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县令大人真香了》作者:秋秋灵   文案:   梁婧一朝穿越,成了一个深受原生家庭荼毒,又被渣男未婚夫退亲的可怜虫。   父母想要榨干她的钱财,未婚夫怕她纠缠不休,她索性撕破脸皮,选择做回真正的自己。   前脚离家,后脚就进了县衙当起美厨娘。   本来以为做做饭就行,没想到还得帮忙查查案,甚至一不小心帮忙解决了当地百姓的民生问题,她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直到某天,她攒够钱打算离开时,   那年轻俊美的县令大人拦着她:“我跟你走,还是你带我走?”   梁婧:……我想选第三个选项。   某人笑着拉起她的手:好的,那就你跟我走。   这辈子,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小剧场】   某天,梁婧做了一道水煮鱼。   衙役A:又麻又辣又有鱼,正好大人不爱吃,全部都是我们的了。   衙役B: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衙役C:大人来了!!!   片刻后,坐下来的县令大人瞄了眼那碗辣椒比鱼肉还多的水煮鱼,面无表情地道:“这菜能吃吗?”   梁婧刚想说,给你留了不辣的。   却只见他夹起一片鱼肉,直接吃了起来。   众人哗然:唔,真香——   【注】   ① 全文架空,考据党勿究。   ② 1v1,独立聪慧女主vs矜持冷静男主,日久生情类的恋爱甜文。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婧、柴子瑜 ┃ 配角:穿越、甜文、市井生活 ┃ 其它:天作之合、甜宠、日久生情   一句话简介:烈女怕缠郎   立意:真正的爱情没有偏见和高低之分 第1章 穿越   冬日,北风呼呼肆虐而过。   炕上的温度早已冷却,梁婧裹着一层薄薄的旧被,不管怎么蜷缩身子努力抵抗也没法驱逐满屋子的冰冷空气朝她袭来。   木门被拍得啪啪作响。   嫂子鲁氏的大嗓门又在喊她起床:“我说妹子,你天天在这炕上躺着不干活可不行。不能因为那张家退了婚,你就整的要死不活的,也太蠢了吧,怪不得都说了好几年亲最后人家还看不上你,活该你。”   明明这外头天还没亮,明明知道她这身体病倒了,明明知道她心如死灰,可这人却依旧一句句往她心窝子里戳。   这是要逼死“她”呀!   梁婧扯扯嘴角想要自嘲,但实在太冷,冻得脸上的肌肉都拉扯不动。   瞧瞧,这家里除了她还有三口人,爹妈和大哥,可天天就听着这鲁氏这样对她谩骂,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梁婧就想不通了,原主到底是干了什么伤天害人的大事,落得如今这个下场还被人说是“活该”?   不就是谈了几年对象,临了在快要成亲的时候,被人上门退婚了吗?   不说那张家有多缺德,就说原主这傻姑娘一时接受不了这噩耗,大冷的冬天就那么傻愣愣地跑到人屋后,苦苦哀求了半天。   那张家郎君就是不为所动。   没想到最后被那黑心的张婆子一盆水泼下去,心都凉了。   行尸走肉般回到家里,被冷空气冻了一路,当天晚上倒在炕上就不省人事。偏偏这家里人个个都以她为耻,连吃饭都没人来喊她一句,原主高烧整整一夜,到快天亮的时候就去了。   梁婧也是在那会醒过来的,而且是被活生生冻醒的。   天气实在太冷,从小生活在南方的梁婧差点都撑不下去,这两天除了解决个人问题,都是猫在炕上苦苦支撑过去。   所以鲁氏才会天天这般看她不顺眼,骂她白吃不干活。   其实梁婧哪里吃她多少东西,这两天两夜总共就喝了两顿粥水,两块黑麻麻又比石头还硬的饼,连热水都不给她多喝一口。   唉,再这样下去不是被冻死就得被饿死,得找个出路才行。   梁婧从窗户缝里往外看,天还黑着,把被子再裹得紧一点,闭着眼睛准备再眯一会,等天亮太阳出来暖和些再起来。   鲁氏拍了半天门,一大早还没烧火煮水,喊得口干舌燥也不见里头人吱一声,憋着一肚子火去灶房做饭去了。   今日她男人梁老大要去县里找零工,等会就要起来赶路,不弄点热乎的垫垫肚子怕身子冻坏了,干不了什么好活。   “死丫头,不干活就别想吃!”鲁氏重重哼了一声,做好饭后给自家男人多盛了半碗,一点也没给梁婧留。   被她念叨的梁婧在炕上迷迷瞪瞪,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再醒来时,是被梁母喊醒的。   梁母才三十来岁,生活的摧残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大了十岁。她对原主多少有些心疼,可是性格上的懦弱却让她不敢在原主受苦受骂时站出来说句话。   “婧儿,快快起来,娘给你拿了点热水和饼,趁热吃了吧。”她的声音轻柔却不大,明显是怕被屋子里的其他人听到。   梁婧说了句谢谢,接过那半碗热水和半块饼就吃了起来。   她决定等会要去干件大事,要是成功了今晚估计也不用继续挨饿受冻了。所以即便这饼只有小半块,而且又硬又卡嗓子,梁婧还是一点点啃完了。   “娘,再给我倒碗热水吧。”   她身子还是冷冰冰的,热乎不起来。   梁母没想到女儿今天主动和她说话了,赶紧应了两声,又悄悄摸去厨房给她再舀了碗热水过来。   看到梁婧吃喝后脸色红润不少,心里也放松了许多,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婧儿,你听娘的,年前这段时间多干点活,多绣点荷包换了钱给你爹买点纸笔,这样他心情好了,明年再给你找户好人家。”   梁婧这会嘴角终于扯得动了。   “娘,别的不说,你瞧爹那天骂我的时候,可有想过我前一日刚给他买的纸笔还摆在他书桌子上呢。再说了,除了纸笔,他那书房里的东西哪一样不是我每日每夜辛苦攒来的,可是爹该骂的时候还骂,也没见他少发一顿火呀。”   梁婧似笑非笑的表情,在梁母看来着实有些惊悚。   她知道女儿心中有些不满自己不分日夜刺绣换来的钱,都给梁父买了纸笔书墨,可是从来没听过这样刻薄的话。   “傻闺女,你爹也是为了你好。你想想他要是考上了秀才了,你不就是秀才女儿了吗?这多大的风光啊。”   梁婧翻了个白眼:“这都考了十几年了,也没见他老人家考出个什么名堂来……”   话还没说完,梁母已经一脸紧张地捂住她的嘴,低声呵斥道:“你这闺女,怎么说这种丧气话,你爹这次准备了大半年,就待明年开春大展拳脚。你听娘的,和你爹服个软,明年等你爹中了秀才,再给你找个比张家郎君更好的,乖啊,听娘的话。”   梁婧差点没被她捂得透不过气来。   算了,这人早就被荼毒了大半辈子,她还能再说些啥,不如省点力气留着等会干大事。   想到这里,梁婧点点头,看到梁母紧张的神色慢慢放松下来,也松开了捂着她的那只粗糙干瘪的手。   瞧瞧,这手、这脸哪里像三十来岁的人。   梁母的一生自从和梁父绑定后,就被生活磋磨得不像个人样。而她不仅自己不敢反抗,还打算让她的女儿继续过这样的日子。   梁婧闭了闭眼,掩盖住眼底的一抹辛酸。   心里的打算也更加坚定起来。   “娘,你若是想通了到时候就跟我说。”她拍了拍梁母的手,不顾对方疑惑的眼神下了炕,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头的太阳还挺猛的,先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手脚,又弯了腰在水缸里照了照,整理了下散乱的头发。   梁母从屋里走出来,追问她要去干什么?   梁婧直起身子,只敷衍道:“你回去屋里歇着吧,我出去转一转,活动下身子。”   “那你小心点,外头风大。”   “嗯。”   推开有些厚重的木门走了出去,梁婧稍微辨别了方向,扯开步伐就往张家院子走去。   天冷又不用下地,多数人都选择窝在家里取暖。   张家也不例外,除了在县里做短工的张家大哥和小弟不在家外,屋里头还挤着五口人,围在火塘旁边烤火说笑。   听到外头有人敲门,还有些奇怪是谁过来串门。   张婆子让大儿媳去开门。   张大嫂却抱着肚子,有些不自在地说:“娘,外头地滑,我这还怀着咱老张家的金孙呢。”   “你这才刚怀上,有什么大不了的,叫你去你就去。”张婆子才不吃这一套,说得好像谁没怀过孩子似的,想当年她都快生了,还得天天在地里忙活呢。   张老头却把长烟斗在边上敲了敲,吹掉上层燃尽的烟灰,一边道:“让小妹去开门。”   大儿媳嫁过来一年多,好不容易才怀上孙子,就算看在老大的面子上,张老头也不会故意为难她。   张婆子不吭声,老头子虽然不爱说话,但是说出来的话都不容反驳。   张小妹刚洗完碗,坐下来好一会才让身子暖和了点,这会又要跑去开院门,一下子心里又恼又委屈。   可她也不敢反驳,只好跺了跺脚,气冲冲跑去开门。   门一开,外头站着的竟然是梁婧。   “你怎么又来了!我二哥不是说了,他不想见你吗?你快回去吧。”张小妹说完就想把门关上。   谁知道梁婧却看着她头顶愣了愣,而后笑了笑,伸出手抵开门,越过她后径直走了进去。   “喂喂,你干嘛呢!”   张婆子听到声音,好奇地往外走:“谁呀?小妹,谁来了?”   张小妹急忙挡在梁婧面前,扯着嗓子高声道:“娘,是梁家的,梁婧来了!”   “梁婧?她又来做什么?”   张婆子拧着眉头从屋里走了出来,一眼就瞧见那院子里站着的人。   坦白说梁婧虽然瘦得太过分,长得也高了点,但是那模样和身条还是没得说,在村里也算是一枝花的存在。   可是,张婆子这会对她却感到十分厌恶。   “梁婧,我们二郎早和你断了亲,你又何苦三番两次逼上门呢。上回不都跟你说了,二郎如今忙得很没工夫搭理你,你还不快点回家去。”   张小妹也道:“对啊,我二哥忙着呢。咱两家都没关系了,你怎么还老是那么厚脸皮找过来啊,烦不烦呐。”   她们口中的张二郎,就是那个逼死原主的未婚夫。   梁婧进门到现在不说话,不是因为她说不过那两母女,而是因为她发现了一个蹊跷的地方。   为什么这两人脑袋上都顶着一张小卡片,张小妹上面写着的是“三日后,失足踩进火塘,脸部轻度灼烧”。   而张婆子写的是“明日在集市上丢失荷包,共白银十两”。   梁婧纳闷,这是她的“特异功能”吗?那为何方才在梁母身上并没有看到什么卡片和提示内容呢。   见她不说话,张婆子便给张小妹使了个眼色。   张小妹便推着梁婧往外走,嘴里直嘟囔道:“快回去吧,别再来了,再来我也不给你开门了。”   梁婧被她推了两步,才回过神来。   “慢着,我的事情还没说完。”她虽然瘦了些,好歹比张小妹高了大半个头,这一站稳,张小妹也一时半会推不动她。   张婆子皱眉,这丫头也太厚脸皮了。   梁婧拉开张小妹,自己往堂屋的方向走了过去。张婆子正好挡在堂屋门口,不让她进去。   “梁婧,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张家岂是你随意撒泼的地,什么玩意,给老娘滚出去!”   天寒地冻的,张婆子冷得脚都站不直,见她还纠缠不休,一下子变了脸色。   梁婧却不怕她,面色淡定如初,却拔高声音道:“张家婶子,你放心,我不是来撒泼找骂的,我就是来要回我的东西。你把张二郎叫出来,只要他把东西还我,我马上就走。”   “放屁,我二郎啥时候拿你东西了!”   张婆子一口否认,要知道这屋前屋后的邻居都不是善茬,听风就是雨,传出去岂不是连累自己儿子名声。   她儿子可是还要考秀才的人,是要娶千金小姐的人,容不得这贱人污蔑!   梁婧笑道:“有没有的,你让他自个出来对证不就知道了。张二郎,你莫不是还想继续当缩头乌龟,躲在你娘后面当孙子,不敢出来和我对证是吧?”   “贱人!”   张婆子一听她拉扯到自己儿子,顿时气得浑身发颤,伸出手来就想来抓梁婧。   梁婧往后退了两步,声音又拔高几度,大喊道:“张家婶子,你打我干嘛?这张二郎拿没拿东西他心里头明白,你就算打死我,我也要讨回自己的东西。诶,该不会是你们不想还给我吧,读书人不都讲究那个什么君子不夺人所好,不对,是君子不贪人所财,怎么就不把东西还我呢?这还是不是君子啊?”   她一边嚷着,一边看到张家的院墙外,偷偷伸出了几个脑袋,正探头探脑地瞅着这院子里的情况。 第2章 离开   气红眼的张婆子自然没有注意其他,只想着追上去把这贱丫头的嘴给掐上,省得她到处瞎诌,败坏自己儿子的名声。   梁婧一边躲,一边绕着院子喊:“张二郎,张文宇,你倒是出来说句话啊,不是说君子敢作敢当嘛,你到底是不是君子?”   不是君子,那是什么?小人吗?   张二郎攒紧拳头,第一回 不顾自己父亲的阻拦,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够了!”   一声压抑不住的怒吼,让院子里外的人顿时把眼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张二郎长得挺端正,穿着一袭墨绿色长袍,戴着文人专用的发冠,瞧着倒是文质彬彬书卷味十足。   可惜,本质上是个渣男。   对,梁婧从他冲出门的那一刻,就看到他头上的小卡片写着“除夕夜与宋家小姐幽会被抓,毒打致左手骨折”。   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了,看来这小子和原主退婚,是因为早就有了新欢,这才赶在年前退了婚。   之前定的婚期是年后正月十五,算算也就不到一个月。   梁婧笑了笑,知道了把柄就更好了。   之前她只想着要用舆论来逼张二郎还钱,这下子她心里更有底了。   被她看得心里发毛的张二郎,有些厌恶地对她道:“梁姑娘,你我二人早已退亲,你何必再到我家苦苦纠缠,为了见我一面还随口诋毁我的名声,不得不说你这个方法确实逼得我出面,可是即使你见到我,也不代表我两还有机会。”   梁婧呲笑一声,眼睛冷得像掺了冰渣子:“张二郎,你想多了。我说了我只是来要回我的东西,若是你忘了,需不需要我一条条一件件和你掰扯清楚?”   “不就是几个破荷包吗?还给你就是!什么玩意,就这点破东西还得巴巴地回来找,德性!”张婆子让张小妹去屋里头把那几个荷包取出去,一把丢在梁婧面前。   “都在这里,快拿了滚吧!”   梁婧看了一眼,五个荷包,每个荷包都是原主一针一线用心地绣出来了,结果就这样被人丢在硬邦邦的泥地上,似乎把原主的真心一并甩在上面供人践踏。   “荷包不重要,重要的是里头装的东西。张二郎你不敢说,那我就当着大伙的面直说了。”梁婧瞅了瞅那些直接趴在墙头,都恨不得直接爬进来的村民,提高声音道:“五个荷包塞了四回银子,头两次是一两碎银,后面两次你说不够钱买笔墨,我又给多塞了一两,总共六两银子,我应该没记错吧。”   “什么,六两银子!”墙外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突然就像炸开了一眼,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居然给了六两银子,这张家之前给梁家说的聘礼也就五两吧,居然张二郎还收了人家六两银子,这梁家小妞是不是傻了呀,这是倒贴吧。”   “嗐,人家说六两就六两,你亲眼看到了的啊?”   “不不,这事有可能是真的。我娘家嫂子也经常做点绣活去县里卖,听那绣坊的老板说咱村里有个姓梁的小娘子绣活做得又快又好,这些年在他那赚了不少银子呢。”   “啊,难不成是真的啊。那这张二郎是疯了不成,有这么会赚钱的小娘子不要,还急巴巴地退了亲,脑子有病呀?”   ……   这一句接着一句的,连张婆子都反应迟钝了好一会。   “二郎,这银子……”   她正张开嘴要问个清楚呢,那张老头就敲着烟斗从里屋走了出来,面沉如水地对张二郎说:“二郎,你给我进来。”   “还有你,梁家丫头,有什么事进来再说。”   梁婧摇摇头,直接拒绝道:“不必了,我怕你们等会又说我脏了你张家的地。咱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就在这里把事解决了吧。这银子你们还我,至于我之前还送来的几套衣服,也一并还给我吧。”   这里的习俗是新嫁娘进门前,要给公婆和丈夫各做一套衣服,本来梁母想说让她一人做一套单衣就行,结果梁婧为了讨好张家,直接做了三套棉衣送过来。   就为这事,鲁氏才对她更加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   有眼尖的吃瓜村民已经看到张老头身上的新棉袄了。   张老头近年来年纪越大,身体越畏寒,就先把新棉衣穿上了,本想着反正在家里头穿穿也不出门,也没人看到。   没想到梁婧这一番话,倒是把自己燥到了。   有那好事者直接在墙头吼了句:“既然都退亲了,自然不能要人家姑娘的东西了。张老头,你不是一直自诩什么耕读之家,把脸面看得比银子还重要的吗?既然人家姑娘都找上门来讨还了,还不赶紧还给人家,还想留着过年啊。”   “哈哈哈……”   “就是就是,要点脸不?”   其实这张家是外来户,到了本村定居才不过几年,一来和村里的人感情不深,也没什么亲戚关系,二来他家的做派和村里人是格格不入,仗着有个会读书的二儿子,天天标榜自家与众不同,轻易不和一般人来往。   尤其是张婆子心黑又性格刁钻,周围的邻居没几户和她相处得好,个个都在背后看她笑话呢。   张老头气得直吹胡子,可是又不得不维持他那所谓的尊严,声音哆嗦地喊道:“给她,都给她,快让她走!”   张婆子不愿意动弹。   张二郎也低着头不说话。这钱他早就花完了,哪里有钱还她。   梁婧挑了挑眉:“若是你家没钱,我倒是有个法子。张二郎不是在县里读书,人缘挺广的,我听说那宋员外很是爱惜有才之人,你若是上门求一求,借个几两银子不成问题。再说,听说宋小姐貌美如花,如今还待嫁闺中……”   她特地拉长了尾音,明显看到张家一家子的脸色都变了。   看来,他们不愧是一家人,估计早就知道张二郎和那宋小姐有勾连的事情,怪不得全体宁愿做坏人,也要抢先退了亲。   这是怕宋小姐知道吧。   张老头确实知道内情,眼看着话都说到这里,若是再让梁婧继续纠缠下去,说不定还会发生什么差错。   想到这里,他赶紧冲张婆子喊道:“还站在哪里做什么,快去取银子来!”   张婆子不自觉地抖了抖,发自内心里对丈夫的害怕和顺从,让她不得不跑去屋里取来了银两。   “这是七两银子,多出的算是买衣服的钱。”她不情不愿地递给梁婧一个棉布包。   梁婧打开瞧了瞧,数目没错。   其实这三套棉衣远远不止一两银子,不过梁婧这会也不想再拖延下去了。天色不早,她等会还得赶路了。   掏出银子,把棉布包丢回给张婆子。   梁婧连个眼色也没给张二郎,转身就走,那爽快的程度一下子让所有人都有些哑然。   “这梁家丫头,还真的只是过来要东西呀。”   有人还以为今天能看到更多好戏,没想到就唇枪舌剑一番,事情就结束了?之前不是还听说过梁婧退亲的事情,躺在床上病得下不来床吗?   没想到,这小娘子真的说走就走了。   张家人这会才觉得好像脸面被人踩了重重一脚。   原来梁婧真的不是来纠缠的,就是单纯的要银子而已。早知道,刚刚她一拍门就给她就是,现在弄得都叫什么事啊!   *   梁婧没有回家,因为她住的那个屋子虽然有个瓦片遮头,却挡不了风遮不了雨,再说她现在手里除了这七两银子,还有原主偷偷攒下的五百文钱,如果这时候回去,保不齐都得让梁父搜刮走了。   所以,回去再做牛做马,去供养那个考了十几年还只是个童生的老头子吗,她才没那么傻。   梁婧早就打算好了,有了路费,找村口那个老牛叔送她去县里,先在县里找个地方住下,然后再看看有没有赚钱的法子。   反正,方法总比困难多,只要多动动脑筋,就算讨饭也饿不死自己。   老牛叔正好赶了一趟车回来,听到梁婧想去县城,本想拒绝,可梁婧直接提出一趟给一百文,等会他回来的时候还给补一百文,这让一次赚不了几十文的老牛叔特别心动。   想了想,他说道:“梁家丫头,我也不占你太多便宜,你就给一百文就行。准备好了的话,现在马上可以走。”   梁婧当然可以。   没想到这村里的人有张家那样无耻的,有梁家那样懦弱的,也有老牛叔这样心善的,梁婧突然对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多了几分把握。   这个时代,还是有不少好人的,不是吗?   老牛叔架的车很稳,因为冬天临时搭建的顶棚虽然不够保暖,但是也遮挡了不少风,就梁婧依旧瑟瑟发抖地蜷缩在一块,有点后悔刚刚没跟张家计较,起码也要回一套棉衣也好。   幸好,县里不远,大概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老牛叔问她要去哪里。   梁婧暂时没有打算,看到路边有家卖吃食的小饭馆,就让老牛叔把她放下。   收了钱,老牛叔欲言又止,后面只叮嘱了她一声:“自己小心点,别随便相信人。”   梁婧怔了怔。   原来,老牛叔也看出来她是离家了。   “好的,谢谢叔。”她露出了今天第一个最真诚的笑容。   老牛叔又说:“我每天早晨和下午都会来县里一趟,不过过了小年,就得等明年十五过后了。”   梁婧谢过他,又找店家买了两个肉包,用油纸包好塞给老牛叔。   送走老牛叔,梁婧才好好坐下,点了一碗店家推荐的热汤面,慢慢地吃起来。   这具身体一直都没有吃多少东西,所以这会子进食不能太快,要细嚼慢咽,如果感觉到吃饱了就得赶紧停下来,免得吃撑了身体顶不住。   梁婧才吃了三分之一,就觉得有点饱了。   这会子外头还刮着呼呼的北风,梁婧在这小饭馆里呆着暖呼呼的,加上吃饱后血糖升高,一下子有些瞌睡。   正当她迷迷瞪瞪时,突然小饭馆里进来了一群人,伴随着的是一阵凉意,一下子把她冻醒了。   她抬眼一看,那伙子人有六七个,纷纷簇拥着一个身穿靛蓝色长袍的公子哥,拼了三张四方桌才勉强坐下。   这饭馆本来不大,也就四张桌子。   这样一来,梁婧的存在也十分显眼得很。   那公子哥模样的男子朝她看了过来,突然微微点头一笑,似乎是打了个招呼。   梁婧趁机看清他的长相,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第3章 厨娘   面前的男子剑眉星目,鼻立唇薄,整个人微微一笑间带着丝清冷又稳重自持的气质,是那种很容易就让人眼前一亮的人物。   这,简直是长在梁婧审美上的男人。   如果放在现代,梁婧绝对会主动出击,怎么样也厚着脸皮跟人家要个手机号,加个联络方式等等。   可是,这会别说问人家要联系方式,就像她现在多看了人家两眼,那边几个男的就开始挤眉弄眼,对她各种打量。   就连那公子哥,也开始有些不悦地移开目光。   梁婧低头看了眼身上陈旧的薄袄裙,自嘲地笑了笑,扯过旁边还温热的汤面,又挑了几根发胀的面条吃了起来。   她现在最需要解决的是住宿和温饱问题。   至于男人,呵呵,能当饭吃吗?   只不过……   梁婧皱着眉头仔细回想了一遍,为何这些人,包括店里的老板娘和送完她的老牛叔,头顶上都没有看到小卡片呢?   莫非,她之前在张家人头上看到的,是幻觉?   另一头,见那生脸姑娘低下头吃面,几人也觉得饿了,催着老板娘赶紧上菜先,实在不行一人先来碗大骨汤暖和下身子。   “好咧,这就来了!”老板娘手脚麻利,不一会就将他们那桌的吃食都一一端了上来。   “香,真香啊!”不知谁先开了口,众人纷纷一边埋头大吃,一边又抽空聊起天来。   有一位说:“确实不错,只可惜这饭馆过两天就要歇业了,来年初七才开。这么多天,咱到时候去哪里吃呢?”   “小牧,你不是本地人吗?你说说我们到时候去哪找吃的?”   被点了名的牧大虎挠挠头,想了想说:“这一般过了小年,家家户户都忙着过节,除了一些摊贩子会多摆几日,其余饭馆酒楼都得等来年才开了。”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像这种酒楼饭馆类的,一年到头几乎是全年无休,所以到了年关又要买年货办年礼,而且食材都纷纷涨价,做吃食的没什么赚头,干脆就休息十天半个月,也算是给自己放了个年假。   “唉,还是得找个厨娘才好,厨艺好不好不说,起码三餐能稍微糊弄下,也好过我们每天回去冷锅冷灶,弄点吃的都得出来外面找。”   “是啊,也不晓得为什么这琼阳县这么穷,买点啥的都不方便。”   ……   这群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老半天,就是没有提到重点。   梁婧戳了戳碗里的面条,因为浸泡太久吸干了汤水,而慢慢变得肿胀,让她看着也彻底倒了胃口。   其实,这家饭馆也说不上多好吃,顶多算个能入口罢了。   如果这些人对这种程度的饭菜都觉得很香很好吃的话,那她去应聘那个什么“厨娘”,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她又等了一会,却没想直到他们吃饱喝足,都没透露出工作地点在哪里。   眼瞧着那公子哥旁边的小厮拿出银子结账,几人站起来准备走出去的时候,梁婧才跟着站起来,着急忙慌地问了句:“且慢,请问你们在找厨娘是吗?不知道我可不可以……”   试试?   六七个人高马大的粗汉子顿时目光刷的一声,全都集中在她身上。   场面一下子冷下来。   梁婧被这些人这么一瞧,顿时觉得压迫感十足。   突然有些后悔刚刚说出口的话,也许她应该假装淡定,然后坦然地坐下,就当自己没说过?   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屋内的温度似乎又上升了几分。梁婧明显地察觉到自己脸颊都开始紧张的泛红了。   “可以。”   *   县衙,后院。   在公子哥说出“可以”两个字后,这群人就把梁婧带上了,顺便还给她付了饭钱。   一行人冒着冷风,快步地窜进九曲十八弯的巷子里,走着走着把她带进了县衙后院,直奔大厨房而去。   看着空空荡荡的厨房,这群人居然好意思问她,今晚吃什么。   吃西北风吧,出门就有。   公子哥,也就是柴子瑜看出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便道:“今儿先让大虎陪你去把厨房里的家什添置了,明日你买了食材,再开伙吧。”   梁婧赶紧点点头:“谢谢大人体谅,我保证明天一定准时开伙。”   柴子瑜矜持的点点头,然后就回前院处理公务去了。   其他的几个人也跟着往外走。   小厮福贵给了她一个荷包,嘱咐道:“这里头是十两银子,你先拿去购置,若是不够可以直接让那些人把东西送到衙门,我到时候核对后会付给他们银子。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福贵小哥,我想请问下我住哪间屋子,我想先去归置一下,看看有什么需要买的,等会一并在集市上买了。”   梁婧的衣服是要买的,她就身上这一身,得买两身换洗的。再来,不知道那房间里面有没有床铺被褥,要是没有还得买,就是不知道她那七两多的银子够不够这样花。   唉,没钱真的是难做!   “在那头,我领你去吧。”福贵倒是挺好说话的,带着她往后头走去,一边走一边大体介绍了府里的情况。   柴子瑜是新来的县令,才到了大半个月一直在忙于处理交接的公务。前任县令走的时候,几乎把后院都搬空了,连一口锅都没有留下。   他们几个都是粗汉子,平时不懂得做饭,饿了就直接去外头找吃的。等到这两天安定下来,才有了找厨娘的打算。   梁婧可以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走了狗屎运。   除了梁婧,县衙里还有两个女的。   一个是牧大虎的寡妇娘,平时帮忙打扫卫生,刷刷洗洗干点粗活。另一个是门房老赵家的二闺女赵小凤,目前和他一块在柴子瑜跟前伺候,端茶递水什么的。   梁婧觉得有些不对劲:“那她们两都不会做饭吗?”   赵小凤估计年纪不大就不说了,那牧大虎的娘不会做饭,就有些奇怪了。   福贵嘴角抽了抽,只说了句:“口味不同,所以做不来。”   他能说,是因为牧大娘的手艺与众不同嘛?   有时候真怀疑,牧大虎从小吃她娘做的饭,是怎么吃得如此人高马大的。   梁婧见他不细说,便也不往下问。   县衙的后院不大,只是离大厨房稍微有些距离,估计也是考虑到前后院有别的原因,怕到大厨房吃饭的人,不小心碰见夫人小姐什么的,所以离得挺远。   后院有正房五间,东西厢各三间,后面还有一排罩房,不过暂时没人住。牧大娘平时回家住,赵小凤住了东厢房头一间,梁婧住西厢房头一间。   进去房间里,里头家具倒是都有,只是看着不是成套的。被褥是之前添置的,放在柜子里还没用过。   梁婧粗略看了一眼,发现那边上还有个小屏风,后头有个崭新的浴桶和马桶,看来也都是新添置的东西,没想到这人想得还挺周到。   看过没什么问题,福贵又把她领回前院,找到牧大虎嘱咐两句,就让他们出去采购了。   梁婧提了个意见:“能否给我些纸笔,我先把要买的东西罗列下,等会照着单子买就不怕买漏了。”   牧大虎:“你还会写字?”   福贵:“你认字?”   梁婧看到他们两人诧异的表情,才想起这时代,别说女子,连男子都很多是不认字的。   毕竟做到温饱都难说,哪还有时间和金钱去读书认字呢。   “我爹,是个老童生。”她没想过要隐瞒自己的身世,只是他们没问,她之前便也没主动提及。   “哦,怪不得。”福贵果真以为是梁父教的她。   取来纸笔,梁婧思索了下,先列了厨房用的锅碗瓢盆,再列了油盐酱醋等调料,而后是一些明早可以用到的食材,最后再列了自己的个人用品。   福贵是识字的,见她不仅一字不差条理清晰,那手字写得也不赖,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佩服。   牧大虎也对梁婧佩服起来。   两人也不再耽误,趁着这会天色还早,赶紧出门采购去。   福贵收拾了纸笔,把东西归置回柴子瑜的书房,顺便和他说了下方才的事情。   “公子,我方才仔细瞧过,这梁婧姑娘双手细嫩白皙,柔若无骨,一看就是做惯绣活的人,也不知为何会跑来做这日日受那烟熏火燎的厨娘。”   柴子瑜停下手里的笔,饶有兴趣地道:“一个识字且字写得不错的姑娘,跑来做厨娘,到底有何用意?你有空查一查她是何背景。”   福贵点头:“是,我这就去。”   他抬腿就要往外找人,柴子瑜却突然喊住了他:“慢着,先别查。”   “公子?”   柴子瑜沉吟片刻,笑了笑低头继续批改公文:“先看看她想做什么吧。”   怎么感觉,有点意思了呢。 第4章 (修) 洗漱   琼阳县倒是不大,而且主要商区都集中在几条街上,所以梁婧和牧大虎两人出去逛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将东西都采买齐全。   梁婧也在成衣铺里买了两套里外的衣裳,还买了一薄一厚的两件棉袄。   她是觉得这份工作才刚找到,短时间内还没有收入,身上的钱能省点就省点,攒着比较有安全感。   其实如果自己买了棉花布匹回去做会便宜很多,只可惜现在的‘梁婧’一点也没有继承原主的刺绣天赋。   牧大虎站在门口等她。   那卖布的掌柜娘子一脸笑眯眯地对梁婧眨眨眼,试探道:“小娘子,不给你家那口子也买件新衣过年穿呀?”   她看梁婧买衣服出手大方,而那牧大虎又提着那么多东西,虽然两人穿扮不起眼,但是家底应该挺厚实的。   梁婧接过打包好的衣服,摇头道:“您误会了,他也跟我一样,都是在同一个主人家里干活而已。”   掌柜娘子忙道歉。   梁婧笑了笑,转身出门和牧大虎一同回了县衙。   在灶房门口放下东西后,牧大虎连话也没多说一句,脸色有些不自然地转身就离开了。   梁婧还觉得有些奇怪。   方才两人在街上买东西的时候还好好的,不知道为何回来的这一路上,感觉牧大虎整个人怪怪的,眼神飘忽,跟他说话也发现他注意力不集中。   一时想不到他突然改变态度的缘由,梁婧耸耸肩,既然想不出还是先干活吧。   她打算先把东西归置好了,烧个水后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   自穿越过来,她别说洗澡了,喝口热水都是奢望。   “咦!”   梁婧把东西提进灶房,发现比之前整洁干净很多,地面被人打扫过,灶台上本来积压的灰尘也都被湿布擦拭过,所过之处还留着一些斑驳的水渍。   这明显是刚刚有人来过。   也是在这时,一道爽朗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欸,回来啦?”   梁婧扭头一看,发现走进来的是一位穿着靛紫色袄裙的圆脸妇人,手里还提着一个木桶,里头装的水有七八分满。   她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有些熟悉的五官从梁婧眼前划过,一下子联想到福贵之前提到过的,牧大虎的娘也在县衙干活。   梁婧赶紧笑道:“是的,我是新来的厨娘,我叫梁婧,您是牧大娘吧?”   牧大娘仔细看了眼,只觉得眼前的姑娘眉毛弯弯,眼神明亮,笑起来的时候落落大方,说话也客气,看着就是很让人心生好感。   她本就喜欢小姑娘,若不是牧大虎的爹走的早,她绝对是会多生一个女娃儿的。   “欸,是我。我方才都听福贵说了,说后厨来了个美娇娘,我还不信。我说那长得好看的姑娘家怎么会到这来干那灶下的粗活。没想到还真是,你说你长得这般如花似玉,来做这厨娘真的也有些委屈你了。”   牧大娘也不是客套,她是打心眼里觉得梁婧有些屈才。   “这样吧,你有什么要做的粗活尽管交代,大娘帮你打打下手。你别不信,我除了灶上的那些活做得一般,其他的都是一把好手。”   牧大娘的爽朗,给了梁婧很好的观感。   尤其是听到她说方才不仅打扫了一遍灶房,还给水缸打满了水,又给弄了两担子柴火过来,几乎是方方面面都给梁婧考虑到了。   “谢谢大娘。”   “嗐,客气什么。哟,你既然把锅买回来了,那我给你洗洗,顺便烧点热水你好洗漱下。”   牧大娘眼尖的看到梁婧还提着个包袱,瞧着那崭新的包袱皮,估计里头的衣裳也都是新买的。   梁婧真心的感谢牧大娘。   说实在,她毕竟是穿越人士,对于古代的这种土灶也不太了解。有了牧大娘的帮助,再融合原主记忆里的烧火经验,梁婧很快就学会了。   ‘至少明天做饭的时候,不怕点不起火了。’她心里暗暗想着。   因为今晚不开火,所以牧大娘看收拾的差不多,就和梁婧告辞了,约好明天卯中过来帮她做早饭。   牧大娘走后,梁婧打算洗个澡。   本来最好是把水提到后院的西厢房去洗,可是梁婧本来就营养不良,瞧着身材挺高挑的,实际上是个空架子,风大一点都能吹跑。   她实在没办法这样一路来回提着热水和冷水过去。   不过,这灶房隔壁还有个小间,估计之前是放食材用的,如今空荡荡的,但是门窗都挺结实的。   梁婧决定在这里洗澡就好。   她先提了半桶冷水,舀了两勺热水,先去隔壁间洗了头。   然后拧干长发,拿了把今天刚买的大剪刀,把发尾那些枯黄开叉的头发都削了,又修剪短了些,这样冬日洗头也能轻松点。   做完这些,她才去拎了水洗澡,因为没有浴桶泡澡,她就只能选择擦洗,用了整整两桶水才算是把身上清洗干净,换上了新买的衣裳。   “呼,舒坦多了。”   梁婧打开门,正打算拎着木桶去把脏水倒到外头的水沟里,没想到一个人影正站在灶房外,听见这头的声音,偏过身来。   男子挺身玉立,穿着一袭银灰色的镶边长袍,外头披着白色的鹅毛大氅,衬得肩膀上的长发鸦青如墨,面容清俊,贵气逼人。 第5章 真香   瞧见梁婧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更是衬得瓜子脸又小了一圈,一双杏眼好像刚刚被水汽蒸过般湿漉漉的,瞅的人心里发悸。   柴子瑜微微蹙起眉头。   一阵寒风吹过,冻得梁婧直打哆嗦。   “梁姑娘,天寒地冻的,还是得多注意保暖。”柴子瑜淡淡道。   他的声音有着男性独有的磁性,又带着股冷淡清冽,如同盛夏时喝了一口冒着凉气的冰饮,有种沁人心脾的愉悦感。   长得帅,声音也这么好听。   梁婧又偷偷觑了眼他的身材,瘦削挺拔,站立如松。   天了噜,怎么就那么完美呢!   她轻轻将心底的悸动压了下去,悄悄咽了下口水,这才回道:“那个,谢谢大人关心,我下回会记住的。”   柴子瑜见她低着头,似乎有些羞怯。   稍微一反应下来,也觉得自己此次言行有些不妥。   盯着一个刚沐浴完的姑娘家看,还拉着人家说话,确实有失礼数。他将视线转移开,轻轻咳了一声。   “我瞧着灶底还烧着火,你进去烤烤火吧。”   说完这句,也不等梁婧回答,柴子瑜便往外走了。   ‘这就走了?’梁婧抬起头,只看到他远去的挺拔背影。   走进灶房,拉了个小板凳坐下,等身上开始有些热腾腾了,梁婧才突然想起来这柴子瑜刚刚是来干什么的?   难道,是来视察工作的?   她睃了眼还挺空旷的灶房,好像她的工作还没开始吧。   唔,要不等等头发干了去问问他?   ……   就在她一边把晾干的头发挽起来,一边胡思乱想的时候,福贵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梁姑娘,你在吗?”   她赶紧加快手上速度,三两下绑好发髻,一边高声回答:“诶,我在呢。”   “你在,那就太好了。”   福贵听到她的声音,三两步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张望了下四周,看到置备的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且灶房也打扫过了,瞧着干净整齐。   不由得笑道:“你这手脚也挺麻利的,都归置得差不多了吧。”   梁婧也没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笑着说:“多亏牧大哥和牧大娘帮忙,不然我也没那么快收拾好。”   福贵虽然是柴子瑜的小厮,也是管着这县衙的大小事。   所以后院发生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   所以梁婧说了实话,反而让他心里好感又多了一分。   福贵笑了笑,转了话题:“是这样的,梁姑娘。大人今晚还尚未进食,不知道你这会方不方便给做几个热菜?”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柴子瑜方才过来这后厨,应该就是肚子饿了来找吃的吧。   梁婧点点头,说道:“可以的,不过不知道大人有没有哪些忌口?”   “倒是有两个要注意的地方,一是大人不太爱荤腥的食物,比如羊肉、鱼之类的,腥味重。二是味道太重的,也不太喜欢。”   “那有没有偏好甜口或者咸口,能不能吃麻辣,喜欢面食还是米饭居多?”   “麻辣吃不了,米面都可以。至于甜口或咸口倒是都可以,大人不挑的。”福贵看了眼天色,催着道:“大概就是这些,其他你看着来就行。最要紧的是快,大人今天都没怎么吃。”   中午去的小饭馆,柴子瑜也只喝了碗大骨汤,吃了两口面条而已。   不过,福贵这些就没告诉梁婧了。   他交代梁婧赶紧做完后端到前院的书房里,自己还得回去大人身边等候差遣,说完就走了。   梁婧想了想,要快的话煮个面条是最好的,这个时候吃顶饿还热乎。   把买来的食材再翻拣一下,她决定做个刀削面。   刀削面是山西的特色面食,也是北方人都比较喜爱吃的一种,家常做法也不算难,不过要调出好吃的肉卤还是得有些本事的。   梁婧正好之前和开饭馆的朋友学过几招,里头恰恰就有这个肉卤的秘方。   不过,这时代不像现代什么调料都能买到,梁婧手上的材料有限,估计最后调出来的味道会有些折扣。   梁婧先将五花肉洗净,摆在案板上,切成肉丁。   而后开灶,冷油热锅下八角桂皮,然后放入肉丁快速翻炒,大约全部肉色泛黄时,加入一些黄酒、生抽,炒出颜色后再加入葱姜蒜末,继续翻炒,直到炒出浓浓的香味后酌情加入豆瓣酱、辣椒面、香料粉和味精、盐这几样。   但是因为梁婧手头上只有盐和干辣椒,而福贵又提了柴子瑜不吃辣,所以梁婧只放了些盐增加咸味。   而后加入两勺清水,大火熬煮二十分钟左右,期间要捞去上层的浮末。   肉卤熬煮过程,可以准备面条。   做刀削面的面条倒不难,只要把面粉和水活在一起,大概是2:1的比例揉成面团,然后放一边稍稍醒发后,再将其揉成圆滑的面团。   而后搓成稍微有些扁的圆柱体,再一手托着面团,找好角度,站稳对着开水锅里一手拿着小刀来回一削,如同银鱼入水般,一条条在水中翻滚荡漾,好不自在。   一大一小两个灶同时烧着,梁婧还要注意柴火,控制火势大小,着实是又忙出一身热汗,感觉方才的澡白洗了。   幸好功夫没有白费,捞起面条的同时肉卤也做好了,黄棕色的肉卤淋在白如银鱼的面条上,黄白相称,加上扑鼻而来的浓郁肉香,连梁婧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可惜冬天除了白菜和萝卜都没什么好吃的青菜,而梁婧今天恰恰又没有买到白菜,想了想,她用白萝卜去皮切成丝,拌了个清爽的凉菜,又煎了两个鸡蛋,然后放在食盒里,一起提着往书房走去。   *   书房里,柴子瑜蹙着眉头丢下手里看了一半的公文,端起旁边的茶盅想要喝一口茶,却发现茶水都凉了。   “来人!”   他正打算喊福贵过来给他换个茶,却没想到从门外走进来的,却是那新来的厨娘。   只见那单薄的身影,提着一个两层的食盒,抬着一只手不知道要干什么。   “你怎么来了?”   梁婧一脸莫名地看着他,放下准备敲门的手势,道:“是大人你让我来的啊。”   柴子瑜看着她,没有说话。   梁婧后知后觉地说:“哦,是福贵小哥说大人还没用晚饭,吩咐我做些吃食送过来的。”   说完,她还提溜了下那食盒。   食盒盖子估计没有盖好,在她提溜的时候,不小心顺着边沿滑了开来,一股浓郁的肉香从里头窜出,一下子就延漫开了。   柴子瑜咽下拒绝的话。   他本来还对那方才的公文提及到的事情起了一丝厌恶,早就忘了自己还没进食的事情。   结果这香味一扑鼻,他突然觉得什么狗屁公文都不重要了,眼里看的脑里想着的,全是这碗还冒着热气,看着令人食欲大开的面条了。   ……   “那你,放下吧。”   “好的。”   梁婧左右张望下,看到旁边有个放着茶壶的小桌子,就把食盒提过去,拿掉盖子,用棉白的干净布巾垫着两边碗沿,取了面碗放到桌子上。   柴子瑜放下手里的冷茶,拿起刚刚丢在一边的公文,慢悠悠阖上。   眼睛余光却看向梁婧的方向,瞧着她摆好面碗,取出一碟金黄焦香的煎鸡蛋,和一碟看着如同银丝的东西,不知是何物。   “大人,那我先回去了?”梁婧倒不是不愿意和柴子瑜相处,只是美色再动人,也不能填饱肚子呀。   她锅里还留着肉卤呢,赶紧回去给自己下碗热腾腾的面条吧。   柴子瑜淡淡道:“行,你回去吧。”   梁婧点点头。   走了出去刚好碰到进门的福贵,两人互相打了招呼,梁婧就离开了。   柴子瑜慢悠悠地整理桌上的公文,福贵已经闻到面条的香味了,出声提醒道:“公子,不然先吃点再忙吧。”   柴子瑜沉吟片刻,点头道:“好。”   丢开手里的公文,绕过宽大的书桌,缓步坐到摆着食物的小桌前。   他拿起旁边的筷子,夹起那浸满肉汁的面条,送进口腔的瞬间,饱满浓郁的汁水在舌尖滑过,加上面条厚实柔韧的口感,只一口就让人从内心里散发出浓浓的满足感。   福贵在一旁闻着也觉得食欲大动,不由得喃喃道:“真香。” 第6章 相撞   翌日。   梁婧起了一个大早,但是走到厨房的时候发现牧大娘已经到了。   水缸里昨天用掉的水都续满了。   昨晚因为太晚,她没来得及顾上洗碗和收拾,也被牧大娘一一刷洗干净,碗筷都摆放整齐。   看得出,牧大娘真的是个手脚麻利的勤快人。   “大娘,你来得这么早呀。”梁婧心情很好地打了个招呼。   她昨晚是穿越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个夜。没有梁家那四处漏风的旧房、薄得感受不到棉絮的破被,以及那充斥在房间里那股发霉的臭味,梁婧只觉得自己从地狱换到了天堂。   牧大娘正拿着一根手臂粗的干柴塞进灶底,而后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笑道:“还好,我这年纪大了,也不太爱睡觉了,这没事就早点起来了。对了,我还给你烧了点热水,天寒地冻的,你洗菜做饭什么的能用得上。”   “谢谢大娘。”   梁婧笑着道谢,准备做早膳。   问过牧大娘,这边的人早上一般吃面食比较多。梁婧便打算早膳简单些,熬一锅绿豆粥,配上热腾腾的猪肉大葱包子。   牧大娘力气大,是个揉面好手。   她在揉面的时候,这头的梁婧将一块三分肥七分瘦的五花肉去皮,切成丁后剁成馅,加入大葱后搅匀调味。   而后两人手脚麻利地包上两屉包子,肉馅都没了之后,见还剩下些面团,梁婧又拿了些白糖,做了几个糖角包。   牧大娘帮忙烧火,大铁锅里熬煮着绿豆粥,顶上是两笼屉肉包,最上面又是半笼糖角包。   梁婧洗了几个红薯放上去。   她在现代的时候就很喜欢吃红薯,不管是蒸的、烤的、炸的、煮的,连红薯粉也很爱吃。   想起红薯粉,梁婧觉得有空还可以试试,说不定到时候能做出酸辣粉来也不错。   ……   热腾腾的蒸汽从锅边袅袅而起。   梁婧和牧大娘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两人都是说话敞亮的,没多久就谈得特别投缘。   没多久,包子蒸好了。   笼屉打开的时候,一个个白胖胖的肉包子团团围在一块,虽然大小不一,却都色白面柔,浑身散发着一股热腾腾的香味。   “哇,是包子吗?我闻到包子的香味了。”   “有肉的味道,是肉包子吧。”   闻香而来的几个汉子三言两语地从灶房门口走了进来,乌泱泱的一群人,个个牛高马大的,却如同饿鬼般都不约而同地朝着笼屉里的肉包双眼放光。   “梁姑娘,这早膳可以开吃了吗?”   说话的是这群衙差里的头儿,名字叫李元。   梁婧还没反应过来,牧大娘已经双手一张,把几个人赶离了灶边,高声道:“去去去,一边去,别吓着人家姑娘,一个个的跟饿死鬼的,再等等会死啊!”   那个头最矮的铁大力嚷着:“大娘,这不是大家伙都没闻过这么香的包子味嘛,我们兄弟几个来这琼阳县这么多天,不是有了上顿没下顿的,这会子咱县衙里终于有人做饭,兄弟们不都着急嘛。”   “就是就是,您快别拦着了,这包子冷了就不好吃了。梁姑娘,兄弟们等会还得上值呢,你这包子能吃了吗?”年纪最小的赵小七也忍不住跟着起哄。   确实,梁婧也是怕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可以了,我这锅里还熬着绿豆粥,应该差不多了。”   众人一听,都互相争着:“那我来帮你打粥吧。”   “我来分包子。”   “分什么包子,我看你是自己想先吃第一个吧,哈哈。”   牧大娘挡在前头,一一拍开这些粗汉子伸出来的手,道:“急什么,大人的还没准备呢。”   她这一提醒,梁婧也才想到。   “差点忘了,大家伙等我一下先。”   把柴子瑜和福贵的那份留了出来后,梁婧才让开地方,牧大娘直接拿起大勺,站在铁锅旁负责分食。   赵小七靠着年纪小,混在第一个。   他拿到肉包的第一时间,就忍不住先咬了一口。   柔软的面皮底下,那浓香的肉馅掺和着大葱独特的香味扑鼻而来,满满一口咬下,肥细腻滑顺的口感还伴随着一些咸香肥油的汁水,一下子盈满口齿之间,带来味蕾上最极致的享受。   “唔,真好吃。”   众人只看到赵小七三两口就把那成□□头大的肉包塞进嘴里,两颊鼓囊着一动一动,没两下都吞进肚子里,还一脸意犹未尽地砸吧着嘴。   几声“咕噜”声前前后后响起。   除了李元排在第二个之外,其他人都推推搡搡地想要争夺最靠前的位置。   “排队,给老娘一个个排队!不许抢!”   牧大娘的声音响彻厨房,梁婧提着食盒都走出院子,还能听到她老人家的彪悍的大嗓门。   梁婧笑了笑,继续往前头走去。   昨晚的露水应该挺大的,加上天气一冷,这路面上瞧着有些地方都结了霜。她不敢走太快,几乎是小心翼翼盯着地面在走。   一股外来的冲击突然而至,梁婧不胜防备,脚下一滑,整个人连同食盒都重重摔在地上。   “你干嘛呢,走路不看路,是不是瞎啊!”一道高昂的女声想起。   “嘶——”   梁婧捂着磕到地上的右手肘,眉头紧蹙,抬头看着来人——头顶上的小卡片又出现了。   瞧着那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黑着一张脸,不停地对她说着刺耳的话。   那满脸的敌意,是个人都一目了然。   电光火闪间,梁婧突然意识到了,这些小卡片好像只存在那些对她心存恶意的人头上。   像张婆子和张小妹,还有这个所有心思都挂在脸上的小姑娘。   有意思。   这不就是所谓的“金手指”吗?   虽然眼下看着用处不大,但是起码让梁婧清楚知道,她对谁可以不用那么客气,比如现在。   “撞了人不道歉还想跑吗?”   梁婧从地上站起来,挡在小姑娘面前,不让她离开。   小姑娘,也就是福贵之前提起过的住在东厢房的赵小凤,被梁婧突入而来居高临下的气势吓住了。   梁婧比她整整高出了大半个头。   赵小凤心底有些害怕,眼光往旁边瞥了下,突然语气变得可怜兮兮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方才好好在路上走着,是……是姐姐你自己没有看路撞上来的呀。”   小姑娘圆碌碌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人。   如果不是梁婧方才见识到她变脸前的模样,估计这个时候也会被唬住,误以为她是真的无辜至极。   身后,福贵的声音突然响起:“梁姑娘,赵姑娘,这是怎么了?”   梁婧还没转身。   赵小凤已经一脸委屈地走过去:“大人,福贵哥哥。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这两天不是告假回家嘛,方才想着走快点好来伺候大人,没想到走到路上就被人撞了。大人,真的不是我的错。”   她双眼巴巴地看着柴子瑜。   柴子瑜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绿豆粥和包子,隐隐觉得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猪肉大葱味道。   福贵道:“既然如此……”   他正想打个圆场。   梁婧眼神忽暗忽闪,突然笑出声来。   “你说是我先撞的你,行,那我们再撞一次试试。”她转过身,看着对面的三个人:“实验出真知,谁撞的谁,再来一遍就能说清楚。”   梁婧脸上笑着,眼里却失去了温度:“赵姑娘,你觉得如何?” 第7章 恶意   眼前的梁婧明亮的杏眼透着坚定和不容忽视的倔强,高挑的身形有些过分纤细,却丝毫不损她身上那股展露无遗的迫人气势。   赵小凤突然意识到,梁婧不是个好惹的。   她的思绪有些混乱,一时忘了回应。   福贵正准备站出来,却被柴子瑜一手拦住。   “那就试试,本大人也有点好奇是谁撞的谁了。”柴子瑜轻轻勾了嘴角,眼底捋过一丝趣味。   赵小凤骑虎难下,她不明白为何要再撞一遍。   可是,梁婧却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以此迫协她说出真相来。   她紧张地捏了捏湿润的手心,面色不改地说:“来就来。”   “好。”   梁婧把地上散落的几个包子和碎瓷瓦片装回提盒,又如同来之前一样拎在手上。两人退回相撞前的地方,按照各自方才走路的方向重新走了一遍。   绕过中间那参天的百年榕树,再往前走几步……   “嘭”的一声。   梁婧狠狠地朝着赵小凤一撞,那赵小凤即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自己会差点被撞飞出去。   她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好几步,整个人跌跌撞撞倒坐在地上,屁股着地,一股疼痛从尾椎骨的位置突如而起。   “啊!”   小姑娘痛叫的声音充斥在这条过道上。   梁婧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手里的食盒因为冲撞直直掉落在原地,虽然食盒没有打开,却听到里头‘叮铃哐当’的破碎声。   这下子,一切明朗了。   之前梁婧没有察觉,被赵小凤故意一撞,整个人不设防地往后倒在地,手上的食盒也飞了出去,那洒落一地的绿豆粥和滚得远远的肉包子都可以作证,她是受了不小的冲击。   可是,现在换成梁婧故意去撞的赵小凤,结果就不一样了。   食盒只是掉在她脚边,装绿豆粥的瓦罐可能会摔烂,但是包子却还是稳稳当当装在食盒里。   “瞧,若是我有意主动撞你,你就会如同现在这样的下场。”梁婧看了眼赵小凤痛苦的脸色,“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赵小凤惨白着脸,一方面是因为身体的疼痛,另一方面是因为她看到了柴子瑜和福贵的眼神在那一刻都变了。   ‘完了。’   她想要辩驳,可偏偏思绪混乱,久久开不了口。   柴子瑜捋了捋下摆的衣角,声音冷静如常地道:“福贵,把人送回去,请个大夫好好看一看,免得落下什么病症。”   他那精致的眉眼在阳光下,如同撒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粉,俊美得如同天上的神祗,却偏偏说出来的话让赵小凤心寒。   “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赵小凤对梁婧的恶意是临时而起的,她昨晚就听她爹老赵头说府里来了个漂亮的美厨娘,她一听就心里不安,今天便早早过来想要探听虚实。   结果方才她正好远远看到梁婧走过来。   柳叶眉杏眸眼,小巧精致的鼻头和如花瓣般娇美的唇瓣,虽然谈不上有多国色天香,但是那身上的气质就不像是平常的姑娘有的。   赵小凤所有见过的人中,也只有那宋员外家的小姐能够堪堪相比。   所以,她一时恶从胆边生,才对梁婧做此下策。   若是她当时再冷静点,想个好点的法子,说不定这会要被赶出府的就是她梁婧了!   赵小凤心里的恶意更深了。   梁婧看到小姑娘头上的卡片一直都存在,知道她并没有放下对自己的敌意。所以,当福贵不知从哪处喊来两个黑衣侍卫,将赵小凤拖下去的时候,她并没有开口。   她从来不是那种,没有自己原则的圣母婊。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加倍奉还。   这就是梁婧一直以来的人生理念,她不主动害人,也不会放过害自己的人。   “谢谢大人明察。”梁婧是第一次恭恭敬敬地给柴子瑜行礼。   柴子瑜没有接她的话,反而看向那地上洒落的绿豆粥,问道:“你方才是给我送早膳?”   “是的。”   “那你现在回去再给我做一份吧,时辰不早,等会本官还要上堂。”他今天有几个官司要裁判,虽然是一些鸡零狗碎的民间纠纷,可是保不齐双方拉锯起来,就白白浪费了一天时光。   梁婧微微一怔,马上点头如捣蒜。   “是的,我这就回去给大人重新做一份。”   她屈膝行礼,转身正准备往回走。   “慢着。”柴子瑜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昨日你做得那盘萝卜丝挺爽口的,我觉得配粥吃也不错。”   梁婧杏眼微睁,转头看了眼柴子瑜。   对方微微一笑,眼神里似乎多了些什么,可是逆着光却看不清楚。   “是。”她点头,见柴子瑜没有多的吩咐,这才回身,拎着食盒快步往灶房的方向走去。   只是,嘴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   回到灶房,只有牧大娘在。   她也是忙活一早上,正好吃完早膳,看到梁婧进门时狼狈的样子,都愣住了。   “这是怎么了?路上出了什么事。”   她赶紧走过来接过梁婧手里的食盒,一眼看到梁婧手心里破了皮,露出了些红色的血珠子。   牧大娘眉头紧蹙,说道:“怎么还把自己弄伤了?”   梁婧摇摇头,语气有点惋惜:“我没事,路上不小心和人撞了下,只是东西都洒了。”   牧大娘打开食盒,看到里头的碎瓷片和六个沾了泥土灰扑扑的肉包子。   她怕梁婧可惜,安慰道:“没事,这包子去掉外面那皮,里面还是能吃的,咱等会自己吃。只是大人那一份,你得重新做了,不知道时间还来不来得及。”   牧大娘毕竟也才来半个月,对柴子瑜也不太熟悉,只知道县令大人是个年轻的公子哥,对人都挺客气的,瞧着应该不是个多坏的人。   但是,她还是担心大人会怪罪。   毕竟人家好歹也是个官身,她们又是拿人家钱干活的,不好让人不满意。   梁婧笑笑,杏眸中多了丝浅浅的情愫:“没事,方才大人也在,是他让我回来再做一份的。对了,大娘,咱灶上还有什么?”   “也没多少了,就给你留了些绿豆粥和两个肉包。噢,对了,你不是还蒸了些糖角包,那些牛犊子都不爱吃甜的,都还给你留着。”   牧大娘掀开笼屉给她看。   除了糖角包外,还有几根蒸熟的红薯。   时间有限,梁婧赶紧用灶边的温水洗了手,然后让大娘帮忙把红薯去皮,碾成泥,加入面粉和一点盐,揉成了红薯饼。   她自己另外起了个小灶,用了个小铁锅放油,烧着小火将红薯饼放下去煎,直到两面金黄,表皮酥脆为止。   牧大娘重新把食盒洗了一遍,擦干后拿过来给她装。   梁婧装了绿豆粥、肉包、红薯饼和柴子瑜点名要的萝卜丝,看着实在有点少,又捡了两个糖角包装了进去,盖好了盖子。   “丫头,我给大人送过去吧。你抽空去换身衣裳,这身弄脏的放着,等会我帮你洗。”牧大娘提过食盒,就往前院走去。   等到梁婧洗了把脸,换了另一身新衣服,还把换下来的衣服洗完晾到外头的时候,牧大娘提着空盒,兴冲冲地走了回来。   “丫头!”   梁婧不明所以:“嗯?”   “都吃完了。”牧大娘打开食盒,拿出里头的空碗盘,对着梁婧笑着说:“大人好像挺喜欢你的手艺的,尤其是那糖角包都被他一个人吃完了。”   梁婧颇有些意外,她拿的是柴子瑜和福贵两个人的分量。   本来是觉得只有两个肉包,可能福贵吃不到,所以才给多拿了两个糖角包。结果竟然是柴子瑜吃完了糖角包。   他,爱吃甜食。   梁婧默默在心底记下一笔。   而前院的柴子瑜,正一边听着底下两个对簿公堂的人争论谁的鸡吃了谁家的菜,谁又拿了谁家的蛋,一边悄悄打了个饱嗝。 第8章 再遇   腊月二十三,小年。   一早起来,天阴蒙蒙的,气温一低,空气中的露水落在枯黄的树枝上,结成一簇簇晶莹剔透的霜花,在寒冷的冬天里迎风绽放。   梁婧一早和牧大娘约好,出门采购食材和过年用的年货。   牧大娘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她的带领下,梁婧很快就将预备采购的东西都买齐全了。   而且带着熟人的好处,就是能够让店家直接送货上门。   所以,梁婧买完东西后,两手空空,轻轻松松地和牧大娘逛街去。   路过之前买衣服的布庄时,梁婧想起自己订的两双鞋子估计好了,便准备进去问一问。   临近年关,来布庄买新衣的人也不少。   梁婧和牧大娘站在角落等了一会,那掌柜娘子才有空过来和她们寒暄。   “原来这位姑娘和婶子是认识的呀。我们布庄最近来了不少好看的新布料,你们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没有,价格给你们最优惠的。”掌柜娘子亲热地抓着她们两人的手,笑眯眯地说着话。   牧大娘笑道:“那你是得给我们算优惠些,这丫头上回在你这买衣裳,不还订了两双鞋子吗?”   掌柜娘子一拍脑袋:“对,我差点都忙忘了。你等等,我让伙计进去库房拿。”她转身准备喊个伙计,却发现都在招待客人,又转过头来对梁婧说:“这会他们都忙,我亲自进去给姑娘找一下吧。”   梁婧笑着点点头:“麻烦您了。”   “嗐,客气了不是,我去去就来。”   牧大娘见她掀开帘子,走向后院去,不由地低下声对梁婧道:“她这人倒是在做生意这方面是一把好手,就是命苦了点。”   梁婧起了丝好奇:“怎么说?”   “唉,这布庄本来是她男人兄弟三一起创办的,结果那两年生意不好,亏了不少钱,那两个就纷纷借口家里有急事要用钱,硬生生的把这账上的钱都拿走了。她男人受不了这打击,又加上操劳过度,那年冬天熬不过就去了。当时还关门了三个月,过了年后,这掌柜娘子也不知从哪借来了钱,一个女人家辛辛苦苦把这布庄又支楞起来,这才有今天的好日子。”   牧大娘挺有感触的,同样是寡妇,她就没有人掌柜娘子这般的能耐。   梁婧看出她的心思,笑了笑安慰她:“大娘也不容易,辛辛苦苦独自将大虎哥拖拉成人,还找到了县衙这么好的活做,以后也可以享享清福了。”   这话倒是说到牧大娘心坎里了。   她最骄傲的事情,就是儿子牧大虎现在成了一名衙差,领着衙门的薪水。虽然不能说是个多大的官,但是在这琼阳县里,也算是很有出息的了。   而掌柜娘子虽然看起来现在日子挺风光的,但是一个寡妇,还是没有孩子傍身,以后老了也不定像自己那么有福气。   梁婧见牧大娘笑得一脸幸福,也不由得微微一笑。   这人啊,就是这样。   眼馋别人过得好,内心里又喜欢和别人比较,只要找到一个不如自己的就高兴了。   这就是人性。   不过,牧大娘倒不是见不得人不好,她也只是觉得自己也不差罢了。   能够知足常乐的人,都往往是幸福的。   两人才说完话没一会,掌柜娘子就从后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的正是梁婧订的那两双鞋子。   一双是用猪皮做内里的棉布短靴,保暖性不比羊皮或者牛皮的差太多,但是价格足足便宜了一半,很是物美价廉。   另一双是最常见的绣鞋,只是梁婧要求做千层底,这样走路才舒服点。不像现在普遍的绣鞋,就薄薄一层底,最多三层。   这鞋子一拿出来,铺子里也有人看中了。   “娘,我想买那双鞋子!”张小妹正好走进布庄,一眼就看到了掌柜娘子手里的绣鞋。   跟她一起来的张婆子却瞥到了站在掌柜娘子旁边,那长相有些眼熟的姑娘,一时没有听见张小妹的话。   张小妹不满地拉了拉她的手:“娘,娘啊!”   掌柜娘子连忙笑着解释道:“不好意思,这两双鞋子都是这位姑娘订下的。如果两位喜欢的话,咱可以私下里量下尺寸,我们会安排绣娘过年前做好,不会耽误你们太多功夫的。”   张小妹却道:“我们难得进城一趟,下回再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掌柜娘子,您看能不能先把这鞋给我们,让那姑娘再等几天呢。”   这话一出,别说掌柜娘子,连牧大娘都站不住了。   她直接顶回去道:“嘿你这姑娘,到底懂不懂事。这鞋是我们先定下的,凭什么要先让给你们啊,脸真大。孙家娘子,你赶紧把这鞋给我们包起来,我们还有事要走呢。”   最后这句话,她是直接看向掌柜娘子的。   掌柜娘子忙笑着说:“好的,这就让伙计给你包起来……”   张婆子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走近两步,对着梁婧说道:“是你!梁家丫头,你怎么在这里?”   梁婧早就在张小妹开口的第一时间,认出了她们。只不过两家早就撕破脸,此时两人对她来说也只是个见过面的陌生人罢了。   所以,面对张婆子的质问,梁婧只淡淡扫了她一眼,语气冷淡道:“是我,有事?”   她的态度,一下子让张婆子哽住了。   连张小妹都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她们都没想到,这梁婧竟然在城里!   那日,梁婧从她们家要回银子后,并没有回去自己家。   到了夜里,她们一家人吃完饭,准备收拾收拾回屋歇息时,梁家老大和梁母突然找上门,质问她们把梁婧藏哪去了。   张婆子也是那会才知道,这胆大包天的小丫头竟然离家了!   一开始,两家人都怕这梁婧是因为受了太大的刺激,一时想不开,是不是哪里找了个地方了结自身去了。   张家虽然心黑,毕竟也是顾虑到张二郎的名声。   为此,两家人还连夜找上村长,由村长组织了村里的青壮年,把村子和附近的沟渠果林什么的都搜了一遍,却还是没见着人。   梁母急得要报官,但是梁父却突然改了口,坚称自己女儿只是去了远亲家,过些时日就会回来,让大家都散了。   张婆子还有些奇怪,明明人不见了,怎么还硬说是去了远亲家。   后来,还是张二郎看明白了,解释说:“梁家伯父也是准备参加明年三月初的考试,若是让人知道他家闺女丢了,损失了名声,对考试无益。”   当然村子里想明白的人也有。   不过两日功夫,大家心底都门清,这梁父真的是为了名声不要女儿了。   连张婆子这平素心狠的人,都为梁婧叹息过一句。   所以,这会梁婧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而且肉眼可见整个人都变了。不仅是穿上了新衣裳,而且脸上看着也有了些肉,气色红润,整个人好些脱胎换骨一般,一时间还有些认不出来。   张婆子真的是没想到。   面对突然哑巴的张婆子和张小妹,梁婧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她掏出碎银,付清了鞋子的钱。   牧大娘帮她提着那包好的鞋子,两人和掌柜娘子行礼告别。   擦身而过的时候,张小妹清楚地闻到她身上有着淡淡的香粉味道,很像春天破芽而出的那种青草味,带着生机和活力。   就像现在的梁婧给人的感觉,如获新生。   她还听到那梁婧身边的大娘问:“丫头,你认识她们?”   梁婧的声音越来越远:“以前见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张小妹转过身,看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陌生得很。   “这人,真的是梁婧吗?”她的问题,没有人回答。 第9章 豆花   年关越来越近,梁婧是第一回 给那么多人做饭,尤其都是些饭量大的壮汉,每天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但是过年的东西也得渐渐准备起来。   比如,腊月二十五,做豆腐。   梁婧早早泡好了豆子,和牧大娘两人推了一早上的石磨,做了五大板豆腐,还有一小锅豆浆,以及半桶白如凝胶般的豆花。   豆腐除了留下一些当天吃外,其余的都放在外头,准备做成冻豆腐可以慢慢吃。而豆花出锅不到一会,就被众人一扫而光。   梁婧给其他人准备的浇头是咸口的,有红油辣椒、生姜葱蒜末、酸菜丁、芝麻油等,让李元几人吃得是满头大汗,一边辣的吐舌一边又直呼过瘾。   连牧大娘都爱上这爽辣的滋味。   梁婧怕她吃太多辣的对胃不好,又给塞了碗甜口的,这才止住了她想去舀辣椒油的手。   甜口的豆花很简单,只是用芝麻和花生仁炒熟,加入白糖混合而成。   梁婧提着食盒送到前头去的时候,柴子瑜正好把这接手一个月来的公务都处理得七七八八,虽然还有些明年的安排需要提前准备,但是起码能歇个一时半会。   这白嫩嫩的豆花送上时,他不由得笑着道:“自从你来了之后,每日都有新吃食,怪不得那几个人天天盼着饭点,就怕去晚了少吃一口。”   梁婧见他此时的状态很放松,也有心开个玩笑:“那大人是不是得给我加点工钱呢?”   柴子瑜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郑重思考了下道:“确实应该,而且府里还得再添些人手才是。”   本来梁婧只负责厨房的事情就行了,但是现在不仅是厨房,连府里的各种采买事物都包办了,还一日跑三四趟地给他送吃食。   确实辛苦了。   梁婧看他回答得这么正经,赶紧摇摇头道:“大人,我方才是开玩笑的,福贵小哥早就给我涨了工钱,我没有那个意思啦。”   她觑了下柴子瑜的脸色,顿了顿,又接着道:“不过牧大娘也是很辛苦,又负责府里的洒扫工作,又在厨房帮忙打下手,每天忙得团团转呢。”   言外之意是,你要加工资,也得给人家牧大娘加一点才对。   当然,顺便再找人分担下工作还是好的。   柴子瑜心思细致,一点就明。   “这点倒是我疏忽了。”他对着梁婧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而来,令人不由得同时微微翘起嘴角。   梁婧赶紧低下头。   她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油然而生。   梁婧并非没有谈过恋爱,只是她早年迫于生计,一直努力打工赚生活费,所以大学期间几乎没时间和其他同学来往。   等到大三那年,学业开始轻松不少。   梁婧有了两份稳定的家教工作,就把其他零工辞了,时间也空余了不少。   这个时候,大她一届的学长跟她表白了。   原来学长早就在她入学那天就喜欢她了,无奈梁婧一个方面是还没开窍,另一方面也是经常忙得不见人影,所以学长暗恋了两年,终于决定在毕业前选择坦白,生怕给自己的青春留下遗憾。   梁婧也觉得新鲜,她对学长的观感也挺不错的,因此就在舍友的怂恿下就答应和他交往了。   可是,这两人一个还有家教工作要做,一个要忙着毕业论文。   两个人虽然说是交往了,相处模式却和以往丝毫没有什么改变。   所以,学长在找到外地的实习工作时和梁婧提出了分手,两人最终选择做回了朋友。   梁婧在现代唯一的一段恋情,就这样以失败草草告终。   ……   “怎么了?”   清凌如山间泉水流过的声音将梁婧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柴子瑜也难得开起了玩笑:“莫非是还想着让我给你加工钱不成?既然这样,福——”   他假意要喊福贵。   梁婧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伸出去拉住他的袖子。   “不用不用,我真的是开玩笑的。”   纤细白皙的五根手指拽住他宝蓝色的官服袖口,衬得那手指更是如同青葱般细长,恍惚间竟然觉得格外好看。   就是这样一双手,既能写出好看的字,又能做出美味的食物,多么奇妙。   柴子瑜微微失神。   他抬起头看了眼神色间有些焦急的梁婧,偏瘦的鹅蛋脸,脸颊的肉比初见时丰腴了些,下巴也不再尖得吓人。   她的五官分开一看并不亮眼,但是组合在一起却意外的融洽,像是湖中那含羞待放的花苞,好似只要再多一点时间,就能绽放成一朵惊艳绝伦的出水芙蓉。   不知为何,柴子瑜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其实是块被沙子埋没的宝石吧。   也许,只有用心去挖掘她的人,才能知道这块宝石到底还有多少珍贵的地方。   梁婧见柴子瑜看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地把视线移到她拉着他袖子的手上,顿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合规矩,瞬间惊慌地撒开手。   她忙后退一步,只觉得脸颊一片火热,低着头连声说:“对不起,大人,我不是故意的。那个,我灶房里还有些活要做,我、我先走了。”   连食盒都忘了拿回去的梁婧,简直是三两步就冲出了书房。   “嗒嗒”的脚步声越行越远。   光听声音,柴子瑜都能想象到那人走得有多仓促,多慌张。   白嫩的豆花在瓷碗中渐渐失去了温度,而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却只是心不在焉地拿着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   良久,柴子瑜低垂着的眼眸缓缓抬起,嘴角也微不可见地悄悄翘起。   他再尝了一口那豆花,只觉得入口甚甜。   *   梁婧确实是匆忙地逃出来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走得太急了,她一路上只觉得心跳如擂,连呼吸之间都觉得空气十分灼热。   可是,这明明是大冬天呢。   一路上寒风拂面,却意外的吹不掉内心的燥热。   完了,绝对是不对劲了。   她好像是动心了……   梁婧红着脸一头扎进厨房,把牧大娘着实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是受了风寒发起热来,硬是说要给她去找个大夫来。   “大娘,我真没事。就是方才觉得外头有点冷,跑急了点而已。让我歇一会就好了。”   看梁婧说得这么笃定,牧大娘才松了口。   “行,那你先坐着歇一会。这会外头风大,晚点再回屋休息去。”   “嗯嗯。”   牧大娘瞧她真的温度一点点下降,而且没有其他风寒的症状,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对了,方才你去了那么久,是遇到什么事了吗?”牧大娘突然又想起这事。   梁婧没想到,原来她去了挺久的啊?   只是,方才两人分明也没有说几句话,就是对着看了几眼。不过,方才好像柴子瑜对她拉着他的袖子有些不喜吧?   完了,她刚刚的举动,会不会让柴子瑜以为她是个孟浪的人啊?   毕竟这时代不像现代那般观念开放,虽然这个时代的民风算是挺开放的,可是男女之间依旧还是有很多礼数需要注意的。   不过,梁婧又觉得他好像又不是那种嫌弃的意思。   那柴子瑜,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那一夜,梁婧难得的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第二天扛着重重的黑眼圈给柴子瑜送饭时,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只是没想到,柴子瑜今天却连她的面都没见。 第10章 命案   今天几乎整个衙门的人都出动了。   因为琼阳县发生了一件大事,昨日夜里,妙衣布庄的掌柜孙娘子被残忍地杀害在自家库房里。   早上伙计开门洒扫的时候,才发现她整个人倒在血泊之中,身上早已没有温度。   听说这孙娘子死得极惨,身中数刀,血几乎都流干了。   看尸首和血迹的方向,应该是她死前拼命爬向门边,估计是想要求救,却因为伤势太重,没撑下去就断了气。   这是柴子瑜这个新县令上任以来遇到的头一桩凶案,而且也是近几年来安居乐业的琼阳县第一次有这么大的案子。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尤其是即将过年,柴子瑜如何处理这个案子,已经是众目睽睽之下,大伙最关心的事情了。   梁婧是从牧大娘口中知道这些事情的。   她早上送饭去的时候,柴子瑜并没有露面,只有福贵面容严肃地让她先不要往前头来,他会亲自到后头提膳的。   梁婧本来有些存疑,直到牧大娘说前院某间空房就放着那掌柜娘子的尸首,才后知后觉。   估计福贵是怕她是姑娘家胆子小,所以不让她去前院,免得看到不该看的,自己吓自己。   这样一说,梁婧确实觉得这府里气氛有些阴恻恻的。   但愿是她多想。   自从穿越后,她就相信这世上是有那种科学解释不清的灵异事件,像她自己这种身子换了芯的情况放在这个时代来说,就是借尸还魂。   如果说别人也能借尸还魂呢?   梁婧越想越害怕,连做饭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炖红烧肉的时候还不小心多放了几勺糖。   牧大娘惊呼一声,拿起勺子把那些多的捞出来,一边问道:“丫头,你这是怎么了?今天状态不太对啊。”   梁婧手忙脚乱地给多放了点盐,中和些甜味。   她叹口气:“我就是觉得那孙娘子,太可怜了。”   牧大娘也跟着叹口气:“谁说不是呢,这人前两天还活生生的站在我们面前,现在却躺在那前院里。偏偏她也是孤家寡人一个,连个摔盆送葬的人都没有。真的是命苦!”   “上回您不是说她店里有个伙计是远亲吗?”梁婧记得好像牧大娘有提过一嘴,当时她只当八卦听听,没有记在心里。   “是啊,那个伙计好像是她夫家那边的,隔着好几房。不过大虎说这伙计上个月就辞工回乡了,说家里定了亲回去娶媳妇,不来了。”   梁婧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是哪里。   *   跟梁婧有一样困惑的,还有在前院琢磨案情的柴子瑜。   他面前摊开着收集到的资料,有伙计的口供,有仵作的验尸记录,以及周围百姓昨晚的调查结果。   一上午的时间能够做到这么多事,其实速度已经很快了。   只是柴子瑜还有些不满意。   他带的这些手下,除了李元有过查案经验外,其余都没有。从他们交上来的资料中,找不到其他可以突破的地方。   “师爷什么时候到?”他问福贵。   “之前来信,说得年后才启程。”福贵端上一杯热茶,“这路上起码得耽误十天半月,毕竟还有女眷同行。”   柴子瑜接过来,抿了一口,沉吟道:“现在人手不够,你让阿三阿四暗地里把和布庄有关人士查一遍,尤其是之前的那两个散伙的。”   他不相信那两人当初那么看重利益,能够就那么轻易地放任妙衣布庄越做越大,做到不听不闻的地步。   要知道人心是险恶的。   “还有那个远亲的伙计,也记得查一查。”   “是。”福贵点头,转身准备去吩咐暗卫,后面柴子瑜又吩咐:“对了,再招些人手进来,尤其是后院。”   “……是。”   福贵一时没想清楚公子怎么突然吩咐这个,但还是下去安排了。   直到他快到中午去灶房提膳,看到梁婧忙得热火朝天时,才突然有了些感触。   仔细一看,这新来的厨娘长得细眉杏眼,明眸皓齿,说话间言笑晏晏,整个人的气质温和又不失坚韧。   福贵也是第一回 觉得原来这琼阳县里还有出落得这般好看的美人。   其实,怪只怪梁婧之前过分纤瘦,加上初见面时穿的衣服陈旧不鲜亮,整个人打扮的特别朴实,灰头土脸的,所以给众人的第一印象最多就是个清秀佳人。   如今瞧着,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变化也太大了吧……”   他喃喃自语,不料却牧大娘听到了。   牧大娘一边把食盒递给他,一边好奇地问:“什么变化?”   福贵回过神来,见是牧大娘,笑笑道:“没什么,我先走了,别等会耽误了大人用饭。”   看他神神叨叨地转身就走,牧大娘也一头雾水。   梁婧喊她:“大娘,吃饭了。”   “欸,来了。”   别人府里的厨娘都是做完饭先吃,而梁婧不喜欢,她宁愿别人吃完了,没有饭菜的话自己再随便煮点东西吃。   牧大娘也跟她养成了一样的习惯。   吃完饭,把东西刷洗干净后可以休息一个时辰,然后又得准备晚饭。   牧大娘找了间空房收拾了下,作为临时午休的地方。而梁婧回西厢房躺了会,打算睡一会,结果辗转了好一会都没睡着。   她看外头的天色还可以,起码今天太阳没有藏起来,风也不是很大。于是便起身打算出去走走,逛逛这府里。   她所在的这个县衙并不大,实际面积只有三进大小。   第一进做了办公用的衙门和大堂,而第二进是柴子瑜的书房和起居场所,第三进则是女眷居住地方。   柴子瑜目前没有女眷,所以空荡荡的后院只有梁婧一个人住。说实话,若不是晚上她累得一倒床就睡,估计有时候也会觉得可怕。   至于李元那几个衙役,是住在衙门后面的巷子里,一般都是一人一个单间,有点类似现代的单身宿舍。   如果有家眷的,比如牧大虎有老娘,则是在外头自己住,每个月会有一笔不多的住宿津贴,总体也算是不错的了。   梁婧还逛了下后花园,只可惜现在是冬天,百花凋零,只有几株红梅在枝头怒放。只是平日缺少人手疏于打理,看着也是有些衰败的样子。   她顺着雕花红梁的游廊慢悠悠走着,不知不觉间穿过一个角门,来到一个陌生的院子里。   院子里静悄悄的,正厅的大门却是敞开着的。   梁婧探头看了眼,只觉得里头有点阴森森的感觉,突然福至心灵,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走到了那停放尸首的地方。   这样一想,她更觉得好像有一股阴风从自己颈边吹过,凉飕飕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第11章 惊吓   柴子瑜站在后头看她老半天了。   这姑娘也不知是怎么了,居然是一路晃着神走过来。   他方才在另一头走过来的时候,就见她走着走着,直接走进那院子去。   柴子瑜有些好奇,她到底是想干嘛?   尾随进来一看,没想到这姑娘进了门后突然站在原地探头探脑,然后就动也不动,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轻轻咳了一声,对方好像没有听到。不禁出口问道:“你在这做什么?”   梁婧正觉得周围凉飕飕的,心里有些发毛。   没想到身后突如其来地一句男声,吓得她一声尖叫:“啊!!!”   柴子瑜赶紧道:“别怕别怕,是我。”   他绕到梁婧面前,见这姑娘两手紧握在胸前,面容失色眼睛紧闭,鸦羽般的睫毛正剧烈地颤抖,整个人不自觉地打着寒颤。   这明显是被吓得很厉害的。   柴子瑜眼底掠过一抹歉意。   声音不由自主地放柔了许多,大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柔声道:“梁婧,是我,你睁开眼睛看看。别怕。”   耳边是熟悉的声音,加上肩膀上的大掌传来些许温度。   梁婧这才睁开眼睛,那小鹿般的杏眼怯生生的,还带着抹深深的恐慌,直到发现自己眼前站着的人是柴子瑜时,她那提着的一颗心才渐渐落下来。   理智慢慢回潮。   梁婧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想起方才柴子瑜也只是喊了她一句。   说到底,是她自己吓自己罢了。   柴子瑜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复杂,大概也能猜到这姑娘心内的想法,他收回搭在她肩膀的手,主动开口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既然都这么害怕了,应该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梁婧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方才想说在府里逛逛,不料走着就走到这里……”   结果却被他吓了一跳。   这话没有说出口,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   柴子瑜把手抵在唇边,轻轻一笑。   他本就长得俊美,笑起来的时候眉毛舒展,弯弯的眼睛里像是洒满了夜空璀璨的星光,看得人一不小心就失了神,痴痴地醉倒其中。   不行,不能再看下去了。   梁婧勉强地把自己的视线移开,脑子想也不想地说:“大人是来看那孙娘子的尸首吗?”   柴子瑜点点头:“是的,我怕仵作验尸有所疏漏,总还是得亲自看上一眼才是。”   “那这样的话,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扰大人了。”她福了福身,但是脚下有些发软,差点站不稳。   柴子瑜见状,稍稍迟疑了下,很快便笑道:“不急,我送你回去吧。”   他看她状态不是很好,府里毕竟没什么人,如果在路上出了点什么状况,都怕没人知道。   “不用了,我就不耽误大人调查案件了。”   梁婧赶紧摆手,她知道这个案情挺重要的,不想耽误他的时间。但是柴子瑜却很坚持,并且说道:“无妨,我顺便问你点事情,我们边走边聊。”   他这么说,梁婧也就不好拒绝。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院子,柴子瑜略微放慢了脚步,等她走前两步,两人并排而行。   “大人,你想问什么呢?”   梁婧以为他会问些府里的琐事,没想到柴子瑜问的是那天布庄的事情:“你们那一日见到那孙娘子,可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梁婧回忆了一下:“掌柜娘子对待客人挺热情有礼的,而且看着也是个亲力亲为之人,瞧着不像那种容易和外人结仇的。”   “嗯,怎么说?”   “毕竟是年关,那天我们去布庄的时候客人很多,两个伙计虽然忙碌,但是脸上都挂着笑,没有一丝不耐烦的意思。而掌柜娘子也亲自上阵,也没有仗着自己身份指使或对伙计吆吆喝喝,跟伙计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   其实这位孙娘子能把布庄生意做得这么红火,确实是在待人处事方面都有很高的情商,梁婧和她接触过两回,看得出她是对布庄是很有感情的,虽然喜欢赚钱,但是会主动给客人抹掉些零头,或者送点染坏的布料、小手帕什么的。   梁婧上次买的多,就收到过她送的两方素色的小手帕。   她这么说,柴子瑜反而想得更多了。   “如果一个年轻的寡妇,开着这么大一家布庄,还能和周围的人都相处融洽,没有人眼红,岂不是更奇怪?”   “这么说,好像也是哦。”听他这么一说,梁婧都有些犹疑了。   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梁婧没有那么单纯地以为这个时代的人会更加淳朴。人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   连牧大娘这种性格爽朗的人,都会偷偷拿自己和这掌柜娘子比较。   所以,这里头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柴子瑜又接着问道:“你们那日去布庄,还碰到什么人了吗?”   走着路的梁婧第一反应是停了下来。   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那日发生了些什么。说来也奇怪,梁婧一个单身姑娘进了县衙做厨娘这么多天,即使是她做的饭菜真的虏获人心,也不可能没人质疑她的来历吧。   可是,还真的是没有一个人多问过她一句。   就连柴子瑜这县令大人,也好像忘了她才刚进府没几日。   她是该说这些人太过心大,还是其实……   他们都知道呢?   梁婧低垂的眸光明明灭灭,一时思绪混乱。   “有,碰到了两个不熟的人。”她声音如常,语调却异常平静。   柴子瑜有些纳闷她为何突然转了态度,身旁的姑娘好像突然如同在他们两人中间竖起了一道围墙,一下子把距离给清清楚楚地拉开了。   梁婧抬起头看着他。   淡淡的阳光洒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度上一层薄薄的金辉。一双圆圆的杏眼像是会说话一样,长长的睫毛微颤,悄悄泄露主人家内心的不安。   “大人,你似乎从未问过我为何一单身女子会跑到县衙当厨娘?”   “……”   柴子瑜没有马上回答。   他并不是在思索如何回答梁婧的问题,而是在想为何梁婧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这一切都是他方才提布庄那日的事情,她才有此表现。   “这个问题,和那两个你说不熟的人,有关系吗?”   “……有。”   “如果,”柴子瑜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有些忐忑的梁婧,很是认真地说道,“如果你不想说,可以选择不说。”   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梁婧可能也有。   所以,柴子瑜并不想逼迫她说出什么来,至于那两个人既然去过布庄,想必那布庄伙计应该都见过。   他心里默默盘算着可以绕开梁婧的苦衷,又不耽误查案的法子。   “其实,我……”   梁婧的话还没说完,一个黑衣人突然从天而降。   “大人,事情有了些进展。”他双手抱拳,弓着腰和柴子瑜行礼。   柴子瑜眸光一转,气势突然冷冽起来。   “说。”   黑衣人并没有避开梁婧,他之所以敢这样出现在梁婧面前,也是因为他接下来的话和梁婧有关系。   “大人,据属下探查,这布庄老板娘之死和张家母女二人有关,但是这母女二人却把罪名都推到了梁姑娘身上。”   梁婧微怔:“什么?”   柴子瑜淡淡扫了一眼那黑衣人:“把人提过来,我亲自来审。”   “是。”   黑衣人抱拳,往后退了几步,脚下一点提身而起。   下一刻如同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梁婧小嘴微张,眼神呆滞,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柴子瑜,喃喃问道:“这是轻功吗?”   她以往只在电视上看过,一直以为是作者胡诌乱语出来的。   此时亲眼见到,心中那股震撼真的无法形容出来,难以言表!   这也太不科学了吧?   柴子瑜见她这样惊奇,反而觉得有些可爱。   他倏地一笑,方才冷冽的气势仿佛昙花一现,有如冬天的冰雪在刹那融化,莫名有了一丝温暖。   “走吧,你如今也成为了本案的嫌疑人,跟我一块去前头吧。”   “诶?”   柴子瑜没有在说话,转身往前厅的方向提步就走。   “跟上。”   “哦哦,好。”梁婧看着他走在前头瘦削的身影,虽然看着清冷飘逸,可是不知为何心中却有些莫名的安全感。   她提步跟上。   柴子瑜走得不慢,只不过和身后的梁婧都保持在十步以内的距离。   梁婧跟着他来到了前头的角门,转过去就是县衙的公堂。   福贵正守在门口,见他们二人来到,对梁婧点点头,才道:“公子,人都带来了。”   “都问过了吗?”   福贵点点头:“都问过了,除了张家母女,其余几位均有人证,那些人也都带来了,正在偏厅候着。”   “行,那就准备升堂吧。”   柴子瑜说完,先从小门走了进去。   福贵引着梁婧走到另一处空置的屋子,道:“梁姑娘,你先在这稍后片刻,等会传召你的时候再过来。”   看到她点头,福贵才微微一笑,退了出去,留下她一个人在这空无一物的屋子里,连个坐的凳子都没有。   不过梁婧倒是不紧张,反正人不是她杀的。   她更好奇的是,那张婆子和张小妹,到底是怎么冤枉她的。   当然,她也好奇怎么这杀人案会牵扯到这两个人,上次她在她们头顶上并没有预见到有这样的处境呀。   到底,这其中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呢? 第12章 公堂   一块刻着“正大光明”四个大字的牌匾下,坐着一位身着宝蓝色官服,头戴官帽的青年男子。   他面如冠玉,却气质冷冽。   一双如墨般漆黑的眼睛看着堂下跪着的一众人等,薄唇紧抿,一股浑然天成的威压感扑面袭来,震得那胆小如鼠者都差点心肝俱裂,其余人也纷纷噤若寒蝉。   柴子瑜拿起右手的惊堂木,“砰”地一下拍在桌子上。   “升堂!”   六个凶神恶煞的衙役分列两排,气吞山河般喊着“威~武~”二字。   外头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虽然已经见过几回这俊俏的新任县令升堂审案的样子,却依旧觉得官威浓厚。   “这次是审的布庄掌柜娘子的案子吧?”有人悄声提出疑问。   另一个声音从人群里冒出来:“是啊,就是昨晚那死得很惨的孙娘子。没想到这柴大人动作这么快,这出事到现在才几个时辰,这就抓到杀人犯了?”   “嗐,咱这县城又不大,外地人来得也不多。这种情况一看就是熟人作案,就是不知道是那跪着的哪一位,瞧着都不是好人……”   “嘘嘘,别说了,升堂了。”   堂上。   按照惯例,师爷会把案情重述一遍,然后再分别审问几位嫌疑犯。   可是柴子瑜的师爷偏偏还得等年后才上任,所以这一任务暂时就交给了他的小厮福贵。   福贵站在边上,拿着卷宗复述了一遍案情。   柴子瑜扫了眼底下刚刚站起来的几人,除了张家母女有些瑟瑟发抖之外,其余三人均一脸镇定。   “传布庄伙计吴春、王二根。”   另一侧站着的李元躬身抱拳:“是,传召吴春、王二根堂上回话。”   最末尾的衙役赵小七下去把人带上。   柴子瑜问:“你二人把今天看到的事情都说出来,不可有一丝遗漏或隐瞒,违者大刑伺候。”   吴春和王二根腾地就跪倒在地。   “大人,今日辰时我就与王二根一块到了布庄,见铺门还未开,便在外等了一会。大约等了一刻钟,我便上前拍门,好一会里头也无人应答。”这是吴春的话。   王二根接着道:“我们哥俩以为是孙娘子又是酒醉未醒,又怕等会耽误了买卖。因我平日都负责后院仓库的事情,所以对于后院比较熟,知道那东南角有个狗洞,便让吴春钻过去,再开了后门放我进去。”   吴春挺直身子,让大家伙看清楚他身上确实还有些干掉的泥土印记。   “然后呢?”   外头看热闹的百姓喊了一句。   柴子瑜拍了拍惊堂木,严声道:“肃静!”   本来还在叽叽喳喳的百姓们立刻鸦雀无声,连那些探头探脑的都乖乖地缩了回去,怕惹得县令大人不高兴。   安静片刻,柴子瑜才看了眼王二根,道:“接着说。”   “是。”王二根接着道,“我们哥俩本来打算一人去开铺门,一人去楼上喊孙娘子起身。可是路过仓库的时候,发现那门开着条缝,里头还隐隐传来一阵血腥味。吴春觉得奇怪,直接就走过去把门推开,没想到里头竟然有一具尸体,满地都是血。我和吴春吓了一跳,就赶紧到县衙报官了。”   事情就是这样。   柴子瑜表情严肃地看着他们:“在官府赶到之前,你们可有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   两人对视一眼,而后纷纷摇头。   “没有。”   说到这里,柴子瑜便没有再问,只让两人起身站到一边。   接着,又让之前和孙娘子相公合伙的另外两人,刘乾和朱阳平上前回话。   昨天正巧刘家娘子做了豆腐宴,请了朱家人过来小聚,吃完饭后朱家娘子带着孩子先回去,而刘家娘子也到厢房哄孩子睡觉,就他们两个大男人坐在一块喝酒闲聊。   后来,说到兴起,都喝多了,朱阳平还睡在刘家的西厢房里。   因为打呼噜声太大,吵得隔壁的林家老太一晚上没有睡好,还隔着墙骂了两次,周围的邻居都被吵醒过。   所以,这两人昨晚都是有不在场证明的。   没有大问题,柴子瑜也让两人站到一边去,把本案中最有蹊跷的三人喊了上前。   一个是上个月才刚离职的伙计张小河,还有张婆子两母女。   张小河说自己不知情,而且已经离开布庄很久,和孙娘子的情分还不错,临走前孙娘子还赠了他些银子,说是给他娶亲的贺礼。   但是,张小河因为还没有办亲事,目前只是一人独居,无法证明他昨晚是否真的待在家里。   至于另外两个……   柴子瑜看了眼用帕子挡住半边脸的张小妹,语气冷肃道:“昨夜有人看到你与家中大吵一架,还提到要去找一个人,而后就从家里跑了出去,往县城的方向赶,是不是有这回事?”   孙小妹低垂的头,点了点。   “那有人见到,你到妙衣布庄找孙娘子一事可属实?”   孙小妹小声回道:“是的,我当时就是想找她问点事情,说完就走了。”   “何事?”   孙小妹抬头看了看周围,没发现那人的存在。   柴子瑜蹙眉:“公堂上不准张头侧目,问你就答。”   “大人,为何没有传召梁婧上堂?”一旁的张婆子抢着问道。她憋着一口劲老半天了,结果一直没看到梁婧在场。   她有些不忿地说道:“那梁婧也有问题,人就是她杀的,大人为何不一起审问她呢?”   外头的人群中纷纷交头接耳:“谁是梁婧?”   “怎么又冒出个梁婧来?这案情牵扯的人也忒多了吧。”   柴子瑜只淡淡说了一句:“现在是本官审案,还是你等审案?轮得到你来质疑本官吗。”   他锐利地眼神看过来,把张婆子吓得哆嗦了一下,不敢开口。   柴子瑜冷眼扫了她一眼,接着道:“既然你想见她,那就叫她上来。”他头一偏,就有人下去把梁婧带上来。   片刻后,众人只见一位身着黛蓝色棉布掐腰袄裙的貌美姑娘,款步姗姗而来。   她挽着最常见的双平髻,面前一层薄薄的刘海之下,弯弯的眉毛又细又长,圆圆的杏眼明亮有神,微微一笑间,眉梢眼角流露着若有若无的动人风情。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梁婧被带上堂后直愣愣地站着,垂眉低眼,温顺至极。   没人提起她应该下跪的事情,大家伙好似都同时忘了这回事。   柴子瑜不动声色看着她,眼神悄悄柔了几分,声音如常地问道:“梁婧,传召你上堂,是因为张婆子声称那孙娘子是你所害。本官问你,此事可否属实?”   他的问题开门见山,让梁婧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大人,此事不属实。我和孙娘子无仇无怨,之前也只是因为在她布庄买了些衣物才认识,前后就只见了两回,都有伙计和客人在场,私下里并无嫌隙,何来害人一说。”   她口齿清晰,又加之说话态度真诚。   在场的人,几乎都相信这位漂亮的小娘子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事情来。   除了孙婆子。   她几乎是第一时间跳出来,指着梁婧骂道:“呸,就是你杀的。我昨晚亲眼看见你从布庄走出来的。你敢说人不是你杀的话,那你昨晚在哪里,有没有人证?”   梁婧这才看向她——头上的小卡片。   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梁婧眼底快速闪过一丝疑惑,而后又扫了眼这堂上的几人,心里渐渐有了底。   “没有,我昨日一人在房中睡觉,并没有人证。”   她这么一说,那孙婆子顿时扯高声音道:“那你还敢说和你无关,大人,这人就是杀害孙娘子的凶手,快点把她抓起来处死才是!这女子惯常心肠歹毒得很。”   想起之前梁婧逼上门要银子的事情,孙婆子更是恨得牙痒痒。   梁婧却一字一句反驳道:“确实与我无关。你为何如此急于将我定罪,是不是因为你明明知道真凶是谁,却行包庇之事,才把我拉出来当替罪羊?说,凶案发生的时候,你是不是在现场?你是不是看到了凶手的真面目?他是不是现在就在现场?你故意攀扯我,是不是人就是你杀的?你才是真凶对不对!!”   她这一连串的逼问,反倒让孙婆子乱了阵脚。   “不是、不是我。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她急忙反驳道,只是说出来的话没经过头脑,更加显得前言不搭后语。   梁婧抓住她的语病,继续逼问道:“哦,你一会说看到是我杀了人,一会又说你什么都没看到,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不不,我看到了,昨天晚上……昨天晚上你就是穿着这身衣服,从、从那布庄走出来的!对,就是你!你是杀人犯!”   孙婆子一下子像想起什么似的,整个人态度变得强硬起来。   梁婧只追问她是哪个时辰看到的。   孙婆子道:“戌时末。”   也就是夜里九点钟。   梁婧扯了扯嘴角,面带讥讽地道:“哦,您这眼神真好,隔着大老远的距离,还能看出那人是我,而且还能看清我身上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她现在穿的袄裙是黛蓝色,有点像很深的深蓝色。   当初选这个颜色一来是为了做饭沾了油污不容易看出来,二来也是这个价格比较便宜,毕竟颜色没有那么讨喜,买的人并不多。   冬日夜长,古代又不像现代有电灯,百姓们为了省些油灯费都早早歇息了。   那黑漆漆的大街上,孙婆子居然还信誓旦旦地说她看见梁婧穿了这件衣服从布庄走出来。   怎么可能?   深蓝色的衣服在夜里根本很难看出来,更别提周围连一盏灯都没有。   所以,孙婆子就是在撒谎!   听了半天的柴子瑜突然开口道:“大胆孙婆子,你到底在包庇谁?难不成,杀人凶手是你的女儿张小妹?”   孙婆子猛地瞳孔一缩。 第13章 污蔑   柴子瑜只是随口诈了她一下。   没想到孙婆子脸色都变了,反应极其强烈地嘶吼道:“不是,不是她。是梁婧,就是梁婧,我亲眼看到的,就是她!”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双粗糙长着老茧的手就要来抓梁婧。   “放肆!”   柴子瑜一声厉喝,站在一旁的衙役直接上前,拿着手中的水火棍直接将她压跪在地,不容许有一点反抗。   张婆子毕竟年纪不小,这一番镇压整个人动弹不得。   只一双浑浊的老眼直瞪着梁婧,嘴上直嚷:“就是你,梁婧,你就是杀人凶手。”   梁婧蹙了蹙眉头。   她没想到这张婆子对她有这么大的仇恨,只是要生生把她往死里逼。   柴子瑜让人堵住张婆子的嘴,把人押在一边。   转头手一拍惊堂木,斥问道:“张小妹,本官问你,妙衣布庄掌柜孙娘子是否被你所杀?”   被点到名的张小妹依旧捂着半边脸跪在一旁,只一味地摇了摇头。   柴子瑜不满她的态度:“抬起脸来看着本官,好好回话。”   张小妹不肯。   那一旁的衙役直接上前,拉开她的手,硬逼着她抬起头来。   一下子,周围发出一片“嗬”声。   梁婧也同样倒吸了一口冷气。   即便之前她早有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张小妹的脸居然烂了一块。她明明记得那天张小妹头顶的小卡片写的只是“脸部轻微灼伤”,可是这会居然烂了有铜钱大小,且瞧着有些发紫,边缘有些黄肿发脓。   张小妹双眼含泪地挣扎着,她的脸被人瞧见了!   完了!   看热闹的百姓都开始窃窃私语,有些人声音天生就大,很多恶意的猜测传到堂内所有人耳朵里,说她是得了什么怪病才烂了脸。   张小妹很是后悔。   当日她确实只是在和张二郎互相争执时,一时失足踏入火塘,不小心脸朝下被冒尖的火苗灼伤。   明年年初就将及的她,在听过张婆子不止一次念叨过,等她哥考上秀才后,就给她找了秀才相公的事情,她一直都以此心存向往,如今伤了脸,若是留下伤疤,怕是找不到什么好人家。   所以,张小妹恳求她娘拿出银子给她治脸,不管花费多少代价也一定不能让她脸上留下疤痕。   可是,张婆子哪还有钱?   前一天梁婧逼上门拿走七两银子,隔天她准备给张二郎买书本笔墨的十两银子又在集市上被偷了。   本来只是稍稍有点家底的庄户人家,供养张二郎一个读书人已经是有些吃力。   如今多年存银去了大半,张婆子哪里还肯掏钱给张小妹治脸。   但是,她毕竟是为人母亲的,听说那隔壁村有个麻婆子手里有自祖上传下的秘方,就花了一百多文买了些“秘药”回来给张小妹用。   结果这秘药其实就一些泥土和锅底灰,张小妹用了几次都不见效,又日夜憎恶自己的伤口,擅自涂抹胭脂掩盖,伤口自然就愈演愈烈,最终成了这个模样。   张小妹之所以昨夜会跑到妙衣布庄,就是因为她想通过孙娘子知道梁婧的下落,这是她最后的希望,她希望梁婧能念在过去的情分上,借点银子给她去好好治脸。   “那你为何白日不找,偏偏深夜才来?”柴子瑜的声音听不出一丝多余的情感。   对,张小妹烂了脸是件可怜的事情。   但是不代表所有人都得同情她。   张小妹眼神带着丝伤痛:“我的脸这样,白日根本不敢见人。”况且,她之前也没想到过要找梁婧这个外人,只是那天她发现张二郎找她娘要钱买什么书,她娘虽然一脸肉疼,但还是把钱给他了。   足足二两银子,这些钱早就可以治好她的脸。   她一气之下和家里人吵了架,跑出家门无处可去,才想到在布庄时见到过的梁婧,也才想到要来找孙娘子。   柴子瑜让人呈上一个托盘,打开上面盖着的帕子,道:“你瞧瞧,这个荷包是不是你的?”   张小妹一看,整个人突然萎缩在地,不发一语。   梁婧也看了过去。   她一看,就知道这个绣着小猫戏蝶图样的荷包是“原身”以前做的,送给张小妹的。   张婆子却在地上挣扎,硬是梗着脖子喊:“不是,不是她的。这东西是梁婧的!大人你可以问问东市那双喜绣庄的掌柜,她就认识梁婧的手艺!这是梁婧的荷包!”   柴子瑜的眼光淡淡扫了过来。   梁婧点头,回道:“是的,这荷包是我之前绣的,但是我是送给张小妹做生辰礼的。”   “可有人证?”   “……”   柴子瑜简单的一句询问,却让梁婧沉默下来。   人证?   当然有,当初鲁氏也看中她的这个荷包,可是梁婧一心想讨好张家人,硬是和鲁氏吵翻了,最后还是绣了对枕套给她,才让鲁氏闭上了嘴。   所以,她终将是要主动把自己的身世来历坦白出来。   ‘唉,梁婧啊梁婧,我如今成为了你,本想避开那过往的一切,如今看来是完全不可能的,我没办法了。’   柴子瑜清楚看到,梁婧沉默片刻,而后轻轻抬起头,点了点。   “有,我嫂子鲁氏知道,我娘也知道。”   柴子瑜却听出来了。   她说话的语调冷静没有起伏,似乎一具没有生命力的木偶,用着最没有感情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他微微蹙了蹙眉,不知道她之前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才会有如今的姿态。   柴子瑜示意赵小七去清河村将梁婧提及的人证带来。   在此之前,案件仍然继续往下审理。   柴子瑜冷眼看着张小妹道:“你找孙娘子之后,又去了哪?”   张小妹声音有些发抖:“没,孙娘子不愿跟我说梁婧的下落,我便,便回家了。这一点我娘可以证明,娘,你说是不是?”   孙婆子连连点头:“是的,我可以作证。”   “根据仵作检验,孙娘子受害的时间是在戍时末,那张小妹是几时到家的?”   “是戍时中,对,戍时中,我当时没睡等着她呢!”张婆子总是乱动,所以压着她的水火棍一点力道都没有松懈。   她毕竟年纪大,被强压着跪倒在地,那青石板冻得整个腿都发寒,寒意顺着下身慢慢延伸到全身。   整个人气势虚弱了很多,明显是体力支撑不住。   “撒谎!公堂之上,岂容你等谎言连篇。你一开始就咬定戍时末在布庄门口见到梁婧,现在又说你戍时中在家中等着张小妹,看来,这是不把本官放在眼里。来人,将张婆子拖下去打十大板,以儆效尤。”   柴子瑜的声线严厉又冷冽。   张婆子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不住地高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她内心终于感到害怕,眼泪不住地从眼睛里流出来。   衙役强拉着要把她拖下去,张小妹“哇”的一声扑了过来,和张婆子抱在一起,直接哭着道:“不要,不要打我娘。我说,我什么都说!”   “把两人拉开,若是这次再有一丝隐瞒欺骗,两个人都拉下去各打二十大板!”柴子瑜并没有丝毫心软。   周围的百姓都被吓到了。   一个成年男人最多也就只能禁得住四十大板,而张小妹和张婆子,一弱一老,若真的是二十大板下去,估计半条命没有。   这俊俏的信任县令,真的是铁面不徇私啊!   心狠。   张婆子被捂住嘴拉到一边,张小妹抖抖索索地跪在地上。   随着她的交代,堂上众人面色开始有了变化。   是的,凶手不是张小妹,也不是梁婧。   张小妹当时去找的孙娘子问梁婧的行踪,但是孙娘子说不知道,张小妹很绝望,孙娘子瞧她状态不好,怕她连夜回家会遇到什么不测,就心软地把人留下来和她一块住一晚上。   张小妹当时精神确实不太好,因为脸上的伤口的问题,她经常夜不能寐,所以那天在孙娘子房中很快就睡着了。   半睡半醒间听到孙娘子下楼,她一开始不在意,后面好像等了很久没见孙娘子上来。她便下楼去看,听到后院库房有响声,循声而去。   张小妹没想到,她看到库房的门大开着,孙娘子倒在血泊中。   她吓得愣在原地挪不动脚,却没想到还剩下一口气的孙娘子睁开眼,伸出手往门口费劲地爬过来。   可惜伤势太重,她只挪了一点点距离,就失去了知觉。   张小妹太害怕了,她认定孙娘子死了。第一时间就跑出布庄,跑回了家。张婆子在家里等着她,看到她这个样子还奇怪。   张小妹一个人躲回房间不见人。   直到今天一早去赶集的人回来,提到布庄孙娘子的惨案时,张婆子突然联想到张小妹昨晚异常的举动,再三逼问下,才知道张小妹昨晚看到了被杀的孙娘子。   一开始,她是打算让张小妹去县衙说明情况的。   但是她听张小妹说没有看清是谁杀了孙娘子,若是主动去县衙说明,有可能被杀人凶手盯上。   所以,张婆子决定这事就谁也不说,反正没人知道张小妹去见了孙娘子。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张小妹去县城见孙娘子的事情被打更的更夫看过,所以当衙役找上门时,孙婆子一口咬定是梁婧杀的,因为张小妹说自己的荷包好像掉在了孙娘子房间。   柴子瑜一只手轻轻点着惊堂木,黑眸却一直看着堂上所有人的神情。   包括梁婧。   只见梁婧圆圆的杏眼微微眯起,眸光明明灭灭,一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孙小妹说完这些,整个人如同脱了水的鱼,一下子瘫软在地。   而孙婆子也不再蹦跶,安安静静的。   “这两人真的狠毒,就这样随口污蔑梁姑娘啊,真的该遭天打雷劈才是!”也不知外头是谁说了一句。   梁婧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围观的百姓,看着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和怜惜,而在看向孙婆子母女时,则是气得牙痒痒的。   还有个泼辣的妇人直接扯着嗓子喊:“大人,把这母女俩都拉下去打板子吧,心都黑成这样,没救了。”   柴子瑜轻轻拍了下惊堂木。   “肃静!”   他视线转向张小妹,只轻飘飘地问了一声:“你果真没看见凶手的脸吗?还是你其实看见了,那个人又恰好在这里,是他吗?”   梁婧清楚地看到,孙小妹瞳孔放大,恐惧地看向场上的某一个人。 第14章 真相   众目睽睽之下,那个人往后缩了缩。   可是突然被身边的人一扯,他又赶紧恢复了镇定。只是有点晚了,群众雪亮的眼睛下,该瞧见的都瞧见了。   柴子瑜使了个眼色,张婆子和张小妹被拉到一边站好。   “吴春,王二根,你们二人还不如实招来吗?”惊堂木重重一拍,声音响彻公堂,连外头的百姓都敛气收声,齐刷刷地看着被点到名的两人。   吴春年纪比王二根大些,可是却禁不住这一声呵斥,“啪”的一声双膝跪地,下一刻就对着柴子瑜重重磕头。   “咚咚”的声音,伴随着他颤抖的声线,只听道:“大人,我错了,我承认人是我杀的!”   “够了,本官只想知道孙娘子为何而死?”   柴子瑜并没有因为他的主动自首而放弃询问案情的经过,吴春抬起红肿的额头,愣了愣。   “你说不出来,因为凶手不是你。应该说,如今这个现状是你特意造成的。”柴子瑜一边说着,一边把视线转移到一旁双拳紧捏的王二根脸上。   和吴春相比,相差不到一岁的王二根看着却像小了三四岁的模样。   他个头只有普通女子一般高,人也长得很是瘦小。   柴子瑜唇角勾了勾,道:“吴春比你高大些,如果说后院角门旁真有个狗洞,难道不是身材瘦小的你更方便进去吗?”   王二根低下了头。   而柴子瑜继续分析着:“除非,吴春是没有提前与你商量,擅自就做好了这样的决定,和你串联了口供,目的就是为了让事情败露时,能够替你背锅。”   吴春摇头辩解:“不是的……”   柴子瑜没有看他,只是让人把另外一份证据呈了上来。   “这是在你家中找到的另一件秋衫,款式大小均与你现在穿的相同。”柴子瑜让人把衣服提溜起来,让众人看个清楚。   “吴春方才穿着钻狗洞时弄脏的衣服,还特地直起身子让大家伙看个清楚,一来是为了做好替你背锅的打算,二来也是为了把众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而忽略你身上穿的衣服。”   孙娘子很有做生意的头脑,知道门面担当也很重要。   因此,她每一季都会给伙计做两套新衣裳,一来是为了宣传,二来也是拉拢伙计的人心,让他们在布庄干活时更卖力。   孙娘子身中数刀而亡,那仓库也溅了一大摊血,说明凶手身上一定也沾到血渍。这时代干掉的血渍不好洗,更别提是寒冬腊月,洗了的棉衣没个三五天干不了。   王二根家贫,他自己只留下一套冬季新作的棉袄,另一套送回乡下添补家里去了。所以,昨夜他冲动下杀了人后,那棉袄沾满了血渍,根本穿不了。   所以他就穿了秋季做的那套薄衫,反正没人会主动去注意他穿的什么衣服。只可惜他不知道柴子瑜有暗卫帮助调查。   暗卫从他屋里看到了滴着水的棉袄,想到有些蹊跷,便仔细搜寻一遍,发现袖口还有未洗净的血渍。   所以,其实柴子瑜一开始就把目光锁定他们两人。   事已至此,即便吴春依旧急着说是自己杀了人,事情的真相也终于浮出水面了。   “为何要杀了孙娘子?”   王二根闭了闭眼睛,声音有些颤抖:“因为她说好了给我钱,却把钱给了孙小河。”   “孙小河之所以从布庄辞工回家,是因为他发现不用干活,掌柜娘子也能给他钱花,只要他提起那件事,掌柜娘子就不得不一直给他钱。”   “何事?”   “关于布庄原来的孙掌柜的真正死因。”   ……   这件事要回到两年前来说,孙娘子的相公原名叫孙天禄,长得一表人才,而且自幼家境不错,上过几年私塾。   可惜在孙天禄十一岁时,他爹因为做生意失败,酗酒而亡。而他娘也跟着投缳自尽,留下他寄养在族亲家里,受尽冷眼。   长大后的孙天禄分家而过,可却一贫如洗。   只是他心思活络,一次上街偶遇了柳香茹,对她一见钟情之余还得知她是家里的独女,父母藏有薄财。   孙天禄便用心接近柳香茹,一方面又找了媒人上门,向柳家二老表示愿意做上门女婿。   柳家二老瞧着女儿也动了情,自然愿意成全。   所以,孙天禄很快便娶得美人归。   一年后,柳家二老患病先后身亡。孙天禄借着带妻子离开伤心地,搬到了琼阳县来,从此没人得知他是柳家的赘婿,而柳香茹也日渐沉痛在失去父母的悲情中,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在琼阳县扎根下来。   孙天禄打算用柳家双亲留下的财产做生意,一开始开了酒楼,又倒腾了绣庄,全都连连亏损。   在此期间,也交到了三五好友。其中就有刘乾和朱阳平二人。   在孙天禄几乎将柳家财产亏光前,刘乾和朱阳平二人提议三人凑钱开一家大的布庄,正巧朱阳平州府里有亲戚在干这一行。   亲戚愿意提拔他们,而且还给介绍客源。   于是孙天禄不顾柳香茹的阻拦,把家里最后一点银钱拿出来孤注一掷。   没想到这竟然是刘乾和朱阳平二人的圈套。   可惜这两人以前还以为孙天禄家底很厚,设了这么大的局,最后才发现孙天禄已经是强弩之末,再也榨不出油水了。   所以两人纷纷找了借口,把账上的银子都拿了回来,留下一个烂摊子给孙天禄。   孙天禄这人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遭受此打击后,步入了自家父亲的后尘。一开始是日日酗酒为生,而喝到后来还把气都出在柳香茹身上。   也是一次偶然,柳香茹知道自己父母患病而死是因为孙天禄找人把二老的汤药偷工减料,导致药效不足,二老病情日渐加重,这才纷纷撒手人寰。   既知父母之仇,又日常遭受孙天禄毒打,柳香茹终于在一天夜里奋起反抗,在他喝得醉醺醺的时候把人推到后院的井里,伪造是他夜里走错路,不小心失足而亡的假象。   柳香茹又返回故乡,忍痛把家里的祖宅和几亩田地卖掉,筹到钱后把布庄慢慢支棱起来。   ……   上个月,柳香茹在祭奠双亲时,因过于悲痛喝多了酒。当时还在店里干活的孙小河不小心听到她酒后吐露的一些事情,就用这些事情威胁了她。   柳香茹不得不给他银子,以作封口费用。   本来说好只给一次,一次买断。孙小河回家后却越觉得不满足,于是几次三番偷偷来找柳香茹拿钱。   其中就被王二根撞见一次。   王二根留意几次后,也发现了这个秘密。   “所以,你也想用这个秘密来威胁孙娘子给你封口费,可是孙娘子拿不出钱,所以你就把她给杀了?”柴子瑜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王二根说:“她之前答应我的,过年前把这些货物卖出去,然后留下进货的本钱,其余分我一半。可是,她现在还总是把钱给孙小河,转头过来又跟我说没钱。我一时气愤之下,这才失手把她杀了。”   听到这里,梁婧只觉得心头一凉。   她想起和孙娘子,不,是和柳香茹唯二的两次见面,都一点没有发现她日夜遭受这些吸血虫的困扰,反而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眼底还是有光亮的。   柳香茹能够主动卖掉祖宅和田地,就为了挽救这个布庄,说明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布庄,喜欢做生意,喜欢和人来往。   周围的邻居她都愿意用心交好,来店里的客人不管有没有钱,买多少东西,要求有多刁钻,她都用最大的热情,拿出最多的诚意来对待每一个人。   而孙小河和王二根这样的人,就这样毁掉了这样一个奇女子。   尤其是王二根。   柳香茹可以说从未亏待过他,甚至还知道他家贫,全家就靠着他一人养活,也提出了卖掉货物后留下本金,利润分他一半。   可是他却如此丧心病狂,为了一点银子就把她杀了。   “造孽,真的是造孽。”   不知哪个围观的妇人说了这句话,其余的妇人或是未婚女子都一一附和起来,三言两语地说:“大人,这样狼心狗肺的人要斩他脑袋,给人家孙娘子报仇才是。孙娘子有情有义,没想到尽是遇到这些烂人,真的是天道不公。”   “对,判他死刑!还有那孙小河也不是好玩意,也该一并处死他才对,呸,都什么玩意,烂到根了!”   “死刑!死刑!”   ……   柴子瑜让人把吴春、王二根、孙小河都拉下去,先关进地牢,等案卷整理好禀报知府后,再行处决。   而刘乾和朱阳平涉及到诈骗他人钱财,但因为苦主都死了,也没有有力的证据,因此只能无罪释放。   当然,这两个人之后会遭遇到多少他人的歧视和唾弃,就是另一回事了。   张婆子因为污蔑他人,罚款十两,外加监|禁半月。而张小妹则是知情不报,但因为她昨夜只是看到凶手背影,且是等到今日上堂后才认出了王二根,所以最后酌情判决罚款十两,监|禁一月。   “砰”,惊堂木一拍。   柴子瑜板着脸,语气严肃:“退堂!”   分列两队的衙役敲着水火棍,再次齐声呐喊:“威~武~”   案情真相大白,围观的百姓一一散了。   柴子瑜捋了捋官服的衣角,朝着梁婧走了过来。   两人视线碰到一块。   梁婧正打算说点什么,那大堂外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转头一看,就见梁家四口人都站在外头,而梁母正双目含泪,面上带着抹喜色地看着她。 第15章 梁家   今天是腊月二十六,农家杀年猪炖猪肉的日子。清河村里有一半的人家年头都养了猪,有那没养猪的,也纷纷拿出银子去买些肉回来,打算好好过个年。   只有梁家人门户紧闭。   梁父自诩是读书人,自来不喜那些肮脏腥臭的家禽家畜。所以,梁家除了几亩薄田,几乎没有其他收入。   以往,还有梁婧日以继日做些针线来贴补家用。   或者到农闲时,梁老大也会去县里找些零工,十天半月下来也总能拿点工钱回来。   