱼怀瑾、萧红鱼、贾腾鹰这类外洲或山下前来求学的学子也不在少数,抑或是在家族内不受重视的庶出,回不回去无所谓的。   况且赵戎自己不也是从山下大楚来的吗,只不过对其而言,青君小小芊儿在哪,家就在哪罢了。   赵戎去屋内搬出几个案几与条凳,待贾腾鹰端茶而出,众人在院内坐下,吃枣品茗,晚风拂过,倒也不失闲恰。   赵戎转头对某个坐姿笔直的女孩笑道:“其他人我相信,但鱼兄肯定不是来专门陪我喝茶聊天的。”   出乎他意料,鱼怀瑾却是点头说一句:“枣子挺好吃的。”   “还真有人看见了,是谁打的小报告?”赵戎愣住,半信半疑。   鱼怀瑾压了下嘴弧。   “没有,只是碰巧……等等,这枣子你确定无主?”   “应该。”   “什么叫应该。赵兄,你现在不仅是率性堂第一,也是学馆魁首,是数百学子的表率,一举一动都要注意,因为落在书院师长们眼里都是要打分的。”   “在好学生方面,果然还是怀瑾兄有经验,不过……打什么分?”   “自然是山长夫子挑选读书种子的那本册子。”   吴佩良忍不住小声插嘴:“听说夫子挺喜欢私下记小本子的。”   赵戎好奇旁听,不禁道:“还有这事?唔,吴兄细说。”   鱼怀瑾皱眉看了吴佩良一眼,后者立马闭嘴,做贼似的看了看院门外,鱼怀瑾板着脸继续道:“据说书院内,每一位进入山长夫子视野的学子或士子,都会被他登记在一本册子上,任何事都有可能作为加分项扣分项,最后作为下次大典挑选读书种子的重要依据。”   萧红鱼也伸头八卦道:“据传,前几届有一位天赋异禀的师兄荣升读书种子,后来陪夫子下棋时,有机会瞟过那本小册子一眼,回去后悄悄说,夫子真是事无巨细,明察秋毫。”   “什么事无巨细明察秋毫,不就是说夫子心眼小吗?”侧耳了好久的赵戎总算是听懂了,失笑摇头。   除鱼怀瑾外的众人皆点头,深以为然。   “子瑜兄,慎言。”依旧是某位‘板着脸’的告诫。   赵戎笑着抿了口茶,鱼怀瑾犹豫了下,点头道:“夫子这是公平公正……谁能晋升读书种子,都是有理有据,不无的放矢。”   赵戎放下茶杯,用袖口擦了擦熟枣,吃了一口,自信感慨道:“那我现在评分肯定不低吧,在大离的潇洒事迹想必已经传入夫子耳中震撼连连,这次学馆大考夺魁的雄姿也是那么的深入人心,扣分项更是没有。”   “……”众人。   鱼怀瑾默默看着他,没有说话。   似是被鱼怀瑾盯的有些不好意思,赵戎咳嗽两声,严肃些问:“鱼兄提醒这些,读书种子的名额又只有一个,就不怕他人抢走吗?”   “为什么要怕呢?又为什么要言‘抢’呢?我说了,夫子公平公正,在本届选出的定会是真正的才德兼备之人。如果这人是我,何怕选不上。如果这人不是我,有更优秀之人,那我怎么也夺不来。”   “简而言之,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不强求对吧?”赵戎微笑问。   “是也。”   如果不是知道眼前这个皱眉反问的少女是鱼怀瑾鱼学长,说出这话丝毫不用怀疑,赵戎差点都要以为山长夫子此时正在众人身后倾听呢。   “懂了,我会注意些的。”赵戎左手抛了抛脆枣,认真点头。   “确实不是来喝茶吃枣的。”鱼怀瑾放下茶杯,从袖中取出一叠东西,递给赵戎,“刚刚放学先生带你走的早,前脚走,后脚就有人陆续送来请帖信物,我替你收齐了,顺路送来。”   赵戎好奇接过,“这是……”   “都是些诗宴雅会的请帖,大都是书院士子中有才名、德望的师兄们主办的,现在年底,这类文会挺频繁的,又恰逢院内的休沐日,不过往日很少邀请咱们墨池学子。”   “那为什么给我发请帖?”   “你说呢?”   “学馆第一,六堂魁首,还真是苦恼啊……喂你摇头干嘛?”   “不止如此,大考第一不稀奇,但是……”鱼怀瑾摇摇头,平静道:“经义艺与诗赋艺两门大艺双满分,太出风头了,院内不少先生与士子师兄现在都知道你的名字了。”   赵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刚要假装谦虚几句,鱼怀瑾又道:“还有你乐艺只考六分的事情。”   “……”赵戎。   很好,看来现在全书院都知道我五音不全了。   赵戎有点不爽的问:“那你呢,学馆第二,难道他们就不请了?”   鱼怀瑾摇摇头,又点点头。   萧红鱼出声替她道:“其实以前怀瑾考第一的时候,那些师兄们也邀请过怀瑾,虽然没有这回给你请帖这么多。不过怀瑾全都给婉拒了,推了两次后,也就没再有人邀请了。”   “哦。”   赵戎点点头,当着众人面,将手中的请帖丢到一边案几上。   “那我也一样。”他随口说。   庭院内众人面面相觑,鱼怀瑾微微皱眉,贾腾鹰也转头看着赵戎,欲言又止。   “为何都这样看着我?”赵戎笑问。   “不是傲气端着,是真没时间,假期很忙……”比如给大娘子二娘子做早餐,他心补充道。   贾腾鹰拉了拉赵戎,“子瑜,要不再考虑下,机会难得……”众人也点头劝导几句。   见赵戎面露疑惑,鱼怀瑾也不废话拐弯,平静道来:   “子瑜兄,是这样的,这类诗会雅集,师兄们邀请咱们墨池学子过去,并不只是吟诗作对认识认识,还有另一层含义与考校在里面……这些师兄们其实都是在替自家先生们观察或接触下你,为明年学馆毕业后的拜师大典做准备。”   “直接代师收徒?”   “当然不是,只能算是提前铺路,而且书院其实是反对拜师大典前,书院正统先生们与墨池学子接触太多的,毕竟相对于先生而言,学子都处于弱势,提前接触容易有失公予。只不过学馆内冒出了好苗子谁不想要?”萧红鱼忍不住插嘴道。   对这类书院内不成文的潜规则,她如数家珍、津津乐道:   “因此,这些发来邀请的师兄们,大多应该是听到了自家先生嘴里念过几次你的名字,或是当众赞不绝口,于是乎甭管是不是暗示,直接顺势而为发出邀请,换个角度想,若未来真成了小师弟,岂不是更好,有提携之情。”   