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书名:吻合   作者:莫妮打   文案:   梁舒和魏宇澈是巷子里出了名的势不两立。   小时候闹得鸡飞狗跳,长大了更是相看两厌。   魏宇澈曾发誓:这辈子都不跟梁舒好了。   后来惨遭打脸,春心萌动,成了只想上位的舔狗   梁舒却不奉陪,一心沉迷竹刻。   魏宇澈无奈:“发家致富是好事,但你也稍微沉迷一下男色啊。”   推荐语:   《吻合》小说以竹刻行业为背景,描绘了女主海归创业,青梅重逢竹马的故事。作品用轻松诙谐的文风,成功营造出一段青春气息浓烈、情感温度炙热的动人爱情,深深打动数万读者,故编辑部授予其本届拉力赛“青春有点甜”特定主题作品奖。 第1章 因果报应什么的是不是来的有点狠   舞台之上,聚光灯打出光晕,驻唱小哥在光里,深情款款地唱着 R&B。   舞台之下,梁舒坐在门口角落,耳机里操着一口乌川腔的主播大哥放着 DJ,每进来一个人都要重复着解释说现在是带着各位老铁一起去竹林现场的路上,让大家千万不要错过。   她往屏幕右上角一看,观看人数刚到两位数。   这地儿叫“探海”,是她发小钟灵秀姐弟俩开的清吧。今天是试营业的最后一天,明天正式开张。   钟灵秀说什么都要她过来:“你来看看热闹也看看我嘛。一走了之这么多年,难道你对我就一点都不愧疚吗?”   他们几个从小一条街巷长大,吃饭串门,上学同行,直到大学才各奔东西,感情好得跟亲人没什么两样。   大二的时候,梁舒说要出国,话撂完第二天就走了,没给这群朋友们一点缓冲时间。   这一去就是五年没回头。   事出有因,但这个原因她无法分享。   说不愧疚那是假的。   梁舒跑完几家料子,家都没回就直接过来了。   几人还没来得及寒暄几句,钟灵秀跟钟灵阳这俩老板就得去忙活事儿,主持大局了。   梁舒找了个靠近门口的角落坐下,暂时充当一下未到岗的门卫。   世人常说“因果报应”,梁舒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情况,就完全属于咎由自取。   她一直是个挺碰巧的人。   碰巧小时候对徽州竹刻生出兴趣;   碰巧家里有人会这行当,可以教她;   碰巧被发现在这事儿上颇有天赋,一学就是十年;   之后参加比赛,又碰巧拿了第一。   只不过,这份“碰巧”在她决定半途而废的时候就停止了。   大概是因为老天也觉得她辜负了这份偏爱,所以等她重新下定决心要再捡起刻刀的时候,往竹刻路上走的每一步就再没有平坦过。   她回乌川整整一个月,跑竹园也有一星期了,愣是什么好的料子都没遇到。   几家老板不是看她年轻想宰一刀,就是竹子本身质量不好。更有甚者听说她买来做竹刻,苦口婆心劝她改行。   “这行哪有小姑娘做的呀?你吃不下来那个苦的。”   “男生学这个可以的,女孩子缝缝补补学个刺绣的不是更好吗?”   “别看竹刻是方寸功夫,那也是要力气的呀,你一个女孩子不行的哦。”   鬼晓得她当时有多想现场表演个柴刀砍竹,再拖着竹子狂奔二里地,让他们看看小姑娘到底行不行。   但她没这么做。时间改变了太多,也把她暴躁的性格给按住了。   她只不过是心平气和地指着他们鼻子骂了句“傻叼”,仅此而已。   梁舒非常后悔当初手艺丢得太过决绝,以至于现在回来连一个靠谱的供货商都找不到,只能流连各大电商平台碰碰运气。   她说服自己,都大数据网络时代了,直播卖竹子肯定也是常见的,只不过自己孤陋寡闻,搞不好还真的可以在直播间选到好料子呢?   可惜事与愿违,大多数的带“竹”字的直播间,点进去买的不是富贵竹就是滴水观音。这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正儿八经有竹林的,这大哥光往林子里走都走了得有半小时。   就在她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大哥终于抵达目的地,支起巨大的白炽灯,开始侃侃而谈。   “大家看这竹子啊,多结实,春天砍最好了,买回去不管是种植还是做手工都好得很的。”   春天砍最好?   梁舒绷不住了,在屏幕上打出一连串的问号,这不是在这瞎说八道呢吗?   正准备继续打字呢,酒馆大门突然被推开,跃入眼帘的是两个硕大花篮。   跟普通人用的那些开业花篮不同,这几个花篮格外财大气粗些,用的全是玫瑰,乍一看还以为谁求婚用的花丢这儿了。   快递小哥的脸夹在缝隙里,声音艰难:“钟灵阳在吗?你的外卖。”   梁舒说:“您给我就行了,什么外卖?”   小哥费力地将花篮放下:“就这个,花篮。外边儿还有,一共八个,您验一下货。”   “这么多?”梁舒有些惊讶。   小哥将单子递给她,“您签收一下,签您自己名字。”   梁舒接过来一看,总计的数字都快赶上乌川普通岗位一个月工资了。   这俩上哪儿发的横财?刚开业就富成这样子了?   她签了字,交给小哥拍了张照片留存。   八个巨富贵的花篮在门口摆成两列,不挨着紧一点,都要放到马路牙子上了。别说还真的挺有气势。   梁舒凑过去闻了闻,扑鼻的花香,证明这些都是真家伙。   她将底下的红绸子捋直,小声念上头的贺词:“开业大吉,恭喜发财。魏······”   魏宇澈?   她使劲儿眨了眨眼,又看了好几遍。   没看错,真的是魏宇澈。   脑海里跟这个名字一起浮现的人影逐渐清晰起来。   白衬衫底下校服裤子短了半截。他从桌子上抬起头,胡乱地揉了把脸,下颌轮廓利落又硬朗,眼下那颗痣被搓得微微泛红。   他转过头来,眸子剔透得像玻璃弹珠,盯着她的头绳,仿佛是在研究什么武器,过了半晌,欠了吧唧地开口:“这谁送你的,隔壁班体委?别戴了,丑死了。”   **   事实证明,有些“仇”属于刻骨铭心类的,有些“仇人”也值得被记得一辈子。   这么久了,这厮欠扁的样子在记忆里还是如此清晰。   花篮署名是他,所以富成这个样子的,不是钟灵秀,是魏宇澈。   合着从小厮混的四个人,最后只有她混成这挫样儿了是吧?   梁舒默了半晌,略微抬头,平生第一次开始觉得因果报应什么的,对自己是不是下手的太狠了点?   耳机里,主播大哥仍旧在声嘶力竭地怂恿鼓动着在线的寥寥几人——现在下单,保证现砍,价格优惠,童叟无欺。   梁舒点开底下链接一看,比市场价还高了近一倍。堆积在心头的恶气在此刻被彻底点燃。   她手指翻飞着,很快,屏幕正中央飘过一行弹幕——“这会儿砍竹子不好,虫害太多,要等冬天三九的。”   画外音的主播慷慨激昂:“这个用户 14853 不要乱说哦。”   “我是不是乱说,你百度一下不就知道了。而且这竹子,质量也不好,怎么可能要这么贵的价格。”   弹幕飘上去,画外音就说:“用户 14853,你不懂就不要乱带节奏啊。咱们家的竹子可是乌川最好的。”   最好的?   梁舒冷笑一声,就这也配说最好?   那她这些天淘汰的货色,都是顶级呗?   “竹子首选黄土,你这土呈褐色,分明是红土,肥力不足,养茶可以,种竹子不行。”   “这边山坡朝南,白天日照时间太长,竹面自己都分色层了,色都不均匀,怎么能做竹刻呢?”   “还有这坡度,目测得有 35 度了吧,这么陡,怎么留水?”   “这料子驮回去是等着凿两下表演一个裂开吗?”   “竹子年限怎么不展示一下? ”   “ 种植资格证有没有? ”   “ 营业执照上传了吗?”   “不懂就别骗消费者,还号称乌川最好,别丢乌川的脸行不行?”   最后一句还没来得及发送,屏幕就退回到了 APP 主界面,上面蹦出提醒“您已被房管踢出房间”。   靠了。   她心里狠狠地骂了句,立马点开平台反馈,举报这个“乌川幸福竹海”的主播虚假宣传,违反广告违禁词。   虽然结果显示成功,但她却并没有因此而开心。   屋里越热闹,她就越烦闷。就好像全天下的人除了她都很快乐,又或者因为大家太快乐衬得她灰头土脸的。   今天这个心情跟这氛围着实是不大匹配的。   梁舒去吧台托伙计给钟灵秀递话,捞上头盔离开。   门一开,入目的便是那开得红火鲜艳的玫瑰。   她垂眸,张开手掌举起手,巴掌即将落下时动作一顿,变换成了轻抚。   算了,打坏了明天开业就不好看了。   送花人不是个好东西,但花可没有错。   **   到家后,梁舒直接坐到工作台前。 她掀开桌边的喉糖盒子,剥开包装纸,往嘴里扔了一颗,薄荷的清凉感很快充盈口腔,刺激得大脑愈发清明。   桌上卡着一截竹筒,光现有层次便有六七之多。   峰峦交错之间夹着粉墙黛瓦的民居,封火的马头墙林立。中间一弯小池,由青石围成,掩映在绿树葱郁中,暗自成趣。   梁舒低头弓着腰,手中弯锄刀尖以一种刁钻的角度插入竹面,刮过竹肌发出闷闷的摩擦声。掏出的镂空与上面一团看不清晰的刀口连在一起,勉强有了树的形状。   接着她换了把更小的刀,一点点修葺着树叶的形状和纹路。   这是个极需耐心的活儿,几种刀具换来换去,还必须要打起十二倍精神专注。梁舒一坐就是几小时,一动不动,脖子连带着后背都僵了。   竹片上的画面变得愈发立体精致起来。   大功告成,她瘫在椅子上,觉得身上都轻盈不少,心想,果然,事业是女人最好的慰藉。   白织灯光从竹面缝隙穿过,漏出的影子没有多余的肌理纤维,线条利落又干净。   里里外外近一年的训练,她总算是将丢下的手艺又捡了回来,可这还远远不够。   库房里,晾干的竹料占据了一个又一个架子看上去很是壮观。   梁舒把刻好的笔筒暂时收起来,预备明天再抛光。   转身看到那张红木桌,许久没人用过,上头积了层灰,跟干净的房间格格不入。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抽屉没有上锁,一拉就从深处滑下张照片。   梁舒眼神顿住。   照片上的人是她,不过比现在小很多。穿的还是魏宇澈的校服衬衫,有些不合身,手里握着奖杯和证书,站在颁奖的大拿身边,脸上笑容明媚,看向镜头的眼里是不曾掩盖的骄傲。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但她还记得奖杯的触感,也记得那天的所有喜悦和崩溃。   熟悉得仿佛已经在脑海里重复上演了无数遍。   梁舒盯着照片发愣,好久才缓过来,继续翻着抽屉。   终于她找到一本有些旧的电话本,打开扉页上是行草的两个字——“梁晟”。   那是她外公,也是她竹刻路上的老师,只不过后来,他们都让彼此失望了。   **   好不容易送完了所有单子,正准备下班的时候外卖小哥猛地想到,夜里那个花篮的大单子还没来得及反馈。当即在相册里找到签收的单子照片给人家发了过去。   刚坐上电动车,电话就过来了。   “喂?”   那头男人声音有些快:“喂你好,我是下午订花篮的那个。是这样,我刚才看到你给我发的照片了。”   “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我就是想问问。”男人顿了顿,迟疑着开口,“签字的那个人是梁舒吗?”   “我不清楚唉,但是她签的是自己名字。”   这样订单出了事儿的话,也好追责。   “是女生?”   “对。长头发,个子挺高的。”小哥还想说很漂亮,但又觉得这样讲有些不正经,所以没做声。   “好,我知道了。”电话里的人缓缓吐出了口气,声音轻快不少,“谢谢你。”   “应该的,不客气。”小哥挠了挠头,怎么莫名其妙的。   下一秒,平台响起提示音,点开一看,花篮客户给他打赏了整整两千。   两千!   飞天横财啊这是。 第2章 今生是无缘了   熬夜的代价就是生物钟被全盘打乱。   梁舒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许久未进食的胃饿得有些疼,随便对付了两口后出门去找钟灵秀。   探海店面很大,设计也下了不少功夫,暗含徽州特色。   用钟灵秀话说:“旁边好歹就景区,这热度不蹭多亏啊。”   梁舒跟在钟灵秀后头参观,随口问:“这店开起来花了不少钱吧?”   “我跟钟灵阳主要是以聪明才智和力气入股的,钱倒没出太多。”   “怎么?听你这话,找到天使投资人了?”   钟灵秀跟钟灵阳是龙凤胎,刚毕业还没两年,攒下来的钱约等于没有。钟家父母巴不得他们找个铁饭碗安安稳稳的,哪里会同意他们创业,更加不会出钱支援。一下子能把这么大的店开起来,光靠他俩是肯定不行的。   钟灵秀顿了顿说:“是找到投资人了,但是吧,你不一定觉得是天使。”   “谁啊?”梁舒突地想到门口那堆天价花篮,脱口而出,“魏宇澈?”   钟灵秀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梁舒,伸出拇指夸道:“要不你能考上蔚大呢,脑子真好使。”   整个朋友圈就魏宇澈人傻钱多。听说大学没毕业就开始到处投资,就是眼光不大好,人送外号徽州“王多鱼”。   “所以,为什么不早说?”   钟灵秀心虚地笑了两声:“这不是怕你生气吗?”   谁不知道这俩人不对付啊?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的,就没消停过。   长大懂事后虽然不动手了,但在跟对方作对这件事儿上,还是乐此不疲,迟迟未见成长。   梁舒评价魏宇澈:一无是处街溜子,白瞎了那张脸。   魏宇澈就说梁舒:斤斤计较小心眼,谁喜欢她谁瞎。   鸡飞狗跳了好多年,直到上大学才暂时消停。   街溜子魏宇澈留守乌川上学,又退学复读;小心眼梁舒则成了镇上的高材生,远赴蔚大,后又突然出国,再没回来。   钟灵秀现在无疑是忐忑的。 一方是好朋友,一方是大金主。两位都是祖宗,她夹在中间很难做人的。   “他也来了?”梁舒问。   “没有没有,他不来的。”   她哪里敢啊,谁知道这俩祖宗碰一起会出什么事儿。   魏宇澈只愿意出钱,那钞票就好像是扔在水里听响的。别说来看看店了,连乌川他都没踏足过。开张送几个花篮就算参与了事,一点都不怕亏钱。   出乎意料的是,梁舒没什么太大反应,点点头说:“哦,那也挺好的。”   钟灵秀惊多过于喜,试探着说:“你不跟他,跟他······”她一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他们之间的爱恨。   毕竟在他们看来,这两位当事人纠葛漫长岁月里都有种护犊子的感觉,也就是大家俗称的“只有我能欺负你”。   梁舒淡淡地说:“ 又不是小孩儿了,早就过去了。”   她都这么大了,也不是以前那意气用事跟人家针锋相对的年纪了。   她让钟灵秀放心,自己的私人恩怨跟钟灵秀的梦想比起来,明显后者更加重要。   一整圈逛下来,店里人也多了起来。   腰间对讲机咔嚓咔嚓地响着,钟灵秀举到耳边。对面的说话声混在电流声中,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的几个字符,都连不成串。   钟灵秀提高了音量问有什么事情,对面没有回复,估计也不着急。   梁舒视线往吧台看,问:“花怎么样?满意吗?”   开业花篮有人财大气粗她是比不过了,所以另买了束花送给钟灵秀,祝贺她梦想成真正式升级为老板。   “满意。特别好看。”   说着,两人视线一道看去,刚好望见工作服打扮的人将那一大捧花抱走。   钟灵秀“咦”了一声,把人叫住,询问他拿这个做什么。   伙计说他也不清楚,是二老板让的。   “二老板?”钟灵秀心肝都颤了颤,飞快地瞥了眼梁舒,确认道,“你确定是二老板?”   这祖宗不是求爷爷告奶奶的都不肯回来的吗?怎么这就又来了?   小伙计点头说:“是二老板啊,跟小钟哥一起呢现在。”   哦豁,完蛋。   她心头一凉。千防万防,这俩祖宗还是都在这儿了。   梁舒笑了声,心想二老板这称呼还挺贴那狗贼脸的。   这笑声落在钟灵秀耳朵里如同警铃,正踌躇着要怎么做,钟灵阳发来条微信语音。   “你等会儿,我对讲好像有些问题,我让魏宇澈过来跟你说。”   钟灵秀心中大骂他脑子有泡。   过来什么啊,都发微信了,有事儿就不能微信说吗?生怕这俩祖宗碰不到是吧?   梁舒说:“没事儿,让他来吧。”   又不是怕他。   钟灵秀:“哈哈。”   你是不怕,我怕啊。我怕你俩再干起来,我谁也不敢拦啊。   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她只能祈祷梁舒是真的懒得跟魏宇澈作对。   没几分钟,人群里走出来个人。   钟灵秀紧张起来,小声说:“来了。”   梁舒本能地回头看,她想做个高傲的姿态出来,轻轻别过眼,给魏宇澈个下马威,但又觉得这样做像是躲,于是干脆盯着他看,这一下便正对上他的眼神。   愈加锋利的眉眼夹着些散漫,没有惊讶,也没有烦躁,倒有种果真如此的了然。曾经瘦削单薄的身体变得结实起来,笔挺得像遗世独立的竹,衣服被挤得贴在身上,勾勒出肌肉漂亮的走势。   他在梁舒身边坐下,却好像没认出她,边卷着袖口边说:“钟灵阳让我告诉你,那边来了个乌大的学生,想借场子追学姐,需要我们配合一下灯光。”   梁舒想,时间果然神奇,竟把魏宇澈都变得沉稳了不少,让他能耐着性子装到现在。   他敛下眸子,骨骼分明的手拿过她面前的杯子,递到嘴边。   钟灵秀忙说:“哎。那是······”梁舒的。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昂着头将杯子里的果汁一饮而尽,汗顺着脸庞滑下,没入他领口。   男人放下杯子,似乎是被钟灵秀提醒了,缓缓转过脸来。   灯光下,那颗泪痣愈发清晰,配着清越的眼,像是片落下的羽毛,轻轻挠你一下,痒痒的。   他嘴角一勾,不受控制地溢出声哼笑:“哟,这不是那个失踪好几年的梁大小姐吗?”   梁舒露出个微笑,心想刚才果然是错觉,看这狗东西眼神就知道,沉稳这个词今生是跟他无缘了。 第3章 谁跟他是朋友了   如果让梁舒仔细回忆为什么跟魏宇澈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她是说不出来个所以然的。   就好像猫生来就跟狗不对付,可以理解为种类不同的相互排斥。   魏宇澈的手段很幼稚,干得最严重的也不过是偷拔她自行车气门芯,非要送她去上学,路上不是故意放把吓她,就是蹬得老慢,在迟到边缘徘徊。   梁舒有段时间不是想做好好学生,干了不少出格的事情,但得益于一贯的正面形象,做得滴水不漏。   魏宇澈就很看不惯她这便宜占尽的样子,非要跟她作对。   梁舒借口学习出去偷偷上网,魏宇澈就跟网吧老板揭发她没有身份证,让她连机子都开不了,只能在旁边看人玩。   梁舒撒谎生病想逃课,魏宇澈就自告奋勇送她去医务室,让她白挨一针,挂了一下午葡萄糖。   梁舒跟外头人茬架,刚拿上棍子挥了两下,魏宇澈就跳出来大喊老师来了,看梁舒吓得棍子一丢,嘲笑她胆子比麻雀小。   梁舒忍无可忍,开始反击。举报他考试不及格,揭发他冒充家长签字,告状他跟社会青年打架。   总而言之,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堆积着,让他们在势不两立这条道上一路狂奔不回头。   原本梁舒觉得时间过去这么久,这种对立的情绪见了面后会消减很多。   但事实证明并不会,此时此刻,她依旧觉得魏宇澈很欠扁。   **   梁舒不接话,魏宇澈就也沉默着。   两个人望着彼此,嘴角各自带笑,却并不深情。换句话说,是肉眼可见的假。   最后还是魏宇澈先别开视线,他耳朵热得有些红,拎着领子往里抖风,说:“怎么?洋墨水喝够了,舍得衣锦还乡了?”   梁舒淡淡道:“怎么?读了这几年的书,还是个用不来成语的文盲?”   “我是在关心你呢。”魏宇澈手肘撑在桌面,胳膊微耸,原本就松垮的领子斜得更厉害,露出截凹陷的漂亮锁骨。   梁舒凝视了他这番惺惺作态两秒,毫不留情地说:“别装了,怪膈应人的。”   这话存疑。   魏宇澈长了张相当不错的脸,尤其眼边一颗泪痣,堪称神来之笔,叫人挪不开眼。   年少时,他借着颜值在女生间风靡过。不过很快大家发现比起青春期的少年怀春,他更热衷于当个中二的街溜子,也就渐渐失去了兴趣。   钟灵秀干笑着说:“哎哟,别这样嘛,大家都是朋友。”   梁舒跟魏宇澈眉头一拧,异口同声:“谁跟他/她是朋友。”   钟灵秀:“······”   她就不该听梁舒瞎扯,这俩祖宗只要一遇上就不会消停的。   方才那句“又不是小孩儿了”这会儿还在耳边回荡着,跟眼前针锋相对的场景对比得尤为明显。   按理说,一来,他们之间没什么不能化解的“血海深仇”,二来,就照梁舒所言,分开成长这么多年,那些小事儿早就该烂了。结果可好,这一见面就彗星撞地球了。   她抬手叫店员端来了酒和果汁,转打感情牌:“你们两位给我个面子行不行?”   梁舒最先退让,端起果汁轻轻抿了一口。   魏宇澈也端起新酒一点点品出滋味,没等发表意见,手机就振动了一下。   他看清消息,抬手不知道冲哪里比了个 ok 的手势,提起胸前对讲说:“好了,可以准备关灯了。”   “钟灵阳在那边控场。”没等钟灵秀问,他就提前解释说,“我跟安保也打过招呼了,他们都会格外注意的。”   他原本不想帮忙的,后又觉得才开业,弄个活动什么的也挺好,还能帮店打出点名气来。   现在的学生消息都灵通,这厢表了白,夜里估计就发酵出名了,到时候又是一波客流量。   梁舒听了这解释才觉得他这些年也不算是全无进步的,起码能考虑到后期效益了,而不是全凭自己心意。   **   舞台上受限灯光,人影模糊,只隐约看得见魏宇澈嘴里的小年轻抱着吉他在话筒前坐定,想做什么也一目了然了。   “我滴乖。”钟灵秀惊呼了声,“又来这招?永不过时呗?”   魏宇澈冷声道:“谁知道人姑娘愿不愿意的。”   这种事儿伤害到的永远都是被动的那一方。   梁舒觉得好笑:“你知道还去帮忙?”   魏宇澈难得耐心:“谁让他是顾客呢?顾客就是上帝。”   人家说了,姑娘没回信息,人不一定在场。他就是想整个仪式感,告诉姑娘自己是认真的。   虽然在魏宇澈看来,这完全就是自我感动,根本谈不上什么仪式感。   “喂喂喂。”台上,小年轻试了试话筒,又弹响几个音,才说,“不好意思占用大家一点时间。”   顶上聚光灯亮起,男孩长相很帅,眉眼含笑,唇红齿白。   他在底下扫视一圈,说:“我今天在这里想送给我喜欢的女孩一首歌,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算很长,但是我真的非常确定自己喜欢你。”   几个音符弹起,是徐秉龙的《鸽子》,简单明快,还挺清纯。   “他怎么不抬头啊?眼神不给到女孩子可怎么行?”钟灵秀也忘了刚才的顾虑,俨然一副军师的模样。   魏宇澈一眼看穿:“因为不看弦他按不准。”   得,合着还是个新手。   钟灵秀感叹:“现在没点才艺都追不上女朋友了?”   “土死了。”魏宇澈说。   梁舒瞥了他一眼,“是哦,哪能比得上你呢。”   他没听出话外之音,说:“当然比不上我。他连音都没调准,还漏拍子了。”   魏宇澈学过钢琴,虽然没坚持学成个大牛,但也是正儿八经入了门考了级的。纠正这种错误,简直不要太容易。   小年轻费劲地弹唱到了第一遍副歌就止住了音符。   客人们都还挺给面子的,没人嘘他。   钟灵秀带头鼓起了掌,手搭在梁舒肩上,语气怀念:“咱们以前也这么傻逼过吗?”   梁舒还没回答,魏宇澈就先开了腔,有些高傲:“别带我,我可没这样过。”   拉倒吧,梁舒心说。   现在是人模狗样还学会端着了,以前嚷嚷着要跟好兄弟“歃血为盟”的黑历史,她可不会忘记。   小年轻给了一个手势,台下热心肠候场的钟灵阳立马递上一大捧玫瑰。   钟灵秀小声说:“我天,你的花用在这儿啦?”   魏宇澈有些惊讶:“你买的?”   梁舒抬眸看他的眼睛,一本正经:“不行吗?”   暗色里,她眼睛亮得惊人。   魏宇澈心跳得厉害,原本酝酿了满肚的冷嘲热讽,突地就没了声儿。   他有些挫败,扭过头,转移话题说:“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倒霉。”   鲜花帅哥配上灯光氛围,看起来还挺浪漫。   小年轻铺垫了几句,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说:“虽然我不确定你有没有来,但我还是想说,我喜欢你。”   少年眼神真挚赤忱,犹如六月骄阳,声音亦是坚定,重复道:“梁舒学姐,我喜欢你。”   台下一片起哄声。   魏宇澈眼神一顿,嘴角看戏的笑容渐渐趋平,垂眸去看梁舒,抑制不住地冷笑了声。   梁舒,还学姐。   有够可以的。 第4章 可以的梁舒   事情的走向出乎了大多数人的意料。   少年人声音从坚定变得怀疑,目光也依旧在人群中搜索着。   而被他惦念着的当事人面上则一片沉静,好像此事与自己无关。   看清台上人是谁的时候,梁舒就有点想走。   她这几天忙得压根儿没点开对方发的微信,自然不晓得自己在这里还有场“其他约”。   但是这种关头借口走人,多明显啊。   而且她还抱有一丝侥幸——万一呢,万一沈念铻喜欢的不是自己呢?万一他唱完就下台了呢?   现在,她为自己的侥幸付出了代价。   魏宇澈冷冷地说:“呵,我都不知道,原来梁大小姐还在乌大上过学。”   梁舒没说话,这会儿骂人,就显得她底气不足。于是她挺直腰杆,将沉默进行到底。   魏宇澈看了眼钟灵秀,说:“还愣着干嘛?赶紧把人弄下来啊。难不成等着他下来逮人?”   钟灵秀应了几声,忙朝现场奔去。   梁舒抓了把柿种,一个一个往嘴里扔,好像这事儿跟自己没关系一样。   “你不着急?”魏宇澈说。   梁舒漫不经心道:“你一手给‘上帝’策划的,我急什么?”   “你少来。”魏宇澈才不上她的当,冷笑一声,“要真是我策划,怎么也得把婚纱给你备上,让你这求爱求婚结婚直接一条龙。”   “啧啧。”梁舒撑着脑袋看他,“没想到啊魏宇澈,简简单单一件事你都能考虑到我的婚纱,看来你这是对我情根深种了。”   魏宇澈一愣,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你胡说什么呢?”   “干嘛这么害羞,你喜欢我也是应该的,我能理解。”梁舒将头发挽到耳后,“但是婚纱还是缓缓吧,我暂时还没有要结婚的打算。”   她今天图方便穿的是工装外套,配合上乌发冷脸,本来是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但故意用这话刺他的时候,眉梢略微上扬,配着内勾外翘的眼睛,愈发灵动明媚。   “几年没见,你的脸皮还真是越来越······”魏宇澈绞尽脑汁想了个不那么刺耳的词,“结实。”   梁舒微微颔首致意,“谢谢夸奖,你也一样。”   输人不输阵。就算觉得丢脸,她也要装成不在乎,总之绝对不能被魏宇澈这个小人抓住任何把柄。   **   沈念铻坚持要找梁舒,钟灵秀两人好不容易才把人劝住,安置在二楼,说他们帮忙看看。   要不说年轻人经验不足,他根本没考虑过眼前两人认不认识梁舒,就一口答应下来了。   四个人正式会面,梁舒也收起了针锋相对。   钟灵秀得了空问梁舒回来以后什么打算,要去哪里工作。   梁舒说:“可能不走了吧。”   魏宇澈举杯子的手一顿,视线落在她身上,嘴角不受控地抿了抿。   “你要留下来?”钟灵阳惊讶地说。   乌川是个宜居的城市,但并不适合奋斗。像梁舒这种出过国的,在大家印象里如果不是回来求个安稳的铁饭碗,那就应该去北上广横冲直撞闯一闯才对。   梁舒淡淡地“ 嗯”了一声,“差不多吧。”   钟灵秀:“那你找工作了吗?”   梁舒摇摇头又点点头,这问题有点复杂,她暂时还没想好从哪里说起。   她喝完杯子里最后一点果汁,从凳子上起身,长舒口气,“我先走了。”   “你这就回去了?”钟灵秀挽留道,“还早呢。再玩会儿。”   “不了。”梁舒摇摇头,“我还要去跟人家把话说清楚。”   自己的事儿,总得好好解决才行。   **   沈念铻正在房间里独自喝闷酒,微信上满屏的绿色框,梁舒已经好几天没有回过他消息了。   门被敲了敲,他抬头,眼睛立马亮了起来,起身迎上来,欣喜道:“学姐,你一直在这里是吗?那你刚才听见了吗?我······”   梁舒立在门边并不进去,打断他的话:“喝酒了?”   沈念铻缩了缩脖子,不回答,把花递给她,讨好道:“送给你的,喜欢吗?”   梁舒心底有些憋屈。这能不喜欢吗?她亲自挑的哎。   见她没接,沈念铻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了下去,流露出一种脆弱。   到底还是年轻,一腔热忱付诸东流,很难做到游刃有余。   “好好读书吧。”梁舒说着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们俩就算了。我不喜欢。”   一锤定音,转身就走,没有给他任何转圜的余地。   沈念铻年纪小,面子也薄,这种简短的话比起长篇大论更容易让他死心。   魏宇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拐角,他刚才跟着上来,梁舒毫不留情的做派当然也都落入眼中。   梁舒不管他,拧开水龙头洗手。   魏宇澈又刻意地咳嗽了两声,她仍旧不理。   他说:“喂,人家都快哭了,你怎么还这么无动于衷?”   梁舒反问,“我求着他表白,还是求着你帮他布景了?”   都到这种时候了,再钓着人家才会真愧疚呢。   魏宇澈发出声意味不明的笑,话里夹枪带棒的,“你还真是老样子啊。”   梁舒把纸巾扔进篓子,嘴角微翘勾出了笑,沉闷的衣服也压不住脸庞明艳,五官被昏黄的氛围灯一照愈发立体有致。   她看向魏宇澈,眼神藏了钩子般,人也近前来,脚尖几乎要挨着他的。   “嗯?我什么样子?”   一种树木的味道和淡淡酒精混合,像某种熟透了的水果,随着她的笑一起袭到跟前。   魏宇澈有一瞬间的愣神,等反应过来时再看到的就是梁舒那双沾了恶劣笑意的眼。   她往后退两步,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很苦恼的样子,“唉,我就知道你暗恋我。”   “你胡说。”魏宇澈耳根毫无预兆地红了起来。   梁舒对他眨了眨眼,了然道:“欲擒故纵嘛,我懂的。”   比起出去真干架,打嘴炮这件事儿上,梁舒有一百种方法打败魏宇澈。   要说魏宇澈也是轴,水平不行又偏要去招惹,就没有哪一回占到便宜过。   梁舒赢了一局后,潇洒离开,才不管魏宇澈在原地如何气急败坏。   经历惨败,对手又已离开,魏宇澈也没什么好留的了,刚抬脚,却听闻身后脚步,一回头看见了今晚的主角。   沈念铻头发有点儿乱,眼睛也通红,像是哭过。   一个惨败的人碰到另外一个更惨的,魏宇澈瞬间觉得自己并不算输。   沈念铻沉默着放水洗了把脸,双手撑着台面从镜子里看他,苦笑着问:“我是不是挺丢人的?”   魏宇澈没回答,从兜里摸出糖盒子,拆开糖纸,往嘴里丢了一颗,才说:“没有。”   沈念铻低下头兀自说着:“其实今天是我们认识的第三十天。”   魏宇澈糖差点卡嗓子眼儿里。才三十天就整这么大一出,梁舒是给他下蛊了吧。   他突然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拯救一下这个半路迷失的年轻灵魂。   “咳咳,你今年多大?”   “十八。”   “咔嚓。”糖块在嘴里一咬两半。甘甜的橘子味在舌尖漾开,隐隐还有些酸。   魏宇澈不淡定了,表情涌现出一丝裂缝。   他听见自己底气不足地反问:“多大?” 第5章 夏目漱石的月亮不是我的月亮   沈念铻乖乖重复了一遍,又补充说:“再过几个月就十九了。”   魏宇澈脸色有些黑,他还真是小瞧梁舒了,竟然对刚成年的少男都下得去“毒手”。   “你年纪太小了,还不成熟,上头的太快,可能你自己都没有分清楚自己对她到底只是单纯好感,还是喜欢。”   沈念铻否认:“不是的,我······”   “别急着证明。喜欢是有迷惑性的,你喜欢的不一定是这个人,可能只是一种跟女生相处的氛围,又或者只是眼红其他人有而自己没有,选择了最好的那个试一试。再没有搞明白这些的时候,贸然开启一段感情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他一脸的世外高人模样,沈念铻也迷茫了:“是这样吗?”   “恋爱这个事儿啊,有跟没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开心,不然还不如不谈。”魏宇澈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回去打两把球,把你这过剩的荷尔蒙消耗一下,啥事儿都没了。”   沈念铻竟然真的浮现出了几丝犹豫,垂头丧气道:“好吧。我知道了哥,谢谢哥。”   魏宇澈抽出手,往后退了一步,跟他拉开距离,客套道: “哪里哪里,你能想清楚最好。”   可千万别在梁舒身上耗了。   **   梁舒到家的时候,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剩下路灯几盏,与风声作伴。   她住的是家里的老房子,跟魏宇澈家还是邻居。   传统的穿堂式样,中间天井拓宽过,改成了个小院子,角落里还有小亭子,一个人住逍遥自在得要命。   屋内,小猫咪迎上前来,喵了声后,在地上打起滚,露出花色中间白色的肚皮。   梁舒蹲下来摸了摸小猫咪的下巴,一副看穿她的样子:“小梨花,今天是不是惹祸了?”   小猫咪眼睛舒服地眯起来,喉咙发出“咕咕”的震动声,像辆小摩托。   地毯上,鸡胸肉干碎屑黏在上头,一片狼藉。   梁舒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斥道:“就知道装蒜。”   她给小梨花处理好了现场,又添了水和猫粮。手机切换着相册和拨号,准备联系竹园。   微信界面,不怎么熟悉的头像蹦跶到了最前列,是魏宇澈发来的消息。   算起来,这还是自己出国后,两个人第一次联系,这感觉有点奇妙。   魏宇澈:“小弟弟帮你搞定了,不用谢我。”   梁舒划了划未读消息,确实没看到沈念铻的。   魏宇澈能有这么好心的?   梁舒开始有些怀疑他的动机了。   像是预感到了她的犹疑,魏宇澈接着说:“别误会,我只是不想让一个刚成年的花朵,被你辣手摧残。”   魏宇澈:“是我高估了你的底线,十八岁啊,刚成年。”   梁舒:“?几岁”   魏宇澈:“你再装?”   梁舒:“他没告诉过我。”   魏宇澈眉头稍霁,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也平复了些。行吧,勉强相信她是真的不知情。   