只是最近少了梁婧的梁家,靠着梁老大拿回来的半两银子,想要好好过个年都得掰算掰算,更别提年后梁父要去考府试和院试,这点小钱还真的不够花。   所以,今儿一家人都躲在屋里,闻着别人家传来的肉香味,却只能喝着清汤啃着黑面馍馍,混个肚饱。   吃完饭,鲁氏一改平日勤快的形象,丢下碗筷就回了屋,进门后就狠狠关上房门,震得那墙上的灰都纷纷洒落。   梁父重重哼了一声,指责梁母道:“看看你找的什么好儿媳,一点规矩都不懂!”   坐在另一边的梁母头也没抬,在昏暗的光线里,她依旧是低垂着眼,不知呆呆愣愣地在想些什么。   梁老大咬了口馍馍,心里微微叹气。   自从妹妹梁婧离家之后,梁母就经常沉浸在个人世界里,不管梁父骂她,鲁氏讽刺她,或者是自己喊她,她都是很久才反应过来,到后来连半点反应都没有。   梁老大有时候半夜醒来放水,还能听到他娘在妹妹的房间里呜咽的哭泣声。   他作为儿子和梁婧的兄长,心里也不是很好受。只是他之前找遍整个村子,连隔壁村也找了,就是丝毫没有妹妹的消息。   其实有时候半夜醒来,他也会想也许妹妹主动离开是件好事,起码不用再受这个家的拖累。而他的这一生,已经注定了。   梁老大喝完最后一口汤,主动起身收拾碗筷。   梁父却气的胡子直抖擞,呵斥道:“谁让你干这些活,君子远庖厨,你可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哪能干这些娘们的脏活!快快放下!”   “都是自家的活,哪有什么脏不脏,再脏能有我下地拔草施肥弄脏衣服来得多吗?爹,你回屋看你的书去吧,过了年开春就要考试了,你赶紧用功去吧。”   “你,你……”   梁父气的胸膛直起伏,若是前些年,儿子敢和他这样说话,不管是下跪还是戒尺打手板心,都能治得服服帖帖,对他这个老子恭恭敬敬。   可是就近些年,这孩子也不知道咋长的,一下子牛高马大的,而且越来越有自己的想法。虽然对他这个爹还是尊敬服从的,但是近来这几日,却变得越来越不像样,回回说话总是噎得他不知怎么接下去。   梁父气呼呼地回了书房。   梁老大洗完碗筷,出来看他娘也去了妹妹屋子。他站在原地看了看自己屋的房门,又回去厨房,从橱柜里舀了一勺冒尖的白糖,冲了碗热水,端回自己屋中。   鲁氏歪在炕上闭目休憩,听到开门的声音也不愿回头。   梁老大轻轻关上房门,走到身边轻轻推了推她。   “干嘛?”鲁氏不开心地转过来。   梁老大笑着把手上的那碗热水给她看,嘴里说道:“起来吧,我给你冲了碗糖水,放了一勺糖呢。”   鲁氏有些难以置信地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一脸狐疑地看着他道:“真的假的?”   “你喝喝看不就知道了。”梁老大把碗递给了她。   热乎乎的粗陶碗温暖着她的手心,鲁氏凑到碗边轻轻地啜了一口。   唔,甜的。   “我知道这两日你不方便,我虽不会做饭,但是收拾厨房洗漱碗筷的活都能做。你就好好休息,自你入门后我也没让你吃饱穿暖,是我的不是。过了年后,我就去县城里找份正经活做,明年一定攒下些银两,为咱孩子的将来做些打算。”   鲁氏入门一年半,却连一儿半女都没有。   一方面是家里银钱不称手,小夫妻两人便打算攒点银子,到时候孩子出生后也不必跟着大人过苦日子。   另一方面,鲁氏私下里还是寄希望于梁父身上的。她想着若是梁父能够考中秀才,自家门庭起码也能高上一阶。   到时候生了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日子都不用过得苦巴巴的。   只是这一等,就一年半。   如今听到梁老大这样一说,她只觉得心里压抑了这么久的悲苦接连冒了头,鼻头一酸,泪珠子纷纷掉落。   梁老大有些手忙脚乱,先接过妻子手里的碗,而后才一把把人揽在怀里,慢慢安抚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鲁氏脾性没有多好,平日里也总是一不顺心就骂骂咧咧,连梁父都好几次被她挤兑得头顶冒烟。   可是在梁老大面前,她从来都没有一句抱怨的重话。   这男人是她自己的挑的,虽然嫁过来的生活不如她之前想的那样幸福自在,可梁老大却依旧承担了一个男人应该有的担当。   夫妻本来就该互相体谅和包容。   梁老大对她不差,她自然也用心对他好。   有夫如此,她也不再多求。   至少眼下这一刻,靠在梁老大宽厚的胸膛上,她感受到了幸福和满足。   ……   陈旧的棉布慢慢吸收了鲁氏的眼泪,热腾腾的糖水也在她的坚持下,和梁老大一人一口分着喝完了。   鲁氏只觉得甜滋滋的味道顺着食道滑下,又一点点涌上了心头。   外头寒风陡峭,屋内两人抱着在炕上闭目休息。   岁月静好。   迷迷瞪瞪间不知过了过久。   一声“咴咴”的马叫声,惊扰了梁家的所有人。   木门被拍得啪啪作响。   “有人在吗?我们是县衙的官差……”   *   县衙内一处小花厅。   柴子瑜丢下一句让梁婧好好招待客人,转身就回了书房换衣服去了。   这位年轻却浑身威严的新任县令一走开,梁家人才纷纷松了口气,坐在红木雕花椅上也少了丝畏惧,多了丝好奇。   梁婧坐在另一边,身边是紧挨着她的梁母,正一脸慈爱地问:“婧儿,你这些天都到哪去了,娘可想死你了。”   “没去哪,就是出来找了份活干。”   “那你怎么不跟娘说一声,娘都以为……”梁母的声音突然哽咽,用手里的帕子抹着泪。   一直竖着耳朵的鲁氏插了嘴:“咱娘都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呢,这每天吃吃不下,睡睡不好的,没想到你竟然过得这般好,都长胖了。”   梁婧确实长了些肉。   若是从前认识她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但是若是不认识的人看到她,只会觉得这个小姑娘长得挺好看,就是瘦了点。   对,她即便这些日长了肉,也比正常人都瘦很多。   梁母知道梁婧和鲁氏不对付,飞快抹掉眼泪,双手伸出去紧握着梁婧的手说道:“不,婧儿还是太瘦了。等会跟娘回家去,娘就去割刀肉,这两天好好给你补一补。”   这会在她心里,别说只是割点猪肉,就算要割她身上的肉,梁母也绝无二话。   鲁氏心里就像倒了一瓶醋,很是泛酸。   她当然知道儿媳不比亲闺女。   但是梁母也不想想,这些日子是谁天天干活还开导她,怕她饿坏了还偷偷给她留吃的,日日备着热水生怕冻着冷着她。   怎么就没听梁母说要割点肉给自己补补,连她最近小日子来,厨房的活也不搭把手。所以亲生的才是亲生的,不是亲生的,怎样也没人心疼。   鲁氏只觉得自己以往的一腔好意,全都被人忽视了。   梁婧没去看她,只是反握了握梁母粗糙冰冷的双手,道:“娘,我不跟你回去。我现在每天有活做,脱不开身。”   “你做什么活?”   问这话的不是梁母,而是沉默了好久的梁父。   梁婧道:“我在这里当厨娘,平日里负责采买食材和做饭,还是挺忙的。”她才不愿意回那梁家去,回去不仅挨饿受冻的,还得给梁家当牛做马。   她可不像原主那般傻。   梁父第一反应是蹙起眉头,本想呵斥梁婧不守妇道,一未婚女子厮混在后厨里,还给那些粗汉们做饭,真的是败坏门风。   可是,鲁氏又插话问道:“那你是不是经常给县令大人做饭啊?”   “是的。”   鲁氏看到梁婧头一点,立马两眼放精光:“妹子,那你能不能在县令大人面前帮你哥美言几句,让他也进来当个衙役,混个官身?”   “啊?”梁老大有些吃惊地张大嘴,“娘子,你说什么呢?”   鲁氏瞥了他一眼,突然有些嫌弃这男人脑袋瓜不够灵活,眼前明明一条通天路还一点机会都不知道把握住。   “我说,让咱妹子给你拉个线,向县令大人求求情,给你弄个官身!”   真笨!   她心里暗暗嫌弃,转脸又笑着对梁婧道:“妹子,你说这样可行不?”   扫了一眼巴结的鲁氏,还没反应过来的梁老大,以及蹙眉不知道想什么的梁父,还有身侧紧挨着她的梁母。   梁婧挑了挑眉头,摇了摇头道:“不行。”   “为什么?”梁家四口人齐声问道。   梁婧张了张嘴,还没出声,门外就传来了柴子瑜的声音。   只见那人穿着一袭石青绣竹纹长袍,踩着黑色祥云绣花官靴,缓步从门口走了进来。   清冷如月色的俊俏面容出现在花厅里,漆黑如墨的双眸似天上划过的流星,灼灼有神地看着眼前众人。   “因为,她不敢同意。” 第16章 下跪   柴子瑜的出现,让梁家四口人顿时拘束起来,尤其是提了建议的鲁氏,简直是提心吊胆地缩到一边,只在底下伸出手扯了扯梁婧的衣角。   几人排排站了起来,柴子瑜走进屋子,直接坐到上首的位置,旁边站着他的小厮福贵。   粱父拱手行了个学子礼,声音带着丝激动人心的颤抖道:“学生粱庄,携犬子及内眷拜见大人!”   梁婧还愣着,就被梁母扯着和梁老大夫妇一道行了礼。   柴子瑜疏离又礼貌地点头,声音清朗道:“诸位免礼,请坐。”   “谢大人!”   几人分坐后,梁父明显面容激动,他是第一回 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一县之长,难免想在柴子瑜这个县令大人面前留下点好印象。   可是,柴子瑜却主动开了口,只听他一脸有趣地问道:“方才,是这位大嫂说要让梁姑娘牵牵线,把谁介绍到县衙来的?”   鲁氏一下窘红了脸,坐在椅子上半天不敢动弹。   “嗯?”一道淡淡的眼神扫了过来。   场面一下子尴尬起来,梁婧心里微微叹口气,不得不主动站起来回道:“大人,这只是我嫂子一时的戏言,当不得真,乡村妇人不识礼数,也请大人海涵。”   梁老大也赶紧道:“是的,内子无状,请大人海涵!”   说完,他还故意瞪了一眼鲁氏,仿佛在说‘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鲁氏不知是配合还是真的吓坏了,缩了缩脖子,满脸委屈地垂下头。   “原来是戏言。”柴子瑜轻轻勾起嘴角,眼神若有似无地从鲁氏再到梁老大、而后是梁父和梁母脸上一一扫过,“虽然只是戏言,但本官自来不喜这种玩笑,还请这位大嫂往后莫再提了,免得旁人听到还以为本官管辖之内如此没有规矩!”   “是、是,绝不敢再提了。”梁父的鬓角都急出了汗,心底越发对鲁氏有了不满。   都怪这妇人不识大体,有什么话不偷偷在私下里说,反而还被县令大人听到了,这要是破坏了县令大人对他们梁家的印象,那就真的是愚蠢至极!   此时梁父一点也没想到方才自己也暗暗希望女儿能够把儿子弄到县衙来,还打过主意,想着自己说不定也有这个机会。   他今年四十出头了,早已到了抱孙子的年纪。   同期好友不是考上秀才、举人,就是直接放弃科举,选择其他营生。只有他还一直是个老童生,不仅连个正经的功名没有,连一点收入也无。   如果这次真的还考不上,说不定在县衙谋个活,也是一条退路。   不过,梁父这会又觉得不能想太早,说不定他这次就准能考上。毕竟他都好好准备了这么多年,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说成功的几率还是很高的。   想到这里,他才微微放下心来。   柴子瑜道:“行了。本官今日差人将诸位请来,是因为有一桩凶杀案涉及到梁姑娘,需要诸位帮个忙,做个认证。”   梁家众人一下子全都抬起眼,神色各异地看向他。   “在案发现场,有人拾到了一个荷包,经指认那荷包是出自梁姑娘之手,所以想请各位看一看,有没有印象?”他顿了顿,看向福贵,“拿过去给他们瞧一瞧。”   福贵从袖中掏出了一块素色帕子,将其打开。   里头正是那“小猫戏蝶”的荷包。   他径直走过来,将那荷包托到梁家众人跟前,让他们能够一一仔细观看。   梁母虽然眼神不好,但是对于自己女儿的手艺心里有数。一瞧那图样和针脚,瞳孔猛地一缩,身子也差点软了下去。   鲁氏也一样。   尤其这个荷包她当时索要不得,所以印象更加深刻。   只是,这东西明明是送给张小妹了呀?为何还与梁婧有关,还特地将他们都找过来,莫非真的杀人凶手和梁婧有关吗?   她心里一时思绪万千,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至于梁父和梁老大,平日里和梁婧接触也不多,更别提对这种针线活也不感兴趣,所以只是瞧了眼,并不敢肯定这东西是不是梁婧的。   柴子瑜在上位坐着,眼底无声无息地收纳了所有人的神色,右手轻轻地点了点红木桌面。   荷包轮了一圈,又被福贵拿回手上,站回柴子瑜身旁。   “如何,各位可认出来了?”他开口问道。   “学生/草民不认得。”梁父和梁老大双双摇头。   “其他人呢?”   梁婧转头看着梁母和鲁氏。   梁母面容紧张,额角冒着汗珠,上齿紧咬着下唇,似乎在忍耐着什么。而鲁氏则是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看人。   此时的梁家人都不知道这个案子方才已经真相大白,而且和梁婧无关。梁母担心女儿真的被牵扯进去,心里又急又慌,不愿开口承认是女儿做的荷包。   可是,柴子瑜的目光却锐利地如同针扎般,一直看着她。   “咚”的一声,梁母直直跪下,着急地解释道:“大人,这荷包虽然是我女儿所做,可是我当初不小心弄丢了。所以,这案情一定和她无关,请大人明察呀!”   “……娘?”   梁婧目光迟钝地看着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把她拉起来。   但是梁母却把她也扯了下来,又慌忙说道:“大人,我们婧儿从小是个乖孩子,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她连只鸡都不敢杀,见到血就怕,是绝对不会掺和到什么凶杀案的,请大人一定要明察!”   这是梁婧第一回 真正地跪柴子瑜。   她眼神迷茫地看着身边一脸害怕却又为了女儿斗胆解释的梁母,又看向那端端正正坐在上首,面容严肃低着眸看她们的柴子瑜。   膝盖隔着薄棉裤磕在青石地板上,冷意很快就一点点窜了上来。   一时间,梁婧觉得内心好像有什么东西轰塌了。   柴子瑜正要开口喊她们起来,谁知鲁氏也“咚”的一声跟着跪到地上,急急忙忙解释道:“大人,我亲眼见过梁婧做这荷包的,我能证明这荷包是她所做。”   梁老大眼神唰的一下,看向自己的媳妇。   鲁氏又接着道:“当时我觉得这荷包好看,还跟梁婧讨要过,可是她说要送给别人的,所以并没有答应给我。我当时还挺气愤的,毕竟我是她嫂子,也算是她最亲的家人,她居然给外人不给我。所以我就想知道这荷包最后是给了谁。”   说到这里,鲁氏还特地对梁婧“哼”了一下。   梁婧眼里散掉的光逐渐聚集,俏丽的脸上一双圆碌碌的杏眼很是专注地看着她。   “没几日,我就看到她拿了荷包往河边走,就悄悄跟了上去,发现她送给的对象是我们同村的张小妹。当时我还走过去酸了几句,气得梁婧回家还跟我闹了很久别扭。”   梁婧听她这样说,还真的在“原身”的记忆中找到了这一段。   鲁氏当时不止是酸了几句,而是让梁婧在张小妹丢了很大的脸,所以梁婧才和她冷战了很久,两人因为这事也一直不对付。   至于后来绣了枕巾送给她,也是因为梁母劝她“以和为贵”,原身性格懦弱又极其孝顺父母,虽然心里别扭,但还是听话地先做出妥协。   “鲁氏,你方才说得可属实?若是有一点欺瞒,本官将严惩不贷!”柴子瑜冷眼看着她,虽然身着便装,身上的气势依旧十足。   “绝对属实,大人。”   见鲁氏一脸坚定,柴子瑜才轻轻点了点头。   福贵道:“几位娘子快快起来吧。”   到这时候,梁婧才和梁母、鲁氏一块起身。   柴子瑜站了起来,神情和缓了许多,只听他道:“既然事情也说清楚了,本官还有些公务要做,就先失陪了!”   他和梁父点了点头,梁父赶紧拱手礼送。   柴子瑜看了眼垂眸的梁婧,微怔了怔,很快便带着福贵走出了花厅,只留下一个修长挺拔的背影,让梁家人暗暗在心中赞叹了好一会。   鲁氏情不自禁地道:“这县令大人长得是比天上的神仙还好看,可是瞧着气势也挺吓人的,也不知道以后何等女子敢嫁与他为妻?”   才松了一口气的梁老大差点就要伸手捂她的嘴了:“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你莫非忘了方才的事情了?”   刚才口不遮拦,差点被县令大人怪罪。   这会居然还敢在人家后头编排人家,真的是嫌命活太长了!   鲁氏脸刷地白了。   “我,我不是有心的。”她想解释,梁老大干脆让她闭嘴,免得越说越错。   有些时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梁婧收回看着那背影的目光,又听到鲁氏这样的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虽然没有起过要和柴子瑜有什么结果的念头。   但是,她不敢否认自己确实被柴子瑜的“美色”吸引到了。   她动心了,而且还一度有些冲动地想知道对方是什么想法。   可是今日这一跪,却让梁婧彻彻底底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时代和现代不一样,男女不平等,阶级不平等,他虽然是个官位不大的县令,而她却只是个不入流的厨娘,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岂来平等一说。   再者,柴子瑜一看就是出身高门的子弟,她就是一乡下村姑,门不当户不对的,哪来的平等?   她怎么有底气去要求人家“平等”?   此刻清楚地认知到这些,梁婧才开始认识自己目前的处境。   在这个对女子苛求,以男子为尊的时代,她梁婧到底如何才能够拿到属于自己的尊严,才能让别人对她不再带有有色|眼镜呢?   她如何才能做真正的“梁婧”呢? 第17章 火锅   从升堂审案,到见了梁家人,天色已经不早了。   梁母想要女儿回家去,可是梁父却不赞成。   “能伺候大人那是多大的荣幸,婧儿,你别听你娘的,都是妇人之见。你好好的做活,为父和你娘有空就来看你。”   梁父想得倒是挺好。   只要女儿还在这县衙里干活,自己怎么也能找到机会亲近县令大人。   梁婧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在梁母的依依不舍和鲁氏的巴结热情中,把人送上了老牛叔的车。   老牛叔仔细打量了她一眼,面带欣慰地说:“丫头,你这是好福气呀。”   梁婧也笑了。   是挺好的福气,暂时能够脱离梁家,也能找到个安全的地方落脚,总归是幸运的吧。   这寒冬腊日的,老牛叔本来都不做拉客生意。   只是那官差一去,梁家人不能靠着双腿进城,只好去麻烦他套车帮忙载一趟。梁婧从荷包里掏出一角碎银,算是辛苦他帮这个忙。   老牛叔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这丫头就是太客气了,上回我就不该收那么多。”   他上回送梁婧进城后,回家去总觉得自己糊涂了,不该收梁婧那么多钱,毕竟这姑娘看着就是空着双手离家的,也不知道她后面怎么过生。   后来他又去了两趟小饭馆,可惜都没有遇到梁婧。   梁婧却把银子直接塞给他,道:“叔,一码归一码,天气冷路上又不好走,咱这牛受了冻就不好了。你把这钱收着,回去后给牛弄点好的草料吃吃,别害病了。”   老牛叔无儿无女的,一辈子就和这头牛过活。   所以,梁婧这话倒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他还有些犹豫不决,梁婧却把钱塞给他后,又走到后头和梁家人道别。梁母抓着她的手问:“那你除夕夜能回家吃饭不?不然初一那天也成啊?”   梁婧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道:“娘,我真回不了,天天都得做饭呢。等往后有空了,我一定回去看你。”   “可是……”梁母目光尽是担忧。   坐在车厢里的梁父却嚷道:“行了行了,知道女儿下落你还担心什么,快点上车回家了,再晚点都看不清路了。”   梁母愁着眉头,叹了口气:“那行,你多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就托人回来带个信啊。”   “嗯嗯,我会的。”   梁婧扶着她上了车,在她松开手前塞了块碎银给她,随后把她的手紧紧合上。   梁母想要开口。   “嘘!”   梁婧悄悄地比了个手势,而后笑了笑,往后退了几步,对着前头的老牛叔喊道:“叔,可以走了,不然等会天要黑了。”   老牛叔也高声回道:“好咧。”   他拍了拍牛背,牛便“哞哞”叫了一声,迈开强壮有力的四肢就往前走了。   梁老大和鲁氏都冒了头出来和她挥手告别,梁母看着梁婧越来越小的身影,忍不住又悄悄红了眼。   鲁氏劝道:“娘,别想那么多,过了年我再陪你来看妹妹,这也就几天时间而已,一眨眼就过了。”   她心里多少还是存了点其他想法的,只不过下次得好好地和梁婧商量商量才行。   梁母点点头,放在膝盖上那紧握着的手心,久久不愿松开。   *   梁婧回了灶房,牧大娘喊她赶紧站住。   “怎么了?”她的脚步停在灶房外面,一脸莫名地问道。   牧大娘说:“你等等,别动。”   只见她不知从哪个角落端来个铁盆,从灶底夹了几块烧红的木炭,然后放在灶房门口,对着梁婧说:“这会没有柚子叶,你就跨个火盆去去晦气吧。”   梁婧觉得很好笑:“大娘,不必这么麻烦吧。我只是去堂上回个话而已。”   牧大娘却坚持。   “不行,我都听大虎说了,这事明明跟你无关,却无缘无故把你牵扯进去,这都是晦气,你赶紧跨火盆去去晦气,然后等会好好洗个澡才行。”   梁婧无奈,只好听从她的话跨了火盆。   “这样才对!”牧大娘喜滋滋地把铁盆放回去,仔细洗了手,拿了块帕子一边擦手一边道:“今晚要弄点什么来吃?”   冬日天黑得早,而李元他们也马上要下值了。   若是现在还炒菜煮饭,时间上也来不及。梁婧在厨房看了一圈,因为筹办了不少年货和食材,厨房满满当当的,应有尽有。   “那就,吃个火锅吧!”   吃火锅只需要把食材洗洗刷刷,炒个锅底,再调个酱料,其余的都不用她再动手了。   牧大娘听她把准备的东西一说,道:“这不是就是铁锅乱炖吗?把所有东西往里头一丢,弄熟端上来就行。”   听她这样一说,梁婧突然觉得好像没啥区别。   “不是,吃火锅得有个好锅底,还得有个好酱料才行。差点给你带偏了。”梁婧拍了拍脑袋,对牧大娘说:“你帮忙把咱们有的食材洗一洗,我现在就炒锅底去。”   牧大娘不太懂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不过她一向对梁婧的厨艺有信心,便挽起袖子去准备食材去了。   梁婧先准备的麻辣锅底,因为能找到的调料确实有限,比如牛油——没有,所以她只能选择了用猪大骨熬出来的清汤来做汤底。   其余的材料因地制宜,包括有大葱、老姜、大蒜,以及花椒、八角等七八种香料,再加上她自己做的豆瓣酱。   梁婧用的是小铁锅。   她先将铁锅烧热,挖了一勺猪油,等到油慢慢融化后,加入豆瓣酱和干辣椒炒出香味。   而后,再倒入猪骨汤,把其余的配料用纱布抱在一块,丢进去一块熬煮,直到汤底彻底沸腾后,放到一边备用。   牧大娘一边洗着食材,一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这锅麻辣鲜香的汤底,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梁婧笑着摇了摇头。   这牧大娘自从梁婧做了辣菜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可偏偏她过去过了不少苦日子,胃不是那么好,所以梁婧一直控制不让她吃太多辣的。   但是人就是这样,越不让越想做。   算了,今晚就让她敞开吃个够吧。   反正她做的锅底只是微辣,主要是顾及到几个衙役中有那些吃不了太辣的。   做好了辣锅,梁婧又弄了个清汤锅。   这个倒是简单,把剩下的猪骨汤加入姜片、党参、枸杞、桂圆和红枣,再一同放入砂锅中,大火烧开后,撇去上层的浮沫,转小火慢慢熬个半小时。   这时正好李元他们一行人都来了,福贵跟在后头也打算来提膳。   一群人乌泱泱地站在灶房里。   梁婧道:“今儿我们吃火锅,不过在吃之前,咱还得麻烦福贵小哥再跑一趟,把大人请来一块用膳吧。”   本来她是想着不然就给柴子瑜另外准备一份。   但是她想着,这些人都是第一次吃火锅,如果没有自己在一边看着,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笑话来。   她又分身乏术,反正柴子瑜之前也是和李元他们一块吃饭的,那请来一块吃火锅应该也没问题。   再说了,火锅这东西,人多了吃起来才热闹嘛。   李元他们赶紧催福贵去了。   牧大娘便喊着他们找来了两个四方桌,拼在了隔壁的小屋子里。   而后,一盘盘切洗好的食材端了上去,中间放了两个红泥炭炉,一个上头放着小铁锅麻辣汤底,另一个是清汤锅底。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有点呛,但闻着又特别香的爽辣味。   众人吸了吸鼻子,不由自主地同时看向那锅红色的汤底。   柴子瑜来得挺快的。   他听福贵说梁婧好像搞出了些什么新鲜吃食,加上刚顺利处理了一桩命案,又找机会敲打了一番梁家人,柴子瑜只觉得身心舒畅,特别有心情好好品尝美食。   梁婧本来是想安排他坐在另一头,远离辣锅的。   只是柴子瑜却兴致勃勃地坐在中间,一边是辣锅,一边是清汤锅,他饶有兴趣地学着梁婧把食材夹起,放在锅里,等待一会后夹出,沾了点酱料后一口吃下。   汤鲜味美,一点也没有影响到食材本身的味道。   他沾的是梁婧特意给准备的蒜蓉酱,大蒜微微的生辣和芝麻焦香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吃得人口舌生津,一口还想接着一口。   众人见他开吃了,赶紧纷纷拿起筷子开动。   一开始还个人吃个人,到后来发现不管烫什么东西都特别好吃,于是食材一盘盘往下倒,手速慢点的还可能一口都抢不到。   柴子瑜见李元他们一边吃一边大呼辣的过瘾,再闻着那浓香的锅底,突然觉得有点嘴馋。   他跟着夹了片肉吃,一下子呛得连连咳嗽,脸红得如同那灶底的炉火。   火辣辣的。   梁婧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去吃那辣锅的东西,赶紧扶出来,舀了勺凉水给他漱口。   冰凉的清水入口,口腔的辣度才渐渐缓解。   柴子瑜呼了一口气,笑了笑,抬起头来想和梁婧说些什么。   可梁婧见他没事,便又转身回去继续吃她的火锅去了,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留下。   柴子瑜:“……” 第18章 张家   夜幕一点点沉下来。   福贵打着灯笼走在前头,淡淡的烛火透过红纸一点点晕染在脚下。   走在后头的柴子瑜看着灯笼底下的流苏一晃一晃的,只觉得心里像猫抓了一般,痒痒的,却又有点堵得慌。   “公子,今儿的火锅真好吃,可惜味大了点。”福贵觉得有点美中不足,不然就可以天天吃了。   柴子瑜却道:“你说她是不是有点不高兴?”   福贵纳闷,回过头来问道:“她?公子问的是谁?”   柴子瑜目光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福贵一拍脑门,一下子记起来了:“哦,公子说的是梁姑娘啊。不会吧,今晚她吃得也挺开心的。”   柴子瑜没有说话,瘦削挺拔的身影越过他,直直往前走。   福贵赶忙提着灯笼追上去:“公子,等等我呀。”   两道长长的影子在地上拖曳着,渐渐远去。   *   清河村,张家。   自张婆子和张小妹二人被官差带走后,张老头就愁得烟不离手。   他本打算让张二郎去县城打听打听。   可是张二郎却一脸为难,怕若是被人误会他也是一伙的,对他的名声有碍。要知道,开春他就要参加考试了,此时轻易不能出些什么差错。   张老头垂眸想了想,也就没再说话。   一夜过去,天色大亮。   张大嫂只在灶房翻找到几个红薯,连把米面都没有,她只好去敲了敲张老头的房门。   半晌,屋里头的人才出声。   “什么事,是老婆子和小妹回来了?”张老头昨晚担心了大半宿,天快亮才睡着,这会以为来了消息。   张大嫂隔着门道:“不是的,爹,我想说到厨房里做点吃的,等娘和小妹回来就有的吃了,可娘平时把粮食都放在屋里……”   张老头有点失望,还是起身穿了棉袄,打开房门让她进去拿。   “多煮点,指不定回来得饿得慌。”他吩咐道,走出来看了看天色,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张大嫂进屋取了粮食,就进灶房煮饭去了。   西厢里,张二郎正在看书。   张老头敲了敲门,进去对他说:“二郎,我寻思着还得去打听打听,你等会出去问问村里昨日有没有去城里的,再不济就借个车,去城里找你大哥探探消息。”   张二郎手里拿着书,面露难色。   张老头皱眉:“毕竟是你娘和你妹妹,再怎样坐视不管也说不过去。”   百善孝为先,张二郎一下子被点醒了。   “好的,我等会就去。”   用完早膳,张二郎就出门了。   他本来想跟乡亲们打听情况,可这寒冬腊日的,大家伙都猫在家里,年货也早早都置办好了,连赶车的老牛叔都歇了,说明都没人出门。   可他不知道的是,昨天梁家就去了一趟城里,只因为张家是外来人口,住得离村里远了些,所以很多动静都不知道。   张二郎想了想,决定去找老牛叔带他到城里去。   只走了没多远,就见前面岔路口有个人远远走了过来,看着身形很是眼熟,他端详了好几眼,才恍然大悟。   “是大哥吗?”张二郎高声喊了句。   那头的人越走越近,声音也很清晰地传了过来:“二弟,是我。”   来人穿着一套半新不旧的石灰色薄棉袄,五官端正肤色稍黑,身体瞧着壮硕精健,只是两条浓眉处多了几道浅浅的皱褶,看得出来是经常忧心之人。   这是在县里打短工的张家大郎,张文山。   张大郎这次回家,是因为张婆子和张小妹的事情。昨日他虽然在店里干活没去看新县令审案,但是那些人回来后,三言两语讨论好一会,他才知道原来这案情还牵扯到了自己的母亲和小妹。   听说两人被判拘|禁半个月和一个月,还要罚银子,张大郎慌了。   和张小弟商量后,他打算先去打听下,能不能见上一面,再看看还有没有翻转的机会。   张大郎自幼头脑灵活,他知道自己去求见县令大人,还不如直接去找牢头。   于是,提前和掌柜的支了一钱银子,打了壶好酒,买了两个个卤鸡腿,怀里藏了几个馒头,就跑去地牢门口蹲守。   大概卯时左右,还真的让他蹲到了出来准备买饭的牢头。   他这酒和鸡腿一送,不仅打听得清清楚楚,还进去看了眼老娘和小妹。   张老头心急地把长烟斗磕在桌子,看着他问道:“那你娘和你小妹现在怎样?”   张大郎道:“牢里就是吃不饱,我给留了几个馒头,应该可以撑两天。”   “只有两天,那怎么能行!我去给买点吃的送进去。”张老头急慌了,拍了桌子站起来就想往外走,可是脚才抬起来,又被张大郎喊住。   只听他声音沉稳道:“爹,如今之计,是想办法和县令大人求求情,看看怎样才能把娘和妹妹放出来。只要大人肯松口,我们就可以直接把人接回来了。”   “对对!”张老头坐了回来,一脸希翼地看着自家大儿,“大郎,你说怎么才好?”   坐在一旁的张二郎皱了皱眉头。   这是第一回 他爹如此忽视他,以往他作为家里念书最厉害的人,不管是说什么话,出什么主意,都是先征求他的意见,哪像现在,他爹眼里只有大哥。   张大郎就坐在他对面。   一抬眼就瞧见了他面色不虞,张大郎笑了笑,对他爹说:“这事我估计得请二郎出面才能办得成。”   张老头不解:“啥?为何是让二郎出面?”   连张二郎都有些惊讶地望着他:“大哥,你是说让我出面?”   “正是。”   “可我还并无取得功名,即便去了县衙拜见县令大人,也不一定能够见到他,更别提和他说上话。”   张二郎虽然对自己年后考取秀才之事很有信心,但是也不至于昏头到以为现在县令大人会高兴与他结交。   “此事,还真的非二弟出面不行。”张大郎见他们一脸疑问,便解释道,“我打听过了,这新来的县令前几日府上刚找了一名厨娘,是咱清河村人氏。你可知,那人是谁?”   最后一句,他是看着张二郎说的。结果对方摇了摇头。   “不知,未曾听闻。”   张大郎道:“就是梁家姑娘,和你定亲的那梁婧。所以,只要二郎你出面,去县衙找那梁婧说一说,请她网开一面,帮忙和大人求求情。”   此时的张大郎还并不知道梁婧和自家二弟退婚之事。   他也有过犹疑,为何张婆子硬是要在公堂上攀扯梁婧。不过,又想到平时张婆子对梁婧并不是很喜欢,再加上那掉落在案发现场的荷包是小妹的,估计老娘是为了保护小妹,才不得已指认凶手是梁婧。   所幸最后案情真相大白,梁婧并没有任何损失。   张大郎觉得,以梁婧素日对自家二弟的看重,只要二弟肯出面哄哄人家姑娘,那这事就不难解决。   毕竟,自家老娘和妹子也因为诬陷她,得到了报应。   想到这里,他又说道:“二郎放下架子,买点姑娘家喜欢的东西,然后去说几句软话。这梁婧自小耳根就软,为人也心善,必定会答应你。”   话音一落,屋内突然静悄悄的。   张大郎有些奇怪,眼前的张老头和张二郎的面色肉眼可见的,一点点的沉了下来。尤其是张二郎,还带着丝懊恼。   “这是什么意思?”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我不在的这些天,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   张老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眼帘低垂。   他抖抖索索地拿起磕在桌上的长烟斗,想吸一口发现烟草丝都烧尽了,只好从嘴边拿下来,用手擦了擦管口,转头看了眼张二郎。   张二郎只垂着头,不发一语。   ……   夜里,张大郎回屋洗完澡擦干头发,却越想越气。   “你说爹娘老糊涂了,做出这样的事情你也不劝一劝?那二郎也真是的,读了那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什么叫礼义廉耻都忘了吗!”   张大郎只气得火冒三丈,感觉方才洗得热水澡还没这么烫人。   张大嫂期期艾艾地说:“我劝能管用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这家里根本没说话的地。”   再说了,张大嫂也不愿意那梁婧嫁过来。   一方面是女人的嫉妒,梁婧长得比她高比她好看,而且还会刺绣赚钱,如果真的让她进了门,那岂不是所有粗活都得自己来干了,她可不愿意。   另一方面,张二郎毕竟是读书人,若是今后真的考中当了大官,要是娶个千金小姐她最多酸两句,心里还是服气的。   可若是娶那梁婧,她就不服气了。   凭什么她们都是一般人家的孩子,梁婧就有那么好命能够当上官太太,而她还得苦兮兮在地里刨活过下半辈子。   说来说去,梁婧她就是不配!   张大郎不知道她心底真正的想法,只觉得确实是委屈她了。   “算了,看来明日只有我自己跑一趟了。”依靠张二郎是不可能的,他打定主意,明天自己去找梁婧。 第19章 求情   县衙。   明天就是除夕,梁婧想着县令大人和几个衙役初初上任,也没时间回家团圆,便打算明天做两桌好菜,大家聚在一块热热闹闹守岁。   所以她今天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一时半会走不出灶房。   牧大娘帮着把热腾腾的早饭送到前院去。   柴子瑜没见着想见的人,一早上面色冷淡,看到福贵在跟前晃了几回后,忍不住搁下笔道:“你今就这么闲?”   在一旁整理公文的福贵:“???”   柴子瑜提醒:“之前不是让你去多找些人回来吗,这后院都忙成什么样了,你找的人呢?”   福贵愣住,顿了顿才道:“我这就去!”   柴子瑜看了他一眼,才捡起笔低下头继续忙他的公务。   福贵把整理好的公文放在一边,出门前又瞧了眼另外一边没整理的,一边往外走一边琢磨公子方才的意思。   其实添置人手一事并没有多紧急,平日里几个暗卫在暗处盯梢,明处又有李元几人守着,公子又喜欢清静,等年后师爷过来,带上一批丫环仆人,到时候缺一两个的,再忙着找也不迟。   本来公子也是这个意思。   现下又突然要找人手,而且还点明是后院。福贵就算用脚想也知道这是为了谁,怪不得一大早就不高兴,敢情还是为了那人。   找就找吧,也不缺这个钱。   福贵笑了笑,出门找牙行去。转头不到半个时辰,就带回了三个年壮力强的杂役,两个负责刷洗打扫的婆子,还有一个长得有点壮实的丫头。   把人给柴子瑜过目后,按照他的安排,除了留下杂役其余三个都给到灶房那边,让梁婧好好安排。   接受到这个命令的时候,梁婧正忙着蒸馒头。   她看到几人的时候微怔了怔,问道:“大人说让我安排?”   福贵笑着点点头。   梁婧和牧大娘面面相觑,都各自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迷茫。她顿了顿,才道:“行,那我就来安排吧。”   两个新来的婆子年纪不大,均为三十来岁,和牧大娘差不多。一个身材高挑些,大概能和梁婧比肩的是高大娘,另一位略矮些,却长相随和些的是冯大娘。   不过,她们和牧大娘一样,都是雇佣而来的本地人,和牧大娘倒是都认识,就是没怎么来往过。   至于那丫头,叫虎妞,因父母双亡被舅家卖进牙行。   “那你舅舅他们呢?”梁婧问道。   虎妞大口吃着喧软热乎的馒头,一边口齿不清地回道:“搬到外地去了,在琼阳县找不到活做,又没了田地,干脆去外地讨生活了。”   因为不够路费,才把虎妞给卖了的。   牧大娘情不自禁地道:“这闺女真可怜,那舅家也不是好东西,竟然就这样把你给卖了,换做是我就是一人少吃一口,一家人勒紧裤腰带啃树皮,也舍不得把孩子卖掉呀。”   虎妞对着牧大娘憨厚一笑道:“大娘,我还是很感激我舅舅的,至少他们也是为了我能活下来才把我卖了。如果跟着他们,指不定哪天真的得活活饿死。”   她说得是实在话。   虎妞长得粗壮,力气大,饭量也大。   就刚进门到现在,成人巴掌大的馒头她就吃了三个,梁婧见她还一直看着那蒸笼,又给她拿了两个。   “谢谢小姐。”   梁婧噗嗤一笑,道:“我不是小姐,我是这的厨娘。以后你就留在灶房里给我打下手吧,帮忙烧火砍柴挑水这些,好吗?”   虎妞愣了愣,她方才见梁婧穿着虽然不是多富贵,可瞧着细皮嫩肉,且长得水灵灵的,瞧着就不是那做粗活的人。   再加上梁婧这一笑,眼睛弯弯的,嘴角翘翘的,就跟一朵花似的,比她原先村里那最好看的村长闺女都好看百倍。   给梁婧打下手,她千百个愿意啊!   虎妞拼命点头,嘴里还啃着馒头含糊道:“我愿意,我什么都能干的!”   “那成,你吃饱了,等会我带你到住的地方瞧瞧,再晚点就要开始忙了。”梁婧笑笑,又让另外两位大娘跟着牧大娘一起做活。   灶房里一下人多热闹,大家伙说说笑笑,把普通人家过年常备的吃食都准备下来,速度比梁婧之前预备的快了不少。   午饭就简单地做了个焖锅,辣炒白菜,和一个清炒豆芽,以及大米饭和大骨汤。   她提着食盒正要去前院送饭,一个新来的杂役就进门跟她说侧门有个男的找她,而且一脸焦急。   梁婧一听是个身材精壮肤色微黑的年轻人,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梁老大,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大事。   她带着虎妞往外走,路过前院角门时,让虎妞进去送饭,她自己往侧门走去。   意料之外的是,在外头等着她的竟然是张家大郎张文山。   张大郎本来计划一大早就来找梁婧,却没想到半夜张老头发热,起来喝水时摔了杯子,把隔壁的他吵醒了。   他起来照顾了大半夜,早上眯了会,不小心就错过了时辰。   再加上他又是用走的,这一走就到了午时,不仅口干舌燥,还腹如擂鼓。只是这一切在见到梁婧后,都一一抛在脑后。   张大郎是看着梁婧长大的,这小姑娘从小长得就比旁人出挑。   只是后来日以继夜地做针线,渐渐地就熬得干巴巴的,整个人就像奄了的花一样,颜色不够鲜丽。   谁料,今儿一见,却恍如他人。   梁婧大概猜到了张大郎的来意,坦白说张家人都隔了两天才来找她,动作确实慢了点,她还以为昨天就会来了。   张大郎有些不好意思,但却还是张嘴道:“梁婧,我这次是想和你求个情,你看能不能放过我娘和我妹……”   话没说完,梁婧已经摇摇头道:“张大哥,我知道你的来意,只不过我做不了主,这审判结果是大人裁决的,你来找我,也应该知道我也是受害者之一。”   “可是,她们并没有真正伤害到你,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是我们老张家对不起你,但是我娘和妹子两个女人家,这寒冬腊月地在那阴湿的地牢里,吃吃不好睡睡不好,你就当可怜可怜她们,替她们和大人求个情好吗?”   张大郎饿得急昏头,一下子把自己原先的盘算都打乱了。   本来他是想先和梁婧打好关系,再请梁婧去说情,结果现在一股脑都说了出来,反倒让梁婧起了抵抗心理。   梁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张大哥,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那日我不能自证清白,我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对,你没有想过,我来告诉你若是我不能证明自己是冤枉的,轻则监|禁起来直到案情大白,重则就被当成杀人犯,直接以命抵命。不像是张家母女如今这般,只需要罚点银子,收|监几日就行。”   张大郎羞愧,却不得不反驳:“可你现在没事,有事的是她们。她们真的知道错了。梁婧,你一向心善,为何就不能帮这个忙呢?”   “帮忙?”梁婧笑了笑,眼神讥讽地看着他道,“张大郎,你张家有何资格来要求我去帮忙?论理,我被她们无缘无故牵扯进命案里,我是受害者,怎么可能为加害者说话!论情,你怕是忘了我本该在二十天后嫁给张二郎,可是他是怎么做的?你若是不清楚,可以回家问问你的好弟弟,然后再来问我为何不帮忙!”   这一席话,砸得张大郎差点抬不起头。   他没想到退了亲后的梁婧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以前唯唯诺诺没有主见,说什么都好声好气地答应。今儿却言辞犀利,咄咄逼人。   虽然张大郎一开始知道自家错在先,在这一刻却也有点埋怨梁婧。   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便退亲后,两家也算是乡里乡亲的,何必如此不近人情呢?   梁婧见张大郎的脸色由黑到红,又由红到青,眼神也开始带上埋怨之色。她心里暗暗叹气,本以为张大郎会是张家最明白事理的那个,现在看来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张大郎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语调也变得冷静下来:“梁婧,那你想要如何才能帮忙把我娘和妹子放出来?要求你提,我代表老张家尽量满足,成吗?”   梁婧不想和他再纠缠下去,淡淡说了句“我做不到,你再想想其他办法吧”,然后转身就想回府里。   可张大郎见她要走,心下一急,上前两步就拉住她的手臂。   “梁婧,我……”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手背只觉得被石头砸到一样,痛得下意识松开了手。   梁婧还没来得及收回手,突然一只修长的大手隔着棉衣握住她的手臂,把她往旁边轻轻一拉。   一个高大的银灰色身影笼罩在她眼前。   梁婧情不自禁地抬起头,只见到柴子瑜微微抿着唇,俊美的侧脸上多了抹显而易见的怒气。   只听到他用最冷冽的语气说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到本官的地盘来撒野!” 第20章 利用   张大郎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愣在原地。   柴子瑜对福贵道:“把人丢远点!如非本官首肯,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地牢,违者大刑伺候。”   “是的,大人!”福贵严肃地低头拱手,而后对着暗处一个眼神。   一个黑衣侍卫从暗处闪了出来,一手提起张大郎胸襟上的布料。   张大郎虽说没有身高八尺,起码也有一米七八左右,长得精壮健硕,却被人轻轻一提就起来了。   “大人,等等。”   他还想在柴子瑜面前解释一下,黑衣侍卫却直接把他提走,只见眼前一花,耳边风声一过,他已经被丢在了另一条巷子里,身边也没见一个人影。   张大郎站在原地,只觉得心跳如雷。   这县令大人身边的侍卫这么厉害,若是他方才对梁婧做了什么,那岂不是……   一阵寒风吹过,张大郎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   梁婧也刚从眼前的震惊下,清醒过来。   不过,既然上次看到那黑衣侍卫会轻功,那么再加个力大如牛的属性,倒是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就是挺神奇的。   柴子瑜见她表情从震惊到正常,再到坦然,心里提着的一口气也稍稍松下来。   这一看,也忘了自己还握着她的手臂。   不过,回过神来的梁婧猛地想起来这事,手轻轻挣了下,没有挣脱。   “大人!”她喊道。   “嗯?”柴子瑜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这才想起松开自己的手。   梁婧收回手后,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原本不足半臂的距离,方才道:“刚才的情况,谢谢大人出手相助。”   她虽然从原主的记忆里知道张大郎并不是个多凶残恶煞的人,只是兔子逼急了还咬人,谁敢保证救人心切的张大郎会不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所以,还真得感谢柴子瑜及时现身。   柴子瑜道:“没什么,其实这事也有我的原因在。这张大郎是自知找我没用,这才专门找上你的,你也是受了拖累。”   他来得晚,倒是没听到梁婧前面和张大郎的对话。   梁婧看了他一眼,也是猜到他不知道全部实情。   “大人,其实我和张家早有渊源。”她顿了顿,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继续道:“我之前与张家二郎有过婚约。”   柴子瑜闻言,怔了怔。   梁婧没看他,视线转向一旁,继续道:“只是这张二郎另有心上人,所以前不久就到我家退了亲。张家人早和我有了嫌隙,却又以为过去的情分能让我出手相帮。所以我并不是受大人拖累,而是大人受我的拖累,平白做了恶人。”   柴子瑜却不赞同。   他看着她道:“这张家母女确实做出污蔑他人,知情不报之事,依法当罚,不关你我之事。”   梁婧没看他,只是点点头:“是的,可惜张家人却不懂这个理。”   “不是不懂,”柴子瑜黑眸微微眯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对张家人来说,张家母女才是自己人,利用你就算牺牲了又何妨?”   张大郎难道不知道,如果梁婧真的去找他求情,结果会是如何吗?   柴子瑜才上任不到一月,这桩凶杀案又是他接手的第一个重大案件,若他真的在这个时候听一个府里的厨娘求情,就放过张家母女。   那县令大人的威严何在?   他柴子瑜今后还如何让百姓去信赖和爱戴?   张大郎也许不懂,但是读了那么多书的张二郎难道也不懂吗?不一定吧。   人心叵测,柴子瑜从来不轻易小看任何一个人。   梁婧被他这一点破,只觉得眼前的谜团一下散去。   她是被张家人利用了!   即便今日不是她在这县衙当厨娘,而是任何一个清河村的人,张大郎都可以找上门求她们帮张家母女说话。   若是柴子瑜听进去了,损失的是县令的威严和名声,得利的是张家人。若是柴子瑜不听,即便发作那说话的人,而张家母女最多就是维持原判,又不可能因此胡乱给她们加刑。   张二郎不来,不是因为和梁婧解除婚约没脸才不来,而是他聪明,知道躲在他大哥后头,不管事情结果如何都不会牵连到他的名声。   原来如此!   张家,她之前真的小看人家了,连攀扯富贵牺牲未婚妻的事情都能做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梁婧突然觉得,也许退亲的事情,也有猫腻在里头。   按理说张二郎如此重视名声,为何会抢在成亲前,而且来年开春就要科举的时期,跟她退了亲呢?   莫非,是和那宋小姐有关……   柴子瑜见她眸光明明灭灭,俏脸上的神情越发严肃,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事情?”   梁婧回过神,杏眼又恢复以往的清澈纯净。   “没,我只是想起了些往事。对了,这都午时了,大人是吃过饭了吗?”梁婧突然想起自己方才让虎妞送饭去前院的事情。   这会天冷,饭菜若是凉了可就不好了。   柴子瑜脸色飞快掠过一抹不自在。   不过他很快便一脸淡定地说道:“没有,方才觉得屋里炭火有些过热,便想着出来走走。”   福贵站在身后,只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   明明是见送饭的人又不是梁姑娘,心里不舒坦,听说她到侧门来,这才赶紧寻了过来。   梁婧又催柴子瑜快些回去吃饭,免得饭菜冷了不好入口。   她做饭用的都是猪油,这菜一冷,表面上都是一层白腻腻的油花,她自己看着都吃不下去,想到这里,她又道:“算了,不如我再到厨房给你重新热一份,等会再给大人送去。”   柴子瑜本来想点头,可是却不经意瞧见她冻得通红的手指头,再往上一看,梁婧乌黑的发丝挽起发髻,一眼可见那雪白小巧的耳朵尖此时也微微发红。   这天气确实比昨日还冷了几分。   他摇头笑道:“不用麻烦了,我觉得书房里这会温度挺高的,应该还热乎着呢。你是不是还没吃饭,赶紧回去吃吧。”   梁婧见他执意如此,这才回了一笑,转身离去。   刹那间,柴子瑜脑海里只记得刚才那个画面:   雪色的肌肤白皙透亮,柳眉如墨,眸似秋水,盈盈一笑间那朱红的唇瓣仿佛雪花中独立枝头怒放的红梅,让人片刻移不开视线。   即便是梁婧已经走远,他还怔怔地看着她远去的方向。   “公子,咱赶紧回去用饭吧。”福贵在寒风中跺了跺脚,还是忍不住搓着双手走了过来。   回过神来的柴子瑜低下头笑了笑。   而后缓缓抬起头,气势也凛然一变,声音冷冷地说:“让人去查查张家,尤其是张二郎。”   他从来主张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奉还。   张家,绝对有什么猫腻。   当然,柴子瑜不会承认他打算调查张家,也包含了些其他原因。   “是。”福贵点点头,马上安排去了。   *   翌日。   今儿是大年三十,旧岁换新年的日子。   县衙也紧闭着大门,所有人都一觉睡到中午,才起来简单吃了点东西,回屋各自梳洗,换上新衣新鞋,就等着晚上团圆守岁的那一顿。   牧大娘上午在家祭过祖后,下午便依旧带着儿子牧大虎过来,打算和大伙一起热热闹闹过除夕。   虎妞没有新衣服,临时去买也买不到合身的。   梁婧的衣服她穿不下,幸亏牧大娘找了年轻时压箱底的旧衣,送给她穿。   说是旧衣,其实也没穿过两次,只是因为压箱底太久,布料有些褪色,看着不够鲜亮。   但虎妞却高兴极了,嚷嚷道:“这是我穿过的最好的衣服,真好看呀,还很新呢。”   她自幼跟着舅家长大,穿的都是舅妈表姐们不要的衣服,所以这会能穿到这样的衣服,她觉得十分满足。   “谢谢大娘。”她亲昵地抱着牧大娘的手,不发自主地撒着娇。   牧大娘也很开心。   从未有过女娃子如此亲近过她,虽然梁婧和她也亲近,但是从未有过这么亲昵的举动。   梁婧只觉得,牧大娘此时瞧着虎妞的眼神一直在放着光亮。   她抿嘴笑了笑,却不知外头某人看着她的时候,眼睛也同样在发亮。   牧大虎站在灶房外,眼神总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   那日和她上街采买东西,他站在布庄外头等着,她在里头和掌柜娘子说的话,他都一字不漏地听到了。   回来的路上,他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甚至不敢和她多说一句话,放下东西匆匆就走了。   从那之后他每天都开始期盼吃饭的时间,或者不当值的就帮他娘来后院做一些粗活,只为偷偷看她一眼。   即使和她说不上一句话,他也觉得很满足。   就像现在,他在门外,而她在门内,虽然两人没有一点交联,可是他却看得眼神都呆滞了。   ……   柴子瑜远远走来,第一眼瞧着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他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狭长的双眸,眼底神色莫辩,只是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缓缓地攥住了手心。 第21章 帮忙   琼阳县并不大,但是正月初一到初五这几日都有各种庙会和集市,聚集的人多了,多多少少会有些摩擦发生。   百姓过年是玩乐,而县衙的人却是忙得脚不沾地。   尤其是牧大虎,也不知为何每天都被派出去巡街,因为他是本地人,多多少少和百姓们沟通,处理纠纷案件都能起到重要作用。   所以,一眨眼来到了正月十三,他几乎没和梁婧说过一句话,每次都是远远打了个照面,又赶紧跑出去执行公务了。   柴子瑜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只是他和梁婧的接触也不多,一来梁婧要比之前多负责六个人的饭菜,即使有虎妞和高大娘帮忙,一天三顿饭下来也累得直不起腰。所以每日送饭的事情都交给了虎妞跑腿,自然和柴子瑜少了碰面说话的机会。   二来,梁婧越发觉得厨娘这份工作,做不长。   她之前是想暂时寻求一个安身之地,能有一份收入糊口。   但是,人心总是不容易满足的。梁婧有自己的想法,在现代她就是那个天天困在格子间干活的社畜,连点发展自己兴趣爱好的时间都没有。别看她厨艺还算可以,但是她工作后还真的很少闲下来给自己好好做一顿饭。   既然再活一次,梁婧想要有些不一样的追求。   当然,她目前还没确定那个“追求”是什么,但是绝对不会是困在灶房,天天从早做到晚。   所以,她开始培养帮手了。   三个大娘里头,牧大娘是真的没有厨艺天分,明明把配料什么的都给她搭配好,还能做出难吃的味道,所以她是第一个出局的。而高大娘长得高挑却跟梁婧一样身形瘦弱,反倒没什么力气,这样也不行,每天做那么多人的饭菜,没有力气是坚持不下来的,又出局。   最后一个是冯大娘,长得一脸随和温婉,瞧着好说话,却没想到切菜、颠勺都有一手,而且特别有天赋。   梁婧只做了一遍的菜,她几乎第二次都能完美复制出来,除了味道有点差异之外,其余地方都不比梁婧差。   牧大娘真的佩服到赞不绝口,冯大娘一脸温和道:“我家祖上都是厨子,只不过传男不传女,我未出嫁前经常在灶房打下手,所以多多少少也看会了一点。”   众人愕然。   梁婧觉得冯大娘真的是个人才,如果她真的是没有学过,只是看看而已,能做到这样的程度绝对是天赋异禀。   这个猜测也在往后的日子里,得到了充分的论证。   午饭后。   梁婧刚从灶房走出来,就见福贵站在不远处朝她招手。   她走了过去,问道:“福贵小哥,找我有事吗?”   福贵点头,笑道:“是的,梁姑娘。过两日咱衙里的师爷就要来了,还带着家中女眷。之前他曾托我在附近找了个住所,如今清扫完毕,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要买些女眷的用品,想请你帮忙走一趟挑一些回来。”   “为何找我呀?牧大娘是本地人,她应该比较合适吧。”梁婧纯粹是好奇。   福贵解释道:“因为师爷的夫人也和你差不离的年纪,我寻思着可能你挑的东西她会喜欢。”   “噢,原来如此。”梁婧恍然地点点头。   福贵又道:“那就麻烦你了,这会你直接去挑,自己有喜欢的挑上,还是一样记在账上就行。”   梁婧也不是第一回 采买东西了,随即应下来。   她回屋换了套衣服,想了想,还把虎妞带上了。   “走,咱顺便给你扯两身衣服。”   虎妞差点高兴地一蹦三尺高,兴奋地拉着梁婧就往外走。   福贵给了住所的地址和钥匙,梁婧先带着虎妞去走了一圈,发现那里面积不大,但也是个小二进,起码前院和后院加起来也有十几间屋子。   梁婧考虑到他们一路上舟车劳顿,即便有自己备好的被褥什么的,也可能有了异味。   所以,她先去常去的几家杂货铺铁铺,把灶上的用品备了一套,油盐酱醋和米面干粮也都准备了些,然后又去双喜绣庄,准备买些床上用品。   那绣庄的掌柜娘子和原身是老交情了。   梁婧自从学会刺绣后,做出来的东西都是卖给她家,而且价格比一般人都贵上两分。   原因无他,原身是有刺绣天赋的,不仅自学成才,且做得好又做得快,很得掌柜娘子欢心,她的手艺也是双喜绣庄的另一个活招牌。   看到她们过来,掌柜吕娘子赶紧从柜台后走了出去,笑着道:“梁婧,你好久没来了,我还寻思着若是你再不来,我就要上衙门找你去了。”   梁婧忙道:“吕娘子,你也不用找我了,我现在不做刺绣,改做厨娘了。”   吕娘子有些可惜地道:“我知道,你说你这手艺不就可惜了嘛。”   刺绣的手不能粗糙,否则很多料子都不能上手。梁婧选择做了厨娘,那手即便再懂得保养,也不可能光滑如初。   梁婧却不觉得可惜,她本来就不是原身,就算继承了原身的刺绣知识和经验,却也没继承她手上的技能。刺绣和刀工一样,都必须是多次练习直至熟练,才有可能掌握技能。   吕娘子见她笑笑不说话,也识趣地不再聊这个话题。   梁婧说明了来意,吕娘子给她推荐了几款舒适的面料,又给她挑了喧软厚实的棉花,定好了花样,说好三日后送上门。   虎妞也挑好了衣服,并一双新鞋子。   这些,是虎妞自己掏钱的。   除夕夜时,柴子瑜一时兴起,给每个人都包了一个大红包。   虎妞拿到的是二两白银。   梁婧好奇地问了一圈,发现其他人都一样,只有自己是两个沉甸甸的金花生。   挑好东西结账时,吕娘子直接打了个八折,还抹掉了零头。   梁婧挑了挑眉头,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吕娘子,直把她看得面上有些慌乱,迟疑了片刻才说道:“其实,若是你今儿不来,我晚些也要去衙门找你的。”   “找我?”   “嗯。”   吕娘子点点头,把人请到了内间,上了茶水和点心,这才开口道:“这年前妙衣布庄的孙娘子不是去了吗?我听说她无亲无故,所有的财产都被衙门上收了,包括那布庄里的存货,对吗?”   确有此事。   按照朝廷的律法,确实明确提到像孙娘子这种情况的,财产一律充公处置。   梁婧见吕娘子一脸期期艾艾地看着自己,便点点头:“是的。”   吕娘子继续试探道:“那不知,县令大人对那布庄的货物有何处置?”   “原来你是想要那些货物?”梁婧有些惊讶。   “是的,那孙娘子也不知哪来的本事,年前就进了一批新的布料,听说花样新鲜,且布料质感很好,我之前也让伙计去买过两块,确实很是难得。”吕娘子说到这里,见梁婧还在听,干脆就一鼓作气把自己打算说完了,“我就想托你问问县令大人有何处置,是否可以散卖部分与我的双喜绣庄。”   梁婧抓住了重点:“你说散卖?掌柜娘子若觉得那布料难得,为何不一块拿下,只买一些呢?”   吕娘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因为囊中羞涩,实不相瞒,我家相公年前看中孙娘子这些布料,也曾花了大功夫去找了一圈,不料心急之下中了他人暗算,损失了一大笔银子。如今,若是让我全部吃下那批料子,着实伤筋动骨。”   “所以,不知道梁姑娘你能不能去帮我牵这个线呢?”她试探地问道。   梁婧沉思了一下,说道:“这事我也说不准。”   吕娘子明显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打起了精神,笑道:“那也无事,你有你的难处……”   “不过,”梁婧打断她的话,抬起来头对着吕娘子笑了笑,“我帮你问问大人,至于大人是怎么想的我就不能保证了。”   ……   柴子瑜是怎么想的?   他没想到,梁婧这么多天来第一次主动找他,为的还是别的事情。   第一反应他是有些失落的。   可是,梁婧一脸希翼地看着他时,他就再也没有这个感觉了。   “大人,你看如何?”梁婧把吕娘子的诉求告诉了柴子瑜,却见柴子瑜神色莫测,看不出真正的情绪,不免有几分忐忑。   柴子瑜见她娇俏的脸庞上,杏眼圆碌碌水汪汪地看着自己,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他道:“可以是可以,反正衙门也是要想法子把这些货物卖出去,换成银子再去做其他的事情。”   梁婧嘴角微微翘起,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浮现。   柴子瑜又道:“只不过,我有个条件。”   ……   吕娘子颓废地坐回椅子上,道:“如果不允许散买,那我真的就没办法了。罢了,梁姑娘,这事就当我没提过吧。”   那么大的一批货,需要那么多的银子。   这对于目前的双喜绣庄,对于他们两口子来说着实为难。   梁婧眉头微蹙,想了好一会,才对吕娘子说:“其实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第22章 粉条   县衙书房内。   柴子瑜放下手里的资料,用手揉了揉抽疼的额侧。   正月一过,就马上迎来春耕。   春耕是关于民生的重中之重,以往每一任县令都有过尝试和改革的政策,可最后都没有得到好的效果。   柴子瑜把近几年的资料都找出来翻看一遍,发现琼阳县不仅是地穷人少,甚至有不少人都交不齐税。现在的税收里包含了人头税,就是不管家里有几口人,只要是满三周岁的孩子都必须交税。   本来家庭就不富裕,吃不饱没力气干活,不干活田地又更加没有收成,再加上孩子生多了养不起还得交税,百姓们反而越来越穷,以致于人口越来越少。   如果再这样下去,保不齐再过百来年,整个琼阳县都没人了。   柴子瑜也是第一回 当官,第一回知道管理一个县不容易。   “叩叩叩”的敲门声响起。   他抬起头,发现是梁婧提着食盒过来了。   “听福贵小哥说大人近来公务繁忙,胃口似乎不大好。我刚研究了一样新吃食,看看合不合大人口味。”梁婧笑吟吟地走到小桌边,打开了食盒,用棉布裹着手从里头捧出了一个砂锅。   盖子一掀,一阵酸香的味道瞬间从里头窜了出来。   柴子瑜只闻着味道都已觉得胃口大开,随即起身走过去。梁婧拿出一个瓷碗和一双筷子摆好,请他坐下。   “这是什么?”柴子瑜有些感兴趣。   “这是酸菜鱼。”   “是鱼啊?”   他的表情明显有些失望。   梁婧知道他不爱吃鱼是怕腥,这时代的人也不知道为何,对处理鱼的方法都不怎么知道,连冯大娘都说她只会炖鱼和清蒸,或者是下很多调料去红烧。   她买的这条鱼有十来斤重,方才已经取了一边鱼身做了一次,大家伙都赞不绝口。梁婧这才把这另一边做来,让柴子瑜尝尝。   “大人,这鱼腥味不重的,你可以先尝尝,若是真的不喜欢,我再回去给你做点其他的。”梁婧温言良语地劝着。   柴子瑜被她劝动了,脸色严肃,拿着筷子的手颇有些沉重地伸到砂锅中,夹了一片白色的鱼肉出来。   他悄悄吸了口气,一口将鱼肉吃了进去,还没来得及仔细咀嚼,就急急地咽了下去,口腔内只留下一些酸酸辣辣的味道,引得他不由得低咳几声。   梁婧一边给他倒了杯水,一边解释道:“大人,我知道你不太能吃辣,所以这菜我没有放辣椒,不过这酸菜本身腌制的时候是有放过些辣椒为佐料的,所以吃起来稍微有一丝丝辣味。”   柴子瑜接过水喝了口,把咳嗽压下后,发现还真的一点辣味都没有了。   “如何?”梁婧双眸明亮,一脸期待地等着他的评价。   柴子瑜顿了顿,垂眸道:“唔,还不错。”   “那大人快吃吧。”梁婧笑眯眯地催促道,一看心情就是挺好的样子。   柴子瑜见她不似以往送了吃食就走,反倒是坐到另一边,莫非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吃完这道菜?   只是,为何只有一道菜,没有米饭或者是素面呢?   在梁婧眼睛眨也不眨的注视下,柴子瑜唯有面不改色地夹起另一片鱼肉,再次吃进了嘴里。   这一会他倒是没有在囫囵吞枣般咽下去,倒是仔细品尝了下,鱼腥味一点都没有,醇厚的汤汁裹着细嫩的鱼肉,细嚼之下,只觉得滑润鲜香,再加上酸中带着点点的辣味,简直是令人胃口大开。   好吃的食物,通常会令人心情更加愉悦。   柴子瑜第二口才尝到这道酸菜鱼的好吃之处,黑眸一亮,又多夹了两块鱼肉往嘴里送。   他筷子往下一捞,又捞出了几根稍微带点透明状的条状东西,有些奇怪地看向梁婧。   梁婧一瞧,笑着道:“这是红薯做的粉条,大人可以尝尝看。”   她本来之前捣鼓了些红薯粉条,想着用来做酸辣粉的,结果今天买到了很新鲜的大草鱼,就先拿来用了,不过也一样好吃。   柴子瑜挑了几根,入口时只觉得粉条吸满了汤汁,口感软糯饱满,稍稍一咬就断,味道和口感都很是不错。   这一餐,吃得很是满足!   梁婧见他吃得差不多了,才出声试探道:“大人,我其实今日是受人所托,来与大人商量一事的。”   柴子瑜这才明白,原来她如此讨好,是有目的的。   虽然心里有些许失望,可是鼻尖闻到这酸辣的香味,再加上方才入口的美味,他突然释怀了。   “哦?”他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抬起眸来看着她。   梁婧道:“还是昨日那事,吕娘子确实是有心想要下整批货物的,只是这手头上确实没那么多银两,故此想了个法子,托我来与大人商量一番。”   “说吧,让我听听你们想出什么法子来。”   梁婧想出来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寄卖。   “大人可以将双喜绣庄看成是合作伙伴,用他们现有的店铺和客源,将这批货物都销售出去,除了本金外,吕娘子夫妇还愿意拿出两成利润来,算是给衙门的分红。”   其实吕娘子想说的是这两成利润直接送给柴子瑜,可是梁婧知道柴子瑜不缺钱,他一高门子弟到这偏远小城当个小小的县令,一定是另有所图。   这点钱他还真看不上。   柴子瑜一听,就知道这主意是梁婧所想的。   其实这个提议还真不错,对衙门来说其实就是无本买卖,不管拿多拿少,这银子都是白赚的。   他倒是有些意动,可是却还想故意捉弄她一下,便道:“若是我不同意呢?你们还有什么法子?”   梁婧像是早知道他会不同意,又笑着对他说:“其实还真的有另外一个法子,吕娘子希望能够采取分期付款的方式,来买下这批货。”   “分期付款?”稍微细想下,柴子瑜就明白了大概意思,“就是说分个期限逐步把那货物的款项付给衙门?”   “是的,大概就是这意思。”梁婧笑笑,“双喜绣庄先付三分之一货款,余下的货款分三个月还清。”   “若是还不上呢?”柴子瑜挑了挑眉,眼带笑意地看着她。   “他们自愿用绣庄跟衙门做抵押,若是逾期还不上,这绣庄就归衙门所有。”梁婧这话一出,倒是让柴子瑜眼底的笑意消失了。   “这绣庄可比这批货物还值钱。”他语气有点严肃。   “是的,这也是在向大人表达他们的诚意。大人,你意下如何呢?”梁婧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那当然是好。   不管如今换谁坐在他这个位置,这样的事情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柴子瑜更惊讶的是,这两个方法居然都是梁婧想出来的。暗卫上次打探张家情况时,也间接知道了梁婧的过往。   他听到的情况,和她如今的表现完全没有一致之处。   就好像别人口中说的是另外一个人,不是她这个梁婧本身的性格和表现出来的能力。   柴子瑜将疑问压进心底,就在梁婧以为他还不满意时,却看到他倏地微微笑了,如徐徐清风缓缓抚着你的面容般,让人有种发自内心的舒心愉悦之感。   梁婧微怔了怔,耳边忽然听到男子清亮悦耳的嗓音响起。   “那就按你所说的第一种方法吧,这桩生意是你牵成的,本官决定从那两成利润中,拿半成分与你。”   什么?   柴子瑜不仅就这么快速地答应了她提出的想法,还居然要分给她半成利!   梁婧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不可置信地问了句:“大人所言可真?”   你不是诓我的吧?   柴子瑜有些好笑地对上她的眼睛,道:“当真。”   梁婧闻言,满面带笑地站起来道:“那我赶紧去走一趟,吕娘子那头还等我回信。对了,这天也快要升温了,这些货物得尽快卖出去。大人,是否我们今天就能开始了呢?”   明日就是十五花灯节了,若是赶上趟,指不定能卖出多少。   柴子瑜见她高兴又急切,便起身写了个条子给她,有了这条子就能把货物从妙衣布庄拿出去卖了。   “谢大人。”她笑得眉眼弯弯,让看着她的人都很容易感染到她的开心。   柴子瑜微微垂眸,笑着道:“不必客气。”   眼神不经意瞄到了那早已失去温度的砂锅,脑海中回想起了一件事来,他开口喊住梁婧准备往外走的脚步,道:“对了,方才你说这酸菜鱼中放的粉条,是什么做的?”   “红薯呀。”梁婧瞧他似乎有些兴趣,继续道,“其实这粉条不仅可以放入酸菜鱼汤中,像是我们上次吃火锅时也可以下,还能做酸辣粉,开胃生津,老少皆宜。”   听她这样一说,柴子瑜突然有了些想法。   “梁姑娘,不知道你可否愿意将此红薯粉条制作的方法卖给我,不,卖给衙门呢?”他一脸郑重地问道。   梁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又听他说:“本官想给琼阳县的百姓们找一个出路。” 第23章 盘货   柴子瑜提出的这个请求,其实是真的想为琼阳县的百姓找一条出路。   他查过以往的资料,这琼阳县地处偏北,土地也都是由荒山开垦而来,加上连年耕种失利,百姓们种的最多的也只有红薯了。   大家伙种的都是红薯,平日里想吃点其他的米面都得高价从外地买回来。   而红薯虽然可以饱腹,可这东西吃多了,容易导致腹胀不适,肚里直冒酸水,老人和孩子尤其不宜过量。   柴子瑜也算是富贵乡里出来的,他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这红薯做成的粉条确实有独到的风味,而且听梁婧方才提到的做法也非常简单,还能风干保存很久,就这一个优点就能吸引很多行商采买售卖。   梁婧没有答应把方子卖给衙门,而是选择送了出去。   可能在柴子瑜的眼中,这属于天大的“秘方”,价值千金。但是对她来说,这只不过是前世偶然在美食博主的视频中看到的一个传统老方法。   其实现代人只是懒得自己动手,而发明了很多机械去代替人力,但是很多东西都是前人积累留下来的宝贵财富。   而她如今只不过取之于民,还于民罢了。   倒也没有多高尚的情操,因为她手里还大把柴子瑜以为的“秘方”,就是此刻不适宜拿出来。   柴子瑜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   眼下这只是个打算,等往后真的成事了,再来谈如何补偿也来得及。   于是,他微微一笑,对着梁婧拱手行了一礼:“那本官就替琼阳县的百姓,谢谢梁姑娘。”   被他这一拜,梁婧倒是慌了。   她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想要把他扶起,下一刻又觉得不妥,硬生生逼着自己收回了手,道:“大人不必如此,我也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快快请起吧。”   柴子瑜笑了笑,站直了身子。   “梁姑娘大义。”他又赞了句,面白似玉,狭长深邃的眼睛如夜空的繁星般夺目,舒眉浅笑着看着她。   梁婧只觉得面颊发烫,不自主地垂眸道:“大人谬赞了。我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福身行礼后,她转身就匆匆地走了出去。   再待下去,她怕自己把控不住,等会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情可就不得了了。   美色误人!   她差点忘了还得去给吕娘子报信呢。   柴子瑜目送她离去,嘴角的弧度又高了几分。   他比她高了大半个头,行礼时正好看到她伸出又收回的手。   再想到这些日子她疏离的表现,若非因为这双喜绣庄的事情,她也几乎不再踏足这前院。   柴子瑜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既然她不愿拉进彼此的距离,那就换他来主动靠近。   他柴子瑜一贯以来,对自己想要的,从不轻易撒手。即便是她,也一样。   *   接到梁婧报信的吕娘子,心里那提着一夜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她高兴地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语气激动道:“太好了,太好了!我昨晚还不敢将这事与我相公细说,就是怕若是不成,害他白欢喜一场。如今可真是太好了。”   她走过来一把握住梁婧的手,道:“谢谢你,梁姑娘,你真的是我们夫妻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   梁婧客气道:“言重了,我并……”   “不,你不知道。”吕娘子打断她的话,目含泪光却又咬着牙狠声道,“我相公因为被人设局骗了银两,后面再去追讨时又被打伤,如今还躺在床上养病。只是那请来的大夫说他心有郁气,若是不解开心结,恐以后伤身有碍性命。”   这也是为何吕娘子愿意冒险做出抵押绣庄,也要拿下这批货物的缘由,因为她想要让丈夫好起来,不管是身还是心。   梁婧恍然大悟。   “吕娘子,你真的是用心良苦。”有情有义,且对丈夫不离不弃,即便花光身家也要想办法让丈夫好起来。   梁婧只觉得若是换成自己,说不定还真的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吕娘子拿着手绢拭了拭眼角的泪珠,又换上副笑容,道:“瞧我,说着说着都忘了正事。梁姑娘,咱何时能够拿到货呢?”   “现在就可以。”梁婧取出条子,递给她看。   吕娘子看完很是高兴,提议现在就找了人手过去搬东西。   梁婧点点头,她早晨就和冯大娘交代了今晚吃火锅就行,火锅底料早上都炒好了,食材和蘸酱什么的,冯大娘都懂得安排。   再加上梁婧可是拿了柴子瑜亲自给写的条子,这里头还有她的半成分红。   于公于私,她都走不开。   两人达成一致,便带着吕娘子家的几个伙计一块去到了妙衣布庄,守着门的是铁大力,梁婧她们敲门时,他正无聊地翘着二郎腿,坐在后院库房门口晒太阳。   看到柴子瑜的条子,他倒是很快就放她们进去。   不过随即铁大力蹙着眉头,粗声道:“梁姑娘,有大人的条子,这里的货物都归你们。只是这东西什么价格,什么数量,都还没清点计册,这可如何是好?”   梁婧问:“那本该是由谁来做这些事情呢?”   铁大力挠挠头,不确定地道:“应该是师爷吧?毕竟这也属于衙门公务中的一种吧。”   “可他还没到呢。”   “对啊,所以这才头疼。难不成还得去找福贵吗?他可是个大忙人,走不开的。”铁大力摇摇头,觉得行不通。   柴子瑜不喜欢有人贴身伺候,身边一直用着的也就是这个从小一块长大的福贵。可以说也是他这样的性格,把福贵一个小厮硬生生地锻炼成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的能人,府里的人不管有大小事解决不了,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   梁婧也摇头:“不成,福贵小哥还忙着帮大人处理公文的事情,我们也不能把他喊来这干活,若是耽误了大人可怎办。”   “就是啊。”铁大力也没有其他方法。   吕娘子心急如焚,若是今日不能把货物提出来,明日就不能安排好上架售卖,那就白白浪费了一个大好时机。   “怎么办?”她看向梁婧。   梁婧垂眸想了想,又抬起来看着铁大力道:“那,若是你陪着一块清点,我来记录,你核对,这样是否也可以呢?”   “可以!”铁大力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也是学过认字的,一般常用的字都认得。再说了,若是这布庄的货物不能尽早弄出去,他还不知得在这里看多久呢。   虽然他胆大如牛,可是晚上守着这死过人的地,多多少少也有些渗得慌。   “那咱就开始吧,梁姑娘,我给你找些纸笔。”铁大力赶紧跑到前头的柜台,翻了翻,还拿到了本账册来。   梁婧翻了翻,发现这是店铺的进出货账,碰巧就是他们现在需要的,有这东西能省大半时间。   “大力哥,你可真的是欧皇!”   铁大力不解地看着她:“什么皇?”   “没事。”梁婧笑了笑,摊开纸笔,一边磨墨,一边安排他们去把货物拿出来外头清点。   在记账时,梁婧想了想,在白纸上画了个简易的表格,将每种布料、数量和进货价格都一一登记起来。   绣庄的伙计都是经过挑选的,手脚麻利,不一会就把东西都清了出来。   吕娘子盘点,梁婧核对一遍后登记,铁大力再复核。   如此配合一番,不到一个时辰便将所有货物登记造册,甚至连布庄里那些过季的布料,一些散碎的布条和十几袋布头都记上了。   除此之外,还有些针线什么的,梁婧想了想,也让人打包好,一块送往双喜绣庄。   吕娘子忙碌一通,心情却一直很好。   只是,当梁婧把账本递给她时,她才发觉这批货好像多过头了。   “一万多两银子,这,这也太多了吧。”吕娘子觉得脚下有些发软。她千算万算,就没算到这小小的布庄竟然进了这么多的货物,这孙娘子就不怕卖不出去吗?   梁婧也知道有点多。   她不仅是把那批货记上了,还把那以前的库存都一并记上。   吕娘子不同意:“这些布料过季了,有些颜色也不鲜亮了,还会有谁要呢?”   梁婧却道:“这些东西,其实才是真正能拉动销售的好东西!”   包括铁大力在内,众人都一脸怀疑地看着她。   梁婧没打算在这么多人面前解释,只是对吕娘子说道:“相信我,先把东西都搬过去,如果按我的方法真的卖不出去的,责任都由我来承担。”   吕娘子半信半疑,犹豫片刻,还是听她的话。   反正,这机会本来也是梁婧帮她争取来的,若不是她出的主意、当的说客,县令大人也不一定会那么轻易就松了口。   吕娘子自认看人是很准的。   所以,她听从地让人把货物都搬了回去。   甚至梁婧让她找几个婆子来,走街串巷去宣传时,她都一一照办了。   一切的准备,都是为了明日的优惠促销大活动。   这个名头,是梁婧取的。 第24章 促销   翌日,正月十五。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花灯节,也是琼阳县百姓们举家外出的日子,上午有各种杂耍把戏可以看,下午有灯谜可以猜,晚上则是可以赏花灯、吃元宵。   故此,今日是每年中最为热闹的一日。   双喜绣庄天刚亮就开了门,先出来两个伙计,将门口洒扫一遍,在两侧换上了红通通的大灯笼。   而后里里外外擦扫干净,将昨晚连夜分类好的是布料摆放好,然后就将加急定制的牌子摆在两侧,一块上书“新品上市,有买有送”,另一块写着“为期三日,送完截止”。   吕娘子几乎是一夜没睡,天还没亮就到绣庄来了。   此时外头才辰时中,周围的店铺陆陆续续开门,门外零星走过的几个路人也只是瞥了眼那阵仗,并没有走近问一句。   “这真的有用吗?”她有些担忧地看了眼梁婧,两只手不自觉地揉搓着细棉手绢。   梁婧只笑着看她,道:“人都派出去了吗?”   “出去了,按你说的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口都张贴了那什么单子,对,宣传单。还有人守着在旁边解说,还准备了四辆牛车,一早都守在那头了。”   吕娘子说着说着,越发觉得梁婧这个主意,耗费的功夫真大。   她开始隐隐有些担心,如果这些货卖不出去,自己投入的成本还能不能收回来。   梁婧却问道:“其他人呢?”   “都在后院呆着等吩咐呢。”吕娘子指了指后头。   梁婧蹙眉道:“不能呆在后头,等会让人看到了就不好。你让她们从后门出去,大街小巷绕一圈,遇到认识的就提一嘴,多的别说,就按照我昨晚教的说,别露馅了。”   “欸,好的。”   吕娘子也没让别人去,自己走后院去安排了,等到将人一个个送出门后,才又转了回来。   见梁婧淡定从容地坐着,她心里的好奇越来越大,也不知道这姑娘小小年纪,怎么还能如此临危不惧的,自己跟她一比,都有点说不过去。   “与其担忧太多,不如去看看还有哪些地方没有注意的。昨晚咱们都排练了几遍,今日务必让他们每人坚守岗位,不要随意乱走。”梁婧看吕娘子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笑着说道。   吕娘子应了下来。   她有了事做,心里的担忧也渐渐消散。而梁婧则是偷偷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在她面前装淡定了。   梁婧心里是没底的。   毕竟她提供的这些方法,都是从现代学来的,什么第二件半价,满百就减等等的促销打折方式。   方法是没问题的,毕竟前人,不,后人都实验过的,所以即便隔三差五就有什么九九包邮节,购物狂欢节什么的,依旧有人喊着剁手还一边买买买买个不停。   梁婧也看过妙衣布庄的账簿,发现琼阳县的百姓的消费力并不差,加上年前孙娘子出了事,这囤积的布料没有销售出去,但是那想要买衣服的百姓,也没地买去。   而双喜绣庄主要的产品是绣件,平时也没卖什么布料,加上过年前吕掌柜就受了伤卧病在床,吕娘子哪还有心思去想办法弄到布匹来卖。   所以,梁婧估摸着这波刺激消费的活动,应该能搞起来。   就是不知道,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尤其是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那些卖艺的人都开始在外头敲锣打鼓,聚集而来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而双喜绣庄大门口,依旧门可罗雀。   ……   柴子瑜今日没有办公,而是早早就让福贵包下了双喜绣庄侧对面的茶楼雅间,窗户一打开,就能看到绣庄的大门口和里头柜台方向。   梁婧就坐在柜台后。   距离有些远,柴子瑜只看到她好像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直没有什么大动作。   福贵也看到了,笑着说道:“这梁姑娘倒还挺沉得住气呢,连那吕娘子都走进走出三四回了,也没见她动弹一下。”   柴子瑜也觉得她貌似一点都不紧张。   只不过,现在一切都还说不准。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幽幽道:“等会看看情况如何,再把人派出去。”   “是的,公子。”   福贵表面淡定如初,内心又忍不住想要叨叨几句了。   这梁婧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气,入了公子的眼,这明明是她自个揽下的事,到头来公子还主动想着给她收尾。   一万多两的货,起码要准备两万两银子才能买下。   虽然公子身家不缺这点银子,但谁还嫌银子多呢?而且这两万两能做多少事情,就这样花在她一个人身上,想想真的是,唉。   美色误人!   ……   “阿嚏!阿嚏!阿嚏!”   梁婧坐着坐着,突然觉得鼻头一痒,一连三个喷嚏打了出来。   吕娘子走了过来,问道:“这是怎么了?昨晚受凉了吗?”   “不是,”梁婧摇摇头,随即笑道,“这是好兆头呢,说明现在有人念叨着我,可能是我那些点子奏效了!”   “啊?”吕娘子还有些不相信。   门口突然一声“哞哞”的牛叫声响起。   梁婧和吕娘子相视一看,同时扭头往外看去。   “到了呀,还挺快的。”   “呀,看来今日这阵仗挺大的,怎么就是没见什么人呢,到底是不是做什么促销活动呀?”   三三两两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梁婧道:“你瞧,人来了——”   话还没说完,吕娘子小巧的身姿已经飞快地窜出柜台,往店门口迎去。   她才开口招呼了几位娘子。   那门口又接连来了两辆牛车,梁婧只觉得这静悄悄的绣庄一下子如同油锅进了水一样,吱吱喳喳地炸开了。   有些人对活动规则不明确,缠着伙计问东问西好一阵,就是没想好买不买。   而有些人则是对吕娘子提出了质疑,这好好的布料买一送一,是不是有哪些问题,不然怎么可能这么便宜。   吵吵嚷嚷了好一会,一单生意都没做成。   这样下去不行!   梁婧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正巧望见虎妞在人群后头探头探脑。   两人眼神对上,她点了点头。   虎妞便走了。   过一会,她揽着牧大娘的手走进店里,跟在那些问个不停的大娘后头瞧了一会,突然虎妞手上拿了两匹布料,高声道:“娘,你不是说要是真的便宜,就给我买两块料子嘛?”   牧大娘有些担忧道:“可是,也不知道这说真的还是假的?”   虎妞一脸不高兴,嘟着嘴道:“这货都摆在眼前了,还怕人家骗咱嘛。”她转头喊了个伙计,“我要的这两块料子,怎么算的啊?”   伙计热情地回道:“这是咱绣庄刚进的新料子,现在买的话是第二件半价哦,还送一副针线,或者两块帕子。”   牧大娘一脸惊讶道:“这么便宜,真的假的。”   伙计依旧笑吟吟道:“大娘,您放心,咱绣庄也不是第一回 做的买卖,邻里邻居都认识咱吕掌柜和吕娘子是个实诚人,如果买回家后发现有质量上的问题,我们不仅可以免费退货,而且送出去的东西也不会收回来的。”   虎妞扯了扯牧大娘的衣服,撒娇道:“娘,买了吧。”   牧大娘有些犹疑,但是又禁不住她的软磨硬泡,终于松了口。   伙计把布料拿着,带人到柜台边上,梁婧安排的掌柜快速地报出价格,并且还送了一小块夏季的布料,笑道:“恭喜二位成为本店今日第一位买单的客人,这是额外送的,不收钱。”   虎妞一下子笑开了,道:“是只有我们有,还是后面买的都有呀?”   掌柜道:“只有前二十位客人才有,先到先得,送完即止。”   原来真的买布料还有送东西!   而且还半卖半送!   只有前二十名才送多一块布!   这下子,之前磨磨唧唧问了大半天还没决定买不买的人一下子着急起来。   有那早早看好料子的小媳妇,直接让伙计扯了自己要的尺码,急忙挤到柜台前结账。   当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行动起来,后面跟风的人就多了。   一时间,柜台前挤满了人,掌柜算账,另一个伙计收钱,差点都忙不过来。   吕娘子赶紧招呼大家排队,有那熟客仗着自己相熟,看着那前头长长的队伍,便厚着脸皮道:“吕娘子,你看我们都来买过这么多回东西了,你是不是也得送一块布料给我们呀。”   “就是就是,我们可是经常来光顾你生意的,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反倒亏待了我们呀。”   那几位拉着吕娘子的手,三言两语地轰炸着。   吕娘子有些焦头烂额,只好连连点头:“好的好的,都依你们,都送都送!”   这下子所有排队的顾客都嚷着也要送。   吕娘子急得安抚这位,又马上被那位扯了去,闹到后面只好亲口答应大家伙不管谁买都送一块布料,而且买的越多,送的越多。   这消息一传出,进来的顾客越来越多。   梁婧站在柜台后,一边帮忙盯着算账和收钱的,一边盘算着后头的戏码,也该上演了。 第25章 心意   嘈杂喧闹的人群中,突然有个婆子在呵斥一个小媳妇。   只见两人穿着半旧的袄裙,发髻上只簪了朵绢花,脸上干干净净的,连点脂粉都没上。   瞧着就是个家境一般的普通人家。   吕娘子顺着众人眼光望去,只见婆子手上捏着几块墨青色的料子,而小媳妇手上却抱着块嫣红色的,两人似乎有所争执。   婆子蹙着眉头呵斥道:“咱女人家天天在家干活不出门,衣服够穿就行了,哪像他们男人家,天天外头做工见人的,衣服破了都丢人,你怎么一点都不懂事呢!”   小媳妇眼含泪珠,委屈地道:“娘,我这嫁进门都两三年了,素日里说银钱不足,就尽给孩子和男人添置衣服,我也认了。今儿好不容易遇到这么好的事情,我就想买一块料子做身新衣裳,还不行嘛?”   人群中突然有个声音道:“这大娘也真的是,瞧她手里的料子,也不是买不起的样子,就给人家小娘子买一块又如何?”   “嗐,这不是偏心嘛,见人家小媳妇脸皮薄好欺负。”   “所以说,女子这嫁了人就像重新投胎,要是找个好的下半辈子就享福了,要是找个不好的,瞧,连块布料都舍不得给买。”   “至不至于啊,平时太贵就不说了,现在都这么便宜还不给买,也真的太欺负人了吧。”   众人三言两语,倒是把婆子说得脸色窘迫,差点丢下料子就要走了。   吕娘子赶紧出来打了个圆场。   “这位大娘,我是这的掌柜,我姓吕。”她笑吟吟地上去自报家门,然后柔声说道,“方才我站在一旁也都听到了,大娘,不怪我多嘴,只是我确实也看不下去了。我知道您老人家是想着男人在外头遮风挡雨的,穿件体面点的衣服,也不用让人低看了去,确实是用心良苦。”   她这一说,围观的众人也纷纷点头觉得有理。   婆子差点红了眼,忍了忍才道:“我就是这样想的,吕娘子,还是你懂我的心。家里如今十来口人,老人孩子几张嘴都等着吃饭,我就是想着能省就省些,也并没有故意苛待儿媳的意思。”   吕娘子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道:“是的,不用多说,就瞧瞧您自己,大家伙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只是,”她话锋一转,对小娘子说道,“咱都是女儿家,自然是喜欢好看的东西,这本无可厚非,并不是多大的罪过。娘子进门这么多年,平日里也是顾念着这个家才不敢提出这些要求。如今刚好遇到本店促销优惠活动,动了心起了意,这也是人之常情。”   小娘子听完眼眶又红了几分,一味地垂着头,众人只觉得她好似那满心的委屈都快化成眼泪落了下来。   婆子也被吕娘子一番话说动了,面上略有些不自在。   吕娘子从旁边拿过一块绛紫色布料过来,展开后半披在婆子身上,笑道:“您瞧瞧,这颜色多衬您呀。”   婆子赶紧挥挥手:“不,这不合适,我……”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是眼睛却很不舍地看着眼前这块布料。   这一表现,众人哪有看不出来的,便道:“好看,这颜色这料子真的适合你。”   吕娘子也笑道:“其实我说句实在话,这男人在外头顶天立地,拼死拼活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希望一家老小吃饱穿好嘛。如果他们自己穿的鲜亮得体,回到家里来却看到自家娘子和老母穿得破破旧旧的,他又有何脸面呢,就不怕外头人说他这人没良心吗?”   周围人纷纷点头道:“对啊。”   “所以呀,咱穿件好的,一来也是咱天天在家辛苦操劳家务、照顾老人孩子应得的,二来也是给自家相公长点脸面。大家伙说,我说的对不对呢?”   吕娘子这一番话,一下子给在场的女子都打了一针强心剂。   是啊!   她们也都是辛辛苦苦地操持着整个家的,难不成给自己做件鲜亮的衣服都不行吗?   再者,她们也是为了自家男人的脸面啊。   谁不想自己枕边人穿扮得漂漂亮亮的,走出去都让外人夸一句“这媳妇娶得好”呢?   人群里突然静默了好一会,片刻后又纷纷点起头来:“对,有理!”   婆子也想通了:“吕娘子说得对,确实这是我们应得的。”她再看了眼小娘子抱着的那块嫣红布料,咬了咬牙道,“那就买,不止给你买,方才那块绛紫色的我也要了!”   小娘子也抬起头,这会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娘,谢谢你。”她笑着说道。   吕娘子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排伙计过来带这婆媳两去柜台结账,转身又招呼起其他客人来。   人群中不知道谁自言自语了一句:“那我也得给自己买块料子,做身衣服犒劳犒劳自己才是。”   不少人看了看自己手上捧着的布料,确实家里人谁都想到了,就是没想给自己买一块。   好像,多买两块布料也可以。   ……   一连三日,双喜绣庄都门庭若市。   吕娘子本以为最少也得卖个十天半个月,或者能在开春三月前卖完就是万幸,没想到这三日忙碌下来,连带店里的绣件都卖了不少。   而其中最快卖没了的,竟然是那些她一开始最不看好的库存布料。   活动结束当天夜里,吕娘子早早让人从琼阳县最大的酒楼里整治了两桌好饭菜,请了梁婧和一众伙计一块庆功。   那头十来个伙计围坐一桌,而吕娘子和梁婧,以及牧大娘虎妞和几个婆子坐一桌。   吕娘子亲手给这张桌子上的人都倒了杯桂花酒,举起杯子站在中间,朝着在场所有人笑道:“这一次,真的是多谢各位!若不是靠你们的帮衬,这次的活动也不能办得这么成功!我敬大家一杯,聊表心意!”   众人嘻嘻哈哈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吕娘子让伙计那桌吃好喝好,才施施然坐到这梁婧边上。   梁婧方才跟着喝了一小杯酒,倒是觉得味道挺不错的,酒味不浓,还带着点桂花独有的甜香味。   吕娘子招呼众人吃菜,独自给梁婧又敬了杯酒。   “梁姑娘,谢谢你。”平时巧舌如簧的她,对上梁婧水灵灵的杏眸时,却突然卡壳了。   吕娘子心知肚明,这次的成功全靠梁婧一己之力。   若不是她出的那些主意,这批货物根本不可能那么快就卖出去。   尤其是她安排的那些人,一出戏接着一出戏地上演,一下子就把那些人的心都紧紧抓住了,也同时把她们的荷包也抓住了。   其实,若是不用她双喜绣庄,换成任何一家店铺,梁婧都有办法把这些货物卖出去吧?   吕娘子本来脑海里盘旋几日的念头,突然决定了。   酒足饭饱后,众人也一一散了。   他们在后院庆功时,福贵和请来的掌柜正在柜台一一清点账册。   因为来买东西的人大多数拿的是银钱,所以一万二千多两的现银堆满了好几口大箱子,吕娘子怕夜长梦多,就希望今晚清好账册,分好账。   幸好,按照梁婧的表格做出来的账册,福贵和那掌柜核对得非常快,不到一个时辰就把这三日的账目都盘算好了。   除掉本金和吕娘子店铺本来的货物卖掉的八百两,盈利总共是五千两多一些。   按照约定衙门取了其中两分利,也就是一千两的分红。   剩余的四千两是吕娘子的。   福贵直接把现银都收走了,给吕娘子留下四千八百两的银票。他正好懒得去府城兑换现银,开春这些银子都要用上。   李元几人两人一组,来回搬了几趟才全部搬完。   福贵留在最后,问梁婧和牧大娘她们要不要一块回衙门,毕竟夜深了,三个女人走在街上有些不安全。   梁婧点点头。   几人走到门口,吕娘子拉了她一把,塞给她一个荷包。   “梁姑娘,别的感谢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这点小小的心意你一定得收下。日后,你需要什么衣服首饰的,直接到我店里来拿,或者说一声我给你送府上去。”   吕娘子说得真诚,梁婧也不好再推拒。   牧大娘和虎妞手上也提着几块布料,这是吕娘子特地送的,所有的伙计和婆子每人都有。   虎妞一路上特别高兴:“没想到只是说几句话,就能得到这么好看的料子,吕娘子真大方。”   牧大娘笑着点点她的鼻头,道:“你可不能在外头到处说,若是让别人听到了可就不好了。”   虎妞赶紧捂住嘴巴,摇摇头表现自己不会说的。   众人一见她那样子,都纷纷笑开了。   梁婧走在队伍的最后头,只觉得眼前的灯笼一晃一晃的,不知不觉就进了县衙的大门。   李元带着其他衙役把银子放到库房去。   而不知为何,好像牧大娘和虎妞也走远了。   梁婧脚步有些虚浮无力,只觉得头有些昏沉沉的。   游廊上,一盏红灯底下,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站在那处,眼神幽幽地看着她。 第26章 酒醉   深色狼毛大氅下, 一袭银灰色锦袍很好地勾勒出男子修长挺拔的身躯,一头鸦羽般的长发用白玉冠束起, 洒落在肩上的发丝随风一飘,如同那月上缥缈的仙人走下凡尘来了。   梁婧情不自禁地走近对方。   男子狭长深邃的黑眸专注地看着她,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启:“你喝醉了?”   梁婧杏眼闪烁着迷茫的水光,不自觉停下脚步,抬起手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脸颊,语气迟缓道:“我醉了吗?好像, 没有吧。”   柴子瑜轻轻蹙了蹙眉头,上前几步,微微垂眸就能看到她那酡红的醉颜,他伸出手指轻轻触了触她的脸颊。   指腹下的肌肤细腻光滑, 他来不及多感受一会, 那热烫的温度就传了过来。   “这是喝了多少, 连自己醉了都不知道。”他收回手指, 微微叹息。   下一瞬,大手却被梁婧抓住, 又贴回了脸颊处。   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喟叹一句:“真舒服。”   柴子瑜怔住了。   梁婧却觉得一只手不够,干脆又把他另一只手也抓了上来,贴在另一边的脸颊上。从柴子瑜的角度看去, 只觉得她那张娇俏的小脸几乎全埋进了他的大手中。   而且还……   蹭了蹭。   软软的呼吸吐在他的手心里, 心里头如同被一根小小的羽毛搔了下, 痒痒的,麻麻的。   一时间,只觉得天地安静地只剩下她和他。   眼里看的, 心里想的,身体感受的,全是她。   柴子瑜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眼前的这一刻美好给破坏了。   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多好啊——   蓦的,外头传来“咚——锵——”的声音,是夜里负责巡逻的更夫在敲锣报时。   梁婧像是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俏脸从他手心里猛地抬起,黑亮亮水润润的眼睛蒙上一层薄纱,满是迷茫地看着他:“大人?”   她纤细娇小的手还握着他温暖厚实的大手。   一时半会忘了松开。   柴子瑜点点头,声音带了点低沉:“是我。”   “你怎么在这里?”梁婧明显还是醉着的,只是瞧着好像清醒了不少。   柴子瑜道:“我在等你。”   她有些没反应过来:“等我做什么?”   “有个问题想亲口问问你,”灯火下,他的眸子闪烁着斑斑点点的光芒,语气却温柔得要滴水似的,道:“你这些日子,为何总是躲着我呢?”   梁婧“啊”了一声,大脑有些发懵,摇了摇头道:“我没有躲着你呀,没有躲,我是不想看见你而已。”   “为何?”他的声音又温柔了几分。   “因为,”梁婧下意识地咬了咬唇,柳眉紧蹙,委屈巴巴地道,“我不想自己往后舍不得走,不想习惯了看到你却突然有一天再也不能见到你。”   柴子瑜很快地抓住了重点:“你说要走?走去哪里?为何要走?”   一连三问,问得本就失去理智醉晕晕的梁婧脑袋又浑成了浆糊,她没有回答,只是松开他的手,努力站直身子后,抬腿就要走:“我,我要回去了。”   回去睡觉,对,睡觉。   一双大手拦住了她,梁婧很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可是那奶凶奶凶的模样,反倒让柴子瑜哭笑不得。   他继续用蛊|惑的眼神和语气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为何要走?”   想走走不了的梁婧终于生气了,加上酒劲一上头,只觉得一股热燥冲上头顶,情不自禁地就冲他道:“我怎么就不能走了啊?”   她上前两步,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服,整个人几乎快要贴上他的身体,半仰着头,露出整张洁白如玉的脸蛋。   她一张嘴,一股淡淡的桂花酒气就冒了出来:“我不走,是还准备以后伺候你一大家子吗?伺候你媳妇,伺候你闺女,伺候你儿子,是不是还得伺候你孙子孙女,到老了干不动的那一天才能走啊?”   “……”   柴子瑜愕然,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说到这些。   梁婧却突然换了个语气,神色黯淡道:“我知道,你是那天上的白月光,我是那地上的杂草,不管如何努力生长,永远也到不了可以触碰到你的高度。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留下来,日日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呢?”   自从那一日当堂下跪后,梁婧才意识到两人的差距在这个时代并不是简单的靠一句“喜欢”就能忽视得了的。   她承认自己先动了心,但不意味着她就不能把还未付出的心意死死压在心底。   柴子瑜长得好看又如何,身材好又如何,性格对她脾气又如何?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我难道就不能找一棵同样的杂草吗?”梁婧恶狠狠地丢出这句话,又瞪了瞪那枝“花”,才松开了抓住他衣襟的手。   胸前的热度突然下降。   柴子瑜恍然间从她方才的一番举动中回过神来。   半晌,他垂眸幽幽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怪不得,自从那日案情大白后,她对他再也初时那般热切的眼神,也几乎不再踏足他所在的前院,日日只躲在灶房里。   原来只是为了躲他,避开他。   梁婧没有说话,因为她已经彻底晕乎了,本来就是酒劲上头,加上方才的激动耗费了她剩余的所有体力,这一会整个人站着站着,眼睛一闭,身子就软了下去。   柴子瑜眼疾手快地将人拦腰揽住。   往回一拉。   温热的娇躯倚靠在他胸前,呼吸吞吐间带着淡淡的桂花酒香,垂眸一看,女子柔美天真的睡颜展露在灯火下,如同拢上了一层金黄色的薄纱,粉面含羞,朱唇微启,十分撩人心弦。   夜深露重,寒风陡峭。   柴子瑜将停留在她唇上的眸光收回,眼底多了抹深意。   解开身上的大氅,披在梁婧身上。   而后另一手伸到她的腿弯处,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朝着她所住的西厢房走去。   身后不远的一处角落里。   福贵正挡在虎妞面前,正好把方才两人贴在一块的那一幕挡得严严实实,没让她看到一眼。   “福贵哥哥,你别老挡着我呀,我看婧姐姐的样子八成是喝醉了。要是不小心说错话冲撞了大人怎办,你快点让开,我去把她带回去。”虎妞一脸焦急地说道。   早知道,她方才就不和牧大娘一块走了。   留下婧姐姐一个人走在最后头,明明瞧着精神得很,转眼又醉了,居然敢去抓大人的手。   要是大人一不高兴,要找人打婧姐姐板子怎么办?   她听府里其他衙役说过,柴大人最是铁面无私,且不喜欢别人碰触他,身边只留了个福贵伺候,在她来之前还赶走过一个丫环呢。   婧姐姐平时也都尽量避开他了,怎么一喝醉酒就糊涂了呢?   这大冬天的,虎妞愣是急出了一头汗。   福贵瞧着这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明显是还没开窍。   “你这丫头,别瞎操心了。大人已经送梁姑娘回去了,你也快点回去歇息吧,今晚的事情一句也不能往外说,否则的话我会再找人牙子,把你卖得远远的,听清楚了吗?”   福贵故意吓唬她。   虎妞确实被吓住了,她最怕的就是再把她卖出去了,现在在这里多好啊,吃得饱穿得暖,有梁婧和牧大娘在,大家伙都亲亲热热的,比舅舅舅母一家好多了。   若是真的再惹了大人和福贵小哥生气,再被卖出去,可就不一定能找到这么好的人家了。   况且,她舍不得梁婧,也舍不得牧大娘。   眼眶一红,虎妞连连点头,保证道:“我绝对不会说出一个字的,福贵小哥,求你别找人牙子卖了我,我一定听话,努力干活,以后什么都不说了。”   福贵瞧着她似乎是真的被镇住了,才点了点头:“行,只要你不乱说话,乖乖听话做事,我就不让人牙子卖了你。”   “谢谢,我以后一定听话不乱说话!”虎妞总算松了口气,鼻头有些发酸,却不敢掉下一滴眼泪,怕又让福贵不高兴了。   福贵没有注意到,他只瞧着柴子瑜抱着梁婧走远了,直到彻底看不到两人的身影。   他突然想到若是公子送人回到房里,还留下来……   不不,公子不会是那种人。   福贵摇了摇头:“快去吧,记得我说的话。”   虎妞点点头,走出了角落后,见福贵没有再吩咐,便脚步忙乱地走回了东厢房。在准备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似乎看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从对面走了出来。   对方细心地关上门,而后披上大氅,系好带子,又深深望了眼紧闭的房门,这才迈步走开。   白色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墨色的发丝迎风而起,露出了男子俊美如神祗的侧颜。   虎妞看呆了。   直到人走远后,她才轻轻地关上门。   “原来是这样啊。”   她忽然觉得脑袋里像是多了点什么,一下子开窍了。   怪不得,方才福贵小哥让她什么都不要说。   大人和婧姐姐的事情,好像真的不能说。 第27章 银票   翌日。   难得一见的大晴天, 一早阳光就从窗户缝隙里钻了进来,将满室的黑暗驱散开去, 也将暖意带了进来。   虎妞提着一桶热水和梳洗用品,敲开了梁婧的房门。   简单地擦洗后,换下了昨日染了酒气的衣服,梁婧坐在妆台前低头梳妆,澄黄的菱花铜镜倒映出女子娇美的五官。   虎妞打算把她换下的衣服拿去浆洗,一个小巧的粉色荷包从里头掉了出来。   梁婧接过来一看,才认出好像是昨晚回来前, 吕娘子说给她的谢礼。   打开一瞧,里头是一张薄薄的纸张。   虎妞好奇地凑过来。   梁婧把纸张展开,仔细看了眼:“咦,竟然是银票。”   “啊?这是银票啊?”虎妞还没见过银票长什么样子呢, 凑上一看, 上面有红色的字又有黑色的字, 还有个奇奇怪怪的印章, “这是多少钱啊?”   虽然她问的唐突,但是梁婧却知道小姑娘就是纯粹的好奇。   “一千两。”   “什么!”虎妞差点跳起来, “这么多呀。”   她一个月只有五百文的月钱,因为是签的卖身契,所以月钱很少。但是和她一起来的高大娘和冯大娘,签的只是长仆的契约, 每个月工钱有二两银钱。   至于梁婧, 因为她之前负责干的活最多, 福贵给她从二两涨到了现在的五两银子一个月。   所以这一千两银子,可以抵得上梁婧十六年的工钱。   也就说,她有钱了!   一上午, 梁婧都有些飘飘乎不知所以然的感觉,时不时地摸一摸腰间,确定荷包的存在是真实的。   快到午膳时,前头来了个杂役给梁婧带了个话,让她送膳过去前院的书房,大人找她有事。   虎妞站在一边,有些迟疑地看梁婧把饭菜装到食盒里。   一脸期期艾艾的,明显是想说些什么。   梁婧狐疑地看着她:“怎么了?”   虎妞想起福贵说的要把她卖得远远的,一下子又不敢开口了。   梁婧瞧她半天不说话,看了看时间来不及,只好道:“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吧,你们先吃,不用留给我了,我晚点饿了再自己煮点吃的。”   她昨晚喝醉了,早上起来有些倒胃口,现在什么都吃不下。   虎妞只好眼睁睁瞧她走远,心里不由得有些疑惑:看来婧姐姐是喝过头了,好像连昨晚的事情都忘了。   梁婧确实忘了。   她这具身子从未喝过酒,加上昨晚的桂花酒入口清淡香甜,就跟她在现代喝过的那种低酒精的饮料一样,不小心就喝多了。   也没想到后劲那么大。   一早上起来又因为那张一千两的银票吸引了注意力,一点也没有想到昨晚自己是怎么回的屋,连外衣都没脱就睡了。   所以,她提着食盒坦然地走到前院时,守在门口的福贵脸上飞快掠过一抹诧异。   梁婧刚好看到了,不解地道:“嗯?”   福贵笑了笑,转开话题道:“你快进去吧,大人在里头等你。”   梁婧只觉得困惑,怎么今日都这般奇奇怪怪的,方才虎妞也是,这会福贵也是,难道是她昨晚喝酒喝多了脸肿了吗?   但早上起来瞧着,还是跟往常一样啊。   眼看从他这里得不到答案,梁婧只好往里头走去。   柴子瑜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书桌后批改公文,只是在听到脚步声后,那握着笔杆的手顿了顿,半晌没有下笔。   梁婧走进来,先行了个礼,又走过去旁边的小桌上放下食盒。   “不知大人喊我来,所为何事?”   她态度与往常无异,看着他的目光也坦坦荡荡。   柴子瑜掩下诧异,放下手里的毛笔,站起来绕过书桌,走过来看着她道:“你瞧着脸色不是很好,头疼吗?”   梁婧只觉得随着他的靠近,突然闻到了一丝很淡的味道,莫名熟悉。   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一时想不起来的梁婧只笑笑道:“谢谢大人关心,昨夜确实一时高兴喝多了,幸好酒劲不大,倒是没大碍。”   柴子瑜见她应对如常,越发确定她不记得昨晚的事情了。   心里一下五味杂陈。   也说不清是想她记得昨晚的事情,而后再次避开他,还是希望她像现在一样不记得,能够坦然面对他。   “那就好。”柴子瑜笑了笑,“对了,我这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他走回书桌旁,从上头拿来一个素色的荷包,递给她。   梁婧面不改色地接了过去,但是心里大概已经猜到应该是银票,打开一瞧,是五张五十两的银票。   “这是之前说好的半分利,一共二百五十两。”柴子瑜笑道。   他以为她的表情会是高兴、欣喜或者诧异等,却没想到梁婧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道了声:“谢大人。”   这和他设想的完全不同。   其实柴子瑜不知道,若是没有早上那张巨额的银票,梁婧这会确实会很高兴,只是见过巨款后,再看到这二百五十两,她已经没多少感觉了。   见柴子瑜没说什么,她便将银票叠好装回荷包,然后对他说:“那大人请慢用,我就先退下了。”   “慢着,”柴子瑜见她行礼打算告退,赶紧出声道,“梁姑娘莫急,我找你来确实是有些事情拜托你的。”   “何事?”她抬起头问。   “是这样的,方才收到消息,师爷及女眷一行人晚些时刻就会抵达琼阳县,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加上还有怀孕的妇人,所以希望灶房能整治一桌好饭菜,给他们接风。”   梁婧点点头:“好,我这就回去准备。只是不知会来多少人?”   柴子瑜道:“具体人数不详,但是起码也有二三十号人,再加上护卫,应该有四十来个。”   “这么多人啊……”梁婧有些惊讶。   柴子瑜笑道:“就今日一顿,明日起师爷府上的人会自己开伙,咱这边可能会多个十来人。里头也有几个善于厨艺之人,到时候也一并到灶房帮忙。”   听他说到这,梁婧起码还放心了些。   现在她和冯大娘主厨,虎妞打下手,偶尔牧大娘和高大娘也过来搭把手,每天做二十号人的饭菜都有些累了,毕竟这里的条件不如现代,水要自己从井里打上来,柴火虽然是喊人送上门的,也需要劈柴烧火,洗洗刷刷也不方便,这些事情一桩桩地,确实累得够呛。   “那就好。”梁婧松了口气,笑着说,“那我回去准备了,免得等会忙不过来耽误了。”   “对了,还有那红薯粉条。师爷也是走南闯北多年的人,也让他尝尝这东西的美味。”柴子瑜不忘嘱咐道。   “好的。”   梁婧领命而归。   回到灶房里,大家伙正好吃完午膳,坐在一块闲聊。   牧大娘瞧她终于回来了,起身接过她手上的食盒,关切道:“这大人找你过去没什么大事吧?”   众人目光也都投了过来。   梁婧摇头:“倒是有一桩事。”   她把方才柴子瑜的话又对大家说了一遍。   虎妞便赶紧站起来,挽了挽袖子道:“那咱赶紧开始吧,要是误了事,大人怪罪怎么办?”   她心里始终记着,福贵说不好好做事就会被卖出去。   梁婧笑了笑,安排冯大娘做几个硬菜,然后再琢磨起那红薯粉条能出做哪些菜来。   牧大娘道:“让她们先忙着,你今儿还没吃半点东西,先给自己弄点吃的填填肚子吧,不然等会一忙起来又顾不上吃了。”   梁婧还是没什么胃口,不过看到粉条,顿时有了主意。   “行,那我做个酸辣粉吧。”   她挽起袖子,先拿出粉条用清水泡着。   然后起锅,先冷锅冷油,放入花生米下去炒,炒到焦香就可以盛起。下一步是炒炸酱,一样是用肥瘦参半的猪肉剁成末,然后先放油爆炒姜蒜末,再加入肉末翻炒几下,后加入适量豆瓣酱、糖、盐,如果有料酒和蚝油的话味道会更好。   把肉酱炸好,连同油一块盛出来,放在一旁备用就行。   接着就是准备辣椒油、蒜末水和醋水,以及灶房常备的高汤,一切材料就齐全了。   梁婧捞出一小把红薯粉条,热水下锅煮软,期间顺便调下汤汁。   拿一个大海碗,先后放入盐、花椒粉、生抽、醋水、蒜末水和辣椒油,然后倒入高汤,调匀后加入煮好的红薯粉条,然后就可以在上头加上适量的酸豆角、油酥花生和一大勺肉末炸酱,按照个人喜好加入葱花和香菜末就行。   酸香咸辣的味道一下子充盈在整个灶间,连刚刚吃饱的牧大娘等人都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真香,这味道一闻就好吃。”牧大娘夸道。   虎妞也点了点头,不敢开口,怕一说话口水不小心流出来。   高大娘和冯大娘也一样。   梁婧笑了笑,道:“那就一起吃吧,我再来多煮点粉,很快的。”   冯大娘马上道:“我来煮粉吧,还是你来调味。”   梁婧正要点点头,冷不丁从门口处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轻柔又带着丝妩媚道:“能不能也给我匀一碗呢?” 第28章 师爷   众人转头一看, 这才发现不知门口何时站着主仆二人。   前面的挽着妇人发髻,妆点着造价不菲的珠钗玉环。往下看, 细细的眉毛直飞入鬓,一双桃花眼含娇带俏,高挺的鼻头下,如花瓣般的嘴唇线条分明,微笑时露出一点点洁白的皓齿,更显得牙白嘴红,很是好看。   一时间, 众人都看愣了。   如果说梁婧的美是那种出水芙蓉般,脱俗又灵动的美。那眼前之人的美则是精致中带着些柔媚的美,一颦一笑都性|感撩人。   尤其是那双桃花眼,瞧着人的时候水雾雾的, 让人移不开视线。   冯大娘也看呆了, 手上拿着的大铁勺一下松开, 发出“哐锵”一声, 才把众人的理智都唤回来。   梁婧回过神,才想起对方方才问的话。   年轻的美丽妇人又问了一遍:“能不能也给我匀一碗呢?”   梁婧忙点头, 下意识地道:“可以的,快请进来坐吧。”   年轻妇人微微一笑,清丽的脸蛋如同绽放的桃花般粉嫩白皙,眼神偏偏又带着娇柔妩媚, 让梁婧这个女的都情不自禁地漏了一拍心跳。   她脸颊有些发烫, 想着若是天天对着这么漂亮的小姐姐, 迟早会被掰|弯吧。   不过,梁婧看到这年轻妇人莲步轻移,那厚实的大氅随着身体的摆动微微敞开, 露出了一个隆起的小腹。   怀孕,女眷,这两个词一结合,她一下想起柴子瑜方才说的——   “你是师爷家的娘子?”   对方笑笑:“是的,我家相公姓沈。”   梁婧赶紧请她坐下:“原来是沈娘子,没想到你们到的这么快。”   这饭菜都还没开始准备呢。   虎妞急了,拉着牧大娘袖子道:“这可怎么办?”   牧大娘眼神一亮,提议道:“不如一人先吃一碗粉?”   反正这玩意瞧着也容易做,就是调个汤汁煮个粉,先垫垫肚子晚点再说。   沈娘子突然噗呲一笑。   她身后站着的丫环开口解释道:“大家不必慌张,现在只有我们娘子和相公先过来,其余人马还得再走一个多时辰呢。”   “是啊,不必着急。”沈娘子抚了抚隆起的肚子,鼻尖闻到酸辣粉的香味,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众人道,“我能不能先吃一口,这会子馋得很。”   牧大娘看了眼梁婧,见她点了点头,便把那灶上刚做好的酸辣粉端过来,笑道:“有了身子的人都是这样的,有时候什么都吃不下,但是有时候却对什么都馋得很。快吃吧,免得饿着肚子里的孩子。”   沈娘子道了谢,接过丫环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才拿起筷子夹起一根略有些透明状的红薯粉条送入口中。   吸满了汤汁的粉条软软糯糯,不需要费什么牙口就能轻易咬断,再加上汤汁中的酸辣滋味,吃得沈娘子赞不绝口:“没想到琼阳县这地方还有如此的美味。”   酸辣粉的味道,是酸中带辣,辣中带酸。   梁婧是考虑到这边的人以前都是用茱萸做辣菜,很少用这种外地来的辣椒调味,所以她做的辣椒油都只是一般辣,就算第一次吃辣的人也能轻易接受。   沈娘子看来也是能吃得了辣的人,一碗酸辣粉连粉带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丫环都有些咋舌。   因为她自从怀了身子以来,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尤其是前三月几乎是没有吃饱过一顿饭。   