鱼怀瑾看了眼替赵戎先激动起来的萧红鱼等人,摇摇头,转头叮嘱赵戎:   “不过须知,拜师一事并不是强买强卖,学子也有拒绝的权利,得双向选择才行,所以还得你看对眼……其实学长我还是建议你明后几天,抽出些时间去参加其中几个文会。”   她看了眼桌上散乱的请帖,抬指点出,“我刚刚大致看了下,你的请帖比我以前的多不少,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两位挺厉害的书院先生,是每届很多学子梦寐以求的拜师目标,其中一位甚至还是独幽城主府的顶级幕僚,东城那几大世家的座上宾。”   面对萧红鱼、贾藤鹰、吴佩良等同窗的热切规劝,赵戎没有回答,只是偏头看着鱼怀瑾平静的眼眸,“那之前你为何不去?”   “我只有一位先生,只会拜她。”名唤玄机的少女简洁道。   赵戎一笑,点头赞同,“俺也一样。”   少女的眼神忽然警惕起来,盯着他。   赵戎无奈摊手,“不是和你抢朱先生啊喂,我是说我也有选择了,当初是晏先生用特长生名额力推我入书院的,所以我只拜他为师,学习经义,就这么简单。”   鱼怀瑾微怔,众人不禁侧目。   …… 第七百一十一章 美人   “诸君别瞅了,为何每回都在我快要忘了脸有些过于英俊之时诸君都要一次次的点醒这个事实?”   赵戎诚恳询问。   鱼怀瑾点点头,不再看这个‘厚脸皮’;其他人也是善意哄笑,气氛为之一清。   赵戎笑了笑,犹自放下茶杯,丝毫不见外与客气,“所以,诸位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我先行一步,再不回去,我家娘子就要来登门抢人了。”还是一本正经的厚脸皮。   带头的鱼怀瑾瞄了眼案牍上散乱的请帖,没有说话,垂目坐定似的,而场上有一部分人露出些尴尬神色。   赵戎看了看左右,右侧有一位留这八字小胡子的同窗小声问:“这些请帖,子瑜兄如何处置。”   “自然是准备婉拒……高兄可是有其它高见?”   “高见不敢当。”被唤‘高兄’的男学子看了看赵戎神色,忽然诚恳劝道:“要不子瑜兄还抽忙去参加下如何,毕竟是师兄们的一番好意,其实若是想多陪陪令正,也可以带她一起前去,毕竟请帖上都写了允许子瑜兄带一二私人一同前往……”   “拙荆不喜闹,还是算了……”赵戎摇摇头,忽然顿住,因为瞧见后座一些同窗捂拳遮嘴,低头轻咳了一下,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赵戎恍然大悟,忍不住看了眼低头喝茶的鱼怀瑾、微红脸萧红鱼还有众人,就说你们刚刚怎么给我把利弊分析的这么清楚,婉言相劝,原来是‘有人’想一起去啊。   赵戎心里失笑,喝了口茶,放下杯子,起身主动送客:   “我还是不去了,若是没其它事,我就先走了,拙荆念叨。嗯大伙可以再坐会儿,让腾鹰陪陪。”   萧红鱼等率性堂学子们哪里好意思,急忙屁股逃离凳子,惋惜遗憾的纷纷道别。   “不用远送,对了……”走到院门口行礼欲走的赵戎忽然转身,指着正被十几道目光依依不舍偷瞄的的某张案牍,一脸诚恳:“诸君正好明后两日在书院不走,可否劳烦,再帮在下一件事可好,替我去谢下书院师兄们,再诚恳解释下缘由,嗯,若是其中有熟识的士子师兄就更好了,一人可挑一张送回……唔两张也行……”   萧红鱼、吴佩良等学子纷纷身形卡住,惊喜间相互对视。   鱼怀瑾默不作声的喝茶,中途瞥了眼正‘诚恳叮嘱’的某人。   ……   东篱小筑院门口,赵戎又笑着送走几位拿走请帖的学子,后者们半推半就,喜笑颜开的离开。   赵戎刚要回头去看院子内情形,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   “子瑜……”   “你怎么走路没声音?”   赵戎无语的看着身侧的贾腾鹰。   习惯了小透明的后者有点难为情道:“子瑜,你知道书院里的淳先生不?”   “淳先生?”赵戎微楞,回忆了下之前朱幽容塞给他的那本花名册,倒是记起一些,“嗯有印象,怎么了?”   赵戎问完后顿了顿,记起他刚刚在院子里好像有瞄到这个名字,又要开口,贾腾鹰却已经红着脸道:“我一直挺仰慕淳先生的,他也是古越人士,在俺们古越国是家喻户晓的大儒。”   难得见到这个舍友这么情绪激动,赵戎指着身后院内仍被七八个学子围着的案牍,问道:“里面有吗?淳先生师门下师兄送的请帖?”   贾腾鹰有点扭捏,小声道:“我刚刚看了下,好像是有的……”   赵戎忍不住了,横腿去‘踹’他的屁股,“那你小子还等什么,赶紧去占位子啊,等会被别人拿走了,又拉着张脸。”   赵戎无语被逗笑了,这榆木脑袋。   “好好好!”贾腾鹰赶紧点头跑去,深怕晚了一步。   待他喜形于色的回来,停步院门口的赵戎又忍不住耳提面命几句。   “记得提前过去,替我找个借口,就和淳先生门下的师兄们说我有急事实在来不了,然后你小子自来熟一点,会来事一点,脸皮厚一点,师兄喊得甜点,解释完就呆着别走了,找个低调点的位置坐下,后来人只当你也是被邀请的,这不就蹭到了吗?所以叫你去早点……”   “别光顾着吃东西,重要的是认识师兄,唔可以主动找些话题,学馆的、鱼怀瑾的或者我的也行,除了摘你田里黄瓜这件事外,其它的都能说,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比如我丰神俊朗之类的,不要藏着掖着……”   赵戎叹息,贾腾鹰听的格外认真。   