梁舒:“你怎么知道的?”   魏宇澈:“问的。”   梁舒:“?你问他干嘛”   魏宇澈:“替你收拾烂摊子。”   半晌,那狸花猫的头像都没动静。   魏宇澈点开她的头像,又点进朋友圈。很好,仅三天可见,空空如也。   他退出又刷新了无数遍,最后确认,不是信号问题,梁舒就是没回。   论没良心这块,她一直都可以的。   他在心里骂自己不长记性,干脆地把手机倒扣在桌上。   *   夜生活接近尾声,酒馆也冷寂下来。   钟灵阳呵欠连天,捏着肩膀道:“赶紧招人吧,再这样下去,我人就要没了。”   钟灵秀核对着账本,眼睛都懒得抬,“那就等你人没了再说。”   钟灵阳表情悔不当初,他早知道创业艰难,却没料到会难成这个样子。   钟灵秀嗤笑一声:“不好意思,上了我的贼船,现在后悔也是来不及了呢。你还是好好干活,早日赎身吧。”   魏宇澈一直不说话,仰头喝完杯子里的酒,把杯子放在桌上:“行,我走了。”   钟灵阳问:“哎,你住哪儿啊?”   魏宇澈:“我回上林。”   他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但在路上的时候在网上叫了个家政去打扫。   钟灵秀说,“这会儿哪能叫到车啊,不行你跟钟灵阳凑活一晚算了。”   钟灵阳也在一边点头。   “没事儿,我吹吹风。”魏宇澈已经决定,他穿上外套,对两人摆手,“走了啊。”   *   离开灯火通明的景区,乌川的夜晚总是别有番风味。   有一回,梁舒写作文说“风是甜的”,魏宇澈还嘲笑她不会修辞。   现在他站在夜色里,奇异地发现风真的是甜的,就像是搅麦芽糖时那些细不可见的糖丝。   魏宇澈被这糖味和酒精蛊惑着,拨通了梁舒的号码,即便他压根都不确定她有没有换号。时至今日,他依旧分不清楚,别扭着不跟她联系的那几年,到底是因为赌气还是害怕。   听筒里传来“正在通话中”的提示音。   他也不坚持,挂断,又走了几步,梁舒的电话拨了回来。   “喂,少爷,找我什么事儿啊?”梁舒声音放松。   小时候,魏宇澈娇气,这不吃那不要的,做什么都要人哄着,梁舒就故意叫他少爷。比起夸赞,讥讽意味更足一点。魏宇澈一开始抗拒到后来已经习惯,还回馈她一句“梁大小姐。”   方才自己一直拿这昵称刺她,她却全无反应,他还以为是已经忘了。   此时多年的称呼重新从她嘴里蹦出来,魏宇澈只觉得亲近,他不敢细想,觉得自己有点变态,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他问:“刚打电话怎么不接?”   梁舒漫不经心:“我这不是得为工作努力吗?”   “哦。”魏宇澈自然地理解为她正在找工作,于是问,“找得怎么样了。”   “还可以。”   费劲波折,总算找到了一家有存货的,她心情还不错。   魏宇澈顿了顿,说:“不然我雇你好了。”   “你雇我做什么?”   他沉默了。   他也没想好雇她做什么,他甚至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打这通电话,为什么要马不停蹄地回来,又为什么要去找刚成年的小孩子说那一番长篇大论。   理智挣脱掌控的感觉,魏宇澈不喜欢,却无法掌控。好像身体里有一根线,只要触发关键词就会不听使唤地做出很多蠢事情来。   相关的关键词有很多,而核心意思却永远只有一个——梁舒。   半晌,他挤出一句:“我缺个商学院的帮我管钱。”   “我呸。”梁舒声音听起来很愤怒,恶狠狠地说,“我就讨厌你们资本家这幅嘴脸。”   魏宇澈低低地笑出声,眼前似乎已经出现了她说这话时的神情。   眉梢微挑,水汪的眼睛蒙上层恼怒,如果在他跟前,也许还会恶狠狠地给他一拳。   他抬头看向天空,说:“梁舒,今晚的月亮好好看。”   夜幕低垂,悬着好大一个月亮,又圆又亮。   梁舒啧啧两声,语气了然:“喜欢我就直接说,别在这儿跟我整夏目漱石行不行?”   魏宇澈脑袋昏意都散去了大半,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我真是服了你了。”   这下换梁舒笑起来。   夜空中,鸟儿翅膀划破空气,扑棱棱地,有些慌张。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舒问:“他真的才十八吗?”   魏宇澈:“嗯。我骗你做什么”   梁舒叹了口气。   魏宇澈追问:“是不是觉得羞愧难当?”   梁舒又一声长叹,话里满是惋惜:“亏了。” 第6章 真不怪人家说,这是真的笨   魏宇澈醒来,头疼得厉害。昨晚怎么说也算是宿醉了,会难受也在预料之中。   他冲了个澡,通体舒服不少。擦着头发下楼,就看见大厅中间沙发上坐着的人。   梁舒半瘫在沙发上,俨然一副主人的姿态,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视线停留在那配色大胆的大花裤衩上,眉梢一挑:“您这审美,挺别出心裁啊。”   昨天太晚,他只来得及去便利店买几条一次性内裤,洗完澡后翻出旧时的短袖短裤穿上就这么睡了过去。   原本宽松的短袖现在局促地绷在身上,勾勒出身上肌肉的走势,尤其是胳膊和腹部,一块块棱角分明地鼓着。   魏宇澈不准备跟她争辩,把毛巾挂在脖子上,去冰箱拿了瓶水,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钟灵秀说你回上林了。”梁舒朝茶几昂了昂下巴,“喏,乌川烧饼,不用谢。”   魏宇澈不明白她是怎么把翻墙二字说得如此自然的。   “私闯民宅入刑了你知道吧?”   梁舒笑:“这墙还是你先翻的,你扯这个?”   徽州以前的民居不少都是挤在的一起的。进门前厅天井厅堂为一进,第二进仍旧如此,称为“断而不断,隔似未隔”,又叫屋套屋。   他们两家长辈年轻时翻新房子就是参考的这种,只不过从首尾改成了左右,以此都坐北朝南,倚山面水,风水极好。   两家相阻隔的墙连梯子都不用搭,一翻就过去了。小时候魏宇澈就是如此在夜里“潜入”,偷偷拔掉她自行车气门芯的。   魏宇澈别过眼,灌下一大口冰水,道:“你找我什么事?”   梁舒哼笑一声,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扔:“自己看吧。”   沈念铻首先为自己的冲动道了歉,说自己没有考虑清楚,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不尊重她的想法,一意孤行,更不应该让他们陷入如此尴尬的状况里;说自己愿意继续跟梁舒以朋友的身份相处。   到这里一切都很正常,可接着下一条就是话锋一转。   “不管怎样,我都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的这份心意。有人跟我说过,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以后的日子,我会跟你多多相处,多多了解你的喜好。”   “我不是想逼你做决定,我只希望自己可以努力变成你的备用选项。”   魏宇澈看得头皮发麻。很明显,他的拯救没有起到作用,这小伙子还更入魔了。   梁舒冷笑:“这个‘有人’,应该就是你吧。”   魏宇澈沉默不语,任他脑袋转了十八弯,也万万想不到,沈念铻会从这个角度去答题。   “少爷,你到底是给我收拾烂摊子,还是给我制造烂摊子的?”梁舒恨不得把烧饼扔他脸上。   没那个本事去做什么知心哥哥啊,现在好了,玩儿砸了。   他握拳咳嗽了两声:“那万一他本来就这样想的呢。”   梁舒不接话,只是瞧着他。 她没化妆,素着一张脸,漆黑的眸子里不知道藏着多少情绪。   魏宇澈心里像是被密密的针脚扎过一般,伸手去捂她的眼睛:“好,我的错,对不起。”   梁舒哼了一声,扒下他的手:“谁的烂摊子谁负责,沈念铻你解决。”   “为什么要解决?”魏宇澈语气有些酸,“你昨晚不是还说亏了吗?”   十八岁的鲜嫩少男,她不是心动得狠吗?   梁舒拿过袋子里的烧饼,毫不留情地塞到他嘴里,道:“吃你的吧少爷。”   **   世上没有免费的早餐。   梁舒给魏宇澈上完这一课后就准备回去,还没走到院门就被叫住了。   魏宇澈嘴边还残留着烧饼屑,举了举手机:“钟灵秀找你。”   钟灵秀是来约饭的,入夜人多不方便,所以约的是中饭。她要派钟灵阳来接她,被梁舒拒绝。于是她顺势道:“那你把魏宇澈也带来。”   钟灵秀思考过了,凭借现在这个情况,让两人完全零交集是不可能的。与其严防死守,不如让他们以毒攻毒。既然“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那一定都会有自己的社交分寸的。   梁舒看了眼靠着门啃饼的魏宇澈。   乌川烧饼是出了名的,酥皮相当脆,张口一咬,不可避免地掉下来落在他衣服上。   梁舒说:“我们不顺路。”   钟灵秀:“你编瞎话也得有个准头吧,你不顺路,那你现在在哪儿呢?”   梁舒脚一伸,跨出门楼,理直气壮道:“出他家门了。”   钟灵秀感叹:“精卫海都要填完了,你还在这儿跟人家闹别扭呢?”   “不是别扭。”梁舒看了眼他嘴边的饼渣子,淡淡补刀,“是瞧不上。”   时至今日,魏宇澈人模狗样的,但在梁舒看来,他还是十年前那个戴着耳夹装酷,叼跟糖棍子跟社会青年称兄道弟的街溜子。   人确实是越长越好看了,这点她不否认。脑残指数只增不减,这点他本人站那儿就是证明,也是否认不掉的事实。   魏宇澈不知道她们俩具体聊了些什么,但从梁舒的表情分析出来不会是什么好屁。   “梁舒,你瞧不上谁?是不是说我?”他警惕道。   “就这么说定了啊。”钟灵秀察觉到不对劲儿立马挂断电话,不给梁舒一点反应时间。   魏宇澈滴溜着眼睛,满是戒备:“是说我吧,呵,我就知道,你不······”   梁舒没心情听他唠叨,把手机扔回给他,冷淡道:“烧饼五块钱,微信还是支付宝?”   她反悔了,这狗东西凭什么花她钱吃饼,明明一毛钱都不应该投资好嘛?   “哈?”魏宇澈看了眼被自己啃得面目全非的烧饼,往前递,“还你。”   梁舒也没废话,直接夺走那点儿饼,“四块五,微信还是支付宝?”   “怎么就四块五了?”   “根据现有体积的合理估价。”   魏宇澈着实没想到会有这一遭,半天,咬牙道:“五块,饼还我。”   梁舒直接按开手机付款码,“转吧。”   摆明了不见钱不还饼。   魏宇澈没想到几年不见,她这抠门的毛病还是一如往常。   转了钱,梁舒痛快地松了手。魏宇澈忙伸手去捞,总算是在饼落地前挽留住了。   他抬头,准备说点什么,只看见梁舒潇洒离开的背影。   **   机车停在门口,跟徽派古香古色的老房子比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魏宇澈没衣服换,只能穿以前的卫衣,好在版型宽松,乍一看也没什么问题,甚至衬得整个人都眉清目秀不少,比之前华丽花哨的装扮简直不要顺眼太多。   梁舒递头盔给他,粉色的小猪佩奇。   “看不出来你还是佩奇粉。”魏宇澈垂着眼,揶揄道,“大龄儿童是吧?”   “张老太店里就这个款。”梁舒懒得跟他辩白。   上林地方小,张老太的春回商店在这儿就是百事屋的存在,货种齐全,就是风格有些不同寻常。   梁舒去买备用头盔的时候,张老太拉着她的手热情介绍说:“这个好,这个好,能从六岁戴到六十呢。”   梁舒合理怀疑,这是张老太为了卖出滞销品编出的理由。   魏宇澈没接,反而瞄准她头上帅气的黑蓝色:“咱俩换换?”   “矫情。”梁舒把头盔直接塞到他怀里,握紧车把,“不戴自己跑着去。”   从这儿到酒馆,抄小路走也有十几里路呢。   昨晚步行那是酒精上头,这青天白日的他可不会再找罪受了。   魏宇澈还是屈服了。   马头墙,小青瓦,朱红色窗棂,青石板铺成的巷子窄又崎岖。魏宇澈坐在后座,不自觉地将身体缩起来。   机车声音很重,惊起一阵鸦雀,扑着翅膀飞远。   出巷子,便是宽约一丈的石板路,一边靠着封火墙的门楼,一边是没有任何遮拦的上林河。   林杞之下,上善若水。   一句誉地,一句育人。   这便是上林二字的由来。   魏宇澈也好久都没回来了,现在看到熟悉的牌坊和老民居,心里无法避免地泛起些波澜。   徽州村落都讲究风水,几乎每块临山地界儿都有水口做阻隔,将区域划分清楚。   沿着河,每前一段,就能瞧见在水边台阶上浣洗衣服瓜果的阿姨奶奶,一张张全是熟脸。   这条河,养活了上林的大多数人,也包括他们。   没一会儿就到了桥边。   天气回暖,周遭树木抽出嫩芽,绿得各不相同。   水口一边蜿蜒进上林的白墙青瓦,一边连接着远方的大山天空。一切都像是被这水浇过一般,清澈澄净。   最中央的桥叫凤凰桥,前几年翻新了一下,拓宽不少,还加修了条车道。   魏宇澈感叹:“以前咱们都坐电动小三轮去县城,要是从凤凰桥走,还得下来帮着推车。”   梁舒:“几年级的事儿了,你还记得呢?”   上林镇地儿小,几种生活店铺覆盖了十里八乡大半的人,但凡稍微复杂一点儿的需求就得去县城。   “那可不。”魏宇澈有些得意,“我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剃个小光头,一直到小学我才知道你是女生。”   梁舒挤兑他:“眼睛瞎了你还挺骄傲。”   他偏头从后视镜里看她,可惜隔着头盔什么也看不清。   魏宇澈说:“要不是你在少林练过,我青竹巷‘老大’的交椅怎么可能让给你来坐?”   梁舒并不是从小在上林出生长大的,来的时候剃着个小光头,又瘦又小的。   那会儿《旋风小子》电影正火,释小龙是无数小男孩的偶像。   梁舒长得漂亮,又是光头,从外形上是最接近释小龙的。她自己说是从少林回来的和尚,耍了套棍法不说,在面对魏宇澈质疑的情况下,隔天就当着大家的面,一脚踩断了竹竿。   她凭借这种绝对的“实力”瞬间俘获了一干小朋友,顺利顶替魏宇澈成为了“老大”。   魏宇澈虽然不服,但是怂,他也怕疼的。   “哎,你还记得在少林的日子吗?是不是特别苦啊?”   “哦。”梁舒声音平淡,“那是我骗你的。”   “啥?”魏宇澈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时候,我看你在揍隔壁二胖,怕你也打我,所以吹牛来着。”   魏宇澈傻了:“那棍法呢?”   “什么棍法?我没学过,瞎舞的吧。”   “脚踩竹竿呢?”   梁舒仔细想了一下,才记起他说的是哪回事儿:“我外公锯好的材料,我上去踩了一脚。”   魏宇澈:“······”   梁舒语气里有些不可思议:“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没想到你到现在还信着呢。”   真不怪她乱说他不聪明,这是真的笨啊。   -------------------------------------   小魏大人怒拍惊堂木:来人,把这个骗子拖出去斩了。 第7章 被骗了哦败家子   乌川好风景,几大奇观闻名遐迩,又因为历史悠久,孕育了独具特色的徽州文化,每年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来。   “探海”位置很好,西边有大学,往来学生多,隔壁就是古建筑群景点,到了六七点准时关门,剩下些意犹未尽的游客,自然要找地方消遣。客流量有保障,赚钱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现在晌午,还没到酒馆正式的营业时间,钟灵秀站在吧台边用电脑记着账,钟灵阳则在舞台正前方的桌子上换着桌布。   梁舒打了个响指,引得二人抬头。   一旁魏宇澈见缝插针地吐槽:“轻浮。”   “跟你学的。”梁舒对答如流。   “你们俩过来坐,饭马上就来了。”钟灵阳一副贤惠的模样。   钟灵秀合上电脑,看了一眼魏宇澈手里的头盔:“看不出来,你还挺童真。”   魏宇澈赶忙把佩奇丢在一边,“小人陷害罢了。”   他嘴里的“小人”已经拉上钟灵秀落了座,理所当然地望旁边一指,“去吧两位。”   魏宇澈不甘落后地坐到对面,也往旁边一指:“去吧钟灵阳。”   食物链底层的钟灵阳:“······”   “春笋、毛豆腐、火腿、石鸡。”钟灵阳一一介绍着从隔壁餐馆端过来的地道徽菜,“还有最最最主要的,臭鳜鱼。”   徽菜重色重油重火工,臭鳜鱼的肉质细腻鲜嫩,味道堪称绝妙,但臭味却会劝退许多人。   梁舒在外漂泊多年,想这一口已经很久,回来后因为各种忙迟迟未吃上,今天总算是可以一饱口福。   美食抚慰人心,她也没了要时刻跟魏宇澈争锋相对的意思。面对他几次三番的小挑衅都是轻轻撇了一眼就揭了过去。   魏宇澈慢慢地也感觉自己这样有些跳梁小丑的嫌疑,后边儿也老实了下来。   探海的营业时间还没到,各路人马倒是陆续过来提前准备了,酒保、保安、服务员,前前后后能有十几个。   钟灵秀的创业理念相当明确——酒精不错,但过度就会让人失去理智。而这种时候就需要有人使用一定的武力和威慑,帮客人找回理智。   所以探海方圆不出一公里就是街道派出所和医院,足以应付大部分的突发事件。   梁舒今天没什么事儿,于是留下来帮他们一起打打下手什么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营业中”的灯牌就亮了起来。   “现在乌川的工资大概是个什么水准的?”梁舒打听道。   钟灵秀只当她是要为自己考量:“看你做什么吧。但是乌川消费水平的也就在这儿,基本上五千就算高薪了。”   梁舒点点头,心里大概有了估计。   “你准备找什么工作?”钟灵秀问道。   梁舒自觉情况复杂,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魏宇澈在里头打短打短:方言,即插话,语气有些欠:“梁大小姐该不会适应不了小地方的人才市场,准备开溜了吧?”   梁舒少见地没跟他计较,而是问他:“您呢,最近何处高就啊?”   魏宇澈都做好了迎接她嘴炮的准备,谁知道她不按常理出牌的。   他脑子迅速转动,很快说:“高就谈不上。就是手上有点闲钱,四处做点理财投资什么的。”   “嗯?”梁舒反问。   “就是做投资,扶持别人的梦想。”魏宇澈脑子飞快转动,瞬间找到最高大上词汇,“简称投资人。”   梁舒“哦”了声,点点头,一脸受教的样子,客气道:“原来是败家子,失敬失敬。”   **   魏宇澈家里往上数,在乌川都算是大户人家。魏父魏母是最早一批搞房地产的,后来感觉市场过于饱和,毅然放弃在这里打下的江山去中心一带搞上了互联网。   这几年赶上风口,各类型公司遍地开花,家里资产翻了好几番,还成立基金会做起了慈善。   正儿八经来说,魏宇澈是富二代,而且还属于跟他们不是一个量级的那种,巨富的二代。   但他厮混惯了,不喜欢所谓圈子里那一套,更对家里生意无感,每天就是闲钱在手,随便花花,随便投投。   虽然赔得多赚得少,但耐不住他心态好,不管折进去多少都自我安慰“破财免灾”。   直到前段时间,被大学室友忽悠着汇款,最后被卷走小一百万。   魏父魏母忍无可忍,让他滚远点好好反思。   魏宇澈反抗无效,纠结着自己应该滚去巴厘岛还是马尔代夫,直到那天看见梁舒签字的单子,脑袋一抽选择回了乌川。   所以,梁舒这句瞎蒙的败家子,是真真实实地扎到了他的痛处。   “你拉倒。”魏宇澈不自然地挪开视线反驳说。   梁舒跟他缠斗多年,早就把他看得透透了,趁胜追击道:“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还跟以前一样,拿着零花钱到处接济街溜子吧?”   魏宇澈想骂回去,但是没有任何立场。毕竟他以前念书的时候真的挺街溜子的,经常“装”大款在外面请些狐朋狗友吃饭上网。   但那是青春期啊,哪个青春少年没中二过?   偏偏梁舒明明也没好到哪里去,还嘲笑他们“再不疯狂就老了”的论调。   “费么丝方言 笨。”魏宇澈憋了句乌川话出来。   “过希怪方言:搅屎棍。”梁舒也回他。   “好了,暂停。”钟灵秀硬着头皮出来主持公道,“魏宇澈,你还没说你这次回来为什么突然回来呢?”   杀得他们好一个措手不及。   魏宇澈耳根一热,有些心虚,不管是“贬谪”还是梁舒,显然都是不能光明正大说出来的理由。   好在他虽然冲动,但也保留了理智,来的路上就找好了说辞。此时正色道:“家里人遭骗了,我回来讨下公道。”   这事儿属实,算不得扯谎。   钟灵秀相当震惊,“谁这么想不开,骗到你头上了?”   虽然知道她跟自己想说的不是一件事儿,但魏宇澈还是感觉心口中了一箭,纠正道:“不是我,我有那么容易上当吗?”   梁舒漫不经心:“那谁知道呢。”   魏宇澈忍着没回嘴,他知道一旦过度反应,梁舒那个鬼精的脑袋,一定能猜出些什么来。   于是他没接话,继续说:“是我爷爷。” 第8章 少点行侠的理想主义吧   魏庆弘年轻的时候也是风云人物,自己就能挣,后来又跟着儿子儿媳出走打拼,偶尔会回来乌川,其他大部分时候都留在苏杭颐养天年。   去年魏庆弘回乌川跟旧友们重逢叙旧,还十分干脆地从其中一个那里订了副屏风,光订金就给到了八万。。   钟灵阳声音扭曲了:“多少?”   嫉妒使他质壁分离。   魏宇澈相当理解,毕竟自己当时也就这个反应。   钟灵秀则相对淡定地提出了设想:“是不是什么贵重原材料啊?”   “不是,不是玉也不是翠的,就是普通竹子,竹刻。”   钟灵秀摆摆手:“那也正常,请的是什么名家吧?”   竹刻就像是以前的文学也分流派,徽州竹刻就是其中之一,乌川作为整个徽州文化的发源地,更是竹刻匠人的主战场。   徽州四雕,砖、石、木、竹,均讲究一个以刀代笔,能在这行里闯荡出花的,本身就是有一定的画艺书法傍身的。   要是正儿八经请了大拿,这个价格也合理。   “问题就出在这儿了。”魏宇澈冷笑一声,“老爷子这个朋友接单之后不久就生病了,病得还不轻,这屏风的活就搁置了。”   “那不正好,可以退钱了呀。”钟灵阳说。   魏宇澈端着酒杯,姿态放松:“要是退钱就好了,人家干不动了,但是呢他们家里后生自告奋勇地顶上了。我爷爷年纪大了,一门心思帮朋友,答应下来了。”   这缩水程度不用他说也相当之明显了。   “所以你回乌川,是来兴师问罪的?”钟灵阳总结道。   “没那么严重。”魏宇澈看了梁舒一眼,存了要炫耀自己“狠辣”手段的心,说,“他要是识相,我找上门把定金退了,一切都好说;不然我就报警,让他牢底坐穿。”   梁舒对上他故作深沉的视线,客观地发表意见:“八万想把牢底坐穿的话,有点难度。”   魏宇澈认真反思了一下,改口:“那我就告到他倾家荡产。”   梁舒拍了拍胸脯,敷衍道:“哇,害怕死了耶。”   魏宇澈好不容易积攒的“狠毒”迅速破功,他看向对面,语气不满:“梁舒,你不跟我作对是不是会死啊?”   “没有啊。”她相当坦荡,“我这不是帮你烘托一下效果气氛吗?”   真难伺候。   魏宇澈:“······”   谢谢了,大可不必。   钟灵阳比较关心实际问题:“那你找到人了没?”   “没呢。”魏宇澈把空掉的酒杯放下,“我爷爷不肯说,我偷偷来的。”   很好,完美遮掩了核心原因,睿智人设立起来了。   “那也不好找吧。”钟灵秀说。   魏宇澈倒很乐观:“他朋友就那么些,我到时候挨个问问,应该也不难。”   钟灵阳忍不住泼冷水:“可是,我隐约记得,魏爷爷年轻时候是竹刻协会的赞助人吧?”   那年头会竹刻的人不少,但是把手艺坚持下来的不多。   魏庆弘呢,热心肠,看谁困难都乐意搭一把手,至于搭进去的,除了人,还有钱。   单从这一点来看,魏宇澈的败家还是具有可考性的,属于隔代遗传了。   不过败家也是分等级的,对了就叫投资。   徽州竹刻前几年入选了国家非物质遗产,成为了得到官方认可的徽州名片。   乌川的竹刻协会从民间组织晋级,魏庆弘当年的仗义也得到了回报。抛开物质,更重要的是那些艺术家的人脉资源。   要说魏庆弘认识的做竹刻的朋友,那可真是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魏宇澈迟疑了会儿:“筛选一下应该能筛掉大多数吧?”   钟灵秀则不这么觉得:“不能吧,你看就光咱们上林那一片儿,基本家家老人都会几下这个,梁舒外公不也是吗?”   梁舒心想何止啊,现在连我都是干这个的呢。   魏宇澈眼睛一亮:“怎么把你忘了,你小时候不是也天天摆弄那些玩意儿吗?”   梁舒那个时候,可谓将清高二字发挥到了极致。   同龄人狂热追捧的东西,她是一概不爱,天天跟在一堆老头子后面学刻竹,还把自己的“作品”强制性地送给小伙伴。   连魏宇澈这个死对头家里都有梁舒亲手雕刻的一个笔筒,出自她十岁的第一个成品,不过丑得有些惨不忍睹。   高中那会儿她去比赛,捧回来个第一名,但就在这未来风光无限的关头,她却突然把手艺一丢,说什么都不碰了。   之后更是报复性地开始厌学,瞎混。   最可气的是,都这样了,她成绩还能数一数二。   梁舒纠正他:“那不叫摆弄,是学习。”   “好好好,学习。”魏宇澈不招惹她一下就不快活,“那不然这样,你把竹刻再捡一捡,等我从骗子那儿把钱讨回来,转手找你定个屏风怎么样?”   梁舒淡淡看了他一眼:“等你把钱讨回来再说吧。”   现在人影都找不到,有理都没地方说。   魏宇澈不是没想过找家里人问问情况,但是全家里外都守口如瓶,他爸妈也让他别管这事儿,说魏庆弘自有决断。   “那你怎么不让他们决断?”梁舒问。   魏宇澈别了她一眼,“这你都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什么?”   “洗脑战术,这就跟社区免费送鸡蛋让你去开会是一个道理。他们很明显就是上当了。”魏宇澈信誓旦旦。   他就不明白了,能有个什么决断的。自己亏的钱是钱,老爷子亏的钱就不是了?   眼看一家人都迷迷糊糊的,他可必须站出来做那个主心骨了。   梁舒也不知道这厮哪里来的信心,觉得自己能掺和进这种事来,听他这豪言壮语的,也只是笑笑不做评价。   钟灵秀在乌川待的时间长,补充道:“这年头骗子确实多,我听我妈说前几天小区还有什么净水器的商家搞领鸡蛋的活动呢。有的老头老太就被忽悠着给了钱。”   魏宇澈越听越觉得魏庆弘嘴里那老朋友不靠谱,一拍大腿:“不行,我必须得管这事儿。”   像这种又欺骗感情又欺骗财产的“朋友”,就得好好吃个教训才行。   “你要怎么管啊?”钟灵阳好奇地问,“一没名字,二没地址的,你上哪里找人去?”   梁舒也在此时开腔:“而且万一人家不是骗子呢?”   钟灵秀咋舌:“这么明显了还不是骗子呢?”   魏宇澈看了她一眼,“你倒也不用为了跟我呛声这么不看事实吧?”   “没有啊,我很客观的。”梁舒目不斜视,“从道德上来说,师傅不行给徒弟干是有些不地道,可从法律上来说,魏爷爷这个当事人都接受了,那就没什么太大问题了呀。”   “那是因为我爷爷当人家是朋友啊,但他这不就摆明了是坑老头感情吗?”魏宇澈说。   钟灵秀姐弟俩也连连点头。   多明了啊,先打感情牌,后又坑钱,魏爷爷这波人财两空了属于是。   梁舒依旧保持着淡定:“谁能证明?”   这倒是个问题。   魏宇澈沉默了。他一没合同二不是当事人的,除了自己臆断以外真的是半点证据都没有。   “这事儿搞不好还是魏爷爷主动提出的修改,如果真的是你们家主动,那有什么立场说对方是骗子呢?”梁舒三言两语就直击问题核心,什么相关证据都没有,他拿什么把人家绳之以法?   “要我说,这现实生活,你还是少些行侠的理想主义吧。”   时代变了,这跟社区送鸡蛋也完全是两回事儿。   魏宇澈知道她说的在理,但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不是,梁舒,你怎么老是帮着骗子说话啊?”   钟灵秀怕两人再吵起来,忙从中间找补,“怎么会呢?她肯定是想从另外的角度帮你找一下骗子的漏洞,帮你各个击破啊。”她看着梁舒,期待肯定答案:“是吧,梁舒?”   梁舒笑而不语。   不好意思,要让大家失望了。   因为她就是那个“骗子”。 第9章 雄性竞争,先破防者输   这个事儿就没法子委婉又准确地阐述,梁舒思索了片刻觉得还是开诚布公比较好。她清了清喉咙:“其实吧······”   话刚来得及开个头就被铃声打断。   魏宇澈看清手机屏幕上的提醒,也顾不上谴责梁舒帮骗子说话了。举着在她眼前晃了晃,“看到了,可别说我光说话不办事儿的。”   言罢,他站起身,朝门口挥了挥手,“这儿。”   钟灵秀等人不明所以,一边看去一边问:“谁啊谁啊?”   “哥。”   熟悉的声音传来,梁舒没回头,只抬眼瞥了一眼魏宇澈,警告道:“别把人招过来。”   “这就不知道了吧大小姐。”魏宇澈说,“你这个当事人在场,我才好发挥呢。”   “带走。”梁舒不跟他瞎说八道,直接表达诉求,“你自己惹的一堆子事儿,自己解决。”   “什么什么啊。”钟灵秀简直不要太好奇,低声问,“他什么时候跟弟弟拜把子了?”   梁舒简单概括:“智商不高,没事儿找事儿。”   言语间,沈念铻已经走了过来。   他对魏宇澈还是挺亲切的,毕竟是鼓励到了自己的导师。   之后再仔细看,梁舒竟然也在场。瞬间明白,合着是在给自己助攻呢在。   他给魏宇澈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伸出手挥了挥,“嗨,学姐,你来了。”   梁舒实在不想掺和进这事儿来,淡淡地点了点头,拿起一边的头盔,对钟灵秀道:“我先回去了。”   “别啊。”魏宇澈出声挽留,想让她一起过去。   梁舒眼神撇过来。   他瞬间改口:“我意思是说,你等我一会儿,马上就没车回去了,你得带我不是吗?”   此话一出,沈念铻就懵了,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不停跳跃着。   梁舒点头让步:“快些弄好。”   “得嘞。”魏宇澈勾住沈念铻的脖子,将人往远处带,离二流子就差嘴里叼根牙签。   钟灵秀跟钟灵阳都巴巴地凑过来:“啥情况啊?”   梁舒简单说了一下发生的事情。   钟灵阳:“那现在是?”   “现在是他必须要解决。”   谁横生事端的谁就负责,非常合理。   钟灵秀则并不觉得乐观:“你真的觉得,魏宇澈能把这事儿搞定吗?”   魏宇澈是什么人?用家里长辈的话来说那就是个混不吝的玩意儿。他要真的够聪明,也不至于让人家弟弟误会的。   梁舒当然考虑过这个可能性,所以一开始她也是要留在现场的,这样在误会达成的时候也能及时挽救。   但是吧,在知道魏宇澈以为自己是骗子的时候,她就立刻改变了主意。   如果跟他坦白之后还得不到认可的话,为什么不先这样让他亏欠着自己呢?   谈好了,解决烂桃花一朵,谈不好,魏宇澈倒欠她一次人情。 不管是哪一种结果,对自己都没坏处。   想明白其中关节,梁舒才会说要走,虽然没走掉,但好歹不用过去了。   她语气平静,说:“先看看吧。”   魏宇澈还不知道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已经在梁舒心里拐过了七八个心眼儿。   他在面对沈念铻这朵“小娇花”的时候,还是很慎重的:“小······额,你叫什么来着?”   “沈念铻。”沈念铻接话,视线依依不舍地看着梁舒的方向。   “小沈,别看了。”魏宇澈拉着他坐下,将酒递给他,顺便挡住他的视线,“喝点?”   沈念铻摇头拒绝:“不了哥,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觉得你可能对我昨晚的话有点误解。”魏宇澈单刀直入,“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你认识梁舒,对吧。”沈念铻也不是傻子,从刚才两个人的互动里就能看出些端倪来。   魏宇澈点头:“我也不瞒你了。梁舒呢,对你没那个意思,你也不用坚持了,你不是她的菜。”   沈念铻还是头一次在除当事人以外的人那里接收到如此直白的消息。   几乎就在魏宇澈说完这话的一瞬间,他眼神就变了,多了些审视和试探:“你怎么知道的?”   此情此景,像极了电视剧里的情敌互撕戏码。   拿了恶毒剧本的魏宇澈过来跟单纯不做作的沈念铻扯头发,撕他个昏天黑地。   但其实吧,在梁舒这个女主角眼里,指不定他俩都是炮灰。   “我还不知道她吗?”魏宇澈自觉跟沈念铻比起来,自己跟梁舒认识的岁月是能用深情厚谊来形容的,自然是底气十足。   沈念铻没说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跟梁舒从五岁就认识了,我带着她翻墙的时候,你可能还在穿纸尿裤。”魏宇澈简直不要太诚恳,“有关她的事儿,我知道的比你多得多。”   “上次跟你见面匆忙,很多话没有说清楚。我让你好好想想的意思是希望你认认真真来,不要那么快上头。”   “我是认真的。”沈念铻意有所指,“我觉得感情不应该单纯地只用时间去衡量深厚。更何况,如果我上头一辈子的话,也没有什么问题啊。”   “话是这么说。但你也听见了,她拒绝过你了,两次。”   大厅里的不回应就是一次了。   很多人会想当然地将沉默理解成为自己想要的意思,比如害羞,比如身不由己,但绝大多数情况下,沉默的意思就是拒绝。   更别说,她怕表达得不够委婉,又到他面前重复了一遍。   “那又有什么关系?感情是要自己争取的。”沈念铻远远地看了眼梁舒,“而且我们还很聊得来。”   她正在跟身边人说着话,侧脸清冷又美好。   但恶毒剧本的人从不会给他喘息机会,魏宇澈说:“你觉得她跟你聊得来,那不是你们兴趣相投,是因为她在迁就你。梁舒见识到的东西比你太多了,所以不管你提起什么,她都能接上。你认为的志趣相投,不过是她在降低自己的标准罢了。”   换句话来说,这叫做降维打击。   让其他人相处舒适,是梁舒的拿手好戏。沈念铻不会是唯一一个有这种感觉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最起码她愿意这样做不是吗?”这话说出口的时候,沈念铻自己都意识到了荒唐。   他觉得自己像被逼到墙角的困兽,还是快要死的那种。   魏宇澈对待自己的态度太得心应手了,就好像他已经帮梁舒处理过很多像自己这样的追求者了,而自己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其中一个。   “那现在呢?她还愿意这样做吗?”   据魏宇澈所知,梁舒对异性的兴趣热度很短。用她话来讲,她精力有限,没有办法专注在这事儿上。   沈念铻连表白当天都不知道她会不会来,由此可见,梁舒一定是已经渡过新鲜期了。   