沈相公在家天天又哄又劝,还寻了好些有名的厨子,只为能让她多吃一口,可是却依旧效果不佳。   没想到梁婧的手艺这么合她的口味,竟然吃完了。   丫头都喜形于色,看着梁婧的目光都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感恩。   她笑着看向梁婧:“你是这儿的厨娘吗?”   “是的。”   “不知你是否愿意到我们沈府来,工钱翻倍,只要每日做出来的食物我家娘子吃得高兴,还另有赏赐。等娘子平平安安生下孩子,还有你的好处,如何?”她说得很是客气。   虎妞“啊”了一声,看着梁婧道:“婧姐姐,你不会真的要过去沈府吧?”   她内心是千百个不乐意的,这府里对她最好的只有梁婧和牧大娘,她早就将二人当成亲人般相处了。   这会若真是梁婧去了沈府,那她以后岂不是要和梁婧分开了?   不,不行!   梁婧倒是有些意动,因为听这丫环的口吻,她只是需要给沈娘子做饭就行,活绝对比现在轻松,工钱又翻倍,而且还时不时有奖金什么的。   听着,就很不错。   再加上她本就想找机会脱离这里……   梁婧刚准备开口,却听到柴子瑜冷冽的声音传了进来:“不如何,她走不了。”   话音刚落,人也走了进来。   梁婧抬眸望去,正好撞进他的眼里。   狭长的细眸含着一层莫名的情愫,直勾勾地看着她,好像神色有些渗人。   只听他语气幽幽道:“梁姑娘早与县衙签订了三年之约,这期间若无允许,哪都不能去。”   梁婧这才想起,还真的有这事。   正月初一那一日,她不仅拿到了红封,福贵还给了她一式三份的契约,让她签个字自留一份为证。   因为县令都是三年一任,所以当初福贵拟的契约时长也是三年。   “没错,是有这事。”   她想起来后,对那沈家的丫环歉意地点点头。   其实她方才也没打算跳槽到沈家。   一来她已经是有家底的人了,恢复自由身后拿着钱去做点什么不好,干嘛去做些伺候别人的活计,不值当。   二来,她是打算离开的。如果留在沈府,依旧是呆在柴子瑜的地盘,而且沈府和县衙就隔了一条巷子,保不齐也能经常见面。   若是如此,她跳槽到沈府又有何用呢?   沈家丫环有些惋惜,却不得不在沈相公的眼神示意下,退到一边。   “既然如此,那确实是可惜了。”那跟在柴子瑜身后走进来的男子,笑着跟梁婧拱手行了个礼,自我介绍道,“在下沈从定,见过梁姑娘。”   梁婧回了个礼,顺势打量了一下。   他面容和善,却看着比柴子瑜大个十岁左右,五官长相一般并不出彩,令人瞩目的是那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浓郁的儒雅气质。   即使是站在俊逸秀挺的柴子瑜身边,也毫不孙色,各有千秋。   这是成年男人的独特魅力,怪不得能娶到沈娘子这般绝色的美人,就算是老牛吃嫩草,也没人觉得不般配。   这是什么绝美的爱情啊!   沈师爷和梁婧见礼后,还和灶房里的其他人都一一见过礼,才对沈娘子道:“娘子身子可还好?”   他怕她一下子吃得那么多,身子受不了。   沈娘子柔声道:“相公,我没事。这位梁姑娘做得酸辣粉确实好吃,尤其是那里头的粉条,我竟从未尝过。”   “哦?不曾想这琼阳县竟也有娘子未曾尝过的东西,不知我可有幸也吃上一口?”他虽然是和梁婧说话,但是看的却是柴子瑜。   柴子瑜瞥了他一眼。   偏头对梁婧说道:“这就是我先前跟你说过的师爷,他早先就收到我写的信,知道这红薯粉条的奇妙,因此想到灶房瞧一瞧这东西是怎么做的。”   半个时辰前,梁婧才回灶房没多久,那门口就有人来报来了一辆马车。   福贵出去一接,就把沈从定夫妻两迎了进来。   柴子瑜和沈从定一见面就说起了公事,沈娘子觉得屋里闷,便带着丫环出来走走,没成想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灶房外头,闻到了酸辣粉的味道。   这才忍不住开口要了碗。   沈娘子在这边吃上时,发现媳妇走了一会的沈从定也坐不住了,柴子瑜便带着他一块出来找人,顺便想到灶房瞧瞧那红薯粉条的模样。   没想到沈娘子已经尝到了,还吃的很是欢喜。   梁婧明白了,让虎妞把放在柜子里的那袋红薯粉条提了出来,打开后给他们看个仔细。   沈从定拿起一小把干粉条,闻了闻,没什么味道。   掐了一点下来,想放进嘴里尝一尝。   梁婧赶紧道:“师爷,我这有那泡好的,你若是想尝,可以尝那个。”   牧大娘就把泡了一会的粉条拿过来,沈从定拿起筷子尝了一小根,若不知道是红薯做的,还真是尝不出来。   梁婧道:“这红薯粉条单独吃虽然没什么味道,但是能过饱腹,既能煮汤吃,又能做菜吃,而且味道随着不同的食材都大不相同,吃起来也不容易腻。”   当天晚上,梁婧亲自下厨,做了红烧肉炖粉条、小鸡蘑菇炖粉条、粉条炖乳鸽、排骨炖粉条,以及她最开始想做红薯粉条的初衷——酸辣粉。   这一顿饭,把梁婧好不容易弄出来的粉条都一扫而空。   柴子瑜也是第一回 知道红薯粉条能做出这么多好吃的,而且这东西的原材料只有红薯这一样而已。   饭后,沈从定坐在书房中,神情有些欣喜地道:“这会真的是连上天都眷顾你,没想到这小小厨娘,竟也有如此能耐。子瑜,你终究时来运转了。” 第29章 改行   柴子瑜不发一语地坐在一旁, 神色有些恍惚。   “怎么了,是秘方的问题还是?”   “不是, 粉条的事情没什么问题,梁婧也将秘方送了出来。”柴子瑜垂眸答道。   沈从定疑惑:“那你这是?”   魂不守舍的,瞧着就是满怀心事。若不是他刚从京城赶过来,还以为那头的柴家又发生什么大事了。   柴子瑜默了默,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地看着沈从定。   “……”   他顿了顿,才道:“你当初是如何娶到柳如清的?”   柳如清就是沈娘子的闺名, 她出身名门世家,是嫡支嫡女,和出身贫寒的沈从定不仅差了十二岁,而且还门不当户不对的。   可是, 沈从定就很顺利地抱得美人归了。   沈从定眼神一转, 一下子就明白了。   敢情这位柴大人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竟然栽在了那貌美的小厨娘身上了。   想到这, 他笑着道:“看来,这位梁婧姑娘的本事还挺大的, 连你这千年不开花的铁树都思春了,果真是活久见,我还以为你真不会对女子动心了呢。”   这两年,沈家老太君不知给柴子瑜介绍了多少姑娘, 竟是一个都没能入他的眼, 后来气得直骂他是不开花的铁树, 朽木不可雕也,这京城的圈子里就传开了。   现在沈从定见到他为情所困,又把这玩笑话拿出来说, 惹来柴子瑜一记冷眼。   他才清咳一声,笑着说:“我们和你们不一样,如清虽然是嫡支嫡女,却是自幼生活在继母手下,吃尽了苦头。她舅家又正好门庭没落,也是凭着最后一丝人脉,才逼着沈府点头将她下嫁于我。”   沈从定虽然家境贫寒,可却颇有才名。   尤其是他足智多谋,曾经出手帮了一把柳如清的舅家,这才能够曲线救|国,最终抱得美人归。   不过……   “前提是你们二人得两情相悦,同心协力才行。照今日这一看,貌似这梁婧姑娘对你并没有那般情根深种。”   他这一番话,说的柴子瑜面色发沉。   一想到梁婧昨夜的那番话,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她要找一根同样的杂草,才不稀罕他这枝花。   柴子瑜心里就微微发酸。   他那明显失落的表情,倒是让沈从定想起从前的自己,他的追妻之路也不是外人所看到的一帆风顺,而是也经过一番起伏才有了今天的结局。   沈从定笑着站了起来,道:“看来今夜是不适宜谈公事了,也罢,我先回去安置好,明日再来与大人继续商讨这红薯粉条一事。”   柴子瑜看天色也不早了,才想起他也是刚到,舟车劳顿的。   沈从定走到门口时,背对着柴子瑜突地说了句:“不知大人是否听过一句俗话?叫烈、女、怕、缠、郎。”   说完,他笑了笑,打开门就往外走了。   留下柴子瑜一人坐在原处,拧眉深思了好一会。   直到福贵进来,问他要不要歇息了,他才回过神来。   “明日起灶房分为大小两处厨房,大厨房负责府里所有下人、衙役的膳食,小厨房只负责我这处日常的膳食,两处厨房都由梁姑娘总管。”   柴子瑜眸光闪烁,神色不明地接着道:“小厨房也由她负责送饭,其余人不得随意跨进书房一步。”   既然她不主动来见他,那他就主动创造机会。   福贵一听就懂,低头无声笑着说:“是的,公子。”   *   梁婧这半个月忙得很。   一边是灶房拆分成大小厨房后,她虽然灶上的活少了,可是那些京城新来的厨子和冯大娘不是很对付,双方都较着劲,一天下来总有点小摩擦等着她去圆场。   另一边是她每天要给柴子瑜做饭和送饭,而且还要抽空教人做红薯粉条,即使有虎妞给她打下手,依旧每天忙得片刻不歇。   而今天,她正好抽空回西厢房休息下,才刚躺下没多久,外头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正疑惑,没想到虎妞就咋咋呼呼地推开她的门,跟她说她娘来了。   梁婧这才想起来梁家人来。   “那她们现在在哪里?”她认命地起了身,穿上外衣,一边往外走一边问虎妞。   虎妞跟在她身侧道:“在那东角门旁边的小屋子里呢。”   梁家只来了梁母和梁老大夫妇。   梁母见梁婧看了一圈,以为她是在找梁父的身影,便急忙解释道:“你爹本来也是打算过来看你的,只是恰好前天夜里着了凉,病倒了。”   这个消息可真新鲜。   以梁父那种封|建大家长的作风,自己病倒在床居然没有拘着老妻和儿子在病床前伺候,还一个人不留地让他们全来了县里。   这是又打了什么主意?   梁婧笑笑,也不开口问梁父的病情,只问道:“那你们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紧要事吗?”   梁母明显有些失落,她没想到女儿竟然对梁父如此冷漠。   看来,女儿是真的伤了心。   梁老大见母亲没说话,张了张嘴,就被身边的妻子鲁氏抢去了话语权。   只听她急忙开口道:“是这样的,小妹。说实话,自你走了后,家里的生活是一日不如一日,你也知我和你哥每年辛苦种地,得来的那点粮食都不够咱一家人吃。”   她特意顿了顿,想要看看梁婧的反应。   若是以往的梁婧,就算和鲁氏不对付,为了一家人也会掏出自己辛苦刺绣换来的银子,而后再日以继夜地继续刺绣,去换更多的银子。   但是,现在的梁婧却一脸笑眯眯地看着她,似乎真的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愣是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鲁氏脸上讪讪的,却还是厚着脸皮往下说:“听闻你最近在县衙里很是得用,都升任了什么总管。你看,现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你哥又找不到零工,是不是……”能拿点银钱出来添补下家里呢?   她话还没说完,梁婧却突然眼前一亮,打断她的话道:“嫂子,大哥,你们可曾想过不种地,做点小买卖呢?”   鲁氏没反应过来。   梁老大和梁母同时出声:“做点小买卖?”   “对啊。既然种了这么多年地都不够吃,那为何每年还要浪费那么多时间力气在种地上面呢?做点小买卖,找找其他出路不更好吗?”   梁婧是真觉得自己大哥不是种地的料。   其实在梁父之前,梁家也算是小有薄产的耕读世界,家里有几十亩地,每年都顾着长工来耕种,而梁家的子孙只需要用功读书就行。   没成想,等到梁父的爷爷辈,因为想着做生意变卖了些家产,结果没找对门路,投进去的银子都打了水漂。   一时郁郁寡欢,留下刚成年的儿子和老妻老母就走了。   梁父的爹就是个书呆子,让他教儿子读书可以,但是让他管家又打理田地,是一窍不通。实在日子过不下去就变卖土地,就这样到他死了留给梁父的就只有不到十亩地,后来他为了娶妻生子,又卖了几亩,最终就只剩下五亩地。   等到梁老大十三岁后,就把租出去的这几亩地收回来自己耕种。   可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种的,这地越种越贫,出产也越来越少,一年到头收到的粮食都不够一家子的口粮。   梁老大听了妹妹的话,眉头却拧到一块去了。   坦白讲,他不是没有过这种想法。   但是一来他知道自己除了种地和认识几个字外,没有其他的本事,再加上没有本金,所以也做不了买卖。   二来是因为梁父,他自认士农工商,做买卖是丢脸的,而且祖上也有失败的案例,他是坚决反对梁老大做买卖的。   故此,梁老大就再也没有起过这样的念头了。   梁母急道:“不行,你爹是不会同意的。再说了,种地的话一年到头多多少少还有点吃的。但是做买卖的话,若是一个不慎,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梁婧知道梁母这人是以夫为尊,没什么主见的,因此只把目光看向了梁老大。   她不是原身,对梁家人并无多少感情。   她也不愿日后梁家人穷苦潦倒时总来缠着她,而且给原身留下骂名,也不是她想见到的。   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梁老大立起来。   只有梁家的男人能够抗事,她日后走的时候才能少一份对原身的愧疚。   鲁氏跟着看向他。   梁老大神色凝重,肤色微黑的脸上满是纠结,双拳也紧紧握起。   他内心有两个声音在斗争着,谁也说服不了谁。   到底,他该怎么办!   梁婧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冷淡地道:“大哥,我知道你能够吃得了苦,可是难道你还想咱娘和嫂子往后一直跟你吃苦下去吗?就算她们愿意,那孩子呢。你有没有想过你和嫂子迟早会有孩子的,难道你还想你的孩子和你一样,吃不饱穿不暖,然后一辈子和你一样种地过生吗?”   难道,你就不能像个男人该做的那样,真正地承担起一头家吗?   梁老大如当头棒喝,一时眼睛睁大如铜铃。 第30章 开张   对于过去的梁家来说, 一家人过着苦巴巴的日子,把拼命赚来的钱省吃俭用供读梁父, 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就为了让他能早日考□□名,以期改变生活的困顿窘迫。   所以,这些人从来没有想过反抗,想过靠自己能力去改变。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梁家出了个“叛徒”梁婧!   她不仅不再供养着梁家人,且用自己的能力证明离开梁家她反而能过得更好。瞧她如今不仅小脸圆润了一圈,身上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鲁氏隔了这一个来月再见到她,只觉得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若不是梁婧不注重打扮, 就凭她如今的气质,说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千金都有人相信。   这一切,都是离开梁家后发生的改变。   鲁氏的心像猫抓的一样,看着梁老大的眼神也更加热切了。   她受够了, 就算不为自己, 为了将来的孩子, 她也不愿意再继续下去了!   毕竟是相濡以沫的夫妻, 梁老大又如何看不懂她的心思呢?   想起鲁氏往日受的委屈,自己母亲这二十多年来的辛酸, 还有妹妹……   梁老大闭了闭眼睛,像是身上抗住了几百斤的石头,缓缓低下的头,点了点:“好, 我听你的。”   这话一出, 在场的三人神色各异。   鲁氏的欢喜泣泪, 梁母的不可置信,以及梁婧的欣慰,都被梁老大一一收在眼中, 他只知道这一刻,自己肩上的担子更沉重了。   梁婧笑了笑,请他们先到前院待客的小花厅坐着,自己进去找柴子瑜商量去了。   她这个念头是刚刚起的。   现在既然梁老大愿意跨出独立自强的一步,她于公于私都得帮他一把,只是不知道柴子瑜那头会是如何作想?   书房里。   柴子瑜和沈师爷、以及新来的主簿闻石,三人共同商讨春耕之事。   春耕对百姓是重中之重的大事,距离如今也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时间紧任务急,再加上闻主簿对此有不同的意见,一时半会没有达成一致。   梁婧进门前,福贵已经站在门口看到自家公子面色不虞了。   沈师爷倒是一直在缓和中间的气氛,无奈闻主簿是个认死理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同意让所有百姓都只种植红薯一样东西。   他认为红薯本就贱价,若是所有人都种红薯,这东西收成后便卖不出高价,到时候靠着红薯填腹可以,那税收呢?   百姓们更交不起了。   福贵进来通报时,柴子瑜冷着一张脸,而闻主簿又梗着脖子,只有沈师爷无奈一笑,半说半劝把闻主簿拉出书房。   走出房门,两人看到外头的梁婧。   沈师爷是拱手打了招呼,而闻主簿却是满面不耐,一甩袖子就走了。   已经习惯他这个姿态的梁婧就当无视他的存在,只对着沈师爷还礼,抬步就往里头走去,气得那闻主簿对她的印象更不好了。   真的是美色误人!   闻主簿来了不到十日,正是熟悉手头事务,以及和上司打好关系的时候,谁知道就因为梁婧能做出那什么红薯粉条,就让柴县令昏了头,执意要让琼阳县所有百姓都种植这个红薯。   所以,他一看到梁婧就来气,不为别的,就为她这样忽悠柴子瑜,而且柴子瑜一堂堂县令还能如此被美色所惑,他才更加生气!   梁婧才不管这位怪脾气的主簿对她有何评价。   一来她又不打算在此久呆,二来红薯粉条本就大有可为。她也算间接了解这新来的主簿和柴子瑜的矛盾,如今有了解决的方法,就更不用去在意那块硬石头的想法了。   她走进去后,背过身的柴子瑜平复了下情绪,神色如常地转过身来看着她。   梁婧笑着福身行了个礼,柴子瑜让她坐下说话。   见她应了后,走到小桌旁坐了下来。   柴子瑜便坐到小桌另一头,提起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杯茶水,而后拿着茶杯喝了口水,静静听她道明来意。   “大人,其实我这会来是想了个法子,能够让百姓们心甘情愿选择种植红薯,而且红薯不会因此贱价。”   梁婧这一开口,柴子瑜一下子就放下手里的杯子问道:“什么法子?”   “把这琼阳粉条打出名堂来,广而告之出去,吸引更多的行商来采购咱的粉条,这样红薯粉条有了销处,又何愁红薯太多会贱价呢?”   柴子瑜眼前一亮,问她是否想到具体怎么做。   梁婧将自己的想法一说,而后道:“这是我的初步想法,大人可以再想想,或者和师爷、闻主簿商量后再做抉择。”   她说是这么说,但是柴子瑜却有自己的想法。   “不用,我觉得可行。按你方才所说,即便第一年只有三分之一的百姓愿意主动种植红薯,等他们真的得到实惠后,下一年一定会有更多观望的人加入。如此一来,只要七八成的百姓能够从中得到实惠,这琼阳县就不会再穷下去了。”   柴子瑜手指弓起,重重敲了一下桌面。   “就按照你说的办!”   梁婧微愣了下,她虽然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可行,却也没料到柴子瑜会如此果断,如此认可她的想法。   这是,为什么呢?   梁婧抬眸,只见对面那人微微一笑,深邃发亮的黑眸中只倒映了她一人的身影,眼神十分专注地看着她。   倏地,她只觉得心跳好似有些加速。   一股燥热从心底往上窜,一下子烧上她的脖颈和脸颊。   这种熟悉的感觉一下子让她从怔愣中清醒过来,快速垂下眼眸,梁婧稍显慌张地站了起来,低声道:“他们还等着我呢,大人,我先过去那边。”   柴子瑜见她又要逃,嘴角的弧度越发高了几分。   只听他语气松快地道:“等等,让本官和你一块去吧。”   他们两人之间的身份是一道鸿沟,但是有时候运用得当,反而是一道走近她的桥梁。比如他现在拿出县令的姿态,梁婧便不好找借口婉拒他。   毕竟他是她的上司。   无奈之下,梁婧只好应了声“是”。   柴子瑜站起来走在前头,梁婧本想隔着两三步跟在他后头。不过柴子瑜看透了她的想法,便故意要她再详细解释下方才提出的想法,两人说着说着,就成了并肩而行。   福贵跟在后头,瞧着这两人的背影,无声地笑了笑。   ……   当天晚上回去,梁婧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看着头顶的帐子,回想今日的事情,不得不承认柴子瑜这人的魅力还是很大的。   尤其是对她的吸引力,就算是这些日子刻意的回避,却一点也没有减少。   这样下去,还能怎么办呢?   她终究还是想要离开这里的。   唉——   *   两日后。   几个半大的孩子拿着一叠细长条卷子,大街小巷地窜着分发,每分一条出去,都会说一句:“明日梁氏小吃店开张,凭此优惠卷第二碗半价,仅限三日哦~”   自经历过双喜绣庄第二件半价的促销活动后,对于这种事情琼阳县的百姓倒是不再有那么大的疑心了。   只是,这什么“梁氏小吃店”到底在哪开张,卖的是什么吃食,众人都纷纷好奇。   有人将手上的优惠卷翻看了下,发现上头写的地址是“原妙衣布庄处”,这一下子一人传一人,不到一日,这县城里的百姓都知道了这新开的梁氏小吃店,竟然是开在原先发生凶杀案的妙衣布庄那家店。   有些人觉得害怕,也有人觉得晦气,更多的人却是觉得好奇。   因为这孙娘子当时虽然案情大白,可她无亲无故,这所有的财产包括这家店都被衙门充公了。   衙门也曾放过风声,有想要购买这店铺的可以前往县衙商讨。   不过,一来是刚开年,百姓们都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谁也不愿去沾染那个霉头。二来,有那心思活络的,就想压一压价格。   若是这店铺一直没有转手出去,那么势必价格还会再低下不少。他们就是守株待兔,想再耗上一两个月,最起码也得过了孙娘子百日之后再说。   偏偏,这就快到百日之期,竟然有人买下了这铺子,还开了这什么小吃店。   这下子,众人的好奇心更大了。   所以,在梁老大和鲁氏操办的这个“梁氏小吃店”开张之日,几乎是人满为患。有专门过来看热闹的,有对这小吃店卖什么感到好奇的,也有人抱着占便宜的心理想要来尝尝这第二碗半价的吃食究竟是何物。   梁母因为在家照顾受了风寒的梁父,并没有过来。   梁婧又是衙门的人,此时不好和梁老大走得太近,免得对他们后面的计划有所影响。   幸好虎妞又是生面孔,力气又不小。   梁婧请她去帮忙这三日,后院又有请来的一个洗碗打杂的婆子,这才让这小吃店热热闹闹且顺顺利利地开张起来。   而且,这酸香麻辣的酸辣粉也因此被琼阳县百姓广知。   那几日,在大街上的百姓碰面后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去嗦粉了没?” 第31章 表弟   酸辣粉如同一阵风暴般席卷全城。   梁氏小吃店也因此成了琼阳县的“网红”店, 每天去排队尝鲜的人不计其数,热度整整持续了大半个月。   即便到后来大家的激|情消退了, 每日的客流量也很是稳定。   这主要是得益于小吃店又一次推出的活动:用一斤红薯可以换一碗酸辣粉。   梁婧是算过的,一名成年男子一顿饭光吃红薯可以吃一斤多到两斤才能饱腹,而现在只用一斤红薯就能换到一碗热乎的酸辣粉,不仅有汤有肉还有粉条,口感丰富又能填饱肚子,也不会再轻易就胃里反酸水,谁人不愿意呢?   因此, 小吃店的客流量才一直挺稳定的。   梁氏小吃店的火爆程度,都被县衙的几人暗中注意着。   闻主簿是少数几个知道这东西是梁婧和柴子瑜商量后搞出来的,他本来憋着一口气,想要拼命往里挑毛病。   可是家里人给他买了一碗粉尝过后, 他渐渐琢磨出味道来。   不是酸辣粉的味道, 而是若不是他之前就知道这玩意是红薯做出来的, 他还真的尝不出来。   事后, 他还在家尝试用红薯做了好几回,却怎么也做不出来这所谓的粉条来。   若不是这梁氏小吃店每天以红薯换粉条的活动一直进行中, 且他亲眼见到那一堆堆红薯被拿进县衙后院,然后一袋袋粉条又被拿了出去,他还真的怀疑这东西到底是不是红薯做出来的。   不过,他还是不能完全认可。   当柴子瑜问他对此事作何感想时, 他依旧固执己见地道:“这一家小吃店能够卖出多少粉条都是有数的, 现在大家伙拿来换酸辣粉的也就一斤两斤的, 若真的是所有百姓都种了红薯,都卖给谁去?”   他的忧虑倒不是空穴来风。   坦白来说,光靠红薯换粉条, 百姓的生活依旧没有多大的改善,没有银子的收入,他们拿什么来交税?   拿红薯,再不然就是拿那粉条吗?   “有何不可,即便是用那红薯或者是粉条,本官也有办法把这些玩意换成银两,上交国|库。”   “大人,您这话说得未免有些轻松。”闻主簿才不信。   见这倔老头一脸鄙夷的模样,柴子瑜难得没有冷脸,他笑着看向沈师爷道:“轻不轻松的,再过几日便能知到分晓。”   沈师爷和他相视一笑,彼此间早有默契。   只有闻师爷在一旁吹胡子瞪眼,再怎么问也问不出柴子瑜后面的打算,只好败兴而归。   等他走后,沈师爷才道:“闻主簿也是一心为民,只是性情过于耿直倔强了些,但在农桑税收方面,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柴子瑜也知道,这闻石也是沈师爷专门找人弄过来的。   琼阳县太穷了,一般有些门路的人都不愿意到这种地方来当官,一来穷山恶水出刁民,要管好一县百姓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二来也是没有油水,且税收是个大问题,若是税收不够又影响每年的评比,得不到优秀的评比,三年一任到期后,要么是继续连任,要么就会被调任。   做不出好的政绩,又能调到什么好的地方呢?   沈师爷倒是有不少人脉,所以从中托人找了个能辅佐柴子瑜这个新任县令做事的人才,闻石就是他挑出来的。   虽然人如其名,脾气犟得和石头一样,但是这人有韧性,而且没有什么花花肠子,身在其位谋其事,是个干实事的人。   “人是不错,就是脾性大了点。”柴子瑜笑笑,又转了话题打听起另外一个人来:“你那小舅子到了?”   “昨夜刚到,这会估计缠着如清四处闲逛呢。”沈师爷想到自家媳妇,不由得嘴角带笑,眼神顿时温柔了许多。   柴子瑜看在眼里,心底起了阵波澜。   也不知她如今在干什么?   *   梁婧在干什么?   她正在梁氏小吃店的后厨忙得团团转呢!   今日一早,虎妞跑过来和她说不知这梁老大夫妻俩咋回事,她敲门敲了半天都没见人开门,之前听说那后院有个狗洞,她去看了下还真有,就钻进去。   结果在楼上楼下找了一圈,都没发现这两口子的人影。   没办法,再晚些外头的客人就要来吃粉了,虎妞只好赶紧回来告诉梁婧。   梁婧赶到小吃店,才听那后院洗碗打杂的婆子说梁老大夫妻昨日收店后说要回村一趟,明日一早就会赶来。   敢情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耽搁了。   梁婧便只好先亲自上阵,先把生意做起来,免得耽误了正事。   等到忙完一波早上的客人,她才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梁老大夫妻不像是那种食言而肥的人,尤其是鲁氏。她这会正醉心于赚钱,每天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就是她,数钱数得最欢快的也是她,如今连她也没赶回来,那保不准还真的是出了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梁婧对虎妞道:“你回去衙门一趟,牧大哥今日休沐,你请他帮我去清河村走一趟,找找我大哥他们看看是怎么回事。”   虎妞干脆地“欸”了一声,放下手头的抹布就出门去了。   梁婧有些担忧地在门口张望了下,却看到沈娘子从街那头缓步走了过来,身边除了几个丫环仆从外,还跟着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公子哥。   一行人走到跟前。   梁婧行礼道:“沈娘子近日可好?”   自那日沈娘子吃过她做的粉条大餐后,胃口大开,吃食上也都没以往那么挑剔,每一餐吃得都比以往多多了。   当然,功劳主要在梁婧提供的几个食谱,什么酸辣粉、酸菜鱼、酸辣藕片等凉拌菜这些,还有她特制的辣椒红油和蒜蓉辣椒酱,特别合胃口。   人胃口好了,心情自然就好了。   沈娘子笑吟吟地看着梁婧道:“挺好的,这些日子都多亏了梁姑娘送的那些食谱和吃食,才让我和肚子里的孩子都没再继续遭罪。真的是太谢谢你了。”   “沈娘子客气了,我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梁婧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主要是沈娘子脸长得太美了,尤其是那双桃花眼,含羞带怯,眼眸流转间却有一种不经意的风情外露,这一路上走来不知道惹来了多少路人的目光。   不过,也有不少人瞧的是她身旁那位公子哥。   同样的桃花眼长在他脸上,却是另一种不同的风采。少年眉眼漆黑如墨,偏偏肤色白皙,唇色鲜红,乍一看有些雌雄莫辨之感。   只是那双眼睛看人的时间不自觉地带着丝睥睨之感,少了份风情,多了份自傲,给梁婧第一感觉是高傲疏离之人。   但,这个第一印象很快就被打破了。   尝到了梁婧亲手做的酸辣粉,沈娘子和他同时喟叹了一声。   方才进店前沈娘子介绍了,这是她舅家的表弟,名唤时乐安。此时这位时公子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还话里话外想要探听她还懂得做些什么好吃的吃食。   他这一笑起来,倒是多了几分青春洋溢的少年感,很容易就俘虏了梁婧的好感。   沈娘子道:“还是梁姑娘的手艺好,明明一样的方子,可家里的厨娘做出来就是差点味道,和你一比简直是差远了。”   梁婧只当她是客套的夸赞,笑了笑没接话。   时乐安是昨日刚到,倒是 吃了酸菜鱼等菜,也知道了粉条这东西。酸辣粉是他今日第一回 所吃,所以无从比较。   不过,他确实觉得很好吃,不由地也跟着夸了两句。   气氛一好,几人也慢慢闲聊起来。   只是聊着没几句,又有上门的客人,梁婧不仅得招呼客人,还得去后厨做酸辣粉,忙得再也没时间招待他们。   沈娘子很有眼色地告辞了,看她前头没人招呼客人,便留下一个丫环和一个随从在这帮忙。时乐安说想再留一会,等会自己再逛逛。   沈娘子便在其他下人护送下,先回府去了。   时乐安又要了一碗酸辣粉,坐在角落一边吃着,一边看着门口。   那些上门吃粉的人,有给钱的,五文钱一碗酸辣粉。有给红薯的,一斤红薯换一碗酸辣粉,还有人问能不能换成干粉条,或者买一点,自己想带回家去做的。   丫环进去后厨禀报梁婧。   下一刻,只见梁婧一边擦手,一边笑着走了出来。   她对那人道:“可以,不过单买一斤干粉条要四十文钱,如果是拿红薯来换可以便宜些,只要三十斤红薯便可。”   一斤红薯市价是一文钱上下,若是这样,用红薯来换反倒比拿钱还要便宜。   几个吃粉的客人一听,心里都在打小九九。   那人怔了怔,问她:“您确定吗?一斤干粉条只要三十斤红薯来换?”   这买卖真没有算错吗?   梁婧点头点的很干脆:“没错,我确定。”   时乐安亲眼见着那些本来慢悠悠吃着粉条的人,一下子风残云卷地吃完了,而后丢下钱就匆匆离开了。   片刻后,开始有人提着一袋袋的红薯,挤满了梁氏小吃店的门口。 第32章 发怒   人一多, 又要招待客人,又要煮粉, 还得帮着换粉条的梁婧就有些忙不过来了,好几次是粉条刚下锅,外头就有人喊,她只好交代打杂的婆子帮忙看着点,自己忙前忙后地跑个不停。。   幸好虎妞去找过牧大虎后,又赶了回来,把换粉条的事情揽了过去, 这才勉强应付过来。   时乐安吃完粉后也没有走,反而是自觉地站起来帮着端端碗筷啥的,让那丫环去帮虎妞一起给人红薯换粉条去。   梁婧有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他正好抬眸望去,只觉得她明亮的杏眸如水般清澈潋滟, 衬得小脸粉粉嫩嫩的, 唇角微微上扬, 有种欲语还休的好看。   时乐安当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扭开头, 帮着端着两碗酸辣粉送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后厨太热了,或者是刚才吃的粉太辣了。   他送完粉后再走回后厨, 只忽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   另一头,牧大虎正赶往清河村去。   他一路走来都不敢放松警惕,还深怕错过什么蛛丝马迹,算是找的很仔细了。   不料在快到村口的地方, 正好碰到梁老大夫妻俩互相搀扶着, 一脸狼狈地走了出来。   牧大虎有些吃惊地上前过去, 扶住梁老大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一看到他明显也有些吃惊。   牧大虎便解释道:“是梁姑娘见你们二人一直没回,才特地托我过来寻一寻,怕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故耽误了。”   梁老大这才和鲁氏对视一眼, 鲁氏垂眸盖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只是红肿的眼眶却看得很分明。   “我们没事,劳你走这一趟,我们现在就跟你一块回去吧。”梁老大握紧了鲁氏的手,两人互相搀扶着就要继续走。   牧大虎瞧两人的腿都颤颤巍巍的,膝盖处都有泥土,而且梁老大的薄棉裤都磨出破洞来,露出里头一点点发黄的棉花。   他皱眉道:“先等等,我记得你们这村里有个叫老牛叔的,我去找他搭我们一程,免得那边店里耽误事。”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怕他们两人目前的样子,看着有些不妥,若是路上再出了意外可就不好。   他的担心并没有多余。   等老牛叔赶了牛车过来,坐下的两人没一会就倚靠在一块,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直到城门口,牧大虎才把两人喊醒。   鲁氏倒是醒了,但是梁老大却昏迷着。老牛叔把牛车赶到了小吃店的后门,搭把手把人从后门送了进去。   后院的婆子赶紧过来喊梁婧。   梁婧让虎妞盯着前头,她趁着没有新来的客人点粉,连手都来不及洗就往后院疾步走去。   时乐安有些好奇地张望了下,只看到她急匆匆走开的身影。   梁婧上了楼,就看到牧大虎和老牛叔站在门口等着她。   她先和老牛叔行了个礼,请他先在楼下坐一下,等会有事拜托他。见他下了楼,才把眸光投向牧大虎。   牧大虎简单说了下经过。   梁婧默了默,道:“谢谢你牧大哥,不过还请你多跑一趟帮个忙,帮我哥请个大夫来瞧瞧。”   “好的,我这就去。”   牧大虎脚程快,人也熟,梁婧才进屋和鲁氏没说几句话,他就把人大夫请来了。   鲁氏已经给梁老大擦了脸和手,还脱了外衣盖了床薄被。   那大夫给梁老大检查了下,又把了脉,只道:“应该是忙过头精力不济,加上受了寒,一时病倒罢了。我开两贴药过来,早晚吃一次,多喝水多休养,不日就可病愈。”   因为身上有外伤,大夫还给留了瓶药膏。   牧大虎帮着送大夫回去,还帮忙把药拿了回来。梁婧让打杂的婆子帮忙熬药,自己留下和鲁氏说话。   房间里还剩下昏迷的梁老大。   梁婧眼神冷清地看向她,问道:“嫂子,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鲁氏一怔,一路上强忍住的泪水终于奔泻而出。   她也没有想到,那人会这么狠心!   ……   梁氏小吃店已经开张将近一个月了,店里的生意一直很好,期间鲁氏两公婆忙得脚不沾地,一直没时间回去看一眼梁父。   当初,梁老大并没有明着和梁父说是出来做买卖的。   一方面因为梁父病倒在床,梁老大不想再惹怒了他伤身就不好了。另一方面是梁母也不赞同,她怕梁老大这个买卖搞不起来,不如谁都不要说,先去试试看,如果做不起来就让他们再回家种地。   所以梁父还被蒙在鼓里,以为梁老大夫妇是去县里打零工去了。   昨天下午店铺客人比较少,梁老大和鲁氏就早些收了店,打算在天黑前赶回家看一眼,住一个晚上隔日再早早进城来。   谁曾想回到家里,就看到肿了一边脸的梁母,和气得头顶冒烟的梁父。   原来梁父虽然以读书为重,但毕竟是耕读世家,对于农桑什么的都还有点了解。病好后他心有郁气,就出去外头转转,顺便想看看自家的田地。   一路走一路琢磨该找人去把梁老大夫妇喊回来春耕了。   谁知道走这一圈,路上就遇到了好几个平时很少说话的村民,对他一个劲的恭维,纷纷夸赞他养了个好儿子,还娶了个好儿媳。   梁父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很谦虚。   直到有人说到什么“梁氏小吃店”,还说都是乡里乡亲的,去嗦个粉都没打折,让梁父好好跟儿子说一说,乡亲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梁父这才知道,原来这两口子不是去打零工,而是去做买卖。   那些人还是店开得挺大,还雇了两人帮忙。   他一身怒气地回到家,却看到梁母也刚回来。   一身粗衣麻布,手上提着把锄头,两个裤腿都沾满了泥土。这一看就是刚刚下地去了。   梁父惊呆了。   这梁母从嫁进来一直柔柔弱弱的,性格也温吞怕事。   这到底是何时学会了下地种田,又何时学会了偷偷瞒着他那么多事情呢?   “把那两口子给我喊回来,不准他们再去那开什么劳什子小吃店,真的是丢尽祖宗的脸面。还有你,看你这一身是什么装扮,还像不像话?”   梁父是气得吹胡子直瞪眼。   梁母也听说了那小吃店如今生意火爆,村里好多人羡慕她儿子能够在县城里开店铺做买卖,和她说话的态度也变得很是热忱。   就像她这两日在地里松土,因为没经验差点把自己腿给砍伤了。   没想到隔壁的宋嫂子热心地过来手把手教她,不仅教她如何松土更加轻松,还教她怎么保护自己。   最后还说了,等过两天她松完土,再教她怎么下种和浇水。   梁母虽然松了两天土,腰都差点直不起来。   可是被人关怀被人夸奖的感觉,却是头一回让她有了不一样的体验。   甚至是当她松完一行土后,回过头来看那一眼,只觉得内心充满了浓浓的成就感,因为这些都是她自己一点点弄出来的。   梁母突然有些感触,明白为何梁婧会宁愿什么都不带也要离开这个家,梁老大和鲁氏为何敢孤注一掷,抛掉土地去做那不知前程的买卖。   因为有追求,有努力,才有了成就后带来的满足感。   这是她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   梁父见她低着头不发一语,明显和以往夫唱妇随的表现不一样,当下有些生气地道:“我方才说的,你都听到没有?耳朵聋了还是腿瘸了,怎么还站在这里,是不是还得找人八抬大轿把你抬出去才行?”   梁母面色古怪地抬起头,看着他那张两鬓添了风霜的老脸,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他。   好像只有一次,就是二十多年前两人成婚的那个夜晚。   那时长得浓眉大眼风度翩翩的他,拿着喜称撩开她眼前的红盖头时,她就仔细地看了那一眼,然后就一直低下了头。   年轻的时候是羞怯,不敢直视丈夫的面容,再往后则是日渐在他的言语打击中,头越垂越低。   这一眼,就隔了整整二十多年。   梁母低头看了眼自己粗糙且关节有些变形的双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和嘴角,即使没有镜子,她都能感受到那上头一道道的沟壑,慢慢在心里拼凑成了一张历尽沧桑的面孔。   眼睛渐渐湿润。   抬起头来,见梁父张着嘴又在用平时那些苛责的话语指责她,梁母忽的心头一紧,嘴里的话不经过头脑就脱口而出。   “我不去,你要去自己去!”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甩在梁母脸上,冲击的力度让她往后瞬间跌坐在地。   气昏了头的梁父一抬手,直接给了老妻一个巴掌。   这不是第一次,但是也是仅有的几次中,最让她难以接受的。   因为以前的巴掌最多让她脸痛一会,这回的却直接打到她心里去了。   ……   梁老大和鲁氏回来,看到的就是站在院子里对峙的两人。   梁母抬起红肿的脸,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们。而梁父却气得眼角都红了,吼道:“跪下!” 第33章 争执   刚进门的梁老大和鲁氏还没缓过神来, 就听到梁父的怒吼,让他们跪下。   鲁氏想要解释什么, 刚张了嘴,却被丈夫推到一边。   她偏过头一看。   “咚”的一声,梁老大扎扎实实地跪了下去,整个背直挺挺的,神色带着丝轻松。   他瞒着梁父这么久,心里总是有块石头吊着,这会子看梁父这架势就明白他是知道实情了。   因此, 梁老大反而觉得自己解脱了,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   儿子二话不说就跪下,给了梁父心里一个定心丸,他方才有那么一瞬间怕儿子不再和以前那般听话, 如今看来他还是那个不敢顶撞自己的孩子。   “你可知错?”梁父摆出一副愤怒又痛心的模样。   梁老大低着头, 闷声道:“儿子知错。”   这个回答让梁父很满意, 他继续道:“圣人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既然你已然知道自己做错了,只要改过自新, 便是孺子可教也!”   鲁氏没读过书,不明白梁父说的那些文绉绉的话是什么意思,可她能听明白一个意思,梁父这是要让他们把店关了吗?   这可不行!   她猛地把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丈夫, 只见他放在两侧的手掌缓缓地捏成拳头, 低垂的头摇了摇:“爹, 儿子不能。”   不能?   梁父有些懵:“什么不能?”   “儿子确实是不想种地了,我想做买卖,想要赚更多的钱养家糊口。”他缓缓抬起头, 目光坚定地看着梁父道,“所以,请恕儿子不能如父亲所愿。”   从他抛下土地选择到城里开小吃店时,他早已做好了打算。   内心深处对梁父的敬畏之心并没有完全消失,可是他却已经能够提起勇气来选择表达自己的观点,说出自己的感受。   因为妹妹梁婧,就是这样做的。   给予他勇气的,不仅是这些日子来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堆积赚来的成就感,也是梁婧在面对各种困难和刁钻客人时,那种自信坦然的姿态,让他渐渐学会了找到自我,学会遵从内心真实的想法。   梁父不知道就这短短的一个月,儿子的改变是如此之大。   在他眼里,只觉得梁老大是不孝,是叛逆。   这是他最难以接受的地方,他自来就是一言堂,这个家里谁都得听他的,而不是轻易就敢反驳他的。   即便是鲁氏,最多也只敢给他看脸色,嘴上从来不敢对他有半分不敬。   所以梁老大的这个姿态,在梁父眼里看来,简直是大大的不敬不孝。他眯了眯眼,语气不虞地道:“梁庄,到底是谁教你的如此不敬不孝,莫非就出去几天,良心就被狗吃了吗?你到底还记不记得圣人曾言,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这句话什么意思,你说给为父听听!”   梁老大是梁父亲自启蒙的,只是他天资愚笨,所以只读到了《论语》就再也没有读下去。   这句话是出自《论语》里孔圣人和弟子有子的一个对话,梁老大虽然悟性不佳,记性倒还是不错,“说的是君子应该致力于根本的事务,才能有做人的原则。”   “还有呢?”梁父问。   “做人的根本原则,就是孝顺父母。”梁老大方才抬起的头,又不自觉地低下了,语气也不似之前那么坚定。   梁父重重“哼”了一声,斜着眼看他:“既然你还都记得,那你知道该如何做了吧?”   说完,梁父可能觉得还说得不够清楚,又补充了一句:“明日就去把那劳什子小吃店关了,回家好好打理田地,若无为父的许可,你不准再踏出村子一步。”   天地君亲师,梁父就不相信他这做父亲的管不住儿子!   可是,话都说完片刻了,梁老大却低着头始终不予回应,仿佛他刚刚说的话都是对别人说似的。   “听到没有!”梁父被他的态度气得脸色都变了,见他依旧不开口便气冲冲地说,“行,你若是一时想不通,就到祖宗牌位前去跪,不准起来,直到你想通为止!”   梁父气得拂袖而去。   梁老大不发一语地起了身,就往正屋旁边的小房间走去,那里头供奉着梁家祖先的牌位,地方虽小,却十分阴冷。   鲁氏跑过去,点灯添油,给祖先们上了一炷香,跪着解释了一通。   就怕祖先真的怪罪了他们夫妻两。   这一夜,梁家灯火通明,可除了梁父呆在书房外,其余人都呆在小祠堂里,梁老大更是跪了一夜,任凭鲁氏怎么劝解也不起身。   而梁母则是坐在门槛上,眼睛无神地发着呆。   鸡啼三遍时,天才刚蒙蒙亮。   梁父饿了一夜,在书房辗转反侧,最终爬起来打算喊人给他做点吃的。一路找到小祠堂去,发现人都在。   他扯了扯有些发皱的衣摆,脸色严肃地扫了一眼,对着跪坐在梁老大旁边的鲁氏道:“天都亮了,还不去去灶房做点吃的。”   鲁氏一夜未眠,担心着梁老大,劝解半夜不成才跪坐在旁边陪着他,夜里寒风萧瑟,她被冻得手脚冰冷,幸好依偎着梁老大互相取暖,才艰难熬过这一夜。   如今被梁父一喊,她下意识就起身去灶房做吃的。   梁父睃了眼嘴角紧抿的梁老大,看他不说话,又转过视线去看梁母,梁母也是不说话。   他重重哼了一声,走回书房等着早膳。   鲁氏手脚快,弄了个面片汤就出来了,还敲了两个鸡蛋进去,端了一碗送到书房给梁父。   又给梁母端了一碗,梁母不接也不说话。   鲁氏将碗筷放在她身边,又端了一碗给梁老大,劝道:“相公,吃一点吧。有什么话,吃完再好好说。你都跪了一夜,冻了一夜了,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吧。”   梁老大摇摇头,声音有些嘶哑:“小祠堂里不准吃东西,这是对祖先不敬。”   鲁氏急了眼,道:“那咱出去吃,吃完了再说。你这一夜不吃不喝的,等会哪还有力气去店里。今儿咱还开不开店了?”   这一晚上的,梁老大一句话不说,鲁氏早想问,可是她一直不好开口。   这会子天都亮了,若是不赶着进城去,等会都耽误开店的时辰了。   梁老大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倒是门槛上的梁母突然开口:“快吃吧,吃完早点去。”   话音一出,梁老大猛地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娘,你方才说什么?”   梁母瞥了他们一眼,语气淡淡道:“我说让你们吃完早点去,免得耽误了时辰。”   鲁氏的脸色从一开始的诧异,到后来的欣喜感激,她抓着梁老大的手臂,劝道:“你瞧,娘都开口了。咱快点吃完就走吧,这会子赶过去还不晚。”   说完,她把手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面片汤端到他面前,道:“相公,快吃点吧,吃完咱就走。”   鲁氏一边劝,一边打定主意,这回回去开店,她一定要拦着梁老大不能再让他回来了,起码短期内最好不要再和梁父见面才是。   梁老大深吸了口气,伸出手准备接过面片汤。   梁父怒气冲冲地从外头走了进来,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一脚对着跪在地上的梁老大的胸膛踹了过去,把毫无防备的他踹得身子往后一仰,躺倒在地。   “孽子!”   梁父没想到罚梁老大跪了一夜,竟然一点悔改之意都没有,真的是孽障!一气上头,梁父又补了几脚,又踢又踹的,丝毫不像一个读书人斯文有礼的模样。   梁老大抱着头弓着身子任由他踹,牙齿咬得死死的,明明是个身形高大的汉子,却始终不敢站起来反抗。   “丢尽祖宗脸面,老子当初还不如直接生下来就把你掐死,省得现在活活要气死我……”   梁父嘴里说着恶毒的话,一边脚下重重地又踹了几下。   在鲁氏扑过去梁老大身上时,梁母也“啊”一声扑了过来,把梁父死死抱着,头往他身上顶,嘴里说道:“你冲我来,你有本事就冲我来!”   梁父被顶的胸前一痛,一时岔了气咳嗽起来。   “咳咳,放,咳咳,放开、我……”   他毕竟是男子,大手钳住梁母的手臂,把她拉离自己一些,目露凶光地嚷道:“你疯了不成,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梁母目眦尽裂地看着他,眼睛红成一片:“我不敢,我为何不敢!你把我婧儿逼走了还不够,还想把我庄儿也逼走是吗?你打了这么多年,还打不够吗?梁文赋,我跟你说人在做天在看,你这样对他们你是会有报应的!”   梁父愣了愣。   这是第一回 他看到梁母这样凶狠的模样,就像是被偷了狼崽子的母狼一样,眼神红得快要滴血,那气势就像要吃人一样。   他看了一眼地上抱头蜷缩身子的梁老大,眼神怨恨的鲁氏,以及自己身前头发散乱的梁母,不由得深深打了个寒颤。   “你们,你们都疯了。”   他想不通,为什么就这些日子,这些人全都变了个样呢。 第34章 香味   梁父被梁母难得一见的凶狠模样吓到了, 一时间松开了手,却正好被梁母迎头狠狠一顶, 腹部如火烧一般疼痛。   整个人不由倒退几步才险险站稳身子,却痛得弓着腰,两手捧腹,五官都皱成一团,额尖冒出冷汗来。   梁母方才这最后一击是用尽身体所有力气,她也没料到梁父会突然松手,这一用力顺道顶了人后又因为作用力的反弹, 整个人也是往后退了几步,一个踉跄便摔倒在地,手肘狠狠地撞在地上,疼得她瞬间白了脸。   鲁氏心思都在梁老大身上, 没有注意他们那边。   等她回过头看到梁母倒在地上时, 才慌慌张张地起身跑过去扶起她。梁母忍住疼没出声, 随着她的搀扶站了起来。   “娘, 你没事吧?”鲁氏一眼就瞧见梁母白得发青的脸色,心里咯噔一声, 就怕她有什么事,话说完就伸出手上上下下地检查起来。   梁母拉住她的手,对她说:“我没事,就是这两天没吃睡好, 等会你们走了我再歇一歇就没大碍。”   鲁氏觉得不太对劲, 可是梁母没让她继续开口, 而是拉着她走到梁老大身边,把梁老大从地上喊了起来。   灰头土脸的梁老大低着头咳嗽两声,将肺里的浊气咳了出来。鲁氏赶紧搀扶着他, 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梁老大一夜未睡,加上又在冰冷的祠堂地上跪了一夜,膝盖处高高肿起,加上梁父踹的几脚里也有踹到膝盖处,整个人站着都在不停地发抖。   梁母心生不忍,愁着脸看他道:“要不今日先休息一天,明日腿消肿了再走?”她是心疼儿子的,实在是不忍心看着他撑着这副模样去城里开店。   梁老大摇摇头,还未开口。   那头缓过疼来的梁父却咬牙切齿地道:“谁敢走,我今儿狠话就撂在这里。今日你们谁敢踏出这个大门,以后就别再回来了,一个个都死在外面得了!”   梁老大怔怔地看着他。   梁父明明穿着读书人的长袍戴着发冠,端的是一身书卷气,可这会却面容扭曲,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恨不得将他们拆骨剥皮,喝血吃肉才能解其心中怨气。   又来了,从小到大只要有一点不如梁父的意,他就总是像换个了人似的,逮着谁就对谁出气,尤其是自己。   每每自己背不出课文,或者解释不了文章的含义,梁父就像脱了人皮的野兽般对他伸出锋利的爪子,不把他撕得遍体鳞伤不罢休。   梁父用这样的方式,稳固他在这个家里说一不二的地方,也禁锢了他们所有人。也是近几年他自觉体力不如从前,加上赚钱养家的人是梁老大和梁婧,他便很少再发脾气,加上一心想要趁着老去之前考到功名,整日躲在书房不见人影,所以连鲁氏进门一年多都不曾见过他真正的模样。   今天梁父发火,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掌控不了这个家的每个人,他害怕所有事情脱离他的掌控,这才将心里那头野兽又放了出来。   “滚!”   一声厉喝将梁老大从怔愣中拉了出来,他寻声望去,发现居然是梁母白着脸朝他们喊的。   “还不快滚,既然人家让你们死在外头,那你们就别再回来了。从今往后,你们在外头是落魄还是富贵,都与这个家无关。生死各安天命,老死不再往来!都给我滚出去!滚!”   梁母一边呵斥,一边推推搡搡地把两人推了出去。   梁父气得在后头喊:“你们敢踏出门槛一步,就别给老子回来!听见没有?喂!”   回应他的,是梁母将两人推出门口后,“砰”的一下重重关上木门的声音。梁母最后跟他们说的是:“快走吧,好好照顾你妹妹。”   ……   “再后来,我跟你哥走到村口时,就遇到了那差大哥,这才能在这见到你。”鲁氏低头抹泪,原本有些泼辣的她此时看着却是十分脆弱无比。   这也是梁婧第一回 见到这样的她。   平心而论,这位大嫂对原身并没有多好,主要是姑嫂间从来不曾交心,加上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总有些摩擦,鲁氏看不起原身性格懦弱担不起事,而原身却不喜欢鲁氏风风火火的性格。   梁婧叹了口气,递给她一条干净的帕子,道:“既然事情都发生了,那咱们就继续往前看吧。大夫方才也说了大哥的病好好休养两天就没事了,你也别担心了。”   鲁氏被她这一劝,情绪也好多了。   梁婧又安抚了几句,让她专心照顾梁老大,自己也歇一歇,然后才下了楼。   小吃店里这会快到午时,正是最忙的饭点时间。梁婧请老牛叔留下用饭,自己先忙着煮粉,等到忙过午饭时间,才有时间停下来和他说话。   时乐安眼巴巴地坐在一边,看两人聊了好一阵,也不知道在聊什么。正好沈娘子府上的小厮过来找他回府,他又等了会,看到梁婧和那大叔告别,才走了过去和她道别。   梁婧这才想起还有他这一号人来。   “真的不好意思,时公子。今儿多亏了有你的帮忙,我方才也忙的忘了请你好好吃一顿饭。你要是不急着走,不若我这会去整治几个好菜,吃上两口再走。”   听到她说要做饭请客,时乐安的眼神亮了亮:“梁姑娘厨艺精湛,我倒是很乐意。只是这会家中有事,我得回去了,要不下次吧?”   他的语气中带着试探和期待,倒是让梁婧情不自禁地抿嘴一笑。   “行,那就下次。”   时乐安这才笑着和她道别,带着小厮和沈娘子之前留下的丫环走了。梁婧轻轻呼了口气,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腰部,又回去后头忙活了。   晚饭点还会有一波客人,她得趁机再准备些配料和调料,想了想,把那洗碗的婆子喊了进来,教她煮粉和下料。   粉条就是煮熟后过凉水,再加入高汤和梁婧准备的配料,加入调料拌匀即可。婆子很快就上了手,到了晚间客人一多,她也能够帮忙煮粉,算是分担了梁婧的工作。   这一日,梁婧真的是腰酸背痛腿抽筋,等关了店后瞧过梁老大夫妇,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和虎妞准备一块回县衙。   出了小吃店的后门,一辆马车正堵在不算宽的巷子里,车厢旁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上头写着个“柴”字。   不知为何,梁婧认出那个字时,心跳突然加重了几拍。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车厢内伸出来,撩开前头厚厚的布帘,露出一张清俊如月的脸,一双眼眸如夜空寒星般明亮地看着她,薄唇轻启:“上来。”   梁婧下意识就点了点头。   福贵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在马车旁摆了个踩凳,虎妞便扶着她的手臂,送她上了马车。   车厢里头只有一盏灯,上头罩了个有些透明的罩子,透光性不是很好。所以梁婧只能看到柴子瑜坐在一边,上半张脸隐在暗处。   “大人。”梁婧主动打了声招呼。   柴子瑜“嗯”了一声,指着另一边让她坐下。   她从善如流,坐下时正好面对着柴子瑜,她有些迟疑要不要挪一挪,起码让个位置给虎妞坐。   谁知道柴子瑜敲了敲车厢壁,马车便缓缓动了起来。   “等等,虎妞还没上车呢?”她不由地提高了声音,外头随即传来虎妞的声音:“婧姐姐,我在外头和福贵小哥一块呢。”   “哦。”   她表面淡定地应了一声,内心却像猫抓似的,乱成一团。   不由得埋怨这虎妞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干嘛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头和柴子瑜一起,难道不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不妥当的吗?   梁婧有些烦躁地低着头,两个手不自觉地交握在一块,手指和手指都快扭成麻花了。   不怪她紧张,实在是因为柴子瑜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那目光却一直看着她,看得她口干舌燥心乱如麻的,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题来打破这个沉默的氛围。   梁婧手扭着扭着,马车走着走着,不知道是不是踩到坑还是石头什么的,突然颠簸了下,梁婧还没回过神,身子已经习惯性地朝前倒去。   她急忙分开手想要抓住什么稳住自己,却结结实实地撞进了对面人的怀里,脑袋也磕在对方的胸膛上,两只手扶在对方的肩膀上,顺势握住那厚实的肩头。   一阵淡淡的清香味萦绕在她鼻尖,有点像是在哪里闻到过,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一想,就忘了她是靠在别人身上的。   直到马车又颠簸了一下,男人伸出长臂将她又开始惯性倾斜的身子拦腰一揽,把人又揽回了胸前。   梁婧又跌回了他的胸前。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她耳畔响起,伴随着那淡淡的白檀香味,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自己在哪里闻过这样的味道了。   那夜她从双喜绣庄回来,也闻到过这个味道。   所以,那天晚上她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第35章 接触   马车依旧嗒嗒地走动着。   梁婧只觉得头顶传来一阵温热, 下意识地抬起头,却正好撞进对方那低垂的眼眸, 浓密纤长的睫毛在下眼睑处落下一抹阴影,半睁的黑眸明亮深沉,像是里头藏着一池温柔宁谧的湖水。   温热的鼻息扫在梁婧的眉眼处,她眨了眨眼,却看到对方微微勾起的嘴角。   马车又颠簸了一下。   眉眼间突然被黑暗笼罩了下,一抹湿润的温热一触而逝,只留下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将梁婧从呆滞中唤醒。   正巧,马车在这会就停了下来,虎妞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   “婧姐姐,大人, 我们到了。”   男人这时才松开箍住她腰的大手, 梁婧心不在焉地起了身往外走, 下车的时候就是一个趔趄。   身后突然有一只大手稳稳地托着她的腰。   梁婧只觉得面上一热, 身体不由得僵直着不敢动。   虎妞刚好和福贵站在马头处不知说些什么,转过身来时, 那只手已经收了回去,柴子瑜淡定地站在她身后,微微垂眸正好借着马车旁的灯笼,看到她那绯红的侧颜。   梁婧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和柴子瑜告别, 又是如何回到了西厢房。   等她把脸埋进那厚厚的锦被中, 深深吸了口气, 混沌如浆糊的脑子才渐渐恢复清明。   回想马车上的这一段路程,她几乎后半程都是被他搂在怀里。   虽说是她不小心“投怀送抱”,但是他竟然没有推开自己, 甚至最后还——亲了她吗?   梁婧伸出手指摸了摸眉眼处的位置,似乎还能感受到上面一触而逝的温热感,而且带着丝柔软的触感。   再往下来到后腰处,依稀还残留着某人强势的力道,箍得她那会丝毫动弹不得,只得紧紧倚靠在他胸前。   梁婧是第一回 和异性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她当时除了心慌意乱之外,脑子真的是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若是换了个人,她最少先一个大耳刮子,再来个踹裆腿,一定叫他明白明白什么叫得体的分寸和礼节!   可偏偏,这个人是她动了心的对象。   他的靠近只让她觉到羞|涩和举手无措,并没有其他排斥的感受。   结果,她理智直接被抛到九霄云外,加上马车那狭小的空间,昏暗的灯光,暧昧的距离和对方温柔得可以融化冰雪的眼神——   若是再待久一点,指不定这会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唉——”   梁婧幽幽地叹了口气,重新将脸埋进锦被中,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似乎还有些什么事情要和他确认来着?   这个疑问萦绕在她脑海中,久久不散。   直到深夜,沉浸在睡梦中的她像是在看电影回放般,亲眼见到自己走路脚下虚浮,两边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发亮地走向游廊灯下静静等着的男人。   像看哑剧般,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那梦中的梁婧竟然扑进了对方怀里。   绯红的脸蛋仰起,露出那张宜嗔宜笑的面容,引得男子微微一笑后低下头来。   随后轻轻地亲-吻了下她的额头,梦中的梁婧笑着将头埋进他的怀里,男子倾身将她抱起,步履稳健地走过雕花刻梁的游廊,穿过八角门来到后院的西厢房。   长脚一踢,房门被打开,男子抱着她大步走进,经过待客的小桌,往右侧的屏风后头绕了进去,直入眼底的就是一张收起帷帐的雕花红木大床。   男人走到床边,低下身子将她稳妥地放下,而后一脚跪地,帮她脱了鞋袜、盖了被子,看着她乖乖巧巧地躺在床上,笑着说了两句话,转身就要走。   旁观的梁婧却觉得剧情不应该是这样发展的。   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那床上躺着的自己却掀开被子赤足下了床,扑进听到声音就转过身来的男人怀里,而后扯开了对方深色的狼毛大氅,露出一袭银灰色锦袍,勾勒出男子挺拔精瘦的身材。   白皙的小手还停留在男子的腰封上,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攥住,女子杏眼亮得堪比那天上闪闪发光的星星,一下子把男人怔住了。   他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梦中的她郑重地点了点头,而后对方深吸一口气,大手缓缓松开——   镜头一晃,床边的粉黄色帷帐已经放了下来。   梁婧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脚步沉重如铁,却还是情不自禁地走近,想要再看清楚一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内心的祈祷被听到了。   床幔之间,一只白皙纤长的手伸了出来,撩开一角帷幔,好像探头出来准备找什么东西。   而在她身下,躺着那个面容清俊的男人。   两人衣衫半褪。   男人撑起身子,大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了回去,不知说了句什么,惹得她笑得花枝乱颤,随后伸出来的小手被另一只大手握了回去。   帷幔落下时,两人的脸正在渐渐靠近。   ……   梁婧忽然睁大双眼,却看到自己帷帐顶上绣着的花纹,那上头藤蔓纠缠,如同她方才在梦中看到那身体交叠的两人。   她怔愣了一会。   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映照进来,驱赶了一室的冷意。   气温渐渐回升,梁婧身上黏糊糊的,一方面是因为被子太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梦境过于真实。   诡异的是,前半截梦里,她像是一个旁观者看完了两人之间的互动,而后半截梦里,就是帷帐完全落下后,她仿佛置身其中,手能够触-碰到对方温热的身-体,鼻尖能闻到那淡淡的白檀木香味,甚至能感受到唇-舌之间的交融。   就好像这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历历在目。   梁婧只觉得口干舌燥,慌得赶紧爬起来灌了一口冷茶,寒意从口腔顺着食道滑落来到胃部,冻得她整个人哆嗦了下,理智瞬间回笼。   “靠——”她突然飚了句粗口,茶杯重重地磕在木桌上,“果然是春天来了!”   *   清河村。   梁母将梁老大夫妇“赶”出家门后,转身看向面目扭曲的梁父。   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   梁父气得一脚把地上的两碗面片汤都踹飞了,白色的面片随着汤水泼洒在泥地上,瞬间滚满尘土,失去了原来的颜色。   粗陶碗磕碰在地,哐当一声碎成了几瓣飞洒出去,散落四处。   梁母眼睛不可控制地眨了眨,心里原有的那股气悄悄泄了,只是还强撑着身体,假装淡定地看着梁父。   不过,却没等来意料中梁父的暴行。   因为他那一脚太过用力,扯动了原本就被撞得淤伤的腹部,又疼得冷汗直冒,腰也弯了下来。   瞧着他那痛苦的神情,梁母突然觉得他好像就如此。   不也如此。   “你快过来,扶我到屋里歇着。”梁父稍稍缓了过来,又抬起头对着梁母颐指气使地说道。   梁母却没有动弹。   只是一双还能看见昔日美丽的黑眸,直直地看着他,面容古怪。   他又气得嚷了句:“还不快过来?是等老子抽你是不是,你信不信你再不过来等会老子抽死你!”   “嗤——”梁母笑了。   她轻轻地睃了他一眼,嘴上的语气依旧如往常般温柔道:“你不会,而且你不敢。”   “你!”梁父眼睛瞪大。   梁母道:“现在这头家就剩下你跟我,你除了认识两个字会读书外,再没有其他糊口的本事,要是离了我,你还打算怎么活下去?何况,你连半分银钱都没有。”   梁家从祖上留下的土地只剩下五亩,地契都在梁母手上。   梁婧最近给她补贴家里的银子,也都给她好好收着,梁父手里一分没有。   若是梁父敢这样对她,或者也打算赶走她,那么活不下去的人不是她,而是梁父。   被她这一番话点醒的梁父,顾不上还隐隐作疼的腹部,连忙道:“我是一家之主,银钱和地契都该由我掌管,你还不快快去拿给我!”   “那、你、慢、慢、等、吧!”梁母一字一句说完,看到梁父脸色胀得的跟猪肝一个颜色,突然心里像喝了一壶冷水般,冰冰凉凉的,却让人十分清醒。   她也不去收拾那地上的碎碗和面片,反而走进梁婧原先的房间里,关上门歇息去了。   一个晚上没有好好睡一觉,她打算休息一下,晚点再去地里松土。   若是不抓紧点,只怕到时候耽误了播种。这五亩地她都想用来种红薯,因为梁婧好像很喜欢。   到时候除了交粮外,留下一点自己吃,其余都给梁婧她们送过去。   往后余生,她再也不想亏待两个孩子了。   ……   这是老牛叔给梁婧带来的消息。   从那日后梁母几乎不搭理梁父,每日做了饭菜后吃饱就下地,再也不像以往般唯唯诺诺,盲目地听梁父的话了。   而梁父又躺在床上,只是这次没人在伺候他了。   躺了几天后,他只好爬起来继续复习,就想着成功考□□名,这家里才有他的翻身之日。   到时候梁婧他们,会哭着喊着求他要回家去的。 第36章 契约   自打梁氏小吃店推出红薯换干粉条的活动后, 每天都有不少人拿着红薯来换。   有的是换着自己回家吃的,有的是送人的, 还有的头脑比较精明,竟然也开了小摊子卖起了酸辣粉。   虽然味道上和梁氏小吃店的有区别,可是架不住人家便宜一文钱,有不少顾客都被吸引过去,小吃店的人流量也就降下来了。   鲁氏急得嘴角都起了泡。   本来客人就变少了,再加上可以用红薯换粉条,导致小吃店每天的收入锐减。虽然梁婧将该得的银钱分给了他们, 可鲁氏夜里却辗转反侧。   这一日早晨,她才开了店没多久,就有人拉着一车红薯过来,说要换干粉条。   店前只有她一人在。   鲁氏直接硬声拒绝道:“换不了。”   那拉车的汉子软话说尽, 还说凭什么昨日别人来了都给换, 今日他来了就一斤不换, 这不摆明是欺负人嘛。   好话歹话说了一通, 鲁氏依旧不给换,最后绷着脸把人给赶走了。   有一就有二。   鲁氏一看赶走人也不难, 反正粉条是自家的,自己不给别人换,别人还能如何?于是,后头又来了两人想要换粉条, 都被她严词拒绝了。   没办法, 其中一人只好提出用银钱买, 才顺利买到干粉条。   ……   另一头,那日梁婧留下老牛叔说话,除了拜托他去接梁母过来县城外,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找清河村的老村长约个时间,有要事相谈。   老牛叔去到梁家时,梁母正好下地回来。   她虽然身心疲惫,可是精神却还挺不错的,听到老牛叔说梁婧要接她到县城的事情,顺口就婉拒了。   她现在每天就惦记着地里的活计,早出晚归的,和整天躲在书房用功读书的梁父除了吃饭时能打个照面外,两人暂时也没有什么矛盾。   梁母能够保护自己,倒是让梁婧高看一眼。   后来,她回了一趟清河村时,也亲眼看见晒黑了的梁母性格开朗了不少,干起活来也有模有样,和邻居宋大嫂等人也处得不错。   她留了些银两和粮食下来,这才跑去和老村长协商关于村民种植红薯一事。   清河村的土地不算肥沃,所以每年的收成都紧巴巴的。   为了填饱肚子,几乎每家每户都会留出一两亩地来种植红薯,留给自家吃。梁婧是过来收红薯的,而后又和老村长协商后签订了协议,用非常公道的价格提前预定了村民们今年所有的红薯收成,有多少要多少。   老村长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你们这一个小吃店,真能要得了这么多的红薯吗?”   他怕梁婧话说得太满,毕竟这里几十户人家,每家每户最少三五亩地,还有勤快些的,家里兄弟多的,都十几二十多亩。   这些土地都种植红薯,那到时候都堆成山了。   梁婧笑着道:“您老放心,我刚和您签订的契约上头不是写着,等大家播种完成后,我便每一亩地预付一两银子嘛。等这预付的定金一过手,这契约就算生效了。到时候若是我不履行契约,你们可以到县衙状告我。同理,若是有人拿了预付定金却违反了契约,那我也能到县衙告他。”   这年头的人对县衙还是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心理,加上梁婧在县衙当厨娘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故此大家伙对她的话还是相信得过的。   老村长虽然有些担心,可架不住梁婧这做法是实实在在为村民们好,毕竟大量收购红薯还不压价,提前给予定金还保证种出来多少给多少钱。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好事。   故此,梁婧跑这一趟收了不少红薯,靠老牛叔一趟趟拉往县城比较麻烦,尤其是以后红薯多了,县衙后院根本没那么多地方可以安放。   再者,现在就靠着后院那些人做粉条,已经忙不过来。   梁婧突然觉得像这种“私人作坊”是走不长远的,扩大生产规模的事情必须赶紧进行,这件事之前和柴子瑜提过一嘴,如今还需要回去仔细商讨一番,再行抉择。   考虑到小吃店每日都能收到不少红薯,原材料都够用。   梁婧便把这清河村收到的几百斤红薯都留下,托老村长找人照看两日。反正银钱都给了,老村长自然答应。   回县城前,梁婧又去了趟梁家隔壁的邻居宋大嫂家里。   她主要是为梁母的事情,因为梁母不肯把田地租赁出去,想凭着一己之力耕种那五亩地。若是一个做惯活的种地汉子,那还能够做得到。   可梁母以往都是做惯家里活,种地都是在摸索中,年纪又大了。梁婧早和梁老大商量好了,如果田地不租出去,就雇人帮忙种。   于是,梁婧就为此事来拜托宋大嫂一家,请她们帮忙种地,每个月都给工钱。   梁母觉得是浪费钱,但梁婧执意如此,她也只好接受了。   办妥这些事情后,梁婧才坐上老牛叔的车赶回县城去了。   这时将近午时,梁婧想着先到小吃店看一眼,吃饱了再回县衙找柴子瑜商量事情。主要是她现在能避开和柴子瑜见面,就尽量避开。   尤其是这几日,只要远远看到他走来,梁婧立马就转身换了条路走。   没办法,一切都怪那个梦!   牛车走得不快但是稳当,梁婧只觉得一路晃晃悠悠地,没多久就进了城门,往小吃店所在的主干道走去。   这一圈是县城的中心,也是所谓的商圈。   人声鼎沸,过往的人摩肩接踵的,一派热闹的市井生活景象。   梁婧看得目不转睛,只觉得这景象和前世在电视剧看到的还真的有些相同。怪不得人家常说艺术来源生活。   突然,牛车停了下来。   老牛叔回头高声道:“这会人太多了,过不去!”   梁婧奇怪了,这条主干道挺宽阔的,能并排行走两辆马车,牛车架子比马车还小些,怎么会被人堵得都走不动道呢?   她抬头望了望,只见前头人潮涌动,根本看不清发生什么事情。   梁婧干脆站在车架上,登高望去,这才发现了端倪……   梁氏小吃店门口。   以往虽然客似云来,也从来没遇到过这般状况。   门口几个壮汉,有的挑着担,有的拉着车,也有的架着个红薯装得跟小山般高的牛车,全都堵在小吃店门口。   这一大阵仗,也引来了很多围观的路人。   梁婧挤在人群中听了半天,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鲁氏早上赶走那些以红薯换粉条的人后,就去后院忙着煮粉去了。伤势恢复的梁老大在前头招待客人,正巧遇上有人拿红薯来换,他便顺手给换了。   这一下子,就捅了马蜂窝,被人找上门来。   原来,这个汉子换了粉条后回家一说,邻里邻外的都知道,刚好被早上来换粉条的人听到了,觉得这小吃店是瞧不起他人,所以才不换给他。   想来想去这口气咽不下去,便联合了几个朋友,挑了红薯来小吃店换粉条。   可恰恰这会虎妞还没来。   因为每日的粉条都是虎妞从县衙后院拿的,除了梁婧和虎妞外,外头的人都不知道这粉条其实是在县衙后院做出来的。   梁婧不在后院,后院偏偏出了点事,导致今日的粉条还没拿过去。   梁老大便跟那些人道歉说粉条一时没有了。   后头的话还没说出来,几人就恼火了,以为他是故意推脱不给换干粉条的。所以就堵在门口不让人进出,连后头有人赶车过来的都留下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梁老大正焦头烂额地和大家伙解释。   可偏偏人家都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们是故意欺负人。   所以目前双方僵持着,气氛十分不和谐。   事已至此,梁婧也只好从人群里穿了过去,走到小吃店门口。梁老大看到她后眼睛发亮,明显是松了口气。   而听到争执后从厨房出来的鲁氏,看到梁婧则是眼神飘忽不定,明显是心虚,知道自己做错了。   梁婧淡淡瞥了她一眼,当下并不是和她计较对错的时刻。   “各位,请大家伙消消气。”   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突地响起,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只见人群里走出来一个穿着水绿裙衫的姑娘,眉如远黛目似秋波,水润润的杏眼笑眯眯地看着在场的人,仿佛天生就带着股友好亲切的态度,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有人问道:“你是什么人?”   梁婧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这是我哥,平日都是由我负责红薯换粉条的事情。你若是不信可以问问,我方才瞧着几个面善的大哥,都来换过好几回,应该都认识我。”   她点了点人群中那两个明显张头晃脑的人。   对方一下子脸色发红,下意识点了点头,证实了梁婧的话。   “谢谢二位大哥。”梁婧朝他们点头一笑,这才继续对那几个汉子道:“今日这事其实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因为家中有事临时走开了,也不会耽误大家伙这么多事……” 第37章 偷窃   梁婧长得好看, 说话态度又温和。   一时间,倒是把那几位脸色难看的汉子稍微安抚住了, 只道:“我们就是要个理,凭什么别人来就能换得,我们来就不能换得,这不是瞧不起人嘛。”   “对啊,我兄弟一早来了就把人赶回去,这会我们来了也说没粉条了,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对啊, 什么意思!”   几人忿忿不平地朝着梁婧说道。   “真的对不住了。”梁婧脸上带着歉意,又转头问梁老大,“哥,咱店里还有多少粉条?”   梁老大皱眉道:“只有不到五斤的粉条了。”   一斤干粉条要用三十斤红薯来换, 梁婧方才瞧着那些汉子每人挑着的担子至少都是七八十斤的, 那确实是不够换。   有人问道:“那怎么办, 既然你们都没粉条了, 怎么不早说,还白白让大家伙跑这一趟, 这不是存心折腾人嘛!”   “对啊,这都什么玩意。”人群中有人附和。   梁婧偏过头,看了那人一眼他头上的小卡片,又出现了, 她那个几乎没啥用处的金手指。   一个会预警的小卡片, 只出现在对她有敌意的人头上。   她仔细看了一眼那男人, 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他。为何他会对自己有那么大的敌意呢?   人群里的男人见梁婧把目光再次投来,有些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不过人太多,他也走不开。   梁婧把那张脸记住了, 然后才转过头对那些等着换粉条的人道:“我们并无此意,大家误会了。这样吧,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今日在场的各位,我自掏腰包,每人多送半斤粉条,算是对各位的一个小小的补偿。”   这话一出,众人反应各异。   梁老大是张了张嘴,却默认了。鲁氏则是心疼得在滴血,可偏偏梁婧的眼神不经意地扫了过来,镇住了她想要开口反对的冲动。   梁婧等着那几位汉子商量出一个结果。   他们凑在一块低声说了两句,各自点点头,才对梁婧道:“可以。”   “那粉条呢?不是说没有了吗?”   梁婧道:“有的,现在家里人正送过来。大家伙不如先把红薯过称下,我给大家写个条子,等会粉条来了就依数给各位。”   她方才下了牛车就让老牛叔代走一趟。   县衙后院的干粉条有多少她心里有数,只是不知道她离开的这一个上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虎妞迟迟没有过来。   她做出这个保证只是为了早点把事情解决,起码也不要让那么多人把门口堵住,免得还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现在,梁婧只能祈求县衙后院没出麻烦事。   她的担心倒不是多余,县衙后院确实发生了一件事情。   虎妞跟平常一样,去那暂时存放干粉条的库房拿东西,因为这两天来换粉条的人比较多,所以她今天找了牧大娘来帮忙。   结果牧大娘一上手,发现重量上有点问题。   为了方便计数,每一袋干粉条都是五十斤左右,差别不大。而牧大娘以前找不到活计时,曾去给人家米铺搬过货,一袋也是五十斤左右的米粮。她搬了三年,对这个重量很是熟悉。   所以,她今日一提就发现不对劲。   两人找来一杆秤,称了下发现少了三斤多。   虎妞道:“会不会是当时不小心弄错了?”   她心思单纯,不如牧大娘见多识广想得多。牧大娘没说话,走到其他的袋子旁,检查了一圈,发现了一个问题。   放在外头的袋子里,每一袋都少三四斤。   而放在里面的倒是一袋没少,也就是说这人是近期作案,应该就是这两三天的事情。   虎妞一听牧大娘这一分析,气得丢下袋子就往后院赶去。   牧大娘也没想到她这么冲动,等她追过去的时候,虎妞已经把事情都说出来了,惹得众人纷纷为自己开脱起来。   虎妞绷着脸道:“到底是谁做的,还不老实站出来。”   她很生气,觉得这些人辜负了梁婧的一番好心。要知道自从婧姐姐让大家伙做干粉条后,每个人的月钱都翻倍了。   为了怕大伙太累,还自掏腰包让灶房每顿饭都加菜,天天不是鱼就是肉的,吃得每个人都胖了一圈。   没想到这些人里头,竟然有人偷粉条!   这是虎妞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不是因为粉条失窃的原因,而是她觉得这些人辜负了梁婧对她们的信赖!   她年纪在这里头是最小的,偏偏说话口吻又不好。   一时间,大伙心里也有了些埋怨,面上纷纷带了出来。   牧大娘赶紧打圆场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偷粉条的人。我刚刚看了,只有外围的几袋粉条少了,里头的还是一样的。这两天负责装袋和搬进库房的,是谁?”   她这几日受了风寒,梁婧让她在家好好休息,所以缺席了几日。   有个小丫环站了出来,指出是高大娘负责的。   高大娘一脸慌张地摇头,解释道:“不是我拿的。我自己都懂得怎么做,要真想要粉条可以回家偷偷做,何必冒这个偷窃的风险呢?”   她说的是实话,这红薯粉条其实做法不难,只要看过一遍的人都能懂,多做两次就能上手。   这样一说,在场的人也都一样,没有偷窃的动机。   “那倒是,我们若是想要这玩意,辛苦点回家自己也能做出来,真没必要去偷呀。”   “是呢,没这个必要。”   众人都摇摇头。   牧大娘道:“若是如此,恐怕也只能找大人出来做主了。”   她如此提议也是因为梁婧不在,在场的人里头没有一个能做的了主。再者,若是这个事情不能解决好,怕是会影响大家伙的感情。   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继地点头道:“行,就找大人吧。”   牧大娘只是想诈一诈,看看有没人提出异议。   结果虎妞一看同意了,就赶紧跑到前院找福贵通报,亲自把柴子瑜请到了后院。   粉条失窃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就像高大娘说的,大家伙都学会了做粉条,真的想要自己回家做便是,没必要来偷这玩意。   可这库房的钥匙只有三把,一把在福贵身上,一把在梁婧身上,最后一把在牧大娘手上。   因为牧大娘病了几日,这把钥匙暂时由冯大娘拿着。   冯大娘负责厨房事物,所以平时没有时间帮忙做粉条,对比其他人,她的工钱也少了些,若是说偷拿粉条出去换钱来弥补自己,倒是有这个可能性。   而且,恰恰分量不足的就是这几日的粉条。   众人瞧着冯大娘,她长得温婉柔弱,声音也轻柔,可熟悉的人都知道她这人外柔内刚,是个很有主意的人。   冯大娘道:“大人,钥匙暂时是由我保管,可是入库前接触过这些袋子的人并非只有我一个,若是我有偷窃的怀疑,那这些接触的人也有。”   毕竟,粉条都是过称后装袋,放在院子的一边,等到晚上收工前再盘点一次,确认袋子数目对得上,才搬进库房的。   既然如此,确实不止是她一个人有嫌疑。   ……   老牛叔给梁婧把话递到县衙后,柴子瑜便先让虎妞把粉条带了过来,先解了小吃店的燃眉之急。   围着门来换粉条的人终于得偿所愿,加上梁婧许诺的每人多半斤,倒是都喜气洋洋地离开了。   其他人见没热闹可看,也终于散开了。   梁婧让一块护送粉条过来的牧大虎去盯那个对她有敌意的人,而后才一边往县衙赶,一边听虎妞说清楚来龙去脉。   “目前案情还没有头绪,大人让我先把粉条给你送来,免得这边等急了。”虎妞皱着脸看着梁婧,“婧姐姐,对不起,都是我打草惊蛇了。”   这个成语还是牧大虎对她说的。   梁婧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没事,这事本来就不怪你。现在大人接手这个案情,那么咱就等着水落石出吧。”   目前的情形是冯大娘因为拿着钥匙,是最后一个接触袋子的人,所以暂时被当成最大的嫌疑犯,暂时收押在后院的一个柴房里。   而其余人也都有嫌疑,为了避免串供,如今都各自分开单独提问。   梁婧到的时候,这些人的口供也出来了。   柴子瑜坐在书房里,一边翻看着,一边时不时地瞄了瞄门口。   直到某个水绿色的身影映入眼帘,他才垂下眸,假装不知道人来了般,悄悄掩盖了眼底的情愫。   他已经几日不曾和她说过话。   在梁婧进门对他行礼时,他快速调整好表情,抬眸看向她笑着道:“你来了,来得正好,这些人的供词都出来了,你也瞧瞧吧。”   “嗯。”梁婧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眼睛,走上前强装淡定地接过那几张纸,一一翻开查看。   她看得仔细,没发现柴子瑜从书桌后头站了起来。   他轻步走到她身边,低下头凑近去看她手上的供词。   梁婧只觉得一股独特的男子气息笼罩过来,慌得松开手,纸张洒落一地。 第38章 算计   “怎么了?”   稍微有些低沉的男性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梁婧下意识蹲下, 低垂着头将地上的纸张一一捡了起来。站起身时往后挪了两步,保持了一个相对远点的距离。   面上好像刚刚没有发生过什么似的, 笑着看向他道:“没什么,不小心手滑了。对了,我方才听虎妞说冯大娘现在嫌疑最大,已经被大人单独关起来了?”   柴子瑜收回伸出去欲拉她起身的手:“是的,目前来看她的嫌疑最大,但是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   “而其他人的证词好像也没多大问题。”梁婧假装没看到他的动作,只是低头又翻看了下手里的供词。   因为做粉条的工序多数都需要两人以上一起协作完成, 大家伙从早到晚又是吃喝在一块,所以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都没什么问题。   除了冯大娘之外。   柴子瑜淡淡“嗯”了一下,两人间突然陷入一阵沉默。   梁婧放下证词,对柴子瑜说起另外的打算:“大人, 之前我们说过关于扩大生产规模的事情, 差不多可以提上日程了。现在收到的红薯不少, 等做成粉条后就可以找销路了。”   柴子瑜道:“销路不用担心, 沈师爷已经有了眉目。如今主要是粉条能不能做出来,你有什么好的想法?”   被反问的梁婧愣了愣。   半晌, 在柴子瑜希翼的眼神中,她慢吞吞地说道:“大人,我只是个厨娘而已。”   言下之意,是想说你才是一县之长的县令大人啊!   梁婧也没想到自己明明只是想弄个酸辣粉来吃吃, 突然就搞出了这么一摊子事情来, 偏偏因为是她带头弄出来的, 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那脾气臭硬如石头的闻主簿为何对她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不就是因为觉得她牝鸡司晨吗?   但是梁婧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做出一番什么大事业来。   她做出粉条, 是自己想吃酸辣粉了。   她开了梁氏小吃店,是想帮原身的家庭能够有所改变,自力更生,不要再缠着自己了。   她想出以红薯换粉条,只是想帮助柴子瑜解决春耕难题,让百姓自愿种植更多的红薯。   她跑去清河村收购红薯,也只是为了做宣传,让更多百姓能够知道种植红薯的好事,也是为原身长大的地方做出点举手之劳的帮助。   所以,她从来没有将这些东西作为她未来的计划。她原本的计划是攒够钱,然后离开这里,去更多的地方看看,经历更多不一样的生活。   毕竟已经算是死过一回的人,梁婧觉得重生一次,最重要的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吃没吃过的东西,看没看过的风景,做很多想做没做过的事情。   她如此回答,是因为她心里有了打算。   柴子瑜不知道她是这样想的,只是听她这一反问,倒也知道了自己把梁婧的位置摆错了。   公务上的事情,自然应该由朝廷命官来处理。   她是一个小小的厨娘,本不该牵扯到这些麻烦事来。尤其是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忙得她整个人又比之前瘦了点,好不容易长了点肉又掉了。   柴子瑜想到那天晚上揽着她腰的触感。   纤细非常,似乎再用力一点就能折断……   片刻,他才说道:“是我莽撞了,这些事情我稍后和师爷、闻主簿商量后,再行抉择。”   梁婧点点头,把自己在清河村做的事情也汇报完,就打算退下。   柴子瑜喊住她:“你忙了大半天还没吃饭吧?不如一块用些。”   梁婧婉拒了他的邀请,只推说自己有些累想回去休息休息。柴子瑜无奈下,只好放她回去。   走出了书房,梁婧头也不回就往后院走去。   虎妞在外头等着,一边跟上去一边问:“婧姐姐,大人有没有什么线索呀?”   “没,目前还没找到什么关键线索。”   “哦。”虎妞明显有些失望。   梁婧道:“我们去仓库看看吧。”   虎妞不觉得仓库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梁婧一提,还是陪着她一块去了。   存放红薯粉条的仓库以前应该是某位女眷的私己库房,面积不算特别大,可是里头还是挺坚固的,门窗都是用的好木头。   此时门上挂着一把黑黝黝的大铜锁。   这锁头是福贵给的,是京城里有名的巧匠做的,如果没有钥匙用暴力的话,除非破坏整个锁,否则也轻易打不开。   梁婧开了门,进去看了一圈。   虎妞把那几袋缺斤少两的粉条指给她看,梁婧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她把仓库里的所有袋子数了一遍。   怕自己数不对,还多数了一遍,确认无误,才拉着虎妞去找那登记入库的账册。   负责记账的是一个小厮,名叫全柱。   身形瘦小却长得一副精明相,他也是这后院里为数不多识字的人。干不了力气活,索性梁婧给他安排了每天点数和记账的活计,其余时间帮着打打杂,搭搭手。   全柱把账本给梁婧拿来。   梁婧翻开瞧了一眼,发现这是一本新账册,只记录了这两日的出入库数量。她问全柱要之前的所有记录。   全柱顿了顿:“都送过去福贵小哥那边了。”   梁婧这才想起月初了,上个月的账册会整理好就交给福贵收起来。她抬起头来准备问他几句时,就看到全柱身形有些颤抖,仔细看他的脸,有些面色发白。   虎妞顺着梁婧的目光看向他,后知后觉地问:“全柱哥,你这是哪里不舒服吗?”   一滴汗珠从他额侧垂落。   全柱目光闪烁,嘴上却道:“没事,我就是早上吃错了东西,这会肚子难受呢。我先去趟茅厕。”   他说完也顾不上别的,两手捂着肚子急匆匆就走了。   虎妞还觉得莫名其妙,梁婧已经道:“快追,别让他跑了!”   一道黑色身影从高处闪了出来,很快就消失在全柱离开的方向。   虎妞只觉得自己好像眼前一花,没多久就看到一个身穿黑色衣服的护卫提着全柱的后领,将人带了回来。   梁婧对虎妞道:“去把大人请过来吧。”   这个偷窃案应该有眉目了。   梁婧看着全柱头上的小卡片,上头写着“一日后,咬舌自尽”。   这是梁婧第一回 看到如此惨烈的预示。   她想起当初看到预示张小妹伤了脸,张婆子丢了钱,以及他们之后入狱的卡片结果,都一一兑现了,所以全柱真的会落得咬舌自尽的下场吗?   而且,她更不明白的是全柱为何突然对她起了杀心?   她不知道,可是柴子瑜却审问出来了。   全柱跪在地上身子不停地打抖,嘴里却一遍遍说着轱辘话,希望柴子瑜能够给他一次机会。   梁婧和众人在一旁听着。   牧大虎也在这个时候回了府,把跟踪的结果说了出来,全柱听着听着,眼睛瞪大如铜铃,一脸不可置信地摇着头说:“不会的,小凤不会这样做的。”   赵小凤,那个在梁婧入府前就当了半个多月丫环,后来因为故意撞倒梁婧,被梁婧自证清白后,让柴子瑜赶出了县衙。   这人,突然又冒出来了!   梁婧把所有听到的内容都串联起来,终于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   赵小凤当时被赶出县衙后,回到家中被兄弟姐妹们嘲笑,认为她太蠢笨了,所以才把这么好的活计都白白弄丢了。   她爹老赵头也抱怨她做出这样丢人的事情,连他在府里都受人白眼。   赵小凤心里堵得慌,又对梁婧恨的牙痒痒的,想了很久却还是找不到对付梁婧的方法。   偶然一次上街,赵小凤就被附近一叫赵天疤的混混头子看上了,这混混头子因为柴子瑜新官上任,加强了县里的治安,导致他们这一帮兄弟都不能欺负乡民,收取银利等。   找赵小凤其实主要原因是想探听这位县令大人有没有弱点,如果能够对症下药,说不定他们也能合作一把。   赵小凤虽然对外说是贴身伺候过柴子瑜的,但其实也只是帮忙煮水泡个茶,跑跑腿而已,几乎不能接近柴子瑜,所以她并不知情。   赵天疤一开始不相信她说的,利诱威逼一番,甚至还把人睡了,都依旧没有得出一个有用的结果。   到后面,他看赵小凤长得也挺标志,年轻身段也还行,想着自己本来就是个鳏夫,干脆就把赵小凤娶回家去。   赵小凤前脚被赶出县衙丢了脸面,后脚被混混强掳失了清白,虽然忍辱负重嫁给了赵天疤,却依旧心怀恨意。   她一个柔弱的女子,不敢对赵天疤有不满,便把所有的恨意都集中在梁婧身上。偶然听到梁婧做出了什么粉条,她才想到了这个主意,发誓不让梁婧好过。   梁婧听到这些,对跪在地上双目含怒的赵小凤道:“当初是你先针对我,我只是把事实还原了。难道这世界上只有你能算计别人,别人也丝毫不能有反抗的机会吗?如果是,那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你以为你是谁?” 第39章 因果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若不是你,哪里会有今天的事情发生。”面对梁婧的斥问, 赵小凤却恨得红了眼。   她这一生,都是被梁婧毁的。   所以,她想要报复梁婧难道有错吗?难道不就是因为梁婧搞得她离开县衙,失去和柴子瑜接触的机会,才会被赵天疤看上,弄得今天这步田地。   赵小凤起初是想通过她爹赵老头,得到这粉条的秘方。   可惜赵老头是个看守大门的, 根本接近不了后院,所以对此一无所知。   她又不甘心,上一回借着来找赵老头,溜进府里, 没走几步就撞上了拿着账本送去前院的全柱。   赵小凤虽然不识字, 可是脑筋灵活, 一下子就猜出了全柱应该是个能接近粉条秘方的人。   她借着蹲下帮忙捡账本, 一边趁机和全柱攀谈起来。   说话过程中,对全柱多了些奉承和钦佩之言, 又懂得察言观色,很快就博得了全柱的好感。   全柱身形瘦小,早到了可以娶媳妇的年纪。但是因为个头矮力气小,这些年即便托人说亲, 找到的姑娘家都看不上他。   自幼就自卑怯懦的他, 也是第一回 和女孩子有这样愉快的交谈体验。   于是后面的发展就是赵小凤隐瞒了自己已经成亲的事实, 又加上她是赵老头的闺女,时不时做了好东西送给亲爹吃,和全柱聊聊天, 慢慢地就让他上钩了。   所以,当梁婧清点库存,发现袋子总数核对得上,可是总斤数却少了一百斤,心里才渐渐起了猜疑。   她本来只是打算拿账本来验证自己的想法。   没想到全柱做贼心虚,自己提前暴露了出来,引来梁婧的怀疑。又加上他对梁婧起了敌意,这才让梁婧看到他头上小卡片的预示,进一步验证了他的嫌疑。   柴子瑜继续审问赵小凤,她才将事情都交代了出来。   全柱和赵小凤好上后,赵小凤一开始就以想要尝尝粉条为由,骗得全柱偷拿了几斤给她尝鲜。   赵天疤把那到手粉条转手一卖,居然赚了笔小钱。   夫妻两觉得这是无本买卖,就让赵小凤想办法哄着全柱说出那个粉条的秘方。可惜不管怎样全柱都不肯说,他知道这个秘方有多重要,而且如果泄露出去,后院就他们这几个知情人,只要一查迟早会查到他身上。   可是赵小凤借口喜欢吃粉条,为了哄住她,全柱只好偷偷给她拿了一次又一次。   结果月初要盘点了,全柱发现袋子数量对不上,就想出了这个主意,把外面的几袋每个袋子拆出来一些,装在一块又成了两袋,才算是把袋子总数核对上。   所以,今天若不是牧大娘上手,可能还真的没人发现这其中的猫腻。   自然这件事也不会这么快就披露出来。   根据赵天疤的交代,今日那几个堵在梁氏小吃店的人,都是他手底下的人。自从尝到粉条能够赚钱的滋味,赵天疤就打起了粉条秘方的主意。   可是一来赵小凤那边弄不到,二来他也等不及。   正好梁氏小吃店有用红薯换粉条的事情,赵天疤便将家底都拿了出来,四处收购了不少红薯,再让兄弟们三不五时挑着担去换干粉条。   而换来的干粉条,自己加工成酸辣粉,推到街头去卖,竟然也赚的不少。   赵天疤近期又收了一批红薯。   只是一大早,那位兄弟去换粉条时,恰好遇到了鲁氏。不仅被鲁氏阴阳怪气地怼了一通,还拒绝给他换粉条。   赵天疤得知后,心里还有些忐忑。   莫非是有人知道了他的计划?   本来赵天疤打算先停手几天,看看具体情况艶再说。结果他手底下的另一个兄弟不信邪,跑去试一试,恰好遇到的是梁老大。   梁老大规规矩矩地给人换了。   赵天疤可是个人精,一琢磨,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他安排几个兄弟,和早上那个被鲁氏拒绝的兄弟,一起把所有的红薯拉上,逼上门去要个公道。   另外还安排了两个机灵的,在人群里照应着。   他这是做了两手准备。   一来,如果换不到粉条,那就让这些人闹一闹,闹得久一点,把小吃店的名声抹臭了,这样客人少了,就都到他这头来了。   到时候他把手里剩下的粉条卖出去,就能赚上一笔钱。   二来,如果能换到粉条也是好事,他正好把收购来的所有红薯都给换了粉条,酸辣粉生意还能继续做下去,也能赚到更多的钱。   反正,不管哪个结果,他赵天疤也没有损失。   所以梁婧之前在人群中见到那两个面熟的人,就是之前总来换粉条的人。   而其中一个心思较狠毒的人,看到梁婧提出多送半斤粉条致歉,一下子把周围观众的好感都拉升回来,一时间起了敌意,才让梁婧注意到他头上的小卡片。   她才会让牧大虎跟着这人,顺藤摸瓜,发现了幕后之人。   至此,这个偷窃案就水落石出了。   冯大娘是被冤枉的,幸亏她心志坚定,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   全柱被关到地牢,等候处置。   赵天疤和赵小凤的手段虽然下作,但是没有造成实际伤亡损失,最后只各自罚款二两,口头警告一番,就放走了。   虎妞气得跳脚,就差追上去把人揪回来一顿打。   梁婧拦着她。   虎妞气呼呼道:“婧姐姐,咱不能放他们走呀,这两人居心不良想出这么多歪主意,还有脸拿红薯去换粉条,然后学着卖酸辣粉抢咱的客人,也太无耻了吧!”   梁婧却道:“你放心,这世上有因皆有果。他们做出这样的事情,自然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以前她可能不相信因果循环的存在,可如今那预示的小卡片,却让她明白了事出皆有因,有因必有果。   赵小凤头上的卡片又出现了。而这一次,她的结果更糟糕。   梁婧只在心里微微叹口气,这也都是她自己作出来的报应。   虎妞半信半疑,可是她从来不会轻易反驳梁婧的话,只是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回头找牧大虎去把那不要脸的夫妻两揍一顿才行。   只是,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动手时,就听说赵天疤两夫妻回家后就出了事,赵天疤记恨赵小凤心里有人,加上这次的事情败露丢了脸,就把气出在她身上。   虽然开春了,可是夜里温度还是很低。   赵小凤被扒掉外衣,只剩下贴身衣服,打得脸肿的老高,然后丢在院子里冻了一夜。   等到天亮后隔壁的婆子出来,隔着矮墙看到对面墙角冻得一动不动的赵小凤,才赶紧喊老头起身去报了官。   衙役赶到后,把赵小凤送医馆了。   她险些没气,后来发烧了三天三夜,脑子烧坏了,变得疯疯癫癫的,每天不是骂天骂地,就是痴痴呆呆地坐在街边,谁来劝也不管用。   赵天疤因为涉嫌故意杀人,被收|监十年。   而赵老头一家都不管她。   后来某一天赵小凤自己出了门,边骂街边走,到后面谁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有人说是过路的行商看她长得可以,把她带走了。   也有人说可能是掉进了化冻的河里,被水冲走了。   还有人说,是被某些没有婆娘的乞丐,悄摸摸打晕抗走的。   众说纷纭,却始终没有达成统一。   ……   赵天疤和赵小凤的事情,也算是传遍了整个小小的琼阳县。   知道红薯换粉条,还能做酸辣粉,或者其他的粉条吃食去卖,百姓们纷纷动心了。趁此机会,柴子瑜和沈师爷、闻主簿关上门商量了半日,迅速做出了决定。   一个是以县衙的名义,和百姓签订种植红薯的协议。但凡要是愿意种植红薯的,不管多少收成,都以原价收购,不压价。   另一个就是选择两个村子,先开展粉条工坊,聘请当地的村民来参与制作,但是必须签订保密协议,三年内不得泄露有关内容,否则要付上百倍违约金。   三年后,村民可以选择继续在工坊里做工,或者回家自己做粉条售卖,都没关系。   此外,种植红薯的话,会有大量的红薯叶红薯藤,都是喂牲口的好东西。   对农桑也有见解的闻主簿也提出,红薯和玉米其实可以套种,玉米也是一种可以保存很久的粮食,不是很挑环境。   而玉米芯和玉米杆不仅可以当柴火,也能够喂牲口。   几人商量了下。   柴子瑜想起之前梁婧说过,分期付款的方式。   他又提出以县衙的名义买进一批牲畜,再让百姓以分期付款的方式,和县衙签订协议,可以选择每个月还多少钱,或者等猪养大后,分多少肉给县衙。   如此一来,百姓又多了一条致富的活路,而县衙也有了更多的收入来源,就能更好地建设琼阳县。   当然这些公事,梁婧便不再插手了。   她现在没事就和时乐安约上,四处探店。   时乐安爱吃也懂吃,梁婧又是经历过现代美食的洗礼,说起吃的也都头头是道。两人反倒因吃结缘,走得越发近了。 第40章 寿辰   开春, 阳光明媚,雨水充沛。   一年之计在于春, 琼阳县的百姓们已经开始卖力地春耕,每一块田地上,几乎能看到他们对未来一年的希翼和期盼。   新来的县令大人是个干实事的。   挥洒汗水后,短暂的歇息时间里,大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一边休息恢复体力,一边聊起县令柴子瑜, 都个个竖起了大拇指。   清河村里的村民尤为更甚。   因为这县令大人指定的两个粉条工坊中,有一个就是这清河村。   虽然目前需要做工的人数不多,可是村民们却都非常自豪,因为走出去遇到别的村子的人, 都会忍不住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们。   梁母在村子里也受欢迎多了。   她现在把院子前后的空气都开垦出来, 种的都是新鲜菜。   每次收成后就分成两半, 一半送到梁氏小吃店, 一半送到县衙给梁婧。   另外,还养了几只鸡。   本来还想跟着大家伙养猪, 但是梁父极力反对,嫌弃味道太重,她想了想也就作罢了。   毕竟梁婧这孩子爱干净,如果真的养了猪臭熏熏的, 说不定还真的不回来了。   今儿是梁母的寿辰。   梁老大前几日就和梁婧说过了, 这一天小吃店要歇半日, 上午回村里给梁母过个寿辰,下晌再回来开店。   梁婧毕竟还用着人家女儿的身子,不回去也说不过去。   所以今日, 她早早采购了食材,和梁老大夫妇蹭着时乐安的马车回清河村了。   马车上,鲁氏和她坐在一边,时乐安坐在另外一边。   梁老大第一回 坐马车有些新鲜感,便主动坐在外头看车夫赶路,还时不时请教几句。   鲁氏笑道:“他最近就念叨着要搞个牛车,到时候回村里也比较方便。”   梁母不愿意搬到小吃店里一块住。   梁老大顾念着母亲,怕又吃了父亲的苦头,只好三不五时跑回来看一眼。每天都是赶夜路匆匆来,然后到老牛叔家休息一晚上,白天一大早再匆匆赶回城。   如果有自己的牛车,那么空闲的时候回去看一眼,也不怕耽误太多时间。   梁婧笑笑:“牛车虽然载重不错,走得还是慢了点。不如买个骡车也挺好的,有驴子的耐力,也有马的脚力,还是挺划算的。”   她之所以知道这个,也是前些日子和时乐安到外头吃饭时,听到那饭馆里的汉子闲聊起来的。   鲁氏倒是不太懂,便道:“那成,等回头让你哥去瞧瞧,要是好就买下。”   她现在说话的底气可足了,主要还是荷包满了,底气才足。   因为县令大人的新政令,酸辣粉和其他的粉条食谱,都被一一公开出来,不再是秘密。   为此,梁婧还给小吃店提供了不少新的小吃菜谱。   比如,麻辣烫、凉皮凉面、生煎包等等七八样,一下子算是巩固了梁氏小吃店在琼阳县美食界的地位。   鲁氏说完,又瞟了眼对面唇红齿白的年轻贵公子,笑着用手肘捅了捅梁婧,引来梁婧疑惑的目光后,才凑过去低声道:“你把他叫来了,那那个呢?”   “哪个?”梁婧一脸懵。   鲁氏使了使眼色:“就是那个,那——个——呀!”   “到底哪个?”梁婧还是没理解她的意思。   对面的时乐安本来正撩起窗帘看外头的风景,听到梁婧的声音,偏过头来。春日清晨的日辉中,少年白皙的肤色染上一层淡淡的金粉,漆黑如墨的眉眼间像是多了一层绵绵的柔光,看的人心跳都漏了几拍。   鲁氏偷偷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不舍地将眼神从时乐安脸上移开,转而看向梁婧。   那眼里的暗示,都快变成明示了。   梁婧这才接收到她的信息,她哭笑不得地看向时乐安,对方明显也一脸懵懂的样子。   “怎么了?”他有些不解地问。   梁婧摆摆手,道:“没,你继续看你的吧。”   时乐安又看了鲁氏一眼,见她面容有些古怪,眼神也飘忽不定。想了想又偏过头看风景去了。   也许人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他还是假装不知道吧。   他一转头,鲁氏又捅了捅梁婧。   梁婧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反正你别乱说就是。”   说完,她挪了下身子,也撩开这边的窗帘,看外头的风景去了。   鲁氏像哑了口一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的,最后只好按耐住八卦之心,一句话也不敢再提。   马车走得很快。   到清河村的时候,坐在马车外头的梁老大远远就看到了自己母亲站在门口,伸着头不住地张望。   梁母昨日就收到了老牛叔捎来的口信和一身新衣,她辗转反侧半夜,今天凌晨天还没亮就起了身,先熬上了小米粥,煮了几个白水蛋,又揉好了面,准备等人到了再烙饼。   然后才回屋洗了手脸,换了新衣就到门口等着。   马车才刚到门口停下,梁老大已经迫不及地跳了下来,上前扶住梁母手臂,喊道:“娘,这天还没回暖,你怎么不到屋里头等着。在外头受了寒可怎么好?”   “相公!今儿可是娘的好日子,别乱说话。”鲁氏从马车钻了出来,瞪了一眼梁老大,然后下了车双手合十看向天空道,“老天爷啊,坏的不灵好的灵,坏的不灵好的灵。”   时乐安站在车辕上,也跟着望了望天。   梁婧被他堵在马车里头,只好伸手点了点他的背部道:“让让。”   “噢,好的。”   时乐安下了马车,梁婧跟在后头钻了出来。   她今儿穿了条比较长的裙子,怕踩到裙摆,便一手微微提起,看着脚下的路就想下车。   一只白皙的手伸了过来,搀着她另外一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下了马车。   梁婧抬头对那人笑了笑,放开提着裙摆的手,低头理了理衣裙。   门口前的梁母和梁老大夫妇都看呆了。   要知道,梁婧还是个未成亲的姑娘家,和男子同坐一辆马车就有些不妥了,况且方才还扶着人家的人下了马车。   这幸亏是在自家门口,没旁人看到。   否则——   “哼,不知廉耻!”说这话的,是刚从房里出来的梁父。   所有人目光移到他的身上。   只见他穿着一身稳重的墨绿色长衫,头上别着一顶布冠,虽然年岁不小,可是那一身书卷气却显得整个人文质彬彬,甚至有些德高望重的错觉。   只是他开口说了那话,一下子把这些外在的印象都打破了。   梁父鄙夷的眼神落在梁婧身上,道:“还未成婚的女儿家和男子当街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梁婧抬眸看过去。   他身上这套衣衫还是她买的。   当时鲁氏硬是上门叫她一块去给梁母买点衣服好过寿辰,梁婧便只好和鲁氏去了双喜绣庄,挑了两块布料,拜托吕娘子给她找个好的绣娘加紧做一下。   吕娘子听说她双亲均在,便善意地提醒她也得同样给梁父做一套。   所以,梁父今日才有了身上这套新衣。   只是没想到有些人真的是拿人东西还能理所应当地指责别人,梁父开口说出这些难听的话,梁婧却只淡淡一笑,回了一句:“干卿底事!”   这话,差点没把梁父气个倒仰。   “你,孽障!”梁父虽然是个读书人,可是嘴皮子还真的溜不起来,尤其是在其他人虎视眈眈的情况下,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目前被排挤的处境。   一眼望去。   梁老大铁青着脸,鲁氏面无表情。梁母眼睛都快红了,还是梁婧走了过去,握住她的手,才把气得发抖的她安抚下去。   而那个男子……   穿着白狐绣金披风,头发高高梳起,顶上的发冠是黄金打造的,掐丝做成的花纹华丽福贵,中间镶着颗鸽卵大的紫玉。   梁父定睛看了这一眼,才知道自己好像得罪了什么人。   只见少年眼神如冰地看着他。身后跟着的两个护卫手放在刀鞘上,面容寒冽地瞪着主人下达指令。   梁父只觉得喉头一窒,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梁婧也不看他,而是扶着梁母就从他身侧走了进去,然后是梁老大夫妇,再然后是时乐安,以及他带着的护卫。   等到所有人都进了院子后,梁父才僵硬地转过身子,脚步蹒跚地走回了书房。   堂屋里。   梁母本来把上首让给了时乐安。   可是时乐安说自己是晚辈,让梁母不要太过客气。   梁婧便道:“娘,今儿你是寿星你最大,快坐下吧。”   她这一说,梁母才笑着坐下了。   众人闲聊几句,因为下晌还得回县城开店,所以鲁氏到灶房开始准备吃的。   梁母赶忙道:“等等,我灶房里还给你们准备了些吃的呢。”   她转身进去一会,取来了浓香的小米粥、白嫩的水煮蛋,几块葱香饼,以及几个外表烤的漆黑的红薯。   梁母把冒着热气的烤红薯放在梁婧面前,用手给她剥开一个,笑着递给她:“来,这是你最爱吃的烤红薯,快拿着吃。”   那伸过来的手,被红薯烫得都发红了。 第41章 寿宴   梁母的讨好是发自内心的。   梁婧怔了怔, 伸手接过了那烤红薯。梁母嘱咐她小心点,还有些烫手。   她看着已经手上的红薯已经被撕开乌黑焦香的表皮, 露出里头的红肉,色泽可口。便低头轻轻咬一口,红薯独有的甜糯盈满齿间。   “唔,好吃!”旁边的时乐安也拿起一根烤红薯,来回用手指颠着,适应温度后才学着撕开外皮,迫不及待得吃了起来。   鲁氏暗暗咋舌, 没想到这富贵家的公子竟然也爱吃这乡下低贱之物,这倒是和她以往想像的大为不同。   莫非所有贵公子都是这样的?   梁婧倒是见惯了。那日说起请他吃饭,他便记在心上,耐心等了几日后, 还是忍不住派人过来询问。   虽然梁婧也不是客套话, 但是也没想到有人还真的记住了一顿饭的承诺。   正好府里的事情都井然有序, 尤其是出了全柱的事情后, 大家原本有些飘飘然的理智赶紧回笼,做事说话都谨慎多了。   每个人分工明确, 按部就班,管理上也轻松很多。   梁婧抽空到小吃店,请了时乐安过来,在教鲁氏做那几个小吃的时候, 顺带把客也给请了。   如她所料, 对方瞬间被这些传承了几千年的中华美食征服了, 甜咸麻辣酸都应有尽有,总有他喜欢吃的一款。   过后,时乐安便经常有事没事约梁婧出门寻摸吃的, 几乎把琼阳县的每家饭馆都寻摸了个遍。   当然,大多数时间还有沈娘子一块作伴。   她这会到了生产后期,胃口不敢放大,但是对食物的渴望却更大,为了让营养更均衡,且满足她的胃口,梁婧便陪着她尽量多吃些不同的食物,所以他们这个“探店”组合才正式成立。   今日,本来沈娘子也想陪着梁婧一块回清河村。   主要是听说梁婧要下厨大展身手,她倒是颇有兴致。只可惜沈师爷不同意,这才作罢。   不过,她往时乐安车厢里塞了不少干货食材,精美糕点等,都是送给梁母的。   “哟,梁大郎、梁婧都回来了呀?”   隔壁的宋大嫂推开院子虚掩的门,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挎着个小竹篮,进门就塞到梁母手上。   梁婧知道,这是贺礼。   清河村这边上了年纪的人,但凡子女或者孙辈给家中长辈过生,亲戚或者邻里都会给送些鸡蛋或者其他物品祝寿。   往常最多的就是一对鸡蛋,加一篮子红薯,或者是其他米面,再不济一把青菜也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宋大嫂还挺阔气的,除了八个鸡蛋外,还塞了一把干粉条。就这点都能抵得上好几斤红薯了。   梁母忙拒绝道:“这不合适。”   宋大嫂却把篮子塞在她手里,笑道:“咱现在也是坦诚人不说客套话,若不是你家梁婧,我们家也过不上如今的好日子。”   宋大嫂命苦,嫁过来头一年公婆就相继离世,留下一堆萝卜头跟着他们夫妇过活。   宋大嫂是长嫂如母,和丈夫操持了几年,自己也不敢生娃,一个个把底下的弟妹都拉扯大了。   梁婧雇了他们家帮忙种地,后来在老村长面前又提了嘴,让她年纪最小的小姑子进了粉条工坊做活,这一家人都各自有了谋生之处,也让她肩上的担子小了很多。   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他们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切都是梁婧的功劳。   “这鸡蛋都是自家鸡生的,不值几个钱。就那把红薯粉也是工坊分的,你们若是不收下,这让我这心里都过意不去!”   宋大嫂话都说到这份上,梁婧也只好示意梁母收下。鲁氏帮着拿到屋里,后头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梁婧都让收下了,留大伙吃饭。   送礼的人家也是有规矩的,每家就只来了一人,最多带了个孩子。   加上梁婧一家,倒是坐了三张桌子。   几位和梁母同辈分的,都围着梁母说好话,夸她生出的好儿女,找的好儿媳,羡慕她能享受到儿女的福。   男人就由梁老大招待。   见他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招待每人都面面俱全,大家伙心底都有了不少想法。   尤其是等到梁婧的菜品上桌后,众人眼前更是一亮。   八个菜一个汤,有糖醋排骨、椒盐鱼排、酸菜鱼、水煮肉片、红烧猪蹄膀、咸水鸭、白灼青菜,和一个炒杂菌,中间摆着个猪肚鸡汤。   这每一道菜端出去,都能算得上是一道硬菜。   众人吃得是津津有味,连牙口不太好的老村长也对酸菜鱼十分喜爱,足足吃了两碗米饭。   等到酒席散去,结伴而回的人还在对方才的菜色赞不绝口。   “没想到这梁家兄妹两都出息了,你瞧那梁老大以前一棒子都打不出个屁来的人物,现在却跟换了个人似的,说话做事都有条理多了。”   另一人说:“是啊,还有那梁婧,别的不说就说她今日露的这一手,怪不得说能到县衙里给大人做饭,要我是大人,我也愿意天天吃她做的饭菜,真的太香了!”   “这还真是能人!”有人竖起了大拇指夸了句,瞅了瞅四周没他人,才压低声音道,“就是不知道这张二郎后悔不后悔?”   “张二郎后不后悔我是不知道,不过那张婆子都恨得牙痒痒的。你们听说了吗,那张家小妹离家了!”   “离家,哪去了?”   “谁知道呀,反正总不会也走着走着,跑到县衙后院当厨娘去了吧,哈哈哈。”   几人哄笑一番。   又有人提起:“这梁家那位读书人也不见人影,听说在书房用功,保不准今年还真的让他考中秀才了。”   “那也是,都倒霉这么多年了,怎么也得走运了。”   “那张家倒霉了这几个月,还和梁婧退了亲,张二郎还有没有梁家那般的好运道?”   ……   散了席,梁老大帮忙送老村长回家去。   宋大嫂和她小姑子,以及鲁氏帮着把碗筷都收拾干净,梁母拉着梁婧、时乐安说话。 第42章 回城   梁母对时乐安挺有好感的。   主要是长得好看, 第一面就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再者方才和大家伙用席,他的坐姿和进餐的礼仪, 一看就是高门公子哥的做派,和乡野村民真的格格不入。   可是,偏偏同一张桌子上,他可以吃他的,别人吃别人的,丝毫没有一丝影响。   