待交代的差不多了,院内的热闹已经散去,头顶天空也早已披上星衣,赵戎离开东篱小筑,在书院正门口,还与零星两位打酒而归的熟悉先生笑语了几句,便拍了拍袖子,转身走过一条人如流水般的闹街,拐进一条巷子,抄小路,朝长租的那座院落走去。   赵戎与小芊儿长租的是一间两进的院落,有前堂,后寝,东厨,廊房,亭台,整个院子方正、对称。   远远看去,此时院内烟囱已有青烟袅袅浮上,只是在逐渐覆盖下来的暗霭夜色中并不明显。   赵戎忽然在巷角拐弯,绕了些远路,在一处废弃院子的外墙墙缝间,正独自竖着一朵小花,他认不出名字,应该不是什么稀奇品种,前天早晨晨练时路过就在这儿了。   赵戎弯腰顺手摘下,转身绕回住所,推开院门,径直走向有炉灶烧柴声的东厨,厨房门对外敞开,他跨过门槛,没有进去,轻轻侧靠在门框上,手指捻着花根,安静看着灶台砧板前来回忙碌的那道青金色倩影。   青君的腰很纤细,特别是上部的布料被鼓鼓撑起的情况下,即使没有腰带束腰,可是腰身处略微空荡的的布料很直白地显露了这一点,尤其是在她偶尔踮起脚尖取柜顶碗具的时候,腰肢上翘弯起,尤为明显。   赵戎的眼睛下意识落在了上面,其实娘子的腰肢不仅细,还很柔韧,这一点只有他深有体会,特别是每回它来回往复的弯下时,总是能一次又一次达到令赵戎惊心动魄的弧度,让他忍不住从殿上腾出一只手,用虎口去细致把握住这道韧腰,似乎是想细细地测量着些什么。赵戎眼前浮过了一些白生生的画面,又像泡沫般消失。   其实细腰与下方的那一双大长腿都是青君长年习剑练武的结果,记忆里她从小就美到大,小时候美人胚子,少女时亭亭玉立的;   赵戎细想一番,青君身材的比例应该是他见过的最好的,并且上面还是赵戎最喜欢的古典的俏美溜肩,而非隐隐给人有些强势高冷感的直角肩;仔细说来,他还是更偏爱弧度。   小小与芊儿的娇躯则是有些过于娇小少女了些,而朱幽容,则是上面的负担太重了些,令人别人都替她‘担心’,身材比例难免有点失衡。   若说小小与芊儿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前者稍微肉感一些,虽然也有限。那么青君就是邻家有女初长成,一切都恰到好处,是花儿开在了最美好的季节,多之一分则嫌余,少之一分则嫌欠。至于朱幽容,她是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要知道,因为此方世界女子衣服的构造,所以很难在那个上面去造假,穿着的亵衣肚兜没法讨巧,除非把腰束的高一些,走视觉上凸出的路子,但却也加成不多,所以一般女子从外面看去,若能够撑起来鼓鼓的,就是挺有料了,例如自家的青君,而朱幽容是什么概念?她每次出门都会严格紧实的缠布束住,可是依然与不束变化不太大,只能说天生堆料太多,很难再往下压缩了。   这样你可能就要问了,既然束或不束既然都一样干嘛还要束呢,解放了难道更不轻松吗,这赵戎就不得不和你提一提波粒二象性了,指的是某些事物,不仅可以部分地以粒子的术语来描述,例如一个一个,也可以部分地用波的术语来描述,例如一波一波,所以它是以粒子与波的形式共存的……   暂且抛开这些学术问题,眼下的东厨内青君认真并轻盈地忙着厨事,没有回首去看夫君;赵戎也没有去问芊儿去哪里了,他独自抱胸,靠在门框上,在安静地观察中,陷入了某些沉思。   在他的记忆里,另一个身材上能和青君望项其背的,是山下那位被誉为大离第一美人的独孤太后,只不过也可能是当初赵戎忽然撞破,在冲击力之下产生的印象加成。而青君这儿,他不仅仅是目测,却是一寸一寸丈量过的,也算是严谨考究过吧,自家娘子胜出。   至于另外两个影响深刻的离女,苏青黛倒是与青君气质身材相似,只不过殿有些大,虽然执行家法时手掌会酥麻些。而罗袖女侠的身子是有些瘦的骨感了,偶尔胯骨会硌着他,虽然在那时候这点轻微的疼与上半身重度灼烧相比一点也不算什么,但是模糊之中,那偶尔撞到时的特殊体验还是有些深刻……   人就是这样,偶尔一些重要场景下,某些细微的感受与体验反而比当时正事还要深刻,例如多年后早已忘记高考时的题目,但却总是记得落到脚边的那枚橡皮,连捡起时橡皮上的黑灰污渍都清晰可忆。   而今夜,赵戎不想关心太多,他只想安静地看着青君。   赵灵妃知道夫君在看着她,她也知道夫君经常喜看着她做着家务活发呆,虽然她不知道夫君在想些什么,但是赵灵妃也喜欢他的注意力落在她的身上,这有一种她被他瞩目与在乎的感觉,安全与羞涩感油然而生,虽然偶尔他的眼神有一点不正经。但要是太正经了,他还是夫君吗?   当赵灵妃收拾完大半,在水缸前洗手的时候,门前一直观望的赵戎忽然走上前去……   …… 第七百一十二章 青君:下不为例!   赵戎走去,从背后环住了赵灵妃的腰肢,身子贴了上去。   “别回头。”他说。   螓首欲转的赵灵妃动作顿住。   赵戎低头,仔细将淡粉色的小花戴好在她的耳畔发间,放下手时,还忍不住两指捏了捏圆润小巧的耳珠。   他怀中,赵灵妃娇躯轻颤了下。   她垂目端详了下水缸中女子戴娇花的倒影,曲起的胳膊肘碰了下身后的赵戎,又欢喜又无奈道:“怎么突然戴这东西呀,成天净整些有的没的……”   赵戎听出了娘子责备话语中的娇嗔之意,却是笑而不答,只是从身后与她贴的更紧,双手伸出,去与她一块洗手,舀一手瓢水,轻柔地搓洗着她洁白如玉的手背与根根芊指。   女儿家总是喜欢口是心非,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嘴上却不会说出来,脸皮儿薄,故意说些其他的话。   而且送女子东西,贵重与稀罕都只是其次,甚至连代表心意、很被看重的仪式感,重要性都要往后稍一稍……最重要的,只有两个字——惊喜。   