沈念铻没法儿反驳了。   魏宇澈乘胜追击:“你们之间差距太大了,你还有几年书要读,但她已经开始工作了。以后接触到的东西不一样,你也没法儿理解她。”   沈念铻默了一会儿,不死心地说:“她想做竹刻生意,我查过了,做这个要花很多钱,我现在能力有限,但我以后······”   “等等,你说什么?”魏宇澈说,“梁舒她想做什么?”   “竹刻生意。就是徽州竹刻,乌川的特······”   魏宇澈眉头稍拧:“梁舒自己跟你说的?”   这下意识的动作没能逃过沈念铻的眼睛。他瞬间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自己在这场跟魏宇澈节节败退的对峙中翻盘的机会。   “是,她亲口告诉我的。还有她未来的规划,统统也跟我说了。我考虑过了,毕业我可以留在乌川。她想让我做煮夫,我就安心操持家庭,她想让我出去赚钱,我就出去多试试。” 沈念铻信誓旦旦。   这段话说得非常绝对,然而魏宇澈却放松了下来,他顺着沈念铻的话反问:“所以你准备一切都围着梁舒转,包括以后的生活?”   “对。”   暖黄的灯光晃在沈念铻脸上,眼眸晶亮,还挺天真。   魏宇澈不自觉笑出声。   沈念铻蹙眉:“我是认真的。”   “行啊,认真。”魏宇澈点点头,语气不痛不痒,明显没有把他这番话放在心上,“那我祝你梦想成真?”   沈念铻不满意他的态度,但短时间内又找不到反驳的词,半晌也没有吭声。   魏宇澈喝了口杯子,稍稍坐正:“你了解梁舒吗?我是说除了竹刻这一点。”   “我可以慢慢了解。”   “谁给你这个慢慢的机会?”魏宇澈笑了声,脸上的漫不经心褪去,视线直往沈念铻扫去,“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才坐在这里,跟你说让你放弃的?”   沈念铻说出早就有的猜测:“兴许,你也喜欢她。”   雄性之间互相竞争以此来获得异性青睐,这是大自然里非常寻常的事情。   “你搞错了主体。不是我想在你们之间横生事端,而是她让我来解决掉这件事或者说解决掉你的。”魏宇澈不想兜圈子。   他大可以跟着沈念铻的猜测,干脆直接坐实自己跟梁舒是情侣,简单又方便,他相信沈念铻现在的感情投入还远不到能放弃道德底线的地步。   但魏宇澈不愿意扯谎,尤其这个谎还涉及到梁舒的时候,他不由得更加谨慎。   “不管你们之间的相处,让你读到了什么错误的信息,我都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刚才聊表衷心的那些话,根本不会打动她一丝一毫。”   沈念铻着急地辩驳:“你怎么知道的不会?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来得及跟梁舒说上一句话。”   他着急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却不知道在这场博弈里,谁先破防谁就输了。   “相信我,如果梁舒是一把刀的话。”魏宇澈放松姿态,悠然道,“能配上她的绝对不是一把简单的刀鞘。” 第10章 小时候说的话不算数   尽管非常不想承认。   但魏宇澈明白,不会有人比自己更了解梁舒这个一生之敌。   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不是一两句可以简单概括的。   梁舒这个人从不认输,最看不惯别人那性别强调能力,更不相信。所谓的人生信条之一是要做就做第一。   她欣赏喜欢的是对人生有清楚规划的人,而不是围着自己转的恋爱脑。   魏宇澈不一定是前者,但很显然,沈念铻是后者。   临走前,他“贴心”地为沈念铻点了几杯酒,“多尝尝,你总会找到跟自己酒量相配的。”   说的是酒,也是人。   吧台,钟灵秀和钟灵阳两个老板已经各自忙活着自己的事儿去了。   梁舒端坐着,正礼貌地拒绝一个陌生男性请的酒。   只是在某些人眼里,拒绝也很容易被理解为欲拒还迎。   搭讪的男人就是其中之一,权当没听见,顺势就要坐下。   “不好意思,这里有人了。”梁舒抢先一步将佩奇头盔放到凳子上,胡诹补充,“我女儿。”   魏宇澈斗志昂扬地来,就听见了这一句,怒道:“占谁便宜呢你?”   真的来了人,男人就是再怎么没眼色也选择撤退了。   “没占便宜,我真有女儿。”梁舒听见质问,处变不惊,“处理好了?”   魏宇澈没把她的浑话当真,下巴微抬,眸间滑过些得意,反问道:“你说呢?”   梁舒点头,将佩奇头盔拿起来递给他:“回吧。”   “你不问我怎么说服的?”魏宇澈本想显摆一回,却没有得到机会,跟在她身边边走边问,“你不怕我骗你?”   梁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敢吗?”   “那谁知道呢?指不定我就告诉弟弟,烈女怕缠郎。坚持到底就是胜利。”   “如果真这样的话,你那八万块钱想都别想要回去。”   魏宇澈看着她:“我就猜到是你。”   在沈念铻说她是要做竹刻的时候,他就把前因后果全部连起来过了一遍。   长辈是做竹刻的,现在身体欠佳被后生顶替。再想想刚才梁舒一再强调让自己搞清楚事实、别乱扣骗子的帽子,真相一点也不出人意料。   梁舒倒有些惊讶:“谁告诉你了?”   自己什么马脚都没露,没道理他会这么聪明的。   魏宇澈冷笑:“别装了,撩人家小男生的时候倒是什么未来大饼都敢给人家画。现在不认账了?”   梁舒是真没怎么跟沈念铻说过自己的事,只是现在纠结这个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她没有继续问,而是如实阐述说:“法律意义上来说,合同成立。”   “你的意思是?”   梁舒没回答,迈步上车,扣下头盔,发动机很快发出轰鸣。   “这是我应得的。”她丝毫不心虚,“所以其实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钱,你都是要不回去的。”   魏宇澈带着那顶有些滑稽的佩奇头盔,配着卫衣运动裤,乍看之下像是被家长逮住逛酒吧被强制带走的中学生。   这个回答也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只是他有其他更加好奇的东西。   魏宇澈挨着梁舒坐下,手指小心地揪住她的外套,问道:“你到底为什么又回乌川来?”   “没什么。就是觉得,应该做点想做的事儿。”   “竹刻?”   梁舒应了一声。   “可我记得,有人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再拿刀了。”   风从耳畔呼啸过去,这句用力的话很快消散在噪声里。但魏宇澈知道,她已经听见了。   梁舒在红灯前刹车,脚撑在地上,回过头来看他,一双眼睛隔着头盔亮得惊人,声音懒懒地:   “小时候说的话,不算数的。”   **   徽州竹刻的传承以往都是靠着家族血缘,梁舒的外公梁晟就是几代单传的手艺,一直到梁舒母亲梁筠这代,她不爱竹刻偏好历史,后面更是成了考古队的一员。   竹刻这行很苦,不怎么赚钱,又对人心性要求高,唯有苦练才能出成绩。   梁晟也收过徒弟,但基本都吃不下来那个苦。每每投入时间精力,最后却都会被辜负。几次下来后,他心灰意冷,干脆把门槛设得高高的。   梁舒回上林后就跟在梁晟身边耳濡目染,很快便开始自己动手。   整坯勾线、钻孔引路,百余件刀具,她都耍得熟练。   梁晟慢慢意识到,梁舒或许是个天才。   在他的有意培养下,梁舒的天赋也很快展现。   中学时在大家只涂涂抹抹拿出画纸来参加的各种美术竞赛的时候,梁舒就已经开始上交竹刻的作品。   而那上头的画面图像,便是拓到纸上来也是能拔得头筹的。   十五岁那年,梁舒瞒着家里人报名参加了竹艺比赛。   魏宇澈到现在都记得那个比赛的名字——“第一届竹天下技艺大赛”。   十月正式比赛,赛程长达一个半月。奖品丰厚,还请来了许多知名大家和收藏家,所以报名人数奇多,其热度一度盖过了同时间段的老牌比赛“竹工艺”。以至于第二年不得不挪动日程,定成隔年五月举办。   整个乌川干竹刻的工作室有两百多家,国家登记在册的竹刻匠人有三百个。更别提还有嘉定、金陵这两大徽州之外的主要流派。   总之那一年比赛竞争相当之激烈,而梁舒,闷不做声地在青少组里捧回来一个金奖。   全程跟踪报道的电视台不遗余力地夸赞她天赋异禀, 说她“刀落惊风雨,器成动鬼神”。   鲜花掌声在那一年朝梁舒纷至沓来。   也是在那一年,她将所有的器具一股脑儿封存,再也没有碰过。   钟灵秀等人也试探性地问过她为什么,得到的回答是:“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梁舒对竹刻是真的喜欢,不然也不会在那些个日夜里,对着灯火钻研技艺,不眠不休。   此后一直到他们四散分离,梁舒真的没有再拿起过一次刻刀。   魏宇澈其实不止一次望见过她在那些竹刻工艺店的门面前驻足,看过她偷偷打开锁,摩挲着那些刀具。   那时候他就觉得,梁舒总有一天会重新捡起竹刻的。   于是他想,真的到了这一天,自己一定要铆足了劲儿好好嘲笑她不可。   可她一走了之,跟这里几乎断了联系,他也没了见证这一刻的机会。   **   驶入水口之后,梁舒将车子熄了火。   入夜时分,街上的灯火都已昏暗,多数人皆已入睡,她也自然不好再扰人清梦。   这儿距离他们家也不过一里多路,不算远。   机车有些重,魏宇澈一手提着她的领子将她扯远,一手扶住车头,顺便解释:“别误会,我可不想有人中间没了力气,最后车倒了再吵醒一街的叔叔阿姨。”   有人愿意出力,梁舒也没有拒绝的道理,随他去了。   拐进青竹巷的几条路翻新过,只是没装路灯,全靠家家户户门前悬着的灯泡,撑过一截又一截的黑暗。   有的人家不怎么住,灯里进了不少飞虫也来不及清理,依附在玻璃罩上,灯光便愈发暗了。   梁舒手机解了锁,打开手电筒照明。   两人的影子糊成一团,黏在一起不见缝隙。   “喂,梁舒。”魏宇澈扭头看她,“我们家这个活儿做完,你就走吗?”   春夜风凉,梁舒双手抱胸,摸了摸单薄的毛衣,说:“我有病啊。”   都徽州竹刻了,还能有比徽州更合适发展的地方吗?   魏宇澈“哦”了一声,跟她确认:“这么说你以后要在乌川扎根了?”   “不止这样。”梁舒略微挑眉,“往后十年,我怎么也得开个自己的工作室吧。”   “你准备收徒?”就像梁外公一样。   梁舒摇头:“那多没意思啊。”   而且靠着口口相传,一辈子顶多能教出来几个徒弟就不得了了。运气再差一点的,跟她外公一样,这么多年了,连个非遗传承人的名声都没捞着,只称得上句“野路子”。   “那你要想做什么?”   “开学校,录网课。”梁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一两个徒弟教到死有什么,桃李满天下才有效率。”   她一直都坚信:要干就干票大的。   徽州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遍地修竹,偏偏竹刻比起砖石木其他三个总要少些关注,未免也太叫人不平了。   她不在乎什么血脉传承,她只是觉得多些人知道竹刻,就会多些人喜欢上它。   这门手艺,从来就不是简单的指尖功夫,而是从人心中来往人世间去的艺术。   魏宇澈看着她,灯火在她脸上投下明暗光影,风卷起鬓边发丝划出弧线。   他说:“你好像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梁舒捻住发丝在指尖绕着,挽在耳后,理所当然道:“是吗?以前的我什么样?现在我又怎么了?”   骄傲、蛮横,拒绝聊起以后,更不愿意被窥见喜欢。   而现在,可以从容地讲起这些看似悬在空中的梦。   魏宇澈默了半晌,梁舒也没说话。   空气安静,只剩下风声和车轮压在青石板上咕噜闷哼。   “你是不是也把这些告诉沈念铻了?”   那句憋了好久的疑问就这样脱口而出,让魏宇澈自己都吓了一跳。   梁舒顿住脚,侧头看他,眸中微光明灭不定:“魏宇澈,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第11章 忽如一夜春风来   插科打诨的,轻佻又随意。   魏宇澈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下,挪开视线:“你能不能说点现实的。”   “这还不现实啊?”梁舒觉得自己推理挺正确的,“好好的,是你非要提沈念铻的啊。”   “好好好,我不说了。”他退让道,“但是你也注意一点吧。别逮住人家霍霍了,你知道吗人家小沈今天都准备给你当家庭煮夫了。你这要是收手再晚点,指不定人家就要退学重考新东方了。”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做一手好饭,方便给你当全职保姆呗。”魏宇澈话里有些阴阳怪气的,“不都是迎合你的职业规划吗?”   梁舒该认的认,不该背的锅也绝对要拒绝:“你别瞎说,我可从来没跟沈念铻说过我回来是做什么的。”   他们之间认识也不过一个月,她对沈念铻的兴趣也还远没有到要把自己情况和盘托出的地步。   “那他怎么知道的?蒙我呢?”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反正你好蒙。”   “能蒙这么准,你觉得合理吗?”   梁舒想了想:“可能是我打电话收材料的时候被他听见过?我也不大记得了。”   魏宇澈回想了下,刚才沈念铻只说的是“竹刻生意”。要是梁舒真的跟他讲过自己以前,绝对不会把竹刻说成“生意”。   这么看,倒真的像是听到了一点后自己推测的,为了跟自己面前显摆才说什么未来啊、规划啊通通都晓得。   这小孩儿,真是太幼稚了。   魏宇澈心里感慨了一番,又问梁舒:“我真的很费解,你们俩到底怎么是怎么认识的。”   “公交车站,他钱包掉了,我拾金不昧。”   魏宇澈还等着她荡气回肠地展开一下,结果这短短几句就总结完了。   早知道他还费那么大劲儿跟沈念铻说大道理做什么呐,把人拉过来,看看梁舒这一脸绝情的模样,死心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下次你能擦亮双眼找个可靠的吗?”魏宇澈忍不住多嘴。   “纠正一下,不是我‘找’。”   男人们自己贴过来怎么还成女人的不是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你挑一挑。”   “我挑了啊。”梁舒看他,“你能说沈念铻不够帅?”   还真不能。   沈念铻个子高长得好会打篮球还能来点小情调,放到哪里都是风靡万千那类型的。   只不过他运气差,碰见的是梁舒,挫败也是应该的。   魏宇澈被堵了个满怀,“那你能不能别光看脸?”   “没有光看啊,这不是觉得不合适,拒绝了吗?”梁舒说,“而且,我拜托你现实一点。这世道渣男踩雷率这么高,帅跟不帅都差不多,既然如此,那我干嘛不挑个看起来顺眼的。”   很好,方方面面都说到了,魏宇澈完全没有可以反驳的点。   梁舒接过他手里的车推到屋檐下,之后上台阶进门。   梁舒走后,梁外公很快也离开了乌川。街坊邻居都一个接一个地在市里买房,照看小辈的小辈,跟上班似的,偶尔回来落脚。这些小辈儿也都习惯了城里的高楼大厦,不想回乡与老瓦为伴。   魏宇澈已经不记得这是多少年后再进到这院子里了。   周沿的美人靠上缠了一圈的灯带,小小的,发着黄光,仿佛课本上画着的星星摘下挂在了上边儿。   虽是改的院子,却还是沿用了天井的水枧,跟黛瓦坡顶一起构成徽州讲究的四水归堂。   中央蓄水的太平缸年岁久远,外边的漆面却被擦得锃亮。   屋檐下放着的花盆里不晓得栽了些什么,总之绿绿的,挤挤攘攘地在一块儿,在夜里也生机勃勃,虫子蛰伏在角落里咕咕地叫着。   突地,一道低矮影子在丛中跃过,如同鬼魅,惊得枝桠慌张轻晃。   “什么东西。”魏宇澈低声道。   梁舒眼疾手快,上千一把按住流窜作乱的影子,喝道:“搞什么呢!”   魏宇澈定睛一看,那是一只颇为肥硕的狸花猫,眼睛好似玻璃弹珠一般,缩着脖子,被梁舒控在地面上,虚弱地喵了声。   他认出来,那是她的微信头像。   “你再装?”梁舒掏着她的下巴,语气虽然凶狠,但动作却极轻。   “原来是你养的。”   “嗯?你见过她?”   魏宇澈眸子一低,摇摇头,选择了撒谎,“没有。”   “那好吧。”跟小猫说话的时候,她语气都变得异常温柔,她把小梨花抱起来,“给你介绍一下,我女儿,小梨花。”   魏宇澈伸手去摸,小梨花往后一缩,喵呜一声挣扎着从梁舒怀里跳了下去,一溜烟儿就跑了没影。   梁舒瞪他:“哎呀,你要温柔点。小猫咪胆子很小的。”   “我都没碰到她。”   “小梨花。”梁舒不理他,一边拍手,一边走到厅堂里,哄道,“出来吃好吃的了。鸡胸肉,要不要?”   中堂画是临摹的《山水轴》,两边用竹片雕刻着程瑶田所摹“风度鹤声闻远谷,山横雨色卷浮岚 ”的楹联。捱着画底置有一条桌,中间放钟,两边摆古镜,东置花瓶。条桌之下才是摆了茶具和椅子的方桌。   小梨花蹲在方桌底下不为所动。   魏宇澈:“你给人家取名字也太随便了。”是什么就叫什么,略显草率。   梁舒不乐意听这话,将小梨花抱出来,稍稍抬起前爪,“不是狐狸的狸,是鸭梨的梨。看见没有,我们小猫咪肚子梨花白。”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她们又正好是在这个季节遇见的,一语双关,简直不要太上心好吗?   魏宇澈并不知道有相遇这层渊源,顺着问:“那她肚子要是橘色的你叫她什么?小橘花?”   梁舒有些嫌弃:“怎么好端端的话到你嘴里就膈应人了。”   魏宇澈想去摸小梨花,又想到她刚才的“夺命狂奔”,手抬到一半又收了回来。问:“她胆子怎么这么小。”   “她是流浪猫,胆子不小,你让她怎么活?”   他倒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又问:“那我怎么做才能让她不害怕?”   梁舒表情格外放松,用脸蹭了蹭小梨花的头,说:“等她给你标上味道吧。不过你应该没这个机会。”   “为什么?”   “我们小猫咪跟我心意相通。”梁舒摸着小梨花,眸色温柔,“都拒绝丑人。”   魏宇澈险些气笑:“你什么时候瞎的?”   他长这么大,除了梁舒,还没有从任何一个人那里得到过“丑”的评价。   梁舒看他。魏宇澈眉眼素来出众,内勾外翘,瞳色分明,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散漫着,现在没了笑意,整个人都变严肃正经不少,透露出种别样的认真的性感。   是的,性感。   这个印象词一跳出来,梁舒自己都吓了一跳。   难道她审美降级了?   “你才瞎。”梁舒驳了句,少了些底气,“快走,我可没地儿收留你。”   “谁要你收留啊。”魏宇澈举起刚振动起来的手机,示意道,“看见没有,我也是要处理工作办正事儿的。”   这几年他以个人的名义投资,雇了专门的人帮他评估项目,但是最后敲板的还是魏宇澈。   他走回院子,拨回电话。   风投经理兢兢业业地汇报最近几次考察的情况,好几家 BP 做得漂亮,前景也可观。   魏宇澈对着对方发来的报告,询问了一些市场规模痛点,壁垒和解决方式等,最后选了一款开发运动健身的 APP 叫星树。   风投经理有些迟疑:“其实,这家是最近这些里,相对来讲不是很好的一个。”   他的话尽量委婉,但核心意思还是在劝魏宇澈收手。   “我觉得挺好的。”魏宇澈一目十行看完报告书,点开软件演示视频,“他们的项目书确实不够专业,但是能看出来内容不错。而且这个团队还很年轻,还有华丰大学专业对口的学历做背书。”   “是的。但他们毕竟还在读研,团队的男女比例也不是很平衡。负责人是个女学生,目前初创期创意能力都还不错,但是后劲就不一定能跟上了。我觉得······”   “后续能不能跟上,是他们团队拿了钱需要解决的问题,跟负责人是男是女没有任何问题吧。”   “是的。只不过这种后期需要大量走访数据,市场调研的项目,投入高,战线长,收益却不是很好。相比较起来其妙工作室的那个手游开发更好一点。负责人在大厂有过同类的成功策划,据我所知,有很多人都想投他们。”   魏宇澈语气冷静:“我看见了,但是我并不觉得将女性角色做成布料很少的外观、角色性格设定成弱智、攻略的男性角色整天走着性骚扰的剧情、说着土味情话的乙女向游戏会走多远。现在市场竞品够多了,别把女生的钱想得那么好赚。”   他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说:“恕我直言,刘经理,我现在对你的专业态度非常怀疑。我想要唯能力论的客观评估,而不是用性别定夺好坏的封建迷信。”   一个个难不成真当他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抱歉,魏总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风险评估,需要考虑的方面更多一点。”   魏宇澈不想聊了:“谢谢你这段时间的付出,该付的佣金我不会少。明天麻烦你把手头的东西,转给陈经理吧,我记得她已经复职了。”   “但是陈姐刚生完孩子,工作状态可能······”   “这个没关系。”魏宇澈打断道,“我会跟你的领导说清楚的,这次调动是我的问题。”   话到了这里,电话那头的人也知道多说无益,体面地道了谢,挂了电话。   他们这行人动作很迅速,刚关上电脑的功夫,陈姐很快就发来了信息,内容只有两个字“谢谢”。   魏宇澈没回,走到院子里,昨天还没觉得,今天再回到家里,他竟莫名觉得有些冷清。   天井,美人靠,四水归堂。   该有的元素明明一样不少,但就是觉得这里一点儿人气儿都没有。   魏宇澈在廊下偏头看,矮墙另一边,院子里已经黑了,梁舒抱着猫上了拐角楼梯,二楼灯火一点点亮起。   心底涌出丝向往来,说不清楚是羡慕人还是羡慕猫。   他晃晃头,赶走那些乱七八糟的骇人想法,视线瞄准中央那口历经风霜的太平缸。   一定是因为缸没擦干净。   知道了,明天就重找个家政来。   必须也要把外头擦得锃亮才行。 第12章 猫猫,行动!   第二天,魏宇澈在一阵异样的触觉中醒来,胸口闷得发慌,像是压了块砖头。   迷迷糊糊睁眼,首先看到就是毛绒绒的“狮子头”,再往下是在他胸前肆虐的一双“山竹”,左腿毛色雪白,右腿花色“纹身”布满。   魏宇澈一下子清醒过来,身子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   梁舒那只“心意相通”的小梨花,不知从哪里钻进的房间,这会儿正在低着头专心踩奶,被他动作惊到后,抬起玻璃珠般的眼睛,长窄的瞳孔在白天看起来略显威武强悍。   “喂。”魏宇澈叫她。   小梨花耳朵动了动,眼睛一眯,张嘴打了个哈欠,隐隐透着拽,跟昨夜梁舒在场时的怂包样儿判若两猫。   “你这是什么意思?”魏宇澈跟人相处还行,对着猫就是一头雾水,问,“困了?”   迄今为止,还没有一项可靠的研究能够证明所有猫咪都能听懂人话。   小梨花抬爪蹭了蹭脸,又接着落爪在他胸前,“山竹”用力一按,露出有些尖的指甲。   “你什么意思,耍流氓啊?”魏宇澈狠狠地被震慑住了,不敢轻举妄动,意图走道理路线,“我跟你说,你这样不行的啊。你是个女孩子,男女授受不亲。”   小梨花抬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往前挪了两步。   魏宇澈胸膛遭重压,嘟囔道:“梁舒给你吃什么了,怎么给你养的这么重。”   小梨花张嘴哈他,露出尖尖的牙。   魏宇澈乐了,枕着胳膊说:“哟,这句听懂啦?”   但很快他就乐不出来了。   软糯的山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袭来,左右开弓。   本能驱使着魏宇澈快速做出反应偏头应对。   两秒后,小梨花收回武器,踩他锁骨一跃离开,之后迅速爬上窗户,从缝里溜上屋檐,奏响一阵乒乓叮啷。   五分钟后,魏宇澈急匆匆收拾了一下就冲到了梁舒的院子里。   刚才威武雄壮的小梨花,现在正乖巧地趴在梁舒的工作桌边。   梁舒将竹筒固定在桌前,沿着画好的轮廓线打坯。   大平刀角度刁钻地在那狭小的竹筒上行走,刮过肌理,露出里面黄红色纤维。   魏宇澈不敢打扰,他虽然不做这个,但从小在环境里耳濡目染,更知道梁舒的习惯。   竹刻讲究心境,比起可以熟能生巧的技艺,可以快速进入状态才更考验性格。   而梁舒两者皆有,就好像她生下来就该是做这一行当的。   在她捧回奖杯同时再不碰竹刻之后,魏庆弘还常常感叹:“老梁家那个外孙,不干竹刻都可惜了。”   有天赋又努力,魏宇澈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促使她头也不回的放弃并离开。   现在看到她重新捡起刻刀。一直以来悬而未决的那块儿,终于在这么多年后得以重新填上。   他只觉得放心。   小梨花换了个边晒太阳,看到惨遭自己毒爪的受害者,不仅毫不心虚,还懒洋洋地“喵”了声。   “嘘。”魏宇澈对小猫咪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梁舒笑了声,放下刀,“你进门这动静,昏迷都要被吵醒了,还怕她打搅到我?”   魏宇澈挠了挠头,原本就乱糟糟的头发变得更加奇怪。   “你这是什么打扮?”梁舒抽出一边的湿巾擦了擦手,“这可都要到中午了,现在来我这儿讨早饭吃可什么都没有。”   魏宇澈走近,扯开领子,指着“案发现场”说:“你自己看看。”   左边脸颊一截红痕,右边脖子还有三道横着的一直蔓延到喉结凸起,锁骨处的爪印伤口更深,不仅皮窜到了底下,还在往外冒着血。   “这是怎么了?”梁舒一脸惊讶。   “你问你女儿。”   梁舒立刻反应过来,偏头去看:“小梨花!”   然而凶手早就嗅到了不对,已经光速溜走,逃亡途中还绊倒花盆一个。   她来不及追责,看了两眼他的伤口,起身往厅堂走:“你等等,我去拿东西给你处理一下。”   魏宇澈松开衣领,抱着手凑到桌边去看竹筒。   她做的是个笔筒,坯子打了一半,墨水钢笔绘的图样还剩一半没推。   但见峻岭奇松,凛若冰霜,松下僧人面容平和宁静,手上一把木鱼,犍稚似下又上。   魏宇澈在美术上是一块榆木,既看不懂画中意境,也不明白徽州新安画派所推崇的师法自然究竟是什么。但这不妨碍他从这密密丛丛的瘦削线条里,评估出这东西多难做。   多年不见,梁舒做的越来越繁复了,而从那利落的刀痕来看,她的功力并没有因为搁置的几年而倒退,甚至还愈发精细。   果然是“天生做这个的”。   他正思索着,梁舒已经拎着药箱子出来了。   “愣着干什么?”她将他按在椅子上,接着弯腰托住他的下巴,“让我看看。”   下巴温热的触感一点点升温,他们距离有些近,近到魏宇澈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子,手扶在椅子把手上不停摩挲着上头的雕花。   太阳将空气里的浮尘都照得发亮,穿过木栏杆落下光影,其中一束,刚好从梁舒眼前穿过,在她垂着的睫毛上轻轻颤动。   梁舒忙着查看伤口,吐气都洒在了他皮肤上:“你怎么也不躲一躲?”   魏宇澈不说话默认。他觉得坦白自己躲了但没躲过的话,明显比忘了躲要更丢脸一点。   梁舒先倒了凉水兑了点盐,将几处伤口都冲了冲。接着又从药箱里找出一大瓶碘伏,拧开倒出一点放瓶盖上,取棉签沾湿。   “我自己······”魏宇澈伸手要去接。   梁舒抬手躲开,打断他说:“怎么,你眼睛能抠出来挂着看啊?”   魏宇澈:“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我好好说话,你好好配合了吗?”梁舒将他的头往旁边用力一撇,力道大得像是给了他一巴掌,“磨磨唧唧的。”   魏宇澈说:“你轻点行不行?”   “别乱动。”   她说着,手掌又贴过来,虎口钳住他的下巴,温温热热的。   棉签轻轻贴着脸颊伤口,又湿又凉,却没有想象中的疼。   梁舒动作轻柔,一边擦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没读出什么异样,也算是放下心来。   他来得匆忙,胡子都没来得及刮,下巴冒着青短的茬儿,棉签轻轻拂过就被勾出几根白絮。   梁舒要去捻,刚碰到手就被捉住。   魏宇澈神色不大自然:“你做什么?”   梁舒不说话,伸出指头来回搓着他刺刺的胡茬儿。   之后给他展示了一下指尖黏下的棉絮,有些嫌弃:“你这胡子就不能剃剃吗?”   魏宇澈抿着唇,崩出下巴的痕给她看:“你觉得我现在能拿刮胡刀蹭来蹭去吗?”   “对不起,我替小梨花跟你道歉。”   女不教,母之过。   梁舒从没有要赖账的意思,接着又叮嘱他:“你下次关好门窗。”   小梨花闲不住,偏偏胆子又小,出去见人是万万不敢的,正好借着矮墙在两边院子撒野,倒是很勇。   之前魏宇澈没回来,隔壁没人,梁舒就不知道逮了她多少次,只是问题不大,也就没怎么批评教育。结果今天这下,可算是捅了篓子了。   梁舒一边给他擦伤口,一边深刻反思自己的教育问题。心里决定扣掉小梨花两天的鸡胸肉,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锁骨的伤最深,尤其扒拉下来的死皮半挂着蹭不下来。   镊子太硬,梁舒用酒精洗了手,摸上他的锁骨,配合着行动。   魏宇澈觉得她这手法有点像《武林外传》里那个算命师傅整的摸骨。   柔软的指腹贴在伤口边,酒精的火辣都被这温度冲散了,只剩下微微的麻。   他扯着领子,大气都不敢出,视线不自觉黏在她认真的神情上,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番,莫名觉得渴。   这动作落到梁舒眼里,她抬头,难得安慰说:“没事儿啊,别怕。”   魏宇澈一顿,脸上升起热,不自然地别过脸,耳朵微红,说:“怕个屁。” 第13章 如果我是认真的呢   梁舒视线落在他攥得发白的指关节,没拆穿他。   她速战速决,扶着腰站起,说:“好了。”   魏宇澈此刻才放松下来,拽变形的领口大开着,靠在椅子上,粗粗地喘着气。   梁舒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嘲笑他:“看你那怂样儿。多大了还怕疼。”   “你少造谣。”魏宇澈稍稍坐直,反驳说,“你才怕疼。”   梁舒哂笑一声,没跟他辩驳。   从小到大,他打架受伤的,自己不知道偷偷伸出多少次援手,哪一次不是跟今天一样,又是不敢呼吸又是捏东西的?   这如果不是怕,那她真不知道什么才叫做怕了。   梁舒将药箱合起来,“回去换个衣服,等会儿跟我去打针。”   “打什么?”魏宇澈扯了扯领子,想要将其复原却已不能,“你不至于连疫苗都不给小猫咪打吧?”   “打过了你也得打,自己看不见出没出血啊?”梁舒相当负责,“再说了我这处理手法,出了问题可不带给你善后的啊。”   魏宇澈摸了摸伤口,“没那么严重吧。”   “你少来。”梁舒才不会给他拒绝的机会,“在你眼里有什么伤是严重的吗?”   以前受伤也是拖着不肯处理,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了,在这方面还是一点长进没有。   魏宇澈被梁舒强制性推搡回了院子,换掉衣服下了楼。   卫生院在南边儿,距离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   魏宇澈走在梁舒身后,她时不时回头确认一下他跟了上来。   几次下来,魏宇澈也忍不住跟着动作,频频回看。   梁舒纳闷:“你看什么呢?”   “得问你啊,你老回头看什么呢?”   “看你啊。”   魏宇澈一愣,后脑勺像被刺了一下,麻麻的。   梁舒说:“谁晓得你会不会溜走,别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又叫嚣着让我负责。”   魏宇澈心头划过几丝异样,但很快消弭。   “谁叫你负责了,你少做梦。” 他表情严肃正经,透露着一种“不会让你得到我”的刚烈。   梁舒拽起他的袖子,“别演了少爷,再不去看,你那伤口都要结痂了。”   **   正是午睡的时候,巷子里的小孩子们都被大人拎了回去强制休眠。几家人抬出张桌子,放在大树阴凉底下,铺上垫子和麻将,准备开启下午的娱乐活动。   卫生院很小,也没什么人,两人很快就挂好了门诊。   梁舒朝先敲门,里头倒传出个年轻的声音:“进。”   上林卫生院里的医生很少换人,除了门口拿药的护士,坐镇诊室的基本都是他们小时候那一批,少见年纪这么轻的。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大事儿。   “高医生是吧,你好,我们这给猫挠了,你看要不要打个狂犬疫苗。”梁舒指了指身后的魏宇澈。   “先让我看看。”那年轻医生说着抬了头,推了下鼻梁上的银色方框眼镜。他视线先是在梁舒身上顿了顿,接着往后看,眉头轻轻一挑,“魏宇澈?”   魏宇澈眉间蹙起,没说话。   “你竟然回来了吗?”高医生依旧热情。   相比之下,魏宇澈的表现就冷淡多了,他敷衍地点了下头,再不往前了。   梁舒左右看了看,问:“哎,你们认识啊?”   “对,我们是同学。”高医生笑了下,颊边露出个酒窝,驱散不少清冷。   “那还真巧。”梁舒将魏宇澈推到前边儿,微微踮脚就要去扒他的衣领,“您快看看严重吗?”   魏宇澈被她突然的动作搞得有些手足无措,一把捉住她的手,小声说:“我自己来。”   梁舒往后退了两步,魏宇澈这才坐定。   高医生嘴角始终挂着笑,放下笔,从椅子上起身,离他近几步,“挠了几下啊?”   “三下。”梁舒在旁边提醒,“你快给医生看看。”   为了方便看伤,魏宇澈翻出了件衬衫,上边儿几颗扣子没系,这会儿将外套拉开就成。   高医生:“伤口怎么处理的?”   梁舒说:“我拿盐水冲了会儿,擦了碘伏。”   “猫呢?打过疫苗了吗?”   “打过了。”   “家养的猫咪?”   “家养的,但是养了没多久。”   梁舒规规矩矩地做了答。   “问题不大,底下出血口有点深,”高医生点点头,夸说,“你处理得很及时。”   “嗐,熟能生巧。”   高医生笑:“那看来你家小猫没少挠人啊。”   