所以梁母对他的印象更好了。   只不过毕竟生活圈层不同,即便梁母有心多了解他一些, 也只能问一些生活琐碎的常事。   很快的,就到了要回城的时间了。   梁母拉着梁婧的手有些依依不舍,正叮嘱她要多吃些饭食,少劳累时, 书房的房门就打开了。   梁父从里头走了出来, 身上还带着一股饭菜香味。   今天没有人去请他出来吃席, 因为大家伙都认为他是在为了几日后的院试用功读书, 饭菜还是鲁氏端着送进去的。   梁父死要面子,没人喊他出去, 他也不出来。   这会子是听到几人要走,这才出了门来。   他也不是为了送行,而是摊开手和梁老大要银子。本来他是想朝梁婧要的,偏偏梁婧身边站着个时乐安。   梁父还记得他早上那冰冷的眼神。   梁母拦住了梁老大, 道:“不用, 他的银子早就备下了。你们赚点钱也不容易, 也是时候该存点银钱,和鲁氏要个孩子了。咱家里有银子呢,不用你给。”   鲁氏赶紧扯了扯丈夫的袖子, 示意他看向梁婧。   梁婧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和梁母道别,先上了马车。   时乐安跟着上去。   鲁氏便和梁母道:“那行,娘要是没钱花了我们再给您送来。这时辰也不早了,还得赶着回去开店呢。”   “对,别耽误了开店。快去吧。”梁母道。   梁老大瞅了瞅一脸铁青的梁父,又看梁母不当一回事,便只好被鲁氏拉扯着一同上了马车。   两个侍卫骑着高头大马一前一后护送着。   车夫那油光华亮的长鞭一甩,马便动动蹄子,缓缓行动起来。   梁母目送他们离去,梁父却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石子,不耐烦地道:“你有银子就给我,我不是说今后我来保管家中的银钱嘛,还不快快拿来。”   回应他的,是梁母走进屋子后甩上的房门声。   “啪嗒”一声,如同一个巴掌落在梁父脸上,让他面子里子都瞬间全无。   梁父眼神顿时冷了下来。   不过就一瞬,梁母又打开了房门,丢给他一个黑色的小布袋。   “都给你了,再多也没有。”梁母说完,又转身回了屋。   这银钱是之前就攒下来的,一直都是准备给梁父这回科举的钱。至于梁婧和梁老大后面陆陆续续给的银钱,都被梁母仔细藏了起来。   她心里早有了想法。   若这回梁父再考不上那秀才,她以后也不会掏出这些银钱供他科举了。   她老了,孩子也都大了。是时候该为他们着想着想了。   拿到银钱的梁父脸色反而更冷了。   打开荷包,里头只有五两银子。他考了这么多年,只过了县试一门,后头还得过府试和院试两门,才能顺利拿到秀才的名分。   要去州府得坐船,这一路的吃穿用度,最少都得二两银子。再加上上下打点,五两银子确实有些捉襟见肘。   可偏偏他平日里有一分一毫都拿去买书买笔墨纸张了,这会子身上只有几个铜板,想买只好点的笔都买不起。   要再弄点银子才行!   他眸光闪了闪,心下有了打算。   *   马车进城后,先赶过去梁氏小吃店开店。   梁婧要回去县衙看看情况,时乐安顺道用马车送了她回去。   到了侧门口,梁婧下了车,本想回身和马车上的时乐安道谢和告别,没想到他跟在她后头也下了来。   一时间,梁婧正好挡了他的路,赶紧往旁边站了站。   长裙差点把她绊倒,梁婧一时情急下抓住了时乐安的衣袖,少年的耳尖顿时染了一抹红色,黑眸也闪了闪。   “抱歉,这裙子真的有点碍事。”梁婧站稳后,松开手有些苦恼地道了歉,看了看身上那长至脚尖的裙子。   那双喜绣庄的吕娘子不仅把梁父梁母的两套衣服都做得仔仔细细,还特地给梁婧做了这条长裙。   吕娘子说这是京城近年流行的样式,家中越是有钱有势的小姐们,裙摆做得越长,曳地而行,姿态甚是优美。   这样一条好裙子,人家只穿一回。   梁婧暗暗决定,她这条裙子,也只穿这一回!   总不能每次出门都得记着提裙子吧,多不方便。   时乐安了然地笑笑,他也是从京城而来,自然知道这是流行的款式。只是没想到别家小姐穿着行走自如,到梁婧这里就动弹不得,轻易会摔倒。   “没事,你这是第一回 穿,以后多走几次就习惯了。”他瞧梁婧一脸羞愧,笑着安慰了两句。   梁婧道:“恐怕不会有这个机会了,我都不打算再穿了。”   “为何?你穿着还挺好……”看的。   他看着梁婧抬起头,水润晶亮的杏眸望了过来,顿时后面那两个字不好意思说出来。   梁婧以为他夸裙子,点点头道:“裙子确实好看,可惜不方便干活容易弄脏,而且也不好洗。”   像这种料子,若不是吕娘子专门给她做了这一身,梁婧目前是不会考虑的。   即使她如今身怀巨款付得起银子。   “没关系,你要是喜欢我让人给你多做几条换着穿。若是想洗也简单,我家中就有善于浆洗这类衣裙之人,回头我就让人带来。”   时乐安没有多想其他,顺嘴就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梁婧有些诧异,不过想到沈娘子也是经常聊着聊着就送她东西,她就释然了。   敢情他们家就有这样的习惯吧。   时乐安看到梁婧笑了笑,却开口拒绝了他的好意,不免冲动问道:“为什么?”   回答他的,是另外一个声音:“因为她有银子,若是喜欢的东西会自己买。”   梁婧觉得这话莫名耳熟,她回过头一看。   来人正是柴子瑜。 第43章 成全   柴子瑜其实已经站在门后看了一会。   他方才才听沈师爷提到今日是梁母寿辰, 让福贵下去准备了些寿礼,打算从侧门出去, 往清河村走一趟。   只是没想到,他才刚到侧门的影壁处,就听到梁婧的声音。   另外,还有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他便暂时没有出面,站在原地等了等。却听到男子提出要送梁婧衣裙的事情,心里不由得一窒。   也不知是这男子一时没注意到,还是确有此意。   除开有血缘关系外, 一般男子送未婚女子衣衫裙鞋等,都是在表达对对方有意思,而女子若是欣然接下,也是在回应男子心意的意思。   柴子瑜一想到梁婧可能会接下那男子的心意, 忍不住就大步走了出来, 人还未露面话已经说了出去。   时乐安偏头望去。   只见迎面而来的男子穿着一袭宝蓝色锦袍, 身形修长五官清俊, 一双狭长黑眸蕴含着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愫,略过他反而直幽幽地看着梁婧。   梁婧和他眼神一对接, 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她没想到柴子瑜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她明明没做什么事,却仿佛是外出的妻子携伴同游后,回家时撞上丈夫, 被抓了个现行。   时乐安将两人的反应暗自收在眼底, 转而对着柴子瑜拱手行礼道:“原来是柴公子!”   柴子瑜这会才瞧见他是谁。   “时三公子。”他淡淡点头, 原来是沈娘子的表弟,怪不得这些日子沈师爷从未主动提起过这人,看来他也是有所察觉。   柴子瑜眼眸暗了暗。   正在家中和自家夫人对弈品茶的沈师爷猝不及防地打了三个喷嚏, 沈娘子赶紧扶着大肚子站了起来,急着要给他找大夫瞧瞧。   沈师爷赶紧搂住人安抚了几句,心里不由得猜想到底是谁在念叨着他。   ……   时乐安和柴子瑜是认识的,只是不是很熟。   梁婧见状,便打算提前离场,把空间留给这两人去叙旧。   时乐安却没有这个心情,他手底下有人上前附耳报信,片刻后听完消息的他便偏过头来看向梁婧。   “我这两日有些要事要处理一下……”他明显迟疑了下,后头的话欲言又止。   梁婧道:“无事,那你去忙的吧,今日也谢谢你了。”   时乐安道了句“不必客气”后,顿了顿,还是选择告辞了。   “慢走,不送。”   梁婧目送时乐安的马车远去,这才微微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迎面就撞进了柴子瑜黑得发亮的眸光中。   偏僻的侧门处,如今只有他们二人。   而他的眼神炽热专注,看得她呼吸急促,一颗心差点都要从口中蹦出来。   梁婧垂眸,浅笑着道:“大人,那我先回去忙了。”   她偏过身子提着裙摆,打算迈上前头的阶梯。   柴子瑜却道:“现在过了饭点,人都歇息去了,没有什么需要你去忙的。”   梁婧怔了怔,一只脚还踩在台阶上,片刻才反应过来。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她收回脚,偏过身子来面向柴子瑜,脑海中思绪纷乱,突然想起了一个事情。   “若是大人觉得没什么需要我去忙的,不若就放我离开吧?”她抬起头来,杏眸坚定地看着他,眼里带着抹试探,“如今两个厨房都井然有序,红薯粉条的做法和食谱我也都全教了出来,目前一切都顺利进行中,坦白说我离开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这是她第一回 清醒着,说出要离开的话。   此前,柴子瑜隐隐有感,可她没说出口过,他便更不会去追问。   一瞬间,他只觉得危机感袭来。   可惜人越是紧张,反应却越迟缓。良久,柴子瑜才出声解释道:“我方才并无此意!”   梁婧却道:“其实我早有此意,并不关大人的事。当初我只想暂时有个容身之所,也是打算攒到些银钱后便走出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今天如果不是有这个契机让她说出心声,明后天她也会找机会说的。   现在梁母能够自立起来,也敢反抗梁父,加上梁老大夫妇有了手艺和稳定的收入,对梁母能够照应得到,已经是对这份恩情最好的报答了。   她虽然使用的是“梁婧”的身体,可这也是原身离世后,她才接着用上的。于情于理,她已经做得够多了。   “如今一切都安定下来,我也想去做我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所以,还望大人能够成全。”   梁婧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她便打算都说出来。   她这样的想法,很快让对方捕捉到了。   “成全?”柴子瑜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狭长的黑眸却眯了眯,“若是我成全了你,那谁人来成全我呢?”   他一改往日翩翩有礼的态度,面色黑沉地向她逼近。   男子独有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梁婧有些不适应地退后一步,下一瞬右手却被对方强拉住,大掌强有力地钳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有挣脱的机会。   两人间的距离随着他的靠近一下子缩短了很多。   梁婧僵硬着身子,眼眸低垂,视线都不敢抬起和他相看。   她心里慌得很,除了那日在马车内的亲密接触外,她还未曾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存在,尤其现在是白天。   梁婧一边害怕他的靠近,一边恐慌有人路过看到。   柴子瑜却知道暗处的护卫早将此处封闭起来,所以趁此机会,他想和她好好聊一聊。   “大人……”她急得脸颊都微微泛红。   他却接着道:“那晚你是喝醉了酒,可我并没有。你说你是那地上的杂草,不管如何努力生长,永远到不了触碰我的高度。可是,我并不是那天上的白月光,你也不是那地上的杂草。你是一棵和我比肩的树,能够和我一起站在山巅上俯瞰大地的树。你不需要努力向上生长,你只需要主动伸伸手,就能够轻易触碰到我。”   梁婧还真的不记得自己说过这些话。   不过,这些话倒听着是像她说的,在她心里一直是将柴子瑜当成那个心中的白月光,让她每次都得仰着头才能看到,即使他发光发亮,依旧无法拉近彼此间的距离。   瞧面前的女子当着他的脸失神,柴子瑜伸出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   不料,反应过来的梁婧意识到两人目前的距离过于暧昧,有些抗拒地往后躲,那只拉着她手腕的大手忽地松开,直接将她的细腰搂住,把人又拉了回来。   两人间的距离只有一个手掌大。   梁婧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热度透过狭小的空间传了过来。   “别,别这样。”她无措地看着他,浓密的眼睫毛眨了眨,一脸窘迫地看着他,“有话能好好说,别动手动脚嘛?”   柴子瑜被她说笑了。   “你那晚对我动手动脚,可没想到要先和我有话好好说。”   她不信:“我那晚怎么了你?”   男人突然顿了顿,而后头低了下来,对她笑道:“既然你不记得了,不如我示范一下,让你看看——”   温热的气息已经喷洒在她的眉眼处,逐渐放大的五官,显示着某人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近。   梁婧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做的梦,仿佛这种从尾椎骨一路窜上的酥麻感早就经历过,内心的悸动更是强烈到她无法忽视。   梦里,两人抱在一块,脸逐渐靠近……   尘封的记忆似乎开启了一角,梁婧杏眼微微睁大,有些分不清嘴上的触感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她明明只在梦里感受过,可是为什么熟悉得仿佛真的经历过一遍呢。   难道,那晚她其实不是做梦?   柴子瑜只是蜻蜓点水般,轻轻碰了碰她娇嫩的唇瓣,然后用平生最大的自制力,克制住想要继续品尝的冲|动。   毕竟目前的地点和时间都不对。   看着她呆愣的眼眸直挺挺地看着自己,那唇上鲜亮得如同春日里刚刚盛开的红色月季,令人忍不住想要再一亲芳泽。   “怎样?”他声音微微有些嘶哑,“记起来了吗?”   梁婧感受到他紧绷的身体,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他那俊美的容颜和暗下来的黑眸,如此靠近如此专注,心跳狠狠漏了一拍。   这样的感受,这样的画面,她怎么可能忘记呢?即便她那晚喝了酒神志不清,可是身体的感觉和反应全都记得牢牢的。   片刻,有些心虚的梁婧嗫嚅着双唇,喃喃道:“我,我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   “无妨,那我们再……”   “等等!”梁婧赶紧喊停。   时间地点通通不对,他堂堂一县令,怎么敢就这样当街……和她这样!   梁婧扯下他捏住自己下巴的大手,垂着眸道:“大人,不管那晚发生了什么事,我还是觉得我们两人不合适……”   不管是从身份地位,还是思想观念上,他们还是有很多分歧的。   就比如他觉得他们都是树,只要向对方靠近一点就行。   但是,她却知道自己不是树,顶多只能说是一株杂草。 第44章 相看   “嗯?”柴子瑜表现他在听。   只是俊脸靠的那般近, 加上两人几乎是贴在一起的,梁婧一句话哽在喉头, 吞吞吐吐说不出来。   “你先放、放开我。”   她戳了戳他放在自己腰间的大手。   柴子瑜不想松手,只是梁婧摆明要好好和他说话,还使劲挣脱了下,蹭得他身体一僵,不自觉手上送了劲,才让人从怀里逃-离出来。   分开后的两人都各退一步,平复了下微喘的气息, 大脑也渐渐清明起来。   柴子瑜的目光紧随着她,瞧得她不好意思抬起头。   “大人……”   她才开口,柴子瑜便打断了她的话,“等下, 晚点再说。”   梁婧:“……?”   柴子瑜解释道:“前头衙门有人击鼓, 我得过去看看。”   他这一说, 梁婧也仔细凝听了下, 确实有几声“咚、咚、咚”的声音远远传来。   紧接着,不知从哪冒出个黑衣侍卫, 请柴子瑜回去前院准备升堂审案,福贵已经在前头等着了。   柴子瑜点点头,看向梁婧时黑眸有些纠缠和不舍,临走前对她道:“等我回来再说。”   他倒是不怕她一走了之, 反正暗地里有人保护着她。   只是心里有些惋惜, 错过了这个机会, 下次再让她打开心扉说清楚就没那么容易了,这小妮子最喜欢的就是逃避。   柴子瑜觉得自己表现已经很是明显了,可偏偏她就是故意装傻充楞。   沈从定教他烈女怕缠郎, 可偏偏这人根本就不给你机会缠上去,这才是柴子瑜最头疼的地方。   梁婧避开他热切的视线,对着空处点了点头。   黑衣侍卫传完话后又不知躲回哪个角落去,梁婧后知后觉想起他们方才那些亲密的举动,可能被这些暗处里的人都瞧在眼里,一下子就又羞又气,连个眼神都不肯给柴子瑜。   柴子瑜却以为她又打算缩回去,心里无奈叹口气,只好先往前院去了。   梁婧听到他走远的脚步声,才拾阶而上,回后院去了。   她一边走一边有些失神。   瞧方才柴子瑜的语气,他忙完公事后,定是会找机会和她说个明白。偏偏,梁婧经过方才两人亲密的接触后,那晚的记忆多多少少想起了一些。   不怪柴子瑜今日这般急切,而是她那晚真的是撩完人后,第二天又什么都没记起来。   而后,又被他那日在马车上的大胆表现,又吓得逃避了好几天。   若换成她是柴子瑜的立场,估计也会被自己这种无赖的表现气得吐血三尺不止。   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把自己逼到这个境地!   都怪喝酒害人!   虎妞和牧大娘打开房门,看到的就是她一会皱眉,一会扶额苦笑的样子,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同样的茫然。   虎妞道:“婧姐姐,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梁婧这才反应过来。   她走进后院,打算回屋休息会。结果想入迷了,站在院子里一会一个表情,自己都没发现。   “我没事。”她脸上有些讪讪然。   牧大娘拦住还想发问的虎妞,笑着道:“可能是忙了大半天累了吧,现在离晚饭点还早,不若你回屋歇一歇吧。”   梁婧下意识想要点头。   只是她觉得回屋也是会胡思乱想睡不着,不如还是找点事情做。   于是她道:“不用了,其实也没有多累。对了,你们这是打算去干什么吗?”   梁婧见她们两人都穿着新衣,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还罕见得戴上首饰,不由得有些好奇:“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牧大娘笑着说:“确实是好事。”   梁婧正好奇,嘴快的虎妞就一骨碌全都说出来了。   原来,牧大娘之前就挺操心儿子牧大虎的亲事,只是当时家里穷,牧大虎也没找到什么好活计,想说个亲都不容易。   现在好了,牧大虎吃上了官家饭,牧大娘也攒了不少钱,这马上就要二十的牧大虎也该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定下来了。   今天是牧大娘托媒人寻摸了几位适龄的姑娘家,媒人喊她过去商量,其实也是变相的相看,主要是父母长辈相互了解下。   虎妞道:“婧姐姐和我们一块去吧,咱人少气势也不能输给人家呀!”   梁婧第一反应是她去干什么?   但是牧大娘却也道:“对,你也帮我掌掌眼去,我怕等会看走眼了,再说多个人商量也好。”   就这样,梁婧被她们带走,去茶馆里和媒人碰面去了。   因为牧大娘她们是男方,所以早来一会,等女方来是正常的。   只是这左等右等的大半天,那女方还一直没来。   眼看那府里的活计都要开始忙的时候,媒人才姗姗来迟,对牧大娘道不是。   只解释道女方家突然有些事情临时走不开,所以托她来道歉,等下回再约个时间。   牧大娘当场就放话,下回她也没时间。   然后付了自己三人的茶钱就走,也不管那媒人刚刚叫的一壶茶。   走出茶馆没几步,还能听到那媒人在里头喊着让她们留步,可就是人没出来追。   虎妞都看明白了,连媒人都不将她们放心上。   “这也太欺负人了吧,早说临时有事,咱们也不用白白等了这大半天的,偏偏到这会才来说。这媒婆还好意思坐下来要茶水喝,传个话也得老半天功夫吗?”   她气的眼睛鼓鼓的,看着比一旁的牧大娘更火大。   不过,牧大娘也不是吃素的,“这事没完!”   梁婧还挺好奇,按理说牧大虎长得身高体壮,相貌也算是中上了,如今也算是有了个好前程,怎么女方明明有意思才约着相看,这会又反悔了。   牧大娘不亏是本地通,短短一夜,就探听到了真正的原因。   “那宋员外膝下本来就只有个女儿,看得和眼珠子似的。也不知道怎么弄的,这宋小姐到了婚龄,却谁也瞧不上,不知拒了多少青年才俊,害得宋员外头发都快白了。   到后来,宋员外都想着干脆给女儿招赘上门,生了孙子后继承家业,也算是一副身家有人托了。   结果,这宋小姐和她的表哥看对眼了,两人还无媒苟合,珠胎暗结,等到宋员外发现已经来不及了。为此他只好草草将女儿嫁了出去,又不知从哪认了个干儿子,打算把家业都留给他。”   虎妞不解道:“那这事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牧大娘道:“本来是没什么关系的,结果那宋员外放出话来,想给干儿子娶媳妇,只要是年龄上适合,人品端正的都行。”   所以,昨天说好的那姑娘家里反悔了,连那媒人也急着给宋员外寻摸去,哪里顾得上牧大娘几人。   她们说着说着,梁婧只觉得宋员外宋小姐有些耳熟,一时没想起在哪见过或者听过。   牧大娘又接着道:“不过,她们也可能是求而不得了。”   “怎么这么说?”这话倒是勾起梁婧的好奇心。   牧大娘笑笑:“昨日,咱们去茶馆时,那宋小姐将这干儿子告上公堂,状告他哄骗宋员外,目的是夺得宋家家财。如今两方人马正都在对薄公堂,谁胜谁负还不好说。”   若是赢了,那这干儿子自然是那香饽饽,更受欢迎。但若是输了,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虎妞道:“那宋员外呢,他出来说清楚不就好了,到底把财产给谁,这不就是一句话嘛。”   “本来是挺简单的,但是现在估计难了。因为他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夜之间就中风了,不仅身体偏瘫,还说不出话来。”牧大娘摇摇头,也没想到那宋员外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梁婧还是没想起来在哪听过这个宋员外。   就在她晃神时,牧大虎等衙役都下值来,到后厨准备吃中午饭了。   虎妞一脸好奇地凑上去问宋员外这案件的结果。   “目前都是双方各执一词,没有找到更有利的证据证明自己是对的,或者对方是错的,所以到现在还无解。”   衙役赵小七嘻嘻哈哈地挤过来,和牧大娘几人说话,“对了,大娘不是去给咱大虎哥找媳妇嘛,也不知找得如何了?”   他这一说,众人纷纷兴奋起来:“大虎要娶媳妇了呀?不知是哪家姑娘,到时候可要请兄弟们好好喝一顿喜酒才行啊。”   “咱几个,也就大虎有福气,这都要找媳妇了,真羡慕……”   “这有啥,你要是也想娶媳妇就让牧大娘帮你也寻摸一个呗!”   众人嘻嘻笑笑打着趣。   梁婧跟着大家笑了笑,却发现一道目光往自己这边看了看。   她偏过头,正好撞上那人的视线。   偷看人却被抓个正着的牧大虎轰得脸就红了,只不过他肤色黑,一时看不出来。   他转开视线,又听到众人的调侃,一时间神色不明,片刻后像是决定了什么,对牧大娘道:“娘,我不是叫你别去找媒人吗?”   牧大娘偏偏没看出来,只道:“你又没看上的姑娘,我不得找人帮你寻摸寻摸吗?”   谁说,没看上的?   牧大虎朝梁婧的方向看过去。 第45章 拒绝   吃完饭, 众人三三两两散了。   梁婧打算到府外走走消消食,顺道到小吃店看看梁老大和鲁氏最近如何。   她刚出了院子, 就看到牧大虎一人站在路旁,往灶房的方向张望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看到梁婧,他眼睛明显亮起来。   梁婧提醒:“大虎哥,你是要找你娘?她好像去后院午休去了。”   牧大虎摇摇头,面容有些迟疑地道:“其实,我是找你的。梁姑娘, 能否借个地说会话?”   听到是找她的,梁婧反倒有些奇怪。   她想了想,提议道:“那行,前头有个亭子, 咱们到哪说会话。”   “嗯。”   牧大虎点头如捣蒜, 转身就往前头带路。   梁婧见他脚步有些仓促, 便紧紧跟了上去, 怕他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这亭子连接着前后院,旁边正是一棵上百年的大榕树, 再往前点是个三叉路口,一边通往前院书房,一边通往侧门,余下一边就是通往后院。   牧大虎先走进亭子, 等着梁婧也跟着走近后, 两人才围着中间的四方石桌坐了下来。   抬头张望一圈, 周围没有见其他人的身影。   梁婧才问道:“大虎哥,如今四下无人,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和我说?”   牧大虎侧坐着, 两腿叉开,一手搭在膝盖上,另一手手肘搁在石桌上,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有些慌张无措。   他咳了一声,还没说话脸就红了。   梁婧只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内心已经有了些莫名的忐忑。   “梁姑娘,我其实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他的语调有些紧张,整个人面向前方,就是不敢看向梁婧的方向。   “那你问吧。”   牧大虎喉结动了动,嘴唇轻颤:“你,你觉得我,如何?”   这话一出,他快速地偏过头看了梁婧一眼,而后又好像是怕她说出什么似的,赶紧扭回头继续目视前方。   只是,那搁在石桌上的手臂悄悄绷紧,手掌渐渐成拳。   他这样紧张的表现,梁婧多少也猜到了一点。   她垂眸笑了笑,道:“大虎哥你挺好的呀,牧大娘人也好。我来这府里这几个月,多亏了你们母子两的帮助,真的很感激你们,让我体会到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感觉。坦白说,我觉得大娘就和我娘一样亲,我也把大虎哥当作了我的哥哥。”   在现代时梁婧父母早亡,寄人篱下几年后,她用父母的抚恤金读了寄宿学校,寒暑假自己找地方打工攒钱,也算是一路上磕磕绊绊的长大。   一直以来也没有什么家人陪伴。   而穿越后,梁家给她的第一印象就不是那么好。   即便后来相处下来,除了梁父外其他梁家人还算过得去,可惜梁婧却始终有了隔阂,虽然和梁家人走得挺近,但是心里没有太多的感触。   只有牧大娘,真的给了她很多帮助。   所以她今天说出这番话是心里话,侧面也是婉拒了牧大虎。   听到她这么说,牧大虎心里不是不难受的。   “可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妹妹,梁姑娘,我嘴笨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我只想再问你一个问题——”   牧大虎偏过头,眼神期盼地看着她,“你愿不愿意嫁与我为妻?”   梁婧沉默了。   牧大虎等着她开口回答。   大榕树后,一个修长的身影也在等着她的回答。   福贵缩在草丛堆旁,心里也催促着梁婧赶紧回答,他腿都快蹲麻了。偏偏这两人坐了半天只说了三四句话,搞得他现在动都不敢动,毕竟公子的眼神,都冷得快冻死人了。   “……大虎哥,对不起,我一直把你当成哥哥而已。”她想了想,不敢说出太过绝情的话去拒绝他。   只是,她再一句“哥哥”,却深刻打击到了牧大虎。   “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他有些不甘心地追问道,“那人是不是时公子?”   梁婧诧异:“不是,你怎么会觉得是时公子呢?”   她方才心跳加速,还以为他要问那个人是不是柴子瑜,结果牧大虎转口来一句“是不是时公子”。   这就奇怪了。   再怎么说她和时乐安的接触也不算多,就是近些日子一块探店吃美食走得近一些,但是也还有个沈娘子作伴呀!   牧大虎道:“我在巡街时,见到过你们两次。”   当时他就有了一些莫名的忐忑,后来发现时乐安看着她的眼神也不一般。这上下一联想,自然猜她喜欢的人是时乐安。   梁婧摇摇头:“你误会了,我只把他当做朋友罢了。”   有一个柴子瑜还不够,再来个时乐安,梁婧并不觉得有多高兴,只会觉得更头疼。没有人比她更明白,那种底层人民要跨阶层,接触上流人士是有多艰难!   生活并不是童话故事,王子可能会娶灰姑娘,但是更多时候他们选择娶的都是公主。   在现代,她见过太多太多身边的例子了。   恋爱可能是纯粹的,但是婚姻都各自充满了算计,而她一无傲人的身世,二无才貌,拿什么去和人家拼?   所以,她早早就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话说谈什么恋爱,一个人独自美丽不也挺好的。   牧大虎道:“若今日是他,你会如何?”   梁婧摇头道:“若今日是他,我也不会应允。”   “为何?他家世那般好,相貌也好。”牧大虎是真的觉得时乐安各方面都比自己好,梁婧为何不喜欢呢?   被他这么直白一问,梁婧倒是认真组织了下语言,才回道:“在我心里,衡量要不要嫁给一个人,不是看他的家世和相貌,主要还是看我们两个人合不合得来。其次,就是双方的家庭能否达成一致。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彼此间是否能够为对方付出一切。”   其实简单来说就是三观相合,门当户对,两情相悦。   而目前来说,她还没有遇到这样的一个人。   ……   两人谈到这个程度,也没什么话可说了。   牧大虎坐了坐,起身告退:“那我上前头去了,你——”   “我再坐一会,你先走吧。”   目送他的身影逐渐离去,梁婧微微叹了口气,一只手搭在桌子上,抬起一只手支撑着脸,眼眸里的光亮闪闪灭灭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梁婧似乎是打定了什么主意,站起身来抻了抻有些褶皱的衣摆,转身往后院走去。   良久。   柴子瑜才从榕树后头走了出来。   望着梁婧离去的方向,他的眼神黯了黯。   福贵从身后走来,问他:“公子,咱现在还去后院吗?”   方才送午膳的还是虎妞,柴子瑜本来打算等手头案子忙完了,再继续找梁婧好好掰扯那天没说完的事情。   可是,他又想见到她。   打着吃饭消食的名头,他本想在后院逛一逛,顺便瞧瞧她的人。   结果走到这榕树后头,就远远瞧到她跟在牧大虎身后过来了,一时情急就躲了起来,这一躲又听到了他们的话,尤其是梁婧方才的那番话。   他终于了解她是怎么想的了。   “不去了,回书房吧。”   柴子瑜觉得自己需要点时间想一想梁婧方才的话。   *   四月初,临近州府院试的日子。   梁父前几日正拿到府上试通过的结果,今日梁老大还是不放心,早早就回来给他捎了套纸笔。   他和鲁氏商量了下,还是打算亲自送梁父去州府考试。   虽然这些年父子俩坐船去州府不下数十次,但是今年梁父年纪也大了,几人都打定主意若是再考不过,也不让他继续考下去。   所以,梁老大抱着最后一次送梁父去科考的想法,还是陪着他一起去坐船。   从琼阳县去州府,陆地跑马大概要两日时间,坐船的话虽然要绕点路,可是一旦顺风顺水,也是两日就能到。   而且坐船比坐马车舒服多了。   梁老大虽然不舍得花钱,但是考虑到梁父在船上还想着读书,便还是咬牙租了个有两个床位的单间。   结果,梁父一本书没带,两手空空就上了船。   而且那两日,天天不是去外头看江景,就是和其他人闲扯,不然就是躺在床上睡觉,和往日的表现一点都不相同。   梁老大想劝,可偏偏梁父摆明不听。   无可奈何之下,船就到了州府,梁老大只好忙着去找客栈,上下打点两日,忙里忙外把梁父送进了考院,这才算是松了半口气。   另外半口气,是等到梁父顺顺利利从考场出来后,才松下来。   至于等待结果,他倒是一点焦虑不安的感觉都没有。   因为都这么多年了,说实在话,梁老大还真的没抱希望,反而内心有种解脱的感觉。   三日后,红榜贴了出来。   梁父催着梁老大挤进人群去看看,梁老大也只好照办,只是还没走到前头就听到人站在最前头念榜,其中一个名字就是“梁文赋”。   他怔了怔,下一刻使劲往里头挤。   距离榜单越来越近,看到的名字越来越多……   终于在最后一排,倒数第三个的位置上,看到了梁父的名字! 第46章 吃瓜   梁父中了秀才的消息传来县衙时, 梁婧正好感染了风寒,卧床休养生息中。   虎妞进门就跟她道喜。   梁婧默默地喝了口温水, 倒是没什么好说的。   虎妞想起鲁氏托她问的事,便道:“婧姐姐,你嫂子托我问你一声,后日要不要回清河村一趟给你爹办个喜宴?”   梁婧有些犹豫。   于情于理她这个做女儿的怎么也得回去一趟才是,可是她不仅病了还来了月信,出行不便,加上心底对这个梁父也没多少好感。   “我就不去了吧, 就说我病倒了,大夫让我多休息。”   她想了想,还是不打算去。   反正往后也没打算和梁父有什么往来,眼不见心不烦。   虎妞“哦”了一声, 又想起一件事:“对了, 清河村这回还有个人也中了秀才呢!就是叫什么来着?”   看她始终想不起来, 梁婧笑了笑。   这清河村只是个小村庄, 里里外外也就几十户人家,能读书习字的算来算去也就那几个人, 梁婧在原主记忆里搜寻了一遍,除了梁父之外,最有可能的就是那张二郎了。   “莫非,那人姓张?”她好奇地问道。   “对对!”虎妞一拍脑袋, 笑着道, “瞧我这记性, 就是姓张的,听人家喊他张二郎。”   这一说来,那就是对上了。   梁婧挑挑眉, 没想到这人还真的考上了,怪不得退亲时那么高傲,还真的有点本事。   虎妞接着道:“说起这张二郎,也是个能人。听说他过年那会倒霉地走夜路摔了一跤,摔断了左手,在家养了好几个月。可能就是在家没事做,天天用功读书才考上的。还真的应了一句什么话来着,福、福——”   “福祸相依。”   “对对对!”   牧大娘笑着从门口走了进来,指着虎妞的小脑袋瓜取笑道,“你啊以后别在外人面前乱开口,免得让人笑掉大牙了。”   虎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不就是一时忘了嘛,再说咱屋里都是自己人,说错了外人也不知道呀。”   片刻后,几人相视一笑。   “对对对,你这丫头脑袋瓜也不算笨,还分得清自己人和外人,已经很厉害了!”牧大娘学着梁婧以前的做法,对虎妞竖起了大拇指。   梁婧笑着笑着,突然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信息闪了过去。   她还来不及捕捉,就听虎妞继续八卦道:“对了,大娘,你刚刚从前院来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啊?”   “什么消息?”牧大娘一脸茫然。   “就是那个宋员外的案子,我之前来的时候碰到大虎哥,他说有了什么眉目,今天要开堂呢。”   梁婧好奇地问:“这个案件都拖了小半个月了,现在到哪一步了?”   她最近把心思都放在后院里,倒是没去关注前院衙门的事情。   虎妞虽然年纪小,但是八卦心比谁都强。   她又经常去前院送饭,一来二去,倒是知道得比牧大娘还多。   “这个宋员外不是认了这个干儿子,放话说要把家业都交给他嘛。那他原先的女儿女婿,也就是宋小姐夫妇自然不甘心,便借着回娘家小住养胎的理由,夫妇二人都搬了回来。   搬回来后,三不五时就找那干儿子的麻烦,那干儿子估计也是腰杆不直,一再退让,最终还是宋员外发现这个事情,把宋小姐夫妇都训斥了一遍,让他们择日搬走。   可是宋小姐哪里甘心,就说这宅子是她娘留下的嫁妆,最不该走的人是她这个唯一的女儿才是。”   梁婧默默给她倒了杯温水,虎妞一边喝,一边接着往下说。   “大人之前就审问过那宋府里的一位老人,那老人是宋小姐的娘的奶娘,听她说这宅子其实不是嫁妆,只是宋员外成亲时买下来,记在他夫人名下而已。所以宋小姐这么一说,宋员外就觉得心寒了,这父女关系就僵了下来。   也是那女婿心还算好,两边劝着,可惜两父女都性格太犟,谁也不肯先低头,住在一个屋檐下见了面也不说话。上个月初是那已逝宋夫人的忌日,宋员外打算带着干儿子一起去祭拜,结果宋小姐怒了,和他大吵一架。回去后宋员外隔天就中风偏瘫了,干儿子随即要赶宋小姐夫妇离开,结果宋小姐一怒之下就把他告上公堂。”   整个事件的经过就是这样的。   梁婧有些好奇:“然后呢?”   虎妞耸耸肩,道:“然后就是宋小姐想要把这干儿子赶出去,把自家的家业拿回来。可是宋员外那十几家商铺的掌柜,都只认一块牌子,这块牌子就在那干儿子手上。那干儿子说是宋员外给他保管的,宋小姐不信,要他拿出证据。”   “人都偏瘫了,还能拿出什么证据?不是说那宋员外不仅身子动不了,还连话都说不了了吗?”牧大娘蹙眉道。   “是啊,所以这个案子大人就一直没有解决掉呀。就是因为双方都拿不出证据来,拖拖拉拉的都小半个月了。”   虎妞现在也是好奇死了,不知道牧大虎说的有了眉目是什么。   梁婧也好奇,不过她这会不方便。只好眼睁睁看着虎妞和牧大娘说着说着,就结伴去前院听结果去了。   梁婧本来打算躺下眯一会,结果喉咙有些痒,一躺下就老是咳个不停。   她只好坐了起来,拿起本虎妞从柴子瑜书房借来的游记,翻了翻。   看着看着,她突然想起来了!   刚穿越过来时,她去张家时,不正是在张二郎头上看到的小卡片上,写着“除夕夜与宋家小姐幽会被抓,毒打致左手骨折”的嘛?   听虎妞方才说的,张二郎是过年那会左手摔断的,其实是被宋员外打断的吧。   没听说宋小姐嫁给张二郎呀?   如果说两人在除夕夜就幽会,那宋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她最后嫁给的人是她的表哥呀!   梁婧只觉得自己吃瓜吃着吃着,居然吃出一个大大的谜团来。   再加上这个案件,莫非其中有什么关系吗?   …… 第47章 荒谬   最近, 琼阳县百姓也是对这桩案件上了心。   每次开堂之时,里外里都围满了人, 可惜从几人口中审问出来的线索太少,不然就是两方人马当堂对骂,惹得年轻俊美的县令大人直接把人丢出县衙,让他们双方冷静后再择日升堂。   于是乎,这事就传得越来越广,众人吃瓜之心也越来越蠢蠢欲动。   穿着一身威严官服的柴子瑜面无表情地坐在高堂上,右手手掌搭在惊堂木上, 细长的手指悄无声息地轻点着桌面,耳畔细细凝听底下人禀报之事。   关于这桩案件,其实重点在于如何证明宋员外干儿子手上的令牌是宋员外亲手给他的。因为令牌交接时一无人证,二无亲笔书信, 再加上宋员外并未在外人提起过, 因而要证明这个事情是真的, 着实是个难题。   再者, 宋小姐夫妇也亲口咬定,宋员外中风偏瘫一事是那干儿子狼子野心, 目的就是为了将令牌偷偷收入囊中。   不过,如果这样解释,那干儿子其实可以直接把宋员外弄死,没必要留下这个把柄让人诟病, 反正令牌也早已顺利到手。   可是, 若不是他所为的话, 诊治的大夫也说宋员外是受了打击后一时情绪承受不住,才立马中风的。   所以,这个中风的时间点也是案情的关键所在。   如此一来, 这桩财产争夺案到目前为止,就是一大难案。   这小半个月来,柴子瑜让手下的人通过四处走访,以及对这两方人马的监视,倒是得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在来人禀报的内容中,众人迅速捉到了重点——   宋员外中风之日,有一人曾潜入他房间,根据目击者而言这人的打扮穿着和宋小姐相公朱尚华一样。   被指认的朱尚华还未曾反驳,宋小姐已然矢口否认。   “你如何为他作证?”柴子瑜眸光严厉地看着她。   宋小姐张了张嘴,片刻未语先羞红了脸。   ……   “所以,那个说看到朱尚华潜入宋员外房里的人,其实并没有亲眼看到,是诓他们的?”   梁婧一时间觉得肚子不疼了,头也不晕了,连喉咙间时不时的瘙痒也忽略掉了。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刚刚吃到的瓜。   虎妞一脸佩服地道:“是啊,这是咱大人略施那个小计,目的就是诓骗宋小姐出口给那姓朱的作证,然后揭露那姓朱的阴谋诡计。”   精彩,太精彩了!   梁婧这会真的想当面给柴子瑜拍手致敬,她没想到这人看着光风霁月的,这为达目的居然还会不择手段。   不过,说起来这案子受害人除了中风偏瘫的宋员外,还多了个宋小姐。   原来这朱尚华虽然长得仪表堂堂,人模人样的,但却是个十足的阴暗小人,为了谋夺宋家家产,不惜先哄骗宋小姐,成功当上宋家女婿后,又见宋员外打算将家业寄托他人,这才拱着宋小姐回家争夺财产。   柴子瑜让人假装目击者,指认朱尚华时,逼得宋小姐挺身为夫作证,在柴子瑜逼问之下宋小姐才羞答答开口称当时二人正在房中行夫妻之礼。   一番巧妙引导下,宋小姐又说出那人腰侧有个米粒大的黑痣。   柴子瑜命人检查了朱尚华,发现他并无此黑痣,反倒是他身边的小厮右腰侧位置有,而后在一番审讯下,这小厮的嘴终于被撬开了。   真相其实有些荒谬。   朱尚华并不能人道,所以与宋小姐之间的夫妻之事都是由身边这个小厮代替完成的。   所以,当天在妻子和小厮在行房时,他便穿上小厮的衣服,偷偷溜进了宋员外房间,想要盗取那块代表着宋家家主的令牌。   正好宋员外从睡梦中醒来,发现他后勃然大怒,责骂他是狼子野心,娶妻生子还无所担当,尽是干些鸡鸣狗盗之事,不像个真正的男人。还说若不是看在女儿肚子里的孩子份上,绝对不会轻绕他。   这朱尚华被他这一骂,心态就扭曲了。   本来他就不能人道,算不得是个真正男人,而且妻子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他的种,这两个讳忌被宋员外这一骂,他当场就心理阴暗地告诉宋员外自己的女儿不是好东西,现在正在房里和狗男人颠鸾倒凤。   还破口大骂说宋员外夫妇养出的女儿水性杨花,可见有其女必有其母,宋夫人一定不是好东西。   心爱的夫人和女儿被如此辱骂,宋员外一急之下怒火攻心,眼睛一翻就往后倒了下去,吓得朱尚华以为他被自己气死了,赶紧溜之大吉。   而后是丫环进来发现了躺在地上的宋员外,虽然救治得当,但宋员外却落下中风偏瘫的病症,连话都说不出来。   宋小姐也没想到这个结局。   她就差当场扒光朱尚华的衣服,想要确认他腰侧是不是真的没有黑痣。   只可惜朱尚华自己招认了。   因为他若再不招认,那小厮口中还有更多关于他的隐私会被当场暴露出来,比如他虽不能人道,却能用其他方法享受到行房之乐……   “后来呢?”梁婧问道。   “朱尚华死了,那小厮因为是诱-骗-奸-淫-妇女,被当场拉下去处死,而宋小姐惊吓过度胎儿不稳,已经让人抬回去了。至于那干儿子手上的令牌,其实在宋员外中风前就不在宋员外手里,可见这东西应该如他所说是宋员外之前就给他的,不管是暂时保管还是传授与他,这都无从追究。”   牧大娘说完,还替那宋小姐惋惜了好一会。   现在是老父卧病在床,丈夫死了,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而家业也在外人手里。   闹这一出,她简直是失去了全世界。   虎妞却一脸不屑道:“还可怜她干什么,我倒是觉得这人绝情绝义的。不是说这宋员外中风了嘛,她作为人家唯一的亲生女儿,不想着如何去照顾病人,反倒是天天想着怎么把财产拿回来。听说这一个月来,她才去瞧了宋员外三回,每一回都是去看看他病情有没有好转,就为了开口指证那干儿子是骗取令牌之人。”   对于这种人,虎妞反倒觉得她罪有应得。   梁婧没有发表意见。   她好奇的是这事到底和张二郎有没有关系,而且她也奇怪既然柴子瑜能够调查出朱尚华不能人道的事情,为何没有调查出张二郎被宋员外抓到的事情?   明明这事是发生的呀!   这个疑问,终于在两日后得到了解答。   彼时,梁婧正规规矩矩地坐在马车的一角,强忍着下腹部的不适感,还得挺直脊背坐直身子,以免不小心和旁边的人又有了什么身体接触。   平日里,梁婧觉得从县城到清河村这条路其实也不算远,尤其是马车的脚力更好,比晃晃悠悠的牛车更要快上许多才是。   可偏偏她今日还是月信期间,这古代又没有什么卫生棉,她只能学这时代的人做了一个小兜,绑在腰腿间,可是这玩意容易移动又不防漏。   梁婧只觉得马车的每一次颠簸震动,都是对她那不入流的手艺的一种鞭笞。   没办法,她本来不想来的。   可是梁父和张二郎的请柬送到了县衙后,柴子瑜就决定要走这一趟,顺便把梁婧带上了。   梁婧想要拒绝都说不出口。   风寒已经好了的她实在不知道找什么借口拒绝,总不能老老实实说自己大姨妈来了吧?   梁婧微微叹了口气。   在柴子瑜的角度看来,只见她白皙的小脸有些过于苍白,低垂着的眸子被细密的睫毛深深掩盖着,只留下一排淡淡的影子。   “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他低声问道。   梁婧回过神来,迅速抬起眸来,睫毛微微抖动几下,片刻才回忆起他方才讲得什么话。   “没什么。”   她随口敷衍了句,头却偏到另一头去,看到一堆叠放着的礼盒,好看的细眉微微皱起。   本来这马车还挺大的,结果这一堆礼盒占了一大边,害得梁婧不得不和柴子瑜挤在一头,连伸下腿的位置都没有。   柴子瑜目光暗了暗,也没有再开口。   马车再次回复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梁婧只觉得自己腰酸得支撑不住时,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虎妞站在一旁撩开帘子,准备扶着她下去。   梁婧打算站起来,可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对柴子瑜道:“你先下。”   “……”   柴子瑜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让自己先下,但是她都开口了,他便只好起身出了车厢。   梁婧偷偷感受了下,发现自己目前还是安全的,这才松了口气。   帘子再次被掀开,一只手伸了进来。   梁婧顾虑着自己的私事,也没心思细看,直接把手放了上去。   两手一交握,那熟悉的触感从手指尖直传递过来,梁婧抬头一看,她的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攥住,似乎是怕她突然抽回手掌一样,握得牢牢的。   在走出车厢的下一秒,梁婧便见到了大手的主人,正站在马车旁,半仰着头看着她。 第48章 拜见   柴子瑜站在马车的一侧, 身穿着一条宝蓝色锦袍,俊朗的脸庞在日光下映照得如同美玉。   梁婧看向他, 两人目光相对,他微微扬起的嘴角泄露了主人家的好心情。   在大手的牵引下,她走下了马车。   虎妞和福贵从另一侧走了过来,将车厢里头的礼盒拿了出来,然后上前去敲了敲梁家的大门。   来开门的是鲁氏,见到来人时还有些激动和诧异。   梁婧不好意思跟她解释说自己是临时被迫来的,只好笑着跟在柴子瑜身后进了门。鲁氏还算有眼色, 赶紧朝屋里头通报。   然后一阵“啪啪啪”的脚步声。   最先出现的是一身喜气的梁父,而后跟着的是梁母和梁老大,以及老村长的儿子。灶房那头也冒出了几个人影,一瞧都是附近的邻居大娘们。   鲁氏低声解释了一句:“她们是来帮忙做活的。”   梁父中了秀才, 回村后就想寻个吉日大摆宴席。可梁母拿不出银钱, 梁老大虽然有心, 但有鲁氏盯着, 只答应给父亲摆个五桌,请亲戚朋友和村里的长辈来吃一顿就算了。   梁父一听不乐意, 还打算去托人去县衙找梁婧拿钱,梁母不肯,最终多掏了几两银子,凑够十桌, 才勉强让他满意。   柴子瑜和梁婧来得比较早, 距离下午的宴席还有小半天, 所以梁家除了几个帮忙的妇女,还没有来人。   他这一进门,梁父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连忙把人请了进去。   老村长儿子一瞧,赶紧告辞回去将自己的老父亲请了过来。   霎时,村子里的百姓也都知道这县令大人到梁家来了,还带了一马车的礼,每一件瞧着都是稀罕玩意。   柴子瑜被奉为上宾,隔壁坐着的是老村长,梁父陪坐在下首,其余几个村里的长辈也依序坐了下来。   梁婧被梁母和鲁氏拉到自己房间里说话。   鲁氏道:“妹子,怎么这大人今日要来咱家你也没提前说一声,早知道我昨日就多备几个好菜,现在去买也来不及了。”   去县城来回一趟都得一个来时辰,更别提这会赶过去,估计早市都歇了,想买点什么好食材也没有了。   “嫂子,别客气。大人对吃食不是很挑剔,再说他也不一定有时间留下来吃席。”梁婧倒觉得柴子瑜这一早就上门,应该不会只是单单来恭贺梁父一人的。   再怎么的,等会也得去张家一趟吧。   她想到就问:“对了,张家那边也是今日请客?”   梁母摇摇头:“不是,他家是明日,正好与咱家错开来。”   “等会还要去张家那头?”鲁氏反应比较快,一下子就联想到了。   “我也不大清楚,有可能。”   梁婧只是猜想,所以没把话说得太死。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梁老大喊人的声音。几人走出去,梁老大看到她们就走了过来,神色有些焦虑道:“父亲让我到书房拿一些他平时做的文章,送进去给大人瞧瞧。我方才走进书房,发现有些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鲁氏问道。   梁老大看了看周围,低声道:“书房里少了很多摆设,还有妹妹之前给爹四十大寿买的一方端砚也都不见了。要不是父亲自个早上从书房里走出来,我都要怀疑之前是不是有其他人来偷的东西。”   梁母立刻否决:“不会的,你们去府城的这些天,我也是怕家里进贼,天天守着家里没出门,要真来贼了我不可能看不见。”   梁婧见她如今肯定,反而对这里头的事情有了猜测。   “我们也进去看看吧。”   她虽然离家半年多,可是之前在家时,也是三不五时就进去给梁父打扫书房,规整摆设,对里头原有的东西都有个大概印象。   几人便走了过去,打开房门进去。   这一看,倒是明显看出了区别。   梁父这人喜好风雅之物,除了纸墨笔砚要买好的,看到喜欢的书画也会买上一些,这书房原本挂着两幅前人墨宝,虽说不是特别贵重,可是也值个一二两银子。   还有,那书架上的书明显也少了不少。   梁婧瞅了一圈,发现原身近两年给添置的新书多数都没了。   梁母也发现了不对劲。   她走到书柜旁,打开底下的柜子,从里头翻出了一个大盒子。拿出来一看,里头空落落的,竟然什么都没有,不由得脸色大变。   “娘,怎么了?”一时关注她的鲁氏问道。   梁婧和梁老大的眼光也投了过来。   梁母皱眉道:“这里头原本放着的是梁家祖传的几件玉饰,当时你们祖父临走前千叮万嘱,即便家境再落魄都不能动这些东西。”   如今,却都不见了。   这一下,众人的目光都变了。   所以,这些东西其实都是梁父自己拿走的?否则他若是发现玉饰不见了,早就该急得报官了。   梁父为何如此?   梁婧看向梁老大,梁老大紧张地结巴起来:“我,我也不知道啊。我这些日子陪着父亲去府城考试,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没见他拿出这些东西来。”   那就奇怪了。   去府城的路费梁母是给的足足的,而一路上吃穿又有梁老大这个做儿子的打点,根本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   若他是把这些东西卖了钱,那花哪去了?   一时之间想不通,又不好在今天梁父的好日子质问他,梁婧等人只好决定先过了今日,再找机会慢慢探梁父的口风。   几人出门后关好房门,还没多说两句话,梁家的大门又被人从外头推开。   走进来的,竟然是张二郎带头的张家一行人。   梁婧望过去。   除了张小妹,和生产在家坐月子的张大嫂,其余人都来了。   张二郎也是一进门,就看到了院子中的梁婧。   只见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乌黑的长发挽成发髻,只单单插了一支雕花银簪。脸上略施薄粉,却偏偏唇红如血,肤白胜雪,一双如夜星璀璨的杏眸好看得发亮。   往下一看,只见身上穿着件杏黄的褙子,桃红长裙,竟衬得身材窈窕纤细,气质如兰。   张家人包括恨得牙痒痒的张婆子,都一瞬间怔愣在原地。   梁婧的变化太大了。   两家退亲才半年时间,张二郎虽然依旧一身书卷气,也趁得上一表人才,可惜他的底子一般,若是换身旧衣扛个锄头走在地里,最多也算是个长得端正的农家汉子。   而梁婧却不一样,之前的她仿若被尘封的玉石,洗净上头的泥土,终究露出自身玉润的光泽。   这样的认知,让张二郎垂在身侧的手默默地紧握住。   鲁氏蹙眉,道:“你们来干嘛?”   两家早已退亲,本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家,没想到今日竟然趁着梁父的大喜日子摸上了门,倒是让鲁氏看着就膈应。   张二郎没开口,目光只是幽幽地看着梁婧。   张婆子想开口,但是大儿子张文山却先道:“梁家嫂子,我们是来拜见柴大人的。”   虽然柴子瑜之前明示过不让他再靠近县衙半步。   不过如今自家弟弟有了秀才的功名,这日后前途无量,说不准和这柴县令以后还有同僚之义,张文山心里的惧怕转变成惊喜,一时间说话底气都十足。   鲁氏哼了一声。   不过梁老大毕竟最近半年开店,人情世故进步了许多,便笑着站出来道:“既然是来拜见大人的,那你先等等,我进去通报一声。”   张二郎一听,面色有些不虞。   论起来,他和梁父都是同一届中的秀才,在这上头两人没有高低之分。他来梁家并不低人一等,而梁老大方才这一说却似乎没有把他的秀才功名放在心上。   只是,他又瞄了眼面容娇嫩的梁婧,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罢了,看在两人以往的情分上,他今日就不和这梁老大计较了。   梁老大才没去看张家人的脸色,他转身往正堂走去,进门后禀告了一声,梁父明显脸上笑容也没了。   柴子瑜看在眼里,只轻轻点头。   “那就让他进来吧。”   梁老大应声:“是。”   他走了出来,对翘首以盼的张家人说道:“大人让你进去。”   “哼!”   张婆子一听,对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几人跨步就想往前走。   “慢着!”梁老大出声拦住他们,道,“大人只让张二郎一人进去,其他人还是在外头等着吧。”   他这一说,张婆子就不干了。   她眼神对上梁老大,叉腰正要指着梁老大的鼻头开骂,张二郎已经道:“好,那爹娘、大哥,你们等会,我先进去拜见大人。”   张二郎走了过来,对着梁婧的方向颔首。   而后也不等其他人反应,径自朝正堂走了过去。   梁婧眼神扫了过去,只见张文山面色沉重,张老头黑脸黑口,而张婆子则是气得一肚子怒火不知道朝哪发。   看到梁婧看了过来,顿时细眼一眯,整个人朝着她走了过来,明显一副要找她麻烦的样子。   鲁氏一把挡在梁婧身前,撸-起了袖子。 第49章 秘密   “哟, 这是怎么了?”   在梁家帮厨的几位妇人,尤其是隔壁的宋大嫂瞧到院子里发生的事情, 不一会带着大伙从灶房里走了出来。   一出场,倒是把张婆子给震慑住不敢再往前走。   张文山赶紧把老娘拉到身后,笑着对众人道:“没事,我们就是想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宋大嫂笑道:“怎敢劳烦秀才娘来做这些粗活。”   毕竟都是乡亲,众人虽然对张家印象不好,明面上还是过得去的,纷纷给道了个喜。   张婆子态度一变, 下巴仰得都快顶天了。   连站在一旁的张老头也把腰杆挺得直直。   大家寒暄一下,见张家不是特地来找麻烦,便回灶房忙活去了。   梁老大和鲁氏去别家借桌椅板凳和碗筷,梁母被宋大嫂喊进去拿调料去了, 余下梁婧一人和张家人站在院子里。   梁婧也不看他们, 打算去门外找找虎妞, 她方才说要去村子周围逛一逛, 别到时候走太远。   张老头开口喊住了梁婧。   “梁丫头,见了长辈怎么也不招呼一声?”   梁婧回身, 看了他一眼。   “我梁家的长辈都在屋里头坐着,着实还不知道你是我家哪门亲戚的长辈。”她笑吟吟地说道,只是眼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张老头自找了个不痛快,可是又反驳不了, 只好道:“那来者是客, 你总得安排给我们拿个座, 上个茶吧?”   好歹,他也是秀才的爹!   梁婧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以及他旁边的张家人, 道:“若是你们张家人记性好点,应该不会忘记年前我去了几次你们家,可是几乎连院门都进不去的。当时你们怎么说的,需不需要我再给你们回忆回忆?”   怎么说的,在外打零工的张文山可能不清楚,可是张婆子却忘不了。   不就是嘲讽了几次梁婧不要脸,都退亲了还主动找上门来,然后明里暗里把小姑娘辱骂得体无完肤,就差让人直接拿根绳子上吊去。   两家人都闹成这样的程度了,张家人今日还好意思上门。   就因为张二郎中了个秀才,就敢如此嘚瑟。别说秀才,就算是状元她梁婧还不一定放在眼里。   德行不配的卑鄙小人,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   梁婧也不管他们,转身就出门找虎妞去,留下张家几人面面相觑,站在院子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频频望向正堂门口,希望里头有人出来招待他们。   正堂里。   张二郎也如坐针毡。   柴子瑜并没有给他什么脸色看,只是毕竟是梁家的地,柴子瑜也是上门来看望梁父,所以梁父几乎是抓住一切时机侃侃而谈,老村长和村里的长辈们时不时插嘴讨论,就是没人看张二郎一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柴子瑜才仿佛刚注意到张二郎的存在,眼神扫了过来。   张二郎忙扯出个笑脸。   柴子瑜道:“近日,县里发生一桩惨痛的案件,不知各位可有听闻?”   在座的人除了张二郎外都是上了年纪的,天天在村子里足不出户,自然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柴子瑜便三言两语把宋员外的事情说了一遍。   老村长比宋员外大几岁,也是见过几回的,自然比其他人更加关心他的病情,道:“那这宋员外如今身体可好?”   “大夫说若是精心调理几月,也许会有所好转。”   至少宋员外知道害他的朱尚华选择自裁后,心情舒畅了很多,虽然说还是不能行动,但是已经能口齿不清地说上一两句话。   老村长叹了口气,只觉得天意弄人。   宋员外家大业大的,没想到晚年竟然过成这般模样。   老村长虽然家境并没多富裕,可是人丁兴旺,而且子孝孙贤,一大家子倒是过得还挺融洽的,真的是各人自有天命。   其他人也三三两两议论起来,比较一番后都觉得自己如今的日子其实算是很幸福了。   柴子瑜敛眸喝了口茶,余光扫了眼面容有些古怪的张二郎。   坐在末首的张二郎确实心里不自在。   他没想到就这半个来月的时间,宋家竟然发生了这样一件大事,而且朱尚华居然死了!这个消息最让他忐忑不安。   听这县令的意思,朱尚华是在公堂上自刎的。   那他死之前应该没有提到什么不该提的事情吧?   再想想平日两人联系时来往的书信,张二郎顿时坐不住了,起身向众人告辞。   柴子瑜笑道:“文宇莫非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没,没有。学生只是突然身子有些不适,怕叨扰了大家伙的雅兴,故此想先回家歇息片刻,下晌再来。”张二郎低头请罪。   宴席的吉时是在未时中,距现在还有两个时辰。   柴子瑜眼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看得张二郎额角都微微汗湿,才听到县令大人说了句“那你先去吧”,赶忙拱手告退。   而后在一屋子人疑惑的眼神中,匆匆出了门。   在院子里的张家人瞧见他面容有些狼狈地走了出来,纷纷围过来问道:“二郎,是不是大人喊我们进去?”   问这话的是张老头,他到目前为止还从未见过县令大人的尊容。   张二郎低声道:“不是,我们先回家歇会,等下晌开席再过来。”   他这话说完,也不管张家人是如何反应,径自先走向梁家的大门。其他人面面相觑,只好赶紧跟上,打算回家再问个仔细。   张二郎面色凝重地往自家方向大步走着,迎面正好是梁婧和虎妞挽着手走了过来。   虎妞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张二郎却看到梁婧仿佛眼中没有他这人般,擦身而过时连个眼神都没有给过来。张家人跟在他后头,也得到了同样的待遇。   他原地驻足,转身往后回看。   女子婀娜的背影越走越远,却再也不曾见她回过头来。   张二郎怔了怔,被张婆子推醒了。   “二郎,你还看她作甚,莫不是心里还惦记这死丫头吧?”   张婆子可是千百个不愿意,她本就不喜欢梁婧,再加上张小妹出的那桩事,这梁婧害得她们母女两在牢里待了那么久,家财也都罚光了。   更别提她私心里认定张小妹离家下落不明都是梁婧害的,新仇旧怨这么多,她是死也不会同意张二郎和梁婧再和好的。   张二郎没有回答她。   他只是神色莫名地看了看梁婧远去的方向,而后转身脚步匆忙地往家里赶。   进了门后,张二郎直奔自己房间,并当着他们的面关上房门,不知道在里头做些什么,只听到零碎的搬动东西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   张婆子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却又听不到什么有用信息。   只好一脸不虞地回过头来,看到张大嫂站在房门外对她这边探头探脑,揪住她便痛骂一顿,心里积攒了一早上的火气才终于发泄出去。   张老头进门后,又把堂屋里放着的长烟斗拿出来点火抽上,一边吞吐着云烟,一边对大儿子张文山道:“这二郎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张文山也不好说。   他自幼读书就没有弟弟厉害,所以早早就出来下地种田,没事就去城里找活做,和这位天天埋头读书的二弟其实交流也不多。   张小弟在屋里睡着懒觉,可能是听到众人的声音,便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爹,大哥,你们都站在这里做什么?”   “没事,你嫂子在灶房给你留了早饭,你快洗漱下过去吃了吧。”张文山对小弟还是比较喜爱的。   小弟和自己一样没有读书的天赋,做事还挺勤快。   张小妹离家,而张婆子自从出狱后,不是腰腿疼就是头昏脑热的,几天换一个花样折腾。   所以张大嫂生产后,只有张文山自己照顾媳妇和孩子。   张小弟便常常搭把手。   昨晚也是张大嫂有些发热怕传染给孩子,张小弟便帮着带了一夜的孩子,早上才睡了懒觉。   “好的。”   张小弟年纪小,心里也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大哥让他干啥就干啥,这就跑去灶房洗漱吃早饭去了。   张老头眯着眼睛抽了一口烟。   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张二郎紧闭的房门,突然脑海里升起了一个念头:张家真的只能依靠二郎吗?   就在这时,张家的大门被人敲响了。   张老头回过神来,只见大儿子张文山已经走过去,手放在大门上,正要拉开那上头的木插销。   “等等!”   他突然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连忙出口阻拦。   可惜说晚了一步。   木插销早已被抽开,张文山虽然没有拉开门,可门已经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随着缓缓打开的大门,映入张老头眼帘的是一行穿着官服的衙役,个个人高马大,绷着脸瞧着凶神恶煞的。   最前头的人扫了一眼院子的每个人,声音凌厉道:“张家二郎张文宇可在?”   “砰——”   张二郎的房门迅速打开又迅速阖上。   张老头只觉得眼前如同一阵寒风吹过,这些差爷们已经大步走了进来,堵在张二郎房门前。 第50章 面目   以李元为首的衙役们将张家众人控制了起来, 尤其是碎嘴的张婆子直接捆起来塞了口,这才去把柴子瑜请了过来。   梁婧不知道, 彼时她正被梁母拘在房间里,盖着暖被喝着红糖水。   一开始是鲁氏喊她到灶房帮忙做两个县令大人爱吃的菜。梁婧便上手,跟大家一块用冷水洗食材,结果虎妞看到嚷了一句,才被梁母听到她是来了月事。   尤其是看到她冻得面无血色,心里又疼又气,又是指责又是念叨她不懂事, 明明身子骨弱,来月事回回都疼得走不动道,怎么还敢如此不知轻重。   其实梁婧不好意思说,可能是近半年伙食跟上了, 小姑娘也又发育了一圈, 来月事也一次比一次轻松些, 原身的老毛病都少了很多。   “婧儿, 以前都苦了你了。”梁母本来是在念叨她,突然说着说着红了眼, 坐在床沿上握着梁婧的手,道,“娘知道你这些年过得苦,是我们老梁家对不住你。”   “娘, 怎么又说这种话, 不是早让你别说了嘛。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咱也别再提了。”   梁婧微微蹙眉,她不爱听梁母老提以前。   因为原身早就不在了,这些话说再多又有何用呢?还不如好好把往后的日子过下去, 也算是给原身的一个交代吧。   梁母知道她不爱听这些,便平复了下情绪,换成笑脸道:“好的,娘以后不说了。不过丫头,今天娘有些事要问你,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才是。”   她眼神有些正经地看着梁婧。   梁婧不知道她有何用意,只轻轻点了点头。   梁母道:“娘问你,你心里可有人?”   梁婧一愣,这,怎么突然问这个。一转念,又想到原身的年纪也不算小了,难道她这是要给自己找对象了?   果然,梁母见她不答,也不知是女儿不愿和自己说心里话还是没有开窍,但是母女俩见面的时间不多,便干脆说了下去。   “娘之前不是和你说了,就算和那张二郎退亲,等你爹中了秀才后便能给你寻个好人家。如今你爹功名也有了,宋大嫂这两日也时不时打探你的情况,想必也是有人托她来说亲。”   梁母一边说,一边瞅着女儿的脸色,见她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又不知道要不要接下去。   梁婧淡淡一笑,道:“娘,我暂时不想找人家,就不牢你们费心了。”   梁母瞪她:“你这丫头,什么叫不让我们费心,我可是你娘。婧儿,听娘的劝,女儿家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个好婆家。坦白说,娘是过来人,为了不让你再步娘的后尘,娘发誓一定要仔细给你寻摸个哪哪都好、都能配得上你的好男儿。”   “娘,你也说你是过来人。我相信当初你嫁给爹之前,也不知道往后余生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俗话都说画骨画皮难画虎,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就能确定你不会再看走眼了呢?”   她最后一句话,代指了那退亲的张二郎。   当初和张二郎家结亲,也是因为看中张二郎是个读书人,觉得他品性上佳会是个好夫婿,结果还不是翻了车。   梁婧不是不相信这时代有好男人,只是她觉得想找一个和她合得来的无疑是大海捞针。   梁母哑口无言。   她当初只是听媒婆说得天花乱坠,加上梁父这人爱面子,觉得自家有个读书人当女婿也是好事,就这样在媒婆拉线下两家定了亲。   “那这回,就别找个读书人!”梁母想了想,道,“现在你哥在县里做生意也有些赚头,比在地里刨食强多了。咱这回就找个做生意的人也行,或者找个有手艺活的……”   *   就在梁婧被梁母拘在房里,探讨未来要寻找的对象时,柴子瑜正坐在张家的正堂里,神色莫名地看着张二郎。   张老头、张文山都站在一边,不敢直视这官威甚严的县令大人。   张婆子、张小弟和张大嫂都被关在房里,三人和一个襁褓里的娃娃面面相觑,不敢出门去看一眼,只暗暗竖起耳朵,试图听清楚正堂那边的对话。   张二郎被衙役请了上来。   因为他有了功名,所以见官可以不用下跪。   “张文宇?”柴子瑜淡淡道。   “回大人,正是学生。”张二郎尽量保持冷静,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地板,不敢抬眼和柴子瑜对视。   “你和宋家女婿朱尚华可有交情?”   “……有过几面之缘。”   “噢,那这些从你房中翻出来的书信,又是怎么回事?”柴子瑜接过福贵递过来的三封书信,随手翻了翻。   张二郎道:“尚华兄自幼喜爱读书,这些书信只是他偶然遇到困惑时,和学生互相探讨学问所写的。”   “其他书信呢?”   “没有了,我们本就只有几面之缘,交情不深。”   正堂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柴子瑜翻看书信的声音。   一目十行看完了三封信,柴子瑜笑了笑:“那就奇怪了,你这里只有三封他写的来信,而他家中却有十几封你写的回信。莫非你是见他不给你来信,你便一封封写过去催促?”   他的调侃,让张二郎瞬间白了脸。   “……”   柴子瑜没开口,李元直接上前推搡了张二郎一下,目露寒光说道:“还不老实交代!若有欺瞒,可别怪我们大刑伺候!”   一旁的张老头都急得直张嘴,却不敢出声。   张二郎踉跄了下,回头怒视李元。   可是李元虎目瞪大,手里拿着的官刀直接举了起来,那扑面而来的凶煞气息,顿时吓得他往后退了一大步。   “大人,大人,我愿意如实交代一切——”   张二郎被李元拔刀的动作震慑住了,赶紧回头就对柴子瑜低头。   ……   半个时辰后,柴子瑜先出了张家门。   而后,衙役们把收集到的和张二郎后面交代出来的证据、证词都拿上,一行人如同来时般脚步迅速地离开了。   只有张二郎瘫坐在椅子上,一脸难堪地低着头。   张婆子听到他们离开,赶紧拉开房门走了过来,见他这个样子,几乎是尖着嗓子冲上来问道:“二郎这是怎么了?莫非他们还对你动手了,你可是秀才呀,你也有功名在身,他们怎么敢!欺人太甚,这些狗官!”   张老头上前一个耳刮子就打了过去。   把张婆子打得半张脸迅速红肿起来,目露呆滞地看向他。   “疯婆子,这人才刚走你就敢说这样的话,就不怕惹祸上身吗!你给老子滚进屋子里去,没人喊你不准出来!”   张婆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张文山和后头跟上来的张小弟扶回房间,然后才嗷的一声,哭得撕心裂肺。   张老头没心思管她,只是走到张二郎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二郎,你、你跟那姓朱的,没什么吧?”   张二郎震惊地抬起头,不敢相信他爹居然会问出这样的话。   “爹,你说什么呢?我和他都是男子,他即便对我存有什么心思,我又不是女子能够轻易,”他顿了顿,才缓缓说道,“轻易被他得了手。”   “没有就好!”张老头舒了口气。   张二郎却窘迫不堪,起身就冲回房,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整整一天一夜,连隔日的喜宴都没有出面。   *   回城的路上,梁婧也知道了柴子瑜今天走这一趟的目的。   朱尚华死了,衙役们在他家里搜到了一封只写了一半的信,上头写着‘恭贺文宇弟取得秀才功名,为兄心甚欢’,后头提了几句当初他就觉得他一定能够考中之类的话,其实从表意上来看,是一封很正常的书信。   只是,柴子瑜发现这人用的信笺有些问题,上头画着的是并蒂芙蓉花,且墨水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而朱尚华写给其他友人的信件,却都没用过这样的。   柴子瑜便推测朱尚华和张二郎的关系不一般,再加上之前查到张二郎除夕夜被宋员外打断手,是朱尚华将他接到自己家中照料几日,请医延药还亲自照顾,这里头应该有猫腻。   所以他今日借此又不动声色地诈了一回张二郎,骗说朱尚华那边搜到了十几封信。   张二郎心虚,才说出了实情。   朱尚华天生不能人道,因为常年和男子为伴,不知何时竟有了断袖之癖。   张二郎便是他最近看上的对象。   他知道张二郎喜欢宋小姐,经常仗着自己是宋小姐表哥的身份,借口帮二人拉线,约张二郎见面。   张二郎一开始没有察觉,后来知道后便想要疏远他。   而朱尚华知道此事后心里难过,又加之听到宋员外曾称赞过张二郎是有才之人,怕他将之招揽为婿,故此设计让张二郎和宋小姐在除夕夜幽会,让宋员外不经意地发现张二郎品行不堪,断了张二郎对宋小姐的心思。   没想到宋员外气得让人打断张二郎一只手,朱尚华虽然有机会和心上人独处几日,可也因此恨上了宋员外。   所以,朱尚华才会故意勾引宋小姐,将她收入囊中,又觉得这样惩治宋员外还不够,才起了要争夺家财的念头。   所以,整个事件就是这样。   张二郎在其中只是个无辜路人,他一没参与到案件当中来,二来也算是其中的受害人之一,只是因为这事过于羞耻,令他内心不安罢了。   说起来,“梁婧”也是被波及到的一位受害人。   因为朱尚华哄骗张二郎,让张二郎以为自己能够娶到宋小姐,成为宋家的乘龙快婿,他自然就瞧不起自己原来的未婚妻。   所以,他和原身退了亲,导致原身遭受打击又被张婆子那一泼水受了寒气,身心受创挺不过来,才让现代的梁婧穿了过来,有了重生的机会。   梁婧突然觉得自己不知道是该恨张二郎,还是感谢张二郎了。   柴子瑜见她神色怔愣,不由得猜想她听完这些事情后有什么感触。   “其实,即便张二郎没有受朱尚华的哄骗,他未必会甘心这辈子都和你一同走下去。”   沉默片刻,柴子瑜还是开了口。   梁婧道:“是的,这人本就不安分,心里算计太多了。”   见她这么说,柴子瑜嘴角勾了勾,“能早些看清他的真面目倒是件好事。”   他说的是退亲的事情。   但是梁婧却想到了张二郎知道朱尚华对他的心思后,居然还能留在朱府让朱尚华照料他,而且最后还能拿着朱尚华给的银子,去府城考试。   整件事里,朱尚华也许对不起所有人,唯独没有对不起他。   这人真的是,令人作呕! 第51章 说亲   梁婧在内心里为原主叹息, 也不耻张二郎的为人。   可脸上表现出来的只有惋惜,让时刻关注她的柴子瑜悄悄眯了眯眼睛。   片刻, 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道:“如今这桩案件真相大白,只可惜顾及到死者的名声和家人,今日查出的事情反倒不能公之于众,倒是白白放了姓张的一马。”   朱尚华虽然是家中独子,可还有两个待嫁的妹妹。虽说他人品不行,可是祸不及家人,故此今日的事情只能记录在案卷中, 尘封起来。   梁婧眸色冷了冷,道:“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我相信人贱自有天收,此刻不报, 以后也终会有报应的。”   想起张二郎还是觉得恶心, 原身故去也有一半原因是他的贪念, 梁婧暂时没有办法替原身报仇, 可是人生还长着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就耐心等着他落马的那日。   到时候她可不会手软!   梁婧能说出这样的话,倒是让柴子瑜有些诧异。   自他认识梁婧以来,她从来没有藏着掖着自己的真性情,可是不管是在梁家人还是张家人, 甚至是今日和老村长等长辈们闲聊时, 也听了几嘴。   他们都说梁婧的变化太大了, 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虽然夸赞的成分占多,但是从那些细枝末节里,柴子瑜还是听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以前是刺绣好手, 如今却几乎不再拿起针线。   以前并没听说擅长厨艺,如今却能做得一手好饭。   从小就忙于女工刺绣,可是现在的梁婧能写得一手好字,对于管理庶务也有心得,做出那什么表格的东西,不仅一目了然,还节省很多无用的功夫。   能够想出粉条的法子,却没听说过她在家做过类似的吃食。不,在家时怕手粗了不好做精细活,所以很少下厨。   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他和梁父聊天的过程中,从没听说过他教过梁婧读书写字,甚至书房里的书都不给其他人碰过。   而他认识的这个梁婧,不仅知道很多事情,而且谈吐并不俗,难得是的还能写一手工整整齐的字。   诸如此类的疑点,如同那蜘蛛织成的丝网,将柴子瑜网住了。   *   四月底,天气晴朗。   梁婧去沈师爷府上看望沈娘子。   自怀孕后,沈娘子就十分畏热,特别是最近连续几天气温上升,若不是一时半会买不到冰,恐怕她早就用上十块八块来取凉了。   而且这不到半个月就要生了。   所以梁婧也是爱莫能助,虽然她还记得那什么制冰方法,一时半会也不好拿出来。   沈娘子见她来了挺开心的,不仅分享最近府里厨子研究出来的新吃食,还给了梁婧两匹轻薄的夏装料子,说是感谢她之前给的几个小吃方子。   看梁婧今日是走路来的,不方便拿便说晚些再让下人送上门去。   梁婧推拒了一番,但还是拒绝不了,只好连声感谢。   两人又吃了些甜点,而后略坐了坐,瞧沈娘子精神头不太好,梁婧便打算告辞。   沈娘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小安昨日从京城捎来了些物件,让我转交给你,我都差点忘了。”   她喊丫环去库房取了来,交给梁婧带走。   那是一个两个巴掌大的黑底描金漆盒,大概有两指长宽,捧在手里沉甸甸的。   这还是梁婧第一回 看到这样的物品。   她不敢收,可是沈娘子却借口自己疲了,打发她走了。   梁婧身上又没有什么袋子,只好捧着这玩意,一路走回县衙去。只能说幸好沈府离衙门很近,不然她都怕自己这样招摇过市,会不会引来什么不必要的觊觎。   不过,她才刚进了府,就碰到了在门房等着她的梁母。   梁婧:“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梁母是一个人来的,梁父自从中了秀才后,也不知道整日都在活忙什么不见人影,今日老牛叔正好到城里给小吃店送一批粉条,梁母便搭了下顺风车。   门房毕竟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梁婧只好把梁母带回后院的西厢房。   西厢房里还是和梁婧来时的样子差不多,只是多添了些她的生活气息,虽然简单但是比起梁家那小屋,梁母都觉得很好了。   “能在县衙做活,还能住这么好的房子,真的是走了大运了。”   看到梁母东摸摸西看看,梁婧把手里的漆盒放到桌子上,然后给她倒了杯水,道:“娘,过来坐会喝杯茶吧。”   赶了一路,这天又热,确实有些口干舌燥。   梁母便坐过来,喝了小半杯水。   “这盒子还挺好看的。”梁母放下水杯时看到那黑底描金漆盒,不由得赞了一句。   梁婧转移话题,问道:“娘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梁母也不绕圈子,而且屋内也就母女二人。   她便道:“上回有媒人上门来替你说亲,不过你爹正好在,一口就给拒绝了,还不让我告诉你。”   梁婧瞧梁母的样子也不像是惋惜,“娘你也看不上人家?”   “倒也不是看不上,就是家底薄了点,而且兄弟姐妹太多了,娘不忍心你嫁过去后还得伺候一大家子,累得慌。”梁母摇摇头,表示对那家不太满意。   梁婧笑了笑,不予评价。反正她又不打算嫁人,管对方家境好不好。   梁母又道:“不过,昨日那媒人倒是又跑了一趟,这会说的是咱隔壁县里开酒楼的崔老爷的二儿子。”   和琼阳县不同,隔壁县名为百安县,顾名思义百姓安居乐业。   百安县也大概是这几年才发展起来,因为地理位置比较好,处在周围几个县的中心位置,又因为码头能够南通北往,船运非常发达,过路的游商很多,自然客栈酒楼等产业都发展起来。   这崔老爷家的酒楼在百安县算是数一数二的,他膝下有二子一女,大儿子喜欢舞刀弄剑的,自己开了个镖局,不打算接手家里的酒楼。   崔老爷只好寄希望于二儿子,所以打算给二儿子娶个读书识字,性格聪慧的媳妇。   梁父中了秀才后,崔老爷便打听到梁婧的存在,自然也了解到了梁婧的本事,尤其他家开的是酒楼,懂得做菜的梁婧十分适合。   梁父当时不在家,媒人和梁母说的时候,梁母就动了心。   “娘觉得挺好的,来的路上也问了一下老牛叔,他毕竟对周围这些地方也熟悉,也见过那崔老爷,人品长相都属于中上,他的儿子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当然,如果梁婧觉得条件可以,她就打算找人再去探听下,或者让梁老大跑一趟,反正就在隔壁县也不远。   梁婧却一口拒绝,“娘,我目前还不打算嫁人,你还是回了那媒人吧。”   梁母却很不甘愿:“可是那崔家家境好呀,人口也简单,你嫁过去以后也能当掌柜娘子都说不准呢。”   都没见过人,就只听了对方的条件,梁母都明显有意了。   这年头搞这些盲婚哑嫁的,对女子也太不友好了吧。是的,盲婚哑嫁对男方女方都不好,可是至少男方是占主动权的,女方一旦嫁过去不仅要快速融入陌生的家庭,而且言行举止上都得遵从夫家的规矩。   否则,什么三从四德、七出、女德女诫一丢到你头上,说什么都没用。   想到这里,梁婧很是坚决地道:“娘,我真的不想嫁。如果你觉得我不嫁人留在面前膈应得慌,那我以后走远点就是了。”   她想到现在梁家人发展得都挺好,真的到了她可以安心离开的时候了。   此刻这念头一经诞生,就如种子扎进泥土里,迅速在心底生根发芽起来。   梁母是头一回气着走的。   梁婧想送她到小吃店,不过梁母不想和她说话,正好虎妞和牧大娘在院子里闲逛,见此牧大娘便提出她送梁母走走。   梁婧只好拜托她。   两人走后,梁婧回到屋里,虎妞跟着走了进来。   她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小桌上的黑底描金漆盒,本来想问梁婧是不是和梁母吵架的事情都抛在脑后,眼里只剩下了这个看起来特别贵重又好看的盒子。   “婧姐姐,这盒子真好看,你去哪买的啊我也想买一个。”   虎妞最近也爱美多了,看到喜欢的衣服首饰都毫不犹豫就下手买,现在看到这么好看的漆盒,一下子就爱上了。   梁婧笑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是方才去沈娘子府上,她说是时公子托她带给我的,我都还没看里头是什么呢。”   “时公子啊,他不是回京了嘛。”虎妞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盒子,有些失落道,“那这应该是京城才有的好玩意,太可惜了。”   “你若喜欢,有机会我们到京城去玩一趟。”   梁婧突然觉得离开琼阳县后,去京城住些时日倒是个不错的选择,顺便见识见识这个时代的繁荣昌盛。   她想着想着,手里下意识地打开了那盒子。   里头除了几件别致的首饰外,还有一封信,上头写着“梁婧亲启”。 第52章 端午   虎妞看不懂字, 却对那盒子首饰感兴趣得很。   梁婧把盒子推给她,自己坐在一旁打开了信封, 取出了里头的信纸看了起来。   时乐安给她写这封信,一个是解释了他为何当日不辞而别。   虽然沈娘子说过是京中有急事连夜就走,但是时乐安还是在信上郑重地道了歉,并且解释本来以为能尽快处理后再来琼阳县,可是没想到事情有些麻烦,所以还得耽误些日子。   另一个事情是说他之前在沈府抄了些方子,本来是打算自己府上的厨子做来吃的, 结果家里人都喜欢上,刚巧碰到友人过府来做客,也都品尝到这样的美味,想要买她的方子。   因为路程遥远, 怕信件一来一回耽误时间, 时乐安直接替她答应了, 将几个方子卖了五百两银子。   梁婧看他写的那几个菜其实都是家常菜, 能卖出五百两这样的高价来,只能说是富家子弟对银钱不看重, 随口才能开出这样的价格来。   在信中时乐安把银票也附上了。   还道等他过些日子来琼阳县,一定要让她多下厨整治些好菜给他吃。   梁婧笑了笑,把银票收了起来,信纸又装回信封里。   一抬眼, 虎妞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梁婧一脸茫然, 看着她道:“怎么了?”   虎妞凑过来, 指着那盒子里的首饰道:“婧姐姐,你说时公子给你买这么多好看的首饰,他是不是对你有意啊?”   “……”   虎妞一脸笃定, 数着手指一件件分析道:“你看,这时公子千里迢迢的给自家姐姐送五月节的节礼,还专门也给你捎了礼物,还都是好看的首饰,这也太用心了点吧。再说了,他之前不是还隔三差五就和你一块去外头吃饭嘛,你娘过生时,他还和你一块回去……”   “停停停!”梁婧有些哭笑不得地道,“你想多了吧。”   虎妞却道:“不是,婧姐姐,我方才说得也没错吧。我瞧这时公子对你上心得很,说不定他这次回京城,就是和家里人禀报你的情况,指不定哪天就带着聘礼过来和你提亲了呢!”   她虽然年纪小,可架不住后院的那些娘子军天天没事闲着唠嗑呀。   牧大娘都私底下说过,如果不是梁婧太好了,她知道自己儿子配不上,不然早就想把梁婧定下来了。   不过,牧大娘也觉得时公子挺不错的,至少长相和品性瞧着都不错,对梁婧也有那意思。   梁婧都不想和虎妞说下去了,只让她别到处乱说。   虎妞笑眯眯地道:“当然不会乱说啦,不过,等到了那一天就算我不说,大家伙还是会知道的呀,嘻嘻。”   梁婧见说不过她,只好揉了揉她的头发,无奈地道:“你真的想多了。”   ·   另一头,送梁母去小吃店的路上,牧大娘也知道了这母女俩方才谈话的内容。   梁母知道牧大娘挺照顾梁婧的,便请她帮忙说服说服梁婧,她这边也不忙着拒绝媒人,等过完五月节后让梁老大亲自跑一趟探探情况,再和梁婧细说。   牧大娘也是当娘的,自然知道为儿女操心有多累,便一口答应了。   梁母这才松了口气,又搭上了老牛叔的车回村去了。   回来的路上,牧大娘正好撞见了柴子瑜,便上前打了个招呼。   柴子瑜随口问了句她这是干嘛去。   牧大娘便把方才的事情笑着说了一遍,见他没说什么,便回后院忙活去了。   只是,在她背过身走远后,却没想到柴子瑜面色一点点沉了下来。福贵在一旁看着心里直叹气,却也不知道怎么劝他。   公子难得如此喜欢一个人,偏偏那人又是这铁石心肠的梁姑娘。   明明两人都有过多少亲密举动了,偏偏现在还毫无进展。福贵看着都替两人着急,这谈情说爱果真这么难吗?   柴子瑜也觉得,为何让梁婧交心点头会这么难!   明明两人是两情相悦,偏偏每次他觉得有了些进展后,她却又退了一大步,将一切又归回原点。   手心渐渐攒紧,黑眸快速地闪过一抹坚定。   ·   五月初五,端午节。   后院大厨房昨日就做了好多粽子,琼阳县百姓爱吃甜,所以粽子都是做的甜枣粽或者豆沙味的,不合梁婧这个南方人的胃口。   她的小厨房只做了两种粽子,一种是肉粽,里头除了常用的糯米之外,还有些红绿豆、芸豆和花生掺和在一起,中间包着一块两指长宽的去皮五花肉,外加一朵香菇和一个鸽子蛋。   这样子煮出来的粽子,外层的米粒散发着粽叶独特的清香,而内里咬到肉时,又有浓郁的酱香味,咸淡适中,一整个吃下来完全都不觉得腻。   所以昨日刚出锅的十二个粽子,一下子就被大家伙你尝一个,我尝一个的分刮干净,幸好她还准备了第二种。   第二种是做的广式糯米鸡。   主要用到的材料有糯米、粘米、鸡肉、干香菇和虾米,可惜她之前做的腊肠吃完了,否则味道会更丰富些。   材料的准备方式和粽子的差不多,只不过最后不是用竹叶,而是用的荷叶来包裹所有的材料,包成四方形,然后上蒸笼大火蒸开两刻钟就可以取出来食用。   当那层蒸煮得软塌塌的荷叶掀开时,热气和荷叶香味扑鼻而来,瞧着外头白色的糯米油光清亮,仔细闻还能闻到里头浓浓的香菇鸡肉味,夹杂着鲜香的虾米,让人瞬间食欲大增。   梁婧做的这糯米鸡一个有巴掌大,里头馅料丰足,若是胃口小的女子一个就撑饱了。   她本来只做了十二个,送了四个糯米鸡和四个肉粽给沈娘子尝尝鲜,又给梁老大各送了两个,余下的便分了给牧大娘和虎妞,还有和她学艺的冯大娘。   牧大虎也得了一个糯米鸡。   最后送到柴子瑜书房只有一个糯米鸡一个肉粽,外加几个甜粽子。   本来爱吃甜食的柴子瑜,却把咸口的都吃完了,留下甜粽子给福贵吃。惹得福贵都扼腕叹息,回过头来又跑去后厨找梁婧。   梁婧只好带着冯大娘多做了一些,这才让府里众人都吃上了这新鲜吃食,当然个个都赞不绝口。   吃完了粽子和糯米鸡,端午节当日县衙也给众人放了假,留下两个当值外,其余人纷纷都打算去外头看赛龙舟。   琼阳县百姓虽然不富裕的人多,可是也架不住有钱的人也有不少。   像往年宋员外都会捐赠一笔钱去维修和保养那两条龙舟,今年虽说他出了意外如今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态放轻松了,或者是得到了精心的调理,现在已经能连贯地说出一两句话来。   那干儿子也是个心地善良的,一切都延续了宋员外往年的惯例,所以今年的龙舟大赛还能如期举办。   梁婧其实对这种事情不是很感兴趣,天热又人多,这时代也没有那种高清的大荧屏,看不到具体的赛况。   虎妞却特别感兴趣,磨着她一块去了。   “天天困在府里也没什么好玩的,再说我们等会看完了,还能逛一逛庙会呢。”   梁婧只好点点头,和她一块出了门。   两人刚走到县衙的侧门处,就碰上了从前院走出来的柴子瑜和福贵。   “去哪?”柴子瑜看着梁婧问。   他直接问自己,梁婧也不好不回答,便如实回道:“去看赛龙舟,顺便逛逛庙会。”   “正好,一起吧。”   柴子瑜说完,便率先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对着梁婧笑道:“还不快点?等会赶不上了。”   事已至此,梁婧只好挽着虎妞的手跟了上去。   于是,三人走在前头,福贵一个人跟在后头,一块往江边走去。   外头的人确实很多。   从侧门处的小巷出来后,便是琼阳县的商业中圈,两边摆满了小摊,摊上的货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不过,这会的人潮都是往同一个方向走的。   大家伙都赶着去江边看赛龙舟。   梁婧走在人群中,只觉得不是自己主动走,而是被人挤着一块走的。   虎妞不知怎么突然松开了手,梁婧已经走前了几步,想要回头的时候身侧的柴子瑜靠近她,道:“别回头,先走过去再说。”   “可是虎妞……”   她刚开了口,后头就听到虎妞的声音:“我和福贵在一起呢,婧姐姐,咱们快点走出去,现在人太多了。”   无奈,梁婧只好奋力地挤着往前走。   旁边有人频频朝她挤来,梁婧瞧那人分明是个眼珠浑浊,长了一脸唏嘘的胡渣子的中年男子,一看就是浑水摸鱼想要占便宜的猥.琐男,不由得心底一阵恶寒。   她往身侧挤了挤,没想到却直接撞到了一堵温热的墙上,熟悉的气息瞬间将她整个人包裹住,带来浓浓的安全感。   下一瞬,梁婧看到面前伸出一只大手,将那挤她的人一把钳住,用力地捏了捏对方的肩胛骨。   中年男子一声惨叫,而后便被后头汹涌挤来的人群不知道挤到哪去了。 第53章 落水   梁婧见他收回了手, 低声地说了声:“谢谢。”   没想到他也低声“嗯”了一声,男子低沉却富有磁性的声音从胸腔发出, 恰好响在她耳旁,这让梁婧惊觉两人靠得非常近。   她想往外再挤挤,可外头的人更凶猛。   一个推搡过来,若不是柴子瑜伸出手拉了她一把,恐怕就要成为大家的踏脚石。   梁婧只好尽量顺着人潮走出去,时不时地和身边的人摩肩擦踵,耳根悄悄红了又红。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终于穿过街道,来到宽阔的江边。   人潮渐渐从四周散去,梁婧只觉得空气都新鲜了很多。她停下来想看看虎妞,却没想到虎妞不知何时走到她们前头, 离着几米的距离对她喊:“婧姐姐, 快过来这边, 我去占个好位置!”   梁婧担心她走丢, 赶忙道:“先等一下,我跟你一块去!”   可惜说得太迟, 人也太多,虎妞已经走到很前方,还偶尔回头对她招招手,意思是让她快点跟上。   柴子瑜道:“别急, 福贵跟着她呢, 不会走丢的。”   梁婧这才发现福贵也不在跟前, 想到福贵这人能干又聪明,有他跟着虎妞起码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只是,这虎妞还真的让人操心。   “那我们也过去瞧一瞧。”她提步就往虎妞方才的方向走。   柴子瑜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虎妞说给他们占位置, 其实自己却差点都挤不到前排。   大家伙都是过来看龙舟的,尤其是围在江边的都是普通百姓,毕竟有钱或者有势的早早包了岸边的酒楼二三层,登高望远一目了然,自然不用过来人挤人。   虎妞凭借着自己年纪小脸皮厚,已经挤到了前头。   梁婧跟着跟着,也不知不觉地挤到很前头的位置,她和虎妞还离着两三个人的距离,却已经能看到虎妞站在了岸边,离脚下的江水只有一步之遥。   这时候的江岸并没有围栏什么的安全措施,脚底下踩着的都是乱石堆砌的石板路,坑洼不平,有些地方还长着厚厚的青苔。   梁婧虽然会水,可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野生的江岸。   不知为何,她眼皮子直跳,像抽筋一样怎么也平复不下来。   “虎妞,你过来!”   虎妞却兴奋地道:“我看到了,那条红色的龙舟马上要追上前头那黑色的,不对,好像已经追上了!婧姐姐,你快过来这边瞧呀。”   梁婧想要走过去,柴子瑜却拉住她道:“不行,那边都没位置,你如果挤过去怕更不安全。”   福贵虽然瘦,却人高,被人墙阻拦在另一个方向一时挤不过来。   “我不过去看,我走到她后头把人拉回来就行。”梁婧有自己的打算。   柴子瑜见说不通她,只好护着她一块往前挤过去。   若是没有他挡着那些人,梁婧估计动弹不得,哪里能一点点靠近虎妞呢。终于,在其他人的骂咧声中,她挤到了虎妞旁边,一把拽住对方的肩膀。   这时,江面上两条已经并肩的龙舟,开始出现胶着状态。   虎妞正看得双拳紧握,就见一会红色龙舟先超出一个龙头的位置,马上又被黑色龙舟追赶而上。   然后,红色龙舟再次奋力拉开距离,却像是被黑色龙舟死死咬住般,怎么也甩不开对方。   梁婧握着虎妞的肩膀,提高声音道:“这前头太危险了,咱站后面一点。”   她一边看一边睃了下周围的环境,看看有没有空隙能够往后退一退,起码离岸边再远一些。   虎妞头也没回地说:“等下,马上就能看到结果了。”   两条龙舟已经在江面上绕了一圈,正互相追赶着往对岸行进。如果这回红色龙舟能够快速拉开距离,那么定是稳操胜券。   虎妞一边跟着人群给他们加油打气,一边激动地又往前站了小半步。   梁婧手还握着她的肩膀,被她这么一带,整个人也往前滑了一步,正巧踩在那厚厚的青苔上。   “虎妞等一下,啊——”   她话还没说完,正准备努力稳住身体,结果虎妞看见红色龙舟将黑色龙舟甩在身后,兴奋地蹦跶了起来,却脚下一滑直接扑向江面而去。   梁婧赶紧抓住她的手臂,被冲劲也带了出去半步,幸好后头伸出了一只大手和她一起扯住虎妞的手臂。   骨节分明的大手肤色白皙,此刻却青筋凸起,明显是主人家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将虎妞从岸下拉了上来。   虎妞已经被方才差点落水吓得站不稳,腿脚发软地瘫坐在地上。   人群中突然大喊一声:“有人落水了!”   这一下,岸边的人都疯狂地涌动着,最前头的人吓得想往后退,可是后面的人却好奇地往前头挤。   梁婧正弯着腰准备将虎妞扶起来,不知被谁一撞,还没反应过来就整个人往江边倾斜地倒了下去。   只听“扑通”一声。   梁婧没有一丝防备地掉入水里,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江水将她整个人紧紧裹住,身体入水后像是被卸掉了所有力气,整个人却沉重地如顽石般直直下沉。   她猝不及防地呛了两口水才想起来屏住呼吸,双手双脚展开扑腾,正从水里窜出来,却听到又一声重物入水的声音。   循声而去,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影正朝着她的方向游过来。   是柴子瑜!   她突然睁大眼睛,眼睁睁见他飞快地游了过来,而后一手揽着她,一手划开水波,努力地想要往岸边游去。   可是,今日的江水很急,两人掉落的地方明明就在岸边,这会却起码有好几米远。再加上锣鼓的声音越来越近,水面波动更大。   梁婧回头一看,身后两条一人高的龙舟一前一后追逐而来。   江水被拨.动得更加厉害,波浪将两人冲得离岸边更远。   而揽着她的柴子瑜,却似乎游得越来越慢,力气也越来越小。   “大人?”   梁婧一把抓住他渐渐松开的手臂,对方反应慢了一拍,梁婧已经把人拽了过来正面一看。   他另一边的肩膀不知何时撞伤了,伤口被水泡着有些肿胀,血水不停地冒出来,一时间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一定是岸边的那些石头!   她方才掉水的时候就看到底下有不少石堆,自己侥幸没撞上。可瞧柴子瑜这破了口的衣服和伤口,能想象得出他撞得有多严重!   梁婧脸都白了。   柴子瑜估计是受伤得挺严重,还失血过多,脸上都苍白到毫无血色,可是却依旧该死的好看。   “别管我,你先游过去吧。”   他随身都带着暗卫,只是今日人多,暗卫可能被人群挤在外头,但是一时半会估计就会到。   梁婧一时半会没想到这个,还以为他是怕拖累自己。   “别说话,省着点力气游吧。”她气得白了他一眼,伸出手揽住他的腰身,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另一手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划开水波往岸边游。   梁婧会游泳,可也是三脚猫的功夫谈不上多高深。   这会带着个人,还是个成年的男子,自然会觉得吃力。这一刻她选择了暗自咬牙,也要带着他一块往回游。   柴子瑜不想她浪费太多力气,“你自己先游,等会——”有人会来救我。   他话都说完,梁婧看都没看地吼了他一句“闭嘴”!   ‘怎么可能松开他呢?’   梁婧每往前游一点,都异常地坚定自己的做法。   ‘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会跳下来——’   不跳下来,就不会受伤,自然也不会没力气往回游。   梁婧只觉得心里有个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下,一股压抑已久的热流马上要喷涌而出。   ‘明明是我选择推开你,你却依旧一次次地想要靠近我——’   她又吃力地往前游了好大一段距离,两只手都酸胀得不行,却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姿势。   身后的龙舟已经追赶上来,一波浪花又将二人推离得更远一些。明明梁婧已经听到虎妞的哭喊声和福贵的叫唤声。   眼前越来越模糊,不知道是进了水还是流了泪,梁婧只是凭着机械的动作,一直不停地游着游着——   “梁婧!”   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只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凑到她眼前,耳畔听到对方焦急的呼叫声。   在对方顶上,是一个又大又红的龙头,一双眼睛却黑得发亮。   *   红木雕花大床上,铺着绵软的绣花襦子,上头躺着个面容娇美的女子,正闭着眼睛呼吸绵长地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看着顶上熟悉的百花帐子,才发现自己回到了县衙的西厢房里。   她转过头,看到虎妞坐在床踏上,双手垫在脑袋下,整个上半身趴在床沿上,睡脸上还带着泪痕,眉头也一直紧锁着。   梁婧怔了怔,昏迷前的记忆慢慢回到了脑海里。   她看到了红色龙舟朝着他们两人划了过来,龙头已经快撞上他们了,柴子瑜不知道在她耳边喊了什么,梁婧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就躺在自己床上,而他呢? 第54章 彼此   梁婧用手撑起了身子, 脑中还有些晕眩,她闭了闭眼睛等到晕眩过去后, 才小心翼翼地掀开身上的薄被,准备下床来。   虎妞被那布料摩.擦的声音惊醒,一睁眼就看到梁婧的举动。   “婧姐姐,你醒了怎么也没喊我一声,你是渴了还饿了,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大夫之前来看过,说你本来身子骨就比常人弱, 加上这会又在水里泡了大半天,所以精力不济晕了过去,不过只好咱以后好好调养就没事的。”   虎妞扶着她下了床,絮絮叨叨说了老半天。   梁婧也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消息, 只好开口问道:“那大人呢, 他怎样了?”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虎妞赶紧让她坐到旁边的小桌上, 给她倒了杯水,才道:“他应该没事吧, 反正大夫来之前是他把你抱回来的,还坚持到大夫给你把脉后,他才回前院去。”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脸色是有点不好看, 白得吓人。”   梁婧一听心里就急了, 哪里顾得上她递过来的水杯。   “那我去看看他。”   虎妞见她打算往外走, 赶紧把人拦住,“姐姐,你也不能急成这样, 衣服都没穿好,头发也没梳——”   梁婧从边上捞了件外衣穿上,也不管和身上搭不搭,头发直接用一根簪子绾起,连镜子都没来得及照一下就直接打开门走了出去。   虎妞只好跟上去,两人疾步匆匆地往前院赶去。   这时候都快傍晚了,也不知为何,这一路上竟然一个人也没见到,梁婧心里隐约有了不安,等到了前院时,却发现门口站着好些人,尤其是牧大娘看到她走过来时,面色都变了。   “你怎么来了?”牧大娘迎过来拉住她的手,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色,蹙眉道,“大夫虽然说调养后就没大碍,可你也得顾惜自己身子才是。虎妞,快点把你婧姐姐带回去好好休息。”   虎妞点点头,却还没来得及说话。   “大娘,大人到底怎么了?”梁婧反握住她的手,并没有轻易就让她把自己打发走,“你们大家伙都在这里等什么,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   “这……”牧大娘避开她的眼睛,只道,“没什么,我们马上就走了。大人没什么事,福贵小哥说休养几日就好。”   梁婧把目光从她脸上睃过,又看了眼众人。   仿佛是商量好的一般,大家不是低下头就是移开视线,只是都胡乱地点了点头。   这么明显的破绽,梁婧怎么可能相信!   她一把松开牧大娘的手,直接就往柴子瑜的寝室方向走去。   牧大娘张了张嘴,还是没再开口。   柴子瑜的寝室就在书房东侧的厢房里,门口并没有和往常一样站着福贵,房门也虚虚掩着,梁婧走到门口伸手打算敲门时,却闻到一股血腥味从里头传来,顿时脸色大变,心里也很快地闪过几个不好的猜测。   此刻的她直接把敲门的动作改成推开门,随即入眼的是一个小桌,后头是一个条案和摆放着两张太师椅,墙上挂着一幅万马奔腾的水墨画。   梁婧直接往右侧望去,一扇三屏的山水图的屏风挡住了大半视线,里头里静得仿佛没有人存在,只隐约看到后头有个架子床。   心脏突然怦怦直跳,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屏风前往右转了过去,眼睛直接看向那架子床的位置。   银蓝色的床帐下,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地躺在那儿。   清俊的脸庞苍白到看不出一丝生气,原本红润的薄唇也淡得快没有颜色,柴子瑜双眼紧闭,整个人仿佛被冰冻住一般,连胸膛都看不到起伏。   梁婧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弯着腰低下身子,伸出双指在他鼻翼下端探了探,片刻后才颤抖着将手拿开,眼眶里一直憋着的泪珠随即滚落,直接滴到柴子瑜的脸上。   下一瞬,他睁开眼,黑眸还带着刚从睡梦里醒来的迷茫和雾气,看见她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梁婧捂着嘴,试图掩盖喉咙里发出来的呜咽声。   她的双眸早已被泪水浸湿,眼神里的悲伤和担忧透过泪珠的折射,反倒让人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哭了?”柴子瑜急得想要用手撑起身子,却不料动弹到受伤的肩膀,下意识地发出一声闷哼,惹得梁婧赶紧坐到床边扶着他。   一开口,却是压抑不住的呜咽声。   柴子瑜也顾不上肩膀的伤,直接坐直身子倾身上前,一边手足无措地用手给她擦掉眼泪,一边焦急地道:“别哭了,你一哭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   见梁婧还是哭个不停,他索性伸手将人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额头处,低头轻哄着:“都没事,都过去了。”   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在她背上轻轻安抚。   梁婧算是把这半年来的委屈难过和煎熬,都一一哭个痛快。甚至,她不自觉地想起了前世父母过世后,她最艰难最无助却没有哭过的那些时刻。   因为在那个时候她就告诉了自己,她必须比任何人都坚强,因为她从此以后只有一个人了。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会再无缘无故地关心她、保护她。   ……   “为什么?”她一边抽噎,一边问道。   柴子瑜没有听清楚,“嗯?”   梁婧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红肿的杏眸微微发亮地看着他,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为什么你会跳下去救我?”   “我不知道。”他垂下眸子,淡淡道,“我不知道那一刻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可我知道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为什么怕再也见不到我?”她并不满意他的回答。   柴子瑜抬起眸来,目光幽深地看着她:“你真的不知道吗?”   这回垂下眸的换成了梁婧,她被这一反问,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啊,她真的不知道——吗?   脑子里快速闪过两人从认识开始的画面,本来只是被美色所迷而后动了心、醉后的袒露心声,马车上他的刻意接近、侧门外的亲.吻……最后是他跳进水里向自己游过来的那个画面。   一幕幕,她没想到自己记得这么深这么清楚。   在他逼人的视线下,梁婧低低道:“可是,我和你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尤其是身份背景,她除非重新投胎到和他门当户对的家庭去,否则这一项绝对是他们两人之间最大的阻拦。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都没有尝试过,怎么知道解决不了我们之间的问题呢?”   柴子瑜伸出手将她的下巴轻轻抬起,两人视线对上,能够清楚地看到眼睛里都有彼此的身影,“再说了,不还有我在吗。”   只要她肯放下心防走向他,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他柴子瑜都能做到。   “只要我们彼此认定对方,所有的一切都不是问题,你能相信我吗?”他的声音像是施了魔法一样温柔又坚定,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梁婧咬唇,垂眸道:“现在你可能会这样说,可是再过几年呢?或者你会再看上另外一个让你觉得新奇的女子,或者你家中会让你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到时候我又该何去何从。”   此时屋里的光线渐渐转暗,柴子瑜有些看不清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有什么神情,是对自己的不自信,还是试探,抑或是打算用这样的借口来拒绝他。   “梁婧,你不必说这样的话。我虽不是什么圣人,却也不是什么信口开河之人,我发誓我从未对其他女子说过这样的话。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心里也有你。”他语气越发温柔坚定,耐心地问她,“你相信我吗?”   他没有哄过女孩子,也从未对除她之外的人动过心。   柴子瑜自认自己不是那种三心二意之人,如果认定了一个人,他只会竭力去争取,也会拼了命去守护。   短暂的沉默后,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梁婧的脸颊落了下来。   柴子瑜有些慌乱地伸出手想要给她擦泪,却被梁婧拉住了手,抬起水汪汪的杏眸坚定地道:“我相信你。”   经过今日落水一事,她也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内心。   虽然之前口上总说要走,可是她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其实不就是因为舍不得离开他吗。   跟他方才说的一样,她最害怕的也是从此再也见不到他。   既然如此,她为何不能勇敢一点去给彼此一个机会呢?   柴子瑜只觉得脑海里水波翻腾,一簇簇烟花凭空而起,在他脑海里炸成一片,灿烂刺眼却有着从未见过的绚烂色彩。   他的心跳得极快,就连梁婧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狐疑地看了看他的脸色,虽然光线昏暗不清,可是他的眼眸黑得发亮,整个人一点也没有方才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感觉。   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对了,她进来这么久不仅没有看到福贵,连外头的人也没了动静。   梁婧蹙起了眉头,正想要说话,柴子瑜突然低下来,用力地吻住她的嘴唇。   这一个吻来得汹涌又猛烈。   自从那天晚上她喝醉酒后第一次亲了他,他便如同着魔般再也忘不了,终于等到了她。   梁婧被迫承受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回应了他。   她终于认了,罢了,就是他了。 第55章 生产   得到梁婧的回应, 柴子瑜瞬间一颗心涨得满满的,将她吻到气息紊乱娇.喘连连后, 才不得不停下来,平复下内心的躁动。   梁婧红着脸垂着眸子,整个人被他霸道地搂在怀里,依靠在他胸前听着那急如擂鼓的心跳声慢慢恢复如常。   两人静静地抱在一起,室内的光线都被黑暗驱逐出去,很快地整个屋子里安静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这一刻的平静和满足,是柴子瑜从不曾想过的幸福。   他等了很久, 终于她愿意放下心防,允许自己靠近了。   想到这里,柴子瑜用双手轻轻地捧起她的脸,虔诚又亲昵地亲了亲。从眉头到杏眸, 再到小巧的鼻头, 往下略过娇嫩的红唇, 蹭着下巴到了脖间, 而后将脸埋进她的肩窝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女子独特的馨香窜入鼻尖, 仿佛在提醒他这一切都不是梦。   气氛如此静谧温馨,可是梁婧却还是忍不住推了推他。   “天黑了,也该点灯了。”   柴子瑜闷闷地“嗯”了一声,又在她脸颊旁蹭了蹭, 这才下床去取来火折子, 把屋里的灯火都点上。   一时间, 黑暗被黄色的烛光划破,梁婧抬眸看着正在床前点灯的柴子瑜,目光从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 往下挪了挪。   他一手拿起烛台,一手举着火折子,乍一看都看不出方才他还是个躺在床上面无血色奄奄一息的病人。   柴子瑜点完最后一盏灯,才熄掉火折子,转身走了过来。   在他又打算伸手将梁婧搂进怀里的前一刻,只听到梁婧面无表情地道:“你的伤呢,让我看看。”   他伸出手的动作一僵,脸上的微笑也凝滞了。   柴子瑜下意识地捂着左肩道:“不用了吧,伤口太狰狞了,我怕吓着你就不好了。”   梁婧的回应就是直接伸手去脱他的中衣。   她的动作又快又猛,即便柴子瑜想要出手阻拦却又怕弄伤她,最后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扯开自己的中衣,露出半边胸膛和肩膀来。   白色的布条绕过胸前几圈,才将肩膀的伤口包扎起来,此刻上头还隐隐透着抹红色,倒是能证明这处伤势绝对不轻。   除此之外,他的后背还有几处淤青,有的地方还破了皮上了药,这会瞧着有些红肿,至于手臂上也有撞伤的地方。   怪不得他当时游了没多久就脱力了。   柴子瑜见梁婧又红了眼,赶紧道:“其实不算严重,好生休养几日就成。”   其实他的伤势看着重,还真的不致命。   方才之所以会演得很虚弱,完全就是想看她的反应会如何。柴子瑜当时设想过,若是梁婧只是自责和感激,他就再演下去,务必想办法要把她留在身边培养感情。   当然,若是梁婧是难过和心疼,那他必定要乘势追击,尽可能逼出她更多的心里话,让她承认心里是有自己的。   这不能怪他出此下策,要怪只能怪他给了梁婧那么多时间和空间,却依旧得不到她的回应。   所以,当机会来临时他知道自己如何也不能错过,成败在此一举。   而他,赌赢了。   *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8_0_8_0_t_x_t_._c_o_m   亲眼目睹了他的伤口后梁婧便再也没怀疑什么,从那一日起便每天精心地准备汤饭,又亲自给他熬了苦涩的中药。   每次见他一个大男人却偏偏皱着眉头喝下这碗黑漆漆的汤药时,忍不住笑了他一顿,而后又被他在嘴里塞了口糖后就吻了过来。   美其名曰有苦同受,有甜共享。   是苦是甜她倒是没有品出来,因为每次都被他吻得情愫迷离,还差点被福贵和虎妞看到了,气得她一下午没理他。   还是他可怜兮兮地借口伤口又疼了,才引来她的关心。   梁婧只觉得这人脸皮真的越来越厚,明明初见时还是浑身礼貌疏离的翩翩贵公子,如今却转身变成了大尾巴狼,没事就想把她叼在嘴里舔一舔。   养伤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大概二十来天的样子,柴子瑜的伤口就顺利结了痂。大夫三日来一次复诊,看到这样的情况后便改成了五日一次,只让他平时多注意别再拉扯到,慢慢就会痊愈起来。   而这二十来天,对柴子瑜和梁婧两人来说是感情飞速猛进的日子。   但是对沈师爷来说,确实忙碌到几乎要撂挑子的日子。   今日,梁婧又给柴子瑜煲了个黄豆猪蹄汤过来时,正巧碰到福贵抱着一大叠公文走了进来。   柴子瑜蹙眉道:“不是说都让师爷处理就行嘛,我还在养伤呢。”   福贵偷偷翻了个白眼,每天伺候公子沐浴的人是他,他又不是眼瞎,自然知道公子的伤口已经大好了。   想趁机偷懒谈情说爱就算了,还睁着眼说瞎话,唉。   福贵道:“大人,方才师爷府上的人过来,道沈娘子这会估计要生了,请他赶紧回府坐镇。师爷便让我把这些需要紧急处理的都拿过来让你过目。”   当然,沈师爷着急忙慌的时候,还说了这样一句话:“他是伤了手又不是伤了脑子,再这样下去脑子都要生锈了!”   能让斯文得礼的沈师爷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他已经对此早有不满,尤其是自家亲亲娘子马上就要生了,他能有好脾气才怪。   梁婧意识到了一件事,这沈娘子之前就说还有半个月就要生了,如今都拖了快一个月,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柴子瑜听到她的顾虑,想了想,吩咐福贵:“你去把这琼阳县里的大夫和稳婆都请过去,各类药材不管用不用的上,都先备着。”   