例如在七夕情人节、订婚与大婚纪念日之类的日子,你自以为十分惊喜浪漫的突然送鲜花送礼物,她们心里几乎丝毫不会觉得意外,甚至很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早就念叨着你什么时候拿出来呢,笑着接过时,心里也就“哦”一声的反应。   因为这并不是加分题,而是基础题,是拿基本分。   因为对女子而言,毫无惊喜的礼物,即使再贵重也不过是没有加盐的烤肉,只能填肚子,却谈不上美味诱人。   所以一个有用的诀窍是,在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常时刻,整点突如其来的礼物与仪式感,例如某人这样,回家吃晚饭的路上,顺手摘一束鲜花,回去煞有其事的郑重送给她之类的。   需要让女子事先压根就没想到你会整这么一出,不只是追求女子阶段需要,老夫老妻之后也很重要,要不时地给她来点惊喜刺激……这也是很多女子嘴中,男子有趣与无趣的区分。   喜欢惊喜这一点,现在看来,全天下的女子都一样,即使清冷端庄如青君,也难以免俗。   察觉到怀中的青君还在悄悄反复打量着自己戴娇花的模样,赵戎边捧着她雪白滑腻的纤手,边低头与她交颈,一起看了会儿水缸内的娇花与美人,他独自颔首,“花挺美的,人的话……也还行。”   此前一直仪态淡然、清冷寡淡的青君顿时转头,美眸瞪他,同时下方正洗着的素手也紧紧反扣抓着他的手背,有点急。   “夫君再说一遍!”   “我是说你头上的花挺美的,但是身后的男子马马虎虎,不太配的上你的美貌阿。”   赵戎眨巴眼睛,赵灵妃却是更急了,攥着他手,后仰昂起细颈道:   “不准你这么说。我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都逃不了对方,不然为何老天爷要让我与芊儿早早就遇见你这个冤家,还不是一切自有命数,我能感受的到。”   赵戎失笑,弯着嘴角,交颈凑到她的耳边,似是低语了一句什么,也不知道他是说什么话,就像一根轻羽挠在了赵灵妃的心尖肉上,低垂螓首的女子娇躯颤了一下,原本白皙洁莹的耳根子‘煞’一下红透了。   “不……不行……”她低喃一声,嗓音像被小指拨弄的细弦般在空气中颤栗不已。   赵戎感受到了怀中美人颈脖间温度的隐升,又伴和着青君独有的类似茉莉花的淡雅体香,令他越嗅鼻尖越放低,身下的儒袍也不禁跳动了一下。赵戎环在其腰间的双手搂的更紧了,将赵灵妃抱的更加贴近,于是乎,那笔挺的美背纤腰与翘殿之间过度的那一道漪人弧度,与他身子完全贴合在了一起,像是要把她揉进体内负距离一样。赵戎忽然觉得青君刚刚说的很对,他们却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儿也是那么的贴合。   他继续咬磨那粒通红的小耳珠,“乖娘子,好不好?”   “这不……不太好吧。我还有碗鱼汤没煮好呢。”   “没事的,鱼汤,我们可以一起煮一碗。”顿了顿,补充一句,“给你喝。”   赵灵妃忽然扭头看了眼门外,赵戎像是明白了什么,主动道:   “院门关了,而且……清净在外面守着呢。”   “这样还是不太好吧。”赵灵妃嘴里犹自重复,轻昂螓首回看了赵戎一眼,“夫君怎么这么急?”   “还不是某人说的奖励甜头?”   “咦,什么奖励甜头?”有人企图萌混过关。   “你说呢?”赵戎表现的十分坚硬……不对是坚持道:“我不信某人没事先打听清她家夫君的大考成绩。”   “君是指乐艺六分吗?”赵灵妃装呆问。   “是,怎么了,乐艺六分也是学馆第一。”赵戎愈发强硬,而赵灵妃也切身感受到了夫君的强硬,缓慢低垂下了脑袋。沾了点厨房烟灰的鼻尖发出一声略闷却尾调悠长的轻“嗯”,她又小声道:“只是奖励……只是奖励,下……下不为例。”   赵戎立马答应,“下(xia)不(ci)为(hai)例(gan)!”   “对了。”他左右看了看,又认真叮嘱道:“别扶着缸,等会儿万一碰倒了,水洒的厨房全都是。”   “哦。”   “上面还有灰,我擦擦。”与她一起换了一处地方,赵戎直接用袖子去擦拭灶台的台沿,怕等会儿弄脏自家娘子干净的素手。   “不是你洗衣服,你倒不嫌脏。”赵灵妃微瞪了他眼,小声轻嗔,却是没有阻止,反而悄悄侧目看着心急之余还给她贴心安排与照顾的夫君。有时候赵灵妃觉得自己挺懒的,比如眼下就只想直接方便的咬唇掀裙摆,而夫君却总是思虑周全,会给她安排的面面俱到,包括一些她没想到的事情。她暖暖心语:“我与这冤家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就在这时,又瞧见赵戎取出一样东西,赵灵妃看了一眼,忍不住埋头小声,“铺软垫干嘛,不是很快吗。”   赵戎又凑到单纯天真的呆娘子耳边说了句什么,后者登时微微睁眼,“什么预防危险?那才不是危险哩!我就是想要,难道夫君是不想要?”   “我也想呀,不过你现在的修行要紧,太清府还未结业,咱们再等一年,等你出府。”赵戎点点头。   “那上次在大离,你怎么不怕危险?”   “第一次当然是放肆点比较好,不能给留遗憾,万一真的一发入魂,我也认了,不过现在咱们过日子要从长计议了。”   “哼,就你理由多。”顿了顿,她又低语,“其实我听师姐说,咱们修行中人,其实挺难那个的,没有凡人那么容易危险……”   “什么师姐会和你说这东西?”赵戎疑惑。   “你别管,这不是重点。”赵灵妃咬唇去捏了捏他,但又像是碰到了滚烫烙铁似的飞快缩回素手。   某人倒吸了口气,搂帖的更‘近’了一些,然后才仰头一脸嘘唏道:“这可说不准,最近碰到的离谱事太多了,什么都可能发生。”   “也包括乐艺考六分?”   “……”   “你等着!”赵戎恶狠狠道,然后他就开始在他家厨房东西南北到处翻找起了各色食材,可谓是翻箱倒柜的搜刮与探索,这些属于娘子的新鲜美味食材,赵戎前些天早就想好了,毕竟一连饿了好几天,吃不着难不成还想不成吗。   眼下既然到了自家厨房,便直接上手了,手艺也不生疏,只要一旁配合的某个呆娘子适时的递菜烧柴就行了,他是准备好好做出一份丰盛的大餐的,凉菜、辅菜、正菜,乃至于饭后的甜点,都早已想好,可谓是滴水也不想漏啊。   中途,赵戎让青君稍微歇息了一下,把水缸换成结实固定的灶台确实是明智的。   他转头看了眼窗外,天空中一轮皎白的玉盘隐藏在了一阵又一阵漆黑的云朵后面,时隐时现。乌云这么多,挤在一起,可能快要下雨了吧……赵戎心道。他忽然又想起刚刚刚在厨房门口时,看见了娘子做菜的手艺是渐渐不错起来了,然而他的手艺,自然也是不差的,所以应该能让青君回味无穷,赞不绝口吧。   他心想。   …… 第七百一十三章 苏小小:对不起,我来的不是时候   虽然之前一直说要避开了水缸,然而到后来缸内的水还是渐渐摇洒了满厨房都是。灶台,橱柜,小桌,西墙,甚至包括东南角装有新鲜蔬菜的篮子……都洒了一些,倒是更加新鲜了。   赵灵妃青丝间的那朵粉色小花时不时会落下,因为三千青丝早已散开,小花也跟着青丝一起蹦蹦跳跳好不活泼,最终跳下来也不奇怪,而她也懒得重新婠青丝,只不过夫君每次看见后,都会暂停片刻俯身捡起,重新给她戴在耳畔。她亲眼看见每回小花被捡起时,都变得更加娇艳,从淡粉到嫣红,从遗世独立高洁冷清到艳冠群花一枝独秀,它像是人似的,在一次次的跳落间转变。   又是一次花儿从耳畔一跃而下,趁着他去弯腰捡花,赵灵妃转头看向窗外,夜色朦朦黑的,就像小时候喜欢蒙在被窝里睁眼一样,她现在也被包裹在温暖的被窝里。   唔窗户怎么没关上?赵灵妃脑袋微晕之间心语,还有,下次不能再陪他这么胡闹了。其实若不是之前得知了夫君这次大考第一,学馆夺魁,她是不会如此轻易纵容的,只是好女怕郎缠,终究是拗不过他,况且他那日说过话,真的做到了,说考第一就考第一,甚至还说什么替她去取一个读书种子的功名,其实赵灵妃一直以来的要求并没有这么高,她很传统守礼,对夫君也很容易就心满意足,只要他能在书院好好读书就行了,相夫教子就是她最大的愿望,只是她怎么没想到夫君头一次大考就大大超出了预期,让赵灵妃如何不眉开眼笑,百依百顺?   似是察觉到赵灵妃的视线,赵戎从颈脖间悬挂的须弥物中取出一只火折子,点亮了油灯。“等等,别点灯,”她有气无力的阻止道。然后他却轻轻拍了拍殿,并呼了口气,认真说,“我想看的清楚些。”   亮堂起来的东厨安静了会儿,女子发出一声略低略闷的鼻音,“嗯。”算是某种默认了。   不太结实的木桌上,一盏孤伶伶的油灯,还有墙上紧凑的倒影,窗外似乎是有阵风儿溜进,重新燃起的那一粒烛焰顿时活跃了起来,前后左右有规律的跳动着,就是不熄,连带着墙上的影子也不甘人后显得十分忙碌。   对了,还要外面长廊上不知何人挂上去的一串风铃,正被身后的晚风使劲的摇响。   良久,赵灵妃发现似乎又被哄骗了,原来那丝帛软垫的用处不只是在每一次的最后时刻预防危险时保护膝盖垫着用,因为这冤家哄软言着最后一次时还是抱过去用上了,美其名曰可以更舒服一些,背也不会那么的冰凉。其实以她天志境的体质,秋日的地板这点儿冰凉根本不算什么,跟别提摩擦之类的了,赵灵妃眼下的体质,经过三次甲等剑出世的淬体,已经并不比某些同阶武夫差了,在某些人眼里简直是妖孽体质……然而不管如何,这也是夫君的贴心与照顾,赵灵妃能感受的到,当然,要是这贴心与照顾能更正经点就好了。女子轻含着下唇。   中途,赵灵妃缓缓转过头去,她有些雾气朦胧的秋眸,正倒印着那串风铃在空中左右摇摆,叮叮当、叮叮当~正被淘气的风儿用力推响,风铃声轻脆悠扬,某一刻,赵灵妃心情没由来的开心起来,就仿若回到了大楚公爵府后山的那片田野上,阳光下,戎儿哥与她正在前后追赶:戎儿哥在后面追,她在前儿笑着跑,笑响点亮了四面风,奔跑时,她脚踝系着的脚铃也是如此这般叮叮当地响,某一刻,戎儿哥猛地向前将她扑倒,她简直开心极了,忍不住与这串风铃一起高兴的大声呼喊!   只可惜,眼下她光洁白皙的脚踝处早已没有了练习剑步时的脚铃,而是挂着些其它东西,稍显遗憾。   记得的小时候戎儿哥好像挺喜欢我的脚铃的,只是后来剑艺精湛了步伐也有悄无声息,小白叔就让我摘下了……长廊上的风铃闹腾一阵后终于歇息了下来,只有风儿仍旧一阵一阵的徐来,似是不知劳累,赵灵妃的心绪也随之平缓了下来,然后忽想起。   “要预防一下吗?”赵戎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   “妾听夫君的。”赵灵妃偏过头去,不去看这冤家,她刚从记忆中童年那片天真烂漫田野里脱离,神色还有一些回忆时的恍惚残余。赵戎忍不住看了看赵灵妃此时的表情,后者两手遮脸然后贾了他腰一下,女儿家总是有些薄脸皮,赵戎笑了笑,然后被赵灵妃瞪了眼。   “那还是小心一些比较好。”赵戎点点头,然后呼了口长气,脱身重新站立起来,赵灵妃放下遮住的手,也默契的换了个舒服些的位置,只不过那微微眯眸歪头的慵懒模样,还是让某人深呼吸一口气。   “娘子怎么这么可爱?”   “哼。”   东厨内,他站在她面前,然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青君头上柔顺乌黑的青丝,赵戎一脸正色道:“今天的晚饭,辛苦娘子了。”“唔唔。”赵灵妃依旧只是发出声鼻音应着,好像是不想费口舌说话的样子,赵戎垂眸瞧了眼暗道。   就在二人的面色都有点恍惚迟钝的时候,外面长廊上忽然传来一道‘劈里啪啦’的酒坛掉地破碎声!   