梁舒:“养猫嘛,哪有不受伤的。或大或小而已。”   “也是。我也想养猫的,可惜我们工作忙,也没时间照······”   眼看着两人要聊上了,魏宇澈稍侧身挡在中间,声音有些冷,打断说:“我到底需不需要打疫苗?”   “对啊医生,这儿能打疫苗吗?”   “当然可以。”高医生从桌上取来纸张,弯腰开了个单子,“你去输液大厅的窗口找护士开一下药,过会儿就能打了。”   “谢谢医生。”梁舒在旁边,等他签完就将单子抽走,“那我去了。”   最近换季,多的是人咳嗽感冒,输液大厅里不少人在挂水。   梁舒打眼一看,就没几个生脸,不是该叫叔叔阿姨就是要叫舅爹姑奶的。   她想了想,决定装没看见,毕竟开药更紧急一点。   诊室内,魏宇澈偏头从窗户看梁舒进了输液大厅。   医生坐回到椅子上,顺着他的视线一道看,“她就是梁舒吧。比学校公告栏上的照片更漂亮一点。难怪你······”   魏宇澈神色一凛,转头看他,眸色平静地陈述:“高啸寒,你是不是有病。”   高啸寒方才那种正经和煦的表情已经不见,取而代之是玩味和挑衅:“我还没做什么呢,你急什么啊?”   魏宇澈抱着手:“不管你在想些什么,我都劝你把你的花花肠子收回去。”   高啸寒摊开厚重的材料书,恢复到刚才清风朗月的模样:“唉,那可难说了。毕竟第一眼就合胃口的人,可相当难得。”   “我看你真的是有病。”魏宇澈冷笑道。   “魏宇澈。”高啸寒抬眼看他,出口正经,眸子里却依旧轻蔑,“我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魏宇澈愣了两秒,接着胸膛涌起一阵怒火,倏地站起。   高啸寒气定神闲,甚至捧起茶杯拧开喝了口,“怎么?又想动手是吗?这可是医院,你动手,就是医闹。”   魏宇澈当然明白,所以拳头捏得咯哒响也没有动他一下。   “魏宇澈!快过来打针!”门外,梁舒人未至声先到。   “好。”魏宇澈应了声,随即压低了声音警告他,“你最好给我安分点。”   高啸寒靠着椅背,眼镜片后的眸中一片沉静:“我一直都很安分啊。”   梁舒到了门口,敲了敲门,没好气地说:“少爷,刚说话你没听见啊?”   “来了。”   魏宇澈脸上的戾气像变戏法般,一扫而空,回头看了高啸寒一眼,暗含警告。   “麻烦帮我关一下门。”高啸寒笑意浅浅,“谢谢。”   **   狂犬疫苗一共三针,过段时间还得再过来。   魏宇澈接过护士手上的棉签按住针眼,朝梁舒晃了晃胳膊肘。   “怎么了?”梁舒问。   “手机在兜里。你拿去付钱,锁屏跟支付密码都一样,是······”   “等等等。”梁舒伸手,做打断状,说,“一码归一码,小梨花的错我来承担,理所应当好吧。”   “不用,你······”   “行了少爷,别摆阔了。”梁舒先一步扫码结了账,边输密码边说,“并且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你的支付密码。别以后你要是真遭人骗了,再怀疑到我头上来。”   已经遭人骗过的魏宇澈:“······”   “哦呦,舒舒呀,是不是舒舒。”大厅里,正对着注射室门口的张老太刚赶来陪外孙女妍妍,隔着玻璃率先认出了梁舒。   “谁呀,哪个舒舒。”厅里有人问。   张老太一边过来拉住梁舒的手,一边介绍说:“哦呦,北边捱着的那俩家,老梁的外孙。刚回来的,我跟你们讲过的呀。”   梁舒在张老太过来的那一瞬间就自动匹配好了笑容,面对诸位街坊领居,力图看起来足够讨喜。   “都长这么大了呀。”   “舒舒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舒舒,你还记不记得我的呀?你要叫我什么知不知道的?”   大厅里突然热闹起来,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纷纷看了过来。   梁舒维持微笑不变,凭借记忆一一叫了人,不认识的也按照年纪猜测着糊弄了过去。   “你怎么也到医院里来了呀,是不是也感冒了?没发烧吧,现在发烧不得了的哦,大问题的。”张老太关心说。   梁舒连忙摇头否认,余光瞥见魏宇澈抱着手一副看好戏的架势,一把将他拽了过来,笑着说:“我陪澈澈来的。” 第14章 光暧昧不恋爱,人生理想状态   魏宇澈因为这个肉麻的称呼打了个冷颤。   长辈叫小辈总爱唤叠字,显示亲昵的同时还能分清楚长幼。只是这称呼从梁舒嘴里说出来,叫他相当不自在。   “哦呦,澈澈呀,老魏家的澈澈!”张老太迅速转移话题中心,“都这么高啦。”   梁舒后退一步,把舞台交给新晋的 C 位。   他外套还没拉上去,半拉子胳膊露在外头,不甚熟练地挤出了个僵硬的笑,把这一大圈子人又重新叫了一遍。   “你这脸上怎么搞的呀。怎么搞破了相了?”   魏宇澈:“被猫挠的。”   “哦呦,那打狂犬针了没呀?这可不是小事的哦。”张老太非常热心。   有人开始插嘴:“对哦对哦,去年樟树头旁边家那谁不就是被疯狗咬了,最后人都没了吗?”   “哦呦,还有这事啊?”   “对呀对呀,留下两个小丫头的。”   “我就晓得他家里没了,还不晓得是因为这个呢。”   “不重视蛮,谁能想到呢。老子多不做人呢,老婆没了就出去找了小。”说到这里有些鄙夷地叹了口气,“有的男的真是哦,唉。”   “还不是因为是两个小丫头,他嫌弃讲不能传宗接代。”   “我呸,什么传宗接代。”张老太很是激愤,“都这个社会了,怎么还有这种男的,裤裆怎么不烂掉。”   张老太满头银发,平日里总一副慈祥老太太的样子,突然来这一句,反差还挺大。   “哎呦哎呦,不能乱讲,妍妍还在这儿哦。”   张老太这才反应过来,忙捂住小孙女的耳朵,念叨着:“呸呸呸,没听着,没听着。”   眼见着话题已经跑偏,魏宇澈从唇边溢出声音,问梁舒:“我们能走了吗?”   他脸现在真的很酸。   梁舒笑眯着眼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同样小声回:“应该可以吧。”   魏宇澈:“那走?”   “走。”她肯定地说。再继续笑下去,她苹果肌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谁知道才迈开步子,刚还激烈讨论“樟树头旁边”的张老太就抬头问:“澈澈呀,你打针了没?”   “打了打了,刚打完。”魏宇澈忙不迭点头。   这群长辈们,他是一个也不敢得罪,恭恭敬敬夹着尾巴做人。   “澈澈,你谈对象了没有呀?”   没等他回答,张老太猛地反应过来,“哦呦,你跟舒舒不会是在谈······”   梁舒跟魏宇澈不约而同地摇头摆手。   “不是不是。”   “没有没有。”   张老太有些失望,“哦呦,那多可惜的嘞。”   梁舒跟魏宇澈对视一眼,又纷纷别过脸。   “不可惜。”   她简直不要太谢天谢地好吗?   跟魏宇澈谈恋爱,她怕自己智商被拉低好吗?   魏宇澈耳朵有些红,听她如此斩钉截铁,也说:“对,一点都不可惜。”   “那你们俩准不准备谈对象的呀?”张老太眼睛里现出一阵奇异的光,看向梁舒,“哦呦,我认识个男孩子,不错的,适合舒舒的呀。”   从撮合到拆对子重组,变得简直不要太快。   梁舒忙不迭摇头:“不了不了,谢谢奶奶。”   “别跟我客气呀,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告诉奶奶,奶奶跟给你留意着。”   张老太在上林也是个人物,其传奇之处除了她年轻时留毅然把滥赌的丈夫扫地出门,一人拉扯大了一堆儿女以外,四通八达的人脉网更是不容小觑。   梁舒有理由相信,整个上林就没有张老太不认识的人。   上了年纪后,她开始热衷于给小一辈儿的人牵线搭桥介绍对象。一双火眼金睛加上“职业操守”,绝对不介绍性情人品不行的男孩。用她话来说“嫁错人毁一生,不嫁起码平安”。介绍但不强求,热心但不逾矩,撮合成几对后,她在上林也逐渐声名鹊起。   梁舒知道她好心,但被这么多人瞧着,一时间想不到该怎么回绝。   “奶奶,我们还有事儿。”魏宇澈突然出声,毫无征兆地拉过梁舒的手腕,“就先走了。”   张老太酝酿的话刚说半截儿,眼睁睁看着他俩匆匆忙忙打招呼再见。   二人迈步子往前,男的高大,女的纤长,从背影看都觉得般配极了。   “哦哟,这什么事情的呀,走这快的。”做媒失败张老太嘟囔道。   旁边小孙女妍妍奶声奶气地说:“我知道,肯定是大哥哥吃醋了。”   张老太乐了,眼角皱纹几乎要飞出去,“你又晓得啦。”   妍妍一昂下巴,羊角辫子朝天冲,得意极了:“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   “作死啊。你妈妈给你看得什么电视哦。”   妍妍缩了缩脖子,大厅一阵哄笑。   且说梁舒。跟着魏宇澈一路“奔逃”,迎面撞上高啸寒。   他胸前口袋里露出笔盖儿,正往输液大厅走,看见他们顿住脚,挥了挥手,打招呼说:“嗨。”   梁舒礼貌地点了点头,回应的右手刚抬到一半,魏宇澈就扯着她手腕一个用力,将她整个人都带了个踉跄。   “走了。”他说着,下颌紧紧地绷着,线条如同刀刻,眼中满是戒备。   梁舒不懂什么个情况,等出了卫生院门,回头看,高啸寒还站在满是阳光的院子里,冲她扬起一个和煦笑意。   好歹是把她从尴尬里救了出来,知恩图报向来是她的优点之一。   梁舒真心地说:“谢了。”   谁知道魏宇澈却依旧埋头往前冲,步伐快得差点跑了起来。他手劲儿很大,扣住她的手腕不放,逼得她不得不跟上。   “魏宇澈!”梁舒声音提高,握住他的手腕,“你做什么?逃脱通缉啊?”   他总算停住了脚,先朝她背后看了一眼,确定再看不到人影,才说:“谁逃脱,不是你说我磨磨唧唧的吗?”   “那我也没让你八百米冲刺啊。”梁舒拽着他的手借力休整,“你好歹打个招呼,这么突然一下是要累死谁?”   魏宇澈将头撇到一边:“知道了,我慢点走。”   他转身迈步,才发觉胳膊被她困住,顺着看过去,望见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   梁舒先一步松开手,举起胳膊,自证清白,“看到了,你先拉的我。”   魏宇澈无语:“我又没说什么。”   梁舒冷笑:“那你还不松开?”   手腕被捏出圈红印子,跟她白皙肤色放一起尤显得触目惊心。   魏宇澈垂眸:“对不起。”   “看在你替我解围的份上,原谅你了。”梁舒挥了挥手,“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跟高医生到底什么情况。”   “没情况。”魏宇澈不想多说,“就以前的普通同学。”   拉倒吧,那隔着八百米远都能闻见的不对付,就像是网罩子拢起来的臭鳜鱼。   这能是普通同学?   “复读的同学?”   魏宇澈摇摇头:“不是。”   “那就奇怪了。你哪个同学不是我同学?”梁舒望着他,拿出审判的架势,“为什么我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为什么要对他有印象。高中学校那么多人,难道你每一个都记得吗?”   “当然不是了。”梁舒答得坦荡。   魏宇澈心情稍平,但很快就被她下一句气死。   “但长得好看的能记得个七七八八吧。”   “梁舒。”魏宇澈叫她。   “干嘛?”   “你回去找张老太给你介绍对象得了。”   反正这么喜欢帅哥,干脆把上林所有合适的男人玩个遍算了。   梁舒勉为其难:“行吧,那我找她打听一下高医生。”   魏宇澈顿了顿:“高啸寒不行。”   “为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有点复杂,故事也太过崎岖。   魏宇澈觉得她还是不知道比较好,于是只说:“他对感情不认真。”   “渣男啊。”梁舒啧了一声,眼眸微亮,“这么说,不会让我负责哦。”   光暧昧不恋爱,简直她的理想状态。   “你敢!”魏宇澈瞪她,难得硬气了一回。   梁舒乐了:“这有什么不敢的?”   尽管她对那什么高啸寒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但是跟魏宇澈作对,看他一点办法没有的窘样儿是真的很爽啊。   魏宇澈不想说人闲话,但又没办法说服自己看着梁舒跳火坑,干脆说:“反正谁都可以,除了他。”   “哦。”梁舒眉毛一抬,故意道,“那你行吗?”   迎面一阵春风,暖意和煦,带着街边樟树的清香气息,淡淡的叫人动心。   魏宇澈沉默了两秒,接着把外套拉链拉到顶,双手抱胸,表情严肃,语气真诚:   “你还是去找高啸寒吧。” 第15章 资本家都开始管私人问题了?   “呸,狗东西。”梁舒骂道,“刚不是要救我于渣男的水深火热中吗?”   “话是这么说,那我也不能让自己陷入水深火热里啊。”他故意说。   在人间清醒这方面,他向来可以的。   梁舒手往兜里一插,斥他:“没劲。”   魏宇澈跟在她身后,“一码归一码,你要帅哥,我给你介绍,要多少有多少。高啸寒就算了。”   “别给我介绍。”   梁舒也就是光过过嘴瘾,自己现在什么个情况,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干嘛?”魏宇澈很明显误会了,“你不至于吧。他也就那样啊。”   不至于一见钟情,情根深种啊。   “你有毛病吧。”梁舒一向不懂他脑回路的具体构造,“我现在头等大事是恋爱吗?”   魏宇澈哼笑一声:“你看起来像是啊。”   “行,那我跟你说清楚。”梁舒踮脚胳膊勾住他的狗头。   魏宇澈怕她站不稳,忙弯腰低头,配合行动。脸蹭过她薄薄的卫衣,竹青的味道争相涌进鼻腔,清冽又好闻。   梁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现在头等大事是做竹刻,做好竹刻。男人,对我来说,不值一提,明白了吗?”   管他是高啸寒,还是高啸热。事业宏图道阻且长,谁有心思理它儿女情长的。   魏宇澈闷闷地“嗯”了一声后,梁舒才将胳膊松开。   他整理了下被弄乱的头发,“那你现在接到单子了吗?”   做艺术家当然是好的,但精神世界的粮食管不了现实的饱。   更别提梁舒还在徽州竹刻圈子里错过了那么多年。名没有,奖没有,人脉也没有,哪里来的门路赚钱。   “有啊。”梁舒答得干脆。   魏宇澈:“除了我这单。”   “严谨一点,是魏爷爷这单。”   “好,除了这单,还有吗?”   梁舒昂了昂头,气定神闲道:“会有的。”   “你一点不担心吗?”   魏宇澈不怀疑她的能力,但名气在这行当里同样是工具,而她作为一个新人,在这个已经形成一定闭环的市场上闯荡,少不了吃苦。   梁舒:“为什么要担心?”   “我出货快,东西好,价格又公道。”她姿态放松,语气理所当然,“他们不找我,是他们的损失。”   魏宇澈沉默了一瞬,“八万订金的屏风你管这个叫公道?”   “什么价格匹配什么样的品质。”梁舒睨了他一眼,说,“最后成品值不值这个价格你看了不就知道了?”   **   鉴于魏宇澈病号的身份,梁舒非常大方地请他去吃了午饭。   孙记面馆,跟春回商店并列称为上林的两大老招牌。   不管上林变迁如何,它们始终伫立在老地方,悬挂着老旧的木头匾额,迎来送往,见证上林的兴衰与往日。   面馆门口放了个木盆,旁边小凳子坐了个瘦瘦小小的姑娘带个围裙和帽子,手拿着碗布,在泡沫里洗着碗碟。   小姑娘很瘦,看上去倒像是初中生。袖子挽了好几道,还是松垮垮地悬在纤细的胳膊上。因为瘦,脸上骨骼感太重,本来就大的眼睛更加挂不住,有种不成比例的违和。   孙姨在柜台里拨着算盘,一边记账一边吊着嗓子叫她:“汀汀呀,等会儿叫你叔叔洗就好啦,你回来歇歇的呀。”   “不用不用,我就快好了。”小姑娘回着话,抬头看到梁舒他们,立刻露出个笑,“吃饭吗?里面坐。”接着冲玻璃门里头喊:“孙奶奶,有人。”   “孙姨,两碗大排面,两·······三个烧饼。”梁舒按照惯例点了单。   她随意往柜台一瞟,“咦”了一声:“孙姨,你们家换菜单啦?”   新菜单是手绘的,每道菜名后面,都跟着简笔画,看起来有趣很多。   “嗐,之前那菜单太旧了,订做的还没好呢,就用这个暂时顶一下。”孙姨声音从后面厨房传出来。   “挺好的挺好的,比之前那个好看呢。”梁舒多翻了两页,“谁画的呀?我孙济哥?”   “哪能啊,汀汀画的,就门口那小孩儿。”   梁舒“哦”了声,缓缓朝门口看去,小姑娘还坐在板凳上弯着腰,瓷白的碗堆在一起,发出轻响。   “画得挺好的,学过?”   “估计没有,但她喜欢画。”孙姨端着面出来。   “唉,这不是澈澈吗?”她眼睛不大好使,等凑近了才认出来。   “阿姨。”魏宇澈跟她打了招呼。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刚回。”   “你放假啦?”   魏宇澈以前成绩不算太好,高考那年填了个一本,读了一个月不到就觉得学校不行,又退学回来重新高考。天时地利外加人努力,总算考了个 985。   但他的聪明劲儿似乎在复读那次就已经用完了,之后靠着运气一直在挂科的边缘徘徊,还好有惊无险顺利毕业。   “我毕业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都没听老魏说过呀。”   魏宇澈心想,魏庆弘没准连他上没上大学都不清楚。   “就去年。”   “那你现在不是工作了。”孙姨露出了然的神色,“我晓得了,你这是回来度假对吧?几天假呀?”   被贬黜回家的败家子此刻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好在又来了人,小姑娘在外面提醒,孙姨立马迎了上去。   魏宇澈松了口气,筷子往饼篓子里去,这才发现三个烧饼,有俩都被梁舒泡进了面汤里。   “怎么了?”梁舒疑惑地看着他的动作,“你不吃啊?那我吃。”   嗯,很好,现在三个都在她面汤里了。   她嚼着饼说:“哎,我突然发现,你是不是应该叫我一声学姐啊。”   魏宇澈复读一年考上的正是蔚大,就是梁舒的母校。   “你还真是乐意认学弟啊。”他说话酸不拉几的,“蔚大认你吗?就学姐。”   梁舒:“怎么不认了?毕业证书又不是没寄给我。快,叫学姐。”   魏宇澈不理她,埋头吃面。   梁舒见便宜占不着,也不坚持,吃了几口面,问:“你什么时候走?”   “我干嘛要走?”魏宇澈反问。   “你的任务不是已经结束了?”   他回来找骗子,现在知道骗子是一场误会,当然可以放心离开了。   但魏宇澈却不这么想,他夹着面条送到嘴边,说:“你东西又没做完。”   “你这话说的,难道我还能跑掉吗?”梁舒抽了张纸,“做好给你验货不就行了。”   魏宇澈没回答,闷头吃面。   “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相信我吧?”梁舒警惕起来,“我警告你,你可以看我不顺眼,也可以跟我过不去,甚至可以嘲笑我的审美,但是你绝对不能怀疑我东西刻的不好。”   “我当然不怀疑。”魏宇澈想也没想就说。   换句话说,他比任何人都相信梁舒的能力。   放下刻刀这么多年,重新捉起就能精进,他有理由怀疑梁舒这些年一直在偷偷练习。   “那你待着干嘛?”   “那你总赶我走干嘛?”魏宇澈敛着眉,有些怀疑,“你该不会是想等我走了,好跟姓高的搞些有的没的吧。”   “有病你就去治,我都说多少遍了。”梁舒说,“我怎么感觉,你不是在关注屏风,而是在关注我啊?”   “拉倒,我关注的就是屏风。”   “怎么?现在资本家连私人问题都要管了?”   魏宇澈冷笑:“还说不是要跟高啸寒发展,都成你私人问题了。”   梁舒啪地拍掉他的手,毫不留情,“我跟你说不清楚。”   “我跟你说得清楚。你跟他不合适,硬要发展,受伤害了,只会影响最后成品。所以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我想现在就给你头按到面汤里好好醒醒。”梁舒实在懒得跟这个榆木脑袋说话,将筷子一放,站起身。   孙姨到后面去了,小姑娘刚洗完东西,正在擦桌子。   梁舒声音缓了缓跟她说:“记账,青竹巷梁舒。”   小姑娘点点头,“啊,好,好的。”   她刚才听到孙奶奶跟这个姐姐说话了,应该是可以记账的······吧。   魏宇澈措手不及,等撒了碗准备追上的时候又被出来的孙姨叫住,让他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吃饭,现在烧笋子季节刚刚好之类的。   魏宇澈客套了两句,才算出门,等他抬头,路上哪里还有梁舒的影子。   **   上林经历过改建,保留下来的老徽州建筑并不多。   像梁晟魏庆弘那辈的人年轻的时候建新房都是用砖石水泥填充,在保留徽州特色的同时也确保跟上时代。   这也是上林虽然有祠堂牌坊书院等特色建筑,却没有成为西递宏村之类景点的原因。   刚过惊蛰,晴天占据了天气预报的大多天数。天空不再是高不可攀,上面的云朵低垂着仿佛触手可及。   梁舒去摸钥匙,刚准备开门,身后脚步声声从远方惊动一阵鸦雀。   魏宇澈一路跑着过来的,鼻尖冒出些汗。他手撑着门,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梁舒扭过头,将钥匙插进锁孔,打击他:“废话,这是我家啊。”   门往里头开,魏宇澈被自己的脚绊住,险些一头栽到地上,幸好他眼疾手快,胳膊搭在了梁舒肩膀上。   陡然受力,梁舒也扶了一把门框才算稳住身形。   两人现在姿态相当诡异。   魏宇澈左右脚绊在一起,膝盖微曲,胳膊垂在梁舒胸前,看起来就像是从后头搂住她一般。   魏宇澈也不站起来,急吼吼地说:“我想好了梁舒。”   “干嘛?”   “钱是魏庆弘的,我作为他直系亲属,在他不方便的情况下,代为行使一下监督权力,这不过分吧?”   梁舒扭头看他:“啥?”   魏宇澈的脸近在咫尺,眼下那颗痣泛着红,鼻尖冒出的细小汗珠,像是揉碎了的玻璃,闪闪发亮。   他嘴角微微勾起:“我要监工。”   梁舒顿了顿,很快肩膀往下一低,躲过他的借力。   魏宇澈毫无防备,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头往前栽,给梁舒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 第16章 提刀上马,正中下怀   魏宇澈抬头,满脸震惊:“梁舒!你干什么?”   梁舒抱着手,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冷地说:“我看你是真有病。”   而且还病得不轻。   魏宇澈站起来,拍了拍裤腿:“你撒手能不能提前说一声?”   梁舒:“我不跟笨蛋提前说话。”   “有你这么对甲方的吗?”他不满道。   “我是这样对你的。”梁舒拽着他的领子,将他往外推,“别耽误我干活。”   魏宇澈抓着门框不肯走:“我不,我合法行使监督权。”   梁舒冷笑:“你要怎么监督?在旁边搬个凳子坐还是给我递刻刀?”   话分明是讽刺,魏宇澈却真的思考了起来:“我都可以啊。但是刻刀吧,我不一定能分得清。”   梁舒屏息凝神看了他半晌。   时间过去那样久,魏宇澈除了外形摆脱稚气以外,骨子里那股劲儿一直没有变化。   天真又莽撞,偶尔却通透。   念书时候跟不良少年混在一起,也不敢真的抽烟喝酒,叼着根糖说自己亚硝胺和酒精都过敏。   哦,对亚硝胺这一点,还是来请教的她。   没经历过社会毒打,也没机会经历毒打。   梁舒很偶尔的时候也会羡慕他,因为这种特质实在难得。   但更多时候,是为他的天真抓狂。   他大多数时候并不能分清好坏话的区别,就比如此刻,魏宇澈往后抓了抓头发,“嘿嘿”两声,为自己点赞:“怎么样,是不是从来没见过比我更体贴的甲方了?”   梁舒:“······”   可真是谢谢你了。   “我反对。”她态度鲜明地表达自己的立场。   魏宇澈本想辩驳,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也学她的样子,抱个手:“反对无效。”   “凭什么无效。”   “我是甲方。”   “你不是。”   “我是。”   “你不是。”   “我就是。”   “你就不是。”   “我······”魏宇澈刚准备继续,突然顿住,极为快速地改口,说出了她常用的台词,“梁舒,你幼不幼稚啊?”   多少年了,终于轮到他说这句话了,原来这感觉这么爽。   魏宇澈因为这短暂的胜利而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得意。   梁舒:究竟是谁比较幼稚啊。   “好吧,你非要监督我也不拦着你,但是有三条。”梁舒伸出手指,“你能做到就行,做不到就别来。”   魏宇澈将她的手指按回原位,也不松开,说:“我傻啊,我才是甲方,为什么要听你约法三章。”   梁舒:“······”   完了,狗东西真长大了,不好骗了。   “我不管,你爱干不干。”梁舒永远有办法对付他,比如直接耍赖。   两个人手绞在一起做着对抗,一个拼命往外冒头,一个紧紧攥着。   梁舒几次挣脱不得,站定看着他:“魏宇澈,你是不是就想跟我牵手,在这儿找个借口趁机揩油是吧。”   “随便你怎么说。”魏宇澈破罐子破摔,顿了顿,手指收紧,“除非我松开,不然你别想躲。”   “你说的?”   “我说的。”   “行。”梁舒点点头。   她拳头在他掌心转了转,魏宇澈没跟她较劲,手掌跟着她动作收紧又放松,胜券在握:“没用的。”   真当他这几年肌肉白练的了?   但梁舒从来只会给他出乎意料的举动。   她并没有往外挣脱,而是一点点张开手掌,在他也跟着放松的时候,稍稍一拧,将手指嵌到他指缝里。   纤细的手指柔软得像是云朵,温温热热地蹭着他的手背。指腹间因为握着刻刀长出的茧,硬硬地落在他的骨节之上,像是烙铁,将热意一直传到身体里,心尖也跟着颤动起来。   她将交握着的手往自己这里带,望着他的眼睛,一丝不苟地较劲。   魏宇澈眼前好像出现了种幻觉,在他和梁舒之间的空气里,漂浮着一些细小的发光颗粒,正在跟随着自己的心跳升起又落下。   心头涌现出极淡的甜。但很快,一股愠怒就从那些甜丝丝的欣喜里翻腾出来。   狗贼。   还说自己不会上高啸寒的当,现在为了赢,连这都干得出来。谁知道下次是不是也会经不起高啸寒的激将,提刀上马正中下怀。   不行。   魏宇澈努力保持清明,强制性忽略脸上与心底的燥意。   今天他一定要赢,他一定要让梁舒知道,这招连他都对付不了了。赶紧放弃别再使了。   梁舒则是铁了心地要看到他坚持不住松开。   可是魏宇澈好像真的是长进了很多,不仅没有恼羞成怒,还收紧了手指,与她更加严丝合缝。   他的睫毛在眼下垂影,澄净的眸子在太阳的映衬下,呈现出干净剔透的褐。   一股子微麻的感觉从与他重叠的肌肤处升腾而起,又迅速爬上梁舒的脸颊。   热热的,有些烫,   太阳太大了。   她想。   “咚。”   突如其来地声响惊得两人具是一颤,并不约而同地握紧了对方的手。   花盆堆里的又一花盆遭了殃,然而始作俑者却已经流窜逃出现场,只留下一排沾了水的脚印。   虚惊一场,梁舒放松下来,又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跟魏宇澈牵着。   魏宇澈耳根虽然还是通红的,表情却已经从刚才的情绪里出来了,说:“你这花不会就是养着给她打翻玩儿的吧?”   梁舒瞪他:“要你管。”   她手指拍了拍他的手背:“松开。”   魏宇澈都有些忘记自己为什么跟她较劲了,接着反应过来,手指刚抬起又很快按了下去,“不对,我不能松。”   这要松开就又要听她说那些什么条约了。   “有病啊你。”梁舒痛斥他。   魏宇澈死猪不怕开水烫,从喉咙挤出声哼,大有知道她拿自己没办法而得意的意味。   梁舒心底生出些烦躁,倒不是因为不想被他拉着,恰恰相反,是因为她竟然难得地觉得温暖安心。   这种想法几乎可以用诡异来形容了。   为了遏制这种诡异,她决定退步:“你松手,我们好好商量。”   魏宇澈眼睛一亮。   多少年了,胜利的天平终于倒向自己这边了!   果然,只有用梁舒的办法才能打败梁舒。   他说:“你说吧,你说出来我考虑一下。”   “约法三章,君子之约,一人三章,出口不悔。”   魏宇澈想了下,保险起见让梁舒先提,这样也好给自己留点后路。   “你先松开我的手。”   “哦。”他应了一声,听话地松开。   梁舒把手背在身后,在衣服上用力蹭了蹭手心的汗,像是也要将心头的异样一并擦去。   ”第一,不要干预我的审美和作品,做个哑巴。”   “行。”魏宇澈点头,反正他本来就不是很懂这些,“到我了是吧?”   梁舒示意他说。   “第一,我要求你每一个环节都不能躲着我。”他顿了顿,在看到梁舒蹙起眉头,似乎是要反驳的时候才补充说,“加工的环节。”   竹刻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儿,刚上手就打退堂鼓的更是不在少数。   他提的这一点,算是正好助力她计划了。   魏宇澈啊魏宇澈,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是个笨蛋。   梁舒眉头稍挑,掩盖心中喜悦,严肃地说:“第二,你也看到了我这儿人手可不充足,必要时候你伸出援手亲自上阵,不成问题吧?”   “只要不是太难的都可以了。”   “行,那我说第三条。”   “不是等等,怎么就第三条了,我第二条还没说呢,”   “你刚说的啊,分配给你的东西不要太难。”梁舒不给他辩解的机会,“第三条,如果你坚持不下来的话,超过三次视为自愿退出,以后再不参与我的任何制作环节。”   魏宇澈是一直斗不过她,但还没到蠢的地步,三条要求提到现在,他要是还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算盘,那就是智商有问题了。   “我明白了,你就是要给我踢出去是吧。”   梁舒走到操作桌前坐下,“我可没这么说。”   “你就是这么表达的。”魏宇澈步步紧跟,“你这根本不是君子之约。”   “出口无悔。”梁舒将文字游戏进行到底,“而且这又不是什么很难的条件,你如果对自己的毅力不抱有任何希望的话,我也可以当这条从来没说过。”   魏宇澈知道,这是梁舒的激将法,同她以前玩过的把戏一样。   人是很少会在同一种错误上一而再栽跟头的。   但如果对象是梁舒的话,他明知道是陷阱也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往里跳。   不蒸馒头争口气。   他偏要她高看自己一眼。   “好,三次就三次。”他说,“是不是到我说第三条了?”   梁舒侧过脸,嘴角不自觉上扬。除了达到目的,还赖掉了他一章,局势已经尽在自己掌握了。   “我保留第三条。”   “什么?”意料之外的答案。   魏宇澈坐在她对面,捻起掉在桌上的竹青碎屑,缓声道:“你可没说三个必须同时说完。我保留意见,回去好好想想再定夺,不行吗?”   梁舒蹙眉:“你耍赖。”   他险些笑出声:“谁先耍赖的?”   梁舒顿了顿,而这短暂的空隙,自然也没能被魏宇澈轻易放过。   “看吧,连你自己都心虚了。”他说,语气里头带着不容置喙。   梁舒刚准备同他理论,就又听他开腔。   “这样吧,我答应你,第三条一定不会过分,什么再许三条,或者永远不准踢我出局这种的,我碰都不会碰。”   先提出一个对方无法接受的苛刻条件,再抛出一个“退而求其次”的要求,得到肯定答案的可能就会大大增加,这叫做“拆屋效应”。   同样是梁舒以前常玩的把戏之一。   魏宇澈自认为自己学的还不错。   梁舒端详了他片刻,却只读得出真诚两个字。   她又想,凭自己跟他缠斗的经验,加上绝对的智商压制,他大抵是翻不出自己掌心的。   于是点头,后退一步:“好,我就让你去想。”   梁舒没给这个第三条的出炉框定时间,按照她的计划,魏宇澈坚持不到屏风开工就得嚷嚷着太累了要走人。   魏宇澈心满意足地走了,梁舒关起门来教育小孩儿,她拍了拍手。   很快,接收到信息的小梨花昂首挺胸地走了出来,大眼睛里写满了无辜。当然要是脸上没沾上泥的话,这姿态应该会更让人信服一点。   小梨花淡定地走到她脚边,趴在她的鞋背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你看你那心虚的样子。”梁舒对着她说,“自作聪明。”   小梨花听不懂,喵了一声,张开牙齿在她的鞋上磨了磨,竟有些得意的意味。   梁舒蹲下来掏着她的下巴,小梨花头朝另一边微微昂起,毫无保留地将脸放到她手掌里。   明明是猫,梁舒却硬是从她身上看出了几分狗狗的影子。   她动作一顿,语气怀疑:“你该不会是抓了魏宇澈,所以被传染成了笨蛋吧。”   “喵呜。”   小梨花抬起头,张嘴冲她叫了一声,有点凶。   你才笨蛋。 第17章 女流氓   太阳在天边毫无遮挡地慢慢升起,将白墙染成橘。   梁舒将该带的东西确认好,在矮墙下搁了个脚凳,直接翻了过去。   两家院子是一比一复制来的,除了细节的装修以外,几乎没什么差异。   木制楼梯发出嘎吱的声响,尽头处通向环形美人靠。   屋内,晨光已经跃进。床上那一团在被子底下摊开着,睡得极其香甜。   梁舒单膝跪在床上,拎起枕头,找好角度,突地撒手。   “靠了,谁啊。”   魏宇澈被砸醒,扯开枕头,撑起身子,眯着眼满脸写着生气。   他有起床气,而且还不轻。   梁舒已经撤退,靠着窗户站立。   她背光站得笔直,长发绑成了马尾,发丝沾着亮,身后是大片的绿,像是一副画。   魏宇澈眼睛眯着睁不开,迷迷糊糊一眼后又拉着被子重新躺回去,嘟囔道:“放过我吧姐姐,上课铃还早呢。”   上课铃?   梁舒反应了一会儿。   得,合着是睡蒙了,稀里糊涂的,还当现在是在念书。   她觉得有趣,便顺着他话往下说:“哪里早了,要上早读的知不知道?”   “唔,再睡五分钟,求你了。”魏宇澈将被子拉过头顶,声音很闷。   “行啊,那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嗯?”   梁舒走近床边,问道:“你是哪个班的?”   “高三四班。”   高三啊。   梁舒心思一动,想到一件事。   他们俩的关系一直都很奇妙,势不两立的同时,又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偶发性地做着朋友。   大概是老天乐意捉弄,梁舒十几年的读书生涯都没躲掉跟魏宇澈同班的魔咒,甚至一路同桌。   