福贵怔了怔,很快便应声下去忙了。   梁婧和柴子瑜对视一眼,两人心底都有些隐隐的不安。   *   沈府正院,偏房内。   沈娘子正躺在柔软的架子床上,一手拽着床头一根布条,另一手不停地抚摸着自己高高鼓起的肚子,咬着牙忍着一波波的阵痛。   坐在旁边的稳婆也没想到,这娇娇滴滴的小娘子居然能忍到现在一言不发。   她有些担忧地道:“娘子,你若是实在疼得难受也可以叫出来,只是别叫太久省些力气便行。”   沈娘子已经疼得满头大汗,可是却依旧还是摇了摇头。   她自幼便养成了这种受尽苦楚却不叫唤的习惯,否则若是叫唤出来,那恶毒的继母便会想出更多的法子来整治她。   而且,就算她在自己亲爹面前哭喊怒诉,也得不到他的一点回应,甚至回头被那女人知道后,下场只会更惨。   久而久之,她便知道想要少受些罪,只有闭上嘴少说话少做事,尽量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就行。   幸好那继母后来生了几个孩子,忙着教养自己的孩子,才渐渐忽视了她这个原配嫡女的存在。   若不是十三岁时遇到了他,她都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会不会有如今这样绚丽的色彩。   所以,不管这会子肚子里的孩子如何折腾,令她如何痛苦难受,她都只有庆幸和感激。庆幸自己的人生因为他而改变,感激肚子里的孩子到来,让她能够有一个真正意义上血脉相连的亲人。   “唔!”又是一阵疼痛袭来,沈娘子却只是闷哼一声,硬生生地忍了下去。   稳婆检查了下,道:“已经开了三指,对于第一胎的娘子来说已经很快了,娘子再忍忍,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是距离沈娘子发动那会已经过去整整三个时辰了。   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沈从定站在院子里,让下人点了一圈火把,把周围照的明亮无比。   他看到里头也点了不少灯,心里的不安却没减少多少。   “什么时辰了?”他问。   身侧的小厮道:“巳时中了。”   “都这么久了,为何还没生下来?”而且,也没有听到娘子的声音。沈从定越来越站不住,他想了想,抬步就往房门口走了过去。   门口站着的丫环阻拦道:“师爷,这产房你不能进,娘子之前再三叮嘱过,不管如何都不能让你进去一步的。”   沈从定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再无平日里的沉稳有礼,只道:“让开。”   “可是——”丫环还想说什么,就被小厮一把拉开门前。   沈从定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里头的人一声惊呼,稳婆和沈娘子都同时看到了他,前者直接道:“我的大人哟,这产房哪里是您这样的人物能进来的,还请快些出去吧。”   产房通常都被认为是晦气之地,只要是男子都巴不得离远一些,哪里有像沈师爷这样直接闯进来的。   沈娘子一张小脸白得吓人,只看她一双桃花眼柔柔地瞪了过来,声音轻轻柔柔却极力忍着疼痛道:“相公,你快出去。”   他哪里能走!   沈从定直接走过去一把握着她那被布条勒得指头泛白的小手,一脸疼惜地道:“我在这里陪着你,你要是痛了就掐我打我都行,千万不要强忍着。”   有我在,你不用再忍着。   沈娘子的眼睛慢慢红了,腹部的疼痛越来越剧烈,终于她一声呜咽没忍住,开始疼得叫唤起来。   沈从定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给予她最坚定的陪伴。   又过了一个时辰,稳婆已经急得汗如雨下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沈从定见自家娘子已经没什么力气,且神志都有些恍惚,不免有些焦急地问道。   稳婆皱着眉头道:“按照正常情况,这会起码得开到五六指,再往后应该越快,可是这会却一直还没开。孩子已经在肚子里憋了很久了,若是再不出来,可能……”   她虽然话没说完,沈从定已经听出来了。   “有什么办法?”他急着问道。   稳婆摇摇头:“我没有法子,不过可以让大夫来,开一剂催宫药,只是这药量不好把控,轻易使用不得。”   若是药量过重,可能产妇会大出血性命不保,但若是药量太轻起不了作用,反而会因为耽误时间而影响了肚子里的胎儿。   沈从定放下自家娘子的手,快步地走到门外。   正打算让人把这琼阳县里的大夫都一一请来时,小厮上前禀报县令大人差人请来了几位妇中好手的大夫和医女,还有稳婆一名。沈从定赶紧将那些人请了过来,把目前的情况一说。   几位大夫商量后,又让医女和稳婆进去看了情况,再根据沈娘子目前的情况定下了药量,抓了药熬煮了一碗浓浓的黑汤汁,让他给沈娘子喂下。   喝完了汤汁,医女和稳婆留在里头看着情况,时刻向外头的大夫报告。   大概一两刻钟左右,药效就开始发作。   沈从定只觉得时间从来不曾过得如此漫长,他眼睁睁看着自家娘子疼得红唇都咬破了,声音叫唤得从未如此尖利,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般湿了所有床单被褥,血水一盆盆端了出来。   最终,在子亥交接的时刻,一声怯弱的婴啼哭声响起。   沈娘子艰难地扯开嘴角,对着他虚弱地一笑,而后稳婆快速清理好婴儿身上的污渍,将其用襁褓包裹住,送到了产妇的面前。   她只是疲惫地掀开眼帘看了一眼,而后便笑着昏昏睡了过去。   稳婆让沈从定把孩子抱出去让大夫们把把脉,因为哭声有些虚弱,恐怕得好好调理一番。   沈从定瞧着后头就是给自家娘子换衣服整理的事情,这才点了点头,僵硬着两只手抱着这个不足一臂长的小娃娃,走出了房门。   大夫纷纷围过来给瞧了一遍,恭喜他喜得贵子,这娃娃虽说哭声弱了些,但是在母胎中养得还不错,日后再尽心点便不会有何大碍。   沈从定将他们的建议一字一句听进耳朵里,记在心里。   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当爹了,而他从小看到大的小姑娘终于为人母了——   一声惊慌的声音从房里头传了出来,而后便是丫环粗暴地推开门,白着脸直接冲着他们这边喊道:“娘子血崩了!”   沈从定倏地回过头,脑筋还一片懵时,旁边有人已经惊慌地道:“不好,这产后血崩是最危险的。必须赶紧止血才行!”   话音刚落,人已经被沈从定扯了过来,直接拖拉着往产房走去。   “快,跟我进去救救我家娘子!”   “等等,这男女授受不亲,还是让医女……”   “放屁!”沈从定倏地回头,眼睛红得和血一样道,“这生死攸关的时候,何须顾虑什么男女有别,你是救死扶伤的大夫,不管对方是男是女,她都是只是一个等着你去救命的病人而已!”   那大夫被吼得怔愣了下,而后很快地回过神来,眼神发亮道:“是我魔怔了,你说得对,我是个大夫,我该做的就是用我的医术去挽救每一个病人!我去!”   沈从定目露感激,但很快便扭过头来,将人带进了产房。   这时,床上的沈娘子已经陷入失血过多的昏迷中,连他如何叫唤都没有睁开眼睛。 第56章 夹菜   沈娘子最后还是救了过来。   多亏她近几年身子骨被爱妻如命的沈从定找了专门的方子调养起来, 加上孕期时梁婧提供的营养食谱,充分保证了胎儿和母亲的营养, 故此虽然她产后大失血,后被沈从定带进去的那个大夫施了针,及时止住了血。   性命保住了,虽然身体落了点后遗症,可是她年轻恢复力快,只需要多加调养便能养回来。   孩子洗三那天,梁婧和柴子瑜都去看了。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外人, 梁婧一边逗弄着小娃娃,一边好奇地问:“取了什么名字呀?”   躺在床上的沈娘子怔了怔,抬眼望向门口的沈从定。   这时候大家好像才想起来,好像孩子的名字还没取。   柴子瑜笑沈从定, 一向淡定却善于未雨绸缪的人竟然连孩子名字都还没取, 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他的笑话, 也实属神奇。   被取笑的沈从定也才反应过来。   “是子时所生, 有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就叫元初。”沈从定其实之前就拟过好些名字, 只是这会子他却觉得都不如这个好。   “沈元初。”沈娘子轻轻念道,笑着点了点小娃娃的鼻头,“这是你爹给你取的名字,喜欢吗?小元初。”   襁褓里的小娃娃动了动, 砸吧砸吧嘴巴, 似乎有点嫌弃的样子。   可惜, 抗议的话也没办法,因为大家伙已经开始讨论给他取多个小名了。沈从定提议让自家娘子来取。   沈娘子想了想,柔声道:“就叫平安吧, 不求他大富大贵有权有势,只求他一生平安和顺,健健康康就行。”   众人都点了点头,纷纷称赞这名字取得好。   ……   虽然沈娘子生产时出了点意外,可是大家伙对这孩子的到来还是十分欢喜的,加上今年的政令都顺利推行下去,沈从定是家庭事业都开了花,自然想好好给孩子办个满月宴。   小平安可能继承了他爹的淡定,自从出生后除了要吃喝拉撒哭一嗓子外,其余时间都安安静静的,让他娘轻轻松松地坐了个好月子。   满月宴前一日,沈娘子便出了月子,寻了个孩子吃饱睡觉的时间,上上下下好好洗了一遍。   她的月子餐食谱也是由梁婧提供,加上那位妇科圣手的大夫帮着,各方面权衡后定下来的。   在人们的旧观念中,女人产子必定是劳心伤身,里外都亏损,所以需要大补特补。但其实不然,刚生完后的女人身子骨太虚,若是补得太过头反而可能会适得其反,就像有句老话说的“虚不受补”,反而要用最常见的五谷杂粮和最原始的食材才最养人。   月子餐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满足两个条件,清淡但不简单,品种多量少讲究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就好。   而且,少了大鱼大肉的滋补,反而身材也恢复得特别快。   满月宴当日,沈娘子梳妆打扮时发现自己的腰身已经小了一大圈,若是照这个速度,三个月左右就能恢复如初。   不过生过孩子和没生过孩子的身材还是有些差别,比如胸更大了、胯部更宽了等等。   沈娘子自己不觉得,还是晚上夫妻同房时,自家相公那饿狼扑食的模样才让她着实地吓了一大跳。   ……   今日的小平安穿着一身红通通的衣服,被沈从定抱在怀里走出来时,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直转,似乎对一切都很新鲜好奇。   满月宴虽然说是大办,其实也就请了下县衙上下的人,加上沈府两边的邻居,就满满当当地摆了六桌。   有那些打算趁此吉日结交沈师爷的乡绅们,都纷纷派人送了重礼上门,沈师爷让人全都收下了,还送了满满当当的回礼,每个人都高高兴兴地来,开开心心地走。   梁婧第一回 看到如此喜庆的热闹,倒是露出了一丝向往之色。   在现代,她所有的时间都在争分夺秒地学习和赚取生活费学费,所以她的圈子很小,来往的人没有几个。   她没有经历过这种喜事,倒是觉得十分新鲜。   柴子瑜坐在她的旁边,提起一旁的酒壶就给她倒了杯清甜的桃花酒,压低声音道:“不用羡慕,以后咱也多生几个。”   他还以为她羡慕沈娘子喜得贵子呢。   梁婧怔了怔,一抹淡红不争气地爬上了脸颊,她拿起酒杯就一饮而尽,而后学着他压低声音说道:“现在可说不准,指不定以后我一个也生不出来呢。”   都说酒壮怂人胆,梁婧想都没想就说出了这样的话。   惹得柴子瑜目光幽幽的看了她好一会。   “看我做什么!”她有些心虚却假装凶巴巴地说道。   柴子瑜笑了:“我是没想到你竟然和我一样想得这般长远,不过你别担心,就算将来我们真的没有孩子也没关系,如果你喜欢孩子可以领养一个,要是觉得麻烦咱们就自己过也挺好的。”   孩子不孩子的,哪有她重要呢。   梁婧被他说得很不好意思,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也不看看什么场合就乱说话!喝你的酒吧。”   她把酒壶往他那边一推,低下头来专心吃席上的饭菜,也不再理他了。   若是再和他计较,怕不是又说出什么难为情的话来。   梁婧觉得和自己这个现代来的灵魂相比,这时代的人也没见得有多矜持守旧。   瞧人家沈师爷一筷子一筷子地给沈娘子夹菜,众人也像习以为常般各自说笑吃喝,没人觉得他们这是在公然晒恩爱。   柴子瑜笑着喝了杯酒,见她只吃面前的两道菜,便举起筷子给她夹了几道其他的,将她的碗都快堆满了。   “够了够了!”梁婧赶忙拉住他的袖子不让他再给自己夹菜了。   柴子瑜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又给她夹了两道爱吃的菜,才招呼她赶紧吃:“你先尝一尝,有什么爱吃的再和我说。”   梁婧点点头,夹起一块红烧肉咬了口,发现满嘴油腻又咸得慌,忍了忍还是把那块咬了一半的红烧肉放回碗里,赶紧挑了口米饭压下,而后再也没碰过。   柴子瑜突然伸过筷子来,一把夹走了这半块红烧肉,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放进嘴里,吃了下去。   瞬间,俊眉就深深地拧起。   一桌子的人都悄悄地看着他们这处。   梁婧让他快吃口其他的菜压一压,道:“你吃它干嘛啊,又不是有多好吃。”   他道:“我就是尝一尝,没想到这菜都能上桌。”   这毕竟是道硬菜,一上桌就被众人你一筷我一筷地夹完了,柴子瑜夹给了梁婧,所以自己没有夹到。   他见梁婧咬了一口不是很爱吃的样子,便很自然地从她碗里夹来这肉,结果一尝才知道是个坑。   沈娘子赶紧让丫环下去灶房问问,这菜这样的水平怎么敢端上来宴客!   丫环快去快回,对沈娘子道:“李师傅昨日高兴喝了点酒,今天头疼做不了事,便让徒弟帮忙打下手。这菜就是那徒弟经手的。”   沈从定便起身和众人道了个歉,解释了下缘由。   毕竟大家伙也都是普通人,平时吃这种硬菜的机会也不多,在他们嘴里也只是咸了点但是好下饭,故此大家伙倒是给劝了几句好话。   这事便轻拿轻放下了。   不过,众人对这饭菜的兴趣,明显没有偷偷瞄梁婧和柴子瑜两人私下互动的兴趣大。尤其是牧大娘,眼珠子都快看掉了,却还假装一脸淡定,心里却一直平复不下来。   宴席继续进行中。   沈府的门房却噔噔蹬地跑进来禀报:“师爷,娘子,时公子来了。”   虎妞正好夹着块排骨啃着,听到这话筷子抖了抖,排骨又掉回了碗里。她眼睛第一时间看向了梁婧。   梁婧正好抬头,便看到她那龇牙咧嘴的模样。   “怎么了这是?”梁婧看她没有夹鱼肉吃,猜想应该不是被鱼骨头梗住了食道。   虎妞急着道:“婧姐姐,时公子来了!时公子!”   梁婧还没反应过来,顺着她的话点头道:“是啊。”   虎妞正要提醒她关于那盒子首饰的事情,突然看到柴子瑜的眸光扫了过来,一下子打了个激灵,赶紧埋下头吃饭去。   罢了,那是时公子自己的事情,她一个小孩瞎操心什么呢。   吃饭吃饭!   梁婧见她就说了这么一句,又不说了,还想继续问她什么意思。柴子瑜却又给她多夹了几道菜,道:“快点吃,等会冷了味道就差了。”   似乎是真的怕菜冷了不好吃,梁婧一边吃,柴子瑜一边给她夹,自己抽空吃上几口,倒是没耽误下来。   时乐安进门时,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坐在那头一口接一口吃着菜的梁婧。   一个多月没见,她似乎又长开了点。   皮肤更白了,五官更加艳丽,就像是一朵徐徐展开的芙蓉花一样,每一个时刻都有其不同的风采。   时乐安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沈从定和沈娘子起身迎接他,众人纷纷停下筷子,等着时乐安入席。   时乐安和姐姐姐夫寒暄后,又见过柴子瑜这个县令大人,而后和梁婧打了招呼,这才坐了下来,位置正巧挪在梁婧和虎妞中间。   也就是说,梁婧右边是柴子瑜,左边是时乐安。   灶房很快又上了两道新菜。   柴子瑜一如方才地给梁婧夹菜,而梁婧也神情自然地吃了下去。   时乐安举着酒杯,眯了眯眼,而后仰起头一饮而尽。   一股辛辣感冲刷着他的喉咙,令他不免低咳了一声。梁婧看了他一眼,伸出筷子夹了口青菜。   而后,时乐安亲眼瞧着这筷子青菜到了柴子瑜碗里。 第57章 承诺   其实梁婧这个是惯性之举。   最近这段时间照顾柴子瑜, 他肩膀受了伤便借口说手不方便,每天都要让她给自己夹菜。   一开始梁婧还有些拘谨, 可是几次复诊大夫都提醒注意别撕裂伤口,免得二次受创以后恢复更难。梁婧便只好依着他,一日日下来便成了习惯。   这顿饭其实吃得不尽人意。   梁婧到后半会总觉得时乐安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和柴子瑜碰了最开始寒暄的那两句也再也没有说过话。   连虎妞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神频频递过来。   幸好,只是一顿饭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   今儿只是满月宴, 顾虑到主人家昨日才刚出了月子,也不能过于劳累,众宾客也只是吃完饭后寒暄两句,再纷纷告辞。   梁婧和沈娘子说完话, 见柴子瑜也打算离开, 便起身告别。   坐在一旁喝茶的时乐安突然对她道:“梁姑娘, 不知你明日中午是否有空到临江酒楼一聚, 我这趟从京城而来还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梁婧怔了怔,反应过来可能是说卖出菜谱方子的事情, 他帮她卖出了五百两的高价,于情于理她也得请人家吃顿饭才是。   “好。”她点头答应了。   这个回答让时乐安满意地笑了笑,一双桃花眼像盛满光辉一样,流转间如银带般闪耀夺目。   他觑了眼门口的柴子瑜, 少年气般的志得意满明晃晃地闪过眼底, 却只得到对方冷淡疏离的回应。   一路上, 柴子瑜没有说话。   到了县衙后,梁婧就想回屋去歇着。   虎妞和她走向后院厢房,有些期期艾艾地看着她。   “有话就说, 干嘛这样看着我。”梁婧无可奈何地瞅了她一眼,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打算先弄点水洗洗手脸再午休。   虎妞跟前跟后,看她拿着布巾仔细擦着脸,忍不住开口道:“婧姐姐,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啊?时公子来了,他还约你明天中午去酒楼吃饭,你怎么就答应了?”   虎妞当时在后头瞧着,都觉得大人的脸色好像冷了几分。   瞧,这一路上大人也没开口说话,整个人状态和去之前都完全不一样。   “你就不怕大人生气吗?”她咬了咬唇,还是问了出来。   梁婧擦完脸,洗了洗布巾后拧干,听着她这一连三问后想也没想就道:“你不懂,我和时公子吃饭是有正经事说,大人为什么生气?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   她确实不应该在柴子瑜面前答应别的男人邀约,虽然说无关风月,可也得和人家解释解释。   “什么?”虎妞不明白。   梁婧没和她解释,只是把这喜欢操心的小丫头赶回对面厢房休息去,关上门便躺到床上歇一会,打算晚点给柴子瑜送饭时再和他解释解释。   不过,她的想法落空了。   下晌前头来了个小厮道柴子瑜方才回府后,没多久便带着人走了,去的府城有急事要办。   去府城走一趟坐船骑马都得两天,所以他这一走没有个五天以上都不一定能够回来。   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急事,让他走得这么匆忙。   梁婧有些好奇又有些担心,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暗自祈祷他一路平安。   *   翌日,临江酒楼。   梁婧在午时前便和虎妞到了酒楼门口,进门后小二将她引到楼上雅间,时乐安已经背对着站在窗户边等她。   “时公子,我来迟了。”梁婧没想到自己提前了这么多,时乐安竟然还在她前头,倒是让她这个想请客吃饭的人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我也是刚来。”   时乐安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笑着回她。   梁婧抬眸看去,发现他今日穿的是一袭深紫色锦袍,衬得整个人更是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微微发亮,看人的时候专注又热情,像是有一把钩子一样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两个月没见,时乐安原本的少年感褪去不少,加上今天这袭装扮,整个人仿若成熟了些,样貌和气势都更偏硬朗了些。   梁婧昨日还没发现他变化如此之大,倒是有些怔愣,片刻才回过神来。   时乐安看了眼跟在她后头的虎妞,对梁婧道:“梁姑娘,我有些事想单独和你说。”   ……   等到雅间只剩下两人时,梁婧才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小二一道道上完菜,看他们没有什么吩咐便退出去,关上门。   时乐安招呼她吃菜。   “来,尝一尝他家的这道酒糟鱼,你应该会喜欢。”他边说,边给她夹了一块鱼肚肉,搁在她碗里。   梁婧拿着筷子戳了戳,开口道:“时公子,谢谢你帮我卖了那几个方子,只是那价格是不是高了些,只是几个家常菜的方子其实值不了那么多钱……”   时乐安却道:“这方子还挺值钱的,你不知道,我那朋友家里祖上就是开酒楼的,这几个新菜色能让客人换换鲜,可算不容易。”   他没说谎,酒楼就是需要偶尔换换新鲜花样,才能让客人不那么快吃腻。   “既然如此,那我便放心了。”梁婧笑了笑,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谢谢!”   两人举杯碰了碰,他笑道:“不客气。”   喝了茶,两人开始吃起菜来。   时乐安又给她夹了道炒菌菇,“你尝尝这个,也是他家的特色菜。”   他的动作自然神色也淡定,仿佛这样做过千百遍,可梁婧却停下了筷子,顿了顿,道:“时公子,其实我今天来还有点事想和你说。”   在时乐安有些好奇的目光下,她拿起了带来的布袋子,从里头掏出了那个黑色描金漆盒。   时乐安眼色沉了沉。   梁婧把盒子放在他手边,认真的道:“银票我收下了,但这些首饰太贵重了,我无功不受禄,还请公子收回吧。”   她的态度挺坚定的,不像是玩笑话。   时乐安蹙眉道:“什么无功不受禄,这是我送给你的,便是你的。”   梁婧还是坚决不能收。   时乐安有些生气了,看着她的眼睛直问:“是不是柴子瑜送你的你才收,我送你的就不能收?”   这话一下子捅破了两人间隔着的那层纸。   “是的。”   沉默片刻,梁婧点了点头。   “因为你喜欢的人是他?”时乐安追问道。   这一次梁婧没回答,只是道:“这也吃得差不多了,我府里还有些事就回去了。”   她起身就想走。   时乐安有些着急,“等一下,我还有话对你说。梁婧,你可知道柴子瑜家中是何人?”   梁婧停下脚,转过身看他。   “柴家在京城里虽说不是什么王公贵族,可也是人才辈出的世家,他虽不是嫡长子,却也是嫡枝一脉,身份不比一般的高门贵子。”   时乐安见梁婧脸上还是淡淡的,似乎一点都不明白这里头有什么。   不由得语气重了几分:“你可知他这样的人物,即便娶妻纳妾,都不是自己说了就算,而是由家中长辈安排。他的嫡兄娶的是当今圣上最心疼的敏珠公主,而他的二兄是和镇北将军的嫡次女结亲。”   他还想说下去,却被面无表情的梁婧出声打断了。   “你和我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什么?”   告诉你什么?   时乐安都有些气急败坏了,这丫头是听不懂还是装不懂,他明明都说得很清楚了。   “柴子瑜根本就不会娶你,若是他将来娶的妻子介意,他可能连纳你为妾都做不到。难不成你想做个无名无份的外室吗?”   外室和妾不同,妾室是可以上家谱的,尤其是生了孩子后,是可以分得公中的家财的。   可是外室不同,不被承认不说,即便是生了儿子,也是没名没分的私生子,终身遭人不耻的那一种。   梁婧以往那双温柔清澈的杏眸,如今却黯淡无光的垂下,整个人安安静静的伫立在原地,声音冷淡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不劳时公子费心。”   她不是没想过,只是柴子瑜说让她相信他。   虽然内心的不安并没有消失,可梁婧却还是选择相信他。况且,她也没觉得两个人恋爱就一定要结婚,对吧?   时乐安差点想亲手敲开她的脑袋,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我和你说这些,你难道都不曾考虑过。梁婧,其实你可以有更好恶心选择的……你可以,看看我……”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语气弱了下来,眼神也慢慢温柔起来。   梁婧抬眸看他,“时公子,别说了。”   我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听到。   她联想起他这两天的表现,加上之前两人的相处,多多少少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要说,她就当今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就当不知道柴子瑜和她可能没有未来,就当不知道这一切,她还能自欺欺人的和他走下去。   ……   时乐安看着她眼神越来越飘,似乎眼里渐渐的失去他的身影,把他摒弃在她的世界之外。   他第一次觉得慌了。   回京城的这些天,他都时不时的想起她,想起和她在一起有趣的日子,想起她笑眯着眼看他的样子,想起两人为了一道美食聊得开心的日子……   他觉得自己若是不抓住这次机会,恐怕以后真的没有机会了。   想到此,他说出了今天的来意:“梁婧,跟着我吧。他不能给你的,我都能。”   梁婧没有看他,转过身就想走。   “虽然我给不了你正妻的身份,可是我可以纳你为贵妾。若你入门后生下儿子,我便可以说服爹娘将你抬为平妻,不仅可以上族谱,孩子也会是正经的嫡子,我也会对你们好一辈子的。” 第58章 贵妾   时乐安的话说完, 就看到梁婧的背影一僵,而后缓缓转过身来, 眼神古怪的看着他。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事?”梁婧笑了笑,眼神无波的接着道,“时公子,我和柴子瑜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至于你的这个提议,我想我应该有权利拒绝吧。”   “梁婧,他不会是你最好的归宿的。”时乐安想继续说服她。   梁婧却冷眼看他:“他是不是我现在不知道, 可是我知道你不是。谢谢时公子如此看得起我,可我只是个不入流的厨娘,担待不起公子的看重。往后梁婧会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过线一步。”   时乐安急了:“不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明明是为了她好呀!   “哦, 你不是想纳我为贵妾?”梁婧冷笑地看着他, “莫说我从来没想过高攀你, 就算我真的心悦于你,也不会委身给你当妾。时公子, 你若是真心喜爱一个女子,难不成真的会忍心让她受如此的委屈,嫁给你后地位低下,还得和其余女子共侍一夫, 你觉得她会快乐吗?”   梁婧的问题, 时乐安没有想过, 可是他身边的人都是这样的。   男子汉大丈夫,谁不是家里头三妻四妾呢?就连他爹也纳了不少姨娘,他娘也从未觉得自己委屈了。   再说, 他是真的挺喜欢梁婧的,为了她高兴他都打算和家里头争取给她一个平妻的身份,这难道还不够好吗?   梁婧见他支支吾吾的样子,便知道自己说的他根本就没听进去。   罢了,本来他也不是她心仪的对象,这一切只是他一个人的幻想,她再多说也无益。   梁婧径直走了,留下一脸茫然无措的时乐安留在原地,也忘了开口留人。   等到小厮过来喊他时,他才发现雅间里不知何时只剩下自己一人。   回了沈府,正巧遇到沈娘子抱着孩子在花园里散步。   “怎么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沈娘子其实挺好奇的,她没想到这个表弟竟然对梁婧上了心。   昨晚相公和她说时,她还觉得怎么可能。可是偏偏事实摆在眼前。瞧他早上兴高采烈的折腾了好久,才选了这套既能凸显他的样貌身材,又能让自己看着更有男子气概的衣服,然后早饭都没吃两口,也不敢乱动,怕脏了衣服没有更好的选择。   这不到午时就急匆匆地赶了过去,还提前派人买了最新鲜的食材送到后厨去让酒楼的厨子现做。   这一番心思,倒是挺令人感动的。   可惜,那人却是梁婧。   “表姐。”时乐安有些失魂落魄的打了个招呼,也没听到沈娘子问的话。   沈娘子看他这样子,就知道是失败了。   她只好一边轻轻拍着孩子,一边安慰他:“这人和人之间也讲究一个缘分,你虽然和她有缘,可是就是差了那么一点机会,只能说你们是缘分太浅。”   时乐安输在来得太迟。   谁能想到就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梁婧和柴子瑜便走到一起了呢。   沈娘子摇摇头,倒是觉得有些可惜。她和梁婧私交不错,若是她成了自己表弟媳,倒也是好事。   时乐安怔了怔,突然开口问道:“表姐,若是表姐夫想要纳妾,你会如何想?”   沈娘子一听脸上的笑容就没了,她将孩子递给身后的奶娘,让她们带着下去喂食。   人走后,她才看向时乐安:“他若是敢,那我便休了他!”   她的语气冷厉,但片刻后眼神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你不对劲,你今日和梁姑娘说什么了?”   时乐安把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听到梁婧最后的话,沈娘子拧起的眉头逐渐松开,到最后甚至是恨铁不成钢的瞪着这个三观不正的表弟。   “我觉得幸好这梁婧没看上你,不然真的是瞎了眼。”   她的话说得时乐安额头冷汗直冒,弱弱的开口反驳了句:“我这是很为她着想了,若是她有了子嗣,再有我的宠爱,也不比正妻差多少吧。”   沈娘子摇摇头,觉得这孩子真的是白瞎了一张好脸皮,怎么脑子就这么笨。   算了,她直接说道:“试问这天底下有哪个女人心甘情愿与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更何况是委身做妾。妾是什么?正妻是明媒正娶,生时与你同席,死后与你同穴的人。而妾在旁人眼里就是个以色事人的玩意,连正经席面都上不了。你还觉得这是对她好?”   时乐安被堵得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他并不是个头脑愚笨之人,只是从小到大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自然会习以为常。   加上他是男子,又是嫡幼子,自幼便是个个宠着溺着,哪里知道他娘过得有多不容易呢。   沈娘子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若你真心喜欢她,就祝她幸福吧。”   反正,目前看来梁婧是不可能会喜欢他的。   时乐安没说话,只是垂着眸,嘴角抿了抿。   ……   晚上时分,沈从定忙完公务,回到府里。   他先去洗漱后换了干净衣服,才抱着孩子坐在边上,一边逗乐一边和自家娘子说话。   沈娘子把今日的事情说给他听。   沈从定笑道:“他们两本就不合适,虽然两人年龄相仿,可是心智和看事情的高度差距太大。尤其是乐安,他把事情都想得太简单了,梁婧是看不上他的。”   特别是有柴子瑜在,梁婧如何会看上时乐安呢?不过这一句,他没有说出来。   沈娘子也是这样想的,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转了其他话题。   说到柴子瑜这个县令为何突然去了府城,沈从定只是目光幽幽地道了句:“暂时还不可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事的影响,可一点也不小。   沈从定之前还觉得遇到梁婧是他和柴子瑜的福气,可现在却开始心里打起了鼓。   到底是福还是祸,这一回他都不敢轻易说出口。   *   接下来的日子,梁婧过得也不是很好。   自那天起,柴子瑜便再无音讯。虽然之前有交代了他是去府城办事,可一眨眼好几天过去了,他依旧还没有回来。   梁婧问过沈师爷,师爷也没透露什么,只说是一些朝廷机密的事情,办完了就会回来。   她只好一边等,一边做出了些冰饮,才能在这炎热的天气里,将那颗烦躁不安的心暂时压了下去。   今年的天特别热,已经好久没下雨了。   沈娘子是京城人士,不习惯琼阳县的炎热,派人去买冰又找不到地,最后热得病了一场,害得小平安也跟着情绪不稳定起来,每天都缠着娘亲生怕娘亲又不理人。   梁婧才想起硝石制冰的方法,不仅给两个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冰块,还做了些冰饮放到梁氏小吃店贩卖,像一碗冰镇酸梅汤一文钱,绿豆汤是两文,若是买一碗水果冰则是五文钱。   除此之外,梁婧也开启了卖冰块的业务,只是每天限量供应五十块冰,每人每天可以买一块,先到先得。   鲁氏有些贪心的问她:“为何不多弄些来卖,这不是白白浪费时机嘛!”   梁婧不好跟她解释何为树大招风,虽说现在琼阳县最大的官是她的对象,可是谁知道这暗地里有没有其他更有背景的人存在。   凡事过犹不及,她每天买五十块冰并没有阻挡其他人的买卖,而且暂时也不会让人起疑她手上的方子,只以为是她冬天的时候也跟着存了些冰。   如今除了沈师爷,虎妞和牧大娘之外,没有人知道这冰是她做出来的。   转眼就要到七夕节了。   这是古代的情人节,梁婧自然是希望能和柴子瑜一起度过的,可惜柴子瑜的人影都没见到。   柴子瑜没在,却来了个梁母。   她这回来还扯着梁婧去双喜绣庄买了套成衣,当场让她试穿后,记好好尺寸,当场买下后让绣娘加急改好。   “后日便是七夕,我与那媒人说好了,那日午时前对方便会到你哥店里坐下,你就从后院走到前面瞧一瞧,若是觉得看得上的便给他上碟红豆糕,若是看不上就上碗热茶水,他自然就会明白。”   梁婧这会才反应过来,她娘这是给她安排了相亲对象!   “娘,我不是说我不需要找对象吗?你怎么就自做主张就安排了。我不去。”她回绝。   梁母却道:“不行,这早就商量好的事情,你若不去如何收场。再说了,你听娘说呀,这崔公子人品端正,乐于助人,你哥上回亲眼见着他后打听来的,半点也没掺假。”   梁母是真的觉得这崔公子条件好,长相听说也端正,真真是个好人选。   “娘,他人再好我也不打算去见他。现在时间也没到,你快点找那媒人说一下,取消这次的会面吧。”   “不行,你后日必须去。若是不去……”梁母急了,想了想道,“若不然我让他到县衙来找你,就假装是我托人过来人送东西的,你们见上一面,如何?”   梁婧哑口无言。   “行吧,我去我去行了吧。不过说好了,若是我看不上他,娘以后别再给我找人家了,我自己会找。”   梁母一口答应。   一来她觉得女儿应该不会瞧不上那崔公子,毕竟条件都摆在那里,比那退亲的张二郎也不逊色。   二来,她也是打算先答应了再说。反正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做打算。   巧合的是,梁婧也是打算答应了再说。   到了七夕那日,她直接让虎妞去一趟梁氏小吃店,就跟梁老大说自己方才在外头路过,没看上那姓崔的,给他上碗茶水吧。   只没想到,她最后还是亲眼见到人了。 第59章 契约   七夕。   梁婧只觉得一早上起来眼皮子直跳, 好奇心重的虎妞吃完早膳就去小吃店蹲守。她特别好奇梁母给说的这个崔公子是不是真的那般好。   梁婧和牧大娘一早上又做出不少冰来,把硝石都用得差不多了, 囤满了整个冰窖。   两人刚歇了手,坐下来喝了碗热茶去去方才在冰窖沾上的寒气,顺便闲聊了几句。   牧大娘最近也在给儿子牧大虎相看,她便借此开了话题。   “做父母的真的是为儿女操碎了心,你说我这么辛辛苦苦托人给他说的几个,没一个说成的。可是我问他到底有没有中意的姑娘,他又说没有。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牧大娘愁着脸看着梁婧。   梁婧道:“这是缘分没到吧。大娘, 你和大虎哥再好好聊聊,说不定他是觉得还未立业便暂时不打算成家呢。据我所知,他虽然只是个末流的衙役,可也是个官身, 若是大人高升, 他们有可能会跟着升职。”   这样的话牧大虎也说过几遍, 可牧大娘还是觉得成家立业并没有什么冲突。   再说了, 要是一日不升职,难道就一日不成亲生子?   梁婧听牧大娘这样说, 也只能说这是两代人的观念不同吧,反正她是帮不上忙了。   闲聊着,虎妞从外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大娘,婧姐姐, 你们在这里啊。”   见她满头大汗, 牧大娘赶紧给她递了杯凉了的茶水, 见她拿起来就一饮而尽,赶紧叫道:“喝慢点,小心呛到。”   虎妞喝了水, 然后手背一抹嘴角,对着梁婧道:“婧姐姐,那崔公子说要见你,有事要跟你商量。”   “找我?”梁婧奇怪道,“不是让你把他打发了吗?他怎么还会找我。”   这男人难道不要面子的?   虎妞点点头道:“是的,我是按你说的,让梁大哥给他上了杯茶水。不过,他见到店里客人吃着那些冰饮,便跟我们打听这冰是从哪来的……”   听着听着,梁婧眉头拧得死死的,她突然觉得自己还帮梁氏小吃店做这么多事情,是不是有点过了。   那崔公子提出要高价购买一批冰块,因为他们酒楼每天的消耗不小,着实是找不到冰块来源,所以价格比市面上的贵一点没问题,但是他们要一次性订购上千块。   市面上如今的冰价是一块一两,梁婧的冰块比别人规整点,尺寸小点,一块只卖五百文。   鲁氏一听这是个大买卖,便多嘴地说出梁婧有办法弄到这么多冰,这一下子把人家崔公子留住了,要求见梁婧一面细谈。   梁婧听到这里都不想去,反正不是她出面谈的事情,谁答应的就让谁去解决,找她干嘛。   虎妞却道:“这崔公子带来的账房说买卖要明价,得签订一个什么契约,然后预付一个什么定金。我见你嫂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还是赶紧回来和你说一声,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签了没有。”   “她竟然还敢和人签这种东西!”梁婧已经气得牙痒痒了。   别说她这一时半会做不出这么多冰来,就说这原材料硝石也买不到了。最近琼阳县和周围几个县城的硝石都被她找人买来了,怕被人怀疑还特地搭配了其他的一些药材,装作是行商购买,如今那些多余的药材在后院仓库都堆了好几袋。   鲁氏一张口就给她又揽了这么大一个事情,若是那契约上还写了什么违约条款如何重罚的话,岂不是又惹出更大的麻烦来。   没办法,梁婧只好匆匆地和虎妞赶往梁氏小吃店。   两人入门时,小吃店正好过了一波吃饭的客人,现在店里只有零星两人还在用饭,其余的位置都空落落的。   也没见其鲁氏和所谓的崔公子。   梁婧问了下新来的跑堂,才知道几人在后院的库房。   这时,鲁氏正让梁老大打开库房的门,地窖的入口也在里头。如今那里存着一百多块冰,都是这几天梁婧找人弄来的。   这冰块竖着摆放得整整齐齐,每一块都像是同一个模具映出来的大小相同,尺寸也一样。   崔公子看了一会,和账房对视一眼。   “咱先上去再说吧。”毕竟这些冰还是做吃的,几个人杵在里头也不太卫生。   这一点还是梁婧常常强调的,做吃食的最重要就是干净卫生,第二就是味道要好,第三就是食材不能偷工减料。   梁老大深表赞同,也很自觉遵循妹妹提出来的这些要求。   几人出来后,鲁氏正打算引着他们到旁边的小石桌上坐,就看到梁婧掀开过道之间的帘子,从前头走了进来。   “妹妹!”梁老大随着妻子的眼神望过去,脱口而出。   “大哥,嫂子,这位是?”梁婧笑吟吟地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那崔公子,转头问向梁老大夫妇。   鲁氏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   梁老大已经开口介绍:“妹妹,这是醉风楼的东家崔远崔公子。”   梁婧抬眸望去,这位崔远公子身形硕长,个头只比梁老大矮了一点。肤色是那种常人的正常肤色,只是五官是那种浓眉大眼的,俊朗又不乏亲和。   这样的人适合做生意,因为看他的脸会觉得这人特别真诚,容易让人放下心防。   光看外表,崔公子确实不俗。   两人互相见了礼,梁婧也看到了他身后的那位账房,人虽然长得矮小憨厚,可是一双眼睛透着一丝微不可见的锐利。   都不是普通人。   “崔公子到这后院来是?”梁婧也没给鲁氏喘息的空间,直接笑着看向她。   鲁氏愣住了,片刻后眼神游移地道:“崔公子想要托咱们买一批冰块,因为数量很多,想先看看货。”   梁婧脸上一直带笑,微亮的杏眸地掠过鲁氏,看向梁老大道:“大哥,这地窖里还有很多冰块吗?”   梁老大不明白妹妹为何如此问,这多少冰块她不都心里清楚嘛。不过,他还是想了想,如实回答:“只有一百二十多块。”   “那你们和崔公子商定的是多少块呢?若是这一百二十多块都卖出去,小吃店可就没有冰块可以用了。”   如果没有冰块,那这推出的几款夏日新品也做不出来。   现在天热,吃酸辣粉的人越来越少,除了凉皮凉面还有点销量后,其他小吃差不多都停了。   这好不容易有了新吃食又将顾客吸引来,若是断了冰块,那就是断了这家小吃店的财路啊!   鲁氏和梁老大都不是多蠢笨的人,听到梁婧这话,顿时恍然大悟。   崔远一直站在一边,瞧他们没说话,才开口道:“梁姑娘,你误会了。我们醉风楼不止要一百块冰,而是一千五百块。”   他话刚说完,只见那长得貌美如花的姑娘偏过头来,笑着道:“不好意思,崔公子方才也瞧见了,我们这店里也只有这一百多块冰。多的,我也没有了呢。”   她的表情虽然在笑,可是眼神却平淡无波,甚至有点冷漠。   崔远没想到他今日相看的姑娘,竟是这样的人物。他是知道自己这副皮囊多有欺骗性的,即便戒备心再强的人,对上他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松懈。   可是这姑娘看着客客套套,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余地都没有。   就在众人都同时陷入沉默中时,那位跟在崔远身后的矮小账房却拿出了一张纸,对着梁婧道:“可是,这契约却已经签下了。”   梁婧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鲁氏和梁老大几乎快将头埋在地底下,眼神都不敢和她对上。   梁婧也没看她们,只对那人道:“这位先生,能否把这份所谓的契约让我瞧上一眼?”   账房看了眼崔远,得到他的首肯后才将那契约交了出去。   梁婧一目十行,很快地将纸面上的内容看完了。她面色古怪地看了眼鲁氏和梁老大,又瞧了瞧崔远两人,欲言又止。   崔远笑道:“梁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梁婧指着这纸上的违约条款问道:“若不能按时交付,卖方需以一赔十的价格赔付给买方。那如果卖方赔不起呢?”   崔远笑笑,那账房便开口道:“自然是告上衙门,请青天大老爷为我等讨回公道了。”   “那一般这样的事件,违约的那方会得到什么判决?”   “没收全部家财作为抵扣,若是还不够轻则坐牢几个月,重则十几二十年的也都有。”   “原来是这样。”梁婧点了点头,把手上的契约交回给对方。   崔远见她再无表示,便追问道:“那梁姑娘如今有何打算?”   要么就是交付一千五百块冰块,要么就是赔付一万五千两,或者是上衙门让柴子瑜判决。   这哪一项都不是梁婧想要的。   可是她却耸耸肩,一脸和我无关的样子道:“我没有什么打算。这契约上签着谁的名字,你就找谁去,问问他们有何打算。”   谁签的名字?   除了壁上观的虎妞外,其余人都将视线投向了梁老大身旁的鲁氏。   鲁氏本不识字,可是这几个月来她看着账本倒是认识不少字,尤其是自己的名字也学会写了。   崔远的这单生意很大,鲁氏很精明地提出了要求,必须先支付一半货款,然后另一半等着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崔远便应下了,提出了这个契约。   梁老大还没反应过来,鲁氏便急吼吼地签了自己的名字,还按了自己的手印,顺利拿到了七百五十两的巨额银票。   梁婧看向梁老大,他脸上明显是知情的。   一直以来梁老大给她的感觉是务实可靠,就是胆小了点。可如今看来,他的胆子却一点也不小呀。   梁婧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对梁家人都过于信任了呢?   就因为这具身体里留下的固有印象,让她没有去多了解这所谓的“家人”,自认血浓于水便放松警惕,哪知人心贪婪,谁也轻易抵挡不了真金白银的诱惑。 第60章 三合一(万字更新)……   鲁氏听到梁婧这么说, 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那七百五十两的巨额银票还在她怀里藏着,本以为梁婧会和她一样对这桩生意激动不已, 却不想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她乞求的眼神望向梁婧,得不到对方的回应,只好拉了拉丈夫的袖子。   梁老大默了默,对崔远二人说道:“崔公子,能否让我和妹妹单独说两句?”   “自然。”   崔远领着账房对梁婧点点头,虎妞便领着他们往前头饭馆坐着去。   梁老大才张了张嘴,梁婧便已经开口了。   “大哥, 你先听我说。第一,今天的事情谁答应的,就让谁去解决,我是不会插手的。第二, 别说要一千五百块冰, 就算是一百五十块, 我也拿不出来。”   简而言之, 这事她不负责解决,别找她。   梁婧没说谎, 原材料硝石早就没剩多少,而若是县衙冰窖里的冰块都拿出来,也不过几百块,况且这里头有一半是沈师爷拿钱和她买了的。   “可这是一千五百两啊!”鲁氏憋不住, 把怀里的银票掏了出来, 拿给梁婧看, “这定金就是七百五十两,有了这笔银子我们下半辈子随便做点什么都能安安生生过下去了。”   她都算过了,一亩上等田地是十两银子, 七百两就能买七十亩,再留下个五十两应急,往后余生只要每个月收租都吃喝不尽,还能有余钱供养孩子读书科举。   就算这一千五百两,梁婧占大头,那他们夫妻二人分个五百两不算过分吧,那也是五十亩好地了!   梁婧无语了。   这都是她惯出来的好大哥好大嫂,因为制作冰块的成本很低,几乎是暴利,梁婧每块冰卖出去后都和他们对半分,也没说多拿一些什么的。   所以,这两口子才敢这么大胆地签了这契约,就为了成交后能得到这七百五十两。   她叹息道:“那你们就没想过,若是交不出这冰块来,人家会要你们赔付一万五千两银子嘛?一万五千两,就算卖了你们两个也凑不到这个钱吧。”   鲁氏急忙道:“怎么会交不出来呢?梁婧,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不能让我和你哥真的去坐牢呀,他、他可是你们老梁家最后一根独苗了!”   梁婧看了眼那“独苗”,道:“你放心,我大哥不用坐牢。因为和人家签订契约的人是你鲁秋红啊,就算要坐牢也是你,跟他没什么关系,你就放心吧。”   这话一出,鲁氏差点崩溃了。   “可是,我也是为了大家好。梁婧,你就帮帮我吧,看在我是你嫂子的份上,下次我一定不敢了。”   她着急忙慌地想把银票塞给梁婧,可梁婧却直接退后一步,避开她的手,道:“对不起,这次的事情我真的帮不上忙。你们还是去找那崔公子求求情,把钱还给人家兴许人家会看在你们可怜的份上抬抬手,就让这事过去了。”   当然,行不行得通她不敢保证。   梁婧看了一眼满头冷汗却眼神畏缩的梁老大,心里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都到了这份上还这个熊样,这不是胆小,这是怂。   她抬步就往前面饭馆走去,鲁氏心里急得快要上火,扯着梁老大的衣服道:“怎么办?你快点说句话啊,你是她哥,她怎样也能看在你的面子上吧。”   梁老大低着头握了握拳头,像是下定什么决心道:“听她的,把钱还给人家。”   ……   梁婧没有去管他们如何决定,她掀开帘子走出来时,坐在桌子上喝茶的崔远正好将视线投了过来,见只有她一人,便起身道:“梁姑娘,你们可商量好了?”   梁婧笑吟吟地道:“你还是问他们吧,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   她对虎妞招了招手,两人便直接离开。   走了没几步,就听到梁老大的声音,具体说了什么听不清,梁婧也不打算管。   虎妞有些担忧地往后看了看。   “婧姐姐,这事你真的不管了?”距离太远看不清,她只好回过头来问梁婧。   梁婧道:“我也管不了啊。”   要一千五百块冰块,她拿不出来。   要一万五千两银子,她更拿不出来。   既然都没有,她还能怎么管?再说了,也不能一出了什么事情都让她出来给梁老大夫妇收拾残局吧。   今天她鲁氏敢签下这一千五百两的契约,那明日若是有人找上门来买一万块冰块,她鲁氏是不是还敢签?   既然他们都没想过签约之前问一下她梁婧的意思,就自作主张答应了,那就谁答应的事情谁承担,谁签的契约谁负责。   说不管就不管。   七夕这天的事情还是挺多的,梁婧回去后牧大娘说趁着太阳光好,把床褥衣被都搬出来晒一晒,去去霉气。   而后几人又围在一起互相给对方洗了头,也是趁着日头大把长发晾干后,才把东西都收拾了起来。   虽然柴子瑜不在,可是府里的人都还是要过节。   天气热,梁婧建议大家伙晚上就吃点凉面凉菜,她又准备做两道肉菜。一道是手撕鸡,用的是最嫩的三黄鸡白水煮开后,放在冰水里过一过,而后放在冰窖里冷藏半天,等到晚间拿出来再将皮肉和骨头一一分开,用手撕成细条,拌入调料,撒上芝麻香菜后搅拌均匀。   这样装盘后,便成了一道美味可口的凉拌手撕鸡。   另一道是卤鸡杂。   主要用的是鸡心鸡胗鸡爪和鸡翅尖,将这些食材处理干净后,先和姜片一起用冷水煮沸一遍,而后捞起来放一旁备用。   因为梁婧喜欢吃卤鸡蛋,顺便还煮了些水煮蛋,趁机剥壳去皮,用小刀在表面划几刀,方便卤煮时入味。   然后取一个干净的砂锅,将所有食材以及卤煮用的调料放入锅中,倒入清水没过食材,先大火煮开,而后用小火炖煮两刻钟左右。   等到出锅时,再撒上点盐调味,就可以装盘上桌。留下来的卤汁还可以拌面吃,像府中有下人喜欢吃馒头的,直接拿着馒头蘸肉汁吃,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一晚大家伙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几个婆子还怂恿着梁婧她们围坐一起,穿针乞巧。   主要就是用一种五彩的丝线来穿针,在规定的时间内谁能够穿进去更多的针谁便是最心灵手巧的姑娘。   也不知道众人是真的手脚慢还是存心让梁婧的,最后以梁婧最快穿到完九尾针获胜,众人纷纷夸她心灵手巧。   热闹过后,众人也各自找了借口离开。   虎妞拉着梁婧和牧大娘出门逛了逛,发现街上来来回回都是一双双一对对,也有不少单身男女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你看过来我瞄过去的,若是有互相看上的,男子便会主动上前自报家门并礼貌地问下对方的信息。   牧大娘说自己和牧大虎的爹也是七夕夜里认识的。   当时她和小姐妹们兴冲冲出来游玩,不小心丢了帕子让牧大虎的爹捡到,两人因此结缘。   回头没过两天,男方就托了媒人上门说亲。   梁婧笑着看牧大娘沉浸在幸福的往事中,思绪不由得飘远——   也不知柴子瑜在做什么?   为何这一连多日音讯全无呢?   ……   三人逛了一会觉得无趣,便返回县衙准备早些歇息。   梁婧回了屋,打了盆温水洗漱了下,换上轻薄的寝衣,坐在床边的美人榻上摇着蒲扇,一边看那窗外的夜色。   今儿的月亮如月牙般高高地挂在天空中,周围只有零星的几颗星星。   一阵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的同时,也带来一丝淡淡的熟悉味道。   梁婧突然停下扇风,整个人坐直了身子一边探头张望一边侧耳聆听。   外头蝉鸣蛙叫的声音此起彼伏,远远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树荫昏暗间貌似看到前方有个隐约的影子,伴随着那由远至近的熟悉脚步声,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梁婧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那人已经走到她前方两米处。   而那股熟悉的馨香味也随之袭来。   柴子瑜黑眸如水,尤其是看到她的时候,简直是温柔得仿佛要将人沉溺其中。他穿着一袭黑色束身衣,发顶也是用一根黑色的系带绑上,微风吹来,发带轻轻飘起。   梁婧惊讶的小脸从不可置信,到满满的欣喜若狂,那长长的柳眉飞扬,眼尾笑眯眯地提起,嘴角高高扬起,杏眸亮的好比天上璀璨的星光,整个人一下子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般,鲜活又美好。   “你……”她想要问他怎么去了那么久。   刚开口,他就走了过来,隔着窗户低下了身子,大手捧起她的小脸,下一瞬就感觉到微凉的触感落在唇上。   温润的气息在咫尺间交融,酥麻的感觉又从尾椎骨窜了上来,给彼此带来一阵阵密密麻麻的悸动。   温馨过后,梁婧才红着脸眼神迷离地看着他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想你了。   她的眼神里明晃晃得表示着对他的思念。   柴子瑜只觉得这一路上的奔波疲累瞬间都没了。   “对不起。”他摸了摸她的脸颊,低声道:“我只是回来看你一眼,等会就得走,所以你能让我进去歇一会吗?”   梁婧回过神来之前已经点了点头。   柴子瑜让她往边上挪一下,而后单手撑住窗台往上一跃,整个人就跳了进来。   梁婧只觉得眼前一花,而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就覆了上来,她不由得身子往后仰躺,对方随即将她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两人挤在窄小的美人榻上,从头到脚都亲密无间。   她的脸颊紧贴着他炽热起伏的胸膛,耳畔传来稳速有力的心跳声。   柴子瑜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闻到了一股女子独有的馨香,声音有些暗哑道:“我走的这几天,你有没有想我?”   “……”   梁婧默了默,才轻轻“嗯”了一声。   柴子瑜低低笑了笑,胸膛起伏得更厉害,惹得梁婧有些气恼地想要撑起身子离开他。   可她才刚撑起来,他的嘴唇又贴了上来。   不同于方才绵长温柔的细吻,这回的吻霸道又热情,似乎要把她整个人吞入腹中,拆皮剥骨才罢休。   梁婧被吻得气息不稳,仰着头的脖子也酸涩到不行。   她只能用力推开他,哪想那双手臂像铁铸的般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梁婧无奈只能挣扎起来,想让他松开自己。   两人身体本就紧密贴合,这一磨蹭起来,也不知道碰到哪处,蓦地,他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梁婧趁机将他推远了,气呼呼地要跟他抗议以后不准再这么亲她了,她都差点一口气缓不过来要翻白眼了。   深吸了口气,平复下体内躁动的柴子瑜却又伸手将她揽了过来,有些郁闷地啄了啄她饱满红润的嘴唇,哑声道:“你啊,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梁婧抗议,她还喘着气呢!   “我哪有,明明、明明是你要了我、的命!”   柴子瑜见她确实上气不接下气,又想起方才两人间的亲密接触有多甜蜜,一下子眼神暗了暗,嘴上却哄着道:“对不起,是我的错。见了你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话过于直白,梁婧本就面红耳赤,这会子更是整张脸都发烫。   这人明明看起来这么正经,偏偏私底下如此油嘴滑舌。   臭不要脸!   梁婧心里暗暗呸了一声,却丝毫止不住那一直冒个不停的粉色泡泡,整个人如同喝了蜜糖一般,甜得快黏牙了。   两人都不说话,静静地抱在一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梁婧只觉得有些昏昏欲睡时,柴子瑜突然开口道:“我得走了,在走之前有件事得跟你说一声,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梁婧一下子瞌睡虫都跑了,她猛地抬起头,正好撞进他的视线里。   “什么事?”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柴子瑜摸了摸她的发丝,道:“这回我去府城,是因为接到了一封密报。里头写着上回的府试有猫腻,让我速速赶去共同追查此事。”   说是追查,其实就是要他协助调查。   梁婧不知道柴子瑜已经牵扯到其中,还以为他真的是去查案。   “上回的府试?那岂不是我爹那一次?”   梁父就是四月初去考的府试,通过后取得的秀才功名。   柴子瑜点点头,眼底掠过一抹深意:“是的,所以我想和你说的是,这案件可能会牵扯到你爹,甚至还有你。”   梁婧不明白:“和我有什么关系?”   柴子瑜低低笑了,眼神宠溺地看着她道:“怎么会没关系,你和我有关系,你又是他的女儿。”   梁婧倏地将他的话联系起来了。   秀才考要考生们通过县试、府试和院试,而梁父以前过了县试,他只需要参加州试和府试。   县试是柴子瑜这县令出的,府试是由知府大人出的,而院试是由朝廷钦派的学政大人所出。   柴子瑜虽然不知道那两个考试的题目,可是却有大概的范围。这是因为知府大人会在出题前划出范围,而后让他们在出县试题目的时候不要撞了同样的试题。   现在泄露的题目是府试,故此柴子瑜和其他几个县令都被秘密传召到了州府,特地调查审讯了一番。   不过说是审讯,倒是没有拘着他们的人身自由。   柴子瑜忍了这么多日,恰好这两天知府家中女眷过生,总共就三日的时间,他便偷摸着骑快马回来,跑了十几个时辰,换了两匹马。如今才歇息不到一个时辰,他又要往回赶了。   梁婧有些担忧地攥着他的手,道:“我们是不是连累到你了?”   柴子瑜回握她的手,亲昵地捏了捏,语气温柔道:“谈不上连累,我之所以提前告诉你,就是让你做好心理准备。这州府的官差说不定哪天就到了琼阳县,霎时若是找上你你也别慌,该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至于你爹的事情,你不要多问也不要多管,他若是清白的有我在谁也冤枉不了他。”   不过,若梁父真的犯了大错,柴子瑜也不会多插手。   梁婧懂他的潜台词,心里的担忧却始终放不下。   柴子瑜又抱着她亲了亲,而后依依不舍地道:“我真的得走了,你这段时间要好好照顾自己,瞧你最近又瘦了。”   他方才搂着她的时候,都觉得好像比上回要消瘦不少。本来就是不容易养胖的体质,还总是不注意。   大手捏了捏她的下巴,让她记得好好吃饭休息,而后才起身扯了扯身上有些褶皱的衣服,他素来喜净,可是如今也是不得已。   这大热的天气他跑马跑了一天半,方才还是先去了前头快速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才来见她的。   梁婧也跟着站了起来,想要送他出去,却被他拒绝了。   “对了,那个姓崔的事我也听说了。放心,有我在,等我回来再解决他。”柴子瑜说完,外头似乎响了一声短哨,应该是催促他离开的提醒。   梁婧点点头,道:“好,我等你。”   两人又不舍地对看了一会。   柴子瑜飞快地在她额上留下一吻,而后就如同来时般一手撑着窗台,身子往外一跃。   在月光下,俊美的侧颜转过来,眼神温柔地道了句:“我走了。”   “嗯。”   他笑了笑回过了头,修长挺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暗夜中。   而梁婧一直看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红了眼。   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头,轻声道:“又不是不回来了,哭什么呀,真矫情。”   唉!   梁婧有些落寞地摇摇头,走上前去阖上了窗。   当天晚上,她是睡在了美人榻上,只因为上头残留着某人淡淡的味道,让她在睡梦里也能感受到他好像就在身边。   *   翌日。   梁婧一早就起来了,虎妞找到她时,她已经兴致勃勃地炸了很多油条,又熬了一锅绿豆粥了。   她高兴地招呼虎妞过来用早饭。   虎妞一边喝着粥吃着油条,一边有些奇怪地问:“婧姐姐,你今天早上怎么心情这么好,而且好精神啊!”   梁婧抿嘴笑了笑,道:“那是因为昨晚睡了个好觉啊。”   虎妞道:“原来是这样,那你以后也跟昨晚一样早些歇息,免得跟前几日一样没什么精神,整个人恹恹的。”   梁婧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她前几日确实是因为没有得到柴子瑜的消息而吃睡不好。   只不过现在知道他没什么事,担忧的情绪一松懈,自然就能睡个好觉了。   “好的,我以后都早睡早起,你也是,对身体好。”   将虎妞糊弄过去,梁婧偷摸笑了笑,心想,也不知柴子瑜走到哪了?累不累?   日子又悠悠缓缓地过了几日。   期间,梁老大有上门来找过梁婧,可梁婧没见他,只推说府里忙出不去。   也不知道梁老大回去后和鲁氏怎么说,反正过后两人居然再也没上门。   虎妞出去转了圈,回来后还说梁氏小吃店跟往常一样,还是卖着那些吃食。   梁婧算了算,只要不卖冰块,一百多块冰也够他们安安稳稳做一个月的生意了。   反正,随着他们折腾吧,梁婧觉得自己做的够多了。   人类普遍有个劣根性,就是一旦你给久了,有一天给的少了或者是不给他们了,他们反而还会怨恨你。   古话里也提到过,升米恩斗米仇。   既然如此,她干嘛要去做烂好人呢,不值当。   可惜,梁婧避开了梁老大这个梁家人,却没避开梁母。   对于梁母,她的感官更复杂。   一来梁母虽然对原身不算特别好,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多多少少也有些怜爱。尤其是她如今手头宽裕,每次见梁婧都会给买点儿东西,地里的出产也经常托老牛叔送过来,确实是用心在弥补梁婧。   只是,梁婧就觉得这样的母爱有些沉重。她自己早年父母双亡,也没体会过什么父爱母爱,不知道如何去回应梁母。   再者,梁母老是打着为她好的旗号,想要强迫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比如和崔远的相看。   今天,梁母又上门来,就是为了说这事。   梁婧道:“娘,你不是说只要我去见那崔公子,便不再逼我相看了?”   梁母笑着把带来的小包袱解开,从里头拿出了一个糕点盒子,一边打开盖子一边道:“瞧你说的,我这会来也不是让你去和别人相看的呀。来,尝尝这盒糕点,听说是府城那美味斋的糕点,很有名的呢。”   梁婧瞥了一眼,确实看着挺有食欲的。   这是一个两个巴掌大的四方扁食盒,看着不算特别大,但还是装了四样不同的吃食。   梁婧认出来的就有一款是白糖糕,一款是红豆糕,其余一黄一黑她就没见过,也不知道是什么。   梁母告诉她黄色的是豌豆糕,黑色的是乌米糕,都是清甜软糯的口味,她绝对会喜欢。   梁婧没有尝,这玩意一看就不便宜,起码一盒不得一两银子?   梁母就算对她再大方,也不会白白拿出一两银子买这些吃食,多买几斤肉还比较有可能。   “哪来的?”梁婧问道。   梁母道:“这是人家崔公子送的,拢共就送了两盒,巴巴的点名要让你尝尝,若是不喜欢他下回再换其他口味。”   竟然是崔远!   梁婧有些不高兴地看着梁母道:“你怎么就随便收人家东西了?除了这些糕点,还收了什么?”   梁母摇摇头,“他确实还送了些其他的,不过都被我退回去了。这两盒糕点还是他亲自送了过来,只是没想到你不在家,便特地留下。你放心,娘还回了一盒粉丝,两罐辣酱,没有叫人家吃亏!”   梁婧听她这么一说,也没那么生气了。   看样子,这崔远倒是起了围魏救赵的心,打算先和梁家交好,讨好梁母的心,再来搞定她。不过,想要曲线救国,也得看看这条线会不会走歪了!   梁婧一脸认真的道:“反正,我没看上那崔公子,娘也不必在我面前说他的好话。糕点我不爱吃,娘拿回去自己慢慢吃吧。”   梁母见她如此倔强,只好暂时打道回府。   梁婧明显是吃软不吃硬,目前她越是抵触,越是不会接受崔公子。梁母觉得那崔公子说得对,不急一时,慢慢等着。   等到梁婧知道崔公子的为人后,应该就会容易接受点,算了,她下回再来。   这样想着,梁母便笑眯眯地和梁婧告辞,坐上老牛叔的车回去了。   梁婧松了口气,心里有些烦躁地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这崔远还真的不好对付。   没想到他竟然还想娶她,梁婧觉得这人一定有什么阴谋诡计,否则那日两人明显谈不拢,她还硬气地拒绝了他,再加上一开始就上的那杯代表“拒绝,看不上”的热茶。   他竟然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去讨好梁母,还想讨好她,这心理还真的挺强大的。   当然,脸皮也够厚。换做是梁婧,是怎样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情。   梁婧本以为梁母回去至少又得过几日才见着,没想到半个时辰后,梁母又来了。   而在她前头先到一步的,是府城的官差。   他们是来带走梁婧的。   梁婧和官差走的时候,先在房里收拾了两套衣服,又取了些银两和银票,这才上了他们的马车。   马车里还有三人,一个是梁父,一个是张二郎,另一个不认识,但应该也是新晋的秀才。   梁父见了梁婧,眼睛顿时瞪大,连忙问道:“怎么连你也被抓了?”   张二郎也是一脸诧异的看着她。   梁婧只对梁父道:“我也想知道,我就一个普普通通的厨娘,他们为何会抓我?”   她又不考秀才,也不知道考题,怎么会被牵扯上呢?   梁父顿时眸子一缩,也不敢再开口了。   这一表现,梁婧不免有了更深一层的猜测:看来,他绝对是知道了什么!   马车要走之前,梁母赶了过来。   她方才搭着老牛叔的车往家里走的时候,就碰到这官差的队伍,一看里头还有梁父在,便赶紧掉头跟了上来,这才刚刚赶上。   远远看到梁婧也进了马车,她赶紧拎着那两盒糕点挤了过来,求着那看守的官差,才能让她现在马车窗户旁和梁婧说两句话。   梁婧见她眼眶一红,直接道:“娘不用担心,我们这只是去回话,过几天就回来。你这两天就去小吃店那边住着,有什么消息我会让人告诉你。”   梁母只好连连点头,趁着马车启动前把那两盒糕点塞了进来,让她路上吃。   由始至终梁母都没和梁父说一句话,其实主要是时间来不及,但是梁父直接就落了脸,连带看着梁婧的眼神也不喜了。   梁婧懒得理他。   这马车空间不大,不过几人身材瘦削,但是坐着还有些空余。   梁婧坐在靠近车头的位置,和他们三人保持了距离。   没办法,她现在是疑犯,能有个马车坐还是因为车里三人都是秀才,在事件没有查明之前,他们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人,自然不敢亏待。   她抱着自己的包裹,将糕点盒子的包袱放在和另一人的中间,梁父坐在她对面,最里头坐着的是张二郎。   到府城去马车要走两天,期间有个驿站可以暂时供人住宿用饭。   梁婧在车厢里别别扭扭地坐了大半天,期间下车用饭放水,她贡献了一盒糕点给官差们吃,另一盒分给了梁父和那另一个秀才,至于张二郎,她就当没那人。   张二郎无奈,只能啃着官差给的冷馍馍,看他们吃着香甜的糕点。   到了驿站后,梁婧因为是女子,得到了单独一个房间的待遇。虽然出门在外不方便,她还是多给了小二些银两,要了一桶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疏解了一身的疲劳。   而后,小二又给送了几道菜。   她本来疑惑自己明明只要了汤面,小二便递上一封信,转身退出关门。   梁婧先打开的信,里头是柴子瑜的笔迹,上面写着委屈她了,他接到消息慢了些,现在安排的人手刚到。   让她安心吃睡,后面的时候自然有人安排,他就在府城等着她。   梁婧拿着信纸笑了笑,又看了看桌上的菜色,两荤一素和一盅补汤,看起来让人食欲大增。   她美滋滋地用完饭,又好好地睡了个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精力旺盛,尤其是想到不久就能见到柴子瑜,更是满怀期待,-看到张二郎时也没影响到她的好心情。   张二郎也有些怔愣地看着她的方向。   每次看到梁婧,他总觉得她似乎又美了不少。尤其是今日,就像早晨刚喝饱露珠的花朵一样,花瓣轻轻舒展,以一种全新又耀眼的姿态来迎接朝日。   有那么一瞬间,张二郎希望自己就是梁婧心目中的朝日,就像以前一样,她的眼里只看得到他。   今日,一位官差告诉梁婧她可以自己坐一辆马车,不必和另外三人挤在一块。   梁婧顺从地上了后头的马车,虽然外表瞧着平平无奇,但里头却大有乾坤。   同样大的空间里,这里头只留着最后排的座位,并且加宽了,车厢一端有一块板,取下来时能支成一个小桌,不用时收起来又不会占用空间。   后排座上放着一个装着水的羊皮袋,旁边是一个五层高的食盒。   上头有一封字迹眼熟的信,里头道这马车是他专门新买过来给她用的,里头所有的东西都能动,随她喜欢。   水和食物都备好了,让她放心吃喝。   梁婧只觉得心里又像是被倒了一杯蜜汁,甜滋滋的。   打开食盒,最上层是五样糕点,像白糖糕,红豆糕,乌米糕都有,另外另外两样没见过。梁婧决定等会就先尝那两样。   不过,等她再打开底下的食盒,念头就变了。   第二层装了几样零嘴,估计是让她路上解馋的。   第三层是一盘凉面皮,和一碟荤素搭配的凉菜。没有准备凉面估计是怕坨了不好吃。   第四层是水果,主要是苹果和梨子,还有一串黑不溜秋的葡萄。梁婧顺手摘了一颗,一尝有些酸,没有现代的那般甜。   不过,在这里能吃到好吃的葡萄也不容易,毕竟现在的种植技术不行,葡萄一般都是山里野生的多,又酸又涩不好入口。   梁婧突然觉得这葡萄酿酒也不错,有机会买到葡萄再来试试。   第五层也是最后一层,梁婧本来还在猜想这里头会是什么吃的,结果打开一看居然是两本话本,图册生动形象,故事讲的虽然马马虎虎,但是也能打发些时间。   不得不说,昨天是囚犯的待遇,今天就是富家小姐的待遇了,不仅有好吃好喝的,还有好看的。   梁婧只觉得这一天过得特别快,她还在那车里睡了会,没多久就快天黑了。   而她们的马车也先后通过城门,被押送到了一家叫四海客栈门口。   和昨天一样,梁婧独占一个房间。   她依旧是让小二送了桶热水上来,不仅仔仔细细地洗了头发,还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等收拾妥当后才让小二进门倒水。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钱给的到位,小二的手脚很麻利,不仅快速收拾好房间,又上了一大桌子的菜。   在他退下去后,一只大手推开了梁婧的房门。   梁婧正在屋子里头擦干头发,她的头发最近养的不错,长度已经快到腰际。主要是洗头麻烦了些,让她又起了剪短的念头。   梳妆台上正好有一把剪刀,梁婧拿了起来,另一只手拉着发尾,正想咔擦一剪子下去,剪刀就被一只大手收走了。   梁婧看着镜子里的他,幽幽说道:“别抢我剪刀呀!”   柴子瑜也看着镜子里的她道:“你的头发很好,不用修剪。”   “太长了,我想剪短点,方便。”   柴子瑜把剪刀放下,板正她的身体,看了看她的头发长度,手不自觉地顺着头顶往下一顺。   梁婧只觉得他的手指从发顶到了肩膀,而后又到了背上,最后停在了腰间的发尾上,来回摩挲好几回。   她忍了会,还是噗嗤一声笑出来,回头打掉他的手道:“别闹,我怕痒!”   粉嫩的脸蛋红扑扑的,温柔的杏眸水亮亮的,女子宜嗔宜喜的神态动人非常。   柴子瑜看得有些贪婪。   上回是在夜里,虽然月光明亮,可是却没办法仔细瞧清楚她。这回屋里点着灯,她坐在灯下长发披散,回过眸来瞪他的模样,还真好看。   梁婧见他不再作妖,才转过头继续梳理长发,不过这一时半会头发也没干,也不好挽发。   她还在纠结着怎么弄,就听到柴子瑜喊她过去那边坐,“头发先别管了,先过来吃饭。”   梁婧只好再用干布擦了擦,然后梳了梳头发,再坐过去。   “这家客栈的菜色还是不错的,尤其是鱼虾都做得特别好吃。”柴子瑜给她夹了块鱼肚子,“先尝尝?”   虽然是清蒸鱼,但是味道很鲜美。   “确实好吃。”她点点头。   梁婧看了看其他的菜色,不仅有鱼虾猪肉,还有道红烧兔肉,以及两道素菜。   毕竟是州府,这边的物产丰富,又有临水码头,不管是本地出产还是外地来的东西,都比琼阳县多多了。   两人吃着饭,一边说着话。   梁婧问道:“你来见我,会不会有什么麻烦事?”   毕竟她现在算是嫌疑犯、帮凶,本来该和柴子瑜避嫌才是,结果这人利用职权,不仅给她弄了辆马车,这会还出现在她房里。   若是让其他人看到,那还真是有理也说不清。   柴子瑜用筷子给她夹了个虾仁,“不会,你我的关系要知道的人早就知道了,如果刻意避嫌反倒更令人起疑。”   梁婧听他这样说也觉得有道理。   “吃完饭你早些休息,明日知府大人应该会传召你,你就照实说就行。”柴子瑜也没透露更多,但是他沉静的态度还是让梁婧心里安稳许多。   用完饭后,柴子瑜也没多逗留。   梁婧晾干头发就早早睡了,却不知道她楼下厢房的梁父几乎是睁着眼到天亮。 第61章 问话   翌日。   梁婧早早起来洗漱后, 吃了两个包子饱腹。   因为不知道等会会耽误多久,她连水都不敢多喝两口。等到辰时一刻, 就有官差上来敲门,发现她一切都准备妥当,说话的语气都没那么硬邦邦。   张二郎和另一位梁婧昨日才知道姓名的孙晔孙秀才也是起了个大早,只有梁父因为昨晚一夜失眠,到了凌晨才堪堪睡了会,被喊起来的时候也来不及怎么收拾,只好尽快换了件干净的外衣, 连脸都来不及洗只漱了口就走。   四海客栈离府衙倒是不远,只不过主干道上人太多,一路上马车走走停停,大概一刻钟左右才到。   有小厮过来让几人下车。   梁婧下了车后发现马车并不是停在府衙大门口, 而是侧门。   几位差爷估计是完成了押送的使命, 并没有随着他们一块进去。梁婧和梁父等三人由小厮带领着, 绕过影壁, 穿过雕粱刻柱的游廊,走过角门后便到了一处小巧却雅致的花厅中。   两名长相可爱的丫环给几人上了茶和糕点, 而后请众人先在此等候知府大人的传召。   梁婧觉得有些口渴,便喝了口茶水。   虽然她不懂茶叶好坏,可是观这茶汤的颜色均匀又不过分浓淡,入口后还有些淡淡的回甘。   再瞧边上搭配的茶点, 一口一个的大小。   若不是梁婧知道自己今天是来回话的, 都还以为自己成了知府大人的座上宾。就光眼前花厅的布置, 丫环小厮们的进退有礼,再加上这待客的茶水点心,无一不在透露着这座宅子的主人有不俗的品味。   片刻后, 梁婧成了四人中第一个被传召的。   她随着来传话的小厮走出花厅,穿过种满花圃的小路,而后才到了正院的厅堂。小厮进来禀报后,才让她自己走了进去。   梁婧不慌不忙地点头致谢,而后双手交叠腰间,挺直胸背走了进去。   厅堂里高案左右两侧坐着两位中年男子,左侧的那位身形削瘦些,一张瘦长脸还留着把山羊胡,差点让梁婧忍俊不禁。   右侧那位身形魁梧,只是看着矮胖了些,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几乎把座位都占满了,脸庞圆润鼻头丰满,面上无须,瞧着年纪也小了点,不过也在三十多岁的样子。   他的身侧还站着位恭恭敬敬的男子,瞧着应该是位师爷之类的人物。   再往下左右两侧也坐了几个身高体型年龄大小区别较大的男子,梁婧没有仔细打量,只是余光看到了柴子瑜坐在右侧最末尾,离她的距离最近。   在她看过去的时候,他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点了点,似乎是在和她打招呼,这一点让她心里稍微放松了些。   梁婧站在厅中,先屈膝行礼:“民女梁婧见过诸位大人。”   那右侧的矮胖大人先说出的免礼,不过他提前瞄了瞄左侧的山羊胡大人。   因为没人给她主动介绍,梁婧也不清楚这两位谁是知府大人,只好默不作声,等着他们问话。   矮胖大人估计是见她是个姑娘家,声音倒是柔和了些道:“这位姑娘,你莫害怕。本官命人传召你来,其实只是进行一场例行问话罢了,你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可有所隐瞒即可。”   梁婧垂眸,点点头:“是。”   那一旁站着的师爷模样男子便问道:“堂下来人可是琼阳县清河村秀才梁文赋之女梁婧?”   “是。”   “据悉,梁姑娘目前是琼阳县县衙的一名厨娘,负责给柴县令做饭送饭,时常会进入他的书房?”   “是的,因为柴大人平日都在县衙前院书房中办公,故此我送膳时也是送到书房中。”   那师爷道:“听说梁姑娘识字?”   梁婧:“是的,自幼替父亲打理书房中的杂物,且父亲教导兄长时我也在旁,故此认得几个字。”   师爷又继续问:“那你可在柴县令书房中见到一份公文,关于县试试题的考题范围提议?”   “并无。”梁婧摇摇头。   她送饭的时候从来没有走近过柴子瑜的书桌,更别提会去翻看他的公文。   而且,她送饭的时候书房都是有人的,不是柴子瑜便是福贵,或者是沈师爷等人,所以她从来没机会接触过那些摆放在桌子上的公文。   那师爷也不知为何突然不问了,梁婧抬起头,正好看到那山羊胡的大人使了个眼色,矮胖大人便朝师爷点点头。   “行,那请梁姑娘先下去花厅候着,稍后可能还有些事情要问问你。”师爷招招手,外头的小厮就走到梁婧面前。   梁婧便行礼告退,跟着小厮出门时正好看到柴子瑜嘴角轻轻勾起。   她感觉有些糊里糊涂地就被小厮带回了花厅,第二个传召的对象是那孙秀才。张二郎估计有些紧张,问了小厮恭房在哪,便匆匆走了出去。   一时间,花厅中就剩下梁婧和梁父。   梁父一路上几乎没和梁婧说过话,主要是他顾虑自己是长辈,梁婧居然没上前侍奉他,让他很是不悦,所以两人也没交流。   不过这会,梁父却问她方才厅堂中的情况。   梁婧反问道:“也没说什么,爹,你说为何知府大人要传召我过来呢?”   梁父反应很快地道:“我哪知道。”   梁婧目光犹疑地看着他,看得他身体顿时一僵,一脸不自在地站起来走到一边陈设的书画边上,背对着她假装看画。   梁婧看着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是梁母生辰之日她给二老做的,同时脑海里很快闪过那日的情景,余光正好又瞄到那墙上的书画,一个念头飞快闪过。   莫非,那日梁父书房中的异样,是因为此事?   梁婧虽然不知道实情,可是在柴子瑜那晚说到试题泄露可能牵扯到梁父时,她就有些猜想。   按理来说,试题会泄露出来都是为了牟利,是有人偷了试题后转手卖给考生,那么就注定这个价格就不会低。   可是,梁父身上并无什么钱财。   家里唯一值钱的几亩地地契也在梁母身上,梁婧和梁老大夫妇拿的银子也都被梁母好好收着,都到不了梁父手上。   而且就算他自个攒下那三瓜两枣的,能够买得起那考题吗?   如果考题这么便宜,那应该买的考生会很多,取得秀才功名的人应该也很多,怎样也会令上头第一时间就起疑吧?   为何偏偏过了两个多月了才发现这个事情呢。   所以,这里头的疑点还是挺多的,梁婧也没觉得以梁父的渠道能够买到试题,那他这明显心虚的表现,以及书房里确实少了很多的东西,这些是否有什么关系呢?   张二郎从恭房回来后,就见这父女二人离得远远的,也不说话,好像各自在想自己的心事。   他顿了顿,走到梁婧旁边轻声道:“小婧,方才你没吓着吧?”   在他开口时,梁婧还以为他也是来问那厅堂上的情况,没想到他居然是关心她有没有被吓着。   梁婧看也没看他,只冷声道:“干卿底事。”   张二郎顿时涨红了脸。   梁父虽然站得远,却时刻注意着梁婧,听到她这样说话立马眉头皱了起来:“姑娘家家的,怎地说出这种话来。你娘没教你女子应该恭顺谦良吗?”   这一刻,梁父似乎是要找回自己身为长辈的威严,直接命令梁婧和张二郎道歉,收回方才自己所说的话。   梁婧看了眼张二郎,又看回梁父,面带讥讽地道:“他配吗?”   不配!   张二郎可是害死原身的凶犯之一,梁婧只是还没找到机会让他付出毕生难忘的代价,还妄想她给他好脸色,配吗?   梁父没想到梁婧会如此不给他脸面,气得直皱眉头,还是张二郎出来圆场。   “梁、伯父,我知道小婧心里还埋怨着我,没事的,让她出出气也好。”   张二郎一脸宠溺地看着梁婧,似乎觉得她只是放不下面子,口头上出出气。他看着梁婧道:“小婧,你若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只管冲着我来就好。”   梁婧只觉得他这般作态有些作呕,到底哪来的脸。   顾虑到这还是府衙,她不想和他争吵免得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压低声音道:“滚!”   梁父站得远没有听到。   张二郎有些生气,他没想自己如此放低姿态梁婧还是不给脸。可偏偏这会小厮进来,说知府大人传召他,他也只好压住怒火走出去。   在他走出去的同时,孙秀才也回来了。   梁婧特地看了他一眼,孙秀才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跟她方才的状态有些相似。   梁父上前想和孙秀才搭话,可偏偏孙秀才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只是回礼后便走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后便一直出神。   见这花厅里唯二两个被传召过的人都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讯息,梁父确实有些忐忑不安了,他的视线频频瞄向厅外,脸上的神色有些焦躁不安。   几人静静坐着,一刻钟后小厮进来喊梁父。   而他后边进来了个丫环,过来请梁婧到内院一聚。   父女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便在厅前分开了,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梁婧随着丫环出了另一个角门,来到一处视野空旷的园林中,那丫环突然喊她等一等,自己忘了取一样东西,便丢下她就走了。   留在原地的梁婧突然想起前世看过的电视剧,只觉得当下的情景和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莫名相似。   她嘴角抽了抽,控制住脑海里的胡思乱想,提起精神谨慎地注意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蓦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旁边的树丛里走了出来,不是柴子瑜还能是谁。 第62章 表姐   梁婧站在原地, 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了,才开口道:“不是说知府夫人请我过来的吗?怎么是你在这?”   但是, 柴子瑜怎么敢使唤这府里的人。   “不对,你不应该是在正厅吗?”   柴子瑜笑道:“现在大人传召了你爹,我在里头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梁婧本来想问,但是看他那取笑的眼神顿时想起两人的关系,得了,不用问了。   亲属关系,要避嫌嘛。   “那你在这干什么?”她换了个话题问。   柴子瑜道:“夫人正好也派人请我过去, 我就随你一块走。”   梁婧觉得有点奇怪,但是柴子瑜已经示意她继续走。   一路上,他还给她介绍了不少园子里的花花草草,梁婧虽然不认识这些玩意, 却知道每一株花草都价值不菲, 走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   幸好穿过花园, 再走不远就到了后院。   方才那丢下她的丫环面不改色地站在院子门口, 见到他们两人走过来,只是含笑行礼, 然后道:“二位请跟我来,夫人已经在里厅等着了。”   梁婧偷偷瞪了眼柴子瑜,方才若不是他一路拉着她看那些什么奇花异草,两人也不会在路上耽误这么久。   她心里都有些忐忑, 不知道那知府夫人会不会怪罪。   柴子瑜安抚地看了她一眼, 两人便随着丫环走了进去。   进了后院, 地面全铺的是青石板,梁婧毕竟不是作为客人被邀请来的,她心里总有些忐忑, 从进门开始就垂着眸,不敢四处乱看。   厅门外,丫环让他们稍候,自己先进去禀报了一声。   梁婧听到一声“请进来吧”。   随即丫环便走出来,请他们进去。   两人并肩而走,瞧她一脸紧张,走路的时候都提着气,柴子瑜眼里闪过笑意,轻声道:“不用怕,她不吃人的。”   梁婧快速抬眸看了他一眼,余光已经瞄见坐在太师椅上的知府夫人。   乍一眼瞧着二十多岁,梳着高髻穿着条银红色的裙子,衬得脸小又肤白,第一印象就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   梁婧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视线,屈膝行礼后,知府夫人让他们坐下。   柴子瑜笑着喊了声:“表姐。”   梁婧还没反应过来,那知府夫人就笑道:“亏你还记得我是你表姐,今日若不是我派人将你们二位一起请来,你是不是都没想起来看我一眼?”   柴子瑜笑笑没说话。   知府夫人也不理他,直接对着梁婧道:“梁姑娘,你可以抬头看看我,你放心我不吃人的。”   厅里伺候的丫环们噗嗤一笑。   梁婧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眸来,正好看到知府夫人盈满笑意的脸。   “你瞧,我也不吓人吧。虽然长得没有你好看,不过还是能见人的。”她看出了梁婧的紧张,便大方地开着玩笑。   梁婧趁机仔细看了她一眼,“夫人说笑了,若夫人这等仙姿还算只能见人,那民女更是羞于见人了。”   知府夫人笑道:“小嘴还挺甜的,我喜欢。”   她走了过来亲昵地拉起梁婧的手,取下头上的一柄如意金簪,插到梁婧头上,道:“头一回见面,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簪子就给你做见面礼。瞧瞧,还是很适合你的。”   梁婧只觉得受宠若惊,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柴子瑜。   柴子瑜道:“表姐给你的,你就收下吧。”   他心里明白知府夫人是认同梁婧的意思,才会把自己喜爱的簪子给了梁婧。   梁婧只能谢过。   知府夫人让丫环上了点心茶水,而后才坐在一旁和他们闲聊起来,主要还是她和柴子瑜在说,梁婧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被提问就乖乖巧巧地回答。   大概有小半个时辰,柴子瑜提出要告退。   “去吧,有空多来瞧瞧我。还有梁姑娘也是,没事过来府里玩,今日是不方便,下回我再领你到处走走,这府衙虽然和京城没得比,可有趣的地方还是不少的。”   “是。”   知府夫人又让人装了两盒糕点,说是府里京城来的大师傅做的,味道不错,让梁婧带回去尝尝。   梁婧和柴子瑜走出府衙时,还总觉得不对劲。   可是他扶着她上了马车,坐稳后敲了敲车厢,车夫便一甩鞭子,马车就走动起来。   梁婧一脸愕然:“咱这就走了?”   她今天不是来回话,来替自己和柴子瑜辨别清白的吗,怎么就这么走了?   柴子瑜坐在她对面,瞧她疑惑的眸子瞪得圆乎乎的,少见的可爱,故意调侃着说:“是啊,办完事就走呗,莫非你还想他们请吃个饭?”   梁婧下意识摇摇头,“我没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这样走了,等会知府大人再传召我找不到人,岂不是耽误事情了。”   知情人柴子瑜道:“等他找来了再说吧,难得到府城来一趟,我带你去走走,看看府城的美景美色。”   这会还巳时,离吃午饭还有段时间。   马车把他们载到府城最繁荣的那条街,其实离刚刚的府衙也是步行一刻钟的距离。   梁婧扶着柴子瑜的手下了车,只见眼前这条街上店铺鳞次栉比,不少店小二都站在门口处,招揽着顾客往里头走。   府城的街道比较宽,能够让三辆马车并驾而行,所以人虽然多可是不算拥挤,道路也干净,走在上头心情也很是愉悦。   在这样的热闹气氛中,梁婧也放下了那份拘谨,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柴子瑜建议先去旁边那家最大的锦衣楼看看。   在今日之前梁婧其实对于衣着打扮都没有过于上心,一来她毕竟整日呆在后厨,穿太好的衣服也耽误干活。   二来她之前穷得连饭都快吃不起,虽然这半年来攒了不少钱,可是骨子里的勤俭还是让她很少有消费的欲.望,总想着东西能用能穿就行。   可是今日在那府衙里,她发现连一个丫环都穿得比她好。   梁婧倒不是起了攀比之心,只是她突然觉得自己站在柴子瑜身边,若是继续再这样朴素下去,估计会被误认为是他的丫环吧。   也不知怎地,她觉得自己心里有一股火苗正在熊熊燃起。   不就是几件衣服嘛,她现在又不是买不起。   所以柴子瑜一提议,她就点头,还主动地走在了前头。   门口的店小二笑眯眯地迎了上来,虽然梁婧穿着打扮朴素,可是一张脸长得花容月貌,且整个人气质瞧着就不是一般人。   这锦衣楼一般都是做的女子生意,在招待女子方面自然是有所长。   店小二不着痕迹地拍了几下梁婧的马屁,在梁婧心情愉悦的时候把人迎进了楼内,并仔细介绍了楼内的情况。   锦一楼一共有三层,一楼卖的是衣饰布料,二楼则是胭脂水粉,还有些荷包鞋袜等等的小东西,三楼是珠钗首饰。   梁婧对于府城如今流行的衣服款式不太清楚,不过这里头有专门给女客挑选成衣款式的彩色图册。   梁婧挑了两套适合日常穿着的,想了想,又点了一套稍微精美些的。   又随着丫环去里间量了尺寸,挑了喜欢的布料颜色,就到二楼去看胭脂水粉。   柴子瑜道:“你不抹粉也好看呀。”   她肤色本来就白,现在养得好了,白里透红,皮肤又细腻光滑,确实不用上粉。可是化妆品这东西,不管是长得好看还是普通的姑娘家,都知道它的好处。   在现代梁婧自然是化过妆的,以前还看了些知名博主的美妆视频,省吃俭用买了不少平价的好物来试手。   在县城的时候倒是没想那么多,天天就忙着饱腹。   现在面对这一排又一排的货柜,里头的胭脂水粉口脂香粉等等应有尽有,琳琅满目,她怎么忍得下来。   一开始柴子瑜含笑着看她试装。   慢慢地,他开始不淡定了。   不是烦梁婧花费太多时间在这里,而是敷了粉,涂了口脂的她,瞬间美的惊心动魄。   那种美和原先的美不同,这是一种经过精心雕琢的美。   就像是一块好玉,本来就透着天然质朴的自然美,可是经过巧匠的一番细心雕琢后,又是另一种精致的美。   梁婧化好妆后,点了那几个她试过觉得好用的,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柜台。   她怕自己再看下去,不小心买了太多。   这里的胭脂水粉是没有保质期的,最多只能用三五个月。梁婧想了想自己的荷包,还是决定等下回来的时候再试试其他的。   她转头寻找柴子瑜,视线正好撞进他眼里,不由得露出了个笑容。   盈盈一笑,就如那遍地苍白的寒冬里,傲然枝头怒发的红梅,一下子夺去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有那来买脂粉的小姐问柜台的娘子道:“把她用的那些也给我试试。”   真的太好看了。   至于像柴子瑜这般陪同而来的男客,也几乎都如出一辙地看了她好几眼,看得柴子瑜暗暗皱起了眉头。   他突然有些后悔,也不知带她来这里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这都是表姐之前提议让他带她过来的。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表姐会这么提议的,梁婧确实很开心。   只是,他有些不想让其他男子看见她的美。   三楼是卖的首饰,梁婧想到了自己头上的金簪,觉得是不是也给知府夫人也回个礼才对。   两人便往楼上走上去看看。   守在楼梯口的丫环迎了上来,一边问着梁婧的需求,一边把人往里头带。   和楼下不一样,这边的首饰柜台只摆了些珠花和小巧的首饰,比较贵重的会按照客人的需求拿出相应的册子,等看中后再将实物取来。   接待梁婧的是一个三十左右的娘子,她自称夫家姓王。   梁婧礼貌地点点头:“王娘子。”   对方回礼,笑眯眯地夸她长相好气质佳,而后又称赞她头上的金簪好看。在她的只字片语中,梁婧才发现这头上的金簪好像不止是贵而已。   “这扈大师的手艺,都好几年没见了。姑娘真的是有福气,这一支如意金簪好像是他老人家的新作,一共也只有两支。”   王娘子毕竟在这一行做久了,对这个鼎鼎大名的巧匠扈大师很是敬佩。   见梁婧虽然穿着普通,可旁边的公子风度翩翩气质轩昂,再看这千金难得一求的金簪,自然不敢小瞧他们,说起话来客套又热络。   没想到这簪子这么难得。   梁婧突然有些迟疑,那她还能挑什么东西送给知府夫人呢?   ……   从锦衣楼出来后,两人都沉默了。   梁婧是苦恼不知道送什么给知府夫人当回礼,而柴子瑜则是在想,怎样才能让梁婧擦掉脸上的粉。   路过一家酒楼门口时,梁婧突然停了下来。   门口有个老汉带着壮年儿子来送些新鲜的食材,车上还有两框东西,正求着掌柜通融收下。   梁婧的目光,就落在了上头。 第63章 海货   柴子瑜见她不走了, 以为她是想在这家酒楼吃饭,便道:“我本来想带你到府城一绝的聚仙楼吃饭, 你若是喜欢这家倒也无妨。”   大不了明日再去聚仙楼。   梁婧摇摇头道:“我不是想吃饭,我是在想不知能不能和客栈后厨借个灶,我想做点东西。”   “这倒是不难。”   柴子瑜见她走向那牛车旁,上前问那两个肤色黑褐,衣着陈旧的父子俩。   “打扰了,请问下这两桶海货目前有人买了吗?”梁婧问。   她面容精致,又长得花容月貌, 举止间落落大方,让愁眉苦脸的父子俩顿时目露惊喜,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   梁婧一听笑道:“那正好, 不知道这些价钱多少, 我想买。”   唯恐她是开玩笑的父子俩互相对视一眼, 老父亲想了想迟疑道:“不知小姐要多少?若是全要了, 就给个五、五十文?”   听到这价格,梁婧眉头一挑。   那儿子便赶紧解释道:“小姐不知, 这小虾米虽然没什么肉,可是味道也是很不错的。还有这另一筐的海货,只用水煮都很鲜美。”   梁婧看了看这儿子,又看了一脸紧张的父亲, 笑道:“老人家, 你这儿子过于滑头了。不过, 这两桶海货我要了,我再加点钱请你们帮我送到四海客栈吧。”   不管那父子俩多么惊喜感激,柴子瑜轻声问道:“这些东西很好?”   连酒楼都不要的食材, 而且明显看着就是平日里人家不要的下等海货,买回去能做什么菜?   梁婧笑道:“我之前听说过一句话,没有不好吃的食材,只好不会做的厨子。我朝地大物博,其实很多东西只是现在还没掌握到做的方法,才白白浪费了它们的价值。”   她本是南方人,对于水产海货什么的平日里吃得也不少,再加上现代的美食传播速度很快,就算是在北半球也能买到南半球的食材,在这样的环境渲染中,越来越多的食材和美食被人们接受。   梁婧对于自己的厨艺倒是不担心,不然她当初也不敢去县衙应聘厨娘。   再者,这玩意多简单,她手头上就有几个做法,等回去尝试下再说。   梁婧的自信写在了脸上,一直看着她的柴子瑜顿了顿,笑道:“说这话的人,该不会就是你这个厨子吧?”   梁婧想了想,她也想不起到底是在哪看到的,“也可以当是我说的,反正就是这意思。你想,螃蟹那玩意外表看着是不是也挺凶猛,外壳又硬邦邦的,谁会想到这东西不管是清蒸红烧都非常美味呢?”   她突然觉得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真的是厉害,不管是被逼无奈还是勇于尝鲜,起码他的人生会将这次的发现当成毕生最难忘的事情。   说不定,这还是他这辈子唯一最有成就感的事情呢?   梁婧想到这里,觉得既然人生只有一次,不是每一次都幸运地和她一样有重生的机会,那为何不勇敢去做更多的尝试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四海客栈的门口。   那架着车的父子二人已经候在门口,等着梁婧过来和伙计说一声,他们好把东西搬进去。   柴子瑜便主动上前和伙计告知了下,伙计请示掌柜的同意后,便领着那父子二人将东西送进后厨。   梁婧对柴子瑜道:“我上去洗个脸准备下。”   锦衣楼的衣服要三日后才会送来,她如今身上能见人的也就这么两身,楼上包袱里有她之前做好的罩衫,免得做饭时弄脏衣服。   洗掉脸上的脂粉,套上罩衫后,梁婧下楼后找到后院厨房的位置,看到了束手束脚地站在一边的父子俩,和一脸淡定的柴子瑜。   梁婧先给了父子俩半两银子,看到他们一脸喜滋滋地走了。   客栈掌柜给梁婧安排了边上一个小灶,位置不大但是容纳她一个人绰绰有余。柴子瑜问她打算怎么做?   梁婧正在挽袖子,突然看了看他,道:“你饿了吧,我先给你做碗面吃。”   这会也快到午时了,她看到旁边的面食师傅弄了块面团,便要了一点过来,揉好后抻了抻,再放在一旁醒一醒。   而后,挑了二三十只稍微大点的虾,将其洗干净,锅里烧干后放两勺油,直接连头带壳放进去大火炸开,等虾壳由青绿色转为橙红色,再加入葱姜,用小火再慢炸一会。   这个时间,梁婧把面团揉开,两手捏着两端拉开成长条状,而后在洒满了面粉的案板上一边甩一边拉长,而后反复抻拉,这样做出来的面条不仅劲道且粗细差不多,做拌面时也会更好吃些。   这会虾油已经熬得差不多了。   梁婧取来盆子将虾油尽数装起,而后用这个油锅再放点油,姜片、小米辣放进去爆香,加入洗净表面泥土的花甲。   “滋啦”一声,油锅仿佛响起了欢快的乐曲,让紧闭口舌的花甲也忍不住开了口,露出里头饱满鲜嫩多汁的贝肉来。   炒花甲很快,梁婧三两下就把这一盘惹得众人目光都投过来的爆炒花甲盛了上来。快速地洗了锅后,放入清水煮面。   煮好的面过了一遍冷水,而后便放入虾油中均匀搅拌。   梁婧顺便看旁边的大厨做了道紫菜蛋花汤,便要了过来。如此她和柴子瑜中午的这顿简单的饭菜就做好了。   柴子瑜第一回 看到在灶台上挥洒自如的她。   她专注且用心,在烹饪美食的过程中像是注入了所有的热情和注意力。对于食材的把控和火候的掌握,即便他是外行人也能看出一点门道来。   最可贵的一点是,她站在那里一点也不拘束,不会因为处理食材弄得双手脏兮兮而厌烦,也不会因为在高温的灶炉旁忙得满头大汗而抱怨,和他以往见过的女子相比,是那般独特。   梁婧拿出条干净的布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而后对着站在另一头看着她的柴子瑜道:“我们到楼上去吃吧,这里头真的太热了。”   她感觉身上都黏糊糊的,要是在大厅里坐着都不太好意思。   柴子瑜没意见。   在一旁瞅了大半天的大师傅走了过来,问梁婧他能不能买下那桶海货。   梁婧便将一桶的贝壳类海货卖给他,跟他说了下这里头除了花甲之类的贝壳类,小个的就可以直接拿来爆炒,大个的可以打开壳,放些蒜蓉和辣椒上去或蒸或烤都行。   能做大师傅的自然是有真功夫的,被她这一点拨就都懂了。   大师傅问道:“那这另一桶的小虾子呢?”   梁婧道:“这桶我就不卖了,等会我吃完饭再来处理。”   大师傅便没有再说什么。   柴子瑜便眼睁睁看着梁婧用半两银子买来的两桶海货,卖出了五两银子一桶。   而且那大师傅一口答应,感觉自己捡到便宜似的。   厨房打杂的小伙计帮着把饭菜端上楼。   关上门,落座后梁婧才对他道:“他当然是捡到了大便宜,我今天卖给他的就是一桶不值钱的海货,可是他转手就能把这些海货卖出更高的价钱来。比如你看这一盘炒花甲,如果拿出去卖,你觉得一盘不能卖上个几百文吗?”   当然,她说的是最先推出这些菜色的人,独一人,才能要得这么高的价格,或者还可能更高。   等往后跟风的人多了,价格自然会回落到正常区间。   但是就这个时间差,他们已经可以做到领先很多人的事情。   故此,梁婧才敢开口卖出五两银子,这对于他们将来的获利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的程度。   柴子瑜吃着这爆炒花甲,频频点头。   他是天生怕腥的人,之前不爱吃鱼也是觉得腥,不料梁婧做出来的酸菜鱼、红烧鱼等,都没有了腥味。   这会吃着这花甲,虽然也有一股海货天然的腥味,可是却能吃出其中的鲜美,尤其是贝肉鲜嫩多汁,一吃起来就顾不上那原本的腥味了。   两人都饿了,吃着虾油拌面,配着爆炒花甲,再来碗紫菜蛋花汤,只觉得满嘴鲜香,味蕾和胃口很快就被满足了。   吃完饭后没多久,外头就来了个护卫,说知府大人请他下晌过去。   梁婧这才想起来问:“那我还用不用一块去?”   柴子瑜笑道:“不用,估计也就是去走走过场,你去忙你的,我晚点陪你去聚仙楼用晚膳?”   梁婧点点头,顿了顿又道:“那我爹那边?”   毕竟是原身的生父,她还真的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柴子瑜不好多说其他,只让她放心,“我会照看好他的。”   “谢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跟我还客气什么。我先走了,等我回来。”他安抚似地轻拍了拍她放在桌上的手,而后起身离开。   梁婧目送他离开后又坐了坐,衣服也不打算换了又跑后厨去了。   此时午膳时间过去的差不多了,后厨的人不少手上都没活,看着梁婧要处理那桶小虾子,便主动凑过来想打打下手。   梁婧笑了笑,对众人道:“不好意思,这次要做的东西是我的独家秘方,可能不好让诸位在场观看。”   大师傅刚好把手里的活交给徒弟,想过来再看看她还能做出什么好吃的。   听到她这样说,便开口道:“那不知梁姑娘是否有出售秘方的想法,我们可以给到——”   他顿了顿,估计是觉得方才用五两银子买了她的方法有些不仁义,便转口道:“我可以去和掌柜申请下,若是姑娘这独门秘方没人用过,那可以高价和你买下,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梁婧摇摇头,笑着道:“抱歉,这秘方暂时不出售,而且一时半会这东西也做不出来。”   大师傅见她如此坚持,便也暂时作罢。   只是暗暗在心底打好了主意:等她做出来那东西来,若是真的好,自己再抢先和她买下便是。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让梁婧安排了个比较僻静的位置,又让大家伙忙完手上的事便可以出去歇着了。   梁婧谢过,有些艰难地提着那桶小虾先去井水便分拣清洗。   找了一个更大的木盆,梁婧将小虾倒了出来,而后便开始动手。   这盆里的小虾最大也只有小小拇指长,可是却细细长长的看着没什么肉,而最小的也就比指甲盖长一点。   除此之外还有些小鱼,也是有大有小。   梁婧第一步的工作就是分拣出来,而后把小虾清洗干净,稍微晾干水分后,开始剁碎,期间若是比较大点的虾便去掉虾须和头上的尖刺,以免到时候口感不够细腻。   将虾连壳带肉剁碎,再加入和虾分量一半的盐,继续用刀剁烂,直到虾肉比较细腻后,就可以装瓶,密封后放在阴凉的地方等待发酵。   大概一个月左右,便可以得到一瓶虾酱。   这一桶虾挑出来也只有一半多可以用,再加上剁碎后去掉身体里的血水,留下来的只堪堪装了四个小陶罐。   本来是酒罐子,梁婧问大师傅后拿来洗洗,用热水烫过,擦干后在太阳底下晒了会,才将虾肉装了进去,最后仔细封好口。   做好虾酱,她便开始处理那剩下的小鱼。   因为鱼太小,最大的也是只有手指长,梁婧想了想,用小刀刨开两条看了看,小鱼肠肚里头都非常干净,毕竟古代也没有那么多水污染,这种野生的小鱼也不脏。   于是她便把鱼洗了洗,也是稍微晾干后用点盐腌了下,而后开炉起灶,在锅里放了些油,先小火将鱼炸了遍。   如果想吃酥脆点的,可以再油炸一遍。   不过梁婧是做的香辣小鱼干,她直接省略第二遍,反而是另起锅,先炸了些花生米,而后才把准备好的姜葱蒜和辣椒放进去爆香,然后再倒入小鱼下去煸炒,炒的差不多后再倒入花生米,加入些许黄酒和生抽,再放一点点糖进去一起煸炒。   最后煸炒到锅里没有汤汁,就可以装盘了。   这样做出来的香辣小鱼干可以吃几天,不仅能下酒,能当一盘菜,还能当小零嘴。因为考虑到柴子瑜的口味,她只放了一点辣椒调味。   这道菜做好后,为感谢大师傅给她找的这个炉灶,还送了他一盘,又给厨房里的伙计们留了一盘,剩下的也不是很多就打算留着自己慢慢吃。   梁婧回到屋子里,要了桶水从头到尾洗漱了下,洗掉一身油味,坐在窗边纳凉吃着小鱼干的时候,突然想起她要送给知府夫人的礼物。   民以食为天,送吃食给她再好不过。   至于送什么吃食呢?   梁婧想到了在府衙里看到的奇花异草,心底渐渐有了想法。 第64章 讨论   天色稍晚, 柴子瑜赶在夕阳余晖中回到了客栈。   彼时,梁婧正在琢磨在现代时看过的那些以花入菜的教学视频, 比较可惜的是她当时没有亲自试验过,所以脑海里记得不是很多。   想了半天,也就一个鲜花饼,主料是玫瑰花瓣,可是这会离云贵地区远得很,想要找到玫瑰花瓣不容易。   用其他来替代的话,也就想到一个能够吃的槐花、玉兰和紫藤萝。   但是如今正当季的, 估计也就只有一个玉兰花。   她打算出去走走看看,或者问问当地人看看有没有人家有种植这个的,好去要一点来。   想得正出神时,柴子瑜来了。   他也不知在哪梳洗了下, 换了身衣服, 靠近的时候身上又是那熟悉的白檀木香味。   因为离聚仙楼其实不算远, 两人便打算一路走过去, 顺便看看府城的夜市。   这时候街上人还是不少,因为白天温度还是比较高, 所以百姓们也喜欢晚膳前后出来逛一逛,吹吹凉风。   梁婧和柴子瑜靠得挺近,她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这身上的香味,是怎么来的?”   柴子瑜想了想, “应该是衣服的熏香。”   梁婧恍然。   古人喜欢用香料去熏衣服, 做到走路也带风, 女子也会在身上的香囊荷包里带些香料,或者在身上涂上些香粉。   “那你们有没有那种香水呢?”梁婧有些好奇。   柴子瑜道:“你是说花露?”   他简单说了下所谓的花露,其实也就是采集很多花瓣, 清洗后放在锅里,然后架上木架子,在上头放个大点的碗盆之类的,用一种中间凹塌的锅盖盖上。   期间花瓣蒸煮出来会形成水蒸气,而水蒸气碰到那锅盖后又凝结在一起,朝着凹塌的地方汇集,然后在地心引力下会落到碗里。   这样做出来的就是花露,也有人会加点香料,变成可以涂抹在身上的香露,也就是所谓的香水。   不过这种花露保存时间不长,一般几天就会发臭,所以平时用的还是香粉香料比较多。   梁婧不由感叹古代人的智慧真是厉害。   这样的方法其实和某些酿酒的方子有些异曲同工之妙,所以说人类的智慧是伟大的,可以相通的地方太多了。   梁婧把她的感叹说出来。   柴子瑜好奇的是:“这样酿出来的酒好喝吗?”   “还不错,而且若是想要更烈一些,还能二次蒸馏。这样出来酒味醇厚且性烈,一般人喝一小杯就会醉了。”梁婧肯定地点点头。   两人已经走到了聚仙楼门口。   此时正是饭点,聚仙楼里宾客满门,一时间想找张空桌子都没有。   幸好知府夫人白日就派人来和掌柜预定了个雅间,不然这会估计都得等位。店小二迎上前来,确认身份后便要领着他们上楼。   “子瑜。”   梁婧跟着柴子瑜回头一看,原来是今天在府衙里见过的两位大人。   “下官、民女见过大人。”   “无须多礼。”   行过礼后,柴子瑜才道:“您二位怎么突然有了此等雅兴到聚仙楼来?”   “不止他们,还有我呢。”   知府夫人带着两个丫环四个婆子,从门口渐渐朝他们走来。   梁婧先行礼:“见过夫人。”   知府夫人上前扶起她,顺便拉着她的手道:“本来今日不该到此打扰你们,不过我这相公临时起意,想起这聚仙楼一绝的烤鸭,嫌弃仆人打包回去后凉了不好吃,这才巴巴地赶了过来。”   梁婧了然地笑了笑,没想到这知府大人私底下还是个吃货。   “你们不会介意咱们一起用饭吧?”知府夫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柴子瑜有些无奈地和梁婧对视一眼。   梁婧回道:“怎会,这是我们的荣幸。”   “行了,别堵在这里挡到别人的路了,咱快点上去吧。”稍微矮胖的那位大人便伸手请山羊胡大人上楼,自己陪同。   知府夫人在身后幽幽地瞪了他一眼。   估计是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失态了,她拉着梁婧一起往楼上走,一边道:“他这人眼里除了公务就是吃的,其余一概都没放心上。”   梁婧不好说什么,只好静静笑着。   柴子瑜跟在她们后头走了上来。   小二将几人领到了里处的一间屋子,笑道:“几位贵人,这是我们聚仙楼最大的雅间,从窗户往外看可以看到大半个府城,尤其是现下家家户户点着灯,贵人们可以看与白日不同的景象。”   这时雅间的窗户都开着,知府夫人便拉着梁婧走了过去,凭窗眺望过去,确实是千家万火一览无余,美不胜收。   几人先后落座。   梁婧观察到知府夫人坐到了矮胖大人的身边,便也猜到这位大人是知府大人,而另一位山羊胡的,据后来介绍,是新来的学政大人。   本来她还觉得男女同席是否不太妥当,而且她的身份也不好坐在这里。   但是知府夫人道:“没什么,今天不谈公事,只谈家事。让我来给你介绍下,这位学政大人是子瑜表姑母家的二女婿,子瑜称之为表堂姐夫的人,他姓姜。”   那山羊胡的姜大人朝着她点点头。   梁婧面上笑了笑,心底暗暗还在想着表姑母怎么算来着。   知府夫人指了另外一位,道:“这位呢,是我的相公,他姓易。至于我是子瑜的亲表姐,我叫钟知秋,你可以唤我钟姐姐。”   梁婧只好道:“是的,钟姐姐。”   钟知秋满意地点点头,易知府便催着赶紧点菜,那烤鸭每天都是限量的,卖完就没有了。   他们一共五人,就要了两只烤鸭,和几道本店的拿手菜。   等上了菜后,众人觥筹交错之际,那姜学政才仿佛想起什么,对梁婧问道:“方才在门口听到梁姑娘提到这酒也能二次蒸馏?”   梁婧正吃着块皮酥肉嫩的烤鸭,被他这一问赶紧右手虚掩着嘴,左手放下筷子,先吞下口中的食物才道:“是的,若是大人感兴趣待民女回去将方子写下,大人可以找酿酒的师傅试试。不过这个过程有些危险,丝毫不能放松警惕。”   二次蒸馏会把原本就浓度不高的酒提纯,去掉那些水酒的浑浊物和酸涩的口感。不过这样提出来的酒度数会很高,有些时候可能会高达几十度,十分易燃。   姜学政很感兴趣,他虽然不喝酒却有个爱喝酒的岳父大人,平日总觉得那些酒水没味,若是有这样的法子,兴许能讨他老人家欢心。   省得他总嫌弃自己是文官,说话做事都走不到一路去。   易知府也道:“那太好了,我底下正好有擅长酿酒之人,可以让他们试试去。”   喜爱美食的人多半也喜欢美酒,易知府就是那种喜欢品尝酒但不喜欢饮酒过度的。所以钟知秋也没拦着他,只道:“怪不得之前子瑜总夸你,梁妹妹真是聪慧过人,竟然连酿酒之事也懂。”   梁婧怔了怔,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忽略了什么。   柴子瑜看了她一眼,对钟知秋道:“可能是我们方才谈到花露,才让她有所感吧。”   他主动给解围,梁婧这才回过神来,附和道:“是,就是这样。”   “噢,这里头又是什么缘故?”钟知秋很是好奇。   梁婧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实这也是我之前一直想着花,所以才言语间不经意提到了。”   “什么花?”   钟知秋是爱花之人,自然是对她所提之事更感兴趣。   梁婧把自己想到以花入食的想法说了出来,一时间连吃得津津有味的易知府都不由停下筷子。   腹中文墨较多的姜学政道:“古书里确实有记载以花入食的雅事,不过仅一言带过,倒是没提到如何做。”   易知府道:“若真如此,那梁姑娘可会做?”   柴子瑜也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梁婧面上赧然道:“我倒是没有做过,只不过以前吃过,且听人说过方子,有些印象罢了。”   易知府道:“谁做的?不然把他请来给我们大家伙做一顿,试试看那花做的食物好不好吃,不知道是否带着天然的花香?”   他突然觉得原本喜爱的烤鸭都有些腻味了,对新吃食的兴趣越发渐浓。   梁婧无措地摇了摇头,让她去哪找啊?   鲜花饼都是在网店里买的,这会去哪里买得到?   “这样啊!”易知府倒是可惜地很。   钟知秋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在看向梁婧的时候便换上笑容,柔声安抚道:“没事,既然你还记得这方子,或许可以试一试。早就听说妹妹的厨艺高超,兴许我们也有机会尝一尝?”   几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梁婧本就打算给钟知秋做点新鲜吃食,也算是回礼。这样一来便顺势点点头,“好的,那我试试。”   “可以可以。”易知府双眼放亮地举起酒杯,对她道,“那我们就等着你大展身手啦。”   梁婧赶紧举起酒杯回敬。   余后的时间里,众人抱着对新吃食的期待和探讨,度过了愉快的用餐时间。   吃完饭后,钟知秋便带着两位大人先行离开。   她很有眼色,知道自己几人不小心破坏了这对小鸳鸯独处的时间,赶紧撵着还想交代什么的易知府就走了。   梁婧看着他们坐上了马车,笑着挥挥手。   等马车走了之后,她才轻轻吐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柴子瑜一直眼眸带笑地看着她,直到她发现自己的目光后,转过头来那白皙如玉的小脸上突然闪过一抹心慌。   他没有先开口。   梁婧这才想起他是在等自己的解释。   解释为何她一个农家女,懂得这么多东西,比如酿酒。 第65章 妆容   要用什么话去解释自己身上的异常, 这个问题梁婧从来未曾想过。   一开始她只打算找个地方远离熟知她的清河村和梁家人,先暂时安定下来攒够钱再做下一步打算。   后来喜欢柴子瑜后, 察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太大,她便起了退却之心,彼时更是打算找机会就离开琼阳县,自然也没太过担心这个事情。   直到刚刚钟知秋的话点醒了她。   对,她一个农家女,在家时甚少下厨只为了保养双手,靠着日以继夜做针线来养活这一大家子。   若是她什么都懂, 为何以往不说出来?   明明这些东西早就能改变以往家庭窘迫的处境,即便开家小吃店也比整日埋头做针线要强得多。   柴子瑜这么聪明,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不妥。   他只是不说罢了。   也不是,应该是说他只是在等自己哪一天信任他的时候, 再主动说出来罢了。   梁婧有些不安地垂着头。   她目前确实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而且他会不会害怕呢?身边突然有个人说她是从几百年后的世界穿来的, 而且用的是别人的身体。   若不是她亲身经历过,她也会害怕的吧。   柴子瑜看着她有些纠结地扭着手,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还是没有完全信任他。   “方才吃得有些撑了,不若我们到前头走走,顺道可以消消食。”他终究还是不忍心见她如今难受, 主动找了话题。   梁婧抬起头来, 只见他嘴角勾起, 黑眸一如往常般温柔。   