他们一齐转头看去,窗外此刻正呆立着一个穿着红衣裳的狐眼少女,两手环绕空抱在胸前,如果没猜错,刚刚抱着的应该是一坛酒,只不过此时已经在她脚下摔的支离破碎,很难拼起来了,就像她以往的某些固有印象一样……苏小小瞪大了眼睛,小脸满是震撼,不有些可思议的看着她的灵妃姐姐。   狐眼少女后退了两步,按照赵戎的经验,应该是这个憨怂小狐妖要转身逃跑的起手式,就像田径比赛里,枪声响起前半蹲的远动员。论埋头跑路,她一直可以的。   然而下一秒,院子里传来了小芊儿的声音。   “笨小小,让你先把酒搬去厨房,你怎么抱都抱不稳?真笨呀!”   “我……我……他……她……你……”一点世面也没见过的小狐妖口齿不清,瞪圆了眼睛。   小芊儿带着院门口的清净,叉着小蛮腰,叹气走了过来。“什么你我他的,是遇见什么了,厨房是有大妖能吃了你不成,真是大惊小怪的……”   然后,‘非常自信什么世面没有见过’的小芊儿忽然身子顿住了,她与身后正探出头的性子单纯天真的清净一起看傻了眼了。   …… 第七百一十四章 不,你们来的正是时候   “我……你……你们……”   窗外,小芊儿努力咽了一下唾沫,然后立马反应过来,伸手把苏小小的眼睛一遮,然后还有清净的眼睛……好吧清净好像没有眼睛,她直接把小家伙塞进了袖子里,然后停顿思索了下,也抬手自己眼睛遮住了。   “唔,我们什么也没看见!”小丫头严肃正经的宣布道。   赵戎与下方躲避起来的青君对视了一眼,后者满脸红霞,他们刚刚不小心疏忽了外面,倒是忘了守门的清净虽然是恪尽职守,但是对于熟悉亲近的小芊儿根本不会阻拦。   赵戎叹了口气,然后他侧身挡住正用力掐他的青君,想了下,只能厚着脸皮朝芊儿眨巴了下眼睛。   发现戎儿哥好像察觉到了她正从指缝里悄悄偷看学习,小芊儿干脆放下了手,狠狠瞪了眼胡闹到了家……不对,是到了厨房的戎儿哥,然后又转头去瞪……   笑死,小姐根本不敢瞪。   “你还笑!”小芊儿又怒瞪了眼赵戎,“就知道造塔作践小姐!”   嘴里这么说着,安静了会儿,小芊儿却是突然转身,从袖中挥出了清净与一柄秋千,飞去院子里守护着,然后她主动牵着小脸通红的埋头小狐妖一起推门进入,进去后,桃花眼少女扭身小心合上了两扇门,插上销,放下门闩,再栓上,尔后再转头,和这一样,去关紧了窗户。   待屋内密封好,只剩下案上那一盏暂停摇晃的烛灯,与墙壁上几人的影子,小芊儿抬目瞧了眼东厨内的摆设与尴尬站立的某人,她小声嘀咕了句甚么,然后径直拉半懵半呆的苏小小走了过去,与此刻的小姐一起跪坐在了那张软垫上,于是又只剩下一人站着了,站在三位佳人面前,并且表现出来的姿态还有些耀武扬威,挺胸昂首的,其实这不怪赵戎,青君刚刚倒是休息了下来,但是他还一直没有歇息呢,结果就是被苏小小与小芊儿给当场抓获,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尴尬场景。   不过小芊儿眼下突兀的举动,却是让几人没有时间多想这些。   苏小小稀里糊涂的被拉着一起的跪坐在软垫上,此刻脑子都还是晕晕的,她用力埋着头,不敢去看旁边的灵妃姐姐,而且也不知道芊儿姐是不是有意无意,竟让她跪坐在她们二人的中间,像肉夹馍一样,跑也跑不掉,苏小小甚至都能感觉到灵妃姐姐的手忽然从下方探过来牵她。   “对……对不起,我来的不是时候。”狐眼少女的声音细弱蚊蝇。   赵戎与青君还有小芊儿默契的对视两眼,然后突然伸出手去抚摸下方小狐妖的可爱脑袋,他一本正经:“不,你们来的正是时候。”   “……”苏小小。   相比于赵灵妃与苏小小,赵芊儿就显得更加落落大方些,也更加主动些,和她的戎儿哥毫不见外,翻眼瞧了下戎儿哥的神色,然后率先努力了起来,也不管旁边的赵灵妃与苏小小的错愕与紧张,赵戎亦是忍不住吸气,不亏是老赵家的二娘子……   “戎儿哥唔,芊儿是不是你的贴心小棉袄?”小芊儿忽然后仰,歪脑袋笑语盈盈问。   赵戎深呼吸一口气,仰头想了想,认真点头,“芊儿真的……很乖,很……乖!”最后一字忍不住咬重。他奖励似摸了摸她梳挂双平鬓的脑袋,动作温柔爱怜之中偶有些鲁莽粗鲁。赵灵妃与小芊儿对视了一眼。   “哼。”赵灵妃忽而上前,挤开了某个想争宠骑到小姐头上的皮丫鬟。苏小小脸蛋红扑扑的,被夹在中间,小手揪着衣角,不敢去抢。过了稍许,赵灵妃忽然伸手拉下了苏小小的衣领,因为小狐妖穿着红色的对襟衫,衣领是双层交领,她的身材又是少女萝莉似的纤瘦,于是被稍微用力一扯肩头,就滑露出一截小肩,像春雨后新剥的幼笋一样白皙鲜嫩。赵灵妃扣住她的小手,轻声,“等会儿换身干净的衣裳,可以穿芊儿的。”   苏小小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刚刚在廊间时,怀中酒坛滑落,摔了一地碎片,同时也溅湿了她的衣裙。   “谢谢灵妃姐姐……”苏小小低埋下头小声说,像只小鸵鸟,只不过稍后便被人勾起了下巴,小狐妖轻‘唔’抬头,是芊儿姐,她歪着头嘻嘻痴笑,“不准偷懒闲着,快来衔住。”   “……哦。”苏小小一愣,凑上进去。很明显,这是一桌斗地主,赵戎凭着本事与本钱抢了地主,所以只有他能站着,毕竟只有地主家才有余粮,而只有手里有粮,心里才不慌,腰杆才挺的直,站的稳。   紧闭的窗外,星辰悄悄退却,晚风又兼细雨,秋季的雨就是这样说来就来,也不分时辰与地方,然后也是说走就走,月儿们终于抬起了头,略恼的整了整云鬓,梳了梳湿发,又升起回了原来高高在上的位置,明月当空,沉默了许久的院子又亮堂热闹了起来。   “所以小小就是你们之前说的奖励甜头吗?”前堂内,赵戎边往圆木桌上摆放碗筷,边笑问。   “当然不是!”