高三的五月,跟高考一起到来的,还有离别情绪的预热。   拍完毕业照后,她发现了一张折起来的粉色信纸,放在她跟魏宇澈桌子的交界处,背面还贴了爱心。   这情况就挺明显的了,不是给他的就是给自己的。   钟灵秀在一边起哄让她拆开看看。   梁舒还没将纸完全展开,就在最底下一行的署名处看到了魏宇澈的名字。   所以,这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收到的,而是魏宇澈准备发出的。   这还得了。   少男少女朝夕相处,朦胧之中,情愫暗生,也是常理。   但梁舒没想到魏宇澈也会是其中之一。   不过好奇归好奇,她还是选择了尊重魏宇澈的隐私,一步也不敢多看,匆匆将纸折好放回到了他的课本里。在面对钟灵秀好奇疑问的时候也只是含糊地说:“是魏宇澈的。”并没有说是他收到的还是写的。   之后魏宇澈回来,梁舒主动地跟他交代了事发全过程,并再三保证自己没有告诉其他人。   “虽然快毕业了,但是我拜托你低调一点。”梁舒心有余悸,“这要是被别人看到了,指不定告你一状呢。”   魏宇澈并没有如她想象那般对这番忠告表现出感激,而是看着她,眼神既怀疑又期盼:“你没看写了什么?”   梁舒手指天,以人格发誓:“我真没看。”   她虽然看他不顺眼,但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有些事情能拿来跟他作对,有些事情却必须要尊重。   魏宇澈一愣,表情又气又恼,垂下眸子,粗暴地将信纸揉成一团,塞到兜里。   “你什么意思?不相信我?”梁舒没懂他为什么生气,再三强调说,“我是那种人吗?我真没看,我要是看了我早就嘲笑你了。”   魏宇澈猛地抬起头,死死瞪着她,像一只炸毛的猫,咬牙切齿地说:“梁舒,你气死我算了。”   **   时隔多年,梁舒最后悔的就是那天没有突破道德底线,以至于白白承受了怒火和黑锅却至今都不知道当事人是谁。   现在魏宇澈睡迷糊,梦回十八,她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那你昨天那封情书给谁的?”   “给了······”关键词差点脱口而出,魏宇澈原本混沌的脑子就在这毫厘之间刹住了车,心跳得出奇快,那是惊醒后的特征。   他迅速坐起身,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我刚说什么了?”   墨蓝色的被子从他的身上滑下,露出半截光溜结实的胸膛,抱着被子的胳膊肌肉鼓着,青筋凸起,格外有力。睡了一夜的头发蛮横地翘在脑后,又添了些相冲突的可爱。   不得不说,真挺吸引人。   梁舒强迫自己从那块头上挪开视线,说:“你说求求我了。”   “我没问这个。”   “你说自己高三。”   魏宇澈:“······”   她轻笑:“看不出来你竟然还这么怀念十八岁的天空啊。”   从睡眠里猛然清醒,让他头隐隐疼,又惊又气,本意想要骂人表达不满,但对着她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你再这样,我下次真的生气了。”   他眸子里的迷蒙已经驱散,清亮的,有些无可奈何。   梁舒挪开视线,说:“十分钟楼下集合。”   “做什么啊?”   “你自己请求的,环节全参与。”   魏宇澈有些懵:“现在?”   “是的,五点五十六。”梁舒抬手看着表说,“恭喜你又消耗掉一分钟。”   五点多少?   魏宇澈惊呆了,“你不会连早功都要我陪着吧?”   他知道梁外公的训练手段,梁舒以前天边没泛鱼肚白就得起床出早功,在竹片子上练习刻字基本功,风雨无阻。   “那倒不至于。不过你自己说了,每一个环节都要参与。”梁舒纠正他。   “当然了,你也可以不来,毕竟你有多余机会的,第一天适应一下,不去也没什么的。”她声音接着缓和下来,很是善解人意地说,“人嘛,还是慢慢来比较好。”   魏宇澈眼睛愈发清明,尤其听到她的后半句便彻底明白过来。   这哪里是安慰,分别是要动摇军心。他要是真的信了躺倒,那才是上当了。   他掀开被子,光着膀子站了起来,宽肩窄腰,漂亮的肌肉线条毫无遮掩。   梁舒告诉自己要做个有出息的人,但本能还是战胜了理智,视线忍不住去往那结实匀称的腹肌上看,然后又往下移。   睡裤微微下坠,露出里面灰色的边。还没等视线继续挪动,T 恤便兜头而下,很快将春色遮掩。骨节分明的手指也跟着下摆落在睡裤腰身,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魏宇澈捉着睡裤正准备往下扽,突然反应过来,停住手,抬头问她:“你不走吗?”   梁舒偷看被逮了个正着,心底浮起丝窘迫。但越是慌乱,就越要处变不惊。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以此表示自己坦荡清白,说:“走啊,走着呢。”   大概过了几秒,魏宇澈没忍住,说:“那你倒是走啊。” 第18章 这就算是在家里也不能是领导啊   十分钟后,魏宇澈清清爽爽地下了楼。   梁舒站在院子里,正在对着那口缸深刻反思。   食色性也。   但那是魏宇澈啊,她也不至于吧。   又但是,他身材真的很好啊。   她忍不住回味刚才的画面。   眼睛、肩膀、锁骨、手指、裸露的肌肉与灰色的边。   还有那颗无法忽略的泪痣。   以前魏宇澈嫌弃过这颗泪痣不够硬气,要去点掉。长辈们觉得没必要,梁舒也觉得可惜,坦白说那是难得的好看。   大概是说的人有些多,他竟真的听了劝。   “喂。”魏宇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刚才还在回味的人已经出现在了她身侧,梁舒心理素质再强也很难不心虚。   魏宇澈看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眼睛微微眯起,阳光为他的轮廓添上了明媚。   “你看什么呢?”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挠挠下巴,冒出来的胡茬有些扎手,“首先声明啊,不是我邋遢,是伤口还没结痂。”   梁舒心底冒出来的酸很快掐灭。   就这货色,她刚才一定是脑子抽了,才觉得他有点不错。   “走吧,去长洪竹园。”   魏宇澈:“竹园?你去那儿干嘛?跟竹子共鸣啊?”   梁舒:“收料子。”   “啥?”   “没竹子我在哪儿下刀?”   魏宇澈明白了:“这么说你要去进货?”   “不然呢?”   “你能行吗?”他可从来没见过梁舒跟着家里人去挑过什么竹子的,“会不会被骗啊?”   “说什么呢。”梁舒本想解释的,话到嘴边又突然打了个弯儿,吹捧道,“这不是有你吗?”   魏宇澈恍然大悟:“原来是让我给你撑腰的?”   梁舒眨了眨眼,“说完了吗?”   魏宇澈没懂。   她将背上的包卸下来扔给他,半是命令道:“说完出发。”   魏宇澈严肃地说:“我是监工,不是小工。”   “那你自己出门打车。”   魏宇澈甩着带子将包背上,一昂下巴:“走吧,出发。”   能屈能伸四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   这次去的竹园有点远,到门口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   老板提早收到的消息,在门口摆了个长条凳子,坐在那儿刷着手机。   梁舒将车停好,魏宇澈紧跟在她身后。   “洪老板。”   洪老板收起手机站起来,有些惊讶:“梁师傅是吧?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不用客气,叫我小梁就好。”   洪老板伸出手:“好的,小梁师傅。”   梁舒伸手过去,但身边人比她更快一步,握住了洪老板。   “哎哟,洪老板。”魏宇澈微微躬腰,一副熟稔的样子。   洪老板看向梁舒,“这位是?”   魏宇澈简单概括:“我是小梁师傅的领导。”   领导个锤子。   梁舒在身后没有反驳,但却暗暗伸手掐住了魏宇澈的腰,死劲一拧。   疼痛让他瞳孔放大,偏偏魏宇澈又要维持表情,只好咬紧牙关强忍着,任凭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洪老板仔细看了看他,费劲儿地拎着两个头盔,还背了个看起来老沉的包。   灰头土脸的,这能是领导?   就算搁家里,这样子也不能是个领导啊。   诧异归诧异,该有的礼数他还是要做到位。   “哦,那您怎么称呼?”   “魏,我姓魏。”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另一只手背在后头抓住梁舒作乱的手。   洪老板双手握住,抖了抖,表达欢迎:“魏师傅啊,你好你好。”   魏宇澈笑容有点僵硬,手指轻轻摩挲着梁舒的手背,有种求饶的味道。   梁舒终于肯松开他,跳过寒暄,直入正题,说:“洪老板,带我们去看看园子吧。”   竹林总是幽静,太阳还未到正中,细碎的竹叶间流淌着风声,沙沙作响。   乌川是不缺竹子的,恰恰是因为不缺,魏宇澈才从来没有注意过竹林。   今天他头一回来到这种规模化的林子,看着漫山遍野绿成一片只觉得壮观惊讶。   魏宇澈:“这所有的竹子,您都卖吗?”   “卖的卖的。”洪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了张泛黄纸张,比照着介绍每一块儿区域,“从那儿到这儿都是三五年的,最大的到今天,满打满算正好五年。”   魏宇澈看得眼花缭乱,什么从那儿到这儿的,这虚虚一比划,谁知道从哪里到哪里啊?   他点点头,装成懂了,转移话题说:“那您这每年赚不少吧?”   “哪儿呢,咱们这都是异龄养殖,卖出去也是分批的。”   梁舒不去掺和他们的交谈,照例蹲下看了看土,又抓了把捻了捻,眸中划过一丝满意。   “小梁师傅小心点儿。”洪老板分神提醒说,“这片儿挨着六年的,虫可不少呢。”   魏宇澈:“您每根竹子都记着多大了呀?”   “一般新竹底下咱们都标了年份的。”洪老板笑着,五官挤到一起,像个弥勒,“这一片一片的基本都是固定的时间砍的,就跟你们收料子一样,也都有个淡季旺季不是?”   魏宇澈含糊地应和:“是啊是啊。”   梁舒站起身,冲身边伸手。   魏宇澈立马会意,从包的侧边掏出纸巾,抽出一张放在她掌心。   梁舒擦着手问洪老板能不能换个方向看看,得到肯定答复后,目标明确地直往北边儿山坡上去。   洪老板在后头说:“小梁师傅还是懂货啊。”   魏宇澈正在将梁舒用完的纸巾翻好放兜里,心中暗道这厮使唤人也太顺手了点。这会儿听见老板说话,没明白,问:“啥?”   懂什么东西?   洪老板依旧乐呵呵的,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哎哟忘记了,魏师傅不是专业的。   北面的山坡跟这边比起来算得上荒凉,新竹都没长成,几根高大的混在里面显得格外凄凉。   梁舒询问了洪老板的意见,进了林子里。   魏宇澈跟在后头有样学样,看看太阳,又摸摸竹子皮,但是摸了半天除了觉得滑就是觉得滑。   他另辟蹊径,手指骨节敲了敲。   梁舒:“你干嘛?”   魏宇澈一脸正色:“我听听声音怎么样?”   梁舒:“你听得出来?”   怎么可能听得出来。   魏宇澈看了一眼林子外的洪老板,小声说:“我觉得刚才那片儿林子好一点儿。这片不大行。”   梁舒一挑眉,“你怎么知道的?”   “看出来的。”魏宇澈指着竹子说,“你看这边,要不就是发育不良,要不就是发育太好,感觉弄回去,做什么都不行。”   “我查······咳咳,我知道,竹刻原料都要三五年的。”他低声分享着紧急做的功课,“刚才那片儿才好呢。”   梁舒强忍嘴角弧度,耐心听“魏老师”上课,虚心请教:“那照你说,咱们要去那边儿?”   魏宇澈点点头。   梁舒一副受教的表情,说:“那我们就跟老板敲定吧。”   意见得到采纳,魏宇澈很是得意,大有一种“看吧,要不是我,你要上当了吧”的劲儿在。   他抬脚往外,同时决定好人当到底,待会儿帮梁舒跟老板好好地杀杀价。   “等等。”梁舒拉住他,小声地说,“你说万一老板不卖给我们怎么办?”   “怎么可能?”   只要价格到位,哪里会有拿不下的东西。   “那万一到位不了呢。”梁舒提出假设,循循善诱,“我们是不是该做出两手准备?”   “什么准备?”   梁舒冲他勾勾手,踮脚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魏宇澈抬起头,拽着怀里的包带子,面露难色:“这样不大好吧?”   “刚刚你跟老板聊天不是也问了吗?所有的竹子都是出售的。”   “可是······”   “别可是了。”梁舒推着他往外走,“实在谈不拢,他要多少我们给多少就是了。”   魏宇澈一咬牙:“行。”他看了一眼洪老板,“那你小心。”   梁舒捶了捶他的肩膀:“放心去吧。”   两分钟后,梁舒一个人从林子里钻了出来。   洪老板依旧是掬着笑脸,“您看好啦?咦,魏师傅呢?”   “领导嘛,事儿多了点。”梁舒搪塞了句,略微正色道,“现在,您可以带我去仓库看货了。” 第19章 那梁舒可怎么办?   伐竹讲究天时,但不一定砍了就能全部出手。   用做竹刻的原料竹,不到三年的,太嫩,刻完容易变形开裂;过了五年的,又太老,虫害累积,质地太脆也容易开裂。   为防止货砸手里,那些到了年份的竹子大部分都会被砍下,等过了梅雨季,通风晾晒再出手,质量也是不差。   竹子跟其他的东西不一样,留下根就能重新养出来。   北边山坡角度合适,多得是刚长出来的竹子,这就意味着在这儿的上一批竹子已经被收了。   再换句话说,洪老板仓库里有符合她要求的。   洪老板也没有废话,脸上笑意更甚,爽快地说:“好嘞,小梁师傅,你跟我来。”   沉重的铁门一拉开,竹青那种特殊的味道就铺面而来。   “过不了几个月,就又到梅雨了,我还跟我家里说,这批竹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出手呢。”洪老板说。   “是我运气好。”梁舒细细观察着料子,回应说,“我也找了挺长时间了。”   “您往坡上一跑,我就知道您懂行了。”   “谢谢您给机会。之前我还没到跑坡,就叫人忽悠了。”   洪老板保证道:“我这儿你放心啊,绝对不会。”   他又不瞎,半瓶油晃荡的就算了,跟梁舒这种的耍心眼子,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梁舒笑说:“真该让之前那些老板跟您学学。”   “您看着年轻,又是个姑娘。不管到哪儿,少不得有人起坏心眼子觉得您好蒙呢。”   更何况是竹刻这一典型的男多女少的行当。   洪老板自养竹子这么多年以来,见过的女师傅屈指可数。   这一行苦,做的虽是细功夫,要卖的力气却不比砸墙堆瓦少。   梁舒笑容淡了几分:“那是他们见的人太少了。”   这话就差没把“见识短”三个字直接撂到面上了。   “主要没怀好心,做什么生意都不行。”洪老板顺势拉踩了把同行,又问,“那您看这料子,你还满意吗?”   梁舒一边走一边指了十来根,问:“就这些,您给我什么价位?”   洪老板打眼一看。里头有去年三九刚伐的,也有已经过了一年的,顿时对梁舒更不敢小瞧,老老实实报了个价格。   “给我抹个零头吧。”梁舒笑眯眯地还价,“这以后,我少不了再来的。”   洪老板也痛快,将零头抹掉了。   梁舒对着他开好的单子摇了摇头,“再抹掉点儿吧。”   洪老板立马露出为难的表情:“那不行,那就有点儿太多了。”   “老板,我也不是什么行情都不懂。”梁舒态度坚决,“正常情况我再多压个半成也是可以的。您现在给我抹了这一点儿,您不亏。”   “行,我算看出来了,您啊,是这个。”他竖了个大拇指。   两个人当场签了合同,梁舒给了一半的钱,另外一半等下午竹子送过去再微信结给他。   洪老板送梁舒出了门,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对了,魏师傅呢?”   梁舒一拍脑门儿,怎么把这茬儿忘了。   她抬脚往林子里去,洪老板紧随其后。   “咚咚咚”的声音很闷,从深处飘过来。远远地,就能瞧见其中一根摇曳着。   那绿竹直入云霄,直径粗略估计也有十三四公分。   面朝他们这边儿的伙计候在一边,抱着衣服,见到他们来如蒙大赦,立马迎上来,大声地说:“老板。”   “什么情况啊小胡?”洪老板捂着耳朵抵挡噪音,扯嗓子问。   小胡说:“这人突然找我要东西砍竹子,说是您让的。我哪里敢乱给啊,刚准备给您电话,他就说自己不会抵赖的。”说着将手心摊开,那里还放着张身份证,“把证件放给我这儿抵着,又拉我过来亲自看他。”   梁舒赶紧伸手将他的身份证拿着揣兜里。   洪老板:“哎哟,那你怎么不拦着他呢?”   小胡哭丧个脸:“我拦不住啊,他把衣服一脱就开始了,那刀挥得太猛了,我怕误伤。”   魏宇澈背对着他们,弯腰挥着柴刀,没有技巧更谈不上什么手法,保不齐一个不留意就带到身边的人。   笃笃笃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就像个永动机。   洪老板问:“小梁师傅,这是?”   “嗯,年轻人,压力大一点,可以理解的。”   洪老板敷衍地笑了笑,脸上写了两个字——不信。   梁舒清了清喉咙:“魏宇澈!”   声音淹没在刀声里,她连叫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干脆抬脚往里走。   “哎别,危险。”洪师傅在后面说。   梁舒也不傻,绕了个大圈到了魏宇澈前面。   魏宇澈光着膀子,宽肩窄腰,肌肉紧实,原本麦色的肌肤在幽深丛林深处显得有些白。汗顺着那流畅的线条往下,跌到裤腰。他高高扬起手中的柴刀,极具力量的背肌显现出轮廓。刀刃落下在竹面发出闷声,竹干枝叶随之颤动。   梁舒还没说话,魏宇澈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抬起头来,正对上她视线。   “咦,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说着他直起身,回头看见身后不远处的洪老板和小伙计。   梁舒走到他跟前,天不凉快,他砍了好一会儿,身上湿淋淋的,整个人都往外蒸着热气儿,脸也热得通红。   “怎么回事?”魏宇澈抹了把脸上的汗,压低声音道,“不是说好给我争取时间的吗?”   梁舒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你快去周旋一会儿,我马上就好了。”魏宇澈见她不说话,以为自己语气太重,又找补说,“放心吧,有我在,这料子肯定让你用上。”   梁舒本意是要捉弄他的,但是看他这样又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魏宇澈:“快走啊,别等会儿带到你。”   梁舒摇头:“我来吧。”   “你开什么玩笑?”魏宇澈轻笑。   洪老板也在后头吊着嗓子道:“小梁师傅,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梁舒已经夺过了魏宇澈手里的柴刀。   梁舒转向另外一个方向,对洪老板的劝告充耳不闻,甩了甩手腕,顺便教学:“看好了。”   “喂,很危险的!”魏宇澈连忙上前阻止。   只是人还没到跟前,梁舒已经手起刀落,一下又一下地砸在靠近泥土的竹面上。   魏宇澈看得呆了。   梁舒是个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弱柳扶风类型的。但那笨重的柴刀却被她舞得虎虎生风,就跟,就跟李逵似的。   魏宇澈从自己浅薄的比喻里回过神来,依旧尝试着让她放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来我来。”   真刀实刃的,这要是伤到自己那可怎么得了。   “闭嘴。”梁舒喝住他。绕着砍了一圈,随后直起身,双手掐住竹竿,往四边转了转。   感受到力度差不多了,她将刀子一丢,找准角度用力,但听得“咔哒”一声脆响,那竹子就这样晃晃悠悠离开了根。   魏宇澈赶紧上去帮忙扶住,两人合力将竹子放倒。   梁舒看着他,眼神里有股骄傲的劲儿:“怎么样少爷,学到了吗?”   斧子很沉,她用力几下就冒出了汗,白皙的脸颊爬上红,眼睛里的光晃得他心跳加速不敢再看。   “学到了学到了。”他说着,将旁边地上的斧头捡起来,“但是下次,这种表现的时刻还是留给我吧。”   这是真的很危险啊。   刚才躲到远处的洪老板跟伙计眼见着这边事儿结束了,才又一道走过来。   梁舒对他们说:“麻烦您把这根也给我算上。”   “没事儿没事儿。”洪老板摆了摆手,“这根长得不好,本来就是不留的。”   魏宇澈擦汗的动作停下,瞪大了眼:“什么意思?我白砍了?”   料子泡汤了?那梁舒可怎么办?   他神色一正,视线再度在林子里梭巡着。   不行,他今天怎么说都要找根能用的出来。   梁舒从伙计怀里拽出衣服扔给他,阻止说:“你还是先穿件衣服吧。” 第20章 哄小孩儿还得给好处呢   “所以说,你已经谈好料子了?”魏宇澈弯着腰,抬头眼神有些懵。   水流冲掉他手上的尘土,虎口被刀柄磨得红红的,火辣辣地疼。   梁舒低头看着水龙头,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正巧洪老板这时递了个本子过来。“小梁师傅,你给我留个地址,我叫小胡下午给你送过去。”   魏宇澈还处于刚才的震惊里:“这什么意思啊到底?”   不是让他扔下脸做流氓,选个好竹子,先把生米煮成熟饭,为还价做基础的吗?   梁舒将笔递还给洪老板,客气地说:“麻烦您了。”   “哪里的话,小梁师傅懂行又爽快,以后要料子还来我这儿啊。”   魏宇澈看看洪老板又看看梁舒,嘴角抿得紧紧的。   他已经意识到问题了——流氓白当了,梁舒耍了他。   魏宇澈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大门,没有生气也没有呛声。   但梁舒清楚,这是最坏的一种情况。   她叫住洪老板又说了两句,之后才接过小胡递来的头盔和包。   魏宇澈没走远,就靠着梁舒的摩托,抱个手,盯着空气里的浮尘看。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这里离上林这么远,又偏僻,他赌气一走了之,还不得走到天黑啊。   “哎,少爷。”   熟悉的声音传来,魏宇澈不为所动。   他铁了心,一定要让梁舒明白自己的态度。   梁舒站到他跟前,把他觊觎已久的黑蓝头盔递给他,“喏。”   他轻轻看了一眼,扭过头去,并不说话。   梁舒哄他:“今天我戴佩奇好吧?”   魏宇澈知道这对于梁舒来说,就是求和示弱的一种方式了。两人以前的无数次争端,很多时候都是这样落下帷幕的。   但他现在却并不甘心了。   魏宇澈抬头,半晌也没见她有别的动作,甚至举着头盔的手都不带抖一下的。   又过了一会儿,他败下阵来,接过头盔,不满地嘟囔说:“说句对不起能要你命吗?”   这真是他见过最没诚意的道歉了。   “对不起。”   魏宇澈戴头盔的动作一顿:“你说什么?”   梁舒按下头盔上的透明罩,声音闷闷的,不愿意再说第二遍:“你已经听见了。”   事实上,话刚出口,梁舒就后悔了。   道什么歉啊,把魏宇澈气走不才正和自己心意吗?   现在再看他稍翘的嘴角,她只觉得非常碍眼。   事情揭过,魏宇澈心情大好,他摸了摸磋磨许久的手:“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我头一回砍竹子呢。”他语气有些惋惜。   虽然料子不好,但是意义重大。   梁舒打岔:“你要是想砍,下次我让他们把机会留给你。”   魏宇澈无语。   真是不解风情,那意义能一样吗?   他坐在机车后头,还是忍不住问她:“我今天也是发挥了点作用的吧?”   梁舒含糊地唔了一声。   行了。   他眉头稍挑,唇间勾着缕笑。   有作用就行了。   梁舒感受得到他变好的心情,暗自吃惊。   都多少年了,这么这人都不带变的。   哄小孩儿还得给点实质好处,哄他怎么几个字就结束了。   **   洪老板效率很高,他们刚到家没多久,小胡就叩响了门。   “小梁师傅。”小胡年纪不大,长了双讨喜的笑眼,弯弯的,在门外高声叫人。   一进门看到蹲着逗猫的魏宇澈,小胡声音立刻低了下去,有些怯,“啊,魏师傅,您也在。”   魏宇澈点点头:“这么快就来了?”   “啊,是。小梁师傅没让我们怎么处理,就快一点儿。”   魏宇澈“哦”了一声,趁着小梨花不注意把她按住,强制地抱到了怀里。   小胡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不吭声也不动弹。   “小胡,你怎么好像很怕我一样。”   小胡拼命摇头,否认说:“没有的事。”   “是吗?”   小胡看着他的眼睛,极度真诚:“是的是的。”   魏宇澈摸了摸小梨花的背,“哦,那好吧。”   他怀里抱猫,看上去甚至有那么点温柔。但在小胡眼里,魏师傅上午的发疯实录可谓是印象深刻,很难忘怀。   正想着,他便见到魏师傅抬起头来,看着自己问:“怎么?非要等梁舒在才能下货吗?”   小胡一个激灵,急匆匆奔向门外,拉开小货车的围栏,哼哧哼哧抬着竹子往里进,无头苍蝇似地环顾一周,问:“我这要放哪儿啊?”   “放这儿。”   梁舒终于姗姗来迟,她刚从前街阿姨家拿了包花椒回来,顺势就去打开右手边仓库的门。   小梨花看到主人,立马挣脱了魏宇澈的怀抱,撒欢儿地朝她这边过来。只不过却虚晃一枪,并没有表示亲昵,而是很快找个地方躲了起来。   小胡是生人,要不是魏宇澈手段强硬将她按在怀里,小梨花估计早跑了。   梁舒将花椒丢给魏宇澈,使唤道:“做饭去吧。”   魏宇澈把东西放桌上,跟出去扛竹子,看到满车的货有些惊讶:“这么多?”   “这不多了,工作室里三四个师傅的,生意好点,都不一定能用过三个月。”小胡解释说。   显然,他并不晓得梁舒的作坊里,至今未有单子,并且就只有她一个竹刻师傅。   梁舒没说话,将竹子挪到肩膀上,步子迈得很稳。   “我来吧,这竹子太重了,女孩······”小胡上前准备接过,却被魏宇澈拦住。   魏宇澈缓声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们家小梁师傅,可不愿意听到你说什么女孩子干不了之类的话。”   梁舒装没听见,扛着碗口粗的竹子,也不带喘气的,说:“小事儿,我能干得了。”   几个人来回了几趟,总算是将竹子全部卸了个差不多。   魏宇澈叉腰喘了会儿气,这运动量都快赶上他一周健身房的了。他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的腹肌,很好,感觉又结实不少。   小小地自恋了一把,他转身又到了车边。   车里只剩下两根料子了,小胡从车门里拿过发票单子核对着。魏宇澈眼睛尖,一眼看到其中一根上的凌乱的刀口:“怎么回事儿?”   小胡听到这猛地一声质问,险些没拿住单子,伸头过来看:“怎么了魏师傅。”   魏宇澈脸色严肃:“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明明是我砍的那根。”   就这乱七八糟的刀痕,他绝对不会认错,都是他的血汗泪。   “是。”小胡挠挠头,“但小梁师傅加两百块钱要了。”   “胡扯。”魏宇澈才不信。   梁舒又不是脑子有问题,加两百要这种竹子干嘛?做慈善啊?   小胡顿时有些慌:“我,我也不知道。”   魏宇澈十分警惕:“你们不会是以次充好吧?”   “绝对不会!”小胡急得脸都红了。   “小梁师傅心善好糊弄。”他决意要解决此事,甩了个脸道,“我可是很刻薄的。”   小胡将单子拿给他看:“真的是小梁师傅要的,你看。”他指着发票底下的签名,“她自己签的单子。”   魏宇澈不为所动:“这手写的单子,难保在上头加一笔。”   小胡快哭了,他这哪里是刻薄,这分明是油盐不进啊,这样子跟上午强制拿柴刀的架势完全一模一样。   “又吵什么呢?”梁舒在库房里码货,等了半天也不见小胡拿单子来,一出门就看到两个人对峙着。   魏宇澈理直气壮,邀功道:“他们糊弄人,被我抓了个现行。”说完神气地看了她一眼,有一种“快来夸我”的表情。   小胡如同看见救星一般:“小梁师傅,您可算出来了。您快跟魏师傅解释一下,这竹子真不是我们糊弄拉来的。”   梁舒没解释,她接过单子上签了名,用行动说明一切。   魏宇澈诧异:“梁舒?”   “不好意思啊,我没提前跟他说,误会一场。”她歉意地笑笑。   小胡这把可算扬眉吐气了,看了魏宇澈一眼,声音也轻快许多:“没事儿的,小梁师傅。”   魏宇澈非常不理解:“你花这个冤枉钱干什么?”   梁舒搬竹子的动作稍顿,冷哼一声,冲道:“我做慈善不行吗?”   无语!到底是谁之前一脸遗憾说可惜的?   她走回到库房,砰地一声关了门,懒得再搭理外头那个蠢货。   魏宇澈费解地挠了挠头。   他这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就生气了?   她人走了,留下两截儿竹子安静地躺在院子中央,绿的像是颜料调出来的一样。   魏宇澈蹲下去仔细看了看,好歹是他第一次的劳动成果,虽然不实用但意义······额,等等。   魏宇澈看着紧闭的库房门,又看了看这根耗费“心血”的废料。   他可能知道梁舒为什么要买它了。 第21章 我们艺术家都是很随性的   魏宇澈又一次被梁舒从被子里叫起来。   这次她人没亲自到,直接远程电话唤醒的,电话里说“十分钟下楼,不然扣一次”。   魏宇澈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跟她的三次之约。   着急忙慌地下楼,结果就是接过菜篮子,跟着梁舒一起来赶集。   魏宇澈:“你能不能提前跟我说几点起,我自己订闹钟行吗?”   “那谁能保证早上不出突发情况呢?”梁舒说,“我们艺术家都是很随性的。就比如今天,我就是想吃根上带泥的蔬菜,就得早起赶集。”   各式大卡车拉着成堆的水果蔬菜,大喇叭叫卖着。高压锅蒸汽顶着塞子,钻出糯玉米的香味,三轮车托着的玻璃单柜里,盐水菠萝澄黄明亮。   魏宇澈挎着与身形不相符的菜篮子,篮子里一大把长势极好的芦笋冒着开了花的绿头。   “有什么科学论据能说明早上六点的菜市场就一定比九点的超市新鲜吗?”   梁舒:“没有科学依据。但是我觉得你应该也能从带泥巴的菜梗子上判断出它比九点的大润发新鲜。”   魏宇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着梁舒又一次菜摊子上熟悉的摊主阿姨被叫住,寒暄几句后,篮子里又多了把小青菜。   他扒拉了两下篮子,说:“行了,不用买了,今天菜够了。”   梁舒不为所动,从篮子里翻出小布包,拿了零钱,给阿姨结账。   一码归一码,该给的钱,还是要给。   梁舒不会做饭,平日里也就心血来潮煮个粥什么的,现在有了魏宇澈就不一样了。   会做饭,是她眼里魏宇澈为数不多的优点了,而且还是大写加粗的那种。   既然他自己头铁要参与每一个环节,那厨房不交给他就有点辜负他的热情了。   从大米面粉到油盐酱醋,梁舒跟扫货一样,在春回商店里狠狠消费了一笔。   张老太年纪大了,店面给了女儿,自己平时忙得时候过来帮帮忙。见到梁舒又拉着她的手,要给她介绍对象。   梁舒嘴角始终挂着笑,“不了,我现在开店太忙了,还是缓缓再说吧。”   “开店,你开的什么店呀?市口好不好的啊?”   “我自己开个小工作室,不怎么看市口的。”   “哦呦,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创业是吧?”张老太潮得很,“那你还是事业为重事业为重的。”   转头,看到正在研究酱油成分表的魏宇澈,又调转对象:“澈澈不创业吧?”   暂时无业游民魏宇澈:“我事业也挺重要的。”   “你是做什么的呀?”   他不自觉地挠了下耳垂,答道:“我做投资。”   说完本能地看了眼梁舒。从上次被她猜中“败家子”的真相后,他再说这话都有点心虚。   “哦呦,也不得了哦。”张老太笑眯眯地,“不错的不错的,你们现在都有出息了哦。”   梁舒并不晓得他的心思,顺着张老太的话又聊了几句,拎着几大袋子厨房用品出了门去。   有了魏宇澈这个免费的厨子,意味着她可以跟孙姨家的面馆告别一段时间了。   回乌川这段时间,孙姨家菜单上的每一道菜都被她吃了个遍。再怎么好吃的东西,也经不住天天造。   清晨,孙姨面馆正是生意火爆的时候。   要念书的小朋友、准备做工的泥瓦匠、刚刚开张的店老板,形形色色的人挤挤攘攘坐了一堂。煮面的锅被推到了门口,高汤的香味直往外钻,勾起更多人的食欲。   梁舒跟门口煮面的孙姨儿子打了个招呼,要了两碗打包。   “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给我包个早饭。”魏宇澈说。   孙济抓了两把面放竹编漏勺里,挂在锅的边缘,在沸腾的高汤里浮沉。   “孙姨呢?我来结一下账。”梁舒问。   孙济:“哦,我妈啊,在后头备菜呢。”   梁舒“哦”了一声,把袋子放到魏宇澈手里,嘱咐说:“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结个钱。”   大厅里,各类交谈声撞在一起,吵吵嚷嚷地叫醒上林。   梁舒又看见了那个帮工的小姑娘。   她套了个白围裙,头发也包在帽子里,口罩绳子绕了两圈,挂在耳后,只露出一双大得有些过分的眼睛。   梁舒不自觉顿住脚,多看了两眼,这视线却很快被她捕捉。   很快,小姑娘就走了过来,问:“姐姐,你找孙奶奶吗?”   梁舒倒有些意外,她竟然还记得自己。   她好像是笑了,眼角微微眯了些,抬手指向帘子,说:“她在那儿呢,在后边儿。”   梁舒往前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低头缓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愣了一下,突然地局促起来:“程,程招娣。”   