她点点头,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再等等吧,再给她一点时间, 到那时候她一定不再隐瞒将所有事情都说出来,至于到时候他是选择相信,还是选择远离,她都不会怪他的。   现在,就让她再贪恋下他的温柔吧。   *   梁婧将二次蒸馏的方子抄给了柴子瑜,由他带给了两位大人后,便开始闲下来。那天晚上和柴子瑜逛完夜市后,他把她送回了客栈。   临走前,柴子瑜和她说试题泄露的事情快要水落石出了,梁父几人如今只是被拘在府衙的客院里,目前吃喝不愁,让她不用太担心。   梁婧把自己做的香辣小鱼干给他包了大半带走,自第二日起便一直呆在客栈里,只是拜托客栈伙计帮她打听了哪里有新鲜的玉兰花,想办法买些回来。   又隔了一天,柴子瑜也没来。   不过客栈伙计给找到了玉兰花,帮她买了一篮子过来。   梁婧正好无事,便下厨试了下记忆中的菜谱。   先做最简单的,酥炸玉兰花。   她先取了十来朵玉兰花,摘下花瓣后用清水浸泡了下,趁着这个时间她取了点花椒粒,用小火将其炒香后放置一旁备用,而后又取了点盐,一样也是小火快速翻炒,稍微变黄后起锅。   这时花椒粒差不多凉了,拿一个石臼,擦干净后将花椒粒放进去捣碎,最后将再盐放进去搅拌一下,这就是她等会要用的调味料之一,椒盐。   然后继续回来,将花瓣洗净后捞起,控干水分。   取一个干净的碗里头放点面粉,再打入两个鸡蛋后调成面糊,用筷子夹起花瓣在里头薄薄裹上一层,就可以放入小火烧开的油锅,将其炸至金黄色即可。   炸好的玉兰花瓣酥香松脆,梁婧还特地准备了两种蘸料,一种就是方才做好的咸香椒盐粉,喜欢咸口的便可以蘸这个。另一种则是蜂蜜水,也可以换成磨成细末的白糖粉,这一种适合甜口的人。   在厨房众人好奇地目光中,梁婧淡然自若地各尝了一片,味道上都各有千秋。主要是面糊够薄,所以不会咬下去一口都是酥皮,而里头的花瓣已经软烂了,说实在也尝不出花瓣是什么味道,不过还是隐约能闻到一丝花香。   总体来说——   “嗯,还算可以。算不上一道正经菜,可是当个点心尝尝倒是也无妨。”大师傅见梁婧都尝了后,半天不说话,索性自己找了双筷子尝了一片。   梁婧点点头:“确实,也就是一道平平无奇的小吃罢了。”   这不过是用花入食的噱头罢了,吃起来还真的无功无过,再加上油炸的东西一般都更受欢迎,所以梁婧并没有觉得多么惊艳。   第二道菜,梁婧打算做的是玉兰花蛋饼。   做法很简单,就是在煎鸡蛋饼的时候,提前将玉兰花瓣洗干净,切成丝,倒入鸡蛋液中混合,再加入一点食盐调味。   而后,锅中放油用小火烧热后,倒入玉兰花鸡蛋液,煎成双面金黄便可起锅装盘,切块后再撒上一把葱花点缀。   大师傅尝了一块,道:“这道菜倒是还可以,挺香的。”   玉兰花被鸡蛋浓浓裹住,一口咬下去,独特的香气萦绕在口舌间,口感与一般的鸡蛋饼相差无几,但是味道倒是不错。   梁婧也吃了一块,点点头。   第三道菜,梁婧做了个玉兰花肉丸子。   听这名字,其实就和平日里做的丸子差不多,只不过加入了玉兰花瓣。梁婧躲了些猪肉馅,混合了剁碎的马蹄、玉兰花瓣、姜,加入鸡蛋清和香油、盐和生抽,而后用勺子往一个方向均匀搅拌,直到肉馅粘稠到搅动很吃劲为止。   做丸子要眼明手快。   梁婧用了点菜籽油抹了抹手掌,然后将肉馅捏在手心里握紧,食指和大拇指圈成一个圆,手掌稍微紧握,肉馅便从这圆圈里钻了出来,而后用勺子一刮,一个肉丸子便被刮了下来。   她手脚很快,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面前的蒸笼上便已经摆了一笼子肉丸子。   把做好的肉丸子放入水开的蒸锅里,大概半刻钟左右便能做成。   做出来的肉丸子什么吃饭都可以,红烧、煮汤、油炸等等,或者直接蒸好了摆盘,调个酱汁后浇上去便行。   梁婧只夹了一个,其余的都被厨房众人瓜分了。   她问大家伙哪个菜最好吃,几乎所有人都指着这盘玉兰花肉丸。不仅有玉兰花的清香,还有马蹄的爽脆口感,再加上浓浓的肉香。   梁婧觉得这道菜也算成功了。   虽然玉兰花不是主料,可是也给肉丸子增添了些丰富的香味是吧?   吃完三道菜的大师傅又笑得满面温和地走过来,问梁婧这食谱卖不卖。   其实,方才梁婧做这些的时候完全没有避开厨房里的众人,而且这些步骤方法都非常简单,几乎是看过一遍的人立马就能上手。   大师傅却没有说等梁婧走后自己偷偷试验起来,而是要和她买这方子,让梁婧很是高看一眼。   她便道:“就跟之前一眼,一口价五两银子吧。”   她喊价随意,大师傅笑得合不拢嘴,第一时间就把一小锭银子给了她。   梁婧想了想,给他多补充了其他花类的几个方子。   最后道:“这些花都是可以入药,或者作为吃食的,不过做出来好不好吃我就不敢保证了,你们可以自己尝试下。”   梁婧觉得大师傅如果好好钻研下,能够做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毕竟大师傅也有几十年厨房的经验,他缺的只是创新和尝试,梁婧觉得从这两回来看大师傅并不是个固步自封的人,说不定再过些日子他琢磨出来的东西,比她在现代看到的还要好。   当天晚上柴子瑜还是没有来,不过知府夫人倒是派人来请她后日一早再去府衙一聚。   梁婧便让客栈伙计给她再准备一篮子玉兰花,到了日子后换上锦衣楼送来的衣裳首饰,化了个精神的淡妆,而后便提着花篮子上了知府派来的马车。   这回梁婧还是从侧门进的府衙。   不过一早便有丫环候在门口,等她下车后直接领着她到了后院的里厅中。   丫环请她稍坐,上了茶和点心没多久,钟知秋才过来。   今日的她穿着一身桃粉色的裹胸长裙,发髻没有和平日一样高高梳起,额前放下一层刘海,趁得脸蛋又小又尖,外表瞧着年轻了几岁。   只是眼下的乌青很是显眼,虽然敷了不少粉,却只觉得妆容厚重,把这一身的打扮生生打了折扣。   见梁婧盯着她的脸上看,钟知秋笑道:“都怪我家相公,这两日夜里老是忙着尝试那酿酒什么的,每天兴奋得半宿睡不着,总是拉着我说话,我都两天没休息好了。”   梁婧“啊”了一声,有些愧疚道:“那岂不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提出这个法子,也不至于让知府大人如此挂念。”   挂念到晚上都不睡觉!   “不关你事,是他这人不够稳重,经不得事。”虽然钟知秋说话很是嫌弃易知府的样子,可是她的眼里还是笑意满满。   梁婧便知道她只是为自己解围,便感激地笑了笑。   看了看钟知秋的黑眼圈,梁婧想了想道:“不如让我试一试,也许能帮到姐姐。”   钟知秋怔了怔,“真的?”   “也许可以试试。”梁婧笑了笑。   钟知秋不知为何,却觉得她好像真的有法子。   “既然如此,那随我来吧。”钟知秋拉过梁婧的手,把她带到了自己寝室中的梳妆台前。   梁婧让她面对镜子坐下,而后在上头翻看了下。   钟知秋不亏是官家太太,出身名门。   光是五层的妆奁就摆着两个,右边还摆着个半人高的小木柜,丫环打开后给她看了一眼,里头都是钟知秋的各种首饰。   梁婧心里暗暗咋舌,不过只淡定地查看了她的化妆品。   这时代还没有特意做什么遮瑕膏遮瑕液,平日里若是气色不好,一般都是使劲敷粉。   可是这时候的粉都是千篇一律的,可能不同胭脂店出来的粉颜色有些差异,但是色号几乎都是同一种,就是死白。   不过幸好口脂上的颜色还多了几样,梁婧才不至于束手无策。   遮黑眼圈的话,要先考虑到黑眼圈的颜色,一般为青紫色,所以用橘红色来能够很好的中和掉这个颜色。   梁婧便从她的妆奁中找到一款算是偏橘红色的口脂,看着颜色挺接近的,便让钟知秋先洗掉脸上的脂粉。   钟知秋有些担忧,可是既然到这一步,她也只能在丫环的服侍下洗掉铅华,素着脸重新坐了回来。   没有了粉的遮盖,梁婧可以更加清楚地看清她的黑眼圈,而且还能看到有些青白的脸色。   她洗净了手,用手指取了点橘红色的口脂,均匀地抹在她的黑眼圈地方,而后再给她上了点粉,用手指轻轻拍匀,而后再全脸上了粉。   这个时候黑眼圈已经被遮盖得差不多了。   钟知秋有些高兴地看着镜中的脸,发现确实和往常一般,看不到眼下的乌黑。   梁婧想着既然化妆,就给她化个全妆罢了。   瞧她今日穿着的是桃粉色的长裙,梁婧便想了想,给她化了个桃花妆。所谓桃花妆,就是在眼角处和颧骨上方的位置,大面积地扫上些淡粉色,若是手上的颜色丰富,还能再叠加更深一点的颜色,从而突显出桃花那种深深浅浅的粉色。   梁婧还用桃粉色的口脂在她额间画了三个竖点。   最后挑了款颜色深点的粉色口脂。   从下唇中间开始晕染开了,颜色由中间的深到边上的越来越浅,越加突显了嘴唇的形状,显得嘟嘟的。   钟知秋眼睁睁看着她这边扫一扫,那边抹一抹,本来还奇怪她为何找丫环要了只没用过的毛笔,等亲眼看到她用这笔完成自己脸上的妆容时,钟知秋只觉得从内心油然而起的服气。   她从镜子中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眼里的笑意和满意越来越浓,连在屋子里伺候的几个丫环都直夸“夫人真的太美了”!   钟知秋不由转过头来亲昵地拉着梁婧的手道:“梁妹妹,你如此的巧思和这一对巧手,真的是让姐姐刮目相看,为何我们不曾早些认识呢?”   梁婧笑了笑,心里却想着:早点认识也不一定会好。   钟知秋很是喜欢这个妆容,不仅成功遮盖了她的黑眼圈,而且还显得她年轻了好几岁。   前厅里有丫环过来传话,说知府大人请两人过去。   钟知秋兴奋地站了起来,拉着梁婧的手就往外走,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让自家相公看看现在的自己。   毕竟女为悦己者容,况且她对易知府的情意眼神是挡也挡不住的。   易知府坐在那喝茶,突然听到脚步声,抬眸便看到一位容貌娇俏的粉衣女子走了进来,精致的面容如同那桃花林间翩翩起舞的仙子,美的不食人间烟火。   “娘子?”   呆愣过后,认出那熟悉的面容是钟知秋,他双眼发亮,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第66章 私心   明明易知府已经表现得一脸震惊的模样, 钟知秋还是装作一无所知,笑着道:“怎么了相公?”   她其实也才二十多岁, 容颜正是最鼎盛的那几年,此时的气质既有女孩的天真烂漫,又有女子的成熟妩媚,加上今天的装扮活脱脱像一个从桃林走出来,不谙世事的女妖精。   易知府眼中再也看不到其他,所有注意力全都被眼前的人儿吸引走了。   “我好看吗?”钟知秋笑盈盈问道。   她的脸蛋粉粉嫩嫩的,像要成熟的桃子一样, 令人垂涎欲滴,就像扑上去抱住啃一口,一定很是美味。   易知府下意识地点点头,觉得嘴角好像有些发凉。   梁婧只看了一眼就默默退到门外, 把空间先让给他们公婆两。   她看到易知府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仿佛看到什么奇珍美味般忍不住就要扑上去, 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从外表来看, 钟知秋无疑是个美人,估计是柴子瑜祖上的基因不错, 两人五官上有些相似,都是属于俊美的那一拨。   但易知府吧,虽然长相属于中等偏上的那一挂,只不过因为身材肥胖, 导致五官都被脸上的肉挤在一起, 本来就有些小的眼睛, 一笑起来都快眯成一道缝了。   说句不好听的,两人从外形上来看真的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梁婧倒不是以貌取人,就是看着有些别扭。   门口守着的丫环对屋内两人的现状见怪不怪, 见梁婧默默地退出来走到一边,朝着她抿嘴一笑,倒是让梁婧有些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了笑。   也不知道两人又说了什么,钟知秋笑得花枝乱颤。   稍后估计发现梁婧不在,才找人将她请了回来。   梁婧再次走进来时,就看到易知府还是一脸痴迷地看着自家娘子,对她的行礼就勉强的敷衍一下,而后又转过头去看钟知秋。   钟知秋傲娇地瞪了他一眼,这才转过头来笑吟吟地喊她过来边上坐下。   梁婧坐下后,钟知秋才问道:“相公让我们过来,所为何事?”   易知府愣了愣,这才想起了正事。   “请娘子和梁姑娘过来,就是因为赵师傅把那烈酒酿出来了,我让人安排了一桌酒席,想着一会一起品尝下。”   钟知秋道:“酿出来了呀,那确实应该品尝品尝。正好妹妹也在这里,你不是也挺可惜这酒方子没做过,正好可以看看效果如何。”   梁婧也对这方子好奇,便顺势答应。   她想起自己带来的玉兰花,笑着道:“那日不是说想做几道以花入食的吃食吗?我这两日也是琢磨了些,若是大人和姐姐有兴趣的话……”   话没说完,易知府已经抢先道:“有兴趣有兴趣!”   钟知秋都不理他,只对梁婧道:“那多不好意思,我那日其实也是随口一说,劳烦妹妹就不好了。”   请人来家中做客,还让客人下厨做菜,钟知秋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梁婧却道:“怎会,做菜本也是我的乐趣。那请姐姐给我派个人手,带我到灶房走一趟。”   她如此表态,钟知秋便也不再说什么。   “那就让紫宁带你去,她也颇善灶下之事,你有什么需要尽可差遣她就是。”钟知秋指派了她身边的贴身丫环,也算是代表对梁婧的看重。   梁婧谢过,起身就和紫宁一道往灶房走去。   待她走后,钟知秋转头问易知府:“对了,子瑜去哪儿了,怎么两日不见人影?”   易知府有些心虚地转开脸,敷衍道:“有些公务需要处理,我已派人寻他,等会一块用膳。”   毕竟成亲几年,钟知秋岂会看不出他的心虚。   联想到这两夜总是兴奋地拉着她说那酿酒方子之事,她突然道:“你是把自己手头上的事情都推给他去做,自己日日跑去酒坊找赵师傅是吧?”   一语中的。   他确实就是这样做的。   易知府缩着脖子低着头,马上认错:“娘子我错了,我下回再也不敢了。不过我也是有原因的,他不是挺紧张那梁秀才的案子吗?为了给他脱离嫌疑还花费了那么大力气找到了新的证据,既然如此我把这事都交给他去查,让这案情早点水落石出不也挺好的。”   他懂的,这不就是想讨好未来的老丈人嘛。   既然柴子瑜自己想做,他就顺水推舟把事情都交出去,这样一来你好我好大家好,一举三得呢。   钟知秋轻轻哼了一声,道:“说到底,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你想早点看到这方子能成功。”   易知府怯生生地抬起小眼睛看了下自家娘子,见她面上并没有多么气愤,才斟酌地说道:“果真娘子最懂我,所以说我这辈子最不能离开的人就是娘子了。”   “油嘴滑舌!”她无奈地骂了一句,却依旧还是笑开了颜。   丫环们都悄悄退下。   易知府赶紧走过去双手放柔力气给她捏了捏肩膀,道:“天地良心,我对娘子可是一片真心的。娘子,你这两日辛苦了,不过怎么看着娘子反倒越来越年轻,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我们初认识那会。有一刹那我都以为这些年都是我做的一个梦,娘子怎么可能会嫁给我这样的人呢?”   他不傻,不是看不出这些年来周围人的眼光。   钟知秋貌若天仙,而他比普通人还不如。尤其是满身肥肉,又对美食完全没有抵抗之力,近年来吃得越来越胖,到了走几步都开始喘的地步。   其实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不敢睡觉,怕自己一觉醒来身边的娘子就消失了,到时候每个人都会告诉他这些年都是他做的一个梦。   梦醒了,他依旧还是那只想吃白天鹅的癞□□。   见他语气低落,整个人突然像丧失了生机一样神情萎靡,钟知秋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道:“那你更得庆幸了,有多少人想做这样的梦都梦不到呢?”   这几年他经常如此,她从一开始的怜惜同情,到现在的平静如波,早已经慢慢习惯了。   反正他这人天性乐观开朗,对热爱的事情有着巨大的热情和毅力,像这种低落的时刻很快就能缓解过来。   所以,她也不用怎么劝。   最多再半个时辰的时间,等灶下的人把饭菜拿过来,他一定又把所有东西都抛在脑后了,劝也不用人劝,自己马上就开心起来。   易知府被她玉指一戳,下意识地捂住吃痛的额头,突然笑着说道:“会痛呢,所以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娘子我真的娶到你了!”   看吧,这会自己又好了。   钟知秋无奈地叹口气,真的是让人哭笑不得。   好吧,当初她不也是被他这样的性格吸引后,才慢慢发现他对她的真心和真情,最后了解后才慢慢也喜欢上他的不是吗?   真的是这辈子都败给他了。   ……   被提及到的柴子瑜此时正在正厅里审理这次的试题泄露案,姜学政旁听。   这桩案件目前为止仅仅只有几人得知,因为说是试题泄露,其实泄露的是大概范围,也就是怀疑知府大人出给各县令的公文被泄露了。   这事本来还没发现,是有一个败在了府试没过的落第书生,在一次酒后不小心说出了这事,正好被那酒馆的掌柜听到,连夜就跑到这府衙来报。   易知府半夜爬起来,把人圈来后,还苦苦等了半宿,等他完全醒了酒后才把这事套了出来。   这书生说有假装行商之人,跑到书店前蹲守,探听到有准备参加此时考试的都跑去问人家要不要买试题,还说自己的亲戚有门路,是某个大官的身边人,试题绝对保真。   书生一问价格太贵,本想回家拿银子再来,结果回家后因家人阻拦凑不齐银子,就白白失了机会。   考试失利后,他一开始回到家也只是意难平。   偏偏比他各方面还不如的死对头考上了,书生暗地调查了好久,才从另一个同窗口里打探出来死对头当时好像变卖了很多家产,一问那时间和试题贩卖的时间是同一日,他便越发肯定对方是靠着泄露的试题考上的。   回家后便对着家人大发雷霆,在得不到慰藉的时候跑到外头喝酒,一不小心喝多了就把埋怨的话都说了出来,才引发了这件事的暴露。   易知府开始调查那所谓的行商,后来发现只是个无赖混混假装的,人已经远逃他乡一时半会查不到踪迹。   于是他只能秘密地把九个县令都找了过来,共同协助调查此事。   梁父和张二郎被牵连到的原因是因为梁父也变卖了大量物品,而张二郎是出手阔绰,考试时不仅提前一月包下一座院子,而且经常出入酒楼等场所,大方结交各地学子,偏偏他的家底是绝对支撑不起他如此的大手笔。   另一位孙秀才则是陪跑,只是因为柴子瑜县里今年只出了这三位秀才,就一并请来罢了。   至于喊梁婧来那也是因为她的身份确实不太妥当,又是梁父的女儿,又能接近柴子瑜这个县令,所以才把人带来。   不过,其实柴子瑜那会已经找到些蛛丝马迹了。   还让梁婧来,也是钟知秋的私心。   她想看看自己的表弟到底看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会让他这清心寡欲二十年来第一回 如此紧张,还在她生辰之日偷偷跑回去见人家姑娘家。   当然,那天是七夕,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所以梁婧只是来走个过场,但是却还是被瞒在鼓里,甚至这会在灶房里忙碌,也不知道在府衙正厅里,她爹面对着还不知道身份的未来女婿,哆哆嗦嗦地直打颤。 第67章 品酒   正厅那头发现什么事情, 梁婧不知。   她只是在紫宁的带领下,来到了钟知秋院里的小厨房。   两人走进来时, 里头也只有一个腰身略粗的厨娘,见二人来还有些诧异,不过紫宁简单吩咐两句,她便简单收拾了下,让出地方来。   梁婧打量了下,发现这小厨房里头的东西倒是应有尽有,看得出来平日里是经常开伙的, 什么调料都有。   紫宁问梁婧需要什么帮忙。   梁婧就让她弄了点水先把花瓣洗了,泡一泡。   而后,她就按照之前的试验结果,做了酥炸玉兰花、玉兰花饼、玉兰花丸子, 还有一道新研发的玉兰花粥, 和一道玉兰花果茶。   玉兰花粥其实很简单, 主要材料除了玉兰花瓣外, 还有山楂片和梗米。   煮的时候,先把梗米洗净, 放入锅里用大火煮开后,转成小火慢熬,待锅里的米粒烂成米花状时,再加入山楂片和玉兰花稍微煮一会就可以起锅了。   梁婧放了点冰糖在里头调味, 其实蜂蜜也是个好选择, 不过热粥不适合加蜂蜜, 所以选择了冰糖。   熬粥的时候,她把玉兰花果茶也泡上。   这道果茶是她之前在网上看到过的,只记得用的是干玉兰花浸泡洗净后, 将苹果、雪梨洗净切片,和玉兰花一起放入茶壶中,加入烧开的滚水闷泡,大概一刻钟左右,加入适量的冰糖,就是一道清甜芳香的玉兰花果茶了。   见着天气还有些闷热,梁婧想了想,顺道用小厨房里头的食材做了道凉拌黄瓜,将自己带来的椒盐又做了道椒盐排骨,就这几个菜,她觉得应该三个人应该够吃了。   梁婧洗了手,解下身上的围裙递回给一旁看呆的厨娘,道了声:“谢谢。”   厨娘连忙道:“姑娘客气了。说实在的,您这手艺我还真的是头一回见,没想到这好看的花还能做菜,姑娘真的是心细手巧,妙得很。”   紫宁也接着笑道:“是啊,若不是我们一直在这里头看着姑娘做菜,是如何也想不出这花能做出这样好的菜来。”   梁婧方才没让她帮手,她有些不好意思只好站在一边想看看梁婧后面会不会有什么吩咐。   结果人家不仅手脚麻利,而且短短大半个时辰就做出了这一桌子菜来,光瞧那做菜的架势就知道是个行家,拿起刀和锅铲来是麻溜得很。   紫宁也是喜欢钻研吃食之人,自然对她露的这一手十分敬佩。   梁婧笑笑,她这几天被那客栈大厨房里的那些师傅们夸了又夸,脸皮子已经厚了不少,能够坦然地接受别人的赞扬。   厨娘拿出了装菜用的食盒,紫宁叫了外头两个闲坐的婆子来提膳,便和梁婧一块走回里厅。   梁婧到的时候,姜学政、柴子瑜也正好刚坐下。   她进门时,抬起眸来正好撞进他的视线里,只见他微微勾起嘴角,仿佛是无声打了个招呼。   梁婧看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和众人行礼后便坐回自己的位置。   易知府道:“既然人都齐了,赶紧让人上菜吧。你们一定要好好尝尝今日这酒,听说味道绝了。”   他都盼了大半天了,方才听说那酒坊赵师傅酿成时,他就一直挂念着,就等着这一刻呢。   姜学政笑着捋捋下巴的一撮小胡子,道:“那是得尝尝这烈酒到底是何等滋味。”   钟知秋拦着易知府想要抬起叫人上菜的手,笑道:“且慢,梁妹妹方才去后厨做了点新鲜吃食,咱先看看尝一尝,等会再去喝那劳什子酒。”   她这一说,易知府双眼瞬间发亮,看着梁婧都有些迫不及待地道:“对哦,梁姑娘可是做好了?在哪呢?”   梁婧看着紫宁,紫宁便拍拍手,门外候着的两个婆子听到后便低着头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屋里的其他丫环走过去帮忙把食盒里头的菜一一摆在另一侧的圆桌上,在易知府频频伸长脖子张望时,才过来请大家过去入座。   易知府第一个窜了过去,刚走近就看到桌子上摆着的几道菜色,从外表来看瞧着倒不是多么吸引人,但是一想到是以花入食,却还是兴致满满。   他招呼众人赶紧过来,把主位让给姜学政,自己扶过钟知秋坐在左下首,柴子瑜和梁婧坐在剩下的两个位置上。   姜学政先拿起筷子,夹了瓣酥炸玉兰花,梁婧出声提醒边上的蘸料一甜一咸,他便蘸了点椒盐粉,放入口中。   他一动筷,易知府便赶忙也拿起了筷子,朝着他早就看中的玉兰花丸子下手。   钟知秋先喝了口玉兰花粥,只觉得入口酸甜开胃,还有一股淡淡的玉兰花香,不由夸出口道:“好喝!”   姜学政也道:“这道酥炸玉兰花也不错,酥脆芳香,也不腻味。”   油炸的食物是好吃,可是弊端就是容易油重,油一重了再好吃的味道也大打折扣。可是这道菜倒不会,加上花香味浓,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易知府已经趁机将所有吃食都尝过一遍,虽然味道上和他以往吃过的山珍海味比不上,可也是第一回 吃到有人用花来做食材,而且味道也不错,让他满意地频频点头。   梁婧抿嘴笑了笑,余光却偷偷地瞄着身边的柴子瑜。   偏偏众人都夸了又夸,只有柴子瑜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一道菜接着一道菜的品尝,脸上的神情从始至终都没变,也看不出他的喜好来。   易知府又夹起了一块椒盐排骨,道:“这道菜倒是味道独特,越吃越香,用来下酒倒是挺不错的。”   众人闻言笑出声来。   钟知秋笑道:“相公还是挂念着那酒呢,那就让人拿上来吧。”   她对身后的紫宁使了个眼色,紫宁便下去让人拿了酒壶和酒杯子上来,又把大厨房提来的食盒打开,从里头挑了几道菜让人一块端上桌。   见到心心念念的酒终于来了,易知府赶紧放下筷子,搓了搓手,兴奋地道:“来了来了,我光闻这酒味就知道这酒绝对差不了。”   他对自己手底下的人信心大得很,赵师傅那人酿酒的手艺好,平日里脾气也大,轻易请不动他干活,都是让手底下的弟子去酿酒。   这次他把那方子拿过去,赵师傅一下子就感兴趣,当下就亲自安排这里头的事情,为此也熬了两天两夜,最终的功夫也就得了这么一小坛子,易知府早就心痒痒了。   丫环拿着酒壶给每个人面前的酒杯斟满。   易知府已经和姜学政喝了起来,钟知秋不擅喝酒,只稍微沾了沾唇。   梁婧仔细看了眼,发现这酒确实清澈了许多,看着和以前浑浊的样子差别很大。提起酒杯放在鼻下轻轻一闻,一股久违的浓烈酒精味扑鼻而来。   她在现代是喝过白酒的,不过这具身体没喝过,想到上回就喝了两杯清淡的桂花酒就断片了,这回这样烈的酒如果一杯下去,估计立马就能醉过去。   柴子瑜偏过头来,低声道:“别喝多了,尝点味就行。”   他是见过她醉酒的模样,梁婧想起那些事情,耳朵根悄悄红了。   柴子瑜黑眸含笑,举起酒杯饮了一小口,一股浓烈的酒味窜入喉咙,顺着食道往下,像是一团火似的在他身体里燥热了起来。   和其他人一样,他有些不习惯地皱起眉头咳了咳,下一刻便看到梁婧在他碗里放了一筷子青菜,他笑着吃了下去,才觉得喉咙好受一些。   “咳咳,这酒真的太猛了!”易知府猝不及防地喝了一口,咳得脸都红了却还是赞不绝口,“不过真不错,上头够劲!”   见他还想要倒酒,钟知秋忙按住他的手,劝他先吃两口菜压压,“急什么,喝得太急对身体不好,咱不是说好就尝尝味嘛,慢慢来。”   “好的,听娘子的。”他笑嘻嘻地点点头,不仅自己吃了两口菜,还给钟知秋夹了两筷子,“娘子也吃。”   梁婧见姜学政嘴角抽了抽,再看过去时,他已经夹起椒盐排骨,一边时不时喝口小酒,看起来也是一脸惬意得很。   她笑了笑低头抿了口小酒。   嗯,口感醇厚绵长,酒味清冽,不习惯的人头一回喝可能会呛口,不过多喝两口便能品出这酒的好处来。   她不由得点点头,似乎挺满意的。   柴子瑜只觉得这人喝了酒后摇头晃脑的,整张小脸红扑扑的,嘴巴也是一抹湿润的水渍,看起来有些诱人。   他夹了一筷子青菜送到她碗里,顺道倾身过去,将她的酒杯夺了过来,道:“少喝点,多吃点菜吧。”   梁婧又不是多好酒的人,故此也乐于听他的。   见她乖乖吃起菜来,柴子瑜满意地笑了笑,自己一边和姜学政偶尔碰杯,一边给梁婧夹菜,本来是一顿午饭,几个人愣是吃到菜都换了两三次,下半晌才散了。   告辞后,梁婧上了柴子瑜的马车,她一上车就支撑着脸,撩开帘子往外看,整个人跟着马车走动的节奏晃晃悠悠的,眼神有些散漫。   柴子瑜有些喝多了,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外头的风悠悠地吹进来,梁婧回过头来,看着柴子瑜道:“真醉了?”   她见他乖巧得不像话,自从和她互表心意后,和她独处时这人就没有这么乖过,她反倒觉得有些奇怪了。   柴子瑜慢悠悠地摇了摇头,好像又想起什么突然定了定,又点了下头,黑眸亮晶晶地看着她道:“是的,我喝醉了。”   梁婧噗嗤一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染上粉色的脸颊,笑道:“一般喝醉的人是不会说自己醉了的,我看你还清醒得很呢。”   他一把伸手握住她的手指,抓到唇边碰了碰。   温热的鼻息喷洒到上头,加上轻柔的触感,梁婧只觉得手指有些痒痒的,想要收回来,却被他整个人拉了过去。   失去支撑的帘子瞬间落了下来,将车厢和外头的世界完全隔开来。   梁婧被拉着倒在他怀里,头发上的金簪都歪了,好不容易辛苦梳起的发髻也塌了一点。   “等下,我的头发……”   她的话还没说完,柴子瑜反倒将人搂得更紧了,在她耳边低声道:“这几日我好想你。”   闻到她身上的馨香,他忍不住用鼻子在她脖子上蹭了蹭。   梁婧只觉得好痒,也顾不上头发,一边笑着一边缩着脖子道:“别这样,好痒。”   “等等,在让我抱一会。”   他反倒收紧手臂,整个脸都埋在她的肩窝上,悠悠喟叹了一句:“好累。”   这一句话,让梁婧停下挣扎。   “你这几天在忙什么呢?”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   柴子瑜那天走后,只让她安心在客栈等着,后头也没再派人来说一声,梁婧本来有些担心,今日见他一切如常,心里才松了口气。 第68章 回去   柴子瑜的气息喷洒在她脖颈处, 带来一阵轻轻柔柔的瘙痒。   他声音较之前低沉了很多:“你爹的事情总算解决了,我这两日就是忙这事去了。”   试题泄露的事情毕竟只有小部分人知道, 在找不到那卖试题的人之前,梁父的嫌疑很大,他确实是费了点功夫,将身边能用的人都派了出去。   他一个人又□□无暇,只好交代梁婧乖乖呆在客栈里头。   幸好,她也很听话。   梁婧把他的头推了推,想问得更细致一点:“这事怎么解决的?他, 我爹他真的是买了试题吗?”   柴子瑜“嗯”了一声,顺着她的力道抬起头来,道:“买了一份假试题,偏偏里头有一道题和这次的府试题目相似, 倒是让他占了个大便宜。”   若是没有这道题, 梁父能够考过府试, 继续院试的概率要低很多。   不过这人运道还真的好了, 院试竟然也过了。   这秀才的名头虽说有点瑕疵,但总体而言还是货真价实的。   就是这个重要的证据让柴子瑜松了口气, 也是让梁父能够保住秀才名头的唯一证据。   梁婧其实早就有所猜测。   听到这里,还是挺好奇:“那这假试题又是怎么一回事?”   柴子瑜坐直了身子,将她揽到自己怀里,才接着往下说。   这卖假试题的是一个常年不干正事的无赖混混, 手上有点钱就到处吃喝赌博, 日日就想着街上能捡到金子, 或者天上能掉下馅饼,让他能够发家致富。   有一日他手气不错,赢了几把大的, 有了点小钱便和那些狐朋狗友上酒楼吃饭去,恰好那会酒楼人多,他们正好坐在了一桌读书人旁边,听他们提到什么隔壁州府有学子收集了往年的试题,刊印成册,正在售卖中。   这人一开始还没想法,喝酒喝多了就听人说:“这种试题有何用,每个考官出题习惯不同,咱哪里摸得准今年的考官能出啥题,要是有人能知道的话多好。”   “是啊,那我就是倾家荡产也得买一份来啊,我都考了三年,再考不上家里人都有意见了,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唉。”   ……   那桌子上的读书人喝了酒后,也个个都附和起来。   这人脑海里灵光一闪,若是去隔壁州府将这所谓的往年试题册买来,然后截取其中的内容,假装是泄露的试题卖给这些学子,那他岂不是能赚翻了。   于是他连夜就启程,几天后到了隔壁州府,寻到那家卖试题册的书斋,假装是替自家公子来买这试题册,没费多少功夫就轻松买到了。   买到后,因为他不识字,便找了个代写书信的,把这试题册的题目,挑挑拣拣写了十几张纸。   然后拿着这些东西回这边来,将底下九个县城都跑了一趟,一个县城只卖两张最多,卖掉后就走。   就这样,这人凭着这一份假试题,卖出了十几张,赚得盆满钵满就逃亡外地。   加上事情披露时都过去三个月,犯罪人早就消失不见。   据梁父交代,他那会是想去县城看看自家儿子的小吃店做得如何,走到书斋门口就想进去看看纸笔,毕竟梁婧都大半年没给他买过纸笔了,他想问问价格,到时候让梁老大拿钱来买。   结果刚准备走进去,就听到有人在跟另外一个书生兜售试题,那书生不相信这种东西,就要把人轰走。   梁父心里一动,就跟了上去,成功和人搭上线。   梁婧听到这里,不由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别人都知道这人多半是骗钱的,结果他自个没钱,还巴巴地追上去,真的没脑子。”   柴子瑜闷笑一声。   梁婧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柴子瑜摸了摸她乌黑的长发,笑着道:“他不是没脑子,反而是脑子太灵活了。”   对于梁父来说,钱这玩意一点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想要的这个秀才功名。他考了这么多年,这道槛是他一直跨不过去的,已经成为他毕生追求的一件大事。   而钱这玩意,坦白说又不是他一分一毫挣来的。   梁父从出生开始从来没有赚过一分钱,也没有为钱烦心过。   年轻时有爹娘为他撑着天,娶妻生子后没钱就卖土地,等孩子大了,儿子种地女儿做针线,娘子又操持家务照顾他的生活。   他只需要安安心心读书,从来不曾过问过银钱。   所以,对他来说,花一笔不是他挣来的钱去得到他最想要的东西,就算这个几率只有一半,他也觉得值。   说白了,这人就是自私自利,一心只顾着自己。   梁婧也想到了原身那悲惨的前半生,辛辛苦苦供着老父科举考试,结果从来没有得过一句感激。   “试题是假试题,那人又远走他乡,那这案子该怎么解决?”她有些好奇地看着柴子瑜。   柴子瑜道:“这事倒也不新鲜,很多去赴京赶考的举人们也常遇到这样的事情,也有不少人私下偷偷买了回去。虽说官府屡禁不止,到现在只要不是特别打眼的,倒是也没听说有被追究的。”   “况且,”他黑眸眯了眯,神情有些冷冽道,“那售卖假试题的人也已经伏法,这事就算是到底为止了。”   梁婧当下还有些不太明白他为何表情有些可怕,不过柴子瑜很快又笑了起来,低下头来对着她的额头啄了一下,像是邀功道:“我帮你爹洗清了嫌疑,你要如何报答我呢?”   这人,脸也变得太快了。   “你帮了谁,就去找谁报答,找我干嘛。”她撇撇嘴,转过头来不想理他。   柴子瑜凑过去道:“可是,父债子还呀。他是你爹,你就可以帮他回报我呀,不是吗?”   “是啊,父债‘子’还!你去找他‘儿子’去……”   她的话还没说完,柴子瑜已经忍不住亲了亲她如花般娇嫩的唇瓣,抵在她唇上道:“反正我就只找你就是了。”   “唔!”才不要!   她的抗议很快就淹没在彼此唇齿交融间。   *   梁婧总共在州府呆了十日,然后就和柴子瑜一道启程回琼阳县了。   她留下几道菜谱给了四海客栈的大师傅,也得到他的几个拿手菜秘方,相处得还是挺愉快的。   易知府那边酿出来的酒,打算以州府的名头等到皇帝的千秋节时,再进贡上去。梁婧没有关注太多,毕竟她只提供了个方子,其余就让他们自个操作去。   梁婧把做好的虾酱留了些给钟知秋,还留了几个关于虾酱的吃法菜谱。   因为害怕虾酱的味道把她们吓到,还特意科普了很多,最后在回程路上都有些后悔,其实应该等虾酱做好了,再找人送过去也成。   如今倒是搞得她不知道一个月的估算日子对不对,毕竟她也是头一回在北方做虾酱。   此外,也有不少人给她送了礼。   四海客栈大师傅弄了些椒盐鱼干、椒盐虾,让她在路上解馋,易知府是送了两罐酒,钟知秋则是送了些布料和首饰。   再加上梁婧在州府采购的干海货,送给县衙众人的府城特产等等,满满当当地装了一大车,搞得她和柴子瑜两人差点是挤上去的,一路上坐着都很不舒坦。   梁婧有些抱歉,不过柴子瑜却很大度地开解她,觉得这没什么事。   福贵和车夫坐在外头,虽然也没有去注意听车厢里头两人说话,可是却也发现了一个规律,就是两人有时候说没两句就没了声音,又过了好一会才开口,然后又没一会就没了声音。   后来,看到梁婧下车歇夜时,嘴唇都有些红肿,自然心知肚明了。   看来,以后的马车都不用做太大,刚好能坐人就行。   ……   琼阳县。   虎妞和牧大娘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盯着前方。   “怎么还不来?婧姐姐不是捎了口信,今日午后便能到吗,这会天都快黑了。”虎妞有些焦虑地皱起了眉头。   牧大娘安慰她:“这事也说不准,指不定路上耽误了些功夫,这才回来得晚些。”   当然,她内心也暗暗祈祷梁婧等人平安无事,能够顺顺利利地回到县衙来。   大概又等了一刻钟,等得虎妞额角落下的汗都快被风吹干时,那远处一辆马车,后头跟着两个骑马的护卫,以稳健的速度嗒嗒行来。   虎妞兴奋地睁大了眼睛,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马车,直到确认那车夫旁边坐着的人是福贵后,才悄悄松了口气。   果不其然,马车很快在县衙门口停下了。   福贵对着牧大娘和虎妞打了招呼,而后从旁边扯出个椅凳,然后请车厢里的人下来。   掀开车帘先走出来的是柴子瑜,只见他一身竹青色的锦袍衬得长身玉立,面目如玉眉眼若星,整个人散发着清俊疏离的气质,令人向往却不敢轻易接近。   车厢里又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来,柴子瑜趁机扶了过去,把人从车厢里头扶了出来。这回出来的人就是梁婧了。   虎妞激动地喊了声:“婧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梁婧寻声望来,对着她莞尔一笑,轻轻地点头道:“是我,虎妞,我回来了。”   牧大娘赶紧走过去伸手帮忙扶着她下来,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谢谢大娘。”   梁婧朝她笑了笑,然后捋了捋身上新做的纱裙,这是她在锦衣楼做的三套衣服之一,价格有点令人心痛,可是却止不住做工和剪裁都特别好。   “对了,你们大家还好吗?我离开的这些天没有出什么事吧。”   虎妞眨了眨眼睛,有些吞吐地道:“府里没什么事,可是你娘却病了。” 第69章 晕厥   大夫说的梁母这病情有点凶险。   底子太弱, 身体上的小毛病太多,加上这回整日担忧过甚, 一下子全都爆发出来差点就救不回来。   梁婧坐在床沿边,看着梁母躺在床上面容消瘦,眼尾嘴角的皱纹好像一夜间长出来似的,整个人比离开之前见到的她老了好几岁的样子。   梁老大和鲁氏低着头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我明明托人送了书信过来,娘为何还会如此担忧?”她转过头来,眼神冷淡地看着这两人。   为了怕梁母过于担忧, 她不仅写了书信还送了些州府的特产回来,梁母既然知道她人没事,怎么还会担心到发病。   梁老大喉结动了动,梁婧的眼神像是看着陌生人似的, 刺得他胸口发酸,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又是这样, 梁婧已经对梁老大失望透顶了。   “嫂子, 你说。”她转向鲁氏。   鲁氏“啊”的一声快速抬起头瞄了眼梁老大,可梁老大依旧低着头, 她顿了顿才缓缓开口道:“这也不能怪谁,就是那日崔公子上门的事情被娘听到了,我们也没想到娘的反应会这般大……”   她吞吞吐吐的样子,让梁婧心底更加起疑。   就在这个时候, 躺在床上的梁母悠悠转醒, 一双失去焦距的眼睛眨呀眨, 突然在看到梁婧的时候迅速回焦,定定地看着她。   梁婧轻声道:“娘,我回来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 只听到梁母的喘息声越来越大,神色也开始激动起来,梁婧见她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顿时有些心慌,赶紧倾身下去将她的身子按住,语气柔缓地道:“别急,娘,我真的回来了。我不仅平安无事回来,还带来了不少州府的好吃的,等你好了我一一做给你吃。知府夫人还送了我很多布料,我看到有两匹颜色特别衬你,到时候我找个绣娘,给咱娘两都做两身,一定很好看。”   她絮絮叨叨的,表情又温柔,很快将梁母安抚了下来,一边听着一边微笑。   待得梁母平静下来后,虎妞请的大夫也来了。   诊脉的时候梁婧都笑着站在梁母看得到的地方,就为了让她不再那么心焦,能够平静地让大夫瞧一瞧。   大夫瞧好后,面带微笑地说:“挺好的,之前估计是年轻时没有保养好身子,现在根子有点弱,往后多尽心调养,我开个方子抓点补药吃吃,日后要多宽心,也就没什么大事。”   他说完,就坐到一旁的桌子上开药方去了。   梁婧笑着对梁母说:“娘你听到了吗?不是什么大事,你差点吓死我们了。”   梁母也笑了,“我本来就是没什么事,睡一觉就好。”   梁婧道:“对对对,那娘就再歇一会吧,我灶上熬着粥,我去看看,等会喊娘起来吃。”   梁母也觉得有点疲惫,点了点头又躺下去。   梁婧仔细地给她盖好被子,对梁老大夫妇使了眼色。大夫正好开好了药方,几人便一起退出了梁母的屋子,走远几步。   大夫把那药方交给梁婧,面容有点严肃。   “梁姑娘,令堂这病情不容乐观,沉疴太多加上身子骨弱,很多药都不好用上,而且方才瞧着有些中风的症状,若是没有好好休养恐怕下一回再犯时,药石无医。”   他方才看得很仔细,梁母方才激动的时候张嘴半天只会啊啊啊地叫,后面说吐字也不清晰,这已经是中风的前兆了。   梁婧也察觉到了梁母的异样,这才配合大夫在她面前演了一场戏。   “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娘呀!”鲁氏在一边听着都傻了,方才明明在屋里说还没什么大事,这一出门又说可能药石无医。   她虽然和梁母感情没有多好,可是听到这样的噩耗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大夫摇了摇头,道:“恕老夫无能为力。”   众人一时沉默下来。   最后还是梁婧开了口,谢过大夫,让虎妞帮忙送到门口去。   然后,她看着这夫妻二人,再次问道:“你们方才也听到了,娘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再也不能受到些什么刺激了。所以,你们还不想说吗?”   鲁氏面带愁容:“是,是崔公子上门来,说我们违反了契约,要赔偿金额一万五千两。正好被娘听到这事,她一时受不了这个刺激,才晕了过去。”   当场晕厥,说明这事对梁母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   梁婧冷笑道:“怎么这事还没搞定,还需要他亲自上门来催债。不应该啊,他定不是只为了这一万五千两的事情,说说吧,你们还瞒着我什么?”   崔远应该没有闲到就为了这个钱天天来找梁老大夫妻,一定是有更大的图谋。   鲁氏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她什么都知道。   “是的,崔公子后头还提了个条件,若是……若是你肯嫁给他,他不仅不再追究这一万五千两,还另外再拿出五千两当聘金。”   梁婧嘴角抽了抽。   娶她?她和这崔远不就见过一次面,而且貌似当时两人也没有什么相谈甚欢的内容,他居然想要娶她?   鲁氏见都说到这份上了,干脆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其实我们那天就把那七百五十两银票还给了他,可是他不肯收,说一切按契约上写的来办。可是我们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钱,你哥都已经提议把小吃店都赔给他……”   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他们最值钱的东西也只有这小吃店了。   鲁氏接着道:“后来他那头缓了几天,然后就是那天上门来说这想要娶你的事情,恰好被娘听到。”   屋里头传来梁母的叫唤声,梁婧瞥了一眼鲁氏:“什么都不要多说,先让娘安心养病。”   鲁氏赶忙点点头。   梁婧走了进去,梁母正好撑起身子来,看到她的时候一脸焦急道:“婧儿,娘方才差点忘了。那姓崔的不是个人,娘之前怎么就没看出他这人狼心狗肺呢!”   原来,一开始的时候崔远从鲁氏口中得知这梁氏小吃店几乎是梁婧一己之力开起来的,里头的菜谱方子都是梁婧提供的,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他暗地里派人打听了梁婧的事情,一五一十都打听清楚了。   崔远这人本就是商人,商人以利益为重是无可厚非的,这梁婧不仅长得美,有头脑,心细手巧,而且好像还挺得琼阳县令大人看重的。   再加上他看过梁婧卖的冰块,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大小尺寸,和那种冬日里从河里凿下来的冰块不同,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这冰块可能是她用的什么手段生生造出来的,不然如何解释这冰块颜色大小尺寸几乎相同呢?   有了这样的猜想,他便打算从梁父梁母身上下手,曲线救国地取得梁父梁母的好感,然后求得他们将梁婧许配给他。   结果又出了假试题一事,梁父和梁婧被带走了,梁母留在小吃店后院天天提心吊胆的,也没办法见到人。   崔远不知道梁婧父女被带走的原因,便想上门探望梁母。   结果梁母去了县衙打听梁婧消息去了,他便等了等,鲁氏趁机上前求情,崔远便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梁母回来时正好听到这事,一时想到他原来这般算计梁婧,气急攻心下就晕厥过去,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梁婧静静听完,嘴角紧紧抿着。   鲁氏以为崔远是看上了梁婧的美貌,不知道他怀疑到梁婧有制冰的法子,便劝道:“其实娘也真的是,这崔公子虽然说居心不良,可他还不是因为小妹你呀。你瞧他为了你可以不要那一万五千两,还能拿出五千两娶你过门,这心意多难得啊!”   五千两啊!   鲁氏觉得这崔远真的是昏了头吧,有这银子去求个千金小姐估计也能求来,梁婧是长得好看了点,可她不就是个小小的厨娘嘛!   可是转念一想,能够和崔家成了亲家,说不定以后梁氏小吃店也可以扩张规模,成了梁氏酒楼呢?   毕竟崔家的酒楼做得就很好呀!   唉,梁婧这命真的好,想想她之前还因为被张二郎那人退了亲,村里谁不觉得她往后日子艰难,估计连个好一点的人家都找不到。   结果现在呢,之前还有那个京城来的什么时公子,好像对她也有兴趣,现在眼前又有个崔氏酒楼的公子爷也要重金娶她进门。   这人的命,怎么这么好呀!   鲁氏心里有些吃酸,可更多的还是欢喜。   梁婧却道:“你若是觉得好,你可以嫁给他。”   “你这是什么话!”鲁氏被她这话说得有些生气,“我是你嫂子,我可是为你着想呀。这崔家哪一点不比那张二郎好?”   梁婧正要怼她,梁母已经气得把枕头丢了过来,只是她没有什么力气,枕头只是稍微碰了下鲁氏就掉下来。   鲁氏愣住了,“娘你这是做什么?”   梁母眼神狠戾地想要吃人似的,“鲁氏,你再说出这样的话,就给我滚出梁家。”她气得胸膛直起伏,消瘦的脸这会看起来有些莫名可怖。   梁婧直接冲鲁氏吼道:“出去!”   鲁氏还没回过神来,虎妞已经上来一把拽过她的手,把她往外面拉。梁老大道:“别,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怎么动起手来呢?   梁婧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没瞧见娘生气了吗?方才我在外头说的什么,你也忘了?”   她语气冷淡,可是梁老大却莫名觉得背脊发凉。   “我,我——”他半张着嘴。   梁母已经泪如雨下,声音嘶哑道:“婧儿,都是娘不好,都是娘不好!” 第70章 心软   梁母是真的后悔了, 她想起之前这崔远还去家里拜访,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 还觉得挺不错的,还想劝劝梁婧多考虑考虑。   可是没想到,这崔远居然有这样的想法,他把梁婧当什么人了?   梁母一想起自己之前那么看好他,就觉得自己真的是瞎了眼,不管他对梁婧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光是他用钱来威胁利诱梁老大夫妇这一点, 就让梁母恨上了。   她这大半生为钱所迫,不知做出了多少对不起女儿的事情,如今又有人想要拿着钱来逼迫女儿做出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梁母只觉得胸口痛得快无法呼吸,抓着梁婧的手青筋突兀, 面上的泪如雨滴, 顺着瘦到脱相的脸颊接连滑落。   “婧儿, 是娘对不起你。”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娇美的女儿, 生怕在梁婧眼里看到憎恨怨怒。   梁婧内心有些触动,怕梁母情绪过于激动影响了病情, 便劝着道:“娘,没事的。这崔远想娶我还不想嫁呢,等下回他再来,我直接把他打出去就是, 你也别自责了, 老话不都常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现在知道他的真面目了,以后别和他往来就是。”   她的劝告还是起了些作用的。   梁母哭得伤心,却还是把她的话听了进去。这姓崔的既然不安好心, 那就往后别再往来就是,现在看清他的真面目,总比往后事情已成定局再发现没办法后悔来得强。   见梁母哭声越来越小,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   梁婧又安慰了两句,又陪着她用了点肉粥,喝了药,安安静静地睡下后,她才出了门。   天色已经快黑下来了。   梁老大夫妇和虎妞都等在门外,均是面带愁容地看着她。   见梁婧出来,梁老大开口问了句:“娘睡下了?”   梁婧点头,见他松了口气,接着问道:“大哥,今后有何打算?”   “什么打算?”他不明白。   梁婧看向眼神躲避的鲁氏,道:“嫂子和崔远签订的契约,拿不出一千五百块冰块,就要赔偿一万五千两,这钱你们打算怎么解决?”   梁老大愧疚地看着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之前就是打算把梁氏小吃店抵给崔远,小吃店目前虽然赚头不多,一年下来也有二三十两,这还是净剩下的分给梁婧之后的数字。   不过,这是因为夏日冰饮赚得比较多,若是往后没有梁婧提供的冰块,或者选择买高价冰的话,就赚不了这么多钱。   所以这小吃店其实最值钱的就是几个方子了,也是梁婧拿出来的那些小吃方子。这些方子给了崔家,凭借崔家酒楼的名声和人流量,定是能给崔家赚上不少银子,虽然一万五千两得赚个几十年,但是方子是可以一代代传下去的呀。   若是实在不行,梁老大已经打算主动“投案自首”。   他对梁婧道:“虽说这契约是你嫂子签订的,可是你嫂子跟着我这两年尽是吃苦,也没享到什么福。这事她也不光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们和将来的孩子。所以不管如何,这责任都应该是我担下来。”   他这一番话,让眼前的两个女人都同时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鲁氏之前真的没听梁老大说过这话,她本来还想着反正自家家底就是几两存银和这小吃店,大不了全都赔给崔公子,他们还是回家种地。   可是没想到梁老大竟然要提她担下这个责任,要替他去坐牢。   “相公,不可以。”她急急忙忙地抓着他的手臂,扯着他道,“不会走到这一步的,大不了我们把全部东西都给崔公子,我们回家去,不做买卖了回家种地去也可以。”   梁老大嘴角苦涩道:“娘子,崔家是不会轻易放过咱们的。”   鲁氏愣住了。   她不知道吗?不,她知道。只是她抱着侥幸的心理罢了。   梁婧一直看着梁老大,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一丝表演的痕迹。这人明明还一点都不担事,怎么就突然站出来要主动承担一切呢?   “就这么说定了。”趁着鲁氏还没反应过来,梁老大头一回斩钉截铁地拍板下来,然后对梁婧道:“天色晚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梁婧没说什么,和虎妞一起往外走。   鲁氏还要拦着梁老大,梁老大哄她道:“你留在家里照顾娘,有什么话等会回来再说。”   见丈夫这样说,鲁氏便只好停了下来,看着他们三人的背影往外走去。   梁氏小吃店歇业三日了,这会前门也关着,几人还是走的侧门。   侧门外头就是巷子,如梁婧所料,车夫架着马车在外头等着,要接她们二人回去。   梁婧让虎妞先过去,然后才低声问梁老大:“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昏暗的夜色里,只有门内透出的一丝晕黄的灯光。   梁婧却看到了梁老大眼睛里多了一抹说不清的东西,只看他嘴唇抿着,神态严肃地道:“小婧,以后咱爹娘都得拜托你了。”   她没有说话。   梁老大沉声道:“怪我当初没有多拦着你嫂子,让她签下了这契约。我也是贪心,想着能轻轻松松赚到这么多银子,以为你也会开心,却不曾想会成了现在这样子。说多无益,我只是觉得自己不配做你的大哥,这次的事情我一人承担,你不要再怪你嫂子。只是哥还得求你一件事。”   说到这里,他闭了闭眼睛,捏紧拳头咬着下唇,片刻后才继续道:“哥求你,往后若是你嫂子和侄子有难,求你照顾一下。”   “侄子?”梁婧突然明白了。   “对,你嫂子有了身子,不过她可能还不知道。”   鲁氏的葵水一向不准时,所以她这回过了很久也没放心上。那天梁母晕厥过去,梁老大请来了大夫,大夫临走时告诉他注意下鲁氏,瞧面相可能是孕喜征兆。   梁老大盘算了下,觉得可能八九不离十。   加上鲁氏最近的口味有些变了,以往爱吃酸辣,最近却老觉得味道不对,没有以前那么好吃。   梁婧有些无语:“那不如请个大夫把把脉确认下,若她没怀上呢?”   梁老大却摇头道:“先不要,等我把这事解决了再告诉她。若是……到时候真的没有,我会请人写一张和离书,放她回娘家再嫁。”   他知道自己自私了,若是鲁氏有了孩子,便怎样也得留下她把孩子生下来,以后如果她守不住想走,那这个孩子……   “我不会替任何人养孩子的。”梁婧一口拒绝了他,“你以为养一个孩子很简单吗?除了吃喝穿用,孩子的心理健康也很重要。让孩子出生在一个没爹或者没娘疼爱照顾的环境里,对他往后余生的影响有多大你知道吗?”   梁老大被她说得面容悲戚,一个人高马大的硬汉子眼眶渐渐红了:“可是我,这一切也只能怪我。”   “怪你,当然都怪你。若不是你当初娶了鲁氏,她也不会跟着你遭罪这两年。若不是你管不住她,她也不会为了点钱就胆敢签下这契约。若不是你没出息,拿不出这违约金,你的孩子就能和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样,有爹有娘还有祖父母的疼爱,这一切不怪你怪谁呢?”   梁婧忍不住还是指责出来,她真的快被梁老大气疯了。   这人不是胆小怕事不敢承担责任,就是想把责任往她身上推。她不仅得替他照顾年迈的爹娘,还得照顾他的老婆孩子,将来是不是连孩子的婚嫁娶丧都得给一力操办呢?   天,她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怕了。   梁老大死死咬着下唇,一抹血色从牙缝间渗了出来,在昏暗的灯光中刺目得很。身体绷得紧紧的,就像用力拉满的弓,像是把自己逼到了绝境,不是自暴自弃就是自取灭亡的感觉。   梁婧本来还想骂他几句,见到他这样反倒哑了火。算了,再逼他还能逼到哪个份上呢?   坦白说刚刚他能做出这样的打算,也算是让她刮目相看了。   她微微叹息了一句。   “大哥,你记住,这是最后一次了。”她说完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身就走。   在虎妞伸出手扶着她上马车后,她掀开车帘子,对着站在原地发愣的梁老大道:“好好照顾娘,还有我的小侄子。”   说完,她示意车夫可以走了。   车夫点点头,轻轻拉了拉缰绳,马车便嗒嗒地走了起来。   而梁老大站在门口目光呆滞地看着马车远去,直至出了胡同口转弯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片刻后,“砰”的一声。   膝盖重重磕撞在地,高大的汉子双手抱头,低着的肩膀大力地耸动着,干燥的石板路上渐渐被水珠打湿。   昏暗的夜色中,汉子呜咽的声音时有时无地传了出去,而坐在马车里的梁婧却没有听到。   她这会面容严肃,心里却像是有了一团化不开的浓墨,愁得她都不知道接下去到底该怎么办了。   一千五百块冰,若是给她点时间她指不定能做出来。   这回从府城里,她倒是买了一些硝石回来,只是她不想这么轻易地就吃下这个亏。崔远这样算计她们一家,她于情于理也得送一份大礼给他。   只不过,她若是对付崔远,势必要和崔家对上。   而崔家老爷子,才是崔家最厉害的角色。一个能抓住时机,短短几年时间就能把崔家酒楼开成连锁酒楼的掌权人,怎样也不能小瞧。   她愁啊!   ‘梁婧啊梁婧,这回事情解决后,我算是帮你还了你家的恩情了吧?’她幽幽叹了口气,‘真的是最后一次。’ 第71章 借宿   梁婧这一夜都没睡好, 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崔远、崔家老爷子、梁老大夫妇等人,思来想去的干躺了一夜, 起床后两个黑眼圈尤其明显。   辰时,她给柴子瑜送饭去。   柴子瑜一抬头就看到她那脸色不太好,眼下发青,关切地问道:“昨晚没睡好?”   莫不是路上舟车劳顿,到家后反倒不习惯了。   梁婧无奈道:“是的,有些烦心事。”   “怎么了?”他接过她手里的食盒,拉着她的手一块坐下, “是因为你娘的病情吗?”   梁婧下意识摇摇头,但又点了点头。   “又摇头又点头了,到底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他把食盒搁在一边,拎起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杯温茶。   梁婧接过茶喝了口, 才叹气道:“我娘的病情确实不太乐观, 但也不是眼下最让我心烦的事情。还不是我那大哥嫂子干的好事, 惹出来的麻烦又解决不了。”   她这一说, 柴子瑜已经猜到了。   “是那姓崔的?”   “嗯。”梁婧有些沮丧地低着头,一夜没睡好本来就头晕眼花的, 再加上崔远算计她的事情,让她心里一口气憋得,不上不下,一时情绪很是低落。   柴子瑜伸手安抚般拍了拍她的肩, 道:“此事也不用过于担心, 如今就是因为一张契约, 不是交冰块就是交违约金,只要这事解决了你大哥嫂子也不用受牢狱之灾。”   民事纠纷,只要双方私下达成谅解协议, 一般官府也不会主动追究。   梁婧觉得一口气不顺畅的就是这个地方,不管是交冰块还是交违约金,崔远都是稳赚不赔。有了冰块,他崔家的酒楼生意能更兴旺,也能赚来更多银子。要是给违约金,他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一想到这些就觉得怄气,本来她心狠点不去理梁老大夫妇死活,就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偏偏她就是心软了!   见梁婧脸色越来越差,柴子瑜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正好我这里还有些银两,你可以先拿去应急。”   至于崔远,不急,他有的是办法对付。   梁婧拉下他的手,摇头道:“不,我不想让他这么轻易就得到好处。让我再想想,再想一想,一定有其他什么法子能让崔远也吃个大亏!”   她就不信了,崔远这人就一点弱点都没有?   “也许,我该亲自去百安县走一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现在她处于弱势,一来就是对崔远了解得不多,找不到他的弱点可以反击。   二来,她没有人手,想做什么都难。   目前她想对付崔远不异于以卵击石,除非能找到比石头更坚硬的东西,才有可能取得最终胜利。   柴子瑜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而后低头笑了笑,再抬眸时眼神快速闪过一抹欣赏。   “可以,若我是你,或者从崔家酒楼开始入手。”   “崔家的酒楼?”   “正是。”   *   琼阳县离百安县坐马车要一日半的路程。   梁婧这次出门带了虎妞,除了驾车的车夫外柴子瑜还给安排了两位带刀侍卫随行保护。   虎妞是第一回 离开琼阳县,一路上十分兴高采烈,时不时都撩起车帘往外看,遇到些什么没见过的、没吃过的,两人还下去逛一逛买一买,玩得有些乐不思蜀。   结果没成想耽误了进城的时间,一行人只好往周边的村落走去,想看看能不能寻个地方过个夜。   幸好离县城东边不远,有个叫上谷村的地方,梁婧一行人进村的时候,很快就被四周冲涌过来的村民围住了。   有人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车夫答道:“我们是过路的,不小心错过了时辰进不了城,因为马车里有女眷,所以想说到此借个屋子歇一晚,并无恶意。”   “是来借宿的。”   “真的假的,不是骗人的吧?”   “让马车里的人下来看看呗,看看就知道人家有没有撒谎。”   村民们侧身嘀嘀咕咕,一边说一边指着马车的方向。   梁婧在马车里头不清楚情况,想了想,还是提着马车里的油灯,掀开帘子往外看去。   有站在车窗外头的村民正好趁机看清了她的模样。   昏黄的烛火下,女子眉眼灿若星河,容貌柔美,对着众人盈盈一笑道:“诸位,不知我们若是想借宿的话,能找谁呢?”   村民里走出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看着她的时候眉头一皱,粗声道:“你们真的是来借宿的?”   虎妞也伸出头道:“是啊,不借宿我们还能干嘛?”   汉子看了她们一眼,又看了下那两侧骑着马的带刀侍卫,道:“等会,我去请示下老族长。”   说完,迈开脚步就后头走去。   梁婧和虎妞对视一眼,旁边一个面容黝黑的村民突然道:“你们是从哪来的啊?来这边做什么的?”   梁婧笑着回道:“我们是琼阳县人士,到这边来是寻亲的。”   对,她们正是以替虎妞寻亲的借口过来的。   “琼阳县啊,不就是咱那隔壁县城吗?”   “是的呀,我那亲家就是琼阳县。那个,请问两位姑娘,不知道认不认识一位姓冯的娘子?她好像在县衙里当厨娘呢。”面容黝黑的村民又转头问梁婧。   虎妞道:“难道是冯大娘?”   那村民面露喜色,正要和虎妞问清楚,方才魁梧的汉子已经走了回来,对着梁婧几人道:“诸位,老族长有请。”   梁婧没想到借个宿还得去见人家的老族长,而且明显这个老族长的威信很高,村民们马上让开路,让梁婧等人的马车通过。   马车往里头再走了不远,便看到一栋青砖石瓦的小四合院,比起旁边的红砖或者泥土瓦房,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梁婧和虎妞下了车,车夫留下看马车,两个侍卫跟在后头,在魁梧汉子的带领下走了进去。   院子里头倒是挺朴素的,正中就是个小院子,在围墙边角都种着些蔬菜,四周的廊下都挂着风干的玉米和腊肉。脚下是一条石板路,往里看去,正中是一排五间正屋,东西厢房各三间。   其余的梁婧也没看清,就被带到了正厅门口。   魁梧汉子进去通报了一声,很快就出来把几人带了进去。   屋里只点着两盏油灯,老族长坐在上位,手里拿着根长烟斗,但是屋子里却没有什么烟草味。   梁婧几人行礼,老族长道:“不用客气,诸位贵客,恕老夫腿脚不便,不能起身迎接,还望贵人们见谅。”   这时候的衣服都挺长的,老族长腿上还搭着块布,所以梁婧也不清楚他是不是腿脚有问题,不过人家都这么说了,应该也不是骗人。   梁婧道:“老族长客气了,我们也不是什么贵人,就是因为错过时辰没办法入城,才想着在附近找个借宿的地方,这才来到此地。”   老族长笑了笑,只是看了眼梁婧身后两位带刀的侍卫。   能有这样的手下护送的人,还能是什么普通百姓吗?他是不相信的。不过既然客人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说什么。   便道:“既是如此,老夫家中还尚有几间空房,若不嫌弃的话几位客人可以在此留宿,也不知道几位是否愿意?”   “自然愿意。”梁婧一脸感激,连声道,“那真的是要打扰老族长一家了,我们就借宿一晚,明日城门开了就走。”   “不急不急,多住几日也无妨。”老族长笑了笑,喊魁梧汉子过来,道,“谷岳,你带几位客人到西厢房去歇着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尽可以和他说,不必客气。”   梁婧几人谢过,便随着魁梧汉子谷岳退了出来。   谷岳把几人领到了西厢房,对他们道:“几位客人,这里头三间屋子都是可以住人的,里头床铺被褥都有,平日里也多有打扫通风,诸位可以自便。另外,茅厕在后院,顺着这条道走过去便是,后院养了些鸡鸭和一条看家护院的黑狗,诸位小心些,且莫吓到了狗儿。”   梁婧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   就是让他们不要乱走,免得被狗咬了,那就不关他的事了。毕竟他也是事先“好心”提醒过的。   “谷岳大哥放心,我们坐了一路马车挺累的,等会应该会早些歇息,不会到处乱走的。”梁婧做出了保证。   谷岳听她这么说,才点点头。   “那就好。”   安排好房间后,谷岳便离开了。   虎妞和梁婧住了中间一间,左右两个侍卫一人一间,车夫怕马车里的东西丢了,便提出自己住在了马车里。   因为是别人家,大家伙也没怎么挑,梁婧和虎妞换了身衣服,用马车里的水洗了手脸,摸了摸床上的席子是干燥的也没什么灰尘,便安心歇下了。   梁婧确实不太习惯这时代的马车,睡在床上时还总觉得像坐马车一样,摇摇晃晃的,而且时不时地路过坑坑洼洼的地方,马车都要颠簸几下,若是吃得太饱了肚子里还有些受不了,时不时都有想吐的感觉。   梁婧睡着睡着,只觉得身边的虎妞也睡得很不安慰。   翻来覆去的,连席子都发出摩擦的声响。   天快亮时,梁婧只觉得做了一夜的噩梦,脑袋还混混沌沌的,睁开眼时有些不习惯地扫了下房间,才想起自己是借宿在别人屋子里。   她觉得身上有些僵硬,伸展了下四肢,正要喊虎妞醒来。   转过头来,却发现睡在一旁的虎妞此刻眼睛紧闭,脸色惨白满头大汗,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双手紧紧地捂着腹部。   “虎妞,你怎么了?”   虎妞半睁开眼睛,一脸痛苦地说:“我肚子好痛。” 第72章 大夫   梁婧问她哪里痛, 可是虎妞却说不清楚。   无奈之下她只好打开门,旁边的侍卫听到声响也出来了。   “姑娘?”   梁婧道:“虎妞肚子痛得不行, 我想得带她进城看看大夫才行。”   左边的侍卫却看了眼天色:“可是城门还要一个时辰才开。”   一个时辰就是两个小时,这可如何是好?   虎妞痛苦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梁婧紧锁的眉头松了松,提议道:“问问看这村里可有精通医理之人,麻烦两位大哥四处问一下,若是实在没有我们便即刻启程。”   去了城门外也只能等城门开,既然这样不如先看看周围有没有大夫, 请个来看看也好。   两位侍卫抱拳拱手,然后就分散开去。   梁婧进去看虎妞,她一头冷汗,唇色都发白。   实在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只好去弄点热水给她喝一喝, 说不定肚子能好受些。   可是昨日谷岳领他们过来的时候, 没有介绍灶房在哪里。   再说在人家家里借宿, 总归得得到主人家的同意。   她想了想,往正房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谷岳住哪头, 但是昨夜对面东厢房都是一片黑暗,她猜测那边也是没人住。是以只能往正房去,寻求老族长的同意也行。   正房有五间,居中的是正厅, 就是昨晚老族长会客的地方。   左右两侧, 梁婧记得古人以左为尊, 便绕到左侧第一间敲了敲门,片刻,门内传来老族长的声音:“是谁?”   梁婧赶忙道:“老族长, 我是昨日来此借宿的,我叫梁婧。是这样的,我的妹妹此时腹痛难忍,侍卫出去寻大夫去了,我想借个灶房给她弄点热水,不知道方便否?”   里头的老族长道:“可以,灶房就在后院没上锁,你自己过去看看便知。”   梁婧赶紧谢过。   “慢着,你到隔壁去找谷岳,他能帮令妹寻到大夫。”老族长喊住了梁婧,如此吩咐。   “谢谢您了,我这马上就去。”   梁婧听到这满心感激,回过身就快步往外走。   不过,就在她走到大门口时,正好碰到了一脸不悦的谷岳,身边跟着的就是侍卫之一。   梁婧赶忙道:“谷岳大哥,方才老族长说你能帮忙寻到大夫,不知道可否带我们去将大夫请来。”   谷岳皱了皱眉:“老族长说的?”   “嗯嗯。”   他抬头望了眼正房的方向,而后才面无表情道:“你们马车借我一下,我去一趟下谷村。”   梁婧赶紧点头,侍卫喊来门外的车夫下车,把车鞭交给了谷岳。   “等着,别乱跑,一会就回来。”   他说完这话,看也不看他们一眼,驾着马车就走。   梁婧让侍卫把另一个找了回来,自己回去看了看虎妞,又跑去后院灶房烧了一锅热水,因为有两个灶台,梁婧看到灶房里还有些小米和红薯,便顺道熬了个小米粥,将红薯埋在了火堆底下,等听到前院有马车声响时,她已经都弄好了。   提着壶热水,她赶紧往西厢房走去。   两个侍卫守在虎妞门口,谷岳和带来的大夫也正巧从大门口走了进来。   梁婧来不及打量来人一眼,赶紧推开房门请他们进去。   虎妞身上盖着薄被,还是以之前的那种姿势弓着身体,迷迷糊糊地睡着。   梁婧进去要把她喊起来,那大夫忙道:“等等,不用唤醒病人,先让我把把脉。”   说完便走了过来,在边上拿着个凳子,坐到了虎妞的床前。   这大夫声音年轻得很,梁婧把虎妞的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让他把脉。顺道打量了他一下,见他面容沉静,虽然年岁瞧着不大,可是却给人一种安稳淡泊之感。   他示意大家不要说话,一心专注在脉搏上。   屋里一下子静悄悄的,片刻后,他才收回了手,神情有些尴尬。   梁婧问:“大夫,我妹妹这是怎么了?”   他抬头看了眼谷岳,道:“这病还得好好说道说道,谷岳你先去看看老族长吧,我晚些再过去。”   谷岳皱了皱眉,还是走了出去。   这大夫才道:“令妹这是舟车劳顿没休息好,加上路上受了寒,这体内的淤血排不出去,故此才腹痛难忍。”   “淤血?”梁婧不解地看着他。   “是的。”他撇开视线,露出棱角分明的侧脸,“若我没猜错,令妹这是第一回 来的葵水,姑娘也是过来人,在下也不多说了。等我回去抓两贴药熬下给她喝,不是什么大事。”   梁婧这才想起虎妞这是来了月信!   再想想这些日子两人怕马车太热就装了些冰,路上还用了不少冰饮,怪不得说受了寒,都是因为吃多了冰的东西。   “谢谢大夫。”梁婧哭笑不得地道了谢,怪不得他还把谷岳赶出去了。   “无事,那我先去看一下老族长,等会就让人把药送来。”他点点头,提起小药箱就走,梁婧便和门口的侍卫说一声。   等会让车夫把人送回去,顺便取药来。车夫身上有银子,到时候把药钱给人家正好。   躺在床上的虎妞突然醒了,喊了声:“婧姐姐。”   梁婧赶忙走过去问道:“醒了?还很难受吗?”   虎妞小声地说道:“姐姐,你能给我拿条裤子吗?我感觉裤子好像不太对。”   她还以为自己是不小心做梦尿湿了裤子,可是梁婧联想到方才大夫说的,估摸着应该是那个,便道:“你先等等,我去给你弄点热水来。”   虎妞不明所以,不过梁婧又跑去灶房打来热水,关上房门后,给她找了一身衣服,让她去屏风后头自己擦洗下后换上。   至于那个卫生用品她没带,只好拿了两个洗净的棉帕折叠起来,教她先垫着用。   虎妞这才懵懵懂懂地知道自己好像不一样了。   等弄好一切,虎妞又躺回床上去,梁婧给她喝了点热水,让她好好休息,自己打开房门出去了。   谷岳正好站在院子里,道:“老族长有请。”   梁婧便跟了他过去,又是去的正厅,老族长和昨晚一样坐在上首,手里还是拿着那长烟斗摩挲着,并没有点燃。   “梁婧见过老族长。”   “梁姑娘多礼了,不知令妹病情如何了?”   正厅里光线足,梁婧可以清楚地看到老族长脸上的神情很是关心,心里顿生一股暖意,“好多了,谢谢老族长关心。不过我们可能得再借宿两日。”   老族长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如沟壑般深深浅浅,可是面容却很慈祥,“无妨,住几日都无妨,只要人没事就行。”   梁婧又再次道谢。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好像是和谷岳在说话。   “我方才去后院的灶房,看到里头熬着小米粥,是你做的?”那个女子声音问道。   谷岳闷闷的声音响起:“不是我。”   “那就奇怪了,还会是谁?”   梁婧赶忙高声道:“不好意思,是我做的。”   门外的人走了进来,一个年约二八年华的姑娘,个头比梁婧矮了许多,小脸圆乎乎的,甚是可爱。   “真是你啊,瞧着不像呀!”小姑娘上下打量了下梁婧,有些没想到她长得这么好看,还会下厨。   老族长咳了咳,道:“小艾,不可无礼。”   谷小艾赶紧走过去,对着老族长撒娇道:“族长爷爷,我又没有做什么。我是瞧着这位姐姐这么漂亮,不像是那种会下厨的人,所以好奇而已。”   老族长道:“梁姑娘是客人,让客人下厨本来就失礼,你还说。”   梁婧连忙道:“是我失礼才是,方才我给妹妹烧热水时,看着灶房里还有些小米和红薯,便想着先借用下做些早饭……”   “无妨无妨,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梁姑娘不必挂怀。”   老族长很是宽容,并没有怪罪她,梁婧便请他们也一块用饭,方才她多做了些,也是考虑到在别人家里,用了别人的东西就顺道给主人家也做点吃食。   老族长笑纳了。   因为他知道若是自己拒绝,可能眼前的客人会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谷小艾也笑着说:“那正好,我今天早上不用做饭还能蹭一顿吃食,走运了走运了。”   梁婧这才松了口气,跟着谷小艾一起到灶房去拿早饭。   “对了,不知道梁姑娘的妹妹是生了什么病,严重吗?”谷小艾一脸好奇地问。   梁婧道:“无事,她只是来了月信,只不过是头一回有点难受而已。对了,我们出门急没考虑到这事,不知道小艾姑娘可有——”   谷小艾一下子就明白了。   “有的有的,要不你们再等一会,我把这早膳给族长爷爷端过去,等下回家去给你们拿一下,我家就在隔壁。”她很是热心。   梁婧谢过,道:“没事不急,你先吃完早饭吧,免得等会凉了。”   谷小艾笑了,“行,那我等会找你们去,在西厢房是吧?”   她昨晚听自己大哥谷岳说了两句,倒是还有些印象。   “是的。”   两人说好后就分开行动。   梁婧端着早饭回到了西厢房,顺道让侍卫和车夫也去灶房吃。谷小艾方才透露了一个消息,这老族长的宅子里如今只住了他们这些人,并无其他人。   虽然很奇怪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家为何独自居住,但是梁婧也不好多问。   她叫醒虎妞,喝了小米粥吃了个红薯后,谷小艾已经风风火火地推开门进来了,她把那些要用的东西给带过来了。   只不过梁婧有些迟疑地看着这灰扑扑的东西,还是觉得应该去城里走一趟。   她知道这时代的女子为了省钱,都是做了个小布兜,然后兜着些草木灰拿来当月经带,这样可以重复利用,也不会费太多布料。   可是梁婧毕竟是现代来的,知道□□的卫生很是重要,接受不了这样的玩意。   她决定让车夫带她去城里买些棉布棉花,再买点食材和东西回报下老族长让他们借宿的好意。   谷小艾一听,缠着梁婧要一起,两人便带了个侍卫和车夫,坐上马车就往城里去了。   正厅里的老族长摸了摸长烟斗,看了眼站在一边的谷岳,道:“你早上去接崔大夫的时候,下谷村的人没说什么?”   谷岳板着脸道:“他们还能说什么?一群缩头乌龟,只敢躲在家里吠吠,连个头都不敢露出来。老族长,你说我们是不是太过于风吹草动了。”   老族长摇摇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几日还是让大家伙劳累点,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都得警醒点,免得被人趁机摸进了村里,把那人带走。”   谷岳道:“是他不愿走,若他想走我们也留不住。”   老族长看了他一眼,依旧笑着道:“他们可不管他愿不愿意走,但是我们不能让人在我们村子里被带走,你明白吗?”   自愿走和被带走是两回事,谷岳当然明白。 第73章 禁地   马车路程快, 梁婧又有谷小艾带路,很快两人就将所需物品采购齐全, 急急地赶了回来。   此时已经快近午时,梁婧让谷小艾帮着虎妞将卫生带缝制出来,自己跑去灶房准备几人的午饭去了。   不过她奇怪的是,早上明明煮了不少小米粥,这会锅底敞亮得很,连锅都被洗得干干净净。   想到也许有其他村民过来帮老族长做活,她便抛在脑后, 准备了三菜一汤,考虑到老族长年岁大又行动不便,整日在屋里坐着躺着,她便干脆扯了些面条做主食, 没有另外再煮大米饭。   梁婧已经留了一个侍卫在城里打探消息。   她本来是准备住到城里的客栈去, 可是上午去了这一趟百安县城, 发现崔家的酒楼几乎都是开在客栈旁边, 她若是去住客栈出入容易碰到崔家人。   明明是来打探人家消息,却把自己送进敌方大本营里, 怎么想都不对劲。   故此,她打算先留在上谷村,等侍卫打听两天消息后再做决定。   午饭做得差不多,谷岳从门外走了进来。   梁婧让他给老族长送饭去, 自己喊了谷小艾等人吃饭, 吃完饭后再给虎妞送了饭菜。   虎妞吃完又躺下了, 她毕竟是头一回,身上总觉得不舒坦。梁婧便没有打扰她,准备去收拾下灶房。   只不过她才拉开房门, 就看到通往后院的甬道上,谷岳提着个食盒走了出来。   梁婧不知为何下意识便侧身躲到门后,透过门缝往外看着他走向院子大门方向。   脚步声越来越远,而后是大门被打开和关上的声音。   她从门后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大门的方向,又往后院灶房走去。因为怕面条涨了不好吃,所以她都是每个人吃多少就下多少,案板上本应该还留着一人多的份,可这会却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锅里剩下的菜也没有了,和早上一般锅也被洗得干干净净,灶台都被湿布擦了一遍。   联想到方才谷岳提着的食盒,她心里觉得有点奇怪,若是他家中还有其他人要吃饭,跟她说一声也不是难事,反正多做一两人的饭菜也不难。   何必等到大家都吃完后,再把剩下的饭菜拿走呢?   *   下午,谷小艾做完活后,又来找梁婧玩。   她这人热心开朗,但却不是口不遮拦之人。虽然梁婧有些好奇老族长为何一人住,但是谷小艾一句也没提,反倒是聊聊县城里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或者问下梁婧琼安县那边的风俗人情等等。   要做晚饭时,谷小艾也主动帮忙。   梁婧熬了点大米粥,炒了一荤一素两个菜,又蒸了道容易消化的肉末鸡蛋羹给老族长吃。   众人吃完后,谷小艾帮忙收拾了灶房就回家去。   而梁婧把饭菜端回房里,叫醒虎妞起来慢慢吃,对她道:“我去灶房烧点热水,等会你吃完正好洗个澡。”   虎妞面容有些羞涩,点头道:“谢谢婧姐姐。”   梁婧揉揉她的头发,起身就往灶房去。   其实她说是去烧热水,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谷岳还会不会去灶房。   梁婧走过去的时候,确实碰到正在灶房一通翻找的谷岳。今晚她特地少做了些,刚好大家够吃,故此谷岳一无所获。   她走进去的时候,谷岳还拧着眉,魁梧的身躯如一座大山般屹立在灶台前,在看到梁婧的时候有些片刻怔愣。   “你怎么来这?”他的五官粗犷,平日说话时嗓门大,若是普通的姑娘家估计会被他吓到。   梁婧却丝毫不惧,依旧笑着道:“我来灶房烧点热水,谷岳大哥可是没吃饱?不然我再给你下点面条?”   “不,不用了。”他顿了顿,一口拒绝后就走了。   只是人走了,那食盒却落在了灶台上,梁婧看了一眼,从旁边的水缸舀了水放在大锅里,点上柴火开始烧热水。   想了想,还是取了点面粉,加了个鸡蛋揉匀后拉成长条,在小锅里放了点热水后快速下去煮熟,捞起来过了下凉水。   把小锅里的面汤倒掉,小火放点猪油,洗了几根葱丢进去熬出葱油来,然后加点酱油和盐,一同浇在凉面里,搅拌均匀。   ……   谷岳再进来找食盒的时候,就发现里头多了一大碗香气扑鼻的葱油拌面,简简单单的一碗面条,却香得令人垂涎欲滴。   他眸色暗了暗,最终还是提着食盒走了。   *   这是来上谷村借宿的第五日,虎妞已经恢复往日的活泼好动。   天气好的时候老族长会坐在堂屋门口晒晒太阳,梁婧一开始还不敢去打扰,后来给老族长送吃的,他就让她留下闲聊几句,最近倒是熟络了些。   虎妞给自己烧了锅热乎乎的水,然后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坐在院子的石凳子上晒着头发。   那位被梁婧留在县城打探消息的侍卫带着一堆食材和消息回来了。   侍卫打探得很仔细,说起崔家酒楼的兴起,要从百安县来的某一任县令开始说起。这位县令出生贫寒,自幼喜爱读书可偏偏家里却供不起,他在私塾读过两年书后,便去了镇上找了家书斋当起了伙计。   书斋的店主也是个心善的,见他识字后,便跟他说平日店里清闲他可以把架子上的书拿来瞧瞧,只要不损坏书页就行。   他感恩又上进,知道书斋里平日多需一些启蒙类书籍,便夜里关店后免费替店主抄书。也是因为这一知恩图报之举,他不仅将知识都牢记在心,长久下来还练得了一笔好字。   再后来,店主见他基础扎实,又是着实喜爱读书,便劝他去找个书塾再念上两年,然后去考取功名。   可是他家中贫寒,每月月钱都贴补家用,着实是有心无力。   书斋店主便主动提出资助他,等他往后考取到功名后再回报自己。他想了想,和店主订下三年之约,若是三年后考不上,就回来继续做工,直至还清这期间花费的银两。   第三年他真的考中了秀才,回来对着店主下跪,又主动求娶了店主的小女儿。原来他之前就对这位小姐有意,只是顾虑到两人家境悬殊,才将爱意埋在心中。   店主自然欣然允之。   再后来,他不仅娶妻生子,还考中了二甲进士,被分配至百安县当县令。他本家境贫苦,自然对民生方便更加看中。   这位县令也是个人才,到了百安县后就实行了很多利于民生的措施,比如建筑码头,开通河运等等。   这个时候崔家就冒了头。   崔家以前只是家中田地较多的土地主,祖上都不是做生意的。可是崔家老爷子却在书塾读书时结识了一位同窗,祖上都是开茶楼的。   两人自□□好,崔家老爷子见同窗吃穿都比自己好太多,而且亲眼见过他家中的富贵后,便开始有了做生意的念头。   可惜,当时百安县和周围的县城都遭遇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旱灾,即便他家中土地连片,却接连两年都颗粒无收。   崔家不得已将家中土地卖了不少。   没想到崔家老爷子的父亲因为接受不了祖上的基业在自己这一代变卖,心里郁郁寡欢之下就去了。   他的大伯二伯便做主分家,因为他爹膝下只有他一个男丁,他们一家五口人仅仅分到了五亩田地。   崔老爷子雇不起长工,自己又不会种地,将田地租给别人后,别人看他不谙农事便哄骗他地里收成不好,所以田租也是迟迟不交。   家里无米下锅,他只好去找往日的同窗借钱买米。   同窗见他如此落魄便动了恻隐之心,不仅大方出手相助,还得知他家中情况后,提出借钱给他做点买卖。   崔老爷子觉回家想了一夜,想出了个法子。   他把家中的五亩地留下一亩自己种,其余的卖掉,拿着这笔银子找到同窗,和他同开了一家名为清风楼的茶楼。   自此,崔老爷子在同窗的帮助下,也算是在百安县站稳了脚跟。   然后就是这位县令来了百安县,开凿了河运,扩建了码头后,崔老爷子觉得茶楼这种文雅的场所不如路边的酒肆饭馆赚钱,他建议将清风楼改为醉风楼,把茶楼改为酒楼。   可同窗却有了分歧,不敢轻易冒进。   崔家老爷子却觉得这个机会难得,两人争执后他提出拿钱补偿给同窗,自己把整座茶楼买下,至此两人分道扬镳。   后来证明崔家老爷子确实有大才,这醉风楼是一家接一家的开,而同窗家中的茶楼却不知从何时起销声匿迹,再也无人听闻过。   ……   “那同窗姓甚名谁打听到了吗?”梁婧问道。   侍卫道:“谷宏。”   “哪个‘古’?莫不是上谷村的‘谷’?”梁婧很快反应过来,这时代的人一般都是同族居住,一个族里都是一个姓居多。   所以,这人是上谷村的人吗?   侍卫点点头,正色道:“是的,不过此人并非上谷村人士,而是下谷村人士。”   下谷村和上谷村仅一河之隔,上回给虎妞请来的那大夫,就是下谷村的。梁婧之前也不知道,也是昨天看到那大夫来给老族长看病,去向那年轻的大夫道谢时了解到的。   这上谷村和下谷村也不知为了何事生了隔阂,平日里几乎不往来。而且据另一位侍卫的留意,说上谷村每天夜里都有百姓巡逻,就如他们那天晚上过来借宿时一样,一遇到非本村的人都马上跑出来盘问。   而且,村里似乎有个“禁地”。   那是在老祠堂旁边的三间屋子里,平时巡逻的人最多,不管如何打听都打听不出里头有何秘密。 第74章 寻亲   琼安县, 县衙。   一身官服的柴子瑜正处理好一桩棘手的案件,正转身往书房走去。   福贵从外头走了进来, 手里捏着一封信。   “公子,这是京城来的家书。”他上前几步,跟在柴子瑜身边道。   柴子瑜脚下停了下来,侧过身来接过他手里的信,打开瞧了瞧里头的内容,眼神渐渐冷淡下来。   福贵虽然没看,却早有线报传了过来。   叶家嫡女到了婚龄, 差点被上门说亲的媒人踏破门槛,偏偏这位叶小姐心中早有所属,可迟迟不见心上人差人提亲。   前些日子宫中贵妃过问了叶小姐的婚事,当时叶家直说舍不得女儿想多留两年。两年, 不正好是某人外放做官返京的日子嘛。   柴家大半年不曾来过所谓的家书, 如今这封家书, 福贵不用看都能猜到里头写的就是这事。   柴子瑜长眸眯了眯, 把信纸塞了回去,随手丢给福贵:“烧了。”   福贵点头:“是。”   柴子瑜独自走回书房, 牧大娘正好提着食盒走了过来,行礼后摆了饭道:“大人请用饭。”   说完,她也没走。   柴子瑜拿起桌边的湿布擦了擦手,见状便问道:“牧大娘可还有事?”   牧大娘四下看了看, 道:“大人, 今日这崔远又派人来给梁婧送东西了, 还问梁婧何时方便可以与他见一面。”   梁婧走的第三天,这崔远就冒了出来。   一开始就是派人送信给梁婧,不过这信到了柴子瑜手上, 上头只是写着有事想要和梁婧谈谈,想和她约个时间见面。   柴子瑜让人传话,只说梁婧最近不方便,不想见客。   结果,这人连着两天派人送东西来,虽然牧大娘每回出面都给拒了,可是人家不折不挠,今天又送了其他的来。   柴子瑜垂眸想了想,道:“如果他明日再来,你就约他三日后在临江楼见。”   牧大娘道了“好”后就下去了。   福贵正好在外头烧完信,走进来的时候听到了柴子瑜最后的那句话,等牧大娘走后才问道:“公子,三日后梁姑娘也不定能回来。”   柴子瑜只是拿起筷子吃了口菜,“我知道,我本来也没打算让崔远这会见到她。”   他只是拖延了下时间,崔远也不是吃素的,梁婧这么多天没露面他岂会没有怀疑。尤其是梁母如今病卧在床,梁婧不见他,却这么多天都没去见梁母,早就令人起疑。   福贵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公子是给梁姑娘多点时间去调查崔家的酒楼,可为何不直接把咱们得到的消息告诉她呢?”   当初为了调查崔家的事情,暗卫可是多方打探了好几日。   不知道为什么公子不直接把打探到的消息告诉梁姑娘,反倒是让她自己去百安县调查,手底下的两个侍卫虽然武功不凡,但是根本没有线报来源。   柴子瑜笑了笑,黑眸里涌动一丝温柔:“她既然想自己解决,就让她先试试吧。”   反正,解决不了的话,她还有他呢。   *   百安县,上谷村。   众人吃完早饭,谷小艾和虎妞把梁婧推到门外去,说她做饭辛苦了,收拾灶房的事情就让她们两人来吧。   可能因为没有同龄的小伙伴,虎妞对谷小艾特别热情,谷小艾也是那种热情之人,两人经常凑到一块玩乐,几乎是同进同出。   梁婧走回前头,看到老族长和往常一样在院子里头晒太阳。   谷岳应该是去给某个人送饭去了,没有陪在老族长身边。   梁婧走了过去,在他另一边的木凳子上坐了下来,老族长靠在椅背上,听到声音后睁开了眼睛瞧了眼。   “梁姑娘,有事?”他笑了笑。   梁婧也笑了,“是的,老族长,我想跟你打探个人。不知道你可否认识‘谷宏’?”   昨日侍卫打探来消息,梁婧辗转半夜没有什么头绪,最终才决定干脆直接点,本来她是想问谷岳的,可是一想到谷岳那一脸古板冷酷的模样,想了想还是来找老族长。   老族长没说话,只是抬眸仔细打量了她一下。   “梁姑娘当真是琼安县人士?”他突然不答反问了一句。   “是的,我是琼安县清河村人。”虽然不知道老族长为何会这样问,梁婧还是老老实实报上家门。   老族长奇怪道:“那你为何会知道谷宏这人?莫非你那妹子要寻的亲就是这人?”   “不是不是,”梁婧有些赫然,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以给虎妞寻亲的名义来百安县的,“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了解下,和寻亲别无关系。”   老族长摸了摸手边的长烟斗,半晌没说话。   就在梁婧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老族长却突然道:“梁姑娘,你那妹子果真是来寻亲的吗?”   第一天以替虎妞寻亲的借口来了这里借宿,后面和老族长闲聊几次,老族长知道了虎妞是从小被舅父母养大的,怎么还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梁婧道:“老族长,你为何问这个问题?”   老族长眯了眯眼,道:“因为我有个外孙女,如果不是走丢了,应该也是她这个年纪了。”   他叹了口气,视线望向远方。   老族长名叫谷忠,膝下本有一子一女。小女儿自幼跟着她哥玩,和她哥的同窗也是青梅竹马,到了婚龄时两家一合计,在书塾先生的做媒下顺理成章结为夫妇。   成婚后他在外打理家中生意,而她在村子里侍奉老人,生儿育女。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女婿得罪了贵人,生意全盘覆没且险些性命不保,他舍弃家业打算带着全家老幼返回老家,却不料在路上遭遇土匪,一家子死的死散的散。   老族长收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腿脚,当时饱受丧女之痛便没有用心养好,故此这几年年纪上来,时不时隐隐作痛,到如今只能在家中走动几步,连久站都不行。   梁婧眼神不自觉地放在他的腿上。   “我那个外孙女当时才两岁多,可是力气却不小,能把大她三岁的哥哥揍得哇哇大叫。”老族长似乎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神情十分温柔慈爱。   力气不小?   梁婧眼神闪了闪,虎妞确实力气不小,她一直认为是因为她吃得多所以力气比常人大,只是虎妞明明记得自己爹娘的模样……   老族长又道:“对了,我这外孙女生下来后脑勺下方就有颗小米粒般大小的黑痣。除了我和她的爹娘,没人知道。”   他带着希翼的眼神看向梁婧,小心翼翼地问:“梁姑娘,你能帮老夫看一眼吗?”   梁婧沉默了下,虎妞和谷小艾说话的声音从后方传了过来。   老族长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去,眯着眼睛想要看得更仔细一些。   似乎在反复确认,她到底是不是他的小孙女。   梁婧轻声道:“好,我等会瞧瞧。”   反正只是看下后脑勺,如果真的是老族长的外孙女,那也比虎妞那之前卖掉她的舅父母要好得多吧。   老族长快速地转过头来,浑浊的眼珠顿时发亮。   虎妞和谷小艾已经走到跟前来了。   谷小艾道:“族长爷爷,梁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呢?”   虎妞也眨巴着圆乎乎的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   梁婧本来习惯性地扬起笑脸,谁知道抬眸看到她们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两人长得有点相似,一样是圆乎乎的眼睛,眉眼的间距都有点像。   老族长道:“没什么,小艾,你帮爷爷去泡杯热茶吧。”   谷小艾爽快地应了声。   梁婧喊住要跟她走的虎妞,笑着道:“我要找个东西,虎妞你过来帮我找下。”   虎妞和谷小艾对看了一眼,“那我等会再找你。”   “好。”   梁婧带着虎妞回了西厢房,关上了房门。   虎妞一边走向床边放包袱的地方,一边道:“婧姐姐你要找什么呀?”   梁婧道:“我是看你头发有些乱了,想叫你进来给你重新梳一下。”   毕竟是在别人家,虎妞虽然大大咧咧的也知道要注意点形象,马上摸着头发道:“啊,那肯定是方才和小艾弄乱的,我都说让她别摸我头了,她老是喜欢扯我头发。”   虎妞比谷小艾小一岁,谷小艾老爱仗着自己是姐姐揉她的头。   梁婧让她坐下,帮她拆开两侧的垂髻,拿了把梳子仔仔细细地给她梳起了头。老族长说是在后脑勺,她先把后脑勺下面的头发都梳了上去,却没有看到有黑痣。   虎妞道:“婧姐姐你怎么了?”   怎么半天还没梳好,她还要去找谷小艾呢。   梁婧想了想道:“没,对了虎妞,我怎么记得上回给你梳头看到你好像有颗黑痣在哪来着?”   她本想试探一下,假装自己看过。   谁知道虎妞笑道:“婧姐姐你怎么知道我脑袋后面有颗黑痣,不对呀,在头发里头你咋能看到呢?”   “你说在哪?”梁婧忙问。   虎妞自己把脑后侧的头发拨开,道:“你瞧,在这里呢。我本来也不知道,可是前几年也不知道我舅家谁长了虱子,最后一家人连我舅母都把头发剃光了,还是她看到我后头有颗痣才告诉我的。”   梁婧顺着她的手看去,心情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形容。   确实是一颗米粒般大小的黑痣,隐藏在茂密的发根中,若不是自家人真的不知道有这东西存在。   所以,虎妞真的是老族长的外孙女?   她心思不定地帮虎妞把头发梳好,绑上了红发带,系成了虎妞最喜欢的蝴蝶结模样。   虎妞笑着跟她道谢,站起来就准备出门去找谷小艾。   “等等,我有个事要和你说。”   虎妞听到梁婧喊住她,转过头来,一脸懵懂地看着她:“婧姐姐,什么事情啊?”   ……   正厅里,老族长依旧坐在往常的位置上。   谷岳绷着脸看向她们。   谷小艾挨着虎妞站着,虎妞则是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梁婧。   梁婧和老族长对视一眼,老族长面容慈霭地看着虎妞道:“虎妞,你可还记得你的父母模样?”   虎妞摇摇头,“不是很记得了,但是我娘和我舅长得很像,看着我舅我就能想起来。”   “那你舅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士?”   “我舅叫杨德,是东山村的,离婧姐姐的清河村不远。”   梁婧翻了翻原主的记忆,确实东山村就在清河村的东侧,离县城更远点,背靠大山,那边的人都是靠打猎为生。   “你说什么?!”   老族长啪的一声把长烟斗磕在了木桌上,他一脸震惊地看着虎妞,一字一句道:“你说你舅舅是杨德?那他是不是还有个哥哥,叫杨道?”   虎妞瞪着圆乎乎的大眼睛,道:“族长爷爷你怎么知道,我确实还有个大舅舅名字叫杨道,你认识他吗?”   “他人呢?”老族长追问。   “早就死了,比我爹娘还早死呢。”   老族长怔住了,正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虎妞心里有种奇怪的不安,她看向梁婧,梁婧听到这里已经能确定虎妞应该就老族长的外孙女。   她叹了口气,摸了摸虎妞的头发道:“虎妞,接下来我们说的话,你先不要怕,先听我们说完好吗?”   虎妞眼神迷茫地点点头。   梁婧看了眼老族长,他嘴角翁动了下,眼神漫上了一层淡淡的悲伤。   当年,他的女婿带着妻子家人想要回到南方的乡下,可是刚出了百安县的地界没多远就遇到了劫匪。   女婿知道命比钱重要,可惜劫匪不仅要财还要人命,他们是受雇的杀手,要取了女婿一家人的性命。   老族长等人收到官府消息后,去到现场只看到被斩杀的女儿女婿和家中老幼,只有小女儿和掌柜杨道不见踪影。   若虎妞真的有个舅舅叫“杨道”,那她的身份又坐实了几分。   虎妞呆呆地看着众人,“可是我爹娘是后来病死的呀。”   她那会都五六岁了,记得爹娘是冬天染了风寒后,没有及时请医治病,后来就死了。死了之后舅舅舅母就把她带到自己家里,如果她不是爹娘的女儿,那舅舅舅母又怎么会养她呢?   老族长沉声道:“你的后脑勺是不是有一颗黑痣?我的外孙女,我可怜的外孙女自出生就有这颗痣,除了家里人没人知道。”   虎妞怔愣住了,她扭头看向梁婧,“婧姐姐,是真的吗?”   “是的,”梁婧点点头,“所以我方才才特地把你叫回房里。虎妞,你还记得当初你刚认识我的时候说,你是因为饭量大才被舅舅一家卖掉了,因为你力气大所以常常觉得饿。老族长的外孙女也是自幼就力气很大,加上你的痣,还有你舅舅杨道……”   这一切,都很明朗了。   老族长浑浊的眼睛看着虎妞,谷小艾一脸讶异地看着她,连谷岳都拧着眉头地看过来,虎妞环视众人一眼,总觉得还有些恍惚。   “那我爹娘叫什么名字呢?”   虎妞小时候问过舅舅舅母,他们都敷衍她,一会说是叫铁蛋,一会说是叫狗蛋。虎妞当时觉得奇怪,现在想想,他们难道是故意诓骗自己的?   因为她说等长大要给爹娘刻个墓碑,不用每次去土丘子祭拜的时候都没有个名头。   老族长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眶已经红了。   “你爹,叫谷宏。你娘,叫谷小柔。”   虎妞“哦”了一声,扭头看梁婧,“婧姐姐,怎么了?”   梁婧眉头紧皱,看着老族长又问了一遍:“老族长,莫非就是他?”   老族长点点头,“是的,所以我今日才会问你,你为何寻问他。没想到这么巧,这一切难道是天注定的?”   天注定?   梁婧也没想到自己明明是因为崔家酒楼的事情,打探到了谷宏这人,然后就想打听下谷宏当时为何销声匿迹。   如果按照老族长方才说的,谷宏是被人追杀的。   那么凶手就是——崔家的人? 第75章 打听   夜里, 西厢房内。   梁婧和虎妞并排躺在床上,不知过去多久, 虎妞轻声道:“婧姐姐,你睡了吗?”   “没有,”梁婧转过身来,看到里侧的虎妞也侧躺面对着她,昏暗的室内只看到她模糊的面容,“你怎么还不睡呢?”   虎妞低声道:“我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我爹娘临死前的模样。不, 我不应该叫他们爹和娘,对吧?”   梁婧从她的话里听出了疑虑和不肯定。   想了想,梁婧轻声道:“不是的,不管是你亲生爹娘, 还是东山村养大你的爹娘, 他们都是发自内心对你好, 尽自己所能爱你和保护你的, 不管哪一个都是你爹你娘。”   虎妞轻轻“嗯”了一声,又像要说服谁一样又补充了一句:“东山村的爹娘对我是挺好的, 小时候家里没多少吃的,他们都是饿着肚子留给我吃的。”   因为他们对她好,她从小到大都没想过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   梁婧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是的, 其实虎妞很幸运, 你有两个疼爱你的爹和娘, 而且你现在还有更多的家人了,不是吗?”   老族长是她的外公,谷小艾和谷岳是她的表亲, 如果再仔细算下去,整个上谷村的人其实都是她的亲戚,毕竟都是同枝同族的人。   虎妞笑了:“婧姐姐也是我的家人,还有牧大娘和牧大哥。”   梁婧给她掖了掖被角,“是的,我们都是你的家人。所以你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呢?”   虎妞摇了摇头,语气有点可惜道:“就是不知道我亲生的爹娘长什么样子,还有他们到底是被什么仇家追杀的呢?”   白日认了亲后,虎妞迷迷糊糊就被谷小艾拉去外头说悄悄话了,梁婧和老族长、谷岳说起了这次来百安县的打算,以及对崔家的怀疑。   老族长当时有些激动,这几年报官后,官府追查到的源头就是劫匪见财起意,后来是看他们拒不交钱,一气之下才把人砍杀了。   后来拿着钱出现了内斗,这才有人主动去投官。   钱财是追回来了,可惜的是人命没了,老族长拿着这一笔钱,下谷村的人三不五时过来打秋风,连累得老族长不仅没有养好腿,还天天回忆起丧女之痛。   后来谷岳等人看了不对劲,这才把下谷村的人赶走。   两个村子的人由此生了隔阂,到现在几乎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说起下谷村,其实和上谷村一点关系都没有。自前朝战乱开始,谷家一族就在此落户,是为谷家村。   后来逃荒的人过来,因为没有身份文碟进不了县城,就退而求次找到了谷家村来,见此地依山傍水,人杰地灵,就干脆在河对岸落了户。   一开始只有是五六户人家,老老实实本本分分过日子,时间长了又和这头的谷家村有了往来,加上儿女婚嫁,那边渐渐发展成了几十户,又因多数人都姓谷,故此发展成了“下谷村”,而谷家村也被改称为“上谷村”。   谷宏的祖父就是下谷村其中一员,只不过巧合的是他们本家就姓谷,如果往前追溯几十年,可能和谷家村的人是分枝的关系。   谷宏家是南方人,对于制茶有一手绝技,所以他们祖上就是做茶叶生意的。战乱逃荒到这边时,谷宏的祖父稳定下来后就先从小茶摊做起,慢慢地发展成茶馆,然后是茶楼。   老族长分析,如果说谷宏最大的仇人,那就只有崔家了。   因为谷宏携妻带子离家时,就曾说过那人是想要他的秘方,他一小小商户不能与那人背后的权势斗争,只能暂避风头。   他打算等一家子安定下来,再写信给老族长。   只是没想到老族长再收到消息时,却是那样的噩耗。   梁婧当时就得到一个重要的消息了,崔家身后还有人,而这个人权势很大,谷宏无力抗争只能被迫选择逃离。   虎妞不知道这些,梁婧没有调查到事情的真相,也不好告诉她。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想要找回当时的真相不容易。不过晚上的时候我们不是也说了,你舅舅杨德可能知道一些信息,只要找到他们或者能够知道真相。”   梁婧只能先这样安慰她了。   虎妞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好的方法来,只好闷闷道:“好吧,要是我早点知道这事,当初就问问他们要去哪了。”   梁婧道:“没事,慢慢找总能找到的。天也不早了,早点睡吧,明天我们还要进城呢。”   虎妞乖巧地点点头,转过身后蹭了蹭枕头,不一会就睡着了。   剩下梁婧一个人看着她呼吸起伏的背影,心里思绪繁乱。   当时她说要来百安县一趟,了解下崔家到底是什么人物。还是柴子瑜提醒她从崔家酒楼入手,这到底是他的直觉,还是他早就知道了些什么呢?   想到他,一股压抑不住的思念悄悄浮上心头。   她有点想他了。   *   翌日。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从上谷村出发,顺着官道一路前行,随着井然有序的人潮走进了城门。   虎妞有些兴奋地撩起帘子往外探头,时不时回头和梁婧说一说见到的事物,连带着梁婧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昨日侍卫打探过了,崔远前几日出城去了,目前不在百安县里。   梁婧心里松了口气,虽然说她早就设想过遇到崔远要用什么说辞,可是崔远一定会好奇她来百安县做什么。   若是让他起了疑心,她就更难打探到消息。   梁婧先让马车停在路边的车马店里,自己下车带着虎妞和护卫逛起街来。   百安县的县城面积比琼安县大了快一半,到处可见各类商铺,梁婧几人走走逛逛,不一会就看到一家崔家的酒楼。   “醉风楼。”   门口的店伙计看到他们一行人站着,先暗自打量了下,见站在前头的姑娘容貌娇美,身上的衣服也是时兴的款式,加上还有带刀护卫,赶紧上前一脸谄媚地将人迎了进去,心里头还暗暗猜测是哪家小姐出门来玩。   梁婧没有要包间,而是在大厅一角要了相邻两个座,她和虎妞一起,两个侍卫一起,分坐两席。   伙计端着茶上来,点头哈腰地问客官要吃什么。   梁婧问他有什么招牌菜或者新菜色给上几道来,店伙计笑眯眯地应声,退下去准备了。   等菜一上,虎妞原本有些期待的笑容都塌了。   好家伙。   凉面、酸辣粉、红薯粉条炖小鸡、酸菜鱼、麻辣拌、红烧肉和一道炒杂蔬。   一共七道菜,有五道菜都是梁婧做过的。   红烧肉就不说了,每家都有各自的秘方,梁婧尝了一口倒是觉得味道上佳,肉肥而不腻,这糖色也炒得恰到好处,唯一的缺点就是咸了点。   可能是大厨怕这糖色过甜,放多了盐调味,结果水准有些失控。   至于炒杂蔬就是无功无过。   而其他的几道菜和梁婧做出来的口味已经很接近了,只是辣度多了点,少了点麻。梁婧猜测是他们没有不知道这里头还得用上花椒。   毕竟这个时候,花椒等后世的调料多数被当成药材使用,很少人拿来做菜。   虎妞“呸”了一声,气得很:“婧姐姐,这些人都不要脸吧,偷你的菜谱方子!虽然做得没你好吃,可是他们脸皮也太厚了吧。”   梁婧若不是知道梁老大夫妇只是打算用小吃店和那几个小吃方子来和崔远协商契约之事,她都快怀疑这些方子是他们卖给崔远的。   不过,如果真的是他们卖的,崔远不可能不知道花椒的妙用。   再加上,酸菜鱼她只在县衙后厨,以及她娘的寿宴上做过,所以这人是怎么知道这个菜的?   梁婧看着她,伸出一根食指道:“嘘,回去再说。”   虎妞只好愤愤不平地把怒气发泄在这些菜上头,风卷残云了大半,把肚子撑得圆滚滚的,原地打起了嗝。   梁婧哭笑不得,只好让店小二上了一壶茶,几人先坐着消消食,晚些再走。   给虎妞倒了一杯茶,淡淡的茶叶香味从杯子里蔓延出来,梁婧有些兴趣,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茶汤清润,入口时舌尖能感受到微微的甘甜,芬芳的茶叶香气盈满喉间。   只是喝下后,后味还有些涩,不如前味香甜。   梁婧摇了摇头:“可惜了。”   隔壁桌的人突然接着道:“这茶确实可惜了。”   梁婧寻声望去,只见对面是两个年级稍大的老者,桌上只摆着两道茶点和一壶茶两个茶杯,看着和周围大快朵颐的众人格格不入。   瞧这两人的架势,是专门来喝茶的?   方才出声的那位老者点头道:“是的,我与方老就是来此饮茶的。”   “可惜,这茶叶喝了这么多年,还是找不回原来的味道。”被称为方老的老者摇了摇头,“怪不得不敢叫清风楼,改成醉风楼了,可惜了。”   梁婧眼前一亮,忙问道:“二位老先生,你们也知道清风楼?”   “当然。”二位老者齐齐点头。   ……   下晌,朴实无华的马车又顺着官道,出了城门后一路驶回了上谷村。   在快到村门口时,只听到前方有人争吵的声音。   车夫停下了车,梁婧撩开帘子,问旁边骑马的侍卫是怎么回事。侍卫毕竟坐在高马上看得远,低头回道:“好像有人想闯入上谷村,此时两边的人都争执不下。”   梁婧也不清楚目前的状况,只好对护卫道:“若是打起来,你看着能帮的就帮上一把。”   虎妞把头伸出来道:“对对对。”   上谷村都是她的家人,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被人欺负。 第76章 小偷   此时太阳已经渐渐西沉。   上谷村村口, 两方人马对峙着还没争讨出来个结果。   “把人交出来我们马上就走,他偷了我们村子里的东西, ”开口的汉子身高比谷岳矮了一截,可是气势却摆得十足,“今天不管如何你们都得把人给我们交出来!”   “就是就是。”   “把人交出来!”   站在人群里如鹤立鸡群的谷岳,扫视了他们一眼,沉声道:“这人想不想跟你们走我们不管,可是轮不到你们这帮人到上谷村来撒野!”   “对,快滚!”   “滚出上谷村!”   越来越多的上谷村民闻声而来, 一看到是下谷村的人来找茬,立马就围了过来。   毕竟是在上谷村的地盘,下谷村的人虽然来了十几个汉子,却抵不过上谷村里人多势众, 那说话的汉子心里有些怯了, 不由说话上气势弱了些。   “不是, 你们护着一个偷东西的贼还有理是吧?怎么说, 咱两个村也算是一家人,怎么样你们胳膊肘也不能往外拐, 不帮自己人帮外人吧?”   他看着谷岳,道:“谷岳,你不是最恨那些偷鸡摸狗之辈,现在怎么还能维护这人呢, 你的良心何在?”   谷岳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与我们上谷村无关。”   汉子见说半天说不动, 急眼了:“那你们倒是让我们进去把人带走啊,这样拦着我们是个什么意思?存心和我们下谷村人做对吗?”   “我说了,这人要走要留我们都不拦着, 你们可以在村外头等着,他什么时候走出上谷村,你们再自行解决。”   “你!”   说也说不动,打又打不过。   汉子只好恶狠狠地用手点了点谷岳道:“行,你好样的。今天的事情我记下了,我们走!”   十几个人就这样骂骂咧咧回身走了。   路过梁婧的马车时,看到两侧高马上的带刀侍卫目露寒光,连话都不敢再说,畏畏缩缩挤在一边快速离开了。   车夫轻轻拉过缰绳,马车又嗒嗒走动起来。   进了村,虎妞掀开车帘子对站在跟前的谷岳道:“岳大哥,那些人都是什么人啊?”   谷岳面色如常:“都是下谷村的村民。”   “那他们这么凶巴巴的,来干嘛的?”虎妞好奇地问。   谷岳没回答,只是转过视线,对着其他村民道:“天快黑了,大家伙也都回屋去吧,今晚他们应该不会再来了,可以放心歇个好觉。”   村民们本来都探头探脑地想看看马车里的虎妞和梁婧,听他这样一说都笑呵呵地散开了。   “我们回去再说吧。”谷岳说完对着梁婧点点头,跟在马车后头走。   等到了老族长的宅子,谷小艾听到马车声飞快地跑了出来,一见面就来拉虎妞的手,对着她们道:“可算回来了,我做了几个菜都快凉了,快点进来吃饭吧。”   梁婧把马车里给她带的糕点拿了出来。   谷小艾开心地接过,拉着她们就往院子里走去。   今天她专门炖了只鸡,还割了刀肉,买了豆腐,还有那琼阳县特产粉条等,满满当当做了五个菜一个汤。   几个人围在一桌上,老族长看到虎妞吃得兴高采烈,自己也开心地多吃了半碗饭。   “对了,方才岳大哥还没说下谷村的人来做什么呢?”虎妞想起来这事,又在饭桌上提了起来。   谷岳扒着饭,还是谷小艾跟她解释。   “这人是在你们来之前前一天来的,当时摔得手都骨折了,脸啊鼻子都肿得跟猪头一样,到我们这里来求救,我们见他这么可怜就把人留了下来。结果没想到,下谷村的人很快就找上门来,说这人偷了他们村子里的东西,要让我们把这人交出去。可是问他们这人偷了什么,对方就吱吱呜呜地说不出来,那我们当然就怀疑对方是在骗人咯,就让这人留下先养伤,养好了他要走还是要留我们就不管了。”   虎妞啃着大鸡腿,连连点头:“原来是这样。”   谷小艾又好奇的问:“那你们今天干嘛去了呀?”   虎妞一听,气呼呼地把啃了一半的大鸡腿放下,道:“我们今天去了那醉风楼,你不知道今天有多气人啊!”   “怎么了?”   “就那醉风楼那菜,七道菜有五道菜都是婧姐姐做过的,虽然做得都没有婧姐姐的好吃,可是他们脸皮也太厚了,这根本就是小偷,是强盗嘛。”虎妞说着说着气得一拍桌子,桌上的菜盘子都震了震,“我就知道那姓崔的都不是好东西,在小吃店的时候就心黑的要命,一千五百两的冰块交不出来,居然要人家赔一万五千两!一万五千两啊,一个子都不能少,赔不起还想要让婧姐姐嫁给他,我呸,什么色胚小流氓,都是垃圾玩意,还想娶我婧姐姐,他配吗?”   梁婧只是有些饿了顾着吃菜,没想到虎妞一溜烟就把这事也说出来,赶紧咽下嘴里的饭菜,道:“虎妞,别说了。”   谷小艾道:“梁姐姐,那姓崔的一家子本来就不是好人,你怎么被他们欺负了也不说呀。可恶,要是以前那赵县令还在这里多好,我们去告状,绝对能给你讨回个公道来。现在这个县令和他们是一丘之貉……”   “够了,别说了。”谷岳出言制止了她们。   谷小艾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道:“大哥,这里都是自己人,隔壁也没有耳朵,我就在咱自家说说还不成吗?”   谷岳冷声道:“你也知道那县令不是赵大人那样的好人,就更要随时注意自己的言行!”   谷小艾被他冷眼一看,气焰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行行行,不说那谁了。反正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就是了!”她重重哼了一声,端起碗来发泄般大口扒起饭来。   一直没有开口的老族长问梁婧:“所以你原先来这里的打算,就是对付崔家?”   梁婧怔了怔,“是的,实不相瞒,我确实和崔家有怨。”   她默默在脑海里组织了下语言,把崔远做下的事情说了出来,虎妞在旁边时不时地补充两句,主要还是咒骂那崔远。   众人听完,一时间沉默了。   老族长放下手里的碗筷,拿起一旁的长烟斗摩挲了下,缓缓开口道:“你今日既然去了一趟醉风楼,自然应该打听到崔家是何等人家。再加上如今他们还与那县令有所勾结,你一个单身弱女子,如何以卵击石呢?”   梁婧道:“其实我今日遇到两位老者,心里有了些想法,只是这会还不到时候。”   说是不到时候,其实最主要的是她还没找到一样东西。   谷小艾忍不住道:“梁姐姐,你需要什么帮忙就尽管开口呀。”   梁婧感激地朝她笑了笑。   老族长也问:“或许若是信得过我们,你可以说出来,有什么问题老夫说不定也能给你参谋参谋。”   “就是就是。”谷小艾点头道。   梁婧面露踌躇。   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底,也怕说出来后让老族长心里难受。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外传来了一个虚弱的声音,两个侍卫已经警惕地看向外头,谷岳却少见地露出疑惑:“他怎么来了?”   “谁?”老族长问。   “就下谷村要找的那人。”谷岳回答。   虎妞后知后觉地说了声:“就是那小偷吗?”   那人已经走了过来,正好听到虎妞的话,连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小偷。”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门外站着位身量不高的少年,左手上绑着白色的布条,打着夹板横挂在胸前,脸上五官端正,只是还有些浮肿,青青紫紫的,明显是被人揍过留下的痕迹。   少年眼睛黑亮,站在那里腰背挺直,虽然蓬头垢面的却遮掩不住一身浩然正气,梁婧一看就觉得这人不可能是小偷。   因为他的眼神和气质真的是太正派了。   只有心胸坦荡之人,才会有如此的姿态。   虎妞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没有说你是小偷的意思,是方才那下谷村的人找上来,他们说你是小偷。”   少年眼神有些委屈和怨恨,“他们才是小偷,想要偷我家的东西。”   老族长和谷岳对视一眼,这孩子都来了这么多天了问什么都不肯说,怎么今日突然就说出来了呢?   谷小艾好奇地发问:“他们怎么偷你家的东西了,你家住哪啊?对了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咬了咬下唇,心里估计是做了很大的决定,迟疑片刻才道:“我姓古,我叫古玉琛。”   “古?”几人互相对看一眼,还是谷小艾问道:“哪个古?”   “十口,古人的古。”   梁婧心里一动,试探地问道:“莫非你认识谷宏?”   古玉琛摇摇头,想了想又道:“我不认识,但是我知道。我的曾祖父和他的祖父和是嫡庶兄弟,论起来我应该称呼他为庶叔。”   众人一时都愣住了。   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样的关系,也就是说这少年和虎妞两人的曾祖父以前是嫡兄庶弟的关系。   据接下来少年的解释,当初依照古家的家规,庶子娶妻后便分家,虎妞曾祖父就带着妻小离开了。   因为恰逢战乱,虎妞曾祖父就一路北上,跑到了这下谷村来落户,也不知道怎么就改了姓为“谷”,生下了谷宏的爹,谷宏的爹又生下谷宏,然后谷宏和老族长的儿子是同窗,自幼认识谷小柔,也就是虎妞的娘,然后两人成亲后又生下了虎妞兄妹。   