正在盛鱼汤的赵灵妃与赵芊儿几乎异口同声。   “我说的不是那种奖励。”赵戎故意解释。“我说的是叫小小过来吃饭。欸,你们在想什么呢?”   “我们能想到什么?我们再怎么想,能有戎儿哥你糟蹋人的想法与花样多?拍马都追不上你。”小芊儿拌了句嘴。   “小小也是一家人,叫她来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赵灵妃看了夫君一眼,“妾身下午无事,就先行了一步,提前来做饭,让芊儿去接小小休工后一起过来,顺便再让她们去青莲居取一坛黄酒,这秋高气爽的时节,本该一起去登高赏菊,不过夫君忙碌,我们也总是凑不上时间。就想着,今晚一家人一起聚在桌前,温点小酒喝,暖暖身子,还能聊聊天,多好啊。”   四人刚刚把东厨收拾干净后,开始各施其职的准备丰盛的晚餐。眼下前堂只有三个人:赵戎负责摆放碗筷,赵灵妃在用勺子舀鱼汤,小芊儿在旁边给她递碗。至于小小,她刚刚在厨房斗地主输的一塌糊涂,一脸懵逼,一干二净,一穷二白……反正就是输精光,开门后就立马跑去后屋换了件小芊儿的衣裳,此刻正到东厨打饭去了呢。   赵戎倒是了解自家娘子骨子里的贤惠保守,山下传统的节日节气都记在心里,不过此刻他想了想,还是问道:“所以青君考试前让芊儿带话的奖励甜头,其实就是你们三个陪我一起喝点小酒?”   “嗯。”赵灵妃垂目点点头。   “咦不然呢?戎儿哥还想要我们三个怎么奖励你?”赵芊儿小脸上满了天真疑惑的神色,然后嗔语:“等等,你该不会是又想到那里去了吧……”   “……”   赵戎默默看了眼强烈谴责的桃花眼少女,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呵考试前你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   …… 第七百一十五章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小芊儿眨巴下眼,无辜道:“戎儿哥瞪着我干嘛,唔,刚刚厨房里我们……哼让你美的……还不知足呀。”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就在这时,苏小小怀抱着一只小木桶,从门外进来,木桶里是热乎乎的白米饭。   也不知道是之前的悠长余韵尚存,还是怀里热米饭升腾的热蒸气给熏的,她小脸蛋粉扑扑的,煞是可爱。   “赵郎,灵妃姐芊儿姐,干饭咯~咦,你们在聊甚么呢?”小狐妖好奇问。   小芊儿转头,一脸正经说:“在和你的赵郎商量今晚怎么把你当作考试奖励,吃干抹净咯!小小要不要一起来探讨下?”   “……”   苏小小脚步一僵……然后小狐妖抱着饭桶,二话不说就想转身逃跑,幸亏赵戎眼疾手快才把她拉回怀里。   “你别听芊儿胡说八道。”   他无奈道,伸出手指又把苏小小嘴角一粒白米饭粘了下来,这小怂包,干啥啥不行,干饭第一名,一看就知道刚刚在外面偷吃了几口,也不知道擦下嘴。   另外芊儿的这件鹅黄色裙裳,小小此时穿着倒是十分合身,二人本就身材高矮相仿,芊儿略高一点,只不过小小的小屁股却是要翘一些,弧型和肉感都很好,所以笨小小还是挺有料的,虽然又怂又喜欢干饭,不过至少肉是长在了该长的地方,没有浪费老赵家的粮食。   而这一点小芊儿就得狠狠反思下了,太纤瘦了也不好呀,偶尔还硌得疼,虽然眼下这山上山下儒门的士林风气,流行的是骨感纤弱的审美,小芊儿若放在那里,绝对是众多儒生梦寐以求的红袖添香的陪读丫鬟……当然,只有赵戎知道,让芊儿书房陪读,红袖添香别想了,添乱才差不多。   “唬唬,这下真逃不掉啰,落进大灰狼的怀抱!真笨呀!”小芊儿笑嘻嘻的朝苏小小做鬼脸,继续吓唬她。   “骗狐!芊儿姐。”苏小小抱着赵戎胳膊,昂着脑袋囔声:“赵郎才不会吃我哩,他又不是吃狐的大妖,顶多喜欢骑狐……而且晚上还有灵妃姐姐在哩,小小才不怕!”   “那晚上芊儿姐也在,你就不怕?”小芊儿眨巴眼去哈苏小小的痒痒窝,小狐妖笑咯咯轻拍她小手,两个少女嬉笑打闹起来。   赵戎与赵灵妃无奈对视一眼,他叹气摇头,青君笑语盈盈,赵戎伸手覆住她的素手,十指扣住。   尔后夫妻二人取过小木桶,一起打饭,满满当当盛了六碗,苏小小与小芊儿都饭量大,至少得干两碗。   “好了,吃饭了,你们俩丫头别耍了。”赵戎咳嗽两声,拿出了一家之主的气势来。   苏小小与赵芊儿立马坐直,小狐妖反应过来,小脸微红的从赵戎怀里起身蹦下,坐到了另一旁的木凳上去。赵戎不动神色的抬起一只手的袖子盖住,他看了眼苏小小,有时候她看起来笨笨的,性子也确实纯洁、怂包,所以赵戎也琢磨不透她到底是不是明知故犯,话说这该不会是种族天赋吧?赵戎裆下有些忧郁。   “戎儿哥,你一直偷看小小干嘛?”   “瞎说,我是正大光明的看。”   “那你怎么不偷看我和小姐?”   “看你们还用偷看?”   “……”   小芊儿轻哼一声,忽然伸出白生生的小手,“戎儿哥,你这次大考的成绩哩?”   赵戎无奈,“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不行,得让咱们亲自检查一下?”   “又没有成绩单,我难不成把学馆门口的红榜揭下来给你?”   “那试卷呢,哼,让我康康,是不是真的满分卷。”   赵戎不动声色,“棋艺、画艺、书艺这些,我总不能再给你来一份……要不乐艺给你们再弹奏一曲?”   “算了。”   “为什么?”   “等会儿还要吃饭呢。”   “?”   “哼,你乐艺六分说不定还没我和小小弹的好。”小芊儿转而又好奇,“对了,你画艺是画了什么?”   “你们呀。”   “唔,不错,表扬一下,加鸡腿。”她又问,“那其它的哩?”   赵戎想了想,掏出一份稿子,“我身上只有一份经义试策题的手抄稿,原本准备回头拿去再请教下晏先生的,你们想看就看看吧。”   小芊儿立马结果,郑重摊开,煞有其事的看了起来,不时点点脑袋,“唔……唔……还不错。”   某个正端碗等饭的小狐妖也坐不住了,也想要关心关心自家夫君的学业。苏小小跳下凳子,小脸凑了过去,“等等,我也检查检查!”   苏小小和赵芊儿挤在一起,脸色严肃的低头看了一会儿,嘴里嘀咕,“箪食……瓢饮,不忧反乐……咦有什么好乐的?”似是忽然想起这是书院先生钦点的满分卷,立马点着小脑袋,“唔妙啊妙啊,原来如此……”   赵芊儿悄悄瞄了眼同伴,像是纳闷笨小小竟然都看的懂?她想了想,也正色颔首,皱眉赞扬,“嗯,不错不错……”   这俩丫头……赵戎忍俊不禁。旁边的赵灵妃边给她们盛鱼汤,边抿唇莞尔。   随后,只见她们有模有样的翻完了手抄稿,都轻叹了下,然后一脸高深莫测的递还给赵戎,嘴里还不忘勉励一下自家夫君。   “戎儿哥这次还行,要再接再厉,不能骄傲。”   “赵郎字真好看,唔,但也不能骄傲!争取下次写的更好看!”   俩丫头小手一挥,可谓是十分有贤内助的风范。   “好的好的。”赵戎立马点头,又问:“两位大小姐,咱们可以开饭了吧?”   随后,四人一起搓起了筷子,一起开动晚餐,虽然与往日相比,多了一个小小,但是配合的却十分默契,气氛也融洽。   中途,青君用银勺轻轻舀起一勺乳白色的鱼汤,含入红唇中,芊儿与小小亦是如此,赵戎略微侧目。   “鱼汤挺鲜的,夫君也喝些。”青君为赵戎盛上一碗。   赵戎颔首。   晚饭过后,四人一起收拾餐桌洗碗,见雨过天晴,月朗星疏。   不知为何,今夜的月亮特别明亮。   赵戎拎着一条长凳去廊下,秋风袭袭,青君搬了只红泥小火炉,小小与芊儿抱了坛果酒来。   风中廊间,四人同坐一条长凳,火炉温酒,对饮暖身,一时之间,相顾无言。   是苏小小先开口,“灵妃姐姐,我要先走了,不然等会儿太清府宵禁就回不去了。”   赵灵妃一袭青金色的霜天晓角,在月下格外明艳动人,宛若月阙中的神女般,她轻轻按住狐眼少女的手,“不准走,今夜留下。”   苏小小啊了啊嘴,又闭上了,低头小脸渐红。   赵灵妃朝她柔声道:“和我们讲讲你是怎么和子瑜相遇的。”   小狐妖精神一振,立马神采奕奕的讲起了与赵戎的往事。   赵戎含笑听着,用火钳拨弄了下小火炉,苏小小忽然转头问:“赵郎,你知道咱们认识多久了吗?”   赵戎轻声,“快两年半了。”   苏小小歪头,“瞎说,一年都没到呢!”   赵戎仰头看了看明月,忽而笑语:“是吗,我怎么觉得咱们认识快两年多了。”   苏小小扳着手指算了算,扑哧一声,“赵郎该不会把梦里的时间也算上了吧?”   赵戎笑而不语。   赵灵妃拿起小火钳,帮他一起控制炉子火候,垂目询问:“夫君,我一直有个疑问。当初你买了那张去往南逍遥洲的船票,是真的想一去不复返吗?”   赵戎点点头,又摇摇头,“那时我误会了你,所以一意孤行。”   赵灵妃又问:“那你后来拿到了拿块玉,想明白了所有事情后,你在大楚龙泉山的渡口外,有没有想过继续去南逍遥洲?”   赵戎有些犹豫,抿了口酒,点头,“但我还是来了,想要牵你手。”   “可是夫君其实内心深处真正喜欢的,还是那种坐船南下,读书游历的生活吧?如果不是因为妾身与芊儿的羁绊的话。因为……”赵灵妃轻声,“上次在大离吵架后,夫君一度也在徘徊,是否南下离去。那条未选择的路,或许一直留存在夫君心底最深处。”   赵戎一时之间没有说话,望着火炉出神,良久才喝了口酒,道出一句“也许吧”。   赵灵妃与小芊儿对望一眼,她忽而浅笑,“如果夫君选择了另一条路,其实妾身并不会觉得会多么难过。”   喝酒的男子一愣。这个执念确实是一直有留存在他的心中。   “其实,妾身与芊儿只需要知道夫君的心意就行,只需要知道夫君并不是不要妾身与芊儿了,只是想……暂时离开。所以,其实没事的,喜欢一个人,并不一定要一直留住他,偶尔放他走,或许是更好一种选择……”   赵灵妃抬头,认真道:“因为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是只要心中有对方,那所有的离开,都只是下一次更好的团聚。”   “娘子……”赵戎怔怔。   苏小小与赵芊儿左右牵在他的手,一起点点头,赞同了赵灵妃的话语,她们是同样的态度。   赵戎仔细看了会青君、小小、芊儿的脸庞,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他忽然觉得,今晚的酒格外的醉人。   就在这熏熏然然、幻幻真真之中,心里的很多人很多事很多遗憾很多错误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珍惜眼前人,和眼前的生活。   月下,有男子笑着醉喊:   “喂赵灵妃。”   “什么?”   “我有一个……剑仙娘子哩。”   “好的。”她说。   ——   (PS:好兄弟们,小戎决定……从这章起剑娘先暂时停下,这几天还会再发一个单章,和大伙认真聊一下。   最后,其实小戎也很难过。但是就像青君说的,天下从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是所有的离开,都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团聚!)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