梁舒什么话都没说,点点头,进去跟孙姨说明来意。   孙姨擦了擦手,带她又回到前头找账本。   梁舒倚着柜台,看程招娣继续穿行着干活儿。   “舒舒,你看看啊,这是你这段时间的账单,你仔细看一下的啊。”   梁舒应了一声,低头看着,又问:“孙姨,这小姑娘多大呀?我看着还在念书吧。”   “你说汀汀呀。”孙姨说到她,语气立刻同情起来,“她不是镇上的,住樟树头那边。”   梁舒想到先前在医院听到的那个没打疫苗的女人,说:“我好像听过,她妈妈是不是······”   “对对对,就是那个。她妈去年被狗咬了,她那个老子说没什么大不了,不会那么倒霉,不让去打针。结果就是那么倒霉,去年年底都没捱过去。那男的真不是个东西。嫌弃她跟小妹是两个女儿,老早就在外头胡搞了,老婆死了,干脆就一走了之了,把房子卖掉,拿了钱出去找能给他生儿子的去了。   她老子走了之后,村里几个人拿了钱帮了她,她给人家都打了欠条,处理完后事,就领着妹妹从屋脊搬到镇上来了,在小学附近租了个房子。自己呢,高中也不读了,就在上林这边东打打工,西打打工的,供小妹妹念书。”   “前段时间妇女主任说她老子还在户口本上,申请什么补贴,程序上有问题,申不下来。但是内部人员都愿意帮忙,主任上门带了一万多的募捐款。这孩子没要,说自己能挣。”孙姨叹了口气,“咱们上林街坊邻居的都愿意帮她,招她来做工多给个十块二十的,也无所谓。但她犟,说什么都不要,说不是自己的,不能要。大家赚钱都不容易,她不能不劳而获。”   梁舒看向程招娣。   她正艰难地穿梭在店面里,收拾餐桌,端醋递纸舀辣子。虽然眼神有些慌里慌张,但手脚却麻利。   很难想象她甚至还不到十七。   梁舒将账本递还给孙姨,扫码将钱转了过去,“孙姨,您收一下账。”   “哎,好好好。”孙姨按了下蓝牙音箱,里面传来支付宝到账的播报声。她在单子后头画了个“ X”,算是销了。   “对了孙姨,我还想问一下您知不知道上林还有哪儿可以招工的?”梁舒问。   “招工?”   “对,招工。”梁舒解释说,“我那儿最近也有点儿缺人手。” 第22章 救美的不一定是英雄,但站在梁舒身前的一定是魏宇澈。   入夜时分,菜市场的巷子口已经平静。   魏宇澈怀里抱着桶浆糊,盖子上黏把刷子,手上拿着张打印的 A4 纸,犹豫再三。   梁舒在他身后优哉游哉,催H??独家促道:“愣着做什么呢?快贴。”   这浆糊还是问对面烧烤店刘姨借的,用完了还回去,还能顺道吃一顿。   “不是,为什么这个活儿也归我干呐?”魏宇澈说。   他实在不明白哪里出了差错,自己的定位不应该是“大杀四方”的苛刻甲方吗?为什么突然就变成梁舒的“小弟”了?   梁舒:“你说的全部环节啊,招人不算环节啊?”   从孙姨那里大致了解了一下上林现在的“人才市场”后,梁舒很快就写完了一份招聘启事。印了三张,孙姨跟张老太那儿各放了一张,然后就是菜市场公告栏。   魏宇澈头一回干这活儿,虽然知道在这儿贴东西正规合法,但还是有种贴小广告的做贼感。   魏宇澈嘟囔:“还没赚钱,这都往外掏多少了。”   “亏你还投资人呢。”梁舒说,“上来就挣钱的项目那叫骗局。傻子才上当呢。”   上过当的傻子魏宇澈:“······”   速战速决贴完了招聘,魏宇澈钻到她身边,“行了,走吧。”   他拽着梁舒的胳膊闷头往烧烤店里走,一刻也不想多待。   天气回暖,烧烤店也人满为患,梁舒选了个外面的位置,将浆糊抱进去还给了刘姨。   “谢谢阿姨。”   “哎哟,小事情。你们就坐外边是吧,等等啊,我给你们端过去。”刘姨端着烤好的串,又问,“你们要喝点什么?啤酒行不行?阿姨送你们两瓶。”   “好嘞,那拿两瓶吧。”梁舒也不客气,应了下来。   回到桌前,魏宇澈正拿纸巾擦着餐具,见状忙接过盘子,道了谢。   梁舒将啤酒放到桌边拍开盖子倒了一杯递到他手边。   啤酒泡沫呲溜地响,在嘈杂的人声交谈里不值一提。   梁舒存心逗他:“刚刚这么着急跑做什么,不会是觉得丢人吧?我告诉你时代进步,可不带鄙视任何劳动的。”   牛油烤得焦黄,在唇齿间留下奶香。魏宇澈说:“你好意思说?谁家招聘条件上写‘仅限十五岁以上少女’的?知道你在招聘,不知道还以为你钓鱼从事什么不法交易呢?”   他也怕被当成奇怪的人查处好吗?   “所以我找了孙姨和张太啊,有她们俩帮我解释清楚,做我担保人,这还不够吗?”   “她们能解释清楚吗?你都没告诉他们你要干什么吧。”   “魏宇澈,我发觉你真的笨得可以唉。”梁舒叹气说,“我就算掰碎了揉烂了跟孙姨她们讲清楚我是做什么的,她们帮我解释的时候就一定能把同样的信息传递给其他人吗?重点不是我做什么的,重点是通过她们,让其他人知道,我这个人给出的这个工作,合理并且可靠。”   这个逻辑并不难理解,可也不能完全解释他的疑惑。   “那你也不说工作内容,就写个面试详谈,谁愿意来谈啊?”   梁舒啃着鸡翅说:“我招人当然是做竹刻了。那么多成品都要刷油,洪老板送来的货到现在都没来得及杀青,这么多活儿,光我跟你能干完?”   “那为什么非要求少女呢?”魏宇澈是真的不理解,“又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能跟你一样,她们又不是从小学的,怎么会搞得来这些。”   这份招聘,透露出来给人的信息就两个字——别来。   梁舒放下签子说:“纠正你一下,不管男女,没学过都搞不来这些。我既然可以,那其他女孩子就也可以。换句话来说,你之所以觉得她们可能会做不好,是因为她们没有机会做。”   “我没有男女区别对待的意思啊,我只是针对你的招聘条件。”魏宇澈敏锐地解释说。   “我知道,我也不是针对你。”梁舒平日里爱找他麻烦,但在这种事情上,还是拎得清楚的,“但是吧,你不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逻辑悖论吗?   绝大多数的行当都更偏好于要男的,因为他们理所当然地觉得男的,拥有先天的优势,体力、耐心、心理素质甚至是智力。   他们从一开始就把女性排除在外,却又以此为理由来证明女性确实不如男生。   这是不对的。   就好比你只给女生十块钱去买东西,就不能因为她们买不到黄金而去责怪她们没有拿了一万块钱的男生有用。”   不是女生吃不了苦,是根本没人觉得女生在吃苦。家务,生育,这些东西被划定成为了女生的分内之事,成为说服她们放弃更光明未来的理由。   因为你是女孩子,所以你比不过男生。   因为你是女孩子,所以你要生孩子。   因为你是女孩子,所以你要顾家贤惠。   是这些一条又一条伪装成真理的废话,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里,植到了很多人的脑子。于是有人觉得,女孩子是不行的,女孩子就是天生的弱势群体。事实上,她们的弱从来都是在对女性的刻板定义上,不在于能力,更不在于她们本身。   “从来没有人会跟你说,你比不过男生的,因为你天然就比他们笨;也不会有人告诉你,你一定要生小孩,因为那是你人生价值的体现;更不会有人跟你说,不要再努力要强了,因为这样的女生是不会有男生喜欢的。”梁舒说,“所以你无法理解,要强、聪明、野心、这些词放在女生身上就成为了一种罪过。”   女性的价值从来不应该被规定成一个特定的结果,而是应该由她们自主地做出选择。   “更要命的是,这些话的来源不是陌生的甲乙丙丁,而是亲人,是朋友,是伙伴。”她稍稍抬头,说,“而我,我要证明,他们错了。”   这些话,是梁舒第一次说。   从前不说,因为没必要,今天说,是因为她想说。   生为女性,她很骄傲。   魏宇澈偏头看她,白织灯在她身上洒下光影,落入眼中的面庞清冷坚定。   “对不起。刚才说的话表述不清,我道歉。”   梁舒摇摇头。   有一些念头想法,是自己本身都没有意识到的一种厌女。她就曾经困顿在这样的逻辑怪圈里,兜转好些年,才发觉自己在浪费时间。   魏宇澈怕自己不够诚恳,顿了顿,说:“梁舒,虽然我觉得你大多数时候都很难搞、不讲理、爱告状、假清高······”   梁舒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警告他:“魏宇澈,你后面的‘但是’要是但不出来什么好东西来的话,你今天狗头真的会很难保住。”   魏宇澈赶紧跳过冗长的铺垫,看她的眼神无比认真:“但是我从来没有觉得因为我是男生所以就要让着你,或者因为你是女生所以你的价值就会比我的少。   我觉得你很厉害,这种感觉不是因为你以一个女生的身份做到了比我、比大多数男性更好才产生的,只是因为你是你,是一个人,一个跟我一样的人。”   在用性别定义你我之前,我们都只是独立的、被称作人的个体。   这么简单的道理,却还是有那么多人不明白。   **   烧烤摊子永远是越晚越热闹,炭火气熏人,又吃得发汗,梁舒脱了外套,露出里面宽松的运动背心。   魏宇澈借口去洗手间,去找刘姨结账。   梁舒看破不说破,这种小事儿,用不着跟他客气。   吃饱喝足是件挺舒服的事儿,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距离她两米多距离的桌上,一个男的喝得脸色通红,举着手机对着这边,一会儿直勾勾地盯着她,一会儿又看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个不停,还时不时跟身边两个同伴说着话。   几个人都看过来,对视一眼,笑得有些下流。   身后烧烤店的玻璃门上印出那人手机的影子,上头的界面分明是拍照。   梁舒嘴角拉平,犀利的眼神直直对上他们,接着站了起来。   直至她到了跟前,醉酒男人才慢悠悠地收起了手机。   “删了。”梁舒懒得跟他废话,直入主题。   “什么东西。”男人装听不懂,扭脸问同伴,“她说什么啊?”   “照片。”梁舒个子高,五官又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不容退让。   “小妹妹,你是不是喝多了?我们可不知道什么照片。”几个人摆明了要耍无赖。   梁舒点头,“行。”她打开手机,“那我报警让警察来删。”   三个人嘻嘻哈哈的,根本不信,直到听见她清晰地跟电话里报出了地址和情况。   “你这小姑娘怎么无理取闹呢。”醉酒男人站起来,挥手去打她的手机。   梁舒才不给他这个机会,往旁边一躲,顺便对着电话补上一句,“他们现在准备打人了。”   “说谁打人呢,说谁呢?”醉酒男人嚷嚷说,“你这个女的怎么谎话连篇。”   争端一起,周边听到风声也安静下来,有围观群众打开手机对准了他们。   梁舒说:“谁说谎谁清楚,你偷拍还有理了?”   “不是偷拍,你自己挡着我们拍夜景了不行啊?”穿牛仔外套的男的站起来给同伴撑腰。   醉汉像是找到了借口般,重重点头,“对,是你挡着我们了。”   梁舒不想跟这种人辩论,淡淡道:“那行,那就等着警察来处理吧。”   醉汉眼神躲闪着,抓着手机,骂骂咧咧道:“真他妈晦气。”   梁舒捉住他的手腕,强硬道:“我说了,等警察来,你着急删什么?”她顿了顿,“不会是你还偷拍了别人吧。”   醉汉一愣,突然发疯起来,猛地将她一推,“你他妈傻逼吧。”   事发突然,梁舒被推得往地下一摔,但同时从他这心虚的样子来看,手机是肯定有猫腻的。   醉汉似乎也是气极,撸起袖子冲她走过来,嘴里不停说着脏话。   梁舒顺手捞过地上的空啤酒瓶子,“砰”地一砸,举着碎酒瓶子,喝道:“来!你他爹的动我一下试试。”   醉汉被喝退了半步,但很快窃窃私语的动静又让他觉得没面子,把心一横,骂道:“我他妈今天非给你个教训,让······”   污言秽语还没说完,就冲出来一个人结结实实照着他的脸来了一拳。   醉汉被打了个踉跄,眼前一片模糊刚抬起脸又觉得脖子间一紧,整个人都被拽了过去。   高大沉稳的男人横在梁舒身前,影子将她完全罩住。   魏宇澈铁青着脸,一手揪住那人的衣领,一手握拳高高举起随时都会落下。   他眼神锋利得像刀子,声音不复往日的调笑,冷若冰霜:“你再说一遍,你要教训谁?” 第23章 别听他的,你这样特别好看,真的。   “成年人,三十多岁了,跟人家刚毕业的学生打架,你丢不丢人的?”   “什么?喝多了酒啊。别人喝酒睡觉,你喝酒打人是吧?”   “你受伤重?你们三个人打他们两个哎,还有个女孩子,你好意思讲这种话的啊?”   “给我看眼身份证,游客啊。别人旅游放松心情,你旅游就是到处找人打架是吧?”   年纪大的成警官连续几句,怼得三个醉汉哑口无言。几个人都被拷在了长椅上,再也不复刚才的嚣张。   “还有你们。”他调转枪口,但语气却和顺上不少,“出了事情要等我们来处理的呀,你这动手打人,有理也变没理了。”   魏宇澈嘴角破了个口子,冒着点血。   他确实能打,但那是在对面一个一个送的情况先,事实上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对上的还是三个人,加起来六只手。只受这一点轻伤已经很不错了。   梁舒在一边点头,诚恳地认错:“我们知道了,下次不会的。”   “你别说了,你又拿酒瓶子,知不知道要是捅到人,那就是犯罪啊?”   梁舒头一低到底,乖乖受训:“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你们现在要怎么做?互相道歉和解一下,还是要追究责任。”   魏宇澈态度坚决:“我们不道歉。”   是他们先推人的,他们这顶多是正当防卫。   “看来对法律还挺了解的嘛。”成警官说,“那你知不知道什么是防卫过当啊?”   “可是我······”   魏宇澈还想再说,梁舒拍了拍他的腿,示意他闭嘴。   “我们可以为动手的事情道歉,但是他偷拍我们,这已经犯罪了吧?”梁舒说。   成警官刚把人拉回来,光顾着教育了,这会儿想起来梁舒的报案电话,“偷拍是吧,哪个拍的?”   梁舒指着中间醉汉说:“他。”   “老子没偷拍。”醉汉一脸愤恨,忍不住往起站,就跟被冤枉了一样。   “你老子老子什么东西?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啊?给我坐下。”成警官一句话将人喝住,对身边的年轻警察使了个眼色,“小于,把他手机拿过来。”   真到交出手机的时候醉汉着急了,顾不上先前的否认,忙说:“照片我都删了。”   “这不是你说删了就删了的事情。”小于警官从他手里拿过手机,态度强硬地说,“密码。”   醉汉“挽留”不成,期期艾艾地报了几串数字都不对,手机锁了起来。   “耍花样是吧?”成警官冷笑一声,“小于,带审讯室里去。”   醉汉额头冒汗,仍旧狡辩:“我真的不记得了,我喝多了。”   “审讯室。”老警官重复道。   小于应了一声,招呼其他同事将人架走了。   梁舒跟魏宇澈作为报案人跟着小于警官进了调解室。   魏宇澈是主力输出,但其实并不晓得具体发生了什么,现在听梁舒讲前因后果心里怒火更加翻涌。   小于警官做好笔录:“嗯,没什么问题。你们先在这等一下吧,等那边核实了会告诉你们的。”   “好的,谢谢您。”梁舒再次道谢。   小于警官留下了酒精棉签走了,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你多大了,还打架。”梁舒掰过魏宇澈的脸,拿棉签在他嘴角沾了沾。   魏宇澈吃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嘟囔说:“你怎么跟成叔说一样的话。”   “你还好意思。”梁舒说,“你没看见成叔那个脸,马上都拉到地板上了,多少年了,你又被他逮到了。”   魏宇澈以前犯浑的时候可没少来这里,不过无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批评教育后就又放回去了。   “纠正你一下,是我们俩又被逮到了。”魏宇澈说,“你也没少惹事儿好吗?”   只不过做得隐蔽些,没被发现罢了。   “你有脸说,当年要不是你跟别人茬架,我能被连累着过来?”   她说的是魏宇澈“改邪归正”前最后一次犯浑。   高考在即,他不晓得抽得什么风,非要应下那些小混混的“战帖”,单枪匹马地去了,结果对面乌泱泱一群人,在路边摊坐着,架势活像古惑仔。   梁舒一早察觉魏宇澈的异常,在他编借口逃晚自习的时候就跟了出来。   反派一般死于话多,但对面的头子显然不知道这一点,叭叭地先跟魏宇澈对喷了一会儿。这才给了梁舒机会,摔酒瓶子唬人,举着跟他们对峙。   “那你去找我干嘛?担心我啊?”魏宇澈学着她惯来的语气说。   梁舒戳了下他的伤口:“我看你刚才被打坏脑子了吧。你要是真惹事儿进去了,我怎么跟阿姨交代的。”   魏宇澈说:“你别说我,刚才你拿碎酒瓶子那个架势,跟你那会儿有得一拼。”   “你拉倒,以前是、现在也是,人都要被我吓住了,你突然给一拳。”梁舒说,“对面人那么多,你动手能占到什么便宜啊?之前那次挨打不记得了?这回要不是警察来得快,你又要被按地上了。”   魏宇澈盯着她的眼睛,“你有没有良心的,我这是为了谁?”   梁舒轻轻扇了下他的脸,训斥说:“别乱动!”   魏宇澈屏住呼吸,不敢再多说一句,只是嘴角抿得死死的,明显是觉得委屈。   梁舒自知刚才态度不好,叹了口气,哄说:“我知道。但是少爷,下次千万别拎‘刀’就上行不行?”   这次他尚且可以应付,谁知道下一次他还能不能的,或者再严重一点,对面上来个不要命的,真捅人怎么办?   魏宇澈摸了摸脸颊,说:“这话你自己也记住,别上去跟他们硬碰硬,那么多人在,你找个人求助有多难?”   “这不是特殊情况吗?”梁舒说完,就对上他怨念的眼神,顿了顿,还是妥协,“行行行,咱俩共勉好吧。”   **   事实正如梁舒所预料那般,醉汉的手机里还有很多其他偷拍的私密照片,多摄于地铁公园餐馆等等公共场合,因为性质恶劣,已经准备行政处罚了。   小于警官过来通知两人可以走了。   他们出来的时候审讯室也刚巧打开,醉汉狡辩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是她穿那么少的,她不检点,她肯定故意勾引我的。”   梁舒冷笑了一声,正准备说些难听的话,却听到身边魏宇澈骂道:“有病。”   他说完看她,眼神诚恳,语气真诚:“你别听他瞎说,你爱穿什么穿什么,跟谁都没关系。这衣服你穿就特别好看,真的。”   刚才还氤氲满怀的火气不知怎的就像被剪了引线的炮仗,突地就没生息了。   梁舒不自然地转开视线,眼角眉梢还是露出了些许得意,小声说:“废话,那是当然了。”   成警官本来都到门口了,听到那醉汉嚷嚷,又回身说:“你能不能看看自己什么样子?三十多岁,喝得烂醉。人家小姑娘自己男朋友帅成那个样子,能看得上你?”   梁舒懵了:啥?   魏宇澈嘴上不自觉上扬,心中暗爽,帅成那个样子的男朋友说得应该是他吧?   事情告一段落,成警官送两人到了门口,还不忘叮嘱,说:“可千万别再让我看见你俩了。”   别的情侣夜晚散步,这俩人夜进派出所,还从高中进到现在,真是够了。   梁舒的外套刚在混乱中没拿,现在光穿个背心,被夜风一吹就打了个冷颤。   魏宇澈将衣服脱下来,罩在她身上。   梁舒抬头看他,他眉一挑:“别误会,我是怕你冻死我要负责。”   “我真是谢谢你。”梁舒将外套拉链拉到顶,顿了顿,语气也变得真诚些,“谢谢。”   魏宇澈夸张地摸了摸耳朵,“天呐,我没听错吧?刚刚是梁大小姐跟我说谢谢吗?”   “不是。”梁舒心里那点子感激立马消散,“她说狗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你骗人,她明明就说谢谢了。”   “她没说。”   “她说了。”   “哎哟魏宇澈,你烦不烦的。”   “哎哟梁舒,我就要烦你的,烦死你。”   街角昏黄路灯在路上投下暖暖的光,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 第24章 他在这响声里暗下决心(1500票加更)   梁舒拎起煮的咕嘟冒泡的玻璃茶壶,将茶倒在茶盏里,看魏宇澈将仓库里的存料搬出来,一一码好。   新材料得处理,她抽空把烧火炉子上下收拾了一遍,推到院子里晾了一天,现在烧了点火,试试看效果。   她将茶杯在鼻尖闻了闻。从这茶来看,这炉子还是挺顶用的。   招聘启事贴了两天,孙姨跟张老太那里也没传来一个信儿。   魏宇澈清早去买菜的时候还看了一眼,巷子口的都已经被交通饭店招服务员的新广告盖住了。   他跟梁舒抱怨,“这也太不厚道了,还街坊邻居呢,都不看看位置的。”   她语气平淡:“这东西强求不来的。”   魏宇澈:“你真的不考虑改一下招聘内容吗?”立马接上,“你别误会,我说的可不是让你改掉招聘对象。我的意思是工作详情,怎么着都改靠谱一点儿吧。”   “不用。”梁舒摇头,“来的人多了,难选。”   魏宇澈呵呵了。   现在根本不是她做不出选择的问题,是根本就没人来让她选择好吗?   梁舒抬头:“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做什么?”   “我们吃火锅吧。”   “啥?”魏宇澈跟不上这跳跃的思维,接着看了看竹材摆得挤挤攘攘的院子,反问,“现在?”   “冰箱里有我上次买的肥牛,你去买盒火锅底料回来就行了。”她布局着,“顺便叫上钟灵秀他们。”   都回来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告诉他们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今天正好是个机会。   “那炉子呢?”   “换个锅烧水,火不用灭。”   他有些担心:“你一个人可以吗?”   梁舒:“你如果现在就立马出发的话,就可以早点回来接应我。”   魏宇澈觉得在理,小跑着出了门,一路到商店门口停下,胸膛起伏着有些喘。   商店门口张老太的牌局刚散,看他满头大汗,麻将子也来不及收拾。   “哦呦,这是怎么搞得?这么着急做什么呢?”   魏宇澈:“没,没事。奶奶,我要火锅底料,您这儿有吗?”   “有的有的。”张老太钻到店里,在铁货架上翻翻找找,“喏,你看看,大牌子,那个什么捞的。”   魏宇澈接过来:“谢谢奶奶。”   “晚上就吃这个呀?”张老太问。   “对,我们准备煮火锅呢。”魏宇澈答道。   张老太这么多年的雷达动了:“你跟舒舒哦?”   “还有钟灵秀跟她弟。”   “哦呦。”张老太语气明显失望了不少,“我还以为就你们俩呢,这么着急。”   魏宇澈听得出来其中意思,不好表态,只是笑笑,之后付了钱道谢就准备走。   “哦呦,你等一下哦。”张老太从柜台里追出来,“我熬了梨膏呀,你带点回去。”   魏宇澈不爱吃那玩意儿,正准备摇头,让她不用客气,又听张老太说:“再带点给舒舒,她前几天还说想吃的呀。”   他将拒绝的词吞回去,点点头,笑笑道:“那就谢谢奶奶了。”   两瓶玻璃罐子一起递到了他手上,魏宇澈小心地放袋子里,用火锅底料隔开,怕它们碰碎。   “对了,舒舒那边招人是不是已经招到啦?”张老太问。   魏宇澈说:“还没呢。她说不急。”   “啊?那她昨天来这儿把那什么招聘单子拿走了做啥?”   魏宇澈一愣:“她把单子拿走了?”   “是啊,我当时忙着,没来得及问呢,我还以为人招好了。”张老太怀疑道,“她不会是准备走了吧?”   魏宇澈没说话,张老太继续讲:“澈澈,你不要怪我多嘴的啊。实在是上林你也晓得的,地方小,留不住什么人。”   何况梁舒在大家眼里还算个有“前科”的。   当年她考上了蔚大,街坊邻居的也都为她高兴,梁晟就不用讲了,虽然嘴上谦虚,但是眼睛里简直不要太得意。结果大学才读了一年她说走就走了,给梁晟气了个踉跄。   魏宇澈抿了抿嘴角,心里也开始有些拿不准,但面上却不显:“奶奶,你放心吧,我问过了,她说不走的。”   “哦呦,那就好啦。”张老太接着说,“你们年轻人啊,创业难是肯定的,吃点苦是好事。这话,你也帮我跟舒舒讲。千万不要有思想负担,也不要觉得念了书还待在家里是件丢脸的事情,这里是你们家晓得吗?家里人是不会嫌弃你们的。”   魏宇澈点头:“您放心,这些我都会跟她讲的。”   张老太笑:“你们俩小时候天天打架,没想到现在长大了关系还变好了。”   “我没呢,都是她打我。那会儿梁舒有我爸妈撑腰呢,我哪里敢跟她真作对啊。”   “哦呦,舒舒乖得哦,以前管你那是在拉你呀。你小时候,小混蛋的呀。”   游戏打架,夜不归宿,学得烂光知道花钱,这样一想是挺混蛋的。   魏宇澈笑了,点点头说:“我知道的。”   他跟梁舒虽然是对头,但捱不住家里俩长辈关系好。   梁舒父母都在各自领域忙着到处跑,把她丢在乌川,每月回来看看。   魏宇澈比她好一点,他爸妈几乎每天都回,就是作息跟他对不大上,但周末也都抽时间陪他。   梁舒总是会在魏宇澈妈妈的邀请下,过来打打牙祭。顺便在魏叔叔批评教育魏宇澈的时候做一下正面表率,成为“你看看人家梁舒·····”这种句式的组成成分。   后来魏宇澈家生意越做越大,魏爸妈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等到上了高中,他们俩就双双成为了“留守儿童”。   梁舒跟魏宇澈不一样,在长辈们面前永远乖巧听话,成绩又一骑绝尘。   得益于如此正面的印象,魏宇澈妈妈授予了梁舒很大的“权利”,其中意思用个夸张的手法可以概括为“打死魏宇澈也没关系”。   梁舒吃了人家那么多年饭,不好意思不管。尽管有“尚方宝剑”,她也不轻易动手,大部分时候会选择一种“柔和”的方式——动嘴。   她小小地告上一状,魏宇澈这个星期零花钱就得削减掉一半儿,妥妥地拿捏住命门了。   在魏宇澈看来,这还不如动手呢。毕竟梁舒的击打能力,还是在自己的可承受范围之内的。这不能“摆阔”了,影响他在“朋友”中的威望,才是真的要命。   他那时候每天被叫起来,满脸都写着“烦死了”,却只敢发发牢骚,不敢真枪实弹地跟梁舒过不去。   好不容易捱到高中毕业,尚方宝剑过有效期了,他退学重新高考也上了蔚大。没等他亲自到梁舒面前嘚瑟上一回,她这个“谏言大臣”就没影儿了。   他真的特别特别生气,比零花钱扣没了都要生气。   有一年,有部英剧特别出圈儿。   魏宇澈看见里边儿男主角笨拙地跟女主抱怨说:“你不能亲了一个人,又对他不好,这样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   他突然就明白了,这句式也能套自己身上。   梁舒不能管了他,又突然跑掉,这样会让他摸不着头脑的。   而现在,魏宇澈有种刑侦剧终于又看到凶手的感觉。   他形容不大好,反正就是觉得好几年摸不着的头脑,这次又回到掌心了。   所以······   提溜的袋子里,两罐梨膏还是不可避免地碰在一起,当啷当啷的。   魏宇澈就在这响声里下定决心。   所以他现在说什么都要把自己这脑袋焊在她掌心不可。 第25章 这俩聊起这种事情的时候,语气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然啊?   钟灵秀他们还要开店,来不来的另说。   梁舒也想到了这一点,炉子上换了锅以后就给钟灵秀打了电话,说自己有大事宣布,如果她不是很忙的话最好过来一趟。   今天是工作日,酒馆人本来就不是很多,加上她语气严肃又神秘,钟灵秀当场就答应过来了。   一路上,她还在跟钟灵阳猜测到底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院门推开,满地竹子,穿着碎花围裙的魏宇澈端了两盘肉,挑空处落脚,姿态有些芭蕾的味道。   钟灵秀姐弟俩忍了又忍,最后不约而同地握拳掩唇地咳了咳。   “快进来。”魏宇澈说完,想到白天不请自来的高啸寒,补上了句,“把门带上。”   “你这是什么打扮,家庭煮夫?”钟灵阳扯了扯他的围裙边。   魏宇澈拍掉他的手,“你懂个屁,这叫田园风。”   梁舒拎着四把竹椅,从厅堂里出来,“哎哟,来了啊。”   夜幕渐起,小院里的灯亮起。炉子里木料烧得噼啪作响,煮了好久的火锅在揭盖的那一瞬间,唤醒院子里的每一个味蕾。   魏宇澈卸下围裙,折好搭在椅子上,提前开始下菜。   钟灵阳眼睛尖,看到他脖子上的还未好完全的红痕,问道:“你那儿怎么回事?打架他们还挠你?”   两个人打架进局子的事儿没瞒着他们,钟灵秀还嚷嚷着要蹲守着再给那三个败类打一顿,不过被梁舒驳回了。   魏宇澈忙着下菜,朝旁边一昂下巴:“还不是梁舒咳咳咳······”教唆女儿行凶。   他离得太近,被辣椒呛到近乎失声。   “哈?”钟灵秀大惊失色。   这是梁舒抓的?   她跟钟灵阳对了个眼神,从彼此那里都看出了惊疑。   梁舒跟魏宇澈,他们俩好了?   梁舒喂完小梨花回到桌边,明显感觉到气氛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   火锅是全辣的,几口下去,大家纷纷撸起了袖子。   钟灵阳带了酒过来,倒到梁舒那里的时候,她只要了半杯。   钟灵秀说:“在自己家抠抠搜搜像什么话?”   梁舒往杯子里掺了些柠檬水,“我现在喝不了多少了,没保持住。”   酒精可实在算不上什么太好的东西,尤其是对她来讲。   她曾经沉溺于酒精带来的状态里,但很快又觉得厌倦,宿醉后带来的巨大的空虚无法填补,那种毫无把握的感觉让她觉得惶恐。   但是不管哪一个阶段她是如何选择的,她都不允许自己满身酒气地拿起刻刀。对她而言,那是对这份工作的不上心,更是对徽派竹刻这门手艺的不尊重。   魏宇澈从中打岔,“她不懂,我们喝就好了。”   几人吵嚷嚷地一起碰杯,梁舒脸上的笑就没撇下过。   酒过三巡,到底还是钟灵秀按捺不住。   钟灵阳在自家亲姐的示意下清了清喉咙问:“对了梁舒,你不是说有事儿要跟我们讲吗?什么事儿啊?”   梁舒刚从魏宇澈筷下夺过一片烫好的毛肚迅速塞到嘴里,边嚼边得意地冲他扬眉。   钟灵秀在一边帮腔:“是啊是啊,我们都做好准备了,你们俩就说吧。”   梁舒嘴里还在嚼着东西,含糊说:“你们也都看到了。”   钟灵秀心一揪,跟钟灵阳对视一眼。还真是这事儿。   果然,书上说的都是对的。   越是死对头的俩人,越容易成一对。   钟灵秀靠着椅背,老神在在:“你俩可真行。”   “我是真的一点没看出来。”钟灵阳同样语气唏嘘。   梁舒转了转脸,四处打量一番:“没有啊,我觉得挺明显的。”   “那不问谁能知道呢?”钟灵秀说。   梁舒看向魏宇澈:“你跟他们说了?”   魏宇澈摊了摊手:“我没有啊。这几天我都快被你压榨干净了,哪里有时间跟他们说啊。”   梁舒鄙视道:“那是你自己不中用。”   钟灵秀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救了命了,她听见了什么?压榨干净?不中用。   这俩聊起这种事情的时候,语气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然啊?   梁舒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话里的迷惑性,而是给她顺了顺背,才说:“不就是做竹刻吗?你至于这么激动吗?”   钟灵秀点点头,“我就说你们俩不对劲儿,我早就······啥?”   马后炮的话还没说完,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刚才听耳朵里的,跟自己想的,好像不是一回事儿。   “竹刻哦,你是说竹刻哦。不是你俩谈恋爱了哦?”钟灵阳在旁边再三确定。   魏宇澈觉得这个“俩”里应该包括了自己。   “啊?”这下换梁舒懵了,“什么恋爱?”   “就是你们俩啊。”钟灵秀嗓子哑着依旧活跃在吃瓜一线,“你们不是在谈吗?”   “谁脑子抽了跟他谈恋爱啊。”梁舒瞪大了眼睛。   魏宇澈同样反应激烈,只不过重点有些偏:“梁舒你什么意思啊,什么叫脑子抽了,跟我谈恋爱怎么了?很丢人吗?”   梁舒:“我没说丢人。”   “你没说,但你就是这个意思好吗?”   “我的意思是不会跟你谈恋爱。”   魏宇澈冷笑一声,没头没脑地说:“渣女。”   “谁渣了,你人身攻击要负法律责任的。”梁舒被这个酒蒙子刺激得上头,跟他对起线来。   魏宇澈将自己知道的名字全部抖了出来,从青春期开始一个不落,数完得意洋洋:“我哪一个名字记错了吗?”   “记得这么清楚,干嘛?他们是你情敌啊?”   “你少自恋了。”   “我拜托了,明明是你更自恋好吧。”   魏宇澈耳朵都憋红了:“你自恋,你收到情书还要跟我面前晃两圈。”   “你不自恋?你发现自己没收到,还去跟我外公面前告我早恋。”   “哈,你还敢说告状。小学三年级,你打架输给我,转头跟我妈面前假哭。”   “哇,魏宇澈,你马上三十了,还惦记着三年级的事儿呢。”   “谁三十了!我今年明明才二十五好吗?”   “这又不记得自己三年级学过四舍五入了?”   局势远远超出了钟灵秀跟钟灵阳的可控范围,两个人愣是一句话都插不上,只能看着他们争得面红耳赤。   在梁舒撸起袖子,疑似准备动手的时候,为了防止事态进一步不可控制,他们俩只能硬着头皮入场。   一人按倒一个,让他们冷静一点。   钟灵秀做了个抓脖子的手势,“那那个呢,这个,不是说都是梁舒的原因吗?”   魏宇澈脸色通红:“我话没说完,是梁舒的女儿,她的猫。”   梁舒立刻反应过来:“原来是你刚才说话含糊不清,诬陷我。”   “我诬陷你什么了,是他俩没听清楚好吗?”   梁舒冷笑:“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钟灵秀再次匆忙叫停:“啊,我们的错,我们的错。”   钟灵阳:“误会,一场误会。”   魏宇澈跟梁舒对视一眼,纷纷气愤地别开头,相看两厌。   “还没详细说呢,竹刻,竹刻到底什么情况。”钟灵秀赶紧转移话题。   谈到这里,梁舒心情稍稍平静了些,将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   钟灵阳恍然大悟:“所以,那个骗······咳咳,那个人就是你哦。”   魏宇澈冷哼:“没错,而我现在是甲方,是她领导。”   梁舒表情无语。他也就只有这点东西可以拿出来炫耀的了,实际上呢,三次机会的生杀大权还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第26章 她再也没有拥有过平静   吃到最后,食材都已接近尾声,小梨花也吃饱喝足,大着胆子出来了。   