只是一家子只有虎妞存活了下来。   “当初宏叔曾派人送信,说他们要迁徙回乡,托族里人帮忙把老房子给打理一遍。毕竟几十年没住人,我爹还找了工匠给修补了一番。可是左等右等等不到,又不知道宏叔的下落,所以也就一直没有消息。前段时间有认识的行商在百安县的醉风楼喝到过一壶茶,觉得和我家的茶叶味道很像,在我家买茶叶的时候就提了一嘴……   所以我就找了过来,悄悄打听到宏叔的遭遇,知道他在下谷村住过,我就想去他住的地方打听下,没想到那些村民就说我是小偷,还把我身上的东西都扒了。”   少年气得牙狠狠的。   谷岳沉吟道:“所以你之前不说出来,是怕我们上谷村和下谷村是一伙的?”   古玉琛点点头,今日下谷村的人来闹时他看到了,谷岳顶住了压力没有把他交出去,他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单枪匹马的还是得寻求他人帮助。   而善良的上谷村人是他最好的选择。   所以他方才听到虎妞那般说他是小偷,才忍不住为自己辩解起来。   “帮你可以,只是你是不是把隐瞒的事情说出来呢?”老族长笑着看他,“你是拿了什么东西,才让他们不折不挠地来抓人?” 第77章 劝慰   古玉琛面色一变, 眼底也带上了抹戒备之色。   他沉默一会,才缓缓开口道:“……我如何能信得过你们?”   谷小艾眉头一挑, 指着一旁啃着鸡腿的虎妞抢先道:“欸,你可以信我们呀,虎妞就是谷宏姑父的亲生女儿啊!”   古玉琛一脸震惊地看了过去。   这个满嘴油腻,吃相粗鲁的——小姑娘?   虎妞正好啃完鸡腿上最后一点肉,见众人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里的骨头丢下。   梁婧递给了她一条手帕,抬眸对少年道:“是的, 虎妞确实是你的庶堂妹。”   古玉琛一副犹疑的模样看在众人眼里。   老族长轻咳一声,将手里的长烟斗抖了抖,摩挲了下后,将烟杆从尾端拧开, 露出了中空的内层, 而后从里头取出了一张细长的小纸条。   他将此物展开看了一眼, 对着古玉琛道:“这个秘方可以证明谷宏确实是我的女婿, 是虎妞的亲爹,不信你就过来瞧上一瞧。”   古玉琛闻言, 走上前来。   谷岳接过老族长手里的纸条,站起来递给古玉琛。   他低头一看,眼里的防备渐渐消逝,“这确实是我家玉清茶的独门秘方, 不过这末尾却多了一道步骤, 若按此步骤, 这茶味便会苦涩不少。”   他疑惑地抬起头来看着老族长道:“难道是叔祖父当年记错了方子?”   老族长笑着摇摇头:“并非如此,他是故意多加了这道步骤。”   “故意?”少年很是不解。   但是梁婧却联想到今日在醉风楼喝过的茶,茶汤清润, 入口甘甜清香,可是回味却越发苦涩,实乃一大败笔。   现在想想,其实这事都是因为谷宏故意为之,崔家想方设法弄来的秘方就是谷宏故意写多步骤的秘方。   老族长点点头,道:“是的,他怕这秘方被心思不良之人夺取,故意多写了一个步骤,让对方永远做不出真正的玉清茶。”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怎样,如今你可信得过我们了?”   古玉琛抬起眸来扫视了一眼,面上露出一抹沉思,片刻后终于开口道:“我在下谷村那村长的屋子里,也翻出了半张玉清茶的秘方。而且那人现在还在尝试做出真正的玉清茶。”   “啪”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众人寻声一看,只见老族长手中的长烟斗不知何时掉落在地,烟杆摔成了两节,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板上。   “你说什么?”他眼里难掩震惊,一手扶着桌子撑起了身子道,“他屋里果真藏着秘方?”   古玉琛点点头,“我亲眼所见,那秘方被我撕碎后洒入河中了。而且那人还说当年拿到秘方后没有好好背下来,只看到前半截,否则的话早就能把玉清茶做出来了。”   当时他发现这个秘密后,抢了那秘方就跑,被那些人追打到河边,他把那撕碎的秘方扔了进去,然后跳进去游了到上谷村这头来。   因为上岸后黑灯瞎火看不清,才摔断了手臂,费尽力气摸到了上谷村的村口来。   老族长扶着桌子站着的身子抖了抖,整个人像是承受了千斤重担,腰身都佝偻了许多,“原来是他将消息走漏了出去,可恨我灯下黑,这么多年来竟然从来不曾怀疑过这狼心狗肺之人!可恶,可恨!”   当年,谷宏一家子彻夜离开之时,只有老族长、谷岳和那下谷村的现任村长谷庆知道,那谷庆是谷宏从小到大的挚友,有过命的交情。   当初两家还曾戏言,若是以后儿女欢喜就结为亲家。   连老族长都从来不曾怀疑过他会有坏心思,想想这些年来自谷宏一家死了后,此人便再不曾上门来,原来是做了亏心事,不敢上门来。   谷小艾听得牙狠狠地,忍不住道:“那我们去把他抓过来,问清楚当年到底是谁害了谷宏叔,不就可以找到凶手了?”   “他不一定会说,尤其是他也不敢承认。”梁婧想了想,摇了摇头。   这可是十几条人命,他怎么可能会承认。   “可恶,难道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吗?”谷小艾气得拍了拍桌子。虎妞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其他人。   屋子里一时沉默下来,老族长颤颤巍巍地坐了回来,低头看着地上的烟斗半晌不语,就在他打算低下身子去捡的时候。   梁婧已经蹲下去将断成两截的烟斗捡了起来,水润的杏眸带着一抹成算,笑道:“自然不能,方才我不是说过有个想法嘛,若是老族长和古少爷能同意,我想也许能够让凶手自动站出来。”   她将烟斗放回老族长跟前的桌子上,而后站了起来。   “大家觉得如何?”   -   三日后,琼阳县。   午时将至,临江楼的门口走进一位身穿锦袍,手拿名家折扇的男子。   店小二一脸谄媚地将主仆几人迎到二楼雅间门口,敲门示意后,打开门侧身道:“公子请进。”   崔远笑了笑,身侧的小厮抓着一把铜钱塞给店小二。   眉开眼笑的店小二喜道:“谢公子赏!”   “行了,下去吧。”崔远挥了挥手,抬腿就往雅间里头走。贴身小厮跟了上前,其余几人守在门口。   绕过眼前的雕花六扇围屏,崔远脸上带着客套却不乏真诚的微笑,正想要对即将见到的倩影翩翩行礼时,却发现眼前坐在红木雕花椅子上的人竟然是一位面容清俊的贵公子。   他不由地四下一看,怕自己走错了地方,或者少看了人。   地方没错,是他早早派人预订下的临江楼这里最大的雅间,那人呢?   梁婧呢?   就在他一脸错愕之际,那清俊公子嘴角一勾,朗声道:“崔公子是在找何人呀?”   崔远怔愣了下,回过神道:“在下本来和人有约,且看着貌似没有走错地方,公子您是否走错地方了?”   对方摇头道:“没有走错地方,若崔公子指的是三日前和你约好在此一见的人的话,那我就没来错地。”   崔远:“……”   见他半晌说不出话,柴子瑜站了起来,下颌微收,微微点头笑着道:“在下柴子瑜。”   柴子瑜,莫不是新任琼阳县县令大人?   “柴、大人?”崔远拱手行礼。   柴子瑜道:“正是本官。”   崔远赶紧挂上平日的招牌微笑,亲切又不失分寸地道:“不知大人在此,请恕崔某失礼。”   “无妨,本也是本官约你来此一见,不怪你。”   崔远问道:“不知大人约崔某到此,所为何事呢?”   闻言,柴子瑜笑了笑,他绕过圆桌,渐渐走近崔远。崔远有些拘束地半低着头,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   “其实今日约你来,倒是有一件事。”   “大人尽管说,崔某定当尽力而为。”   柴子瑜脚步逼近,停在他的跟前,两人距离仅有一臂之远,崔远只觉得手心有些湿润,口舌有些干燥,心跳也漏了几拍。   “不知崔公子为何对本官府中的梁姑娘如此上心,竟然日日派人到我府上叨扰,非得求见到其人不可?”   他的声音清亮如林中清泉,可是说出来的意思却让崔远毛发悚然。   崔远略微退后两步,拱手低头道:“崔某只是爱慕梁姑娘,故此想求见一面以表达某的心意,此外并无他意。”   “哦,”柴子瑜轻笑一声,见崔远头低得更低,又走近两步,倾身在他头上方道,“那本官劝你还是早些放弃,因为梁姑娘与本官早已有了婚约。”   崔远身体一僵,整个人思绪大乱。   柴子瑜站直身子,从他的身边走过,快走到门口时又留下一句话:“对了,若是崔公子在琼阳县没什么事,就早些回去百安县吧。听说最近有家玉清茶楼开张,抢了不少醉风楼的生意,不过瞧崔公子如此坦然,应该是谣言吧。”   说完,他笑了笑。   福贵拉开房门,正巧门外有几个店小二手里端着菜,柴子瑜扫了一眼,笑道:“来得不巧,今日本官是没有口福了。那就先失陪了,崔公子慢慢用膳吧。”   福贵扔下一锭银子,道:“今儿这餐就不让崔公子破费了,我家大人请了。”   这主仆二人便就此离开。   店小二腆着笑脸走进来的时候,崔远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几人对看一眼,为首的伙计轻声道:“公子,那我们这菜还上不上呢?”   偌大的雅间中,只有眼前一位客人,这十几道菜都做好了端着呢,要是不上……   对了,反正这银子都给了,不上大不了他们几个人拿下去分了吃,那可真的是走了大运了!   崔远僵直地挺直腰背,放下双手,细长的双眸眯了眯。   “不吃了,撤下去吧。”   “诶,好的。”   几个人端着菜盘就下去了,小厮将门关上,转过头来一脸担忧地看着崔远道:“少爷,那我们现在?”   崔远想起方才那人的话,眉头微微皱起。   “去,让人备马,我们立刻回百安。”   他心里的不安自那人走后反倒越演越烈,这会子已经容不得他去想那柴子瑜为何特意来见他这一面了。   崔远满脑子只想着四个字——玉清茶楼。   为何会是“玉清”二字?莫非就是他所知道的那玉清茶。   可是不能够啊,这玉清茶的秘方握在他们崔家十几年,而那谷宏一家早已灭门,若真有人持有这秘方,也不会等到这会才拿出来吧。   若不是那个玉清茶,那这人到底是何等心思会取这样的名字。   是巧合,或者就是对着他们崔家来的呢?   崔远越想越觉得琢磨不透,下人把马车牵来,他嫌弃马车太慢,直接让人卸了车厢单独骑马而行。   这些拉车的马都是良种马驹,日行千里。   平日里拉车速度快又稳健,如今单独骑乘少了负担,撒开脚丫子就狂奔起来。崔远虽是自幼习马,却也是头一回如此策马狂奔。   等到了百安县后,只觉得两股颤颤,到了家中脱下衣裤一看,两边大腿都被磨破皮沁出血珠,动一下都疼得牙关紧咬。   可偏偏还有事情等着他处理,休息不得。   命人上了上好的金疮药后,他换了干净的衣裳洗了脸和手,才让人抬了个竹椅把他送到崔老爷子的书房门前。   下轿子走进去时,只觉得每一步都拉扯到伤口,冷汗都快浸湿鬓角。   而往日对他十分关注的父母此时却都对着另一人嘘寒问暖,他偷偷咬紧牙关忍下口腔里的腥意,挂上平日里的笑容拱手行礼:“父亲、母亲、大哥。”   崔老爷子这才发现他一般,笑着转过头来道:“远儿来了。”   而母亲却眼珠子也没看过来,只道:“你来得正好,你大哥难得回府一趟,你赶紧下去让后厨的人做些他爱吃的饭菜上来,对了,你大哥最爱饮酒,记得把那竹叶青拿上来。”   崔老爷子点点头,补充道:“对对,还有他爱吃那笋,你快下去让人做些上来。还是咱府里的厨子会做,外头哪里能做出他喜欢的口味呢。”   崔远垂眸,掩住眸中的失落和一丝怨恨,轻声道:“是,儿子知道了。”   他正要转身,那人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不必了,我方才已是在家中吃饱了才过来的。爹、娘不必忙了,儿子只是抽空过来看看二老,晚些还有一趟镖要走,此次出门少则十天多则一月,还望爹娘好好珍重,切勿挂怀。”   崔慎笑着对二老拱拱手,道:“天色不早,孩儿要早些回去做好准备。”   崔夫人上前抓着他的手道:“慎儿,就不能再多留一会吗?或者让他人去走这一趟镖,自你办了这镖局后,咱娘两一年到头见不了两次面,娘不是说了这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有你的份,你为何还要如此辛苦走那劳什子镖呢?和你弟弟一样,回来打理酒楼不好吗?若你不喜欢酒楼,那就办个茶楼也成啊。”   崔远面色如常,可是心却再一次冷下来了。   是啊,有那玉清茶秘方,办个茶楼又何妨。大哥啊,你留下来啥都是你的,你何必自讨苦吃呢?   崔老爷子也摸着胡子道:“是啊,慎儿。当初爹就和你说过,你想做什么都行。但是爹也没想到你会选择走镖,这玩意太危险了。你瞧这两年你娘担忧得夜里都睡不好,白日也不思茶饭,你何苦让她如此难受呢?”   崔慎却敛起了笑容,淡声道:“爹娘不必再说了,孩儿自有主张。”   有些话他其实不想当面说出来,怕的就是让他们难堪。算了,他既劝不了他们,只能自己另寻退路。   到时候,也许还能救崔家一救呢? 第78章 茶楼   崔慎还是走了。   瞅着他离去的背影越发萧肃, 崔夫人面容哀戚满眼泪水,半晌回不过神来。崔远垂下眸, 心里泛着一丝凉气。   崔老爷这才像想起他还有一个儿子似的,转过来见他眼下泛黑面色憔悴,出声问道:“远儿,你怎搞成这副模样?”   崔远抬眸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担忧,声音有些嘶哑道:“爹,我是听说这县里新开了一家玉清茶楼,心里很是好奇, 这才连夜赶了回来。”   提到玉清茶楼,肉眼可见崔老爷的面色也沉了下来,冷声道:   “没错,三日前也不知道哪来的一伙人, 在东市那家醉风楼对面开了一家玉清茶楼, 拉走了不少客人。”   “这茶楼可有什么特色?”崔远问。   崔老爷拧起了眉头, 道:“你明日过去亲自看看便知。”   崔远本有些疑惑为何崔老爷会让他先到玉清茶楼看看, 等隔日休息好起身后,他带着两名小厮走到玉清茶楼时, 才知道为何崔老爷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这玉清茶楼就开在百安县东市醉风楼对面,是整个县城最为热闹的地区中心,本来是开着一家不温不火的酒楼,不知为何突然改头换面成了茶楼。   崔远站在门外, 一眼就看到大堂内摆放着十来张桌子, 几乎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有两只推车在桌子缝隙中穿梭, 碰到有人喊就走过去,从里头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蒸笼。   门口的店小二迎了过来,问他要在楼下大厅, 还是去楼上雅座,抑或是三楼的包间。   崔远问其中的区别。   楼下大厅不限消费金额,但是可能要和人拼桌。二楼雅座需交茶位费,不用和人拼桌。而三楼包间有消费最低限额,视包间大小而定。   崔远想了想,要了个二楼雅座。   店小二笑眯眯地把人迎了上去,到楼梯口时由另一位穿着暗绿色马甲的小二接待几人,在靠窗的位置上将他安顿下来,连同身后的两个小厮,一共三人。   坐下后,崔远问:“有什么招牌菜报上来。”   店小二道:“贵客稍候,请先喝杯茶,菜品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只见另一名穿着暗红色马甲的小二便推着一辆小推车上来,笑着道:“公子,请小心蒸汽。”   崔远还没理解他说的话,就看到他伸手揭开了小推车上头盖着的一层棉纱,露出了里头蒸汽腾腾的一个大蒸笼,里头摆着几个巴掌大的小蒸笼,叠了四五个高。   “这些都是什么?”   “回公子的话,这些就是本店茶点之一,您往这瞧——”暗红马甲小二指着这里头的蒸笼一一介绍,“这是叉烧包,这是小汤包,这是招牌虾饺,这是糯米鸡……”   林林总总,介绍了十几样菜名。   崔远只觉得眼花缭乱,每一样都是他没听说过的菜品。   “那就,每一样都来一笼吧。”他索性全要了。   小二却道:“本店的特色就是随点随吃,公子可以先拿几个试试,若是喜欢等会再加,不然凉了味道就差了。”   崔远想了想也是,便先要了几个最感兴趣的。   “好咧,一笼叉烧包、一笼小汤包、一笼招牌虾饺、一笼糯米鸡、一笼豉汁排骨、一笼烧麦到齐,公子请慢用!”   六个小蒸笼放在了崔远面前,摆得满满当当。   “对了,小汤包汤汁很烫,公子请先咬破一个小口,吸食里面的汤汁后再吃即可。”小二温馨提示后,推着小推车就走了。   崔远看到后头有人伸了伸手,小推车便走了过去……   他回过头来,望着眼前的巴掌大的小蒸笼,除了糯米鸡只摆着两个,其他均是三个的分量,看着并不算很多。   不过,味道却是他长这么大头一回所尝到。   叉烧包是甜口的肉包,味道有点奇妙,又甜又咸,可是却出奇地好吃。小汤包汤汁鲜美肉馅顺滑,皮却非常薄,感觉吃入了大口的肉和汤,非常美味。烧麦是咸香的糯米馅料,形如石榴,里头还有香菇和猪肉,味道独特。   最令他好奇的是糯米鸡,揭开外层的荷叶,只见那染上少许绿色的糯米,里头包裹着软嫩多汁的鸡肉。糯米带着荷叶独有的清香和鸡肉香味,又加上软糯的口感,瞬间就征服了味蕾。   重头戏还是那招牌虾饺。   崔远是第一回 见到这所谓的虾饺,一层晶莹剔透的饺子皮里,裹着一颗饱满鲜嫩的虾仁,光是欣赏都觉得很是可口,更别提吃进嘴里时,虾肉鲜香嫩滑,还有些爽口弹牙。   怪不得名字都叫“招牌虾饺”,崔远觉得就这一道菜品,都能将这百安县大大小小的酒楼饭馆都比下去!   毕竟,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饺子!   ……   回到崔府,崔远还一直沉浸在方才味蕾享受到的美味当中,连崔老爷和他说话,他都晃神了一会才回答。   “爹,这家茶楼确实有点能耐,孩儿也是第一回 见到这样的菜品,以前从未听闻。”也不知那背后究竟有何来头,否则怎会第一时间就拿出这么多新鲜菜品来,就不怕被人盯上吗?   崔老爷道:“除了那茶点,你就没有注意到其他什么吗?”   他这一问,崔远才彻底醒过来。   “注意到了,这茶楼卖的也是玉清茶,只是不知为何那玉清茶和咱家的不太一样。”   崔老爷面沉如水:“是不太一样,比我们手里的玉清茶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手里的玉清茶秘方是有缺陷的。   当年的清风楼没有什么好吃的茶点,却靠着这一道玉清茶成了百安县里的一大招牌,后来也是因为他在茶叶上做了手脚,才让玉清茶很快地从云端跌落,让众人不喜。   谷家也才衰落得这么快。   只是这会,到底是哪个谷家人又冒出头来了是吗?   “这人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崔家而来。远儿,你让人多留意留意,看看到底是谁在幕后和我们崔家作对。”崔老爷眼神狠戾,冷声道,“想办法拿到那人手里的玉清茶秘方,记住,不惜任何代价!”   玉清茶是他的,就算这人真的是谷家的人来报仇,他也要将这秘方再次抢过来。当年他能把东西从谷宏手里拿来,现在自然能从其他的谷家人手里拿过来。   “爹,孩儿知道了。”   崔远眼神眯了眯,端正如玉的面容上泛起一丝同样的狠戾。   不止是玉清茶,连这茶楼里的所有茶点方子,他都要一并抢过来,让他爹娘看看,崔家最有用的是人是他,不是那个抛下一切跑去走镖的大哥。   他崔远,才是最应该接掌崔家酒楼的人。   *   上谷村。   梁婧正挽起袖子准备做饭,虎妞和谷小艾两人窃窃私语半天,眼神时不时地看过来,令她无奈地一笑,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两人笑嘻嘻地跑过来,争着要先说。   梁婧揉了揉太阳穴,道:“停停停,一个一个慢慢说,吵得我都快头疼死了。”   她这两天为了那玉清茶楼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现在走上正轨可以休息休息,这才打算做点好吃的犒劳犒劳自己,顺便给众人改善下伙食。   虎妞问道:“行,那我先说。梁姐姐,你说这玉清茶楼真的能把那崔家的酒楼客人都抢光吗?”   “自然是不能,最多也就让他们生意变差一点,抢光是不可能的。”   每个人口味不同,玉清茶楼的茶水点心都属于清淡挂的,那些重口味的人就算吃几次新鲜感过去了,回头还是会去那酒楼吃其他习惯的口味,勉强不来。   虎妞“啊”了一声,道:“那咱费心搞这么大的阵仗干嘛,不是要对付崔家人吗?”   谷小艾戳了戳她的小脑袋,道:“笨啊你,现在不就是给崔家人添堵了嘛。再说了,崔家人知道玉清茶在咱手里,一定会想办法来对付我们。到时候我们,我们……”   “我们怎么办呢?”虎妞一脸好奇地问。   谷小艾答不出来,梁姐姐就说了开茶楼,没说要怎么对付崔家呀!   梁婧接话道:“到时候我们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解决的方法。”   看她如此淡然的模样,两个小姑娘互相对视一眼,心里暗暗觉得梁婧非常厉害,是个胸有成竹的人。   梁婧不知道她们把自己想得那般厉害。   她其实也没有什么计谋,就是想着这崔家一贯以来的作风就是能偷就偷,不能就抢。瞧瞧之前她看到的那些小吃,都是她给梁氏小吃店的方子。   既然崔家这么眼馋别人家的东西,她就把这些东西摆出来,让他们看得到拿不到。   其他不说,就那招牌虾饺崔家绝对是做不出来的。   只要崔家人起了贪念,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到时候就有机会将他们丑陋的面目给揭穿出来。   今日谷小艾买到了两块嫩豆腐,梁婧也觉得众人这几日尝那茶点嘴里都清淡不少,干脆做个麻婆豆腐。   这是一道简单的家常菜,却特别考究做菜人的水准。   梁婧先烧了一锅水,加入盐后把豆腐放进去煮了一会,而后才把豆腐捞了起来控干水分后备用。   这一个步骤就是做好麻婆豆腐的关键,一来可以将豆腐里头多余的水分逼出来,不仅让口感更佳爽弹,而且不容易就碎,还能去掉里头过重的豆腥味。   而后热锅冷油下切好的猪肉末,小火煸炒到微黄后下入豆瓣酱,炒出红油后放入蒜末,加入适量的高汤和花椒辣椒粉、生抽、一小勺糖和米酒,烧开后放入豆腐,稍煮片刻让豆腐更入味点。   然后勾上一层水淀粉,最后沿着锅边滴入一些米醋,起锅撒上些葱花就可以开吃。   考虑到老族长的肠胃太弱,梁婧只放了微辣的程度,不过本来豆腐就烫,加上麻辣口感,吃得众人大汗淋漓,直呼过瘾。   谷小艾甚至道:“梁姐姐这手艺太妙了,怎么什么东西都能做得如此美味呢?”   豆腐本是廉价之物,最是平平无奇,豆腥味还重。   可是偏偏梁婧能变着花样做出不少好吃的,之前就吃过凉拌豆腐皮、家常豆腐炒肉、白菜炖豆腐,不知下回还能做出什么好吃的。   “以后谁娶了梁姐姐,那可是太幸福了。诶,梁姐姐,你看看我哥怎样,他虽然长得一脸凶巴巴的,但是也不丑……”谷小艾越说越觉得这个主意好。   谷岳已经拧着眉头,正要出口训斥。   虎妞却连连挥手道:“那可不行,梁姐姐是大人的!”   这话一出,梁婧还没反应过来,桌上几人已经齐声问道:“谁?”   “我们琼阳县的县令大人呀!”虎妞想起柴子瑜的风姿,“你们不知道,大人长得有多好看,和梁姐姐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谷小艾已经竖起耳朵:“有多好看?比我哥,不,比古玉琛还好看吗?”   被点到名的少年腾得耳尖红了,他不由得抬眸去看谷小艾,可是谷小艾却专注地看着虎妞。   虎妞点头道:“那是当然,大人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而梁姐姐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谁也比不过的。小艾姐,你别开玩笑了,梁姐姐是不会嫁给谷岳哥的。”   梁婧有些赫然地道:“虎妞别说了,菜都凉了,大家快吃吧。”   虎妞“哦”了一声,便也不再说了。   谷小艾有些惋惜地看了看自家大哥,又瞅了瞅低下头专心吃饭的梁婧,低低说了一声:“可惜了!”   可惜她往后不能天天吃到梁姐姐做的好吃的饭菜了。   唉,都怪谷岳不开窍,若是嘴甜点会哄人说不定还有机会。   瞧到谷岳对她投过来的眼神,她瞬间安静地低下头吃饭。饭桌上有种诡异的平静气氛,吃着吃着,她发现有一道视线似乎一直投过来。   抬头一看,猝不及防地和对面的少年对上。   谷小艾朝他扯了个鬼脸,在谷岳重重“哼”了一声后,吐吐舌头,赶紧继续低头吃饭。   而少年原本恢复白皙的脸庞,悄悄泛上了一抹霞色。   梁婧心不在焉地吃着饭,方才虎妞提到了柴子瑜,她当下有些害羞,可是如今平静下来才发觉心底的思念又悄悄地浮上来。   再等些时日,待她解决完崔家的事情后,就能回去了。 第79章 出事   玉清茶楼已经开张半月有余。   和梁婧一开始的设想差不多, 一开始来尝鲜的人很多,加上菜品价格不贵, 已经上菜速度迅速,随吃随拿,很受百姓们欢迎。   随着百姓们对茶楼的热度下降后,醉风酒楼的生意又好了起来,虽然没有之前鼎盛时期的客流量多,但是起码也能支撑着酒楼日常的运营。   可是,崔远却对此很是不满足。   尤其是他发现对面客流量虽然减少, 但是生意依旧红火,就连在他这里吃饭的客人提到玉清茶楼都频频交口称赞。   而且自从客人喝过对面的玉清茶后,再也不点自家酒楼里的玉清茶,连平日里三不五时来此品茗的文雅之士都换了阵地, 选择去了对面玉清茶楼。   这让崔远的危机感越发深重。   “查出来幕后之人是谁了没?”他问身边的账房。   吕账房搓了搓手, 道:“少爷, 目前还没有查到什么。那玉清茶楼的账房伙计都是外地人, 在百安县里无亲无故的,实在是无从下手。”   他还找了人日夜守着那茶楼, 愣是没发现有什么大人物频繁出入。   崔远蹙眉道:“不可能有人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找人混进去了没有?”   “混进去了,只是一时半会还没递消息出来,估计还得再等等。”吕账房想起方才下人来报, 提醒他道, “府里让人传话, 说大少爷回来了,让您早些回去。”   回去干什么?   不就是爹娘让他一起去捧大哥的臭脚嘛!   崔远坐在下首,看着桌上的菜色都是大哥爱吃的, 放在桌子上的筷子迟迟没有拿起。   崔慎正在崔夫人的关怀中,将走镖过程中的趣事讲了出来,逗得众人哈哈大笑,一顿饭吃的是兴趣盎然。   他笑了笑,垂眸掩盖住眼底闪现的嫉恨,夹起不喜欢吃的菜来一口口吃进肚子里,面色如常。   饭后,崔慎就要告辞,回去他在西市的小宅子,崔夫人留了又留,崔慎还是打算走了,只是他对着崔远道:“远弟,不送送大哥吗?”   崔夫人道:“送,远儿送你大哥出去吧。”   就这样,两兄弟一前一后走到了大门口,外头天色开始昏暗,街上的行人也都脚步匆匆地往家里头走。   走在前头的崔慎回身驻足,看向和自己眉目间有些相似的弟弟,道:“远弟,听说最近醉风楼对面开了一家新的茶楼,生意还挺好的,是不是对酒楼有些影响?”   崔远在离他一身之遥的地方也停了下来,回道:“是的,多少有些影响。不过问题不大,我很快就能解决,就不牢大哥费心了。”   “解决?你又打算如何解决呢?”   他的语气有些奇怪,崔远蹙眉道:“大哥,平日里你不是对酒楼无甚兴趣,怎今日问起这些来了?”   崔慎黑眸沉了沉,语气也重了几分:“我是对酒楼经营没有兴趣,可是我不能让酒楼毁在你手里。远弟,听大哥一句劝,崔家能从一无所有走到今日的地位实属不易,犯不着为了内心一点贪念,再行险招!”   他这话本意是为了崔家,为了崔远好。   可是崔远的理解却是:“你什么意思,你觉得崔家会毁在我的手里吗?大哥,当初是你自己选择不要这酒楼,去开那镖局的。现在是走镖觉得累了,所以打算回来和我抢这酒楼吗?”   “我说了我对酒楼没兴趣……”   “那你就别说了!”崔远打断他的话,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大哥,当时是你拒绝接手酒楼的,如今我接手了酒楼,要怎么做都是我的事。若是你觉得走镖太累赚不到什么银子,就安安分分在家等着拿分红就行,不要再对我的行为指指点点了,行吗?”   崔慎还想劝说一句,可是崔远已经摔袖就走。   独留下他一人站在空旷的大门口,半晌后叹了口气。   另一头。   崔远丢下话后转身离开,心中各种思绪纷纷上涌至心头。   他从来没对崔慎这个大哥说过一句过分的话,即便心里头不满、怨愤,却从来不会撕破表面上的兄弟情。   崔慎是个好哥哥,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是他依旧恨的很,因为自小比他先出生三年的大哥,不管是读书写字、习武健身,全都比他强。   在爹娘眼里,就只看到浑身自带光芒的大哥,却从来瞧不见在大哥身边默默努力的自己。   大哥一直被寄以厚望,偏偏他又天赋异禀,连算盘都打得很好。即便如今是他打理酒楼,每个月核对账本到天明,他爹从来都不会夸一声做得好,反倒还觉得若是以大哥的本事,说不定不出两个时辰都能盘点完。   多可笑啊,明明大哥连账本都没摸过,可是他们却想的如此当然。   为了证明自己比大哥强,为了让爹娘能更多看到自己的本事,他想了很多方法,做了很多事情,把百安县里其他酒楼都比了下去,还在周围几个县城最繁华的中心开了醉风楼。   结果爹娘平日里还好,一见到大哥还是忘了自己做过的所有事情。   ……   想到这些,崔远停下了回去跟爹娘复命的脚步,转而回身往自己院子书房走去。   院门口守着的小厮见他回来弯身行礼。   崔远边走边吩咐道:“去,把吕账房给我叫来。”   “是的,少爷。”   脚步不停地走进了书房,崔远坐到宽大的紫檀木雕花书桌后,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吕账房来得很快,他一进门,听到声音的崔远就睁开了眼睛。   “少爷,有何吩咐?”   如此急匆匆地将他找来,倒是头一回。吕账房不得不承认,二少爷是有经商之才的人,尤其是不择手段,虽说有些时候缺德了点,可是却从来不曾在生意场上失败过一次。   崔远半垂着眼眸,声音冷漠道:“你让人传话给那混进玉清茶楼的人,让他们按照计划行动吧。”   吕账房诧异道:“可是少爷,我们还没有查到那背后之人……”   “没关系,反正是谁都无所谓了。我只要让这茶楼消失在我眼前,越快越好。”   “可是……”   崔老爷明明说了他要那玉清茶的秘方,若是执行计划,指不定秘方就拿不到了。吕账房面容露出一丝迟疑,又道:“少爷不若再等几天,说不定到时候就能把秘方打探出来了。”   “不必了!”崔远已经等不及了,方才崔慎会跟自己说这样的话,指不定他早就在背后等着看他笑话,也许还等着接手酒楼,他不能再等了。   “按我说的做,去吧!”他眯了眯眼,眼神锐利地盯着吕账房。   一股恶寒从心里窜起,吕账房连忙低头道:“是,我这就去。”   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崔远一人,一阵风从大开的窗户吹了进来,让满屋子的烛火晃了晃。   若明若暗的灯火下,崔远本来端正的面容却如同夜叉附体,可怖得令人心怯。   *   三日后。   梁婧坐在院子里的阴凉处,腿边是半口子红豆,右边是一个口大如面的铜盆,里头装了一小把颗粒饱满的红豆。   虎妞没有什么耐心地看她挑拣了一会,就坐在旁边嗑瓜子去了。   谷小艾倒是做得挺高兴的,因为梁婧说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了,她这两天想试试做一下月饼,到时候中秋节可以一边赏月一边吃月饼。   做月饼其实不算难事,只是缺乏了现代便利的工具,比如烤箱。   不过,梁婧看过了,这时代有人做烧饼用的烤炉和烤箱就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区别就在于烧饼是贴在烤炉壁上的,扁扁薄薄的,这烧饼才能很快烤熟。   而月饼毕竟馅料挺多的,贴在壁上估计会掉。   所以她想到以前去旅游的时候看到外国人做的手工披萨,用的烤炉就是横放进去的,她将形状和谷岳说了一下。   谷岳折腾了几天,倒是还真的弄出来一个类似的烤炉。   所以,梁婧就打算这两天把月饼做出来试试。   这个时代没有农药,所以农作物上面有很多虫蛀的地方,尤其保存不当的话,很容易长虫。   她脚步的这半口子红豆就是,和村民买来后发现里头虫蛀的太多了,无奈之下只好自己上手,把好的挑出来。   幸好她做美食也是为了消磨时间,否则如今真的是急用,这样挑豆子岂不是挑得累死人了。   谷小艾为了早点吃这月饼,挑得也是十分起劲。   时间慢慢流逝中,那铜盆也渐渐堆积了一小座红豆山。梁婧想说歇一歇,免得晃花眼睛,却不料外头由远至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外头的护卫大步走了进来,拱手道:“梁姑娘,茶楼出事了。”   “什么事?”虎妞和谷小艾同声问道。   护卫看着一脸淡定的梁婧,声音也平静下来:“有人状告茶楼兜售有毒茶点,说吃完后回家腹泻呕吐,如今生命垂危。现在茶楼已经被县令下令停止营业,一干人等均被拘留在县衙里,正一一取证调查中。”   “一一取证调查?”梁婧重复了一遍,呵笑一声,“看来这戏终于要开场。”   她等了这么多天,眼下离她回去的日子也不远了。   想了想,梁婧看了看闻声而来的老族长等人,笑道:“我们也一起去看看,这戏到底怎么演的吧。” 第80章 主人   几人坐了马车, 进城后先寻了家客栈落脚。   侍卫去打探了一圈,发现百姓中间“玉清茶楼吃死人”的消息纷纷扬扬, 可偏偏那县衙抓了人后安静得很,再也没有下文。   老族长提道:“这钱县令和崔家有勾搭的事情早已人尽皆知,如今做出这番姿态,无疑就是在逼我们现身。”   这点和梁婧事先的打算有些差池,毕竟她以为就崔家对玉清茶的执念,不管如何总得先想法子偷取到完整的秘方,再对付茶楼才是。结果, 对方竟然连玉清茶秘方都不偷了。   既然如此,还真的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第二日,玉清茶楼被封的消息传得更是沸沸扬扬,而除了百姓们私下里的猜测好奇之外, 县衙没有动作, 也没人站出来喊冤。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依旧没动静。   百姓们已经翘首以盼好几日, 高涨的情绪都快平缓下来。   崔远没想到对方如此沉得住气,竟然任由玉清茶楼的名头如此被诋毁还不站出来, 想起这两日崔父对他此番举动的质问,他心里的不安隐隐放大。   第六日,县衙开堂审理这桩案件,围观的百姓将门口挤得是水泄不通。   原告是郑二牛, 和受害者郑大牛是兄弟, 一直都在码头做工, 最近拿到月钱后哥俩决定好好吃一顿,便去了新开的玉清茶楼尝鲜。   茶楼小二对此二人还挺有印象的,兄弟俩饭量大, 那天吃完的小蒸笼摞起来都有一人高,当时叫好的客人都不少,大多都能作证。   两人回去后,先是上吐下泻,后来被好心的邻居送去医馆后,大夫诊断出是中了毒,一剂药下去,郑二牛好了许多。可是郑大牛身体弱了些,差点性命垂危,现在还躺在医馆里调养着。   被告的是玉清茶楼,茶楼主人如今还未现身,而知情的掌柜和账房则异口同声道主家姓古,什么身份不清楚,住在哪里不清楚,直说平日靠专人送信联系,目前还未谋其面。   钱县令很是生气,道若是如此,那就没收玉清茶楼所有物品,折价赔偿给郑二牛兄弟,包括玉清茶秘方和菜谱方子,其余涉案人等拘禁半年。   说是拘禁半年,其实私下拿银子来赎就能放。   百姓们不由得暗暗偷骂这县令心黑,纷纷倒戈觉得玉清茶楼的主人着实冤枉。那天去吃的那么多人,偏偏就这两兄弟吃出了问题,指不定背后是做好套想要讹人家茶楼。   结果这玉清茶楼的主人也不知怎么不敢露面,就这样白白把整个茶楼送给人家,也不知道说这人是傻还是聪明。   因为落入这钱县令手里,估计不死也得扒一层皮。   就在钱县令准备拍板断案时,一位身量不高的少年从围观的人群里走了出来,道:“且慢!”   钱县令面上的横肉抖了抖,拿着惊堂木的手顿住了,蹙眉道:“尔等何人?”   少年拱手道:“大人,在下古玉琛,玉清茶楼是我家的。”   钱县令将抬起的手放下,上下打量了一会。   瞧着就十五六岁大的年纪,长得还挺顺眼的,就是个子矮了点。不过看着身娇肉贵的模样,倒是能让人相信这是个富家子弟。   钱县令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行,既然你说你是茶楼是你家的,姑且就当你是吧。现在你家茶楼差点把人吃死了,你如何交代?”   古玉琛面容严肃道:“若真是我家茶楼的问题,那我必定将此事一力承当,绝不推脱责任。”   钱县令笑了,这小子还真嫩了点。   “行,既然如此你说说如何交代这个事情吧。”   古玉琛却面容古怪地看着他,道:“大人,可是如今我还没看到实证呀。既然对方说是在我家茶楼吃出毛病,那证据呢?”   “我大哥都躺在医馆生死未卜了,这就是铁证。”站在堂下的郑二牛抢声道,“当日在场的人都能替我们哥俩作证,我们就是在茶楼吃出了毛病。”   郑二牛兄弟俩当日只是吃了茶楼这一餐后,就直接回家,邻居见二人回家后频频走动,又听到郑二牛喊了一声救命,便过去一看,赶紧送了医馆。   这事当时帮忙送医馆的几人也可证明。   钱县令道:“确实如此,所有口供均已记录在卷。”   “那为何茶楼其他人等没有此症状呢?大人,说不定这哥俩是在哪里吃坏了肚子,这如何能证明?”古玉琛摇摇头,摆明不可信。   围观的百姓也纷纷交头接耳。   “确实不能证明就是在茶楼出的毛病啊。”   “是啊,那日我家小姑子一家也去吃了,他们就没事。”   “对对,我三舅姥爷也去了,现在也好好的。”   ……   钱县令拍了拍桌子,道:“肃静!”   他让人传了后厨杂役龚小黑上场,龚小黑交代所见到的事实:“那叉烧包里的肉是用死掉的老鼠肉做的,因为怕被尝出来,所以那肉又咸又甜的,加了一堆料,所以吃起来才是这个味道。”   死掉的老鼠可能里头有吃了药的,结果这些肉都被做成了包子,所以不小心被这郑氏两兄弟吃掉,所以才导致中毒。   众人:“呕~”   古玉琛忍住想吐的欲望,举手道:“慢着,你这人说谎还真不打草稿。你说这包子是用死老鼠肉做的,那我问你,一只死老鼠能做几个包子?”   龚小黑目光闪了闪,“一只能做两三个。”   “行,就算一只能做三个,也就是一笼叉烧包。我家茶楼自开张以来每天至少卖掉五十笼叉烧包,那请问去哪里一天找到五十只以上的死老鼠?”   “这……”   “茶楼开张半个多月,那这几百只死老鼠都哪来的?”   龚小黑吞吞吐吐答不出来。   古玉琛便道:“大人,你瞧瞧这人连谎话都圆不起来。再说大人可以看账本,上头有清楚地记录着我家每天用了半头猪,都是向段屠夫所购买,他可以作证。”   人群里冒出了段屠夫粗壮的声音:“确实如此,我可以作证。”   钱县令脸色变了变,让衙役把龚小黑带下去“继续”审问,见古玉琛没说什么,又让人传了医馆大夫上来。   大夫说病人症状像是中了毒,只是不明白为何同样一帖药下去,郑大牛如今还昏迷不醒,而郑二牛却恢复如常。   郑二牛脸刷一下就变了,“大夫,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在下如实回答而已。”   “你……庸医!我大哥明明就是因为中毒太深,所以如今性命垂危,你身为大夫怎么说这种违心话,你是不是收了别人的银子!”郑二牛气得跳脚。   大夫没说话,古玉琛道:“既然你觉得这大夫是庸医,怎么还让你大哥躺在人医馆里呢。这样,我有个绝招,说不定可以救你大哥。”   “不必!”郑二牛脸色都变了。   “不用这么客气,应该的。”古玉琛笑了笑,人群里两个高大的侍卫抬着个担架走了进来,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里头的郑大牛来。   “大哥!”郑二牛想要冲过来,侍卫伸手将他拦住,古玉琛走过去看了一眼,推了推担架上的人,对方没有丝毫反应。   郑二牛死死盯着他。   古玉琛从袖子里拿出根簪子,末端尖利,一下子戳向郑大牛的人中。只听“嗷”的一声,那担架上本来昏迷不醒的郑大牛突然睁开双眼,整个人随之跳了起来。   速度之快连钱县令都觉得眼前一花。   他本来拿着惊堂木正要拍下,没想到被这一吓,差点握不住手里的木头。   现场顿时哗然一片。   古玉琛看向人群里的梁婧,对方笑着点点头。   “肃静、肃静!”钱县令高声喊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郑二牛正要解释,古玉琛已经把人证带上来。   “大人,这郑家兄弟确实是中毒后上吐下泻,可是他们的毒不是我们下的,而是他们自己下的。”   来人是和郑家兄弟一起在码头做活的工人之一。   自百安县的码头建立后,来往的船商多了,和府城的距离也仅仅半日多就到,所以来往便利,经常有人从府城贩卖些海鲜到百安县来。   这人和郑家兄弟一起吃过饭,知道郑家兄弟打小就不吃海鲜,因为吃多了会有过敏呕吐的症状。   这郑家兄弟先是在玉清茶楼吃了一堆茶点,回家后便吃了海鲜,然后呕吐不止故意陷害茶楼。一帖药下去两人其实都好了,只是郑大牛却故意讹诈茶楼,才装作昏迷不醒,性命垂危。   所以,这人不是吃了茶楼的东西才中毒的,故此和茶楼并无关联。   钱县令此时的脸已经完全沉下来了。   他没想到这本是板上钉钉的案子,居然还能翻车。   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好判定此案是郑氏兄弟故意讹诈,但二人拿不出赔偿金,只好判决每人三十大板,拘禁十年。   惊堂木一拍,钱县令狠狠地道了声“退堂”。   两旁拿着水火棍的衙役正喊着“退~堂~”,人群里却传来一声厉喝:“且慢!”   钱县令本来抬起的屁股又坐下了,一双豆绿大的眼睛不悦地看着这头,语气暴躁道:“又是何人说话?”   一列车队正好走来,停在县衙门口。   几个身穿黑底绣着红纹的官差将人群拨开,留出中间的通道,马车里走下来一位身着官服的官员,只见他下了马车后,又伸手扶着车内一位穿着华丽的夫人下了车来。   看着这并肩款款而来的两人,钱县令立马从高堂走了下来,满脸带笑地道:“易大人,您怎么来了?”   易知府一个脸色都没给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家夫人,道:“娘子小心些,这里有道门槛。来,先坐下。”   等到她舒舒服服坐下后,易知府才抬了抬眸看向场上的人。   “本官听说这玉清茶楼的茶点有毒,还有人生死不明?”他的语气明显不悦,看得底下的人心下一怔。   钱县令笑着道:“没有此事,方才下官已经审问清楚,这事纯粹是栽赃陷害,无中生有。”   易知府看着他,道:“哦?本官还以为真有此事,这不赶紧陪我家娘子过来,配合县衙审讯吗。”   “下官不明白。”这事和知府夫人有何关联?   坐在椅子上的钟知秋笑了笑,道:“不是在找这茶楼的主人吗?我就是啊。”   这玉清茶楼,也有她的一般股份。   这话一出,百姓们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他们去的那茶楼竟然是知府夫人开的呀,怪不得东西那么好吃,价格也很公道!   钱县令愣了。   古玉琛趁机解释道:“没错,玉清茶楼的主人是知府夫人,我只是拿出了玉清茶秘方和夫人合作罢了。”   当然,还有梁婧的菜谱方子,这个就不说了。 第81章 判决   钱县令没想到这事居然和知府夫人有了牵连, 不知为何他看着眼前的画面,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大人, 夫人,此案已查清,是这郑氏两兄弟污蔑玉清茶楼,下官已勒令他二人做出赔偿。”他毕恭毕敬地回禀着。   钟知秋没有说话,易知府便板着脸道:“那这二人为何污蔑玉清茶楼?”   “这……”   钱县令哪里不知道,可是他不能明说这背后是有人指使的。   易知府又问:“那其他作证人等又为何捏造事实?”   钱县令额边滴下一滴冷汗。   他有些紧张地思索着,一时半会答不出来。   一旁见状的钟知秋重重哼了一声。   “钱大人, 这断案是如此随性的么?怎地什么情况都没查个明白,就说结案了。”她抬了抬眸,眼底的不满十分显眼。   钱县令想为自己辩解。   不过易知府已经使了眼色,一旁的官差直接上前把人缉拿起来, “既然钱县令没有能力将此案查清, 那本官就替钱大人查一查, 好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钱县令想开口, 却被人双手反剪到背后,嘴里也塞了条汗巾, 众目睽睽之下拉了下去。   围观的百姓全程安静,没有一人敢开口。   易知府坐到高堂之下,右手拿起桌上的惊堂木,重重一拍。   “来人, 将涉案人等一一带上, 重新审讯。所有交代不清楚之人, 大刑伺候!”   两旁的衙役拄着水火棍一时反应不过来,知府带来的官差已经动作迅速,带人的带人, 审问的审问,录口供的录口供。   不稍一刻钟,易知府手里已经捏着一叠口供。   只见他快速翻看一遍,而后将惊堂木一拍,让人传崔家父子上堂。   崔家父子三人来得很快。   路上碍于那两个不留情面的官差,三人除了眼神对视之外,再无半点交流。   易知府单刀直入,将整理出来的证据摆在他们面前,问为何做出这样的事情。   崔老爷看着那些口供,一脸震惊地看着崔远道:“远儿,你为何做出如此这般下作之事!为父自幼便教你做人得明白什么叫仁义礼智信,你难道都忘了吗?”   板上钉钉的铁证摆在眼前,崔远心里正快速思考着是哪里出了纰漏?   却不想他爹竟然直接把他推了出去。   “知府大人,是草民糊涂,没有好好管教幼子,才令他走上如此歪路。此事是草民与幼子崔远犯下的罪孽,与大儿崔慎无关,还请知府大人明察!”崔老爷子说的老泪纵横,外人看着都觉得他为了孩子煞费苦心,只是幼子不争气,才有今日这等局面。   崔远心又凉了下来,他张了张嘴,崔老爷一个眼神望了过来。   那个眼神不是祈求也没有歉意,而是父亲的威压,逼迫他将一切承担下来的命令。   易知府道:“本官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玉清茶楼此案,据郑氏兄弟等人口供,幕后指使之人是崔家二少爷崔远,和其他崔家人无关。”   这话一出,崔老爷明显脸上的神色放松下来。   “不过,”易知府眼神凌厉地看着他,不知又从哪拿出了一叠纸张,朝着他扬了扬,“本官查到,这崔远陷害玉清茶楼还有一层原因,在于这玉清茶的配方。而且他要的这配方,是因为你想要。”   崔老爷浑身僵硬,有些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笑着道:“大人,这其中必有误会。实不相瞒,草民手里早有这玉清茶的配方,又何必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是不是冤枉,也许传几个人证上来和你对质,方能辨明。来人,把那些个人带上来。”   在崔老爷惴惴不安之际,几个眼熟的人上了堂。   他们主动交代了这些年为崔老爷做下的事情,包括且不限于谷宏一家子的命案,为了夺取其他人的菜谱方子,酿酒方子等,设下的种种陷阱,威逼利诱不得还直接痛下死手,等等。   总之,他们就是崔家的一把刀,指哪杀哪。   旁观的百姓们嘴巴越张越大,眼神瞪得像铜铃般,到最后都已经做不出更震惊的神情来了。   崔家是什么人?   他们是百安县最富有的人家,是最广受赞扬的一家。崔老爷白手起家,将醉风楼做大做强,膝下两个儿子虽各有所志,可是都做出了自己的名声。   崔慎虽然不要酒楼,选择了自己开镖局,可他一向对人大方,价格公道且托的镖从来没有损失,但是渐渐打出了一番名声。   而崔远更是善于打理酒楼,早有声名在外。在百安县里,谁提起他们不都竖起大拇指来。   可是今儿这一案,竟然将崔家牵扯进来,而且没想到在私底下,崔家人竟然如此可恶!   有那些忍不住的百姓已经开始破口大骂起崔氏父子惨无人道,而崔远眉眼低垂,面色淡漠一言不发。   崔老爷已经倒在地上,旁边出手扶着他的是大儿子崔慎。   他看着崔慎面容不忍眼底含着一丝悲痛,一看就不是头一回听说这些事情的样子。   所以,慎儿是早知道他的父亲私下里做出的这些事情,他放弃打理酒楼选择开办镖局,且时常劝说他们要知足常乐,皆是因为如此。   “慎儿,你都知道对吗?”   崔老爷满脸动容地看着他,看到他沉默了片刻,而后轻轻点了头。   “怪不得,怪不得!”崔老爷似哭似笑,嘴里却只重复这两句话。   易知府拍了下手里的惊堂木,问崔老爷是否认罪。   崔老爷一脸疲态,扯了扯嘴角。   崔慎扶着他的手暗中使了点力气,崔老爷回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坚定的眼神后,才垂下头道:“草民,认罪。”   崔远猛的抬起头来,他也没想到崔老爷会这么快就认罪了。   极力忽略掉内心的不安,他抬起头来听知府大人的宣判。   崔家从一开始就是用不正当的手段窃取了他人之物,建立起自己的家业。   为此还伤害了不少人的性命。   鉴于此事只有崔老爷一人指使,故此将案卷上报朝廷,没收崔家所有家财,而崔老爷判处秋后问斩。   崔远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是也属于帮凶,加上故意陷害他人意图谋夺他人之物,判处鞭笞五十,流放三千里。   至于崔慎,知情不报,处以鞭笞二十,拘禁一年,一样也是没收家财。   毕竟他当初是拿着崔老爷给的一笔银子开的镖局,虽然后来都是靠自己的能力,却也抹灭不了崔家在其中的作用。   至于其他人等,均按本朝律法处以惩治。   一夕之间,崔家倒下了,而醉风楼也被官府收缴后,拆下了招牌。   而玉清茶楼因此一事,反倒客似云来,周围闻风而至的百姓多如牛毛,几乎日日顾客满座,钱财如流水般入账。   梁婧也没想到,现下会是这样的局面。   不过,她一颗心只想着回到琼阳县去,因为八月十五马上就要到了,在这个月圆人团圆的时节,她也想回到他身边。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速度稳健地走上了官道,正好撞上了要流放的囚犯们。   崔远穿着旧布麻衣,眼睁睁地看着马车路过时,那被风吹起的帘子后露出女子娇美的容颜,他不由得想起初见她那日,心曾经疯狂地跳动过。   只是为何两人会走到这步田地呢?   是从那张契约开始,还是从他透漏出可以不要赔偿金只要娶她的那个时候呢?   只可惜,如今他与她再无任何纠葛。知府大人判定契约无效,梁婧只返还了定金七百五十两,而这笔钱自然是被官府收缴了,他身上带的那二十两,还是他哥向好友借了后悄悄送给他的。   崔远自嘲地笑了笑。   他爹确实没看错,他真的比不上大哥崔慎。   崔慎开了镖局后走南闯北认识了不少人,有了自己的人脉,虽然被拘禁在牢里,那些朋友却愿意替他照顾老母和妻小,甚至还借钱给他支援弟弟。   等他日后从牢里出来,靠着这些人脉,定能再支撑起一家镖局,起码糊口是不担心了。   崔远到了这一刻,心底才开始对自己这位大哥有所改观。   只是这一切,都太迟了。   虎妞坐在马车的一头,旁边是梁婧,对面是谷小艾和古玉琛。   崔家的事情解决后,梁婧便和众人告辞了,她本来打算将虎妞留下,可偏偏第一个不同意的确是老族长。   他觉得虎妞留在上谷村不好,不如让她跟着梁婧见见世面,等以后她有了自己的主意后再回来也不迟。   虎妞虽然年纪不大,可是也知道谁对她好。   她私下里和老族长允诺,两年后她便回来上谷村定居,因为她舍不得离开梁婧等人,她希望能多点和他们相处的机会。   而古玉琛也是想见见世面,既然知道谷宏的事情,且虎妞是他的亲人,他便选择跟着梁婧,等和家人联系上后在做抉择。   至于谷小艾,是因为舍不得虎妞和梁婧,打着学习做菜的借口,跟了上来。   故此,才有这几人同坐一辆车的现状。   眼看明日便是中秋,梁婧众人却被卡在离琼阳县仅有半日之遥的密林中。   本来她们走的是官道,一路畅通无阻,却偏偏中间遇到泥石流,阻断了道路。   梁婧等不及疏通,问了当地人知道密林中有一条小路可以绕过去,故此才走上了这条秘密的小路。   天黑了很久,众人却迷失在密林里,此时山里气温下降,本就下了一日多的绵密小雨,此时竟有决堤之势。   密密麻麻的雨珠从天上落下,将昏暗的车厢砸得噼啪作响。 第82章 落马   雨下得太大了, 隔着薄薄的车顶,车内的几人都有些担忧, 一个护卫裹着蓑衣往前头探路去,另一位紧紧跟着马车,身下的马被雨淋得躁动不安,频频甩蹄子。   车夫回头对着梁婧等人喊道:“不行了,马都不肯走了,雨太大得找个地方躲躲雨才行。”   密林里地形错综复杂,加上到处都是枯木断枝, 本就不易前行,那条所谓的小路被这泥泞的雨天一盖,根本不见踪影。   众人无法,便只能在附近一棵最大的树下停下来, 车夫和护卫给马披上些茂密的树叶, 暂时遮挡下风雨。   梁婧忙掀开帘子让他们进来挤一挤,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厢, 带来一身湿漉漉的水汽。   虎妞把马车里唯一的一盏油灯放在中间,火光摇曳中每个人的面容忽明忽暗, 却都有些同样的担忧。   “也不知护卫大哥打探得如何,要是能找个地方先避雨也好。”   总比现在几个人挤在一起动弹不得要好,而且能有个地方换身干净的衣服。   虎妞话才刚说完,一声马蹄声就从远至近奔跑而来, 车夫掀开车帘子, 正是那去打探地形的护卫回来了。   只听他道:“前方还是找不到路, 但是在左前方隐约看到火光,指不定有人家居住。”   有人家的话,那也许能有个屋子落落脚。   众人商谈后, 决定冒雨前行。因为雨势瞧着越来越大,气温下降很多,若是再泡在雨里估计很快就会因为体温下降太多而休克。   车里的另一个护卫继续骑马前行,山路泥泞,拉车的马匹也渐渐感到吃力。   “啪”的一声,马车大半个右轮陷入土坑里,马儿扬了扬蹄子,却无论怎样都没办法将车厢拉上来。   “怎么了?”梁婧问道。   车夫如实回答,并且道:“恐怕大家要一起下来帮忙推一下。”   梁婧等人下了车来,护卫又发现这不止是车轮的问题,连车辕都断了。   这下子,只能解开马的缰绳,留下车厢,众人分骑马而行。   三匹马七个人,因为男女有别,故此两个护卫带古玉琛和车夫,梁婧和虎妞以及谷小艾三人共乘一匹。   虽然三人身材都娇小,可马也走了一路疲惫不堪,这会走起来不太情愿,众人却想着早些到火光之处,摸黑赶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马撅起蹄子叫了声,而虎妞和谷小艾同时尖叫起来,匆匆赶来的人才知道:   梁婧落马了!   这一讯息被远处披着蓑衣赶来的柴子瑜听到那刻,只觉得一颗心差点从喉咙口跳出来。   他不顾旁人的劝说,狠狠一甩马鞭,朝着梁婧等人的方向赶去。   疾风吹开他身上的遮挡,暴雨疯狂地拍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却依旧阻挡不了他的脚步。   虎妞和谷小艾正急忙下马,一边哭着一边找寻梁婧的踪迹。   “婧姐姐,你在哪里?”虎妞顾不得身上被雨淋湿,扯开碍事的蓑衣四处找寻。   没有灯光,天色黑压压一片,周围只听到雨拍打树叶和砸在地上的声音。   她摸索前行,却差点一头栽到地上。   谷小艾也是“哎呦”一声,不知道是撞到什么,痛呼一声。   不过大家都没放弃寻找。   梁婧被马甩下的地方应该就在附近,马撅蹄子后又跑了一段,虎妞把缰绳都快勒进它的肉里,才堪堪停了下来。   也不知梁婧到底如何了,为何大家喊了这么多声,她却音讯全无。   又是一声马蹄由远至近,护卫已经第一时间亮出刀来,却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道:“梁姑娘落马的地方在何处?”   “是大人!”   护卫赶紧收起刀,回禀道:“大人,属下无能。梁姑娘就是在此处落马的,可是……”   话没说完,柴子瑜已经下了马来,道:“回去再说,找人要紧。”   “是。”   柴子瑜不知从哪摸出一颗鸽卵大小的珠子,在黑夜里泛着荧白色的光芒,一臂之内的地方均可照亮。   夜明珠光中,只见他面色冷凝,黒眸深沉地看着光线所及之处,一寸寸搜索起来。   众人赶紧分散开来继续搜寻。   这时已经离梁婧落马快有一刻钟的时间了,柴子瑜心急如焚,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他有些后悔自己为何会让她走这一趟,若是他早些解决掉崔家,她便不会有今日的遭遇。   或者他早点动身来接她,也不会让她有落马的事故发生。   搜寻的时间越长,他心里的懊悔和自责越多,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打算若是梁婧出了什么意外,那他定不会轻饶自己!   ……   雨势稍稍弱了点,跟在柴子瑜后头赶来的人,纷纷撑起雨伞后点燃火把,因为怕把雨伞烧了,火苗极细,能够照亮的地方也有限,可是却方便搜寻。   梁婧这么半天没有反应,说不定是落马时磕碰到哪里昏了过去,众人便细看地上路边草丛里,怕错了眼把人忽略了。   谷小艾已经忍不住哭腔,低泣起来,虎妞也死死咬着唇忍住眼里的泪水,连古玉琛脸色都铁青着。   走在众人前头的柴子瑜浑身湿透,却半低着头仔细寻找,就在虎妞眼里的泪水也止不住往下落时,突然看到柴子瑜的背影一僵,整个人快速地低下身子,将地上陷入昏迷的人儿捞了起来!   “婧姐姐!”   虎妞提高声音,却只听柴子瑜道:“赶紧掉头往回走,她身体太冷了。”   众人眼前一花,就见柴子瑜不知何时抱着梁婧登上了马,一手抱着人一手拉着缰绳,马迅速掉个头后撒开蹄子就往来时的路跑回去。   其余人等手忙脚乱地跟上。   等到虎妞和谷小艾到了那落脚之地,被拦在那屋子门口,福贵对她们道:“你们也快下去收拾下换身干净衣服,免得受了凉让人担心。”   “可是婧姐姐……”   “有大人在,不用担心。”福贵笑着把两人赶到一旁的厢房去,让人给她们找了衣服热水,这才继续回到正屋外面守着。   他因为处理公务比柴子瑜晚来一步,没想到追上来在这里等着,就看到雨幕中两人骑着一匹马跑了过来。   福贵本来还想躲一躲,免得让梁婧觉得害臊,怕失了脸面。   却不料柴子瑜一口叫住他,让他把大夫叫来,自己把人抱了进去。福贵这才看到梁婧是昏迷不醒的状态。   不稍一会,屋里走出来一位大夫。他替梁婧检查过后,发现她是因为持续的气温下降身体失温太过,加上从马上摔下来时磕伤了腿,剧痛之下她一时昏了过去,才听不到众人呼喊的声音。   简单给梁婧把腿上的伤口处理一下,大夫让先换了干净衣服,让人恢复正常体温再来。   柴子瑜白着脸从屋里走了出来,福贵让两个婆子走了进去。   “公子,你也快去换身衣服,若是病倒了梁姑娘岂不是很自责。”   福贵的劝说很有效果。   柴子瑜走到隔壁间接过他手里的衣服,关上门快速换上,头发也来不及擦干又跑去梁婧屋里待着。   福贵送汤药和膳食进去时,他还坐在床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床上躺着的梁婧。   大夫开了药方让梁婧喝进去,对梁婧的恢复有好处。不过,梁婧此时昏迷着,喂药有些艰难。   柴子瑜垂眸想了想,道:“你先出去。”   福贵点头退下。   房门被细心的关上,屋里只余两道烛火和一坐一躺两人。   柴子瑜伸出手背,轻轻地碰了碰梁婧的脸庞,温度比之前高了些许,可是人却还是紧闭着双眼,气息微弱的模样,让他的心泛着丝丝疼痛。   柴子瑜收回手,端起那褐黑色的药汁,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苦涩瞬间占据了口腔和味蕾。   他伏下身子,轻轻地触碰到她带着丝凉意的唇瓣,而后撬开牙关,将口中的药汁送了进去。   她应该是感受到嘴里的苦涩,微微抵抗,有些药汁从嘴角流出。   柴子瑜征楞了下,下一瞬牢牢封住她的唇,唇舌交融时,她情不自禁地将嘴里的药汁都咽了下去,只是在昏睡中苦的蹙起眉头,等柴子瑜又送了一口药汁时又再次抵抗吞咽。   无奈,他便只有一次接着一次地哄着她,用唇舌一口一口地将整碗褐黑色药汁都喂下。   最后他忍不住加深了那个吻,直到耳边响起她的嘤咛声,才从野望的深渊里清醒过来。   右手撑在床铺上,他低头凝视着眼下的人儿,一丝红晕不知何时悄悄浮上她的双颊,本来有些苍白的脸色此时却如同三月春盛开的桃花,粉白相间,有一种清纯迤逦的娇美。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深深浅浅的喷洒在他的脸颊,令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两人唇齿相依时,气息交融时暧昧的悸动。   柴子瑜伸出左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唇瓣,思绪却回到以往的种种相处点滴,还有今日知晓她意外落马时内心的焦灼后怕。   再到如今的庆幸,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第83章 别扭   柴子瑜没想到梁婧这次的病势如此凶猛, 当天晚上本来烧已经退了,可是天亮前突然又烧了起来, 这乡村野岭的赤脚大夫也没辙,只让再来一剂猛药,被福贵冷着脸叉到门外。   没有多耽搁,柴子瑜将被子把人一裹,往琼阳县赶了回去。不过半日时间,众人已经回到了县衙里。   这次的大夫素有妙手神医之称,一把脉就找出了病症, 一帖药下去,梁婧虽然还没完全退热,神志却苏醒了。   醒过来时,她还觉得眼前有些恍惚。   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是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不知何时回到了琼阳县。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骑马摸黑前行的时刻, 往后的一切都没有印象。   这会也不知什么时辰, 屋子里光线明亮, 她动了动胳膊想要撑起身子下床来,却发现一边小腿有些僵硬, 痛感渐渐从底下爬了上来。   掀开被子一看 ,她只穿着条到膝盖的中裤,露出的右边小腿裹着一层布条,也不知如何受了伤。   “吱呀”一声,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梁婧抬起头, 便见到那熟悉的身影走近, 手里还端着一碗褐色的药汁。   “你醒了,”柴子瑜轻车熟路地走近,径直坐在床边, 俯身过去用空着的右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幸好开始退烧了,估计喝完这碗药就能恢复。”   说完,细长的手指拿着调羹,舀了一勺子药汁送到她嘴边。   “乖,喝药了。”   梁婧没有喝药,只是好奇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其他人呢?”   “先喝了药再说,凉了会更苦。”他拒绝了她要自己拿过药碗的手,轻声道,“我来吧,你还病着呢。”   被喂药的感觉不是那么好,至少对梁婧来说还不如自己一口闷了,省得苦那么多回。不过柴子瑜喂得很仔细,梁婧瞧他那认真的模样,倒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喝完药,接过他手里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他才回答她的问题。   “你落马后撞伤腿昏了过去,我去接你的时候找到你,把你带回来的,其他人都无碍,就是受了些风寒,吃一帖药休息下就行了。”   梁婧哦了一声,她这会还是想不起自己是如何落马的。   柴子瑜叹了口气,放下手上的药碗,倾身过去把她揽入怀中,声音低沉道:“你可知我那日有多担心,若是能够重来,我一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了。”   他的怀抱一如往常的温暖和令人悸动,只是微微发抖的双手泄露了他之前的焦灼不安,梁婧顿了顿,伸出手去回抱他,在他宽阔的后背摩挲了下。   “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嘛,别担心了。”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语气中带点撒娇的意味,想让他能够安心下来。   可是柴子瑜却将她稍稍推开,黑眸深沉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往后,再也不许你如此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你记住了吗?”   雨夜,密林,他们竟然敢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摸黑前行。   柴子瑜一想到护卫说是梁婧执意要绕道赶路,心里的火气就越发压抑不住,语气上不免带了出来:“你胆子也太大了,有再要紧的事情,也不能用自己的性命和他人的性命开玩笑。若是那夜我没有及时找到你,你可曾想过你会有怎样的后果?”   梁婧看他的面色冷酷,语气也不好,心里本有愧疚之意,却在这会感到一丝委屈。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拿别人生命开玩笑的事情,她真的没有想过也没想到自己这次的决定会如此凶险,“我也没想到这雨会这么大……”   柴子瑜打断她的话:“意外都是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的,若是能想得到就不叫意外。”   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   梁婧本来想张口解释什么,可是联想到他方才说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是的,他说的没错,自己这次的决定确实太鲁莽了,护卫和车夫劝过她一次,只是梁婧当时赶着回来,加上那当地的村民说这条小路是常走的,不难辨认。   这一切种种,才导致她一意孤行,根本就没有考虑太多。   不过,知道错了是错了,心里的委屈却渐渐发酵胀大。梁婧控制不住脸上的神色,只偏过头去将他推开,低声道:“我有些困了。”   她躺了下去,把脸转向内侧,浑身上下发出一股明显的抗拒之意。   柴子瑜的情感告诉他应该要哄一哄她,可是理智上却觉得自己是对的,梁婧这回确实做错了,他不该如此轻易就放她过去,这是害了她。   理智战胜了情感。   他站了起来,幽声道:“好,那你好好休息。”   说完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反应便转身往门口走去。   身后一直没有其他动静,柴子瑜出了房门后,将门关上,在原地站了站才提步离开。   而屋子里的梁婧眼睛盯着帐子的一角,盯到眼睛渐渐酸了,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顺着脸颊落个不停。   慢慢地,藏不住的呜咽声在屋内响起。   ……   大人和梁婧吵架了。   这个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县衙上下,福贵还听到有人在私下里讨论这两人到底是为何吵架的。   为何?   柴子瑜那天急疯了的样子,几乎是人尽皆知。而且梁婧昏迷那两日,他几乎是寸步不离,连晚上都要守在她床边。   大家都觉得这一对估计好事将近了。   毕竟那些说书人口中不都常说什么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报。柴大人是救美的大英雄,梁姑娘也是相貌倾城的美人,这两人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岂不是好上加好。   只是没想到,梁姑娘幸运地醒了过来,两人却突然像闹翻了似的,再不复往日的亲密相处,甚至见面时都不说话,连个眼神都不给对方。   其实,不给眼神的不是柴子瑜,而是梁婧。   柴子瑜自从那日被梁婧赶出房门后,再想过去看她却发现很难见她一面,不是说在休息,就是说在洗澡,要不然就是屋里有其他女眷不是很方便。   梁婧以自己落马有了阴影为由,让虎妞陪着她睡觉。   故此,柴子瑜想要单独见到梁婧,并且和她说说话都不容易。今日,还是福贵想了招把人支开,才让他顺利能够与梁婧独处片刻。   只是,梁婧却不看他,低着头坐在床上道:“不知大人找我有何事?”   柴子瑜道:“你腿还疼吗?”   “不疼了,谢大人关心。”   “那夜里还发噩梦吗?”他又问。   “还行,没怎么发了,谢大人关心。”她依旧低着头。   柴子瑜默了默,走近两步,如之前般倾身下去想要伸手摸摸她的额头。但梁婧却侧过脸去,正好避开他的手。   “我已经好多了,谢大人关心。”   他抿了抿嘴角,坐到床沿上,在梁婧想要反抗之前把人搂进怀里,任凭她捶打挣扎,还是加紧了手里的力度。   “你若是不好好和我说话,我便这样抱着你。”   他语气比以往给人沉稳的感觉要无赖得多,且梁婧努力反抗却依旧被他一一卸掉力气,直至她气喘吁吁地躺在怀里。   “怎样,还能好好说话了吗?” 第84章 心悦   梁婧被他死死抱在怀里, 挣扎到力气都松软下来,听他这么说, 心里压抑几日的委屈终于按捺不住,一下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柴子瑜没想到她一言不合就开哭,顿时心软得成一滩水,赶紧捧着那娇颜哄了哄,“别哭别哭,都是我不好。”   梁婧哭的梨花带雨,一双杏眸似嗔似怒地看着他, 明明是又气又委屈的模样,偏偏灵动到让他心里又苏又软,忍不住低下头去啄了啄她盈润的唇瓣。   “唔!”   她抗议地锤了下他的肩膀,却被他反捉住玉手放到胸前捂住, “能听我说话了吗?”   他语气不自觉地柔软许多, 见她撇开眼看向别处, 无奈地笑了笑, 道:“那天我说话是重了点,可是我实在是不想再见到有同样的情况发生了。”   一开始他是惊慌失措, 就怕她有什么意外醒不过来。等她醒过来,他庆幸之余理智渐渐回巢,对她这样不顾后果的行为很是生气,怕她以后不长记性态度就严厉许多, 偏偏她就是嘴犟, 不解释也不回应, 只想着回避。   若不是今日谷小艾提到那件事,他都不知道原来梁婧是这样想的。   “我知道,你是为了替我庆祝生辰才选择绕路赶回来。是我不好, 不分青红皂白就怪罪你。不过我宁愿你赶不及我的生辰,也不愿意你有这样的遭遇。”   他最近一闭上眼睛,想起那日若是他没有及时赶到并且在雨夜里尽快找到她,那个后果他都不敢想象,甚至一想到若是再迟一步,或者他就将永远失去她,这个发现让他无法承受,所以他才将怒火冲她撒了出来。   梁婧听到他的话,有些动容地转过视线来,看着他脸上的神色严肃,眼神却是满满的柔情,心里的火气一下子降低许多。   “我不都说了,那天是意外。”擦了擦面上的泪痕,小巧的嘴巴还是微微嘟起。   她也不想的呀,因为这个意外导致她昏迷两日,错过他的生辰,梁婧才会怪自己当初太冲动做下赶路的决定,也因为让他担心而有些自责,故此这几日不想面对他。   柴子瑜却捧起她的脸,黑眸认真地看着她道:“意外才是最让人害怕的事情,因为代表不可掌控,就如同这次般差点让我疯了。若是没有你,我不知道往后余生该如何走下去。”   他第一回 如此把自己的心剖开,清清楚楚地摆在她眼前。   梁婧神色微征,一时间忘了回应。   他凑近了点,清隽的五官放大在她眼前,却依旧找不出一点缺陷,黑眸深沉得如同汪洋的大海,却满满装着的都是她的倒影。   “梁婧。”他声音低沉却富有磁性。   她下意识地点头:“嗯?”   柴子瑜眼眸带着一抹她看不清的情愫,“梁婧,我心悦于你。”   情话来得突然又直白,像是迎面砸来一个雪球,让躲避不及的她顿时一阵恍惚。可是回过神来,依旧看到他坚定的眼神和忱挚的面容。   他真的表白了。   上回两人算是间接互述衷肠,可是他也没这般对她说过喜欢她的话,梁婧本以为他这人指不定是矜持有礼,不会轻易将“喜欢”二字说出口。   结果确实,他没有说“喜欢”,而是说了“心悦她”。   这个说法,让梁婧反倒更加有所触动。   “你呢?”他问道。   一抹赫然浮现在眼里,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眸,还是轻轻地回了声:“我也是。”也是心悦于你。   这样的回答,明显让柴子瑜情绪高涨起来。   他嘴角含笑,黑眸亮得可比夜空的星辰,“那你愿意嫁给我为妻,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没有鲜花,没有烛光晚餐,甚至外头还是大白天。   明亮的光线从窗外照进来,斜斜地洒在他的脸上、身上,像是给他镀了一层金色的光环一样,亮得她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睛。   “你方才说什么?”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落马时不仅伤了腿,还伤了脑子,这会怎么觉得晕乎乎的,像是里头装满了浆糊一样,理解不了他方才说的话。   柴子瑜低笑一声,声音好听得像是天上的乐章般。   “你可愿嫁我为妻,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携手走过往后余生,生同衾死同椁吗?”他这会简直是贴着她的耳朵边说的,温热的气息同时喷洒在她的耳侧,敏感地令她心头微颤。   她不由重复了一句:“生同衾死同椁?”   这一句她知道什么意思,活着的时候盖同一张被褥,死的时候也不离不弃。所以,他是在和她求婚?   还是用的这种最重的誓言,他想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是的。”他点点头,目光一点都没有离开过她的脸,像是看着什么珍宝一样,柔得快滴出水来。   “可是……”   她目光移到他身上的锦袍,这料子她在府城的锦衣楼看过,小二说是京城新兴的料子,一匹布就要五十两银子。   而她身上穿着的,还是最普通的细棉。舒适却不起眼,普通得寻常人家都能买得起。   这样的他和她,真的能走到一起吗?   柴子瑜明白她的顾虑,将她的脸一抬,重新对上自己的视线。   “我不介意,我相信你也不是这么看重门户之别的人。”他相信自己的眼光,没有看错人,梁婧不是贪慕虚荣之辈,更不是那种对门户之见过于重视之人。   “我想娶你,只是因为那人是你。我希望你此刻考虑的是我这个人,是眼前的我。”   梁婧却摇了摇头:“不是的,婚姻要考虑的不仅仅只有你我,还有包括你我身后的两个家庭。我们确实不一样,这一点是如何也抹灭不了的事情。只是,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希望我的回答是基于你这个人,而不是基于你身后的一切。”   她突然有点想笑,因为想起在现代时看到过的一个故事,有个富二代害怕喜欢他的女生是因为他优渥的家庭环境,故此隐瞒了身份装成一个穷小子和女生交往,结果两人感情稳定,女生甚至还用自己辛苦赚来的薪水供他实现梦想。   结果男生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还很高兴地和女生说自己没有找错对象。但是女生知道他隐瞒的事实后反而提出了分手,因为她觉得两人在一起应该是真诚以待,以及她当初考虑嫁给他也是充分考虑了他的家庭环境,觉得自己可以接受,才答应了他的求婚。   没想到他曝露出来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来让女生觉得这人不真诚,心机太深,二来也是她从来没有考虑过他那样的家庭,故此选择了分手。   想到这里,梁婧又想到自己之前早就知道柴子瑜身份不简单,也做好了在一起后会遭遇到多大的困难,只是她也没想到发展地这么快,两人才确定关系不到半年时间他就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她想了想,咬着唇缓缓道:“你不觉得我们之间的发展还快了点吗?”   起码得给彼此多点了解的时间,再怎样她对他家庭也还没有个大概的了解呢。   柴子瑜却不觉得,因为在他观念里,当两人互表衷肠后,早就该请媒人上门说亲,早早将婚事定下来。只不过因为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又加上这一次的意外让他深刻意识到自己不能就这样失去她,故此才有了今日的直白。   “我已经等不及了,我希望能够早点将你我的婚事定下。等你今日应下我,我便休书一封回京,将你我之事告知父母后,便差人上门去跟你父母提亲,可好?”   他的语气诚恳,让梁婧不坚决的内心更加摇摆了。   “你还有何顾虑,不妨说出来也好。”他总是能够轻易看清她的情绪。   梁婧道:“你的父母能同意吗?”毕竟两人家境确实差距过大。   柴子瑜温柔地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她粉嫩嫩的脸颊:“若那人是我真心喜欢的,他们自然不会反对。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吗?”   愿意吗?   梁婧问自己的内心,被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的杏眸闪过一抹坚定。   “我,是愿意的。”   此生此世,携手余生。   柴子瑜黑眸闪了闪,下一瞬嘴角高高扬起:“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曝露了他内心的震动和惊喜,只见他说完之后,目光柔情地凝视了她片刻,而后直接贴了过来。   冰凉的触感从唇上传来。   他似乎将所有激动和热情都投注在这个亲吻里,高兴得唇齿间还有些磕碰,痛得梁婧嘤咛两声,才让他将力道放柔许多。   一吻过后,他将她搂紧,将头埋在她的肩窝上,闷声道:“谢谢。”   梁婧不由得觉得好笑:“谢我作甚?”   “谢谢你选择了相信我这个人,只是我这个人。”柴子瑜如今从方才的兴奋中冷静下来,才知道自己的做法有多霸道。   他对梁婧的家庭都了如指掌,却偏偏没有透漏一丝自己的家境,还逼问她要考虑的是他“这个人”。   而她还真的答应了。   梁婧揶揄道:“那我现在还能反悔吗?毕竟我对你可是除了你这个人,其他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呢。”   “从此刻起,我会将我的一切都告诉你,虽然晚了些,但是我不会让你有反悔的机会的。”他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谢谢你选择相信我,我柴子瑜发誓,绝对不会让你对我有任何失望的地方。”   不管是哪一方面,他都不会让任何事情影响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做到。   “我姓‘柴’,乃当朝右相柴钧之嫡三子。”   梁婧本来还带着戏谑的脸色渐渐变了。   她设想过几回,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他的身份竟然如此贵重。右相,在这个王朝里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权势滔天。   “我上头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嫡兄,我娘是继室,进门二十载膝下只有我和我亲妹子两人,而我还有一个庶弟和两个庶妹,均为我爹的侧室所出。”他大概讲述了自家的情况。   侧室是柴钧过世的嫡妻临死前为他爹纳的,在他娘入门半年后便停了避子汤,他才多了那些弟弟妹妹。   梁婧知道这世道还是以一夫多妻为多,对此也不予置评。   柴子瑜觑着她的脸色,见她虽然面无表情但也一派从容淡定,心下的不安少了几分。   “我的大哥娶的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敏珠公主,二哥娶的是赫赫有名的镇北将军的嫡次女,这些我不说你将来也能打听得到,而我之前也是怕你会多想,才不与你说这些。”他解释道。   梁婧看着他,“确实会多想,你为何不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呢?”   至少也是什么高官世家的小姐,才能与他的身份匹配。而不应该是她这样的平头百姓才对啊。   柴子瑜笑了笑:“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以前我娘也问过我,对将来的妻子有什么想法?我当时说,不管这个女子是皇亲国戚亦或是乡野村妇,只要我喜欢一切都不是问题。”   “那她怎么说?”梁婧心里有些忐忑。   他抿了抿嘴角,黑眸微微发亮:“她说,好啊。”   当时他娘其实还说了不少话,不过这些暂时不能说出口。   “总之,你既然答应我了,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都只能和我一同面对,再也不能逃避了。” 第85章 赚钱   梁婧的动摇还没升起, 就被掐灭在摇篮里。   柴子瑜外表看着疏离有礼,可是骨子里还是霸道得很。他将自己的家境大致说了一通, 而后又把梁婧亲得晕乎乎了之后,就此订下终身。   等梁婧回过神来,察觉到还是有些草率时,他的家书早已快马奔腾地送往京城,而且福贵也开始四处物色房子,柴子瑜说是做好两手打算,若是成婚之时他还未调职, 便在琼阳县准备婚嫁之事,怎么也得有个自己的新房。   梁婧虽然养伤的日子不用操心后院的事情,却也没有个真正闲下来的时候。   因为福贵总是派人来问她的喜好,比如新房的朝向、家具装饰、地理位置等等, 甚至连添置奴仆都让她过目一遍, 有不喜欢的就退回去。   梁婧的母亲因为调养用心, 加上柴子瑜这头送去的名贵药材, 倒是将人养的胖了两分,过来看她的时候, 她都差点认不出人。   “娘,你今儿的装扮挺新鲜的哈。”   看着满头珠翠,还穿着一身绸缎裙子,站的腰背挺直的梁母, 梁婧脑海里搜寻了半日, 也只能这样夸奖道。   梁母矜持地笑了笑, 怕弄皱了衣服不敢坐下,只走近梁婧低声道:“你这丫头什么都不懂,你嫂子说柴家是大户人家, 虽说不至于眼睛放在头顶看不起人,但是起码我们也不能过于失礼。”   她这一身装扮,都是梁老大和鲁氏给买的,就是为了给她撑场面,不在柴家面前丢人。   本来梁母很是不习惯,可是穿上这一身,还专门雇了个轿子走到县衙门口,下来后所见之人,没有人不夸赞的。   连方才在门口遇到柴子瑜,他都恭恭敬敬地朝着她行了个晚辈礼,还夸她今日头饰很好看呢。   梁婧听着听着,无奈地笑了笑。   她现在是柴县令未来的丈母娘,谁看着不给一分薄面,顺口夸赞一句好看呢,再说柴子瑜这个未来女婿,都打定主意要娶人家闺女了,还不得对丈母娘讨好一些吗?   “对了,方才子瑜过来和你说些什么了?是不是他家里人来信了?”往京城的路程大半个月,来回就得四五十天的功夫。   如今掐指算着也差不多了,梁母对此挺是上心的。   梁婧摇摇头道:“不是,就是说些琐事罢了。对了,娘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事吗?”   梁母道:“没有什么要紧事,就是你大哥想知道柴家那边有何章程,毕竟该准备的东西太多了,现在也不知道该先做哪样。”   若是去年梁婧没有和张二郎退婚,以梁家当时的家境,最多也就给陪送一亩地和一些箱柜木架床罢了。可是如今梁老大有了赚钱的营生,加之妹妹谈婚论嫁的对象是县令大人,之前的准备就不够看了。   梁老大夫妇商量后,打算给梁婧多陪嫁几亩地,此外若是到时候两人是在琼阳县成亲,就陪嫁一套家具。若是在京城,就得另做打算。   梁婧听完,心里若有所思,面上却道:“现在也还没收到消息,到时候再看看。”   梁母想了想也没辙,便只好陪着梁婧说说闲话,而后瞧着天色不早才打道回府。等她走后,梁婧才将方才的问题又想了想。   梁家人目前只知道柴子瑜这个县令要娶梁婧,却不知道京城的柴家是何等权势人家,若柴子瑜真的只是个小小的县令,梁老大想给梁婧准备的那些嫁妆说不上是有多风光,但是拿出来也不丢人。   可是,若是对比起柴家的其他两位儿媳,一位公主和一位千金小姐,梁婧的嫁妆真的是不够看。   梁婧拖着打着夹板的小腿,走向梳妆台,拉开最左侧的抽屉,里头摆放着个小匣子,打开后数了数,玉清茶楼契书一份,银票总数两千三百两,碎银二十多两。这是她的全副身家。   两千多两的家底,在这琼阳县绝对是称得上富贵人家。只是不知道这点钱在京城里,到底够不够看。   毕竟是她的嫁妆之事,梁婧想来想去,也就只想到了沈娘子,便偷偷找虎妞去将她请来一见。   沈娘子很高兴地带着小娃娃过来看望梁婧,看着坐在娘亲怀里探头探脑的小宝宝,梁婧只觉得血缘真的好神奇,这个孩子半分没有继承沈娘子的美貌,反倒和沈师爷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只能感叹,沈师爷的基因过于强大。   两人叙旧片刻,梁婧才把自己的难题告知。   沈娘子想了想道:“你别听那说书的总是说什么皇帝嫁女儿都说什么十里红妆,其实那都是夸大其词。这敏珠公主出嫁时我记得当时是一百二十抬的嫁妆,算起来也就三四万两银子的东西,跟一般的公侯家里小姐出嫁的嫁妆差不多,只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几套宅子铺子,和大大小小的几套庄子,这些东西才是最值钱的。”   什么绫罗绸缎摆件物品,都是些死物,只要有银子大部分都能买到。而像地段好的宅子,那真的是坐等升值,尤其是京城里人多地少,能有几套宅子的人家除了家底厚,还得是有些地位的才能保住。   至于庄子就是田地,世世代代都能出产东西,还有赚钱的铺子,都是好东西。   “坦白说,你这两千两银子放在琼阳县里,只是嫁个县令已经很拿得出手了。不过柴家不是普通人家,再加上你前头的两位妯娌一对比,确实不太够看。”   见梁婧情绪有些低落,沈娘子又道:“不过你也不用多愁,我觉着也不是大问题。柴大人如今还得在任几年,不能无故离开琼阳县,所以你们的婚事八九不离十就是在这里操办。两千两银子仔细点,也能办个三十六抬嫁妆,加上柴家的聘礼,多少也能凑到六十四抬嫁妆,你再买个庄子和铺子,这样一来也很风光了。”   反正梁婧无论如何不能超过那镇北将军嫡次女的八十八抬嫁妆,有个六十四抬很是够看,至于这箱子里头装什么就看各自的家底了。   只是梁婧还总是觉得有些不太妥当。   她在想如何能够更快地赚到更多的钱呢?现下都九月份中旬了,马上就要到十月份,天气凉爽,就算卖冰块也赚不了钱。而让她把冰块方子卖出去,她又舍不得。   就在她头疼该怎么赚到银子时,古玉琛家里人来信,让他早些启程回乡。虎妞舍不得他,多留他住两日。   因为梁婧腿脚不便,所以虎妞便求着冯大娘,把梁婧之前做过的吃食都做了一遍,让古玉琛好好尝了个鲜。   古玉琛越吃越上瘾,尤其对花椒这东西非常感兴趣,想和梁婧买下更多的方子,好回去大干一番事业。   “其实我这回是偷跑出来的,因为我对茶叶没有我大哥那般有天赋,但是读书上倒是有些长进,所以我爹就给我安排了科举之路,让我大哥去继承家业。”   南边的人都讲究多子多福,古家人每一代的子嗣丰盛,可是祖训上只让嫡支继承家业,庶支全都分家另过。而嫡支里头一般都是以能者为尊,其他人帮着打理祖业。   到了古玉琛这一代也不知为何只有他们兄弟二人,其余都是女子。   古玉琛和大哥差了十岁,他懂事的时候大哥已经帮着打理家业,等他长大后大哥已经全盘接手家里的生意,古玉琛自然比不上大哥经验老到,就只能被迫另寻他路。   其实他对家里的产业也没什么想法,只是看着大哥大嫂防贼一样的防着他,似乎怕他不甘心要毁了家业一样,气愤又伤心之余,古玉琛得知了谷宏的消息,便留下一封信后离家出走。   这后来就发生了下谷村的事情,又认识了梁婧等人。   经过这么多事情后古玉琛也算成长了不少,他此次回家不打算听从父母之言去考科举,因为他骨子里还是喜欢做生意的。   故此,他打算重新找个门路,看看能不能自己做出一番事业来。   古玉琛最佩服的就是梁婧,因为他是亲眼看着梁婧将玉清茶楼支棱起来的,再者从这些日子里知道梁婧过往的事情,更加了解到她的能耐后,他心里也有了些想法。   “你是说,你想在南方把玉清茶楼开起来?”   梁婧倒是没想到,古玉琛临走前说有事情和她商量,商量的便是将玉清茶楼开到南方去。   “是的,到时候还和我们之前的契约一样,所有盈利均分为三等。”古玉琛身上的少年气少了很多,眼神也分外坚定。   若是按他说的盈利还是分为三等份,那梁婧和钟知秋绝对是赚了,毕竟她们现在不用出什么,也不用费心打理酒楼,就能拿到分红。   古玉琛之所以提出这样的建议,完全就是让利于她们。   梁婧面容郑重地看着他,道:“这事我一个人无法答应你,毕竟茶楼也有钟姐姐的一份,等她那头有了回信后我再告诉你。”   “噢。”虽然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可古玉琛还是有些失落。   不过梁婧又开口道:“我这里其实有个想法,若是你感兴趣,或者我们可以合作些其他的。”   她这一说,少年立刻振奋起来。   “梁姐姐,你直说便是!”古玉琛抬起的双眼异常明亮。 第86章 状告   古玉琛回去了, 临走时有些依依不舍地对每个人告别,最后在梁婧找的镖局护送下, 回南方去了。   虎妞和谷小艾都有些低落,不过随着梁婧的腿渐渐好起来,两人都缠着梁婧到时候到府城去玩。   十月是万寿节,柴子瑜提前大半月准备了些寿礼,让驿站一路呈送上去,此时秋种也播下了,县衙里头的事情也清闲了些, 有更多的时间陪着梁婧到附近逛逛。   梁婧打算做两套新衣,柴子瑜便陪着她走了一趟玲珑绣庄。   两月不见,玲珑绣庄的生意莫名清淡了许多。吕娘子容貌依旧,可是精神气却少了一截。梁婧以为她是最近打理生意过于劳累, 也只劝她多些休息。   挑了两身当季的新料子, 梁婧正打算看看图册, 却不料外头突然来了一群人, 穿着不合身的华服却个个趾高气扬的走了进来。   柴子瑜正坐在一边喝着茶,瞧见这样的场面只是将手里的茶杯放了下来。   吕娘子面色微变, 对着梁婧道了一声“抱歉”,就起身迎了上去。那些人见到吕娘子,神色各异,却纷纷聚集过来。   “你们怎么来了?”吕娘子故意压低声音, 示意他们往外走。   那些人却看不懂眼色, 只三言两语叫唤起来。   “怎么不能来, 这绣庄可是我们吕家的,不该来这的人是你吧?”   “是啊,吕俅都要把你休了, 你还跑这来作甚,丢人现眼不是,还不快快回家去!”   几个大男人围着吕娘子指指点点的,还有人想趁机揩油,被吕娘子身后的伙计扯住了手,丢了回去:“说话就说话,干什么动手动脚的!”   “哟,你小子是这娘们的相好啊,不然怎么每次都是你出来替她说话。你该不会是看上这骚.娘们了吧!”   那些人口里不干不净的,话越说越过分,声音也越来越大。   本来店里就没有两个客人,看到眼前这景象纷纷都离开了。柴子瑜和梁婧对看一眼,梁婧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到那些人朝着这边道:   “喂,那边那两个还愣着不走干嘛,绣庄今儿不做生意了,没什么事快点走吧!”   梁婧拧起眉头来。   吕娘子已经呵斥道:“这是我和那吕俅的事情,如今他还未给我休书,这绣庄就容不得外人插手。各位请回吧,有什么事情等我娘家人来了再说。”   吕娘子是远嫁,如今吕俅要休妻,她便托人送了一封书信回家,如今正等着家里人到来。   几人互相看了眼,而后大笑道:“小娘子还等着娘家人呢,不用等了,今日吕俅已经收到丰城的回信,信上道出嫁从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任由吕家处置。”   “就是,还不快回家去!”   说着说着就要上手来拉扯吕娘子,那伙计被两个人拉开,其他伙计碍于这边人多,脚下发怯不敢靠近。   梁婧正要站起来,被柴子瑜一手拉住。   吕娘子眼看就被人扯住了手臂,一扭身就跪下朝着柴子瑜这边磕头道:“大人!求大人为民妇做主!”   几人顿时一愣,吕娘子趁机挣脱了那人的手掌,往前跪行了几步后又重重磕头道:“求大人做主!民妇要状告吕俅及吕家有关众人,宠妻灭妾,意图买凶杀妻!”   柴子瑜没说话,身后的福贵站了出来。   他手一挥,两个护卫便将把守住了绣庄门口,不让外头人进来,里头人也出不去。几人本来还有些怀疑吕娘子是诓骗他们,没想到那公子哥身后的人动作迅速,很快门外又来了一队衙役,将他们捆绑双手,带到了公堂上。   吕娘子一路上安静地低着头跟在梁婧身后,等快要上堂时,才看了她一眼,眼神带着一抹歉意,经过她身边时也低声说了一声:“对不起。”   梁婧有些奇怪,站在堂外听着这场诉案。   吕娘子跪下身,双手捧着一封诉状,嘴里将来龙去脉说了个七七八八。   吕娘子本命周月玲,乃丰城人士,家里也是做着绣庄生意,所以自幼便耳濡目染,颇有些经商天赋。   嫁予吕俅后,夫妻二人同心开了这家玲珑绣庄,虽说生意不至于红火非常,但是也能够糊口,且盈利也开始稳步上升。   只不过,这琼阳县本来有钱的人就那么多,之前孙娘子的布庄因为机缘巧合下进了一批新潮的布料,赚得盆满钵满,被吕俅看在眼里嫉妒在心。   他和吕娘子商量一番后,决定也去进一批这样的布料,结果不小心伤了腿脚,还因为抑郁在心差点一命呜呼。   还是吕娘子后来和梁婧提出的那个请求,再有和县衙合作先买布再给钱的活动,一下子把玲珑绣庄的名头打了出来,一举成为琼阳县最有名的绣庄,过后也是宾客盈门的盛况。   本来,吕娘子此举算是挽救了绣庄,也是挽救了吕俅的命,让他的病也开始好转起来。只是没想到,吕俅对此却有所偏见。   尤其是他知晓吕娘子将其中的盈利分给梁婧这个不相干的人后,更是大为恼火,夫妻间因此事就生了嫌隙。后来,吕娘子因为绣庄太忙,几乎把所有心思和时间都放在绣庄上,而吕俅因为腿伤在家休养,与照顾他起居的丫头有了首尾。   本来他只想给丫头一个姨娘的名分,可招不住丫头夜夜吹的枕头风,又编排吕娘子日夜不归家,定是有了姘头之类的话。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就在心里生根发芽了。   再后来,吕娘子拒绝了要将丫头扶为侧室的要求,丫头一气之下见了红,才知道她早怀有身孕。吕俅又不知从哪听到消息,说吕娘子之所以进门数年膝下无子,定是她身子不行,却怕吕俅怪罪,才特意隐瞒下来。   吕俅越想越气,再加上他本来打算进一批布料,再举行一次优惠大促销,再实现一次成功,却被吕娘子否决了。   一气之下,吕俅便提出要休了吕娘子,隔日起吕家沾亲带故的一些人就开始上门对吕娘子各种嘲笑怒骂,还打算把她赶出绣庄,由自己接手。   吕娘子面容悲戚道:“若只是如此便罢了,毕竟夫妻一场,既然相公对我已无往日情分,我自然不会再纠缠下去。可偏偏那日被我听到,那丫头和相公商量,要给我安排一场偷情的戏份,好将我‘捉奸在床’,彻底逐出家门。”   知道热闹来旁听的百姓越来越多,听到吕娘子的遭遇后,都纷纷开始斥责起那没有良心的吕俅和那丫头。   不过,也有人道:“这吕娘子说这样难道就是事实吗?我怎么觉得,若不是她身上有什么问题,吕俅又如何会不信她呢?”   “是啊,苍蝇不叮无缝蛋,这吕娘子若真的是温婉大方贤良淑德之人,吕俅也不会对她有所厌弃,喜欢上一个丫头吧。”   诸如此类的话,三三两两地传入梁婧的耳朵。   她眸色微闪,心里的感受越来越深了。没想到就算吕娘子真情实感地将自己身上的遭遇说出来,还会有人觉得一定是她的错,所以她的相公才要休了她。   受害者有罪论,真的是不管在哪个年代都有人这么说。   吕娘子说得泪眼朦胧,坐在高堂上的柴子瑜却只淡淡道:“本官知道了,来人,传吕俅和丫头秀儿。”   这两人来得很快,因为衙役已经在第一时间就去了吕家抓人。   梁婧还是头一回看到那吕俅,若不知道他是吕娘子口中所说的渣男,光看外表还真的是看不出来他有这么渣。   吕俅有一副好皮相,仔细来说并不是多惊艳绝伦的长相,最多只算中人之姿。可是这人长得太乖巧了,就像是那种邻家的乖弟弟一样,有一张看不出年龄的娃娃脸。   吕娘子长得也挺显小的,两人站在一块倒是颇有种金童玉女的登对感,只是,这对丽人如今都板着脸,互相怒目而视。   丫头秀儿倒是如她的名字一样,面容挺清秀的,只是长了一双狐狸眼,眼眸流转时媚眼如丝,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挺勾人的。   柴子瑜审问了下二人,二人均道并无此事,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要谋害吕娘子之心,而且吕俅一向重面子,怎么会给自己带个绿帽子。   吕俅看着吕娘子道:“娘子,你若是真的对我们二人有所怨恨便罢了,可为何要编造出这样的谎话,就是为了将你我之事闹上公堂吗?”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一般这种夫妻间的情感纠纷,官府是不出头的,由家族或者各村镇里比较有些地位的老人来帮忙调解。   吕娘子之前被吕家人欺负惨了,却依旧所告无门。   今日,若不是她跪到柴子瑜面前状告这吕俅想要谋害人命,这事还真的上不了公堂。   有一说一,吕娘子确实有此打算。   只不过,她是真的听到了这两人在暗地里商量要如何让她丢了性命。   “他们二人确实是想造成我与外人有私情的假象,而后打算将我逐出家门后,在我投奔娘家的路上下手,造成我顾虑名节投缳自尽的假象。”   吕俅和秀儿也是头一回起的恶毒之心,想到的计策也仅仅如此。   柴子瑜将二人分开审问一番,又从其他人嘴里得知了二人早怕吕娘子将来报复,另开一处绣庄将玲珑绣庄挤兑下去,为了一劳永逸才想出了这样恶毒的法子。   至此,才将此诉案审问得明明白白。   最后吕俅和秀儿二人因涉嫌谋杀未遂,判处流放。而吕娘子和吕俅于此和离,二人名下所有财产,除却吕娘子嫁妆外都一分为二。   玲珑绣庄本来吕娘子想要拿钱和吕俅买下,可是其余吕家人却不赞同,故此,她直接要了一笔银子,把玲珑绣庄交了出去。   这个案子不算难,加上是单纯的感情纠纷后起的歹心,查清后就处置了各方人马,最后不到个把时辰便退了堂。   看到了结果的围观百姓都慢慢散了,吕娘子从地上爬上来,颤抖着腿走向梁婧的时候,被衙役带上枷锁的吕俅喊住了她。   “周月玲,你太狠的心,难道你就对我再无一丝情分了吗?”吕俅还是不相信,两人毕竟恩爱过几年,即便他负了她,她也不应该会做出这样的报复来。   吕娘子,不,周月玲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来:“吕俅,眼下到了这步田地,你还跟瞎了眼一样看不清楚吗?”   “我就是想再问你一句,难道你心里对我真的没有半分爱恋了吗?”流放千里,这一路上若是没有押送人的暗中照顾,几乎就能要了半条命,吕俅到了这时候还想周月玲对他还有爱,能够主动花钱请人一路上照顾他多几分。   周月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没有,自你和那秀儿滚在一张床上时,我便再也对你没有一点感觉了。”   “你!不,月玲,救救我!”上好枷锁,就要被带下去的吕俅终于慌了,可是衙役却也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趁着他打算再开口时直接一块脏布塞了进去,把人嘴巴堵着后,才拉扯下去。   周月玲目光凉薄,看到他和那低着头嘤嘤哭泣的秀儿被一同带下后,才转过头来看向梁婧。   梁婧眼神清澈地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一个主动的解释。   “对不起,其实我骗了大家。” 第87章 解脱   梁婧带着周月玲走到前院的一处游廊。   这里四周空旷, 说起私密话来也不怕隔墙有耳。   周月玲已经擦掉面上的泪痕,又整理了下有些乱的发饰, 这才对着梁婧疑问的眼神缓缓开口。   “梁姑娘,今日这事是我对不起你。”她苦笑了一声,把实情讲了出来。   因为夫妻情感纠纷一般无法上诉公堂,周月玲知道自己若想要摆脱吕俅和吕家人,成功把自己应得的东西拿到手,就必须占据上风。   秀儿和吕俅有首尾是真的,两人也确实想过如何抹黑周月玲的名声, 甚至连她的嫁妆银子都打算据为己有,连一分银子都不愿意给她傍身。   别的不说,玲珑绣庄本就是周月玲一己之力支棱起来的,为了这个绣庄她付出了多少心血, 甚至还将赚来的银钱都贴补吕家去了。两人私下里这样谋算周月玲, 令她心碎不已。   吕俅是个好面子的, 但凡有点沾亲带故的上门借银, 他都是一口应下,连张借条都没留下。甚至还有人经常来绣庄里买料子, 几乎都是半买半送,到后来直接说一声就把东西拿走了。   周月玲一直劝说吕俅不成,也知他在族里辈分小说话不顶用,便趁着他这次摔断腿行动不便躺在床上养伤之际, 把这些人都打发走了。   都说升米恩斗米仇, 占惯了便宜却一下子什么都捞不到, 这些人自然心有不甘,于是便私下里把秀儿送给了吕俅,美其名曰是替周月玲分担, 帮忙照顾好吕俅。实际上就是为了挑拨他们夫妻俩的关系,从中渔翁得利。   只是没想到,秀儿也起了歹心,和吕俅一拍即合,两人合谋着要对付周月玲。   故此,周月玲查到事实真相后,曾经对吕俅有多爱,如今便有多恨。   梁婧突然想到:“所以,今日吕家人找上门来,你是知道的?”   周月玲不能主动上公堂去,便只有将她目前的困境主动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并且赌的就是梁婧不会不插手。而梁婧一旦插手,柴子瑜便不可能不有所行动。   “是的,其实我并没有写信寄往丰城,只是以此借口拖延几日,本来还想着如何将你请来,没想到今日你和大人会一起过来绣庄,我便偷偷让伙计把那准备好的回信送到吕家人手上,吕家人定然会上门来逼迫我将绣庄交出来。结果,就是今日这般。”   周月玲利用了梁婧,心里有些愧疚。   “可若是再来一次,我也必定会这样做。”她看着梁婧,眼神无比冷静,“对不起,是我自私了。”   “别这样说。”梁婧能理解她的做法,也没感觉到自己是被利用了,她想了想道,“若换成我是你,恐怕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不过,你这回闹得这般大,难道不怕那吕家人找你麻烦?”   方才在堂上,虽然那些吕家人都不敢开口,可是那眼神都恶狠狠的,想必不会轻易放过周月玲,吕俅被流放,这些人再也没有免费的提款机,自然会把怨恨都放在她一个人身上。   周月玲有些感激地看着梁婧,也是没想到梁婧不仅没有怪罪她还替她着想,“这个不担心,我早就不想留在琼阳县了。我打算去京城,天地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梁婧这才想到,她在堂上奋力争取玲珑绣庄其实都是演戏给吕家人看的,吕家人最初就知道绣庄才是最赚银子的生计,自然不会轻易让给周月玲。   所以周月玲如愿拿到银钱,自然可以一身轻松地离开。   梁婧看着她面上自信的光芒,还有眼底压抑不住的解脱和轻松之色,对她真的是油然而生的羡慕和佩服。   “周姐姐,祝你以后的日子里顺顺利利,得偿所愿!”   ……   目送周月玲离开后,梁婧转身就看到柴子瑜站在不远处。   她挑挑眉,露出一个调侃的笑容来:“怎么,堂堂的县令大人竟然也听起壁脚来,快说说,你到底听到了哪些不该听的?”   看她笑得一脸狡黠,柴子瑜也扬了扬嘴角,道:“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他自然知道这案子里头有猫腻,只不过吕俅和秀儿确实起了歹心也打算付诸行动,这样的人自然应该罪有应得。   至于周月玲,不过是为了自保不得已做出这些手段,他便也没有令底下人追究下去。   梁婧笑了笑,有点唏嘘道:“都是苦命人,若不是真的到了绝境,美娇娘又如何会变成食人花呢?不过都是迫不得已罢了。”   她这一说,柴子瑜饶有兴趣地走近来,问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不过,难道你不觉得吕俅其实有些无辜吗?他只不过是受了外人挑拨,被人蒙蔽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现在得到谴责和报应的,却只有他,岂不是有些可怜?”   梁婧有些讶异地看了看他,“你没开玩笑吧?这吕俅不仅和丫头有了首尾,还打算谋害妻子,这样不忠不义之人,哪里可怜了?”   吕俅一点都不可怜,若是他对妻子忠心,就不会被丫头勾引上。若是他对妻子有情义,又如何会轻易受人蒙骗做出丧尽天良的事情。   “我只是开个玩笑。”柴子瑜笑笑,转了话题道,“对了,册子看了吗?可有中意的,今日还有些时间要不去看看?”   虽然京城那头不知发生何事,一直迟迟没有送来回信。柴子瑜便打算做好两手准备,在琼阳县里也添置一套新房。   福贵很早就将所有的牙行都跑遍了,剔除了地理位置不好的,面积过小或者过大的,还有朝向不行的,剩下的都整理成册,递给了柴子瑜和梁婧过目。   柴子瑜对此并不挑剔,只让梁婧去做抉择。   梁婧躺在床上养腿的时候就和本地人牧大娘,以及虎妞谷小艾这两个闲人探讨过了,再有她们先提前探了一遍,筛选过后也就剩下三套宅子。   “恰好有一座宅子就在这县衙后头不远处。”她回想了下,其他两套宅子一南一北,不过都离这县衙不远,步行也就一刻钟多点。   柴子瑜道:“那就先看这一套。”   两人决定后,福贵派人先去找了牙行的人拿了钥匙,等几人到了之后,钥匙也拿到了。   梁婧早看过这套宅子的介绍,面积有三进大小,进了大门口后就是一排倒座房,除了茶房之外,还有招待客人的小厅,另一侧还能做个书房。   而中间一进是正院,一般是家里的当家人住的地方,如果柴子瑜和梁婧买下的话,就是他们起居的地方。   第三进是后院,若是往后他们有了孩子,孩子大了分院而住,一般姑娘家就住后院,儿子就住前院。   也有些人家会把妾室安置在后院,或者人多的话,就住到宅子最深处的那排后罩房。   所谓的后罩房一般就是家里的奴仆住的地方。   除此之外,在宅子的东侧还有个小花园。这个花园比县衙里的花园要精致得多,还引了一池水做了个小巧的鱼塘,里头的锦鲤不仅不怕人,看到人反而还都挤了过来。   “想必是平日里缺少主人家喂养,这鱼儿都饿了。”柴子瑜笑了笑。   梁婧看到这满池的锦鲤也有些动心,以前在网上转发锦鲤求好运的活动她也参加过,可是每回都不如人意。如今她若是有了这一池锦鲤,岂不是天天都有好运?   想到这,她不由得嘴角弯弯,神情愉悦。   两人都是对住宅没有多大要求的人,当下就拍板了。   福贵领着人下去办理屋契等事,护卫也识相地走远了些,只留下梁婧和柴子瑜二人站在这锦鲤池旁,低头看鱼。   “你喜欢鱼?”他凑近过来。   “还行,清蒸红烧都是一种美味。”梁婧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回道。   片刻后,就听到他“噗嗤”一声笑开了。   她抬头一看,就见阳光之下,满池的锦鲤旁边,男子眉眼弯弯,一双黑濯石般的眼睛洋溢着不尽的温柔,嘴角也扬起好看的弧度。   梁婧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方 才问的是她喜欢这锦鲤吗?结果她的大脑只想到吃,便不假思索地说出来。   脸颊轰得一下染上了红晕,如同秋天那枝上结着的苹果,粉里透着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挺喜欢吃鱼的,不过我也喜欢这鱼……”她想解释来着,结果解释解释着反倒更奇怪了。   柴子瑜闷闷笑着,看着她的黑眸还是那般笑意满满,还故作正经地点头回应道:“嗯嗯,我知道了。只要是鱼,你都喜欢。”   梁婧眨眨眼,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再想想他说的话,总体意思是对的,只不过这些话听着都这么别扭似的。   再细琢磨下,不由得也跟着笑开了颜。   远处的护卫听不到两人交谈的内容,只看到这满院子的花草树木之间,这对璧人站在一起相视而笑,画面美得如同一副画卷般令人舍不得眨眼。   岁月本应静好,可偏偏世事难料。   在琼阳县入冬之前,从京城送来的家书才徐徐到来。这会子梁母本来坐在梁婧房中,拿着一本绣花册子,正在和她商量这红盖头上该用鸳鸯戏水,亦或是并蒂莲花的样式。   梁婧虽心下愉悦,却对这些繁琐的小事很是头疼。   可架不住梁母的拳拳爱女之心,她便只好极力奉陪,听着梁母叨念了大半天,终于定下了鸳鸯戏水的图样,正要满意而归之时,有下人进来禀报知府大人大驾光临,让梁婧过去拜见。   梁母赶紧兴奋地催促道:“快去快去,免得让大人等久了。”   她知道这知府夫人是柴子瑜的表姐,便打算先留下来,若是有婚事上的商讨,梁婧也有个长辈可以出面。   梁婧笑笑,起身整理下妆发,这才在梁母的催促下走向前院去,刚进了院门就见到那人的身影。 第88章 回信   穿着一身宝蓝色锦袍, 衬得面如冠玉的柴子瑜长身玉立地站在院子门口,看到梁婧走近时, 眼神如水地对着她笑笑。   梁婧有些奇怪:“不是说知府大人来了,你不在里头待客在外头作甚?”   他没回话,反倒靠近了些,声音压低了几分道:“因为,我想早点见到你。”   男性独有的气息窜入鼻尖,梁婧脸蛋不争气地红了,杏眸染上抹羞怯, 嗔怪地瞪着他:“正、经、点!”   这客人都在屋子里头,这人怎么脸皮就这样厚了。   柴子瑜低头笑了笑,见她神色有些局促不安,缓声道:“没事, 里头都是你认识的人。”   梁婧又瞪了他一眼, 平复了下心情, 才随他走了进去。   如柴子瑜所说, 厅里的人都是认识的,知府大人陪着夫人坐在一头, 另一侧则是在府城见过的姜学政,他们走进去的时候,三人正在闲谈。   梁婧先福身行礼。   钟知秋本来要起身来扶起她,却被易知府扶住了手臂, 不让她起身:“娘子, 你别乱动呀, 小心身子。”   梁婧起身后,若有所感地看了眼她的腹部。   柔软的纱裙下头,是一个微微隆起的曲线, 加上钟知秋一手轻轻搭在上头抚摸着,一下就明白她是有了身孕。   钟知秋抿嘴笑着点了点头。   梁婧杏眸一亮,连声道:“恭喜。”   易知府胖胖的脸蛋也笑成了一朵花,“谢谢谢谢!”   众人寒暄过后,梁婧和柴子瑜在下首落座,姜学政才开口把此次前来的目的说了出来。   前阵子是万寿节,姜学政和易知府把梁婧给的酿酒法子献了上去,而柴子瑜这头送上去的寿礼也有一麻袋的干粉条和做法。   万寿节本来就是四方来朝,大梁王朝北边有个边陲小国,所有国民都世代居住在草原上,一向以能酿造出无人媲美的酒水自豪。只是没想到他们这次竟然在大梁皇帝的寿宴上喝到了比他们的酒水还更醇厚的白酒,一时惊叹不已。   因为北方草原冬季过于寒冷,时常需要烈酒驱寒。   这个边陲小国便主动提出要和大梁王朝永世交好,他们的太子还向圣上求娶宣琴公主为太子妃,以千头牛羊为聘,希望这白酒的秘方能够作为嫁妆带过来。   不过圣上以宣琴公主还未及为由,先婉拒了这个提议。   目前那边陲小国的乌恒太子还呆在京城里,愣是声称要等到宣琴公主长大,要让圣上瞧见他的诚心。   梁婧听完这些,还有些不太明白姜学政说这些朝廷上的事情给她听做什么。   姜学政抚了抚山羊胡子,笑着道:“因为当初这方子献上去之时,是以州府的名义,故此圣上有所赏赐,却都是赏赐给了这府城百姓们,这一点有些对不起梁姑娘了。”   因为圣上龙颜大悦,江州府上下减免赋税三成,今年和明年百姓们都可以过个丰年了。   有这样好的消息,梁婧怎么会觉得不高兴。   本来就是拾人牙慧的东西,若是能为百姓们做一些贡献,她反倒安心许多。   姜学政见她确实没有强颜欢笑,心里暗自点了点头。   “不过,圣上倒是也给了梁姑娘一份赏赐。”他故意留到最后才说,身后的小厮呈上来一个巴掌大的小箱子,抱着有些吃力的模样。   梁婧有些好奇地看了过来。   小厮打开了盖子,退开身去让众人看个仔细,一排十根一指长宽的小金条,总共两排整齐地摆放在那里,金灿灿的黄淀淀的,看着都有些刺眼。   梁婧杏眸微睁,意外道:“这是给我的?”   “正是。”   这不仅是酒方子的赏赐,还包括了红薯粉条的赏赐。   见梁婧不解的目光看了过来,柴子瑜勾了勾嘴角,解释了其中缘由。酒方子是因为赏赐了江州府百姓减税两年,故此不好再大张旗鼓地赏赐梁婧,故而便私下用这种方式来补偿梁婧这个献出方子的人。   而红薯粉条,则是关乎柴子瑜的政绩。   目前只是柴子瑜任职的第一年,红薯可以做出粉条的事情目前仅仅有琼阳县一个县的百姓受益。圣上收到了这个方子,也看到了琼阳县头一年的变化,心里很是安慰。目前即便百姓生活有所改善,却依旧还处于贫困线上下。   故而,圣上只好借此机会顺道赏赐了梁婧。以后等政绩真的做出来了,上头才能对梁婧进行论功行赏。   总而言之,她现在不能得到“名”,皇帝便给了她点“利”安抚安抚。   梁婧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姜学政便接着道:“目前是委屈了梁姑娘,不过圣上此举也是表示了对梁姑娘的看重,往后指不定还有所助益。”   他话里的暗示梁婧没有听出来,柴子瑜却听出来了。   “好了,说完了正事,也该来说说你们两人的私事了。”一直没开口的钟知秋这才直起了身子,朝着梁婧看了过来。   京城的家书寄回来了。   这封信是先到钟知秋手里,钟知秋才会怀着身孕也跑了这一趟,就为了当着梁婧的面把这事掰说清楚。   “梁妹妹,你先听我把这事说完。”钟知秋眼神有些凝重,面上也收起了笑容,她语气有些冷静。   梁婧感受到周围的气氛不同方才的轻松,顿时也敛起了脸上的笑意。   “叶家是历经两朝的勋贵之家,本来到如今早该没落,毕竟子弟中再无杰出之辈,均是靠着祖上的荫蔽得以立身至今,可没想到十余年前却出了个叶贵妃又起来了……”   时来运转,叶贵妃一入宫后首次承宠便怀上龙子,后来便三年抱两,几乎是靠着生孩子得到位份的晋升,目前后宫中也仅有她一人膝下孩子最多,共有两位皇子三位公主。   都说后宫就是前朝的缩影。   叶贵妃得宠,叶家自然也开始频频进入朝臣们的目光。本来叶家底蕴就比多数人深厚,故此和叶家联姻的人就多了,慢慢地叶家便又恢复往日的勋贵之首。   叶家如今的当家人是叶贵妃的嫡亲弟弟,姐弟年龄相仿,自小是相亲相爱地长大。叶贵妃入宫时叶家还是一片颓势,故此叶家家主只娶到了一位五品官员的嫡次女,打理家务支撑门庭都不太理想,叶贵妃一直觉得弟弟是吃了亏,故此对侄子侄女都很是宠爱,经常从宫里赐了很多物品出来。   而唯一的嫡侄女恰逢婚龄,她便一直挺上心的,暗自观察了京城里一众适龄未婚青年,其中柴右相的嫡三子也在她的名单上。   上回叶家小姐就和贵妃姑姑表露了心迹,叶贵妃也向柴家暗示过一回。柴夫人便来过一封家书,明里暗里也透漏过几分信息。   只是柴子瑜没有放在心上,反倒隔了两个月就休书一封,跟父母请示要迎娶一个老秀才的女儿。   柴家迟迟没有回信,便是柴右相碍于叶家的缘故,不知该如何是好。   柴夫人将此事告知姐姐钟夫人,钟夫人便休书给女儿钟知秋,顺道夹带了这份柴家的家书,让钟知秋把信转交给柴子瑜,顺道把这事想个章程。   如今柴家就是分为两派,一派以柴右相为首,既不认可这门婚事,也没有和叶家订下婚约,反正就是岿然不动。另一派就是以柴夫人为首,她自然是站在自己儿子这头。   ……   梁婧听了半天,才理清楚一个信息——她和柴子瑜的婚事貌似不能顺利进行了。   柴子瑜伸出手按了按她的手背,黑眸温柔地看着她道:“放心,没人能够阻拦你我的婚事。”   “可是,那人是贵妃。”   身居高位,还是皇帝最宠爱的女人,若是她在皇帝耳边多说几句柴家的坏话,也指不定皇帝就听进去了。   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人心都是长偏的,没有绝对公正的时刻。   梁婧的担忧,也是钟知秋的担忧。   她摸了摸肚子,幽幽道:“叶家风头正劲,加之他们早就暗示过,当时柴家没有一口回绝,如今若是将你们婚事定下,定会得罪他们。我娘和子瑜的娘才会如此担心。”   刹时,柴子瑜的仕途就别说了,柴右相想要做点什么事情,在朝堂上都寸步难行。毕竟朝中的大小官员,有不少和叶家都有些渊源。   这就是大家族的可怕之处,就像一个繁茂的大树,枝丫多得数都数不清。   一时间厅里的人都沉默了。   梁婧设想过,她和柴子瑜的婚事最大阻拦应该是柴家人觉得她身份太低,故而不同意。却没想到结果会比这个的难度还再升级。   在这个皇权的时代,阶级非常明显。   柴家虽然在朝堂上的地位不低,可是比起权势滔天的叶贵妃和叶家来说,还是有些差距。柴家一直是保皇党,只忠心于当今圣上。   而现在的皇帝已经年迈,膝下的皇子都已经长大成人。   自前些年太子病逝后,圣上一直还未立储。虽说皇后膝下还有个五皇子,可叶贵妃膝下还有个四皇子和六皇子,三人年龄相仿,德才也都同样出众。   面对叶家抛来的橄榄枝,若是往常柴家拒了便拒了,总之还能向圣上表忠心。可偏偏如今皇储未立,圣上对几位皇子也都一视同仁毫无偏颇。   若是得罪了叶家,指不定新皇上位后会寻机会找柴家算账。   故此,柴右相才打算以不变应万变,只连累了柴子瑜不能如愿娶得美人归。   这些朝堂上的事情梁婧并不知道,不过她直觉上就觉得这门婚事估计会有些波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艰难。   *   是夜,一场小雨蓦然从天而降。   窗外吹着北风又飘着细如牛毛的小雨,屋里的油灯被梁婧吹灭,只剩下床头的一盏,昏黄的烛光映照在她出神的脸上。   半晌,她听到房门被人敲响。   “谁?”她问。   “是我。”隔着门传来他的声音。   梁婧下了床,懒得换衣服,把床头的披风穿上,一边系着带子,一边走过去开门,嘴里还问道:“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门一打开,一股冷空气从外头袭来,夹裹着一股淡淡的白檀木香味。   柴子瑜站在门口,一身银色长袍将周围的黑暗都压了下去,让人眼里只看到他的存在。   北风呼呼地吹着,雨水从他身侧飘了进来,打在她的手上留下一点浅浅的水渍。   “还下着雨呢,快进来躲躲。”   梁婧赶紧伸手抓着他的袖子,把人带了进来后,便赶紧关上门阻挡住雨水的侵袭。她正要回过头,一个温热的身体从后头贴了上来。   她怔了怔,没有说话。   “今天的事情,你心里头是怎么想的?”淡淡的气息洒在她头顶的发丝上,带来一点痒意。   她往后缩了缩,反倒把自己送进了对方的怀里。   大手从身后绕了过来,缠上她的腰际,把人搂得更紧了。   “我想了,就是不知道怎么解决。”她没有抗拒他的靠近,也就意味着自己这次并没有想要逃避,“对方可是贵妃,权势滔天,你说我这弱女子如何能与之抗衡呢?”   柴子瑜怔了怔,把人转过来,想要看清她脸上的神色。   不过因为屋里光线昏暗,所以一时间他只能看到她微微发亮的眼眸,还是耳畔听到她清亮的笑声,内心的大石头才悄悄落了地。   白天梁婧虽然说面不改色地听完了所有的事情,可是眼神却飘忽着,令一向运筹帷幄的柴子瑜有些捉摸不透。   今晚他在房里思来想去,还是冒着这淅淅沥沥的小雨就过来了。   梁婧转过身来,才发现他的发丝有些湿润,伸手摸了摸,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柴子瑜对她的心,她早就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事到如今她怎么可能退缩,也舍不得将他一人留下去面对眼前的难关。   “你确定不喜欢那叶家小姐吗?听说叶贵妃是京城第一美人,这叶家小姐应该长相也不差,又知书达理的,指不定你能喜欢呢。”   她故意逗了逗他,想要看看他如何回答这个致命的问题。   没想到柴子瑜目光幽幽地看了看她,而后松开她腰际的手,身子往下一低,就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直接朝着室内的大床走去。   “诶,你干嘛呀!”她的声音才响起。   下一瞬,整个人就被压在了绵软的床铺里,一个结实的身影覆了上来,最先封住的就是她的红唇。   “唔——”   他一边轻啄着娇嫩的唇瓣,一边低声道:“你既然不知道我喜欢的是哪样的姑娘,那我不妨亲自来告诉你。比如,她的唇瓣要和你一样柔软……” 第89章 宣召   绵柔的细吻印在娇软的唇瓣上, 两人气息都有些微喘,二目相对之间, 眼里心里满满都是对方的身影。   柴子瑜彻底用行动告知了自己的心意,也让梁婧无力开口,脑子里只有眼前人黑沉的俊眸。   月黑风高,又是一个雨夜,两人静静抱在一起,低声商讨着即将到来的考验。   目前摆在两人面前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叶家人的态度。   碍于叶贵妃,柴右相只能装聋作哑。若是叶家人自己对柴子瑜没有想法, 那以叶贵妃对自家弟弟和侄女的看重,自然也不会再施压。   看到怀里的梁婧如此分析,柴子瑜只轻笑着点点头附和   她目前掌握的信息仅有如此,能够有此结论已经很好了。关于朝廷上的事情, 柴子瑜一方面是不好多讲出来, 毕竟老皇帝还在位, 谁也不知道他的耳目有没有伸到这边来。另一方面, 他自觉自己是男子,本就应该为心爱的女子解忧分担, 何苦让她陷入朝廷纷争中呢。   故此,在两个人信息不对等之下,梁婧并没有觉得这个事情特别难解决。   ……   冬去春来。   梁婧和柴子瑜在琼阳县过得第二个年和往年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有梁母内心总有些不安, 因为两人到目前为止婚事还没有定下。   虽然身边的知情人都对于他们二人的未来有些担忧, 可是梁婧却像个没事人, 反倒过来安慰他们不要瞎想,甚至还在和柴子瑜私底下相处时把这些当成趣事说给他听。   柴子瑜当面笑了笑,等到了独处时眼底才掠过一抹暗色。   即便做了很多手准备, 他目前依旧不敢有半刻放松。因为他在赌,赌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   琼阳县的百姓开始了红薯的丰收,去年头一年跟着种植的不多,故此赚到钱的只有少部分人。不过,在政令的施行下,几乎有□□成的百姓都跟着种植了红薯,而随着红薯粉条热销到各地,百姓们的家底也慢慢丰厚起来。   红薯这东西确实是贱物,不管是干旱贫瘠的土地抑或是肥沃丰饶的土地,都能生长得非常好,而且琼阳县的气候还挺适合种植两季红薯,春薯和秋薯。   本来柴子瑜的猜想里,今年估计要等到秋薯出来后,上书进京后才会得到皇帝的注意。结果没想到在万寿节的前一个月便接到了宫里的旨意。   柴子瑜这个七品的县令本来是没有资格参加万寿节寿宴的,可是他的身份又挺特殊的,加上在琼阳县这个贫困落后的小县城上任后,做出了利于民生和国库的耀眼政绩,在朝堂上还是得到不少人瞩目的。   这次老皇帝想到要在万寿节召见他,也有叶贵妃在一旁不经意的提议,让皇帝上了心的缘故。   柴家的家书来晚了一天,依旧是柴夫人的手笔。   只说有些想念儿子,还想看看她平时送来的东西穿戴上合不合适。   柴夫人这一年来虽然没什么书信,可是明里暗里差人送来的东西可不少,有好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送给梁婧的。也正因为有她如此的行为,才让梁母即便有些不安,却依旧没有看衰两人的婚事。   这次,听说这两人要进京去,梁婧还有可能要面见未来婆婆,梁母赶紧上门。   梁婧正在复制现代的“方便面”和“自热小火锅”。   这一路北上,为了能赶上万寿节自然是要着急赶路。本来从琼阳县到京城就得有大半个月的路程,但如今北方已经有很多地方开始结冰下霜,路况不好说,总归赶路是一件辛苦事。   为了赶在皇帝的寿辰前到,他们这一路估计得日夜兼程。   所以,梁婧才想起了这种可以干吃或者有点热水就能冲泡的方便面,或者是有水就能吃上热腾腾的自热小火锅。   不过,碍于时间的关系,她只先做出了方便面。   梁母过来时,他们的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等着后日一早,柴子瑜处理完最后一些加急的公务后,便能立刻出发。   “婧儿。”   梁婧听到她的声音,停下手里正在配置的调料包,回头一看:“娘,你怎么来了?”   她昨天就抽空去了一趟梁氏小吃店,把自己要进京的事情说了一声。   梁母如今几乎都住在小吃店,偶尔帮忙打打下手,一家人只留着梁父在清河村照看几亩土地,收租的钱也被梁母捏在手里,只偶尔回家一趟给梁父留点银子当生活费。   梁父这个秀才来的有些心亏,加上年龄大受过上回的审讯觉得自己侥幸逃过一劫后,回到家便老老实实龟缩起来,除非必要也就是躲在房里看看书写写文章,再也不想科举的事情。   梁母撒手就走,他无奈之下反倒学会了自己做饭洗衣,日子久了倒是还能照顾好自己。   梁婧见梁母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道她是觉得小厨房里人太多了,不好说私己话。她便洗了洗手,连袖子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梁母拖回了西厢房里。   见房门都被关得严严实实,梁母才拉着梁婧坐下道:“你这会进京,东西可都准备妥当了?”   梁婧想了想,衣裳首饰鞋袜,还有路上吃的用的,数了数都没漏下后才道:“都准备妥当了,娘不用担心,即便是路上有缺的,在驿站也能买到大部分。”   梁母摇摇头,道:“娘不是说那些,我问的是你要见到柴家人的话,是否一切都准备妥当?”   没想到梁母说的会是这个。   因为柴子瑜这回进京还是以县官的身份,故此他并不打算回柴府,他自己在京城里有一所小宅子,虽然离皇宫有些远,不过考虑到他们应该不会待太久,就定下了。   所以,梁婧估计见不到多少柴家人,毕竟皇帝只宣召了柴子瑜,而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厨娘,也只能老老实实呆在他的宅子里做饭。   不过,指不定柴夫人会见她一面。   柴子瑜虽然没有明说,但梁婧还是隐隐有所感觉。   故此,她笑了笑,对着梁母道:“娘,此次进京是圣上的寿辰,是关于大人的政绩和仕途,这等儿女私事只能暂放一边。”   她说的是事实,只是对于梁母这种平民百姓来说,更关心的反而还是自家的事情。   “话虽如此,可谁能肯定柴家人不会找机会和你们见上一面。你还是听娘的,把东西都准备好。”梁母说完,趁着梁婧还没回应前,就站起来望了望四周,“你的行李都放哪里?”   梁婧正要告诉她,梁母已经眼前一亮,朝着那矮凳上放着的箱子走了过去。   里头还真的是梁婧的几套衣服,因为是冬日,她今年还来不及做棉袄,只得拿出了去年的两套七八成新的顶顶样子。不过梁母一看眉头紧皱:“就这些?”   梁婧的衣裳颜色大多深色为主,少有的几件都是夏衫。之前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当,毕竟她长得貌美,什么颜色倒是都压不住她原有的姿色。   只是到这一刻,梁母才觉得女儿这样的装扮不太妥当。   哪家好女不爱好颜色,她绞尽脑汁想了想,话也没撂下就匆匆走了。   梁婧一脸茫然,看了看被她翻得乱糟糟的衣服,只好动起手来收拾一番,而后又走回去小厨房弄她的调料包了。   方便面的工序并不难,就如同往常一样准备的面团,揉好后擀成薄面,而后用刀切成细条。   手工切的面条自然比不了现代机器切出来的面条,不过梁婧还是尽可能将其切的大小稍微一致,而后用筷子夹起来,叠成那种弯曲的面饼,放在盆子里,先上锅蒸熟。   因为这面条还要油炸,所以只要水开时上锅稍微蒸两到三分钟便可。   而后,将冷却定型好的面饼放入油锅里炸成金黄色,捞出来后控油晾干,就成了一块简易的方便面了。这样的方便面没有加防腐剂,自然比不上现代的那种,夏日里最多也就可以放两三天就会发臭,不过冬日里保存十天半个月倒是没问题。   用这样的方法,梁婧做了一批方便面饼,而后用油纸一一封装起来。   现在,她要做的调味料。   考虑到现在的调料出行携带不便,她把生姜、胡椒、大蒜、小豆蔻等十余种调料磨成粉末,加入热猪油混合在一块,等到猪油冷却下来后,便成了一大块的调味砖块。   然后同样用油纸包起来,等到要用的时候拿小刀子切一块放进热水里就行。   梁婧做好后试了试,得到小厨房里所有人的一致好评,才总算是松了口气。她毕竟是负责做饭的,这一路上也希望能够尽到自己的责任,让一行人都能吃到口热乎的又不至于寡淡的汤水。   事后证明,梁婧做出的这款方便面和调味料受到了一致好评。   梁婧没有时间去想梁母为何匆匆离开,她需要提前准备一路上的吃食,倒是忙得脚不沾地。   隔日,她正在核对自己准备好的东西时,柴子瑜也正好过来看一看她,顺道叮嘱她路上要带一些厚实点的衣物。   不管是现代的梁婧还是如今的她,都从未去过真正的北方,对此倒是欠缺了很多经验,柴子瑜见她有些发愁,正要道:“不怕,一切有我。”   话还没说出来,就见梁母抱着个大包袱从门外走了进来。   满头大汗的她抬起头来才瞧见柴子瑜,一时间倒是有些拘谨地看了眼梁婧。   知情识趣的柴子瑜笑着先告退了。   等他走到门口时,耳力很好的他听到梁母深深地松了口气,而后匆匆地对梁婧道:“娘给你找来了这些衣服,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穿……”   他还听到梁婧无奈得道:“这一时半会的,你去哪找来的这些衣服?”   “娘是托人找的,你快来试一试有没有能穿的。”   走远几步后,身后的房门被阖上。 第90章 荒庙   梁母抱来的那一堆衣服, 居然是邻里邻外找来的。   梁氏小吃店生意一直挺不错的,梁母偶尔帮忙打打下手, 出入碰到邻居也都和和气气,经常给抹掉点零头或者多送点分量,倒是很快就积攒起了好人缘。   她一时半会想要找到新衣裳,便回去跟邻里打探有没有做工好的绣庄铺子,想看看能不能给梁婧找两身。   自从周月玲走后,玲珑绣庄就再也不复以往的名气。   吕家人一是不懂得经营,二是勾心斗角, 只想用便宜的布料卖出昂贵的价格,一来二去就把客人都赶得差不多了。如今的玲珑绣庄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连去里头买个针头线脑的人都没有。   不过,其他之前被玲珑绣庄名头盖住的小布庄小绣铺倒是因此出了头, 不过一年时间倒是有了些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欣荣之态。只是梁母平日里也很少出去, 故此对此不是很了解。   这邻里一听, 倒是非常热心, 带着梁母跑了几家店铺,倒是找到了几套颜色鲜亮做工精致的冬装, 只是毕竟不是量身定做的,梁母才匆匆赶来,想让梁婧赶快试试,看看到底如何。   梁婧瞧她从那大包裹里拿出来的衣服, 不是红就是绿的, 再不然就是碎花的, 一时间有些无语地看着她。   梁母还催促着:“快换上试试,若是尺寸上大了点,这会娘再拿去让人改改, 保证不耽误你明日的行程。”   大不了再花点银子,梁母最近又收了田租,荷包很有底气。   梁婧一脸抗拒:“娘,你还是拿回去还人家吧,这些衣服不适合我。”她现在脑海里一想到自己穿起这些衣服的模样,就止不住身子打颤。   然后再一想,穿着小碎花袄裙的自己,头上缠着个布巾子,手里再挽着个菜篮子,然后站在柴子瑜身边……   那个画面太美了,她不敢想象下去!   梁婧赶紧把这包衣服又打包起来,推到梁母怀里,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就不和您说了,那边还有事等我去做呢,忙得很忙得很。”   梁母还没来得及挽留她,就见她撒开脚步就走远了。   “诶诶!这孩子!”   抱着一堆衣服,想要追出去也没办法,梁母又气又无奈,只好深深叹了口气。眼睛无意识地瞄到了梁婧那矮凳上的衣箱,怔了一下,便走了过去……   不一会,躲在厨房的梁婧看到虎妞走了进来,忙上前问道:“怎样?我娘走了没有?”   虎妞点点头:“走了,我刚看到她出了大门口呢。”   “那还拿着什么没有?”梁婧追问。   “就是刚才进门拿的那个大包袱呗,还是拿了回去。”虎妞有些好奇,看梁婧顿时舒了口气,便问道,“婧姐姐,那里头都是什么东西啊?”   拿过来拿过去的,看着梁母还挺宝贝的样子,方才有路过的下人问她要不要帮忙,她还紧张地抱在怀里直摇头说不用呢。   确定梁母把东西都拿回去了,梁婧也没有再在意下去,只道:“没啥,就是一包衣服,我不喜欢就让她拿回去退了。”   虎妞“哦”了一声,心里还是有些怀疑。   ‘到底是什么衣服怎么宝贵?’   *   翌日。   趁着天色刚亮,一行十余人,三辆马车六匹骏马的队伍从琼阳县城门口出发,走上官道往京城的方向前行。   琼阳县的冬日已算是来得挺早的了,可是一路往北,才越发现明明才深秋的季节,却俨然已入冬。道路两旁的树木只剩下被冰霜压下腰的枝丫,路上的泥土都快冻成冰,半路歇晌想找块合适的地方生火做饭都不容易。   幸好,有梁婧带的方便面和调味料,还有她平日晾晒的小鱼干小虾干,再加上携带方便的干粉条,这一路上碰到些野鸡野兔倒是也能加个餐,不然也有马车里装上的腊肉和肉干等,除了青菜少了点,其他吃得还算丰盛。   因为距离寿辰的日子很近,故此队伍每日的行程都是规划好的,一般夜里都能顺利到达驿站,最晚的也就是有一段路况不好绕了点路,大半夜才到。本来离京城就差三分之一的路程时,天却下起了蒙蒙细雨。   雨势虽然不大,却让队伍的行进速度放缓了。   本来缓就缓点,大半夜能到驿站也好众人洗个热乎澡,歇息一两个时辰。却不料越到下晌雨越大,到后来就快是倾盆大雨的势态了。   眼见不妙,柴子瑜当机立断让众人趁着天色还没全暗之前,在一处荒庙里落了脚。   趁着一丝余光,众人打探了下荒庙的情况。只见中间三间正房打通成了摆放佛像供百姓上香的正殿,左右两侧也各有三间厢房,只不过如今均是残垣断壁,仅有靠近大殿的两间还算规整,起码不透风不漏雨。   这荒庙柴子瑜来过一次,上回他从京城到琼阳县上任时,因为不熟悉路况,也是错过了宿头,在此借宿了一晚。   当时倒是也遇到了封山前准备进山打猎的猎手,打探过消息,知道这里倒是经常有过路人歇脚,故此也不算特别荒败。   因为他们有十余人,其中只有梁婧和虎妞、谷小艾三个姑娘,故此收拾出了一件厢房给三人居住,而柴子瑜和福贵住了一间,其他几人就准备在大殿背风处打个地铺,起个火堆轮换下。   几人才安排妥当,只听到外头又来了一队人马。   光听那马蹄声,就知道人数不比他们这队的人少。   果真,那些人估计也是看到门外廊下的马匹和马车,冒着大雨跑进来的时候前头先是八名拿着刀的侍卫,中间护着的两个穿着华丽的公子哥,后头跟着十来个仆奴。   看这架势就不是普通人。   尤其是即便被雨淋成落鸡汤模样,却还是一脸趾高气扬地看着他们,视线扫过他们这一行人后,只落在了柴子瑜和梁婧身上。   这两人,是整个队伍里长得最好看的,男的清俊如月夜光辉,女的靓丽如盛开芙蓉,站在一起如同一对璧人,让整个衰败的大殿都生辉了不少。   那位身量矮小些的公子看得怔愣好一会,还是另一位身量高大些的公子清了清嗓子,才让他回过神来。   一时间双方对峙着,虽然后来的这一拨人人数多架势大,可真要论起气势,还是梁婧这头的人。就她身后的几个护卫身量不低,气息内敛,内行人一看都知道是一等一的好手。   再加上柴子瑜天生的气度,有点眼力见的人都不敢小看半分。   两拨人打了照面又互相打量了会,福贵才站出来和对方领头的护卫打了招呼,双方才开始交谈起来。   听说那两件完好的厢房已经被他们占领,那对方的护卫长客套道:“我家小公子自由体弱,如今受了寒又淋了雨,也不好继续在这大殿里受凉挨冻,不知可否匀一间厢房给我家公子,为了以示诚意,我们这边还有些干粮……”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升起的火堆上端架着一个脸盆大的铁锅,里头不知道正炖着什么,香味浓郁地顺着冉冉而起的蒸汽散发出来。   啃了一路干粮的他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顿时忘了自己接下去该说的话。   福贵笑笑,拒绝了。   “我们这边有女眷,确实有些不太方便。”本来这么多人里头就梁婧三个姑娘家,总不能让她们晚上还和这些糙汉们挤在一块吧。   再说了,他们也不敢呀,谁敢和未来的夫人挤在一块?不要命了是吧。   对方默了默。   总共两间厢房,一间给几个女眷,一间是那位气度不凡的公子住,确实也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以匀给他们。   可是自家这头两位公子也都湿漉漉了,天寒地冻的,厢房总比大殿要暖和很多吧。   护卫长有些不死心地道:“若是我们再补偿些银两,诸位可否再考虑一下。”   他这话一出,大厅里都安静下来,连原本走去火堆旁添柴加火的梁婧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们。   福贵依旧还是笑着的模样,只是笑意没有抵达到眼底。   “先来后到的规矩,也不用多说了。”他撂下这句话时,柴子瑜已经不感兴趣地转过身,走向梁婧所在的方向。   其他几人也都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只不过注意力还是没有完全收回来。   柴子瑜走近梁婧时,对方队伍中那个高个的公子哥突然开口道:“抱歉,为了行程方便,我小妹只好做了男子装扮。她其实是女子,不知可否匀一间厢房给我们呢?”   这个消息一放出来,众人又沉默了。   梁婧透过柴子瑜的身侧往对面看过去,那被包围在护卫中间,个头明显矮了大半的小公子,五官较他人确实柔美许多,肤色可能是用了什么遮掩看不出原本该有的细腻光滑,而身上胸前平坦了些,呼吸间还是能看到些微的起伏。   确实仔细看来,这位身着锦袍的小公子,应该是位妥妥的姑娘。 第91章 夜宿   梁婧这方终究还是让了一间厢房出来。   高个公子连声感谢, 护着妹妹进了外侧那间厢房。   虎妞和谷小艾对视了下,低声对梁婧道:“婧姐姐, 我们可以到马车车厢里挤一挤。”   柴子瑜身份贵重,她们不好意思占用唯一的那间厢房。   三辆马车里头,一辆装着要送上去的寿礼,一辆装着各种吃喝用品,剩下一辆供几人乘坐,要睡也只有这一辆可以歇息,若是拆掉座椅, 容纳三个身量娇小的姑娘家还是难免有些拥挤,可能就只能侧着身子睡觉。   梁婧眉头动了动,站在一旁的柴子瑜已经道:“不可,马车在外头廊下终归不安全, 你们还是留在厢房内吧, 我和大家一起在大厅找个地方过一宿就行。”   他的坚持让三人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便只好照此安排。   定下章程后, 梁婧便把心思放在火堆上头的汤锅里,一边看着火候一边加入各种食材。   其他人忙活去了, 虎妞两人也去收拾厢房。   柴子瑜坐在她身侧,偶尔帮忙加个柴,递个东西。明黄的火光笼罩在二人身上脸上,加上冉冉而升的烟火气息, 有一种不知外头风雨的岁月静好。   “今晚的雨看着不小, 也不知道明日路况如何?”梁婧加入泡发的干香菇、干笋条后盖上锅盖, 转脸问他。   这会还能听到屋顶传来雨滴敲击瓦片的声音,柴子瑜声音不大,可却奇迹般令人安心:“无妨, 总归耽误一两日也还赶得及,绕过前头那座山后,再往前都是平坦的官道,无需担心。”   他们之前的规划,就是为了能多余一些时间应付路上的不确定。如今虽然耽误一两日,倒是影响不大。   梁婧嗯了一声,捡起旁边的一根枯枝将堆积在一起的柴火稍微撂开了些,让火势燃烧得更猛烈些。   有外人在,两人也不好再说其他,不过静静地坐在一起不说话也很舒服。   大火熬了一会的锅里头,浓郁的汤汁“突突突”地翻滚着,很快香味就盈满了整个大殿,连在厢房收拾的虎妞二人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加快手上的活计。   梁婧让柴子瑜把底下的柴火撤掉一些,只留一株小火温着上头的锅底。柴火移开后,底下的炭灰里头露出了一些焦黄的竹筒,梁婧用手上的枯枝扒拉出来一个,左手拿着一块粗布就像去碰。   柴子瑜忙拉住她的手:“让我来。”   他按梁婧的提醒,用粗布把这一节女子手臂粗细的竹筒竖起来,而后用干净的菜刀对准中间一劈,竹筒瞬间一分为二,糯米的香味混合着腊肉独特的味道扑鼻而来。   本来分散做事的众人因为这糯香味都聚集过来,梁婧递了一把勺子给柴子瑜,让他尝尝米饭熟了没有。   众人虎视眈眈之下,柴子瑜面色从容地拿起勺子挖了一口糯米饭,只见那米粒饱满莹润有光泽,光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送进口中后细细咀嚼了几下,喉结动了动。   “如何?”梁婧问道。   其他人也暗暗吞了吞口水,仿佛方才和他吃了同样的食物。   柴子瑜咽下嘴里的食物,点头道:“好吃。”   众人又把目光投向梁婧,梁婧眉眼弯弯:“可以开饭了。”   “好耶!”谷小艾欢呼一声,和洗了手的虎妞排在众人身后,从火堆旁拿到了一节竹筒饭。为了节约柴火他们只起了这一个火堆,底下只埋着十来个竹筒,正好每人一个。   锅里炖着的是两只野鸡汤,梁婧在里头放了香菇和笋干,又下了一大把粉条。众人拿着勺子舀了大半碗,配着竹筒饭能吃个七八分饱。   有汤有饭有肉还有菜,对于习惯风餐露宿的护卫们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七八分饱无所谓,每个人身上也都各自带了点干粮,若是吃不饱的可以自己再填补填补。   主要是地方受限,若是顺利到达驿站有锅有灶,梁婧也定是顿顿让大家伙吃得肚瓜滚圆。   这边一行人喜滋滋地围着柴火堆分食,更衬得另一边的一行人凄苦无比。他们一路上背着包裹骑马而行,除了用油纸包着的干粮没被雨水打湿外,连替换的衣服都湿透了。   起了火堆后,他们只好先将湿衣服先挤出水后晾在四周,又在破旧的灶房里找出一口缺了小半边的陶锅,刷了刷后接了点雨水煮上,只期待着煮滚后每人能喝两口暖暖身子。   厢房里头的两位公子一直没出来,护卫长看着水烧开了,又发现没有器皿可以盛放,只得扯了件干净的衣服包裹住陶锅把手,将热水先送进了厢房。   护卫长才从房里退出来刚坐回火堆旁,就听到砰锵一声从里头传了出来。   他有些着急地奔走到门外,正待敲门时,房门打开了,高个的公子一脸懊悔地走了出来,道:“锅摔碎了。”   护卫长忙检查了他周身,问道:“公子没伤到哪吧?”   “没有,方才妹妹想喝点热水,我便起身去拿,不小心脚下不稳把锅摔了。”他明显有些自责,方才护卫长送进去的时候就说只找到这一只锅,他却弄坏了。   护卫长道:“人没事就好。”至于锅嘛,他想到这里有些头疼。   这荒山野岭的,一时半会想找个锅也没地找去。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香味,高个公子情不自禁地转头看了看内侧的大殿,那边的火堆上头一口大锅还滚着热汤,蒸汽袅袅上升。   他眉心一动,看向护卫长。   护卫长从他眼睛里头看出了渴望,知道他想跟对方再求助一次。   只是想到那坐在人群中,依旧风姿不减半分的清俊公子,方才人家已经退让一步,将厢房让了一间出来,也看不上他们拿出来的报酬。   如今再和对方求助,难倒只能主动坦露身份了?   护卫长迟疑了下,房内传来几声低低的咳嗽声,明显是压抑不住才不得已咳出来。他和同样听到声音后面露担忧的高个公子对视一眼,片刻后,点了点头。   站在柴子瑜等人面前,即便对方是坐在地上,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绝代风华的气质,令有些狼狈的他们心中有一丝莫名的羞愧。   高个公子面容踌躇,吞吞吐吐地请求他们帮忙。   他的要求也不算过分,只向梁婧借一套干净的衣服,再要一口锅可以烧点热水,如果可以匀一碗鸡汤给他妹子喝是再好不过。   柴子瑜用眼神问梁婧如何。   梁婧觉得是举手之劳,况且出门在外本来姑娘家就比男子不容易,有条件有能力帮一把也无妨。   见梁婧眼神柔和的点了点头,柴子瑜才出声应了。   高个公子怔了一瞬,连身旁站着莫名紧张的护卫长也错愕了一下,他们都没想到自己还没提出给对方的报酬,对方就答应了。   就好像呕心沥血准备了一整日的佳肴想要宴请贵客,结果对方就要了一碗白粥咸菜,吃完就一脸餍足了。   等到梁婧将一大碗热汤和勺子递给他时,高个公子才醒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接过,又忙声感谢了几句。   护卫长也从对方的一位黑脸护卫手里接过了一口铁锅,里头还放了小半锅白米。   “我们也没有多少存粮了,这拿去煮点稀粥,配着干粮吃也能热乎点。”黑脸护卫是经过梁婧的同意,才给他们这些白米。   这对于护卫长一行人来说,真是意料之外的了。   又是连声感谢,梁婧让正好吃完饭的虎妞去她衣箱最底下拿一套干净的衣服给对方送过去,自己继续看着火。   高个公子和护卫长拿好东西,见对方再没有交谈的想法,就回到自己那一头。   有那眼力见好的护卫忙过来接过护卫长手里的铁锅,拿去外头淘米后加了水放上火堆上烧煮。   高个公子端着鸡汤回去了厢房,没一会虎妞便拿着一个包袱送了过去。   送完包袱的虎妞跑回梁婧身边,再次肯定一次:“婧姐姐,你是让我把那衣箱最底下的那套衣服送给她们吗?”   “是啊。”梁婧肯定的点点头。   虎妞便哦了一声,也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众人都吃饱喝足,梁婧把熬煮鸡汤的大铁锅用草木灰洗掉油脂,再用清水冲了两遍后,用这口锅烧了些几锅热水,供大家简单洗漱后,又稍微晾了晾,给各人的羊皮水囊装满。   柴子瑜见她忙活半天,虽然也有其他人帮忙打下手,但还是忍不住道:“夜也深了,快去歇着吧。”   梁婧笑了笑:“好,那你夜里多注意些别着凉了。”   其实她嘱咐得有些多余,这一路上大家都带了厚实的棉衣和大氅,还有一大块羊毛毡可以铺在地上,多多少少也能抵御一些寒凉。   不过柴子瑜眼神微亮,让她也多注意些。   回房后没多久,柴子瑜又敲开了她们的房门,送了一件厚实的狼毛大氅进去。梁婧接过的时候,还能闻到上头淡淡的白檀木香味,是他用惯了的熏香。   厢房环境简陋,可是梁婧却睡了个好觉。   除此之外这个夜晚对荒庙里的借宿人来说,虽然风大雨大,可是肚子里有了热乎的东西,还有瓦片遮头,有火堆取暖,却已经是一种温暖。   天亮之际,下了一夜的雨终于也停了。   梁婧起床后才发现雨后的气温下降不少,今天还得绕过前头那座大山,才能上到平坦的官道,而驿站都是在官道旁边。   山里的温度会比外头的温度要低上不少,梁婧嘱咐虎妞和谷小艾多穿厚些,自己去开了衣箱,想要拿出一件厚实的棉衣。   只是没想到,衣箱底下不仅少了自己去年那件半新的棉衣,还多了两件颜色鲜艳刺目的新衣。   她怔了下,把衣服拿出来摊开一看:“这,这衣服怎么会在这里?!”   虎妞凑过来,道:“怎么了婧姐姐?”   梁婧下意识回答道:“这两套衣服不是我的,不,确切来说这衣服我不是让我娘带回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呢?”   虎妞这就不知道了。   她昨天从这衣箱里头拿衣服的时候,还以为是梁婧新作的衣服呢。   “不是,”梁婧突然想到有些不对劲,忙问虎妞,“昨日你在这里头拿了哪一件衣服送到对面去了?”   虎妞道:“就是最底下那套,瞧着还挺新的呢。”   梁婧愣了愣,她今年还没来得及做新棉衣,莫非是——   对面厢房的房门缓缓开启,一位身姿修长的公子哥从里头走了出来,虽然衣服有些皱巴巴的,可还是能看出面料做工不菲。   在他身后,一位娇小的身影,简单挽起了双丫髻,只用了两根红色发带装饰,再往下是一张肤色微黄,五官娇小柔美的脸蛋。   姑娘看着怯生生地,从房门里走出来后,正好让打开门正走出来的梁婧等人看了个仔细。   只见这羞答答的姑娘脸颊浮着淡淡的粉色,身上穿着一件粉色碎花的袄裙,一眼望去,倒像是从哪个村头走出来的小丫头,清秀得很是淳朴。   梁婧张了张嘴,终于知道她娘费心找来的这些衣服,穿到人身上是什么效果了。   怪不得昨晚虎妞问了她两次,虽然这是新衣服,可是送给人家小姐来穿,还真的是有些折辱对方了。   那位小姑娘眼神抬了抬,正好对上梁婧的视线。   一下子,本就有些红晕的脸一下子憋红了。   梁婧只看到她眼神如同小兔子般无助又窘迫地低下了头,双手不自觉地拉扯着衣角,浑身很是局促。   那高个公子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梁婧,也不知内心在想些什么。   虎妞和谷小艾一直站在梁婧身后,憋笑憋得很辛苦。   梁婧心里也是内流满面,她也不知道这梁母何时偷偷换掉了她那两件棉衣,还把这三套新衣塞了进去,又偏偏她昨日看着火堆走不开,让虎妞去拿了这套衣服给人家送了过去。   也不知道人家当时看到后心里是怎么想的。   不过梁婧也没想到对方还是选择换上了,估计真的是衣服湿透了没得换,不得已才穿上的。   为了补偿对方,这一天的早饭,她还给对方送了几块方便面饼和一小块调味料,让大家伙吃了顿热乎乎的汤面暖暖冻了一夜的身子。   启程时,梁婧正要上马车,见对方穿着裙子也不方便上马,便和柴子瑜商量了下,邀请小姑娘一起坐一段路,到了前头驿站再把人放下。   这也是梁婧的另一个考虑,让小姑娘躲在马车里,免得她穿着这衣服让更多人看到后觉得更丢脸来得好。 第92章 进京   小姑娘上了马车后, 脸色依旧还是红彤彤的,眼神还有些涣散。梁婧一开始还以为她害羞至此, 就打算解释两句,没想到凑近后发现她体温有些高。   原来这姑娘昨夜就受寒发热,怕耽误了行程才不敢张扬。   深山野岭,没有大夫,梁婧车上虽然有些常用的药材,临时找个干燥的地方起个火都不容易。幸好翻过大山没多久便上了官道,再往前走一刻多钟便到了最近的驿站。   这家驿站估计平日经过的人也不多, 看着都有些破败。   福贵下车和驿丞交涉,才发现仅有的几间上房因为没有来得及好好修缮,被连日的大雨浸湿了。幸好还有几间下房和大通铺,挤一挤还是能容下他们这么多人的。   知道妹妹发热后, 高个公子有些慌了。   这一时半会找不到大夫, 又离最近的县城也要半天马车时间, 如今天又快暗下里, 加上越来越大的雨势,只怕护卫武功高强也不一定能请来大夫。   幸好, 一早做好准备的梁婧拿出来两包风寒常用药,缓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虎妞帮忙煎了药,梁婧借着驿站的厨房熬了一大锅姜汤和热水,让大家都驱寒和洗漱了一番。   等梁婧洗漱好了之后, 打开房门正想问问晚饭什么时候能吃, 就看到高个公子从旁边柴子瑜的房间走了出来, 见到她还态度恭敬地打了个招呼。   梁婧:“???”   随后柴子瑜走了出来,道:“他是过来请我们明日再带他们一程,我答应了。”   主要是小姑娘程采虽然喝了药, 但是明日还不能骑马赶路,便请求让她再搭一日马车到最近的县城。   其实高个子公子程尧本来是想直接跟他们买一辆马车的,毕竟继续往北走,气候越来越冷,他们虽着急赶路却不能不在意程采这小姑娘的身体。   不过柴子瑜拒绝了。   故此,他便只好退而求其次,打算等到了下一个县城再去买一辆马车。   载他们一程倒是无所谓,只是梁婧有些担心这些人底细如何,因为不知为何心底总是隐隐有些不安。   柴子瑜:“不用担心,明天到了县城就和他们分开便是。”   “也只好如此。”   ……   不过,意外总得来得猝不及防。   第二日晌午,一行人便到了最近的县城补给。说是县城,其实比起穷乡僻壤的琼阳县也大不了多少,客栈也只有一家,两队人马还是住到一块。   而当天夜里,退了热还有些虚弱的小姑娘又有了麻烦事——她第一次来了月事。   程尧再次求上门。   到最后,柴子瑜等人的车队里多了一辆马车和十几个护卫,浩浩荡荡地往京城赶去。   一晃五日,他们一行人终于到了天子脚下。   风尘仆仆的两队人马终于在进城后分开了,柴子瑜在城南有一套小宅子,处于巷子最深处,距离外头的市坊较远,环境幽深娴静,让梁婧颇为喜欢。   宅子不大,总共也只有两进大小,但是格局非常好,光线好空气流通,而且布局也精巧。   柴子瑜见梁婧杏眸发亮,脸上一点也没有嫌弃的意思,嘴角微微勾起。   两进的宅子说起来还真的不大,除了后院多了个小花圃外,整个宅子都挺紧凑的。不过以目前柴子瑜县令的身份来说,在这寸金寸土的京城里头有这么一间宅子,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了。   尤其是住下去没两日后,梁婧从爱八卦的谷小艾和虎妞嘴里得知,这一条巷子里总共住了五户,除了她们这一户外,剩下的都是五六品的大官,其中有一位姓宋的是从三品的御史大夫,这么大的官也是住的二进宅子,听说还比她们这一户小了点呢!   等柴子瑜去述职复命回来后,听到这笑得两眼弯弯:“这还算好的,我们前面那条巷子里还住着一位老翰林呢,都几十年了还攒不够买大宅子的钱,五代同堂都挤在那二进的宅子里。”   五代同堂,怎么算都得有十几号人,别说这年代的人都追求儿孙满堂,再加上找几个奴仆伺候,真的不知道是怎么住下的。   看到梁婧微微发愣,他笑着凑了过去在耳边轻声道:“放心,等将来我们成亲生子后,我保证换一套大宅子,不会让你和孩子遭罪的。”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侧,引来一阵颤栗。   梁婧回过神来,杏眸微嗔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何时浮上一抹羞涩的脸颊如同那三月里枝头刚盛开的桃花,白□□粉的,让人轻易移不开眸光。   两人算是私定终身,也常在私下相处里说过对未来的幻想。   可是自从踏上这片土地,梁婧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不安和恐惧,眼下摆在两人面前最大的问题还未解决,即便她对柴子瑜有信心,也怕会出现其他意想不到的情况。   柴子瑜看出了她心里的恐惧,才会如此当面撩拨她,其实也是在变相开解她。   “那倒不必,我不在乎宅子有多大,我只在乎里头住的人是谁。”   虽然梁婧说得很小声,可是柴子瑜却清楚地听到了。他怔了怔,一股热流从心底缓缓涌起。   右手往前伸过去牵起她的,紧握了握:“我也是。”   只要和你在一起,不管住什么房子,我都甘之如殆。   *   柴子瑜进京后很忙。   万寿节近在眼前,他虽然奉诏进京参加万寿宴,却也得去走一走程序,将自己在任上所做的事情汇报上去,然后还没来得及见到皇帝又被拉了壮丁。   去年那位乌恒国太子在万寿宴上品尝到了醇厚的白酒,便厚着脸皮请求迎娶才刚刚十四岁的宣琴公主,被圣上以年纪太小想多留两年婉拒了。   他倒是也不气馁,还一直在京城里守着,想尽法子想要换取到这一道酿酒的方子。没想到酒方子还没搞到,倒是又尝到了红薯粉条的滋味。   而这红薯粉条是柴子瑜献上去的方子做的,这方子对国土只有无边无尽的草原没有土地的乌恒国来说没多大作用,可止不住人家对柴子瑜这人好奇。   故此,那招待一年乌恒太子的鸿胪卿撞到来述职的柴子瑜,便把他拉出应付,不,招待乌恒太子。   梁婧也没想到有一日这人招待着招待着还上门来了。 第93章 做客   自从柴子瑜被拉了壮丁后, 就一直早出晚归,若不是梁婧负责他的膳食, 估计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没有几天,她便柴子瑜的瘦了些,私下和福贵打探后才知道乌恒国太子爱吃荤,顿顿无肉不欢,吃得柴子瑜越发没有了胃口。   为此,梁婧便只好烹调了几道柴子瑜爱吃的菜让人给他送了去。   柴子瑜私底下吃了两天,便被饭点看不到人直接找上门的乌恒太子发现, 继而跟着他回家蹭饭吃,不,就是上门做客。   因为是临时决定的,柴子瑜只让福贵先行一步回去告知梁婧。   梁婧看了看厨房里的食材, 低垂着眼眸思索起来。   乌恒太子无肉不欢, 但柴子瑜嘴角胃口清淡, 故此府里也没有备多少肉类。这会临时让人去外头采买也来不及, 加之摊贩们都收摊了找不到地买。   福贵道:“大人方才让我跟梁姑娘说,不必迁就太子口味, 就按平日做的家常菜即可。”   毕竟这位太子中午还和自家大人抢菜吃,若不是每次梁婧做得分量不少,恐怕还不够他们吃呢。   既然有柴子瑜的提醒,梁婧提着的心松了口气。   “好的, 谢谢福贵小哥。”   “客气。”   福贵点点头便退了下去。   因为没打算在京城里住太久, 等过几天万寿宴过去后, 他们还要趁着年前路还好走时赶回琼阳县。   故此这宅子里也没有额外添置人手,很多事情都得梁婧等人自己动手。   虎妞帮着烧火砍柴,谷小艾一边给梁婧打下手, 一边跟她学习厨艺。一时间三人争分夺秒地干起活来。   梁婧今日准备的有四道肉菜,四道素菜,和两道汤。   肉菜准备的是东坡肉、孜然羊肉、糖酥里脊和水煮肉片,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硬菜,甜口咸口和辣口的,想着那乌恒太子总该有个爱吃的口味。   而后素菜是炒素三鲜、红烧藕合、鱼香豆腐和黄瓜拌木耳。至于汤是一道酸萝卜老鸭汤,在冬日喝上这样一口汤不仅开胃又暖身。   另一道汤,是最近柴子瑜喜欢的一道素汤,名字叫皮蛋黄瓜豆腐汤。   做这样的一道汤不仅快手,而且汤鲜味美,虽然一点肉也没有,味道却丝毫不逊色。   梁婧先取了两个外壳灰白色的皮蛋,将其去皮后平均切成四瓣,而后起锅加入一些花生油,小火将皮蛋放进去油炸成虎皮状后,再加入切碎的大蒜快速翻炒出香味,这时要眼明手快地加入适量的清水,煮开后先后加入切好的豆腐、黄瓜片,再煮开一会加入盐调味,起锅前加入少许葱花点缀,便是一道浓郁鲜甜的素汤。   八道菜两道汤由福贵几人提着过去待客的正厅,虎妞有些好奇,见梁婧转过身又准备给她们自己的饭菜,便和谷小艾悄悄眨了眨眼,假装去茅厕,就偷偷溜到正厅外看了几眼。   乌恒太子此时正坐在圆桌旁,瞧着福贵将那一道道菜从食盒中拿出来摆放好。他今日只是一时兴起,发现那位长着一张白生生的脸气质出众的柴大人离开许久,且有两三日在用膳时间找借口离开,心下有些好奇。   于是他便直接走到鸿胪寺去,正好撞到这位柴大人一脸享受地吃着热腾腾的饭菜,虽然看着都是素菜没几块肉,可是却奇异地让他有种想要品尝的感觉。   柴大人见状也热情邀请他一同用餐,乌恒太子这才知道素菜的美味不在肉菜之下,当然肉也是很好吃。   只可惜那饭菜准备得有些少,不够尽兴。   乌恒太子知道这饭菜是柴子瑜府上的人做的后,便表示还未到柴大人府上拜访过,即便柴子瑜想拒绝,也拒绝不了。   八菜二汤,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圆桌上。   除了乌恒太子和柴子瑜外,来蹭饭的还有鸿胪寺的杨少卿,和保护太子安全的兰将军。   瞧着这些菜色,乌恒太子倒是笑眯眯的,其他人两位却脸上有些不自在。   杨少卿是觉得这样寻常的菜色拿出来招待太子很不像话,可偏偏柴子瑜却不看他,只招待太子动筷。   一旁的兰将军重重哼了一声,声音粗哑道:“柴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明明知道我们太子殿下无肉不欢,弄这些残渣肉沫和野菜上桌,究竟还有没有待客之礼了?你们大梁不是自诩礼仪之邦,怎得这会连做做样子都不会了!”   乌恒国的人自来就蛮壮,那太子还好些,身形还比较接近大梁朝的百姓,但是这说话的兰将军虎背熊腰,整个人像座小山般坐在一旁,眉目深邃眼神凶戾,下半张脸被胡子遮挡得密密实实的,看得一旁偷看的虎妞是胆战心惊。   尤其是听到他这样诋毁梁婧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菜,她一时气愤,不由得在门外也哼了一声。   “外头什么人!”兰将军“唰”的一声站了起来,一手握着腰上的刀鞘,一手已经搭在刀把上,身子紧绷目光如炬地看向门外。   乌恒太子正在柴子瑜的礼让中夹起了一块东坡肉,没成想还没送入口中,就被那鲁莽的兰多杰吓了一跳,他眉头微蹙,一双碧绿如湖水的眼眸幽幽地看过去。   “多杰,不可无礼。”   兰将军眉头纠结:“殿下,这些大梁人不老实!外头藏着的小猫小狗还不快快滚进来,藏头藏脑的莫不是没胆子见人吧。”   后面这一句明显是冲着厅外喊的。   虎妞被这一激,也忘了害怕直接跳出来,张嘴就要回骂。福贵正好站在门边,一把把人扯住,笑着解释道:“太子殿下,兰将军,这是我们后厨负责烧火做饭的丫头,乡野出身不懂事,并无恶意。方才她是帮着提了食盒过来,只是一身油污不宜见客,这才让她守在门外。”   “只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还望太子殿下恕罪。”杨少卿怕惹了麻烦事,赶紧笑着打了圆场。   乌恒太子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虎妞,见兰将军还欲开口,便朝他使了个眼色道:“不碍事,只是一场小小的误会。”   兰将军面露不满,可在那双碧眼的注视下,还是松开了握着刀的手,缓缓坐下了。   “对了,这桌饭菜可是出自这个小丫头之手?”   乌恒太子看向柴子瑜,颇有兴致地道:“还有你今日吃的午膳也是吗?”   柴子瑜眼睫眨了眨,回道:“不是。”   “那是谁?”   他默了默,面上带着一抹浅浅的温柔笑着道:“是出自在下未过门的妻子之手,她颇善厨艺。”   杨少卿夹着菜的手顿了顿,心下有些讶异。   没想到仙人之姿的柴子瑜竟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尤其是提到这未过门的妻子时,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冷清的气质变得柔软温暖了许多。   乌恒国民风开放,乌恒太子也不惊讶为何未过门的妻子会在柴子瑜府上给他做饭,倒是闻言后笑道:“那柴大人倒是很有口福,这位姑娘定是心灵手巧之人,才会做出如此美味的饭菜。”   柴子瑜笑了笑:“正是。”   “啪”的一声,杨少卿的筷子险些握不住,夹起的东坡肉又掉回那盘子里。   他没想到柴子瑜如此不谦虚,居然直接这样回答。   乌恒太子怔了怔,而后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拿起筷子去夹那盘子里的东坡肉,道:“本太子可得好好尝尝这未来的柴夫人的手艺,和柴大人一样享享口福才是!”   “请!”   “请!”   几人礼让了下,便开始吃起菜来。福贵使了个眼色让一旁的小厮上前给众人斟酒,趁着没人注意时低头将虎妞拉了出去。   梁婧将剩下的羊肉和蔬菜都炖煮在一起,弄了个捞汁热锅,不管是拌面条还是拌大米饭都非常美味。   就在她准备让虎妞去招呼大家伙来吃时,才发现福贵带着虎妞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瞧着垂头丧脸的虎妞和面色难得严肃的福贵,梁婧不免有些担心地问道。   福贵见到梁婧,很快便收拾起脸上的表情,几句话将方才大厅上的事情交代了一遍。梁婧没想到虎妞如此胆大,不仅在门外偷听偷看,甚至还敢挺身而出去冲撞乌恒国的贵客。   虎妞头低得低低的,整个人悔得脖颈耳侧都红了。   “婧姐姐,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当时那个熊瞎子语气太过恶劣,我实在是忍不住想骂回去,所以这才……”   她怯生生地抬起头,想说偷偷瞄一眼梁婧的表情。   梁婧却不看她,对福贵道:“这次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看好她。若是大人那边有所责罚,我去跟他说。此次真的谢谢你了,差点让她酿出大祸来。”   福贵:“梁姑娘客气了,我前头还有事情,先告辞了。”   “嗯,你慢走。”   福贵的离去,让虎妞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之前她的卖身契就被福贵交给了梁婧,而梁婧又把卖身契还给了她,可不知为何她对福贵的畏惧依旧如往常一般,就像怕他一气之下把自己卖了。   毕竟当初是他在牙行几十号人里选中了她,把她带进了县衙,认识了婧姐姐和众人。   可以说对于福贵,她是畏惧又感恩的。   只是福贵以前威胁过她,若是不乖乖听话就要将她远远发卖,才让她心里一直存有这个恐惧,方才两人一路走回来时,她都快缩成一团,一直在心里暗暗警惕福贵发火。   结果他不仅没说她也没骂她,直接把她交回到梁婧手上。   虎妞鼓着一双圆溜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等着梁婧开口。 第94章 流言   梁婧让其他人吃饭, 单独把虎妞拎了出去口头教育了一顿。   “姐姐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不跟你说就偷溜出去, 惹了祸还连累了你。”虎妞眨巴着眼睛,皱着眉头反省自己。   梁婧:“京城不比琼阳,官大三级压死人,到时候不仅大人保不了你,指不定他都自身难保。今日在场的还是那乌恒太子,方才对方当场将你击毙也无话可说,毕竟窥探太子是大罪, 到时候你会连累很多人的。”   虎妞低着头,眼泪巴巴地往下掉:“姐姐,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她没有坏心思,只是想听听看那什么太子有多喜欢梁婧做的饭菜, 好回来讲给梁婧听逗她开心。   虎妞虽然年纪小, 可是心思却也有些敏感, 她能感觉到梁婧最近的状态不是很对, 虽然还和以往一样笑得开心,可是眼睛里却少了很多光。   梁婧不知道她内心想什么, 话说完了见她一脸愧疚,也就停下来让她先去吃饭。她开始思索,是否要送虎妞回去谷家村。   一来虎妞已经是自由身,只不过舍不得她才留了下来。可是梁婧目前的处境着实不太妙, 想起在现代看过的宅斗剧, 她内心总有股隐隐的不安。   二来, 谷老族长孤家寡人,心里也是寄挂着虎妞……   梁婧看着和谷小艾挤在一起吃饭的虎妞,那股和往常不同的小心翼翼, 好像连吃饭都不香了。   她垂下眼眸,拿起筷子默默吃起饭菜来。   ……   乌恒太子今日吃得很是满意。   柴子瑜将其送出门后,转身看到站在旁边的杨少卿看着他欲言又止,面露疑惑地道:“杨大人还有事?”   “柴大人。”   “嗯?”   杨少卿眼神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今日那道素汤异常美味,不知可否和大人的未婚妻要个方子?”   柴子瑜礼貌地拒绝:“恕下官不能做主。”   “我家娘子自幼喜素,可是这些年吃来吃去也没有个新口味。所以还请柴大人帮帮忙,在下保证不会随意将方子泄露出去。”杨少卿说的有些心急,眼里是藏不住的恳求。   柴子瑜想到之前的听闻,知道他的娘子自幼身体不好,所以常年茹素。   “我回去问问她。”   杨少卿眼神亮了亮,“那先谢谢柴大人了!”   柴子瑜走送他出门,笑着往回走。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下来了,小厮将两侧的长廊的灯笼都点上了,最大的两盏灯笼是挂在正厅门口,发出昏黄的烛光。   他走近,看到梁婧和虎妞几人在收拾饭桌上的残羹。   见到柴子瑜,她笑了笑。谷小艾和虎妞知情识趣地道:“姐姐,你和大人说话去吧,剩下的有我们两个呢。”   她手上拿着碗筷就被夺下,塞入一块软布让她擦擦手,而后就被推搡出去。   柴子瑜笑着把她带到书房去,将杨少卿的请求跟她说了。   梁婧:“可以啊,我这里还有几道素菜,也不知杨夫人吃过没,不如一道写了送去吧?”   “好。”他微微一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今天辛苦你了。”   他没想到这乌恒太子会看上他的饭菜,就在他礼貌一问:“太子殿下用膳了没?”   这人直接坐下道:“还没,孤和你一块吃点吧,来人,再来一副碗筷。”   就这样,不仅厚着脸皮坐下来吃饭,还席卷了大半的菜肴,若不是杨少卿在一旁疯狂打眼色,柴子瑜的嘴角都快撇下来了。   吃完后还乐不思蜀,直接说要上他府里拜访。   说是拜访,明明白白就一个意思:“孤就是要蹭饭去!”   听他这一通描述,梁婧噗嗤一笑,“这乌恒太子听着倒也是个有趣的人,就是来得匆忙了些,打了个措手不及。”   “也不知今晚他吃得满不满意?”她抬起头看着他问道。   柴子瑜想到今日那一桌残羹,还有最后一块东坡肉被抢走,心下有些发堵道:“应该是满意的。”   希望他只是一时兴起,千万别再搞什么幺蛾子了。   ……   满意自然是满意,要不然,这乌恒太子也不会才隔了短短一日,又上门来了。   这会上门他倒是做足了大梁的礼节。   不仅先让下人呈上了拜帖,而后带了拜礼,还自带了食材——一只七八十斤重的羊羔。   柴子瑜听门房回报,过来见客时看到一地的礼盒和这只绑着四肢,躺在地上咩咩直叫的羊羔,顿时眼角一跳。   乌恒太子左边站着面容凶戾的兰将军,右边站着一脸歉意的杨少卿,而他自己则带着爽朗的笑容,亲切地和柴子瑜打招呼。   面无表情的柴子瑜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还真的是吃上瘾了?   而在厨房生火准备做饭的梁婧则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捏了捏自己身上厚实的棉衣,暗忖道:穿得这么厚也不冷吧?   *   近日,京城的圈子里流传着一则消息。   乌恒国太子喜欢上一个小官府上的厨娘,于是日日自带食材上门,只为了见那厨娘一面,为此还不惜重金采购各种奇珍异物,就为了讨那厨娘欢心。   消息传得是有板有眼,再加上目击者逐日增加,还真的引起了一些人的兴趣。   这一日,一张请帖又送到了柴府门房的手上。   柴子瑜和梁婧正呆在一起说话,两人正商量着等五日后的万寿宴一过,隔日便早早收拾东西返程。   因为雪已经从昨日开始下起来了,若是再不尽快启程,等到大雪封山阻了路,要回琼阳就更麻烦,还得绕更远的路。   福贵敲了敲书房的门,便听到柴子瑜道:“进来。”   他走了进去,迎着梁婧好奇的目光,把手上的请帖呈上。   梁婧看着手里的请帖,目露疑惑:“这是给我的?”   福贵:“是的。”   指名道姓给梁婧梁姑娘的,请帖上头写着的就是她的名字。这一来,梁婧都惊呆了,怔了怔,下意识地看向柴子瑜。   柴子瑜也微微诧异,只让她打开看看。   梁婧依言从信封里抽出一张花笺,上头写着请她去参加赏雪宴,落款人是石静雨。   “我不认识这位小姐,她为何会给我请帖呢?”她从原主的记忆力回想一下,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个石静雨。   柴子瑜却忽的笑开了。   “叶家人开始坐不住了。”他垂眸望着她,思考了一下缓缓道,“石静雨虽是叶清吟的闺中密友,但也是宣琴公主的表姐。”   乌恒太子求娶宣琴公主,是因为圣上未嫁的女儿只有这一个,而且她的母妃地位仅次于叶贵妃,是四妃之首的德妃,这石叶两家一贯交好,德妃自然是站在叶贵妃那一头。   和皇帝想的不一样,德妃虽然不舍得将女儿远嫁,可是却也知道女儿若嫁到乌恒国去,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乌恒国虽然是边陲小国,可是却有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就是牧草丰盛,养出来的马驹又高又壮,且速度很快,耐力也还不错。   这样的马驹适合在战场上作战。   叶贵妃的野心是个明眼人都能瞧得清,皇帝逐渐年迈,膝下皇子都年轻力壮,加之皇储未定,确实是个皇子心里都会有些想法。   若宣琴公主真的嫁给了乌恒太子,那石家就会成为叶家最强有力的后盾。   “所以,这石小姐为什么要请我参加赏雪宴呢?”梁婧一时半会没有理解到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柴子瑜轻声叹了口气,把近日的传言说给她听。   “我也没料到这流言越传越广,所以,这石静雨应该是为了替叶贵妃和德妃探听虚实,想看看那乌恒太子是否真的看上了你。”他面无表情地道。   梁婧这会懂了。   敢情她是陷入了无妄之灾里头,被人误以为是乌恒太子的心上人。   懂了,这皇帝迟迟不肯开口应下乌恒太子的求亲,这乌恒太子伤心失落之际,又恰好遇上了一位善于烹饪的厨娘,不仅喂饱了他的胃还填满了他的心,给了他满满的慰藉。   虽说三妻四妾很是正常,这乌恒太子再怎样也不可能娶一个厨娘为妻,但是这样一来就是明晃晃打了宣琴公主的脸,打了叶贵妃和德妃的脸。   故此,不管这个流言是真是假,她们心里都不放心。   于是就派出了石静雨来探听她的虚实。   梁婧想到这里,有些无语道:“难道要当面质问我吗?我到如今还未曾见过那乌恒太子一面,恐怕他也连我长得是方是圆也不清楚,到底是哪个‘千里眼’看到他对我有意思的?”   本来有些严肃的氛围,被她这一通抱怨,反倒变得有些轻松起来。   因为之前有虎妞放下错误,所以梁婧一直把她们包括自己都拘在后厨里,每次都是等到乌恒太子走了之后才敢在府里活动,就怕惹出什么事端来。   结果,也不知道谁传了这样的流言出去。   不过梁婧相信绝对不是他们宅子里头的人,这里头的人都是柴子瑜的手下,个个忠心耿耿,也知道柴子瑜对梁婧有多看重,自然不敢传出这样的话去。   思来想去,也不知乌恒太子那边的人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传出这样不实的消息。   梁婧看了看手里的请帖:“那我可以不去吗?”   不去自然是可以的,毕竟柴子瑜把她藏得挺深的,有叶贵妃这样对他虎视眈眈,他从进京前就封锁了梁婧的消息。   可是石家这请帖上写的是梁婧的名字,说明她们已经把梁婧打探出来了。   那么,她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不去便不去吧。”他沉吟片刻,见她面上有些苦恼,便伸出手去抹平她微蹙的眉头,笑着道,“反正等五日后我们便走了,往后再见也不知是何时。等会让福贵给你找个借口回绝便是。”   石家如今靠着叶家狐假虎威,别人可能看在叶贵妃的面子礼让三分,但是他却不需要,而他心爱的女子就更不需要受这样的委屈了。   “去前街的济世堂请宋大夫来给梁姑娘把把脉。”柴子瑜转头对一旁如背景板站着的福贵吩咐了一声,又转过来对梁婧道,“你这一路劳累,到了京城后还水土不服的,不能总是自己忍着,也得让大夫瞧一瞧,开个药吃吃,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梁婧:“……?”所以,给她找的借口就是病了。   福贵拱手点头道:“是,小的这就去请宋大夫。”说完就走了出去,看样子还真的是给梁婧请大夫去了。   他走后,柴子瑜才对梁婧解释道:“我这两日要开始忙寿宴的事情,所以经常不在府上。给你找了个病倒的借口,可以挡掉很多麻烦事。”   加上他明里暗里安排的那些护卫,只要梁婧不出门乖乖呆在府里,至少没人可以从他府上把她带走。   只是没想到的是在他走后没多久,本来借口病倒卧床休养的梁婧,却还是见到了人。   梁婧听到外头来传话的小厮道:“梁姑娘,有贵客上门,请姑娘去正厅见一见。”   “是哪位贵客?”   小厮顿了顿,轻声道:“是夫人。” 第95章 来访   略微有些窄小的正厅中, 一身华服的柴夫人坐在上首,与柴子瑜有些相似的眼睛微微发亮地看着梁婧, 可以看出里头满满的善意。   “梁婧见过夫人。”   她屈膝行礼,交握在身侧的双手掌心有些微微的湿润,随着她低下头来,一缕乌黑的发丝从洁白的项颈垂落,给人一种柔顺温驯之感。   不过,柴夫人知道,眼前这丫头最大的特点是性格坚韧。   “无须多礼, 梁姑娘。”她笑了笑,看着小姑娘抬起头来,眼神不卑不亢地看着自己,神色微微有些局促, 可整个人站直身子落落大方。   不由心中微微一动:确实是个好姑娘!   柴夫人笑容更深了些, 招招手让她走近些, 而后拉着梁婧的手, 将自己手腕上的一只翡翠镯子摘下来套到她手上去。   梁婧赶忙道:“夫人,不可。”   这镯子颜色润泽翠绿, 就算她不懂翡翠的水头,也能看出一丝不菲来。   柴夫人却按住她的手,笑道:“这是见面礼,你我初次见面, 这礼数不可免, 收着吧。”   既然如此, 梁婧也只好笑笑收下了。   喝了茶放下茶盏,柴夫人扫了眼这一眼就能看清的地方,有些叹息道:“没想到子瑜真的买了这宅子。”   毕竟是头次见面, 梁婧有些紧张,只轻轻地应了句:“夫人莫看这宅子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大人还是挺喜欢的。”   她倒没其他意思,因为这柴子瑜虽然白日去帮忙招待外国来宾,办理寿宴,可他下值回家时不时会带点字画或者花瓶等摆饰,一点点将这处宅子装饰起来。   比如她们正在用的这套白底描金牡丹花的茶盏,也是他那天招待乌恒太子一起去市集逛街时,看上就买下让人送回来的。   梁婧不识货,却也能看到这上面的牡丹花栩栩如生,也怪不得他见了心喜。   所以,这座宅子他是真的挺喜欢的。   柴夫人闻言仔细打量了下这厅里头的装饰,像是回想起什么,面容有些怔愣:“看得出来。”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   不过,柴夫人很快便转了话题,问起梁婧进京后是否适应。   估摸她是知道自己请了大夫,也知道了对外的借口是水土不服。梁婧笑了笑道:“谢夫人关心,我身子没有大碍,就是除此来京有些不适应,大夫看过后让多休养两日便可。”   “那便好。”   柴夫人心不在焉地笑了笑,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就在梁婧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出去一下,让人去把柴子瑜请回来时,她便起身告辞了。   临走前,柴夫人又从左到右看了一遍这宅子,也不知想些什么,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梁婧微微叹口气,一旁躲在门后的虎妞赶紧让门房把门关起来,陪着梁婧往回走道:“婧姐姐,这柴夫人来干嘛呀?”   她最近被梁婧罚着不准出门,且必须避开客人,故此只好躲在一边看梁婧招待柴夫人,不敢进厅里去。   梁婧也有些疑惑,这柴夫人刚来的时候兴致还挺好,也不知道为何后面情绪有些低落,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打量着屋子。   “没什么,就是听说我病了过来看看我罢了。”   带了好几样礼盒过来,里头还有不少滋补的药材。梁婧看着手里的礼单,准备等晚上柴子瑜回来后,再给他过目。   虎妞“哦”了一声,正准备回屋找谷小艾玩。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梁婧和虎妞齐齐回头,门房也有些纳闷,抽掉刚刚架上去的门栓,拉开半边门露出身子道:“何人来访?”   ……   这一次,虎妞在厅外就抢着送茶的活,想趁着送茶进去时能听上两句。   可惜自她上完茶退下后,里头的两人还是一直没有说半句话,令她心里如同猫抓般,好奇的不得了。   而梁婧却是面对着这张和柴子瑜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孔,心中如临大敌。   上首的男子笑了笑,微弯的眼角上可见岁月留下的痕迹,他的眼睛深邃无波,即便是笑着的时候,眸底也如一泓幽深的潭水,深不可测。   光是坐在那里,梁婧的呼吸就有些沉重。   “这茶不错。”他先开了口。   梁婧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笑着道:“柴相大人喜欢便好。”   屋里又静了片刻。   柴相放下手里的茶盏,抬眸看她:“近日坊中传言,梁姑娘可曾有所耳闻?”   传言?莫不是乌恒太子看中她这小小厨娘的事情?   梁婧的目光犹疑,悄悄看了眼柴相。   她想了想,还是主动问道:“不知大人指的是哪件事?”   柴相:“自然是和姑娘有关之事。”   梁婧心底一凉,这感觉怎么怪怪的。刚刚柴夫人来访,一句话都没提,她不相信柴夫人不知道这事情,可是人家没提,大概是真的不相信那些谣言,毕竟柴夫人对她和柴子瑜的婚事还是挺允许的。   而柴相基于叶贵妃的势力,一直对他们两人的事情没有表态。   那这会突然上门,莫非是这里头出了什么变故吗?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困境,柴子瑜想着为她好,不仅把自己保护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却也阻断了她得知外界的更多信息。   梁婧垂眸,掩盖住眼底的不安道:“有所耳闻,只是这传言不实,事实上我与那乌恒太子从未谋面,也不知是何人传出这样的谣言,居心何测。”   她本意是想给自己解释两句。   不过,柴相却道:“传出谣言之人是何居心,梁姑娘是真一无所知吗?”   这个问题抛出来,让梁婧有些无措地抬眸直面他那越发严肃的面容,“大人这是何意?”   “明人不说暗话,梁姑娘应该早就知道子瑜曾写过一封想要求娶你的家书回京,可我却迟迟不予表态。这其中缘由,想必姑娘也知道一些。”   他指的是叶贵妃那边施压的事情,梁婧自然知道。   “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最大的原因是我对你们二人的结合还有些不看好。”他目光如炬地看过来,那与柴子瑜相似的面容却给人一种隐隐的威压之感。   这是身居上位者的气质。   梁婧:“大人是觉得以我的身世配不上子瑜吗?”   柴相却摇了摇头:“我从未因身份高低而小瞧过任何一人,之所以不看好你二人之事,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子瑜的身上。”   他是他最小的儿子,虽说出生时他忙于朝务无法亲自照料他的功课,却还是请了自己的好友给柴子瑜启蒙。   当时好友言辞凿凿地说道:“此子非池中之物,你姑且等二十年后再看。”   好友乃前帝师之子,若不是对看淡功名只喜自由,想必这丞相之位早就让人。他看人的眼光很准,柴子瑜十三岁考中秀才,十六岁成为举人案首,十八岁金榜题名成了御前钦点的探花郎。   圣上有意将他招入翰林院,可也不知柴子瑜如何请求,最终跑到了一个山高水远的地方当起了穷县令。   他知道,心气高的幼子有自己的想法,可是从低往上爬有多辛苦,走过前路的他自然深有体会。   “我本与他娘暗自谋划了一条青云路,可子瑜倔强,偏偏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走。这也便罢了,可他如今又选择了你。”   一个家世低对他没有半分助益,甚至随时给他拖后腿的妻子。   柴相虽然没有明说,可是梁婧却听了出来那点意思。   “大人,你不是对我不放心,而是你不看好你的儿子。”既然都说到这份上,梁婧也不打算安安静静地听下去,她顿了顿,见柴相眉头微蹙,又接着往下说。   “恕我直言,从方才大人的言语中,可以听到大人心知子瑜是有本事的,可你却先私下给他的人生安排了一条通天大道,却没想到会得到拒绝。此为其一,若是你真的看好他,又缘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其二,子瑜已经拒绝大人的安排,自主选择了眼下的路。可大人却觉得他娶一个乡野村妇对他未来没有丝毫助益,觉得他以后定当会后悔,故此不看好我们二人结合。这不也就是变相在觉得子瑜此人能力有限,你不看好他能做到想做的事情吗?”   这一番话说得梁婧有些激动,她心里的畏惧早已放下,一想到柴相这个父亲是如此看待自己的儿子的,她心中就有些愤慨。   明明柴子瑜年轻有为,明明他有能力有想法有恒心,不想躲在父母庇护的羽翼下过安逸的人生,而是想要掌控自己的未来。   可是身为他的父亲,却如此不看好他。   梁婧隐隐觉得,柴子瑜把自己弄到僻远的琼阳县去,其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要彻底脱离父亲的掌控。   柴相愣了愣,坐在上首垂下了眼眸。   正厅再一次陷入了一股莫名的沉默氛围中。   良久,柴相默默起身往外走:“叨扰了,告辞。”   梁婧还坐在椅子上来不及起身相送,他已出了厅门,身影渐渐远去,而后消失在大门口。   梁婧暗暗提起的一口气,到这会才终于松下来。   她方才确实冲动了些,情急之下忘了柴相位高权重,又是柴子瑜的父亲,这父子两人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她到现在也没听柴子瑜提起过。   方才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柴相是如何想的,更不知等会柴子瑜回来了,会不会怪罪她……顶撞了自己的父亲?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紧紧攥紧了手心。   ‘等会,到底该怎么和他解释呢?’越想越苦恼,连虎妞在一旁逗笑,她都笑不出来。 第96章 过往   柴子瑜回来得有些晚。   从傍晚开始就刮起了寒冷的北风, 细如碎盐的雪花从半空中洋洋洒洒落下来,柴子瑜没有打伞, 脖颈发丝都被融雪沾湿了。   他让门房不要声张,自己往点着灯的正厅走去。   梁婧正在里头等着,被那周围热腾腾的火盆一烘,一只手支撑在下颚处,坐在桌子旁昏昏欲睡,那桌子上放着个小碳炉,上面是个小陶锅, 里头温着一锅炖菜。   天寒地冻的,梁婧考虑到他回来时菜凉了,干脆就搞了个素菜版的民间‘佛跳墙’,说俗了的就叫‘乱炖菜’。   这会子陶锅盖子边缘持续不断冒着一丝丝热气, 给整间屋子增添了许多烟火气息。   柴子瑜嘴角含笑, 小心翼翼地脱下有些湿了的外袍, 整个人站在火炉旁烘了烘, 等到身体和手都温热起来,才提步走向梁婧。   梁婧正在做梦, 梦里柴子瑜回来听说了白日的事情后脸色很是难看,两人是头一回吵了架,梁婧一气之下打算跑了出去,不料柴子瑜一把抓住她的肩膀, 让她不论如何挣扎都挣扎不脱。   “唔——”   柴子瑜站在梁婧身边, 正把手搭上她的肩头, 就看她猛地睁开眼睛,然后一把把他的手打掉。   手心传来一阵酥麻的疼痛,梁婧这才醒过神来, 自己方才好像是在做梦,她有些无措地抬起头,却见柴子瑜宠溺地看着她,笑着道:“手打疼没有?”   “没。”她目光有些呆滞,任由他坐到自己身边的凳子上,顺便拉起自己的手查看一番。   只是有些泛红,柴子瑜随手揉了揉,也没松开她的手。   “以后我若是晚回来,你也不要在这里等,虽说屋子还算暖和,但是睡着也不太舒服,着了凉也不好。”他语气亲和,温柔的双眸专注地看着她。   梁婧和他对视着,只觉得一颗心像枕在一片棉花糖上,又软又甜。她轻轻“嗯”了一声,才看到桌上的小碳炉。   “对了,你饿不饿,我准备了个素锅……”   她话还没说完,柴子瑜已经点头道:“确实有些饿了,这衙里人太多,今日准备的餐食差点不够吃,我从下晌就开始腹如鼓鸣,只能吃两块冷糕点垫垫肚子。”   因为冬日要解手也麻烦,尤其为了宴席之事还得出入宫廷,他连热水都不敢多喝几口,生怕误了事。   梁婧听到他这样说,赶紧起身给他盛了碗热汤,道:“先喝点汤暖暖身子,我去厨房再给你下点饺子。”   她准备了不少饺子冻在厨房的窗台外,这会怕他吃不饱,就想着给他多弄点吃的。   “不用,这些就够了。”他伸手将她拉回原位上,笑着道,“这一大锅我估计都吃不完,不若你和我一块用点。”   梁婧倒是不太饿,看他真的想和她一块吃,就舀了小半碗汤坐在一旁陪着他。   柴子瑜是真的饿坏了,用饭速度比平日快了不少。   两人吃饱喝足后,他舒服地喟叹一声。   梁婧转头看他,见他额上微微出汗,便拿了块帕子给他擦了擦。   “舒坦。”他笑了笑,对着她靠近的脸蛋亲啄了下,而后顺手将人搂到怀里。梁婧被这力道拉了过去,整个人靠在他身上,下意识挣扎了下。   “让我抱一会,今日真的有些累。”他这话一出,梁婧正好抬起头,从下往上看到他略微有些疲乏的神情。   梁婧想起这些日子他的奔波劳累,不由得更加心疼了几分。   昏黄的烛火下,两个身影静静地依偎在一起,温度渐渐升暖,他身上的独特气息熏得怀里的人紧绷的身子也渐渐松弛下来。   梁婧只觉得此刻的氛围很好,让她有些舍不得打破。   不过,想起今日的事情,她默了默,还是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柴子瑜一直抱着她,下巴搁在她的额头上,一只大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脊背,只静静地听着她说道:“……我当时也没有想那么多,头脑一热就把话都说出去,再回过神来人也走了。”   他轻轻笑了笑,胸腔微微震动。   “没事,他既然没说什么,那便无妨。”柴子瑜低下头,刚好碰到她抬起头来的视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问我?”   梁婧的视线明显缩了缩,语气有些试探道:“你是真的因为他才到琼阳县的吗?”   柴子瑜看到她光洁的额头,忍不住亲了亲。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他摸了摸她的发顶,眼神有些放空,明显是沉入了过往中。   片刻后,他幽幽开口。   “我娘是他的继室,入门时我两位兄长早已记事,对我娘的到来并不欢喜……”   有些心里话,一旦开了口子,很容易就说出来。   柴子瑜出生时,府中真正高兴的恐怕也只有柴夫人一人。柴相已经有两个儿子,对他的到来虽然有些期待,可是也并未欢喜到何种程度。   加上那时,圣上对他委以重任,他几乎是每天都扑在公务上,一年到头都没有抱过他几回。而年迈的祖母也只是高兴了一下,心思又放到两个大孙子身上。   因为眼界不高的她听多了继母虐待继子的事情,每天就是各种担忧防备,还觉得两个大孙子太可怜,没了娘,只有她老婆子来疼爱。   所以,柴子瑜从小到大得到最多的爱,只来自柴夫人。如果还有一个,那应该是他启蒙的恩师。仅此两人。   柴相走的是寒门出贵子的路线,原配是娶的恩师的女儿,两人门当户对,夫妻恩爱,膝下还有两个孩子,本来是让人钦羡的一对眷侣。   可惜,原配身子弱,不过几年便得病去了世。柴相守了两年,才在上司的牵线搭桥下,娶了柴夫人。   两人夫妻相敬如宾,一方面柴相早已过了谈情说爱的年纪,一心只想着做出政绩报效朝廷。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老母时时刻刻在耳旁提醒,让他勿要忘了原配,更要善对两个可怜的丧母之子。   人的精力哪有那么多,柴相把大部分的时间精力放在朝廷上,剩下的都给了两个儿子,连枕边最亲近的人都疏于关心。柴夫人冷眼旁观,很快便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也在一番试探后找准了自己的位置。   只要两人一日不离,她就是正经的相爷夫人,掌管着后院所有大小事。   而她膝下的孩子才能在府中有一席之地,才能不受人欺压。   听到这里,梁婧仿佛看到他的眼里快速闪过一抹冷意,不过很快地,又被他接下去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柴子瑜在读书上很有天赋,在恩师的教导下很快便能举一反三,记性又好,小小年纪头一次下场便顺利取得了秀才之席。   若是平常人家,指不定还得摆个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好好庆祝一番。   而柴相却只是淡淡夸了一句,仿佛十三岁的秀才随处可见,不值一提。   有些时候,人的期待阈值会渐渐降低的。   少年以为自己取得成就还不够高,无法让父亲真正看到自己。于是,锲而不舍夜以继日地读书,三年后又考中了举人,且还是第一名的解元,这样的成就不得包下个酒楼,请亲戚朋友都好好吃上一顿好的吗?   可是,柴相也一样只是拍着肩膀夸了一句,转头又忙着自己的事去了。   没有多余的表示,甚至连个赞赏的眼神也没有。   而对比自己的亲娘,笑着流泪,眼神里是藏不住的骄傲和自豪,对比多么鲜明。少年不傻,他只把自己关在房里半日,便想通了这十几年来的事情。   又过了两年,他过了会试,还在殿试上大放异彩,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   所有人都夸他爹养了个好儿子,都夸他爹后继有人。   但是面对这些恭维,那个人却依旧笑着对他点了点头,让他勿骄勿躁,要堂堂正正走下去。   此时的少年已长成青年,面对这样的情况心绪再也没有波动。   他不需要通过某个人的肯定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也有能力去决定自己的未来。他跑去和圣上密谈了半日,出宫后随便打包了两个箱笼,带着人就跑去那穷县城当起了县令。   自此,新生活的序幕已然拉开。   ……   梁婧不知何时落下了泪,被他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拭去,而后倾下头来,在她的眼帘上吻了吻。   “别哭了,这一切都过去了。”他笑着安慰了她,再讲述这些过往时,只觉得如局外人般,内心再也没有当初的波澜起伏。   她却有些哽咽,低声道:“你以前都没说过,我一直都不知道。”   梁婧一直以为他出生在良好的家庭,有个很爱他的母亲,父亲可能是不善表达,却一定是爱他疼他,至少是把他放在心里头的。   柴子瑜:“事情都过去了,我没放在心里,自然忘了跟你说。其实你别想太多,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可怜。”   柴相虽然忙于公务疏于管教他,可是他对那前头两个儿子也差不多,最多就是多给点银子,让他们去买自己想买的东西。   至于后来,他前头这两个大哥一个娶公主,一个娶将军的女儿,其实都是有代价的。   柴相是忠贞的保皇党,可他又是寒门出生,比起那些身后枝枝蔓蔓的世家贵族来说,他的能力太弱。   为此,他不得不靠着给儿子筹划一门有益的婚事,来巩固目前的地位和带来更多的助益。   柴子瑜本来也是他计划中的一枚棋子,却不料这颗棋子有了自己的意识,脱离他的掌控。   柴父碍于叶贵妃,故此没有同意他和梁婧的婚事,其实更多原因还是因为梁婧的身份太低了。   他不是瞧不起,只是知道若是柴子瑜与之成亲,往后想一路往上,便是荆棘丛生,难上加难。   说实在,柴相确实是为了儿子好,不想儿子和自己走一样的老路。   但站在柴子瑜的角度,却是无法苟同。   “那你后悔吗?”她情绪依旧低落,整张小脸恹恹的,眼神都不敢看他。   柴子瑜靠近她,声音坚定地道:“不后悔。”   因为如今拥有,才知道不曾得到过的寂寞和可悲。他如今得到了,便不会轻易放手。   “每个人追求的东西都不同,没有人可以替谁决定他的人生。”他细长的手指将她的下巴轻轻抬起,看着她微亮的杏眸,神色郑重道,“我最庆幸的是,没有错过你。”   若是当初他真的听从了他爹的安排,又怎么会遇到这个人呢?   这一刻,柴子瑜真的很庆幸自己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老天爷在冥冥之中,也赞同了他的抉择,才把她带到了自己的身边。   “别听别人怎么说,只要一直看着我就行。”呆在我身边,让我用一生来证明。 第97章 贵客   万寿宴当日, 阴了几日的天空突然放晴,太阳像是怕被低估了实力般, 发出比往常更耀眼的光芒。   气温上升了些许,可梁婧怕晚些又会变天,还是让柴子瑜多带了件大氅,官服里头也多穿了件夹棉的衣服。   明明穿着比往常臃肿了些,可是柴子瑜站在那头,却依旧不减半丝风采。   把人送出门,梁婧才松了口气, 转头回到厨房里准备回程路上的食物。首选的还是自制的方便面,不占地方,有点热水就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加上口味独特, 在来的路上就很受大家欢迎。   现在谷小艾就能很快地做出这方便面来, 而虎妞帮着把各种调料磨成粉, 梁婧再将其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后用猪油搅拌凝固成块, 刹时不管是煮面条还是煮汤饭,只要切一块进去就能非常美味。   万寿宴是巳时开始, 直到下午未时结束。   午饭众人还各自忙碌,梁婧便下了一大锅饺子,让大家伙填填肚子。考虑到明日又要出发,今晚这一餐还能够在温暖的宅子里好好享用, 梁婧便打算做些硬菜, 提前犒劳犒劳大家。   乌恒太子上次提了一整只羊来, 梁婧忙了大半天才烧出了一桌全羊宴,当时府里的好多护卫都闻着香味流口水。可惜剩下的都被兰将军手下分食了,如今听说梁婧想弄点好吃的, 都纷纷跳出来说想吃一次全羊宴。   一见梁婧点头,便有人匆匆跑去市集挑了一只最肥的羊,在梁婧的指导下剥皮切肉,处理得妥妥当当,只待梁婧亲自下厨。   全羊宴有十道菜,梁婧看着天色不早,想了想,只做了其中的几道菜。   主要有红烧羊排、孜然羊肉、葱爆羊肚、凉拌羊杂,清炖羊头汤和手抓羊肉饭。前面几道菜都是她之前做过的,谷小艾大概能上手,最后一道手抓羊肉饭没有做过,梁婧便亲自动手。   手抓羊肉饭其实很简单,每个地方都有各自的做法。梁婧比较喜欢的是用剃了肉的羊腿肉来做,一来是不用啃骨头方便,二来也是做法比较简单,不用熬煮太久。   她先将羊腿肉切成块状,胡萝卜切成手指粗的细条,洋葱也切成块状。   而后,准备一个大铁锅,先倒三分之一的油,待油温上升后提前加入适量的盐,搅拌后将羊腿肉倒入,炒开后加入胡萝卜洋葱,继续翻炒片刻,加入一盆清水,要漫过所有食材,再放入淘洗好的大米,均匀铺平在上头,盖上锅盖中火烧煮。   大概一刻钟左右,开盖将上面的大米翻炒开来,然后继续焖煮两刻钟左右就成。   起锅前,先将锅里的食物均匀搅拌,加入适量的胡椒粉,一道香喷喷的手抓羊肉饭就做好了。   这样做出来的手抓饭,浓郁的米饭香味夹杂着淡淡的羊肉膻味,入口时又有着洋葱的葱香味和胡萝卜的淡淡甜味,口感很是丰富,且羊肉软嫩米饭香甜,不管是老人孩子都爱吃。   来到这个时代后,梁婧也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手抓饭了。   其他的几道菜准备工作不难,烹饪起来也很快,除了羊头汤还得再熬一会之外,其他的菜品都一盆盆盛了出来,正准备找个地方摆放个大些的餐桌,能够坐下小二十人。   众人正乐呵呵地说笑着,外头门房却突然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   他估摸着是寿宴结束,柴子瑜回来了,便一边开门一边笑着高声道:“大人你可来得真及时,这梁姑娘今天可是准备了一桌子好菜正要开席呢!”   话音刚落,厚实的大门推开,福贵站在最前头,面容有些严肃地看着门房,轻声道:“有贵客来,快让人准备上好的茶水。”   门房微微一怔,视线往外一扫,顿时抖了个激灵。   “是!”他赶紧快步往里头走,碰到那些正擦拳磨掌准备大吃一顿的护卫时,连忙道:“贵客上门,大家快各回原位。”   训练有素的护卫刹时脚下生风,迅速散开在宅子四周。   本来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厨房空了一大块,梁婧正在让虎妞火小些,怕那锅里的羊头汤滚开后扑起来,一抬头便听门房说了这事。   “虎妞,先别管那火了,先把那小灶上的水壶烧开。小艾去耳房把大人平日最不舍得喝的那罐毛峰拿来。”梁婧吩咐下去,又想起突然来客,也不知道该上什么茶点。   梁婧做饭不错,但是对于糕点点心这类不是很擅长,一贯都是福贵命人去京城最有名的点心铺子买来撑撑场面的。   今天因为柴子瑜要去参加万寿宴,大家伙又忙着准备明日出行的东西,也没料到会突然有客上门,倒是什么准备都没有。   她有些头疼地找了找,只翻出了一碟昨天剩下的糯米枣泥糕和一碟杏仁酥。   谷小艾取来茶叶没多久那水便烧开了,泡了两杯茶,又用托盘装着茶点,梁婧看了看烧火烧得满头大汗的虎妞,又看了看满身油渍的谷小艾,行吧,还是让她走一趟吧。   虽然她一身的羊肉味,不过她只需将这托盘拿到正厅门口,由门口的福贵送进去,不用直面贵客,那倒是也不打紧。   这不过,这次倒是和梁婧以往的印象不同。   才刚走到院子中间,福贵便和一位白面无须,身形有些干瘦的男子走了过来,查看了下她手里的东西。   只听这位男子柔声道:“茶尚可,这茶点不行。”   为何不行,他没有解释。   福贵赶紧道:“奴才方才已让人去那城南的珍馐阁买上好的茶点,即刻便到。”他话音刚落,一个护卫便脚步匆匆地走近前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那白面男子打开食盒,只见里头有十来样,几乎是将珍馐阁里最好的茶点都买回来了。   他仔细看了看,挑选了其中的两样茶点,换下了梁婧手上的,然后把那托盘接了过去,福贵跟在他身后往正厅走,悄悄给梁婧使了个眼色。   梁婧见那白面男子走路的姿势有别于正常男子,再加上他的嗓音和身段,还有被一堆护卫团团围住的正厅,一时间猜到了些什么。   她回到厨房里,告知虎妞和谷小艾别露面,心中有些疑惑。   今日是万寿节,怎么会来这里?   ……   正厅里,柴子瑜正和一黄衣老者面对面坐着,桌上放着一盘黑白棋,柴子瑜正按照脑海中的记忆,将一年多前的那个未完棋局一一复原。   老者手上捏着一颗黑子,看着那棋盘研究了会,半晌笑道:“现在是轮到谁下了?”   柴子瑜比了比,道:“该陛下落子。”   是的,他对面的这位老者便是当今的圣上,今日过寿的老皇帝。   老皇帝略微思索了下,将手里的黑子搁到棋盘上的一个空处,笑道:“是这里,朕都快忘了当年布的这个局该如何收网了。”   柴子瑜也笑了笑,跟着落下一白子道:“陛下虽然忘了,可是落下的子却依旧坚守着自己的位置,所以即便时隔近两年,还能拦下臣的生路。”   当年的他虽然在读书上颇有天赋,可是在棋艺上并无。   老皇帝和他下的第一盘棋差点没把眉头皱断,可偏偏最终只赢了他三子。不是他天赋高,而是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在棋盘上硬生生地闯出一条生路来,还逼得对手不得不自毁城墙,才有机会整军肃马,重新将他的军队斩于马下。   也是那一盘棋,让他们彼此看清了双方。   年迈的帝王还有背水一战的魄力,而且善于谋略,在最合适的时机做出最恰当的决策。   而年轻的臣子,看似鲁莽横冲直闯,可恰恰是因为知道自己实力不足,便剑走偏锋,闯出自己的天地。不惧世俗,不畏强权,敢于勇往直前,正是这如今的朝政需要的人才。   老皇帝轻轻笑了笑,将手里的黑子落下,把眼下的局圆了起来,白子失守,一时损失大半,本来有些拥挤的棋盘空出了一大片位置。   白子只零散分布在棋盘的四周,而黑子却占据了半壁江山。   不管怎么看,白子已经孤立无援。   “臣输了。”柴子瑜无奈地摇摇头,笑着将手里的白子放回棋盒里。   老皇帝道:“你是输了,输的过于明目张胆,哼!”   他将手里的棋子丢回棋盒,摆摆手让人把棋盘收下去。福贵赶紧将托盘拿好,白面公公便端着茶盏上前。   老皇帝接过茶喝了口,才幽幽道:“怎么,才离开京城不到两年,你的心气都散了。若是之前的你,就算眼瞧着要输了,也不得狠狠再咬上一口,哪像现在草草收场,生怕别人咬着你不放。”   柴子瑜知道老皇帝说的不是下棋的事。   “陛下,臣……”他早已解释过自己如今只想踏踏实实干实事,一步一个脚印,将琼阳县治理好再说。   老皇帝打断他的话,“多说无益,总之你就是退缩了。朕当初真的是高看你了,早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你出京,气死朕了!”   他一拍桌子,茶盏都差点摔下来。   伺候的人大气不敢出,甚至腿弯处都有些发颤,连白面公公都提着气,斟酌着是否要开口劝解两句。   柴子瑜苦笑着,一时半会不知如何作答。   突然,老皇帝鼻翼动了动,目光在厅里梭巡了下。   “怎么有股味儿?”他眉头蹙起,对着那白面公公道,“有人做羊肉?”   白面公公想起方才在外头闻到那梁婧身上有股羊膻味,便回道:“好像是柴大人这府上正在炖羊肉。”   “炖羊肉?”老皇帝觉得有些无趣,端起茶杯撇了撇沫,心想着以往自己是喜欢吃牛羊肉的,可自从年纪大了牙口不好,那御膳房每次做的都是炖菜,时间长了一点味道都没有。   只不过,炖羊肉的味道没这么香啊,老皇帝咂摸了下,连杯里的茶叶都喝不出味:“这味道不太像啊,宝来,你去看看去。”   “是,奴才这就去。”白面公公弓着腰行过礼,转身时朝着门边的福贵使了个眼色。   福贵瞧了眼柴子瑜,看他暗暗点了点头才赶紧跟上,把宝来公公往厨房的方向带。   其实不用他带路,宝来公公走到半道上都已经闻到一股浓郁的羊肉香味,令人口舌生津。   他快步走了过去。   只见方才遇到的那个端茶姑娘正蹲在一个炉子前,上头放了块铁片,烤着一块块油滋滋的小肉排,而这姑娘还时不时地用着一个小刷子,沾了些调料往上头刷。   旁边围着两个更小点的姑娘一直看着她的动作,眼睛眨也不眨。   “咳咳!”见没人看过来,福贵赶紧在后头轻咳两声,成功吸引了梁婧等人的注意。   梁婧回过头来,就见那方才见过的公公对着她微微一笑,问道:“你们这是在作甚?”   “我们在烤小羊排。”她如实回答。   方才回到这厨房里,小厮送来了这块铁片,是梁婧专门让人去铁铺打造的,就是为了在路上可以做铁板烧。   小小的铁片,可以烤肉,可以烤蔬菜,可以煎鸡蛋,还能烙饼。   梁婧也是头一回做这玩意,见虎妞和谷小艾很是好奇,便将铁片清洗过后放在这炉上烤,又将方才没用完的羊肉找了找,切了几块一指节厚的羊排,准备给她们尝尝鲜。   结果却不成想,这白面公公会直接找了过来。   “烤好了吗,先给我来块尝尝。”毕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烹饪方法,也不知道这小姑娘的手艺如何,虽然味道挺香,但是还得尝一尝才是。   梁婧赶忙点头,取了把小刀将最中间的那块熟了的羊排切成肉块,撒上椒盐和孜然,然后就给夹到小盘子上。   宝来公公拿了双筷子夹起一块尝了尝,顾不得吞下赶紧道:“快,把这些都给我装上。”   ……   铁板烤制的羊排比炭火烤的少了点风味,可是却保留了些肉汁,吃起来肉质紧致却也不是特别费牙口,毕竟这羊是现宰的,肉还新鲜得很,梁婧用的这部分肉是七分瘦三分肥,烤制的时候肥肉滋啦啦作响,口感一流。   老皇帝一个人就吃了巴掌大的一块。   本还想多吃,但是宝来公公劝说后面还有几道羊肉做的菜,这才劝住了他想要继续下筷的动作。   咸香味浓的孜然羊肉,麻辣爽口的凉拌羊杂,浓油赤酱的红烧羊排,还有那软糯香甜的手抓羊肉饭,吃得老皇帝频频点头,若不是旁边伺候的人再三劝阻,他怕是要吃撑了。   最后,清炖羊头汤也熬好了。   汤鲜味美,羊肉的鲜甜盖过了膻味,加入一点点胡椒便能让这道清汤大放异彩。在准备上汤时,那宝来公公拦住了。   今日是圣上的寿辰,本来应该吃一碗长寿面。   可惜宴席上发生了一些事,导致皇帝胃口不好,看着那清汤寡面的也倒了胃口。   梁婧听他这一点拨,便把那汤又放了回去。   她估摸着皇上应该吃得差不多了,此时再揉面有些耽误事,想了想,她看到那柜子里准备好的一叠面饼,便取了一块出来,下在那滚汤里。   只片刻,一股独特的方便面味道便散发出来。   看着清汤寡水,可偏偏味香浓郁,连一旁看着她煮面的宝来公公都诧异不已,心底对那一块四四方方的东西起了兴趣。   梁婧见他双眼发亮,便笑着道:“公公等会再来,我这边再另外给你下一碗面,很快的,不耽误事。”   宝来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笑着把那碗清汤面端了出去。   这时天色已经暗沉,太阳的余晖慢慢散去。屋里已经燃起了明亮的蜡烛,老皇帝正打算放下筷子,却闻到一股不同的香味从门口传来。   宝来公公将面汤呈上,道:“陛下,这是长寿面。”   老皇帝:“看着一般。”   柴子瑜一闻这味道就知道是梁婧研制的那方便面,笑着道:“陛下可得尝一尝,这面条看着寡淡,实则不然。”   老皇帝有些怀疑,不过这味道确实闻着不错。   “行,朕就吃一口意思意思。”他不以为然地夹起面条,送进口里一尝,“唔,确实不一般!你家这厨娘手艺还真不赖,倒还真的有些本事。”   怪不得日前那些传言说得有板有眼的,老皇帝终于明白那乌恒太子为何经常上门了,果真是被这厨娘的手艺吸引了。   别的不说,就那手抓羊肉饭真的是一绝,还有方才那铁板羊肉粒,都非常符合他的胃口。   柴子瑜笑了笑,黑亮的眸子在烛光下微微发亮,如同天上的银河中闪烁的星光,声音坚定且充满柔情道:“陛下,她还是臣的未婚妻。” 第98章 寿宴   正拿着筷子挑着面条准备往嘴里送的老皇帝怔愣了下, 抬起眸来看了他一眼。   眼前的臣子和两年前已有了天壤之别。   其他不说,就那原先稚嫩的脸庞如今棱角分明, 鼻梁高挺,眼神沉稳坚定,气质内敛不少。   没想到,当初这少年执意选择的路,竟然带给他如此大的改变。   老皇帝轻笑一声,低头将碗里的面汤都吃光了,而后接过帕子擦了擦嘴, 道:“天色也不早了,就这样吧。”   柴子瑜起身恭送。   长身玉立,宝蓝色的官袍衬得整个人清俊出尘,面如冠玉。   “微臣恭送陛下。”他把人送到了大门口, 拱着手半低着头, 看着那明黄色的官靴从自己眼前路过, 而后又退了一步。   老皇帝嗤笑一声:“你这小崽子, 心眼还是不少。不过,这赐婚的圣旨朕是不会给的, 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衣摆一动,往前走去。   柴子瑜抬起头来,那黄色的背影已经走过大门, 上了外头的马车。一队卫兵跟在马车周围, 脚步无声地随着马车离去。   门房把大门关上, 隔绝了外头的视线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柴子瑜松了口气,正打算往回走, 就见有几个护卫在角落探头探脑,不由眉头微蹙:“都怎么了?”   门房笑着解释:“今日本来梁姑娘说要提前给大家伙做顿好吃的,这才搞来了一头肥羊。只是没想到临时来了贵客……”   后面的没说完,柴子瑜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   他拧了拧眉,本来想说些什么,可是一想到那人一时间便什么怒火都消了,“罢了,都用膳去吧。”   梁婧曾经说过,一个厨子最大的成就感就是看自己辛苦做出的饭菜能被人吃光光,因为这是对她的厨艺最大的肯定。   既然她喜欢做饭,那他便不干扰她。   话音一落,只见那些躲藏在四周的护卫风一般地窜出来,朝着柴子瑜齐齐喊了声:“谢大人!”   而后就以同样的速度窜到后头的厨房去,连福贵都撇下一句:“公子,我也吃点去。”   “……去吧。”他无奈地弯了弯嘴角。   “谢公子!”   ……   虽然老皇帝临时来用饭,可是他吃得分量不算多,梁婧将剩下的边角肉剁碎了,直接包了好些羊肉包子。   她本想着若是今晚的饭菜够吃,包子便等到明日再吃。   结果她低估了这些护卫的食量,最后不仅一头羊吃得干干净净,还砸吧着嘴说不够吃。   最后梁婧只好把窗台上剩下的两笼屉冻饺子都煮了,一人又吃了一大碗才罢休。   而另一头,柴子瑜等了好一会都没见梁婧的人,寻声过来,就看到一群狼吞虎咽的大男人中间,夹着她们三个瘦弱的小姑娘。   他眉头微皱,想了想回到书房去。   过了会吃饱喝足的福贵回来了,就听他道:“去找个厨子,跟着我们一块走。”   他堂堂县令大人的未婚妻,总不能天天猫在厨房里给那些粗汉子做饭,像什么话!她不累,他都觉得心疼了。   只是苦了福贵,大半夜临时去哪找个合适的厨子,还得让人家甘心情愿和他们离开!   当然,柴子瑜不管他怎么找,他的眸光已经放在了从外头走进来的梁婧身上。   梁婧是来问他明日启程的事情。   福贵知情识趣地退下,把空间留给了这两人。   柴子瑜让她坐下,提起水壶给她倒了杯温水,道:“明日估计还得耽误一日,后日我们再启程。”   “是有什么事情吗?”梁婧问。   柴子瑜:“是的,估计会有几拨人来。不过你不必忙碌,不给留饭。”他一想到那人最近来蹭吃蹭喝,还差点将了他一军,脸上不免有些咬牙切齿。   “你的意思是那乌恒太子还会来,他还来做什么呢?”流言是从他那边传出来的,梁婧不相信柴子瑜心里没有芥蒂,这人心眼小的很,平时是属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之人,可偏偏要是得罪他,他一定记得清清楚楚的,找个时间就报复回去。   柴子瑜见没外人,便索性将今日朝堂之事说给她听。   今日那乌恒太子又再次在大堂上求娶宣琴公主,那乌恒的使臣也都跳出来说他们太子多么心诚,为了等宣琴公主及并,生生在京城候了一年多,足以见他的诚意。   可这宣琴公主不乐意了,她本就是老皇帝最小的孩子,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公主,本来就不愿嫁给乌恒太子远离京城,更是听到流言说乌恒太子看上了个厨娘,更是火大,直接跳出来说不乐意,自己早已心有所属,请乌恒太子重新找一个人选吧。   这下子就差点让双方陷入僵局。   场面一时非常尴尬,若不是柴相站出来开口打圆场,安抚了乌恒国那边的使臣和将军,只怕两国就要撕掉交好协议,又重燃几十年前的战火。   老皇帝能怎么办,宣琴公主确实是他疼爱的幼女,经常宣召陪在身边。可站在国家大义之前,这乌恒太子只是想让两国邦交继续延续下去,诚意求娶大梁朝的公主为太子妃,也是将来的乌恒皇后,不论从哪说都不好拒绝。   正在老皇帝左右为难时,那乌恒国使臣便道:“行吧,既然宣琴公主早已心有所属,那我们也不夺人所好。听说贵国还有个女子,不仅出落得妍姿艳质且贤淑贞静,我们瞧着也挺适合当我们太子妃的,还请大梁陛下给成全成全。”   听到这里,梁婧好奇地问:“说的是谁啊?”   柴子瑜笑笑,道:“就是那叶家嫡女,叶贵妃的亲侄女叶清吟。”   “什么!”梁婧杏眸圆瞪,一脸不可置信地道,“是她?叶贵妃能答应吗?”   本来是不会答应的。   一来,叶贵妃想留着叶清吟,给她找一门好亲事的同时,也是想着为自己两个皇子增添一份助力。   为什么柴子瑜是最好的人选呢?   “我大哥柴子彦娶的是皇后所出的敏珠公主,二哥柴子峥娶的是镇北将军的嫡次女。一边是文人,一边是武将,我爹还是保皇党之首。如果我当了叶家女婿,叶贵妃手里握着的就几乎是大半个朝廷。”   皇后是清贵人家出生,自幼是书香门庭,底下的文人子弟遍布各地,可以说只要是读书人,都听过清河崔家的名声,都敬佩崔老爷子的为人和才华。   柴子瑜心知肚明,叶清吟喜欢他是少女怀春,只是看中了他的皮相。而叶贵妃喜欢他,是因为他身后牵扯到这么多人,所以为什么不呢?   打着为侄女好的名头,将柴子瑜收入囊中,起码在表面上还能说是成全一对才子佳人,做做样子掩盖下她的野心勃勃。   “可圣上难道一点都不知道?”梁婧不觉得当今圣上会是那种轻易就受枕边人蒙蔽的昏君,至少在他治理国家的几十年,百姓们不说有多富裕,起码也都安居乐业。   柴子瑜:“自然是知道,所以今日殿上那乌恒太子转而求娶叶清吟,他老人家只迟疑了一会,便应下了。”   当时那大殿上真的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乌恒使臣见大梁皇帝终于应下两国交好的这门婚事,自然是喜上眉梢,当场就打算回去将聘礼单子修整修整,重新递上来。   毕竟之前准备的是娶公主,如今娶的是大臣之女,这规格还得往下降一降。   而叶贵妃和叶大人,脸色差点维持不住。   总之现在情况就是这样,梁婧只觉得有些玄妙,她本来还提心吊胆等着那叶贵妃使出什么手段来整治她,起码也是那种羞辱她,或者命令她要离开柴子瑜。   甚至,还可能出动杀手来取她的命。   可现在的结果是,老皇帝一出手,就把这压在她头上将近一年的危机给解除了,且是彻彻底底的消灭了。   她目光呆滞,一时半会还没想明白怎么突然会有今天的结局。   柴子瑜见她呆萌的样子十分可爱,不由得伸出手去碰了碰她的脸颊,笑道:“对了,这里头还件事,是关于你认识的人,想不想知道?”   梁婧听到是自己认识的人,她拉下他的手赶忙问道:“想。”   柴子瑜反握住她的手,将人拉近前来,偷了个香吻才继续说下去。   被偷亲一口的梁婧一下子红了脸,只不过很快就被他所讲的事情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这件事情是发生在寿宴开始之前。   按照以往的惯例,所有大臣和臣妇都会按照品阶,站在宫门由太监或者宫女带领进去。大臣们直接是去拜见皇帝,而臣妇和小姐们则是去坤宁宫拜见皇后,然后再去拜见其他的宫妃。   那叶夫人和叶清吟,以及叶夫人娘家侄女就去了叶贵妃处,等着寿宴开始。   而德妃也在叶贵妃处,故此宣琴公主自然也在,几个姑娘家坐不住,便偷偷跑到御花园走走。   这大冬日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宫女不上心,那叶家夫人侄女不小心摔了一跤,衣裳都弄脏了。   她和宣琴公主年纪相当,宣琴公主便让宫女回去给找了一身衣裳,让这叶夫人侄女换上。   过后几人又走了会,宣琴公主便说有事要和叶清吟说,两人回自己宫里去,让宫女带着叶夫人侄女回去叶贵妃宫里等着。   结果,这宫女带着带着,人走不见了。   叶夫人侄女毕竟年纪也不大,心生胆怯,便摸索着往前走,好不容易看到前头有个屋子,里头好像还有人。她便打算进去问上一问,却没想到刚走进去门就被人关上,还上了个锁头,怎么推都出不去。   而里头却是个穿着朱红锦袍的公子,头疼欲裂地闭着眼睛躺在那贵妃榻上。也不知怎得,他张开眼睛隐隐瞧着那衣服有些眼熟,便喊她给自己倒杯水。   叶夫人侄女连忙开口,这公子才知道自己是认错人了。   两人才说了没几句话,见那公子头疼得厉害,叶夫人侄女便给他倒了杯水,端到他面前,公子正忍着头疼想接过来,那外头的门就被人打开,宣琴公主领着一堆人冲了进来。   ……   听到这里,梁婧大概明白了,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一出宫斗剧吗!   只是,她微微蹙眉道:“那叶夫人侄女是哪位?”   “程采音,就是我们上回在荒庙里遇到的那对兄妹。”他提示道。   居然是她!   梁婧确实大吃一惊,想到那个腼腆的小姑娘,她赶紧问柴子瑜接下去的发展结果,这小姑娘明显是被宣琴公主陷害了,莫非那公子哥是——乌恒太子?   柴子瑜:“不是,本来是想设计那乌恒太子,可也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反倒是让五皇子进去了。”   五皇子便是皇后膝下的嫡子,是皇储候选人之一,还是热门选手那种。   梁婧突然福至心灵:“也就是说这宣琴公主本来就不想嫁给那乌恒太子,做了个计谋想让乌恒太子误把这程采音当作是自己,然后陷害两人有亲密接触,结果却弄错人了,然后在殿上不得不站出来拒绝乌恒国的求亲。”   这样一联想,也就不难明白为什么这宣琴公主会如此鲁莽,直接在殿上不留情面地说自己心有所属。   因为她的计策失败了,她感知到自己可能真的得嫁去乌恒国,干脆破罐子破摔站起来拒绝这门婚事,也打了个所有人猝手不及。   柴子瑜点点头,事情大概是这样的,其中还有些细节关于这宣琴公主让人准备的引发情.欲丧失理智的熏香,因为五皇子鼻子过敏所以让人撤走,故此两人虽然被关在一个屋子中还无事发生。   “短短一日,竟然发生那么多事情。怪不得有人说这京城是个繁华地,也是个吃人不见血的地。”梁婧心有余悸地喃喃道,却被耳聪目明的柴子瑜都听了进去。   他把她搂进怀里,低声安抚道:“莫要担忧,我们后日一早便启程返回琼阳,离这京城远远地。”   他对京城也没有什么留恋,今日在宫里也见过他娘,他娘说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无需顾虑她。至于他爹,神态和往常有些不同,几次蠕动嘴唇都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不过这些柴子瑜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梁婧却放心不下:“可你总归还会来京城的,明年年底三年任期一满,指不定就会调回京城。”她心里明白,今儿来的这人就是那皇帝。   皇帝会出现在柴子瑜这七品县令的小宅子里,说出去谁不觉得是皇恩浩荡。况且柴子瑜之前应该是和老皇帝达成什么共识,才能够顺顺利利出京去当一个小县令。   只不过,当时他没说,她便也没有主动开口问。   柴子瑜轻笑了笑,“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也不好说,不过我当初和圣上达成了一个协议,十年内不把我调任回京,如今才过去一年多。”   这十年就够翻天覆地了。 第99章 结局   翌日。   北风愈加凛冽, 昨日被太阳驱赶的风雪,似乎又有开始落下的征兆。柴子瑜吩咐众人将宅子内外仔细检查, 该收拾的收拾,该打包的打包。   梁婧主要收拾一些马车上可以用的东西,来的时候低估了京城的酷寒,一路上准备的被褥险些不够用,而且准备的食材不算多,这次得多装一倍,免得路上不好走耽搁进度还买不到吃的。   头两天就将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 今天也就是检查下,查漏补缺。   外头小厮过来喊她到正厅见客,梁婧放下手里的纸张,让虎妞和谷小艾休息会, 等她回来再继续盘点。   正厅里, 来找梁婧的是程采音兄妹。   见到梁婧时, 小姑娘依旧是面容腼腆, 嘴角含笑地看着她。短短几日没见,陈采音仿佛长大了许多, 和她说话时言行举止都拘束了很多。   梁婧一下子明白了,都是因为那件事情带来的改变,改变了这个曾经单纯且不知人心险恶的小姑娘。   “梁姐姐,没想到我们才见面你就要走了, 真的不多住几日吗?”程采音也是昨日听到哥哥说见到这柴子瑜, 打了招呼才知道他的身份以及住所, 今日才趁着叶府忙碌无暇顾及她,才将她带出来见一见。   谁知道,才叙旧没多久就听到虎妞说明日一早便启程, 此时分开,下回要再见面还不知是何时了。   梁婧见她目光不舍,却只能笑笑道:“没办法,这时节若是再不启程,就怕年前都回不去,在路上哪里耽搁了。”   到时候,等到来年雪化才能动身,就更加耽误时间。   梁婧虽说是穿越者,可是对琼阳县早已有了深厚的感情,那里不仅有早已视女如命的梁母,还有开始默默关心妹妹的梁老大夫妇,以及一开始就给她最多温暖的牧大娘,还有后来和她探讨厨艺互相进步的冯大娘,还有她认识的所有人。   程采音虽然心生不舍,却还是说不出强留的话。   她从袖袋里拿出一枚月牙形的玉佩,放到梁婧手上后柔声道:“梁姐姐,以后也不知何年才能相见,这枚玉佩是我十岁生辰我娘送我的,我一直带在身上。如今转送给你,希望你一路平平安安,期待我们日后有缘再见。”   梁婧不好收下,可程采音却固执地将玉佩塞在她手心里。   她想了想,只好作罢,“好,那就当我先替你保管着,等日后见面时再还给你。”   梁婧来了京城也没出门,不过上回柴夫人来时给她送了一些首饰,里头有一枝红珊瑚珠钗,她去取了来作为礼物送给了程采音。   小姑娘当即就把簪子插在发髻上,她近日肤色白皙些许,被这簪子一衬,倒是增添了几分美丽。   依依不舍的辞别,程采音本还想着梁婧的手艺,不过柴子瑜出面说还有不少事情要忙,才没得逞。   不过梁婧送了她一些自己做的酱菜和方便面,让她喜滋滋地抱在怀里才上了马车。   晚些时候,乌恒太子造访。   不过梁婧一如往常没有露面,只余柴子瑜一人面色清淡地接待了他。是的,乌恒太子是微服出访,只带了两个武力高强的手下,那个黑口黑面的兰将军并没有跟来,估计是怕那暴脾气一时忍不住,等会吵起来就不好了。   乌恒太子拿起茶盏喝了口茶,面色有些古怪地道:“这是喝茶?”怎么喝得有些发霉的味道。   柴子瑜嘴角微勾,客气地答道:“这是南方来的百年普洱茶,若是太子用着喜欢就拿点回去尝尝,在下府上还有一些。”   乌恒太子赶忙摇摇头,他虽说来了这大梁国后开始喜欢上了喝茶,可却从未喝过这种味道古怪的茶叶,赶紧谢绝柴子瑜的好意。   言归正传,他放下茶盏正色道:“柴大人,听说你明日便要启程离京,怎得也不派人和我说一声,这下来得匆忙倒是什么都没准备,晚些我回去便让人把我的心意送来,还请柴大人莫要怪罪。”   柴子瑜:“言重了,太子殿下既已得偿所愿,下官也替您开心,自然不会让这些小事去扰烦殿下。”   他说话的语气冷静自若,俊脸上带着疏离的微笑。   乌恒太子顿了顿,似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这事确实是我算计了你,不过我也是迫不得已。”   大梁皇帝一直找借口不答应这事,而他等了一年多,乌恒国都三番五次传来密报,就等着他办好这事情回去。   他的父皇病体缠身多时,可底下的几支部落却野心勃勃,早已蓄势待发。   而他虽贵为太子,但是几位年纪相当的兄弟也在虎视眈眈。故此,和大梁联姻,起码能够借势缓和目前的处境几年,等过几年他将父皇手里所有的人马都收服后,自然也不怕这些人。   所以,他不得不散布流言,逼得叶贵妃德妃等人坐不住,而宣琴公主也被逼得对他越发不喜,后来也是他让人在宣琴公主旁边怂恿,才有了之前宫中那出戏。   他找借口脱离,让正好前一天受了风寒身感不适的五皇子去了,让那宣琴公主一计不成,最后冲动跳出来主动拒绝他。   他的人再提出迎娶叶贵妃的侄女叶清吟,自然就成功了。   比起德妃膝下的宣琴公主,叶贵妃的侄女反而更有利一些。一来身份不高,不怕嫁给他后还得受什么臭公主的脾气。二来叶贵妃就只有这个侄女,自小当成眼珠子疼爱,而叶家是世家勋贵,虽然没有掌握实权,可人脉却甚广。   故此,才有了这样一个谋划。   这里头,最为无辜的便是那柴子瑜府上的厨娘,尤其是后来乌恒太子打听出这人还是他的未婚妻,这不才巴巴上门来道歉。   怕柴子瑜过于气愤,还不敢带那兰将军过来。   总之,他真的是很有诚意的,而且还想和柴子瑜交好。因为他冷眼看着,这大梁朝里上上下下的,能让他看得上眼还真没几个,而这柴子瑜绝对是个人才。   加上他在京城呆着的这一年多,听到了柴子瑜的政绩,利国利民,是个真正干实事的人,他早已有了结交之意。   不过,柴子瑜却客套得过分,且不论他如何主动示好,对方都岿然不动。一副你说你的,我有在听。但是我选择不接受不表态不接话,就是这样。   半个时辰后,乌恒太子有些狼狈地告辞了。   柴子瑜客客气气地将人送到大门口,而后看他一转身立刻就让人把门关了起来,声音还隔着厚重的木门传来:“行了,终于可以用膳了。”   个个都赖着不走,可偏偏柴子瑜就是油盐不进,也不说给留个饭。   一想起那日上门蹭吃的日子,乌恒太子心里隐隐有些后悔。若是当初不将这小两口牵扯进去,说不定他还能有吃到那人做的饭菜的机会。   可如今,估计再也没有机会了。   柴子瑜明日便要启程离京,而他最晚也就来年开春就娶了叶清吟,然后尽早赶回乌恒。   等他回去后父皇便传位给他,近些年也没有踏足京都的机会了。   下晌的时候,柴夫人派人送了不少吃喝穿用过来,怕他们在路上冻着饿着了。梁婧又把自己做的酱菜和方便面等也回送了一份。   第二日,太阳初升之时,四辆双驾马车排成一线,陆续出了城门,往琼阳县的方向驶去。   ……   隔年三月初五,大吉,宜婚嫁。   一大早天未亮,梁婧便被梁母和牧大娘唤醒,眼睛还困得睁不开时整个人就被丢进了大木桶中,翻来覆去地洗了大半个时辰,快把她洗脱皮了才捞起来。   而后,梁母请来的全福人替她擦干头发,挽了脸,梳了个高高的发髻,将一盒发饰满满当当地插了上去。   梁婧只觉得脖子一软,几斤重的头差点就要掉下去了,吓得困意马上飞走,整个人无比清醒。   她拒绝了全福人,自己给自己化了个不怎么看出妆感的裸妆,只将红唇描重了些,让人看着以为她天生丽质,虽然她确实长得很美。   化完妆,一袭绣着繁复花样的喜服穿了上身,梁婧让人将衣服腰身掐得细细的,下身做成高腰A字裙,最后走出去时,收获了所有人的目光。   新娘子盖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遮盖住了花容月貌,众人只能再往下细看,合身的喜服完美地展现了新娘的身材,且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布料,走动时裙摆如同水波般飘飘荡荡,好看极了。   一时间,还未成亲的围观姑娘都心生羡慕,回家后还各方打听这县令夫人成亲时穿的那套喜服是哪里做的,她们也想要一套!   梁婧看不清他人的目光,可却有一道目光由始至终让她觉得很熟悉。   很快,她站在门槛内,那道目光的主人越来越近,而后停留在她身前,低下了身子轻声道:“上来。”   红盖底下的她勾起了唇角,将两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全福人和喜娘面面相觑,正想劝着这不合礼数,那负责送亲的大舅子都准备好要背新娘子出门的架势,结果这新郎迫不及待地挤进来,自己要背这新娘子。   就在她们纠结的这会,新娘子已经整个人趴了上去,被新郎一把背起往外走。门外不到十步便是一顶红艳艳的喜轿。   虎妞赶紧撩开前头的布帘子,谷小艾扶着刚从新郎身上下来的新娘子,顺顺当当地坐进了轿子里头。   将布帘放下后,新郎吩咐了一声:“慢点,别颠着!”   几位充当抬轿的衙役猛地正声道:“是!”   新郎柴子瑜走到前头翻身上马,衙役头头李元便高声喊着:“起轿!”   梁老大和鲁氏扶着眼泪汪汪却又笑得开心的梁母站在门外看着,后头独自站着的是苍老许多的梁父,眼神复杂却又夹杂着对女儿出嫁的不舍的。   迎亲队伍将整个琼阳县走了一遍,最后才来到了他们的新宅子。落轿时,柴子瑜还是第一时间走了过来,掀开轿帘把新娘子横抱了出来,直接走进宅子里才放下。   梁婧看不到情况,也不知道谁塞了根红绸在她手里,中间连着个大喜球,另一端拿着的人便是柴子瑜。   虎妞扶着她走进拜堂的大厅,从京城赶来,一脸喜悦的柴夫人和面色从容的柴相坐在高堂上,喜娘让两位新人排排站好,而后高声唱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   梁婧失去了方向感,只有一只大手拉着她转来转去,后来只听到“送入洞房”,才有人扶着她走出大厅,沿着走廊往后头新房去了。   一群人叽叽喳喳嬉嬉笑笑地随着她进了新房,而后个个都上前和她说笑两句,她有的听出了声,有的还是虎妞或者谷小艾低声提醒才知道是谁。   众人闲聊一会,便听到外头有不少脚步声。   走在最前头的便是新郎柴子瑜。   在喜娘的主持下,新郎挑起了新娘的红盖头,露出一张面如桃花的精致面容,弯弯的细眉下,一双眼睛明亮如夜空中的星辰,看着人时温柔得要把人溺在其中,只见她看见新郎时,微微一笑,仿佛那九天上的仙女下凡来,美的令人移不开目光。   柴子瑜明显怔愣了下。   喜娘端来交杯酒让二人喝下,再说了一串吉祥话后,才道:“礼成!”   围观的男子们起哄着要闹洞房,却被福贵一个眼神冒出来的玄衣侍卫一个个丢了出去,而那些姑娘家也都羞红脸起身走出去,她们也都知道等会人家要做什么亲密事情,不宜打扰。   等到众人全都离开后,福贵和虎妞最后走了出去,还贴心地将房门阖上。   天色不早,外头的酒席早已开始。   梁婧看他目光痴痴地看着自己,不由好笑地伸手推了他一把,却被他下意识地抓住小手,直接抵在宽厚的胸口处。   感受到手心底下扑通扑通的心跳,梁婧也一时半会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从早上饿到现在滴水未进的肚子却咕咕叫喊起来,梁婧红着脸看到柴子瑜回过神来,而后大笑出声。   他很少如此大笑,倒是叫梁婧看得眼睛都瞪大了。   “饿狠了吧,先坐过去用膳吧。”见梁婧脸红得如天上的晚霞,柴子瑜便主动开口邀她吃饭。   桌子上摆着几碟梁婧爱吃的菜,估计怕她不够吃,还装了两碗满满当当的白米饭。梁婧吃不完那么多,捡了一大半给了柴子瑜,自己多吃了些菜。   这些菜一看便知是谷小艾做的,她如今厨艺飞涨,还喜欢研制新菜品,水平早已超过梁婧不少。   梁婧毕竟是半吊子,在现代时只是爱好,并没有深入研究厨艺。   最近古玉琛来信要几道新鲜菜品的方子,也都是谷小艾研发出来的。   两人吃完了晚膳,梁婧见柴子瑜坦然地坐着不动,不由好奇地问道:“外头宾客那么多,难道你不需要去招呼一二吗?”   柴子瑜挑了挑眉:“那倒不必,有人负责招呼。”   这是他们两人的洞房花烛夜,哪有没有眼色的人会让新郎出去招呼客人呢?再说,柴子瑜早就下了令,让手下的暗卫明卫,将这小院守得死死的,若是放进来一个打扰他新婚夜的人,必定严厉处置。   这样就更没人来打扰他们。   柴子瑜从耳房取来些热水,让梁婧洗个澡后,自己也快速洗了个澡。   这个时候,坐在喜床上的梁婧,穿着一身薄纱寝衣,头发披散在身前,双手有些紧张地扯着一张白色的帕子,看着只穿着单薄里衣的柴子瑜大步走了进来。   她扯了扯嘴角,正想找个话题分散紧张的心情。   结果人家直接长手一伸,把她搂进了宽实的怀里,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温热的触感已经落在额头上。   然后便是顺着鼻梁往下,直到擒住她娇软的双唇。   头脑渐渐发昏,身子渐渐疲软。   大手在身.上游移,空气中的温度渐渐上升,倒在柔软的床铺上时,一只大手将那床幔扯了下来,盖住了满床春光。   昏黄狭小的空间里。   梁婧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已经覆了上来,黑眸深深地看着她,额头的汗珠开始滑落。梁婧有些羞涩地偏开头,却被他抵着唇轻声道:“看着我……”   她抬起眸来,鬓发微乱,眼神迷离,可水润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人的倒影。   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彼此的呼吸交融着,亲密又无间……   忽地他身子往下一沉,梁婧被猝不及防地惊呼一声,可下一刻红唇被人紧紧擒获,将所有细密的喘息呻.吟都吞没在唇齿间。   眼前的床幔摇晃不停,她就像在海上行走的一条小帆船,被一波波起起伏伏的浪花冲击得节节败退……   最后一波狂狼袭来时,她只依稀听到他在耳畔温柔道:“我爱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我,也爱你。”   一辈子不离不弃。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