魏宇澈起身将她抱在怀里,刚坐下,小梨花一蹬腿就降落在了梁舒身上。   “看见没,这才是亲母女。”梁舒得意道。   魏宇澈很失望:“小梨花,谁天天给你铲屎的。”   小梨花窝在梁舒怀里,理也不理。   钟灵秀摸着肚子,蹙眉:“要死了,减肥半个月一顿就吃回来了。”   “别那么乐观。”梁舒说,“也许要再半个月才能偿还。”   钟灵秀给她一拳,“你好狠的心。”   梁舒捂着肩膀:“哎哟,家暴。”   钟灵秀也学她,捂着手叫起来:“哎哟,碰瓷。”   嘻嘻哈哈了一阵,刚才的争端就像云烟,转眼消散。   几个人都靠在椅子上,仰着头看向同一弯月亮。   “好舒服啊。”钟灵阳阖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钟灵秀深以为然,炫耀一般道:“怎么样,还是不上班好吧?”   “哪有啊,我现在不还是在给你打工。”   “你放屁,我不比其他资本家好多了?再说了,你当的是老板唉,怎么能算打工呢?”   “那你给我涨工资。”   “梁舒啊,你竹刻做得怎样了?”钟灵秀当做没听见。   钟灵阳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敢怒不敢言。   “我啊?还行吧,工作室注册下来了。”梁舒说。   钟灵秀:“叫什么呀?”   梁舒眸子亮亮的,“就叫青竹,青竹工作室。”   她在这街巷里长大,如今便用着街巷的名字将竹刻再发扬光大。   “真好。咱们现在是不是都算梦想成真了。”钟灵秀说。   “明明是只有你梦想成真了吧。”钟灵阳说,“我当年可是做梦都想去做电竞选手。”   “那说明你不够坚持,我当年做梦都想开酒吧。”钟灵秀撩了一下刘海,“多酷啊。”   梁舒帮助反驳:“还有我,我当年做梦都想做竹刻,现在也算实现了。”   钟灵阳捣了捣魏宇澈,“你呢,你当年做什么梦?”   “我啊。”魏宇澈摩挲着酒杯,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我没什么梦。”   钟灵秀说:“原来你活得这么理智呢?”   钟灵阳也惊讶:“你以前不是点子最多的那个吗?”想一出是一出的那种。   魏宇澈不说话,心里觉得好笑。   明明他才是几个人中间活得最不理智的那个。   跟社会青年打抱不平,强装大人行侠仗义。   但要是真的说到有什么想做的,他没有。   他好像天生少了那根筋,从来都是走一步算一步,谈不上什么喜欢。   梁舒觉得魏宇澈对这个问题的感受并不是很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透露出来的感觉就是拘谨的。   好歹算个甲方,而且她很大度的,原谅一下他刚才的无礼行为吧。   这样想着,她问:“钟灵阳呢,以前梦怎么放弃了?”   “怪我姐。”钟灵阳说,“我偷偷去黑网吧,她就跟我爸告状。每次我爸一来,根本不管我什么面子的,直接上手。我们家笤帚都被薅秃了。最重要的是那会儿我都多大了啊,他还给我从机子打到门口。一起上网的朋友们觉得我丢脸,都不找我组队了。”   “你还好意思说,你那帮朋友哪一个不是蹭的你的钱?他们成年了还占你一个小孩儿的便宜,你呢,屁颠儿颠儿上去送钱。”   钟灵阳涨红了脸:“你瞎说,我那是跟人家正常社交,那他们不也给我花钱礼尚往来了吗?”   “给你花的什么钱?”钟灵秀毫不留情,“十二块五的黄鹤楼还是二十一块的利群?你收了吗?”   “那也是人家一片心意,你呢?你间接地扼杀了我的梦想,现在还绑架我来帮你做梦。”   钟灵秀一把薅住他的头发,恶狠狠道:“我是不是最近没打你,你皮痒了。”   争执吵架的组合转眼就换了人,梁舒跟魏宇澈谁也插不上嘴,并且谁也没打算插手。   哪有姐姐不打弟弟的?   果然,没挨两下钟灵阳就老实了,连连说错了。   “你要是不想干,明天收拾行李走人,天高任你蹦,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钟灵阳也就是过过嘴瘾,实际上对酒吧比钟灵秀还要上心一点,忙前忙后的。他说:“我不收拾,我现在梦想就是把店做大做强,不行吗?”   一顿火锅吃得还挺热闹,架都是轮着来吵。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都没头没脑地笑了起来。   火锅沸腾的烟火,一起长大的二三好友,清新湿润的夜间晚风,一切的一切都是这样的恰到好处。微小,却足以叫人热泪盈眶。   “梁舒。”魏宇澈漫不经心地问,“你当年又是为什么不做竹刻的?”   梁舒疑惑:“这很重要吗?”   “这不重要吗?”魏宇澈这个问题不知道憋了多久。   能上清华的突然去学美容美发了。这原因还不够重要?   梁舒对他表示肯定:“比喻还挺生动。”   魏宇澈说:“你得告诉我,不然我不放心。”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万一你又临阵脱逃呢?”   魏宇澈的眸子深而水润,折射出星点的光,衬得那颗泪痣也愈发深了。   谁也不知道他说的逃跑到底是指人还是竹刻。   “你上次一丢就是七年,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再丢七年。”他声音干涩,那是对未来不确定的无力。   从张老太那里回来后,他就开始拿不准。他发现从这次重逢后,就再也没看懂过梁舒,更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   她从来就像风一样,说什么就做什么,从不拖泥带水,从不有半分犹豫。   “又或者你再一走了之,那到时候谁给我完工,谁给我交货?”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魏宇澈认真地看着她,势必要听一个答案,梁舒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摸着怀里的小梨花。   钟灵秀说:“哎呦,什么丢不丢的,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说话不算数呢?”   魏宇澈很想冷笑。   他想问钟灵秀是不是忘记了,这个人当初一走了之,之后好几年都没回来。   钟灵秀,钟灵阳,甚至她本人,所有人都不在乎这点。   明明是她一声不吭,就把这里的一切抛下的。   竹刻,朋友,还有他们。   为什么只要她回来了,所有人都可以轻易地原谅,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为什么只有他始终在意这件事情呢?   可是这件事,明明就很重要啊。   “没有七年。”梁舒语气淡淡,纠正道,“是六年零两个月。”   她记得那些跟竹子相伴的日子,记得指腹间的竹青触感,更记得雨声点滴与艳阳高照里用刻刀小心雕刻肌理的岁岁年年。   离开后,梁舒想念乌川,想念以前,却强迫自己不去想。   学习,论文,做研究,空余时间全部腾给派对和社交。   想念的情绪被一再压缩,最后彻底消弭。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   在觥筹交错间,厌恶来得如此汹涌。   喧嚣,热闹,繁华。   她不再喜欢这样的生活了,并且不得不直视一个问题。从十五岁放下刻刀以来,她就再也没有拥有过平静。   而现在,那种她曾眷恋的感觉终于又回到了身体里。这一次,她不会再放弃了。   梁舒指了指院子里的竹料,郑重得像是宣言:“我,梁舒,现在重新做竹刻了。”   十五岁那年放下的刀,她又拿起来了。 第27章 之前他比不过魏宇澈,此后却是未必   如果有世界上最憋屈的甲方评选的话,魏宇澈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在其中拔得头筹。   他不仅需要帮忙砍料下货,还需要负责梁舒的日常饭食,活脱脱一个家政。   梁大小姐挑食,每天点的菜也是花样都不带重复的。在她的调教之下,短短几天,魏宇澈就觉得自己马上可以升级成为厨子了。   他不是没有过困惑,做饭难道也属于竹刻的环节吗?   梁舒随手劈了截儿竹条子,绕了几下,将脑后的头发净数盘起,两边不长的几缕垂在腮边,偶尔跟随微风晃动着。   “不吃饭就没力气,没力气怎么能处理得动竹子呢?”   魏宇澈心想,少来了,这种逻辑他三岁开始就不上当了。   她抬头给出最后一击,“你如果不想参与也可以选择退出的。”   魏宇澈立刻收敛反驳,冷笑着丢下一句“退出是绝对不可能的”转身进了厨房。   梁舒看着他将碎花围裙抖出了超人斗篷的感觉。   干职责范围外的活还能这么得意。   她其实也挺费解的。   小小地开了一差,梁舒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手中刻刀上。   竹片厚度不过二三,要在里面铲出高浮雕要求的七八个层次,对匠人的要求甚高。   梁舒屏气凝神,所有的意志都浓缩成团落在那狭窄的刀尖上。   竹刻不容改笔机会,所落下每一刀都需提前在脑子里规划谨慎,过上许多遍。下刀时又图快准稳,不容许闪失。   月下梅树疏影,一盏残烛友人对弈,童子抚琴。新安画派的山水画卷从纸张搬到竹片也依旧保留本色。   太阳逐渐挪到正中央,狭缝阴影里透着光,将不平整的纤维都照得清清楚楚。   她保持一个姿势不动,用斜口刀在镂空狭缝里做修缮。   阳光、翠绿、雀语、风吟。   刀下竹面是画,刀外人亦是。   高啸寒进门的时候也不忍打扰,预备打招呼的话就这样咽回了嗓子里。   院子多了一个大活人,原本老实趴着的小梨花,率先受了惊吓,几步就溜了,还顺便蹬掉刻刀一把。   梁舒坚持刻完最后一笔,这才放下竹筒,扶着桌边欲弯腰捡刀,却先有一只手将刀递了过来。   她抬头看,有些惊讶:“高医生,您怎么来了。”   高啸寒笑了一下,镜片之后的眸子温润,“梁老板。”   恰在此时,魏宇澈也端着托盘闪亮登场,“梁舒,家里甜面酱······”   他话说到一半,情绪急转直下,快步走到亭子里,脸上是毫不掩饰地冷淡:“你来做什么。”   梁舒保险起见勾着椅子脚往旁边挪了挪。   高啸寒权当听不出好赖话,兀自打着招呼:“嗨,魏宇澈,你也在这里啊。”   魏宇澈将饭菜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压低声音命令道:“出去。”   高啸寒脸上依旧温和,看不出半点愠色,只说:“我来找梁老板。”   他刻意强调了后三个字。   梁舒眉梢稍挑。   被这种语气对待也不生气,要不就是脾气太好,要不然就是另有所图。再看魏宇澈耳提面命说他不是个好人的样子,这两人之间的过节恐怕不小。   毕竟是被提到的当事人,她断然没有当透明人的道理。问:“您找我什么事?”   高啸寒:“你先吃饭,我等一会儿也没什么。”   魏宇澈冷笑:“你还是先说吧,不然我们也吃不好饭。”   梁舒微笑,默认了魏宇澈的说法。   “是这样的,我听说梁老板在做竹刻的生意,刚好家里有长辈过生日,我想来想去觉得竹刻挺合适的。不知道梁老板可不可以帮我出出主意。”   送上门的生意,不赚不是她的风格,梁舒几乎不用思考就应了下来。   “梁舒。”魏宇澈克制着叫了她一声。   梁舒不想横生事端,只给他一个放宽心的眼神,“不知道你想要买什么呢?”   高啸寒打量了一番工作台,问:“不知道您这样有没有什么样品之类的?”   “有的。”   梁舒引着他去后面,魏宇澈用网子罩了菜,也跟了上去。   右后厢房的墙被梁舒拆了,跟客厅重新规划,用玻璃墙隔成了一个大的工作室,上面展览的都是成品。   大至屏风,小到发簪,无一不精妙绝伦。   “没想到梁老板的工作室还别有洞天呢。”高啸寒边走边感叹道。   “不敢当。”梁舒客气寒暄。   魏宇澈被这假假的画面影响得心情极差。   高啸寒:“这全都是你亲手做的?”   梁舒:“大部分都是家里人的。”   高啸寒语气带着浅浅的仰慕:“原来竹刻有这么多类型,看来以后逢年过节,都有东西可以送了。”   魏宇澈冷不丁插嘴:“高医生都不问问价格的吗?”   订金八万的屏风还逢年过节送,什么家庭啊?   “我们的价格是根据工时来定的。”梁舒并不想错过这单生意,解释说,“高医生可以告诉我想要的东西和预算,我会提前把图给到你。”   “梁老板有什么推荐的吗?”   “送长辈的话,笔筒,臂搁,扇骨,根雕印章都是可以的。”   魏宇澈在一旁故意补充道:“屏风也不错。”   梁舒看了他一眼,大致意思是“你要是再多说,小心狗命”之类的。   魏宇澈逆反心理一下子就上来了。但是碍于还有高啸寒在场,自己跟她反着来,相当大可能会被制住,到时候脸上挂不住,得不偿失。   外人在场,给她面子吧。关了门,再算账。   这样一想他就按捺住了。   梁舒见他乖觉,这才放心,说:“屏风不大适合你。”   “那就做这个吧。”高啸寒指着架子上的一件样品说。   四方印章通体呈现出一种红色,侧面几行小字,上头戏球狮子张嘴仰天而望,虽小神态却栩栩如生,连狮口牙齿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魏宇澈有点难以想象,这么小的东西是如何雕刻出这么多细节的。他视线挪到印章底下,底下架子上写着“狮子戏球钮印·梁舒”。   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几个人又回到了前厅。   魏宇澈盯死了两人,绝对不给他们任何单独相处的机会。   但耐不住小梨花是个猪队友,看他们出来再次落荒而逃,原本罩菜的网子被她爪子勾着掀了起来,跟着风到处滚,魏宇澈只能去捡。   高啸寒:“打扰你吃饭了,真是抱歉。”   “不碍事儿,高医生也还没吃饭吧。”   高啸寒立刻接下话茬儿,点点头。   “那高医生快些回去吧,可别饿着了。”梁舒笑眯眯地,领先他两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高啸寒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回答,一般这种情况,不都应该说点客气话的吗?   梁舒想赚钱但她又不傻。   谁乐意留不认识的人一起吃饭啊。   更何况,这人还明摆着是“魏大厨 AKA 大甲方”的对头。   高啸寒跟魏宇澈,让她选一个去维护关系,她一定想也不想就踹开姓高的啊。   高啸寒很快调整好情绪,重新摆上笑脸说:“不用总叫我高医生,叫我名字就好,高啸寒。”   梁舒点头:“好的高医生,我送您。”   “······”   高啸寒脸上的笑有些僵了,“梁老板客气了,今天谢谢你。”   “哪儿的话,您照顾我的生意,我应该谢谢您。我都不晓得,竟然有人能找到我做竹刻。”   语气谦虚,试探意味也十足。   高啸寒从善如流:“说来也巧,我也是偶然间听到的,原本还以为是重名,没想到还真是。”   “那确实巧。”梁舒看着他,“在上林住着的除了魏宇澈还没几个人知道我具体是做什么的,高医生又是从哪里听到的呢?”   “我也不记得了,医院来往那么多人,也不知道谁提了一嘴,我就记下了。”   “不不不。”梁舒脸上虽然挂着笑,眸中却是一片冰冷,“除非你有其他的办法发现。”   高啸寒抬起眼,颇有些玩味儿地反问:“比如呢?”   “比如输入一下我的名字。现在查企业的软件有很多,不需要付费也不需要注册,只要名字和地点对得上,锁定一个工作室很容易。”   被猜出了操作的高啸寒丝毫未见异样:“梁老板说笑了。”   梁舒语气轻快:“是不是说笑,我想高医生比我更清楚些。”   “这么说,梁老板不打算做我这单生意了。”   “当然不会,这是我的工作。”有钱不赚王八蛋。   高啸寒笑起来,比之前的礼貌温润多了些真实。   梁舒,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他说:“谢谢梁老板,以后,我相信我们还有更多机会打交道的。”   “是我谢谢高医生,照顾了我生意。”   敷衍又官方的回答。   高啸寒并不介意,之前他比不过魏宇澈,此后却是未必。   “梁老板,再见。”   “等等。”   高啸寒回身。   梁舒仍站在门楼台阶上,脑后的竹条子陷在乌色发从里,翠意欲滴,背靠着门框,姿态十足慵懒。   “怎么了吗?”他问。   她纤细的眉头一挑,将手机屏幕亮过来,上头二维码分外显眼。   “印章订金二百五。”   “······” 第28章 你别太过分,我是甲方不是厨子   梁舒收了个这么“漂亮”的价格,最开心的莫过于魏宇澈。   他很后悔当时没在现场,没能看到高啸寒的表情。   “没那么夸张。”   魏宇澈摇头:“你不懂,他那个人一向自负惯了,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总觉得什么人都能拿下。”   梁舒睥他,漫不经心地问:“吃过亏啊?”   魏宇澈一脚刹车,立马闭嘴,“吃饭吃饭。”扒了两口,他又不甘心地试探,“但是,这生意不能不做吗?”   “谁之前嘲笑我说我除了屏风没有别的生意的?”   魏宇澈:“我那是嘲笑吗?”   “不然呢?关心啊。”梁舒反问,“你关心我做什么?”   魏宇澈被问住了。   他觉得自己挺犯欠的。   明明知道不管做什么,她都不会领情,却还是不死心地要去试一试。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把梁舒的脑子敲开看一看里面塞得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在她看来,自己就不能有好心。   梁舒继续说:“你只是甲方,不是我老板。”   魏宇澈不死心:“我建议一下都不行吗?”   梁舒微笑:“不行呢。除非······”   “除非什么?”   梁舒直打三寸:“你跟我说清楚,你们俩之间到底什么过节,让我衡量一下。”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高啸寒明面上是冲自己来的,实际是要在跟魏宇澈设坛斗法,白白拿她去做了借口而已。   魏宇澈点点头,“我觉得你说得对,钱不赚白不赚。”   他越是这样说,梁舒就越是好奇。   “不说算了。”她夹一筷子菜。   时间长短而已,反正总会知道的。   **   趁着太阳正好,梁舒将库房里那批竹子挪到了院子里。   每一根竹子成为原料之前,都必须经过层层程序。切割剖形,浸煮杀青。   梁舒在院子中央支起煮锅,放半锅水,将炉子烧得通红。   新助理魏宇澈在一边,将切割机摆好。   梁舒:“看到上面画的线了吗?把线跟割片对准。”   “然后呢?”   梁舒按下开关,立起来的刀片很快往下,沿着对准的方向下去,很快分出一块掉到底下垫子上。   她拿起竹筒码在旁边空桌上:“然后等水开了,把这些都扔到锅里。”   这个过程有机械辅助并不算难,交给魏宇澈也完全没问题。唯一需要注意的是这些材料并不都是要处理成一致的大小。梁舒这两天按照需要已经标记了不少,剩下一些情况特殊的,还是更适合用简单方法。   魏宇澈正纳闷梁舒去哪里的时候,她拎着锯子和弯刀出来了。   两样都有点年纪了,把手处缠绕的布条已经褪色,几乎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但薄薄的刀刃却还泛着森光。   魏宇澈觉得这玩意儿要是手起刀落,肯定是一刀一个。   “看我干嘛?干活儿啊。”她说,“这要是一节没对准,后面儿的可就都对不上了啊。”   她将袖子挽起,捡起旁边孤零的料子踩在长条凳子上,柴刀弯钩处对准筒口,转动手腕用力,登时便出现条裂痕来,之后便是钢锯登场。   蒸、煮、晒后再搁置仓库自然凉干,之后再根据需要将竹子分割成竹片。若不是梁晟的囤货的习惯保留得好,梁舒这会儿指不定要耽搁多长时间才能正式上手。   从烈日当空到日暮西沉,最后一批料子扔到沸锅里,预告着此阶段即将通关。   院子里形状各异的竹子大小排开,挤挤攘攘,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一贯淘气的小梨花也极有眼色地不敢再撒野,乖乖地在走廊里趴着。   魏宇澈扶着自己的腰,跌坐在垫子上抬了抬脖子。   梁舒站在齐腰高的锅前,拿一把火钳搅动着竹片。夕阳从门外照进来,宽松的衣服被照出虚影,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   魏宇澈在那个瞬间突然就明白了国画里工笔白描讲究的“精谨细腻,神韵生动”是什么意思。   他匆匆将视线移开,盯着炉火一丝不苟,问:“这样就可以了吗?”   “还要再晒几天。”梁舒声音里透着疲惫。   魏宇澈站起来,接过她手里的铁钳说:“我来吧,你去看火。”   梁舒本就累极,也不推脱,顺理成章地盘腿坐倒,将旁边刨出的木皮子,塞到炉火里。   “这么多料子够用不少时候了吧?”   梁舒点点头又摇摇头,“要看我状态吧。”   她决定重新拿刀那会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一睁眼,除了刻刀就是刻刀,好容易找来的一墙存货也不过只活了两个月。   竹刻就是这样,状态好能进入状态,一天进度飞快,若是心不能静,一切白扯。   很多匠人为了保持状态会选择隐居,与自然为伴,这不仅是为了远离喧嚣,更是想放慢生活节奏寻求自己内心的状态。   梁舒有意训练过一段时间。   国外没有竹刻,她就自己做了一套刀具,之后带着工具箱出入各种派对,Social 结束就往舞池边缘一坐,点一盏台灯,开始精琢,效率虽不及一人静思,但也能做到保持水准。   “我很好奇,竹片才那么大,你要怎么弄成屏风那样的一大块儿呢?”魏宇澈问道。   梁舒说:“那我就给你普及一下知识。竹刻屏风常见的有两种,一个是镶嵌式,也叫作插屏,尺寸不大,以老红木做主体,镶嵌竹刻屏芯。另外的是拼接式,足以落地的,尺寸也大,用竹料连接而成。这两种都叫做翻簧,简单来说,就是把竹筒,去节去青,刨去青皮和竹肉,直到留二毫米厚的竹簧,再把圆筒簧破开一个口,煮、晒、压平、胶合或镶嵌在木胎啊,竹片啊之类的原芯上,然后呢打磨磨光,再行雕刻。至于技法就更多了,看每个竹人的手艺选择,最常见的是阴纹浅线刻与薄浮雕。”   她说了一大通,从“翻簧”开始,魏宇澈一个字都没听懂。他问:“所以我们家的那个是什么款式呢?”   梁舒说:“还没想好,我得斟酌斟酌。”   虽然价格不是她跟魏爷爷商定的,但钱确实进了自己腰包。不管于情于理,她都会想办法,让这钱物超所值的。   魏宇澈将竹子夹出来,放在厚厚的毛巾上,“行了,灭炉子吧。”   梁舒将灶口封上,拿一柄长瓢,舀了一半热水到桶里,跟魏宇澈一起将锅搬到了后天井。   热气蒸腾着,将她的脸也熏得红红的。   魏宇澈说:“梁舒,要是没我的话,你说你可怎么办呢?”   他本意是要讨句夸奖的,但梁舒不给面子。   她说:“没你,我就多舀两桶水,这锅不就搬动了?”   重点在锅吗?重点是里面的水烫啊。   真笨。   魏宇澈没显摆上不说,在梁舒这里的智商值又降下了一点点。   梁舒将锅丢给了魏宇澈收拾,自己去前面看炉子。   炉火没完全灭,不大不小地烧着,梁舒搬起一边的炉盖,将上头盖住,有将凳子倒过来压上,勉强算是大功告成。   魏宇澈边走边问,“今晚吃什么啊?”   梁舒想了想:“烤肉吧。”   “姑奶奶,这个点,我上哪儿给你弄烤肉去?”魏宇澈说。   “菜市场汪叔那儿,我跟他说好了,五花跟瘦肉各给我留一斤。”   魏宇澈疑惑:“你什么时候说好的?”   “马上。你去了,就是说好了。”   魏宇澈:“······”   梁舒:“这么多竹子都弄完了,我吃点好的还不行了?”   “那锅呢?”   梁将锅上凳子拎起来,说:“喏,没封死呢,扔根火柴,火绝对蹭一下就起来了。”   魏宇澈拿她没办法,“行行行,那我去拿点零钱。”   “条桌抽屉里就有。羊肉跟牛肉也买一点,牛眼肉最好,没有的话牛胸口也行,问汪叔要点牛油。羊肉要肋排那儿的,要是阿姨在家的话,你让她直接帮你切了吧,她知道我爱吃什么薄厚的。顺便再买点金针菇······”   魏宇澈打断她:“你别太过分,我是甲方不是厨子。”   “啊,我知道了。”梁舒点了点头,露出些歉意的表情。   魏宇澈见了,又忍不住反思起来,是不是自己刚才语气太不好了。   没一会儿,梁舒犹犹豫豫地开口:“那你能不能买点干碟,要有芝麻和花生碎的那种。”   “······”魏宇澈实在是没忍住,冒着被她嘲笑丑的风险,翻了个白眼,“谁伺候你啊。”   说着拿了钱,走到她旁边,又顿住脚,没好气地问:“还有什么要吃的,快点儿说。”   梁舒笑了下,摸着下巴正思考着,大门就被叩响了。   “谁啊?”她问。   “那个,您好。”有些稚嫩的女声传来,语气里透着些拘谨,“请问,您这里是要招工吗?”   “对对对。”梁舒答着,走去开门,魏宇澈跟在她旁边。   门外,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站在那里,小的还背著书包,手被旁边姐姐紧紧攥着。   两个人都昂首挺胸的,垂在身侧的手,紧紧贴着裤边,板正得像是学校宣传片里的升旗队员。   大的那个眨巴着眼,嘴唇有些抖,忐忑道:“您,您好,我是来应聘的。” 第29章 怎么了?做我徒弟还不算好运吗?   四方瓦片包抄呈现出一块橘红色的漂亮锦缎,镶着的柔软白云漂浮着缓慢流淌。   没有汽车鸣笛,没有都市熙攘,这里的空气都透着一种宁静祥和。   魏宇澈拎着茶壶倒了杯茶,又缓了声,蹲下来问:“小朋友,你要喝什么呀?”   小朋友有些慌张,摇摇头:“不用了,谢谢叔叔。”   魏宇澈也没坚持,他看得出来这俩姑娘都拘谨。“行,那你要是有什么想喝的在跟我说,好吗?”   他直起身将茶壶放回桌上,跟梁舒说:“那我先去买东西了。”   梁舒点点头,叮嘱他多买一点儿。   “我晓得的。”   院门再一次关上。   梁舒靠在椅子上,姿态放松,问:“你还记得我吗?”   程招娣端着茶杯,点了点头,挤出个笑容有点僵。   “没事儿,别紧张。你是从孙姨那儿知道我的吧。”梁舒声音平缓。   程招娣点了点头。   “知道我这儿是做什么的吗?”   她摇头。   “那你也敢过来?”   程招娣:“孙奶奶说你是个好人。”   梁舒:“所以你就信了?”   程招娣抬起头,夕阳洒下柔和的橘光,将梁舒的脸照的朦胧又梦幻,像是电影海报上的明星。   她思考了半晌,老老实实说:“因为你长得好看。我觉得你应该不是坏人。”   梁舒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她笑起来,漆黑的眸子里泛着莹光,“以貌取人,可是很容易上当的。”   程招娣脸上显露出窘迫,不知道该如何做答。   “这是你妹妹?”梁舒看出她的紧张,另找话题说。   “对,溪溪,叫人。”   程溪抬起头,脆生生地叫了声:“姐姐。”   梁舒纠正她:“你应该叫我阿姨。”   程溪摇头,依旧说:“姐姐。”   程招娣:“对不起,我妹妹她年纪小,不是很懂事儿。”   “没事儿。”梁舒笑着,示意她不用紧张,“妹妹叫什么啊?”   “程溪。溪水的溪”程招娣说。   “很好听。”   “是,这是我妈取的。”程招娣摸了摸程溪的脑袋。   梁舒拍了拍手掌,神出鬼没的小梨花钻了出来,见到生人又立马跑走。   “啊,小猫。”程溪惊讶地叫了声。   “去找她玩吧。”梁舒笑着说。   程溪看了眼程招娣,得到姐姐的肯定后,才放下包去走廊底下追小梨花去了。   梁舒说:“我听孙姨一直叫你汀汀。”   程招娣愣了一下,点点头,“对,我小名,也是我妈取的,本来我是要叫程汀的,但是······”   她话没说完,但理由并不难猜,尤其是她现在的名字还这么得特殊。   梁舒:“那我也叫你汀汀了。我先跟你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梁舒,至于工作,你也看到了,是做竹刻的,你应该对这个不算陌生吧。”   程招娣点了点头。上林有不少人家是做这个的,她见过,只不过店面都往景区里去,很少有人会留在这里做。   “好,我招人的主要目的,就是给我打下手。当然这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想要收徒弟。”梁舒正色道,“我想收你做学生。”   这事儿显然超出了程招娣的认知范围,她顿时局促起来:“可是我什么都不会。”   “这不是问题,汀汀。”梁舒咬字很慢,“学生的定义本来就是要跟着老师学的。你不会,是应该的,不然也没必要认我做老师了。”   程招娣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梁舒继续说:“相信你也看了不少人做这个的,你应该知道这行比起天赋更要下的是苦功夫。我也不是什么发慈悲的大善人,你做得不好,我一样不会留你。”   “我,我真的可以吗?”   “是什么可以呢?如果是你可不可以来,那当然,因为你现在就在这里了。如果是问你可不可以做竹刻。”梁舒顿了顿,“我都可以,你又为什么不行呢?”   程招娣抬起头:“姐姐,您能跟我说说我需要做什么吗?”   “就是做学生的那些事儿。准点上课,完成作业。”梁舒说,“另外我希望你能住过来。”   “什么?”程招娣有些惊讶。   “怎么?做不到吗?”梁舒故意蹙眉,“竹刻必须要出早功,每天早上五点二十开始。住在这里我才方便带你一起。”   “我五点二十准时到也不可以吗?”   梁舒按照自己的计划继续提问:“为什么?你是有不能在这儿住的理由吗?”   程招娣犹豫了一会儿,老实说:“我妹妹还小,我如果走了,她一个人弄不来的。”   “我以为什么事。那就把她一起带来吧。”   程招娣“啊”了一声。   “你一个人住一间房,跟你们俩住一间房,没有任何区别。”   程招娣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梁舒气定神闲地端起凉掉的茶,啜了一口,遮住唇边得逞的笑意。   啧啧,怎么说都还是小朋友啦,真好摆平。   “当然了,伙食费住宿费这些,我会从给你的学徒工资里扣。”她放下茶杯,继续补充道,“毕竟我是收学生,不是做善事。”   程招娣不仅没有感觉失望,相反眼里光芒更甚。   梁舒乘胜追击,“试用期半年,每个月工资四千五,扣掉房租和伙食费,每个月三千。这价格你能接受吗?”   “三,三千?”程招娣有些迟疑。   “嫌少了?”梁舒说,“中间有考核的,做出的成品只要过关就可以放上货架出售,赚的钱归你自己。如果表现得好,会给你再涨钱。”她语重心长,“现在钱是不多······”   “不是,是您给的钱太多了。”   梁舒愣了:“啥?”   程招娣认真地说:“像我在孙奶奶那里,一个月大概是八百块钱,这都是中上水平了。我有同学,他们在理发店学徒,一个月才二百。还有房租,我们现在租的房子,就在小学边上,一个月平均下来也才不到五百块钱。”   梁舒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方面她震惊于上林的物价,这么多年过去没涨多少,另一方面,她震撼于这姑娘的实诚。   从来都是要多挣钱的,这种反向还价她还真是头一回见。   她咳了咳,“哦,我这也是听说的。”   程招娣小脸严肃,略一思索点了点头,断定道:“嗯,那您应该是被骗了。”   梁舒:“······”   “谁啊,谁被骗了?”对“骗”有特殊识别技巧的魏宇澈拎着大小袋子问。   梁舒:“没你事儿,回厨房去。”   “哦。”魏宇澈慢吞吞应了一声,从袋子里摸出一根棒棒糖递给蹲着的程溪,笑着说,“喏,小朋友,给你。”   程溪跟小梨花相处融洽得很,这会儿也不像刚来时戒备了,脸上扬起笑,接过糖,“谢谢叔叔。”   “不用谢。”魏宇澈起身,往前走又递给程招娣一根。   程招娣慌忙摇头拒绝:“我不要,谢······”   魏宇澈将糖塞到她手上:“拿着吧。”   他眸子很亮,散漫间有种说不出的温柔,语气随意:“糖果本来就是给小朋友的。”   “我去做饭了。”他给梁舒打了个招呼。   “腌肉的时候少放点辣椒。”   “知道了。”   梁舒扭过头来看程招娣,她正盯着手里的糖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舒清了清喉咙说:“那这样吧,一个月两千,鉴于你现在年纪还小,我每个月帮你存一千起来,剩下一千,你自己支配,这样行吗?”   跟四处打零工来比,这待遇已经足够叫人惊喜了。   程招娣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砸中了,像是中了一百万一样,而不同的是,这比一百万更真实而且更汹涌。   但很快,她又冷静下来,“我能问问,您为什么选我呢?”   是听说了她的故事觉得同情吗?想要拉她们一把。   程招娣觉得难过,她并不想要这样。   因为自己的事儿浪费别人的钱和时间,给别人添麻烦,这是不好的。   梁舒说:“我也不瞒着你,这招聘贴出去好多天了,一直没人敢来。所以我就告诉自己,第一个来应聘的,不管好赖,我都一定收着。而你就是第一个。”   “如果你真的要我给出一个选你的理由的话。”梁舒声音放缓,笑起来,“那大概是因为你运气好吧。”   明明她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但程招娣突然鼻子就酸涩起来,眸中笼罩了团薄雾,视线模模糊糊地,不确定地问道:“我运气好吗?”   “当然。”梁舒肯定道,“难道做我学生不算一件好事儿吗?”   程招娣赶忙摇头,“不是不是,额,不对,额,我的意思是,不是不算好事。”   “行,那我们就这么定下来了。”梁舒摸了摸肚子,“我都饿了,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程招娣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了,我们······”   “行了,别客气了。”梁舒走到炉子旁,回身问,“烧炉子你会吗?”   “啊?”程招娣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你以为来这儿做客的?”梁舒掀开盖子,深处炭火还泛着些火光。   她拿把火钳在炉子里搅了搅,头也不抬地说:“等明天帮你们搬过来,这儿以后就是你们家了。”   程招娣愣在原地,感觉心底有一根针带着细细的线,若隐若现,似乎将什么东西缝了起来。   她环顾四周的院子,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以后,这里会是她们的家吗? 第30章 你把我气死掉算了!   夜色覆盖院落,中间炉火旺盛,锅上五花肉滋滋往外冒油。   魏宇澈拿生菜卷了肉,放在程溪的盘子里,轻声说:“尝尝?”   “谢谢叔叔。”程溪道了谢,有样儿学样儿地往嘴里塞。一口下去,眼睛就更亮了一点,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好吃”两个字。   魏宇澈看了眼梁舒,“你不介绍一下。”   梁舒夹着肉沾了干料,说:“面试成功了。以后她就是我学生。明天我帮她们搬家,以后这边房间就给她们住了。”   魏宇澈:“你真收徒啊?”   “那不然呢。”梁舒嘴里包着肉,“我可是很认真的。”   魏宇澈看向姐妹俩,“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程招娣连忙放下筷子,说:“她是我妹妹,叫程溪,溪水的溪,我,我叫程······”   “她叫程汀。”   程招娣愣了一下,但见梁舒伸开手掌点了点自己和妹妹,说:“程汀,我的徒弟。程溪,我徒弟的妹妹。”接着又转回到魏宇澈这儿,“魏宇澈,我的助理。”   “是领导。”魏宇澈纠正说,“我是她的甲方,老板。”   “你要脸吗?对着小朋友还吹牛。”梁舒说,“程汀你可千万别被他唬住。”   程招娣,不,程汀。   程汀觉得耳朵热热的,眼睛也热热的,大着胆子点了点头。   “你讲话真的难听,什么就是我吹牛唬人了。我好歹还是你甲方。”魏宇澈强调说。   梁舒不为所动,淡淡地说:“肉要焦了。”   魏宇澈赶紧拿夹子翻面,转眼就忘了刚才耳提面命的甲方身份,在烟火里忙活着。   吃了饭,程汀上手帮魏宇澈收拾着桌子。   魏宇澈伸出胳膊挡她,“我来就行了,你去歇着吧。”   “不不不。”程汀拒绝道,“我不是客人的,我是,是。”她有些羞于启齿。   “我知道,她让你把这儿当家是吧?”魏宇澈笑了一声,朝她身后昂了昂下巴,“那你看她。”   程汀看去。   梁舒抱着小梨花,正躺在院里摇椅上,旁边程溪咯咯笑,帮她摇着躺椅。   小梨花受了惊吓想跑,却被梁舒死死抱住,从挣扎到放弃,干脆死死贴在她胸口。   “溪溪,你慢点,马上小猫咪没晕,我都快吐了。”   程溪脸蛋红扑扑的,眼里跃动着兴奋的光,“好的大姐姐。”   魏宇澈身上系着围裙,从上次的田园风被嘲笑后,他强烈抗议,梁舒又给他重新配了个美少女的粉色款,跟他这大高个儿放在一起颇为割裂。他端起装了碗筷的盆,说:“行了,把这儿当家,你就一起过去玩儿。那样,她才更开心一点。”   明天是周五,程溪还要上学。梁舒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叫了魏宇澈一起去送她们俩回去。   “不用了,我们住的不远。”程汀怕她俩麻烦。   梁舒:“再跟你说一条儿,这个家里,我是绝对的领导者。跟我作对,结果可是不怎么好的哦。”   程溪小朋友不懂大人们间的话,脆生生道:“什么是绝对领导者?”   梁舒蹲下身子:“就是说呢,我是你跟姐姐的领导,我说的话就是最管用的。”   程溪眨巴眨巴眼:“比老师还管用吗?”   “唔,你可以这么理解吧。在学校呢,老师最管用,出了学校,我最管用。”   “我知道了,我要听姐姐的,姐姐要听大姐姐的。”程溪懵懂地点了点头。   “真聪明。”梁舒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啦,现在大姐姐要送你们回去啦。”   程溪重重点头,抓住程汀的手,“回家咯。”   三个人并排走着,魏宇澈落在了最后。   程汀看了一眼魏宇澈,压低声音问:“梁老师,他是,是······”她憋了半天,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是师公吗?”   “啥?”词语有些陌生,梁舒反应了一会儿,哭笑不得道,“不是,他住隔壁院子的,我们是甲乙方。”   看程汀没大明白的样子,梁舒又解释说:“简单来说,他在我这里定了竹刻,我呢,要把东西交付给他。”   程汀点点头,原来刚才他没吹牛,他真的是老板。   但是,她又想到刚才魏宇澈穿美少女战士端盆洗碗的样子。   这老板好像更怕梁老师。   *   目送两个小孩儿进了门,梁舒也跟魏宇澈放心地回去了。   “明天把仓库对门那个房间收拾一下,正好领她俩过来。”梁舒说。   魏宇澈点点头,又顿住:“谁收拾啊。”   梁舒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答案不言而喻。   “又是我?”   梁舒拍拍他的肩膀:“以后程汀也会为你的屏风出一份力的。”   意思是这也是他应该参与的部分。   魏宇澈已经被这种逻辑洗脑了,这次甚至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梁舒,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   “别装了。”魏宇澈说,“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招程汀吗?”   梁舒理由充分:“没人呀。多少天了,就她一个胆子大的。她运气好,凑巧了。”   “你别扯了。”魏宇澈看着她,“从带我去吃面那次是不是?”   梁舒装糊涂摇头说:“听不懂。”   魏宇澈快跑两步追上她:“从那次你就想帮她了,之后拽我去赶集,给孙姨结账也是去了解情况的吧?招人也是这样决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招聘条件,不是不会写,也不是故意刁难,那每一条根本就是照着程汀写的。”   “菜市场里的被盖掉是常事,尤其你这写的还这么莫名其妙,就算不被盖掉也会被城管撕掉。之后在孙姨跟张老太那里各放一份,说是让她们俩都给你作保证,实际上呢你又悄悄去把张老太那份撤了。这样一来,能看到那张纸的人就只剩下面馆了。普通人来吃饭,肯定不会注意这毫不相干东西,但程汀不一样。”   所以梁舒不着急,甚至感觉根本不想招人,她根本就是提前计划好了。   至于程汀,她需要钱,看到自己刚好够上条件,又有孙姨做保,一定会大着胆子来试试。   “这根本不是什么凑巧,是你故意的。”   不是什么高明的技巧,他相信要不是因为程汀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儿,一定也不会上她的“当”。   梁舒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恼怒的神色,而是淡淡反驳道:“你想多了,别瞎说。”   “我知道。”魏宇澈从她的反应里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我不会乱说的。”尤其在程汀面前。   尽管才几个照面,但他已经能够看出来,程汀这姑娘不爱给人添麻烦。   要是让程汀知道为了自己梁舒费了这么多周折,指不定要羞愧内疚成什么样子。   梁舒摸出钥匙开了门,回身跟魏宇澈说:“我回去了啊,记得明天来收拾房间。”   “等一下。”   “怎么了?”   魏宇澈走到她跟前,摊开手掌,里面躺着个花里胡哨的小袋子。   梁舒没看清,问:“这什么?”   “糖。”魏宇澈耳朵有些红,视线移到一边,嘴上漫不经心地,“买的时候多拿了一个。我又不是小朋友了,给你吧。”   夜深了,整个街巷都已入睡,空气中传来几声犬吠,隔空对垒一般。   梁舒笑了声:“多新鲜呐,我不也不是小朋友了吗?”   魏宇澈看她,脸上露出很多年前那种表情——恼怒,窘迫。   他将糖果狠狠塞回兜里,动作有种泄愤的意味。   梁舒一头雾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魏宇澈抬起头,耳朵绯红,气急败坏:“梁舒,你把我气死掉算了。” 第31章 魏少爷的超能力   梁舒梦到了以前。   可能是因为回来了,磁场契合了。   那些曾经因为时间而变模糊的记忆,在梦里被打乱,却愈加清晰。   尽管依依不舍,她还是按照生物钟在熹微晨光里睁开了眼。   屋内昏暗,窗帘被吹得贴在窗沿上,铁撑子拴着的木头窗在风里发出嘎吱的声响。   小梨花爪子盖着眼睛,睡在她枕侧,发出轻微的呼声。   梁舒洗漱完下了楼,按照每天的日程,练习早功,喝茶看书。   六点钟,隔壁院子传来声响。   梁舒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杯呼呼喝着,翻过一页纸。   十分钟后,茶杯见了底,魏宇澈也跨上了矮墙。   梁舒说:“你就不能正经走大门吗?”   魏宇澈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下来,有种遛鸟老大爷的气质:“那多麻烦啊,出门转弯再进门的。”   梁舒看他:“哟,新衣服啊。”   魏宇澈穿了件深灰衬衫,裁剪依旧宽松,却没了花里胡哨地额纹路和 V 领,只胸前口袋处镶着一小片白色细花纹真丝。   “前几天买的,怎么样?够低调了吧。”   魏宇澈已经穿了很长时间的旧衣服了,闲下来后打电话远程指挥家里阿姨寄了大包小包过来。梁舒忍了好几天他的时尚潮男风,最后忍无可忍告诉他,过来帮工大可不必穿成 T 台秀。那些高调限量版适合待在秀场和三里屯,而不是油烟厨房。   魏宇澈深以为然,前几天又哐哐下单好多件。   梁舒扯了扯嘴角,将书合上,吩咐说:“去买早饭吧。多吃点儿,别忘了今天要打扫房间,还得帮程汀收拾东西。”   “这你放心。”魏宇澈得意洋洋,“我有超能力。”   梁舒敷衍地笑。   什么年纪了,还搞这一套。   七点钟,春回商店隔壁的启东姨拎着一整套工具上了门,声音洪亮:“舒舒,哪间房要打扫啊?”   梁舒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魏少爷嘴里说的是“钞能力”。   **   下午四点,上林小学,程汀姗姗来迟。   程溪在自己乖乖地蹲在小卖铺门口的长凳子前写铅笔字。她今天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溪”字笔画多又复杂,写着写着就变了形,她每写一笔都要翻回到老师写的例字那儿看看。   程汀跟面馆辞了工作,又同房东奶奶打好招呼说自己要走,   把事情处理好就立刻过来了。   “对不起啊溪溪。”她喘着粗气,道歉说。   “没关系。”程溪将铅笔和橡皮收起来,跟本子一起放到书包里。   程汀捉住她的手,“走吧,我们回去。”   程溪张着大大的眼睛问她:“我们明天就要搬家了吗?”   程汀拿起书包,让她自己背上,“是啊,我们要去跟昨天的大姐姐一起住了。”   程溪脸上露出笑来:“好,我喜欢大姐姐。”紧接着又补上,“但我最喜欢姐姐了。”   “就你精。”程汀拍了拍她的头。   依然是熟悉的街道和樟树,枯燥得一成不变。程汀却清楚地感到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一辆陌生奇怪的车停在院门口,程汀带着妹妹绕过去,就听见一阵吵架声。   “你是不是有病,你这车能装什么?”   “那我就开了这一辆回来啊。”   “还不如我骑摩托呢。”   “你别吹牛了,就你那两人座,人俩小孩儿都带不走,带什么行李啊?”   “你这不是两人座?”   “双门四座,懂不懂的你?”   “魏宇澈,那你告诉我行李放哪儿,啊?”   “塞一塞肯定可以的。”   梁舒还想骂人,余光瞥见程汀,神情一顿,语气陡然缓和,“你们回来啦?”   程汀走上前叫了人:“梁老师,魏老师。”   程溪则更干脆一点:“大姐姐,叔叔。”   魏宇澈本来还美着自己也能混上声“老师”了,结果发觉自己在程溪那里竟然差着辈儿,也得意不起来了。   “溪溪,你叫她姐姐,怎么叫我叔叔呢?”   程溪大眼睛里满是迷茫:“就是姐姐跟叔叔啊。”   梁舒:“行了,魏宇澈,快三十岁,还不服老呢?”   魏宇澈:“我再澄清一次,我才二十五,没有三十。”   梁舒:“我也再说一次,四舍五入,小学数学。”   “那你怎么不四舍五入?”   “傻了吧?我今年二十四,得舍。”   魏宇澈:“······”   “好了,不跟你贫了。”梁舒及时打住,“汀汀,你们东西收拾好了吗?”   程汀点点头:“其实我们可以自己搬去的。”   她们俩搬到街上来没多久,东西本来就不多,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我们顺便。”梁舒将袋子里的雪糕拿出来分给她俩,不给她质疑的机会,使唤道,“魏宇澈,快去帮忙。”   魏宇澈走到程汀身边,“走吧,你梁老师发话了。”   程汀点点头,将雪糕拿给程溪,自己跟魏宇澈一起进了屋子。   “魏老师,梁老师她很赚钱吗?”   魏宇澈说:“怎么了?怕跟着她挣不到钱啊?”   程汀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是怕我会让梁老师失望。”   “难不成你怕梁老师饿死啊?”魏宇澈笑,“你放心吧,你梁老师没那么穷,再说了,还有我呢。”   “你不是梁老师的······”程汀回忆了一下,“甲方吗?”   为什么没钱还能跟他有关系呢?   “梁老师这都跟你说啦?”   程汀有些慌乱,开始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该知道的。   魏宇澈自然也察觉到了,说:“除了甲方,我们俩还是朋友。非常好的那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汀本能地觉得这句“非常好”里,还藏了些其他东西。   “都忘了问,你梁老师一个月给你开多少钱?”   程汀老实说了。   魏宇澈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什么?她这么抠?”   “啊?”   魏宇澈露出一副正义的神色来,“不行,我要去找她理论一下,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呢吗?”   程汀赶紧阻止:“没有没有,是我自己要求的。”   “什么?你讲价了才讲到这么点儿?”魏宇澈严肃道,“不行,我要去问问,她是不是真快没钱了。”   程汀虽然有点儿懵,但明白事儿是肯定要说清楚的。于是将他拦下,把商议价格的全过程都和盘托出了。   魏宇澈眼神变了又变,“所以是你不是讲价,是降价?”   程汀点点头,补充道:“梁老师应该是被骗了。”   而照目前的情况看,魏老师应该也是受害人之一,不然为什么动不动就要找梁老师理论呢?   受害人魏宇澈:“······”   *   房间里堆了两个纸箱,这就是程汀姐妹俩的所有东西。   魏宇澈轻松就抱起来一个,轻得有些不可思议。   程汀另外拉了个灰扑扑的行李箱过来,魏宇澈放到车上的时候都险些没拎起来。   “汀汀,你这是装了砖头呢?”   程汀笑了笑,有些羞涩。   被安置在一旁的程溪说:“那是姐姐的书。”   魏宇澈一愣,想到她辍学的事情。算算,她今年本来该读高二的。   程汀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她把另外一个箱子也搬出来,一起放在后座上。   魏宇澈往前走没注意,撞到了程溪。   小姑娘正吃着梁舒带给她的雪糕,这下一整块都黏在了他衣服上,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程汀也过来,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儿。”魏宇澈拍了拍衣服,又从车里抽了纸巾擦,但那块痕迹却怎么都擦不掉。   “我,我赔给您吧。”程汀说。   梁舒:“不用了汀汀。”   “要的要的。”程汀坚持。   魏宇澈摇头,“真不用。”   “您告诉我多少钱吧,我记下来,等我赚了钱,一定还你。”   魏宇澈沉默了,他不忍心告诉她,她现在的工资还不够这件衬衫的零头。   “没事儿,他这件衣服本来就不要了。”梁舒睁眼编瞎话,“特地穿来给你搬家的。对吧,魏老师?”   魏宇澈除了点头没有别的办法。   场地实在有限,将后排东西排列组合了好一会儿后。梁舒跟程汀才算顺利将自己塞到了座位里。   梁舒叹气:“魏宇澈你以后还是换辆大点的车吧,我可不想以后咱们一起出门,还总要挪座位进来。”   魏宇澈系好安全带:“知道了师傅,别念了。马上就换。”   程汀不认识什么牌子,但是在看到车顶缓缓收起的时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大概就是电视剧里说的“敞篷车”。   “走咯,回家。”   马达发动,风声在耳边呼啸,吹乱头发。   程汀不自觉闭上眼,深深吸气,生活真的会变好吗?   耳边梁舒暴怒:“狗东西,给篷拉上,我发际线快被吹秃了。”   程汀不自觉露出笑。   她想,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第32章 是,我有病才天天想着你   梁舒仔细算了算自己的钱,得出一个不怎么好的事实——照目前的情况下去,她顶多撑到夏天。   原料、工资、比赛基金还有日常开销,每一笔都无可避免。   前二十几年,她从来没有为钱的事情烦心过,现在倒意外地陷到了这种窘迫里。   她推开窗子,深深呼吸,借着湿润的空气驱散心头阴霾少许。   “咚”,楼下一声锁舌轻响,程汀蹑手蹑脚地从房间里出来关上门往后厅里去。   梁舒看了眼手表,四点五十三,距离自己给她定下的起床时间还差一会儿。   楼下,程汀拉开厨房的玻璃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挽起袖子,放水洗了锅胆,又预备去淘米。   梁舒小声地敲了敲门,接着才走进去,问:“做什么呢?”   “我做点早饭。”程汀惊吓了一瞬。   她头发都还乱糟糟的,明显是穿好衣服直接奔着厨房来的。   梁舒问:“刚起?”   程汀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接着补充:“我洗了手的。”   原本以为到了陌生地方自己会睡不好,但是席梦思真的太软,晒过的被子装了阳光也格外舒服,她一睁眼就已经是这个点了,就想着先来做早饭。   她听在理发店学徒的同学说,他们都是要帮着师傅师娘干活儿的,这叫懂事讨欢心。   “没说这个。”梁舒哭笑不得,将她手里的锅拿过放好,说,“这不是你应该做的活儿。”   程汀有些不知所措:“那,那我应该做些什么?”   “你是学生,你的本职工作就是学习。”梁舒将她推出门,转身将厨房的门关好,“这些家务会有人来做的。”   程汀还想说争取一下,但看到梁舒的眼神又怂了,点了点头,照着指示回去洗漱,五点二十准时坐在了院里的条桌前。   梁舒煮了壶花茶,给她倒了一盏,拿出竹片来。   竹刻在徽州常常会被忽略,其他三雕的名气太大,历史又长,可循踪迹又胜于它。但实际上,竹刻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甲骨文时期。明清时,徽州新安文化传播影响甚广,徽派竹刻也尤其出名。只是后来手工逐渐没落,徽派竹刻也几乎要失传,虽有几位大师匠人力挽狂澜,但却再没了跟嘉定金陵一较高下之意。   梁舒简单介绍了两句,说:“刻竹先磨刀,磨刀先辨石。刀对竹人来说是没有定式的,单凭心意自己做。当然这些对你还太早。你现在只要会用圆头平头就差不多了。”   程汀似懂非懂,梁舒明白讲多了也没用,直接将打磨好的刀具递给她,“早功的内容非常简单,就是用刻刀在竹片上刻字。先临摹后刻字,先落笔后手法。”   现在初期对她的要求只要会下笔能刻出东西来就行了。   梁舒拿出几个约莫五公分的纸片和复写纸,依次盖在竹片上,接着取针笔递给程汀。   “你是初学者,也没有美术功底,初期用复写纸就算是临摹了。注意不要漏掉笔画。”她握住程汀的手,描了个偏旁做示范。   “描完后,可以用火稍微烤一下竹片,确保待会儿的雕刻过程中墨水不会掉。”梁舒声音沉稳,“再然后就是取刀。”   她将刀袋平摊开,选出五六把来,给程汀展示着:“平口斜角割线刀,平面朝内,之后将其他竹皮铲去,字形凸起,这就叫做留青刻法。”   这行讲究的是手上的劲儿,用刀要匀,切忌过大,从外向怀中刻,避免走刀。   梁舒握住刀,控制速度在竹片上行动着,很快就将墨水部分全部剃去。   临摹、割线、铲底、挑腹、刮面,整一套是嘉定留青竹刻的手法,用来熟悉整个徽州竹刻却是再好不过。   梁舒是头一回做老师,教人刻字,每一步都讲得尽量详细,力图让程汀听懂。   竹刻就八个字“多看、多刻、多学、多想”,听得再多也不如亲手一试。   程汀尝试自己上手,梁舒也取了竹片开始自己的早功。   时间飞快流逝,直到魏宇澈再度懒洋洋地翻过矮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程汀一惊,刀口一颤,便在竹片上留下道明显的深口。   梁舒见怪不怪,她动得晚,却早已完工,在一边悠然自得地翻著书看。   “少爷,说了多少遍,走门。”梁舒边说,边去看程汀,教育说,“竹刻就是这样,一刀行错,功亏一篑。”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跟做人一个道理。”   魏宇澈笑了声,看出她为了维持良师人设所做出的一些努力。   梁舒瞪他:“愣着干什么,真当自己是少爷呢。”   魏宇澈不紧不慢说:“这不是下着呢吗?”   梁舒低头:“早功就到这儿,去叫溪溪起床吧。”   程汀“哎”了一声,将刀放回匣子里,好奇地问:“魏老师也是来早功的吗?”   “他?”梁舒嗤了一声,“他另有任务。”   程汀没听明白,直到领着溪溪出来,看见魏老师换了个碎花围裙,端着小菜和早点放在饭桌上。   白粥煮的浓稠香甜,瓷色碟子上摆着雪里蕻,煎饺焦黄,底下还有冰花一样的壳连在一起。   “都收拾好了啊?”魏宇澈熟练地在围裙侧边擦了擦手,“来吧,洗手吃饭。”   程汀这会儿才明白,原来梁老师说的“家务会有人来做”,这个人原来指的是魏老师啊。   一上午,梁舒都在忙着教学指导,从磨刀到辨石,事无巨细,等到了点才放程汀出去接程溪回来吃饭。   大厨魏宇澈也早闲了下来,脸上盖着把蒲扇,往院子边摇椅上一躺,懒懒道:“我说你也真是的,也不嫌麻烦。第一天没必要把日程搞得这么紧嘛。”   这一上午他除了买菜做饭其他时间全在一边待命,听她上课了。他也才发现,原来梁舒不使唤自己的时候,自己真的不累。   梁舒跟自己作对实锤了。   “第一天不有个大致概念,以后你让她怎么学?”   “我说,你是真的准备把程汀培养成自己接班人啊?”   “看她自己兴趣咯。”梁舒语气轻松,动作不停,“她要是愿意学那就学,要是不愿意,那我也不能勉强啊。”   魏宇澈问:“你做什么呢?还不休息?”   梁舒摸着脖子抬了抬,语气疲惫:“赚钱啊少爷,你以为呢?”   她手里正拿着一块四方的料子,上头形状已经初具雏形。   “这是?”   “高医生的印章。”梁舒回了句,又拿起刀,“明天就交货了。”   “明天?”魏宇澈惊讶,“你做得完吗?”   印章虽小,但其中的工作完全不输大件,相反因为体积小,细节方面刻画就更加费神了。   梁舒手上这个,只能看得出来底下印台,上面最考验功力的狮子还只是块毛坯呢。   “你低估了一个竹刻师傅在截至日期前的潜力,更主要的是,你低估了我。”梁舒抬头,眼神带着些骄傲。   自砸招牌的事儿她从来不会做。   魏宇澈:“好,我知道了。那你东西怎么给他?他自己来取?”   “不知道呢,我问一下他吧。”梁舒放下刀,闭眼捏了捏山根,去拿手机。   魏宇澈凑过来,没两秒,道:“你什么时候加的他微信?”   “废话,不然我怎么跟他汇报进度的?”   “汇报?”魏宇澈按捺不住了,“所以你每天都跟他聊天了?”   梁舒摸了摸耳朵,再次强调:“是汇报。”   魏宇澈根本听不进去,嘴角紧绷,“所以你真的每天都跟他发微信是吧?”   梁舒说:“这不是应该的吗?”   “可是你都没有跟我每天发微信啊。”   梁舒震惊了,“那是因为你就住我旁边啊。”   魏宇澈冷笑:“懂了,要是他住在你旁边,你也每天叫他来是吧?”   梁舒觉得他铁定是犯病了,她搞不懂他的逻辑也不想搞懂,索性起身离开:“我还是去吃饭吧。”   不说还好,一说魏宇澈更来劲了。   他哼了一声:“一遇到问题就跑,你有没有责任心的?”   梁舒忍无可忍,踮脚箍住他的脖子,凑在他耳边恶狠狠地说:“你再在这里放屁,我把你头拧下来信不信啊。”   魏宇澈原本还挣扎着,听到这话,反向操作,将头伸到她跟前,“你拧,你拧,你拧死我算了,拧死我那个死渣男双宿双飞吧。”   “魏宇澈你是不是有病?”梁舒果然退缩了。   “是啊,我就是有病。”   他有病天天替她操心,有病天天听她使唤,有病关心她还被贴上“不怀好意”,有病不被她放在心上还非上赶着贴过去。   他越想越气,闭着眼一个劲地往前挤。   刚进门的程汀惊呆了。   魏老师侧面对着梁老师的正脸,还在往上凑,看上去像是在索吻不成狂耍流氓。   旁边,程溪疑惑地“咦”了一声。   程汀连忙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   什么都不懂的程溪小朋友脆生生问:“姐姐,你干嘛呀?”   程汀赶忙又去捂她的嘴,再抬头时原本还抱在一起的两人已经分开,各自站好。   魏宇澈耳朵通红,脸上摆出副清风霁月的模样,嘴角挂着浅笑:“回来了啊?”   梁舒站在一边,双手抱胸,淡定道:“那吃饭吧。”   两个人吵归吵闹归闹,在俩小孩子面前还是要保持成年人的成熟稳重的,不然怎么让人相信自己靠谱的?   洗手池前,程溪小声地问:“姐姐,刚才大姐姐他们是在做什么啊?”   “他们,他们。”程汀想了想说,“他们在练功。”   程溪更迷糊了。   程汀干巴巴地解释:“就是散打,一种武术。”   程溪眼睛亮亮的,“好厉害。”   “所以你要听话知道吗?”程汀干脆吓唬她,“不听话,可是会挨打的哦。”   “啊?那刚才是叔叔在打人吗?”她瑟缩了一下,想到了些不好的事情,“叔叔好坏。”   “不不不。”程汀紧急公关了一下魏老师的形象,“是大姐姐在教训叔叔。”   程溪小小地“哇”了声,说:“大姐姐好厉害。我以后也要跟大姐姐学。” 第33章 梁舒分不清此刻自己的心跳是因为紧张还是悸动   临近清明,落雨纷纷。伴随雨滴来的还有年后的第一个小长假。徽州春意动人,不需要怎么宣传,就能吸引来一大批的游客。   上林虽不是景区,但很多在景区里开店的人都明显忙碌了起来。深夜时分,还有车轱辘在石板上压得吱吱呀呀。   梁舒上午给程汀布置好任务后,下午午休起来就抱着头盔预备出门。   魏宇澈打着哈欠来“上班”,见她戴着头盔忙问:“你做什么去啊?”   “出门。”梁舒含糊道。   “我也去。”   梁舒随手指了指跟出来的程汀,“你帮汀汀磨一下刀,她不会。”   她有正事儿要做,在结果没确定下来之前,她还是一个人保守作战比较好。   这样一连过了好几天。   梁舒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回来得也越来越晚。   魏宇澈有心问她在忙些什么,但往往还没开口,她就已经走了。   不是说好所有环节的吗?怎么叫自己做家务的时候就说是所有环节,现在又不算了?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魏宇澈仔细回忆这几天梁舒的表现,越回忆越觉得不对劲儿,细小刀片在磨刀石上都快搓出火星子了。   程汀大气不敢出一下,实在看不下去了,才说:“魏老师,这是大斜口刀,您不用把斜面磨得······这么平的。”   魏宇澈“哦”了一声,换了个面儿,又问:“还有别的刀要磨的吗?”   “没有了。”程汀摇摇头,她也不大敢有了。   “那这样。”魏宇澈将刀放回到桌子上,“我还有些事情,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   “我可以的。”程汀重重点头。每天面对严肃脸的魏老师,她压力也很大的。   魏宇澈嘱托了一番后,就开车出了门,等出了上林才意识到一个核心问题——这么多天了,梁舒从没透露过自己去哪儿了。   **   工作人员将盖了章的文件递过来,梁舒翻开仔细看了看,确认说:“这样就可以了是吧?”   “对,出门左拐直走,就能看见工作亭,把东西给值班人员看,那边有人带你去确认。有效期到十月底,到期自动失效,要是想续,提前一个月过来提交个人信息就行了。”   梁舒到了谢,将文件放好,按照指示找了过去。   值班的是个小姑娘,来回确认了好几遍,“是本人哦?”   梁舒点点头。   小姑娘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啊,因为我们这边都是男师傅比较多,所以我有些惊讶。”   “没事儿。”梁舒表示理解,耐着性子催促道,“请问我们可以去看场地了吗?”   距离下班只剩下十几分钟了,她可不想把这事儿再拖到明天。   “当然可以。”小姑娘关好工作亭的窗口,过了一会儿才打开门来,坐着轮椅出来了。   梁舒脸上有些惊讶,更为刚才自己的催促感到羞愧。她提议说:“要不然你跟我说具体位置,我自己去吧。”   “不碍事儿。”小姑娘笑嘻嘻地摆摆手,“这儿划分得太杂了,你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电动轮椅发动机声音很轻,梁舒在她身后跟着。   景区的管理严格,尤其是接近旅游旺季的时候,人山人海的,提前做好安保规划就尤其重要。   “这边呢,基本都是手工居多,石雕这种的基本都在这儿。”小姑娘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我以前没见过你啊,你是本地人?”   梁舒点点头:“本地的,上林人。”   “啊,我知道。”小姑娘随手一指,“这边有个卖徽墨的,也是你们上林的。”   梁舒说了个名字问是不是他。   “对对对。你们认识啊?”   梁舒说:“上林地方小,我们基本都认识。”   “那你认识的人也不少了。”小姑娘说,“喏,这边就是你的位置了。”   梁舒看了看地下划的线,预估了一下距离,问,“这边能接电吗?”   “这个还不大行。电线太多的话,下雨不安全,我们这边建议大家自己带个小型的发电机,或者用充电照明。”   梁舒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不用客气。”小姑娘笑笑,“对了,我叫洪桃。”   “我叫梁舒。”   “行,梁舒。你如果有问题的话,去工作亭找我就行了。   “你一直在这边?不轮班儿吗?”   “轮着呢,除了我,还有俩同事,他们外勤出得多一点儿。”   梁舒:“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应该做的事儿。”她摆摆手,夸张地深呼吸了口气,“能出来放风,我应该谢谢你才对。你都不知道,我每天待在亭子里,都快憋死了。”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接着一顿,“不好意思,你别介意啊。我们这边儿跟我同龄的人,真的不常见。没忍住,话就多了点。”   “不会。”梁舒摇摇头,“你很可爱。”   洪桃一愣,接着笑起来,“谢谢,你也很漂亮。”   女生之间有一种天然成立的磁场,可以轻易地捕捉到善意。而此刻,两人的频道对上了信号。   掏手机、扫码、同意好友申请。   梁舒将她送回了工作亭,这才出了景区。   夕阳西下,给柏油路刷上层橘色的漆,鸟雀低旋在天空,风也褪去了冷冽干燥,变得湿润绵软。   家里没人。程汀的竹刻作业放在桌上,旁边留了张字条说要带程溪去买书了。至于魏宇澈,纸条上没提,那辆高调的跑车也没停门口。   梁舒给他打了个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听。想想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也用不着自己操心。   一直到夜幕四合,魏宇澈还是没回来。   程汀半夜惊醒的时候,看到院子里灯亮着,爬起来从窗户往外一看,梁舒还在桌前坐着。   空气里传来虫鸣,细小飞蚊在灯下打着转,梁舒置若罔闻,依旧拿着刻刀在竹面上稳稳行进着。   “梁老师,您还不睡啊?”程汀打了个哈欠,问道。   梁舒说:“唔,快了。”   “魏老师回来了吗?”   话一出口,程汀便自觉问了句废话。梁老师做东西的时候出了名的一心一意,又怎么会注意到这些东西呢。   果不其然,梁舒说,“不知道,我没注意。”接着又叮嘱她,“你快去睡吧,明天还要出早功。”   程汀乖乖地应了声,院落重新回归安静。   梁舒边打哈欠边看了看手表,万籁俱寂,秒针走动的声音都变得清晰起来,挑动着人的神经。   尖利的刀口深入边缘,清除掉细小狭缝间翘起来的竹肌。   事实证明,竹刻是最能检验浮躁的工具,譬如此刻,梁舒的效率就前所未有的低下。   她放下刀,将手中的笔筒对着灯举起,告诫自己要心静,可看着看着又不知道走神到哪里去了。   就这样等了很久,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又沉又闷,却让梁舒长长松了口气。   “祖宗,你轻点,要是吵醒了姑奶奶,我们俩都别想好过了。”   回应这话的是一声冷笑。   钟灵阳十分头大,魏宇澈下午突然到了店里,风尘仆仆的,面色不善。要了酒自己喝,也不跟人说话。   自己只是问了句梁舒怎么没来,这祖宗就炸了。先说梁舒跟他没关系啦,说她爱去哪里去哪里,又说她反正也不会在乎他们这帮人巴拉巴拉,语气怨恨又委屈,还勒令他们都不准跟梁舒说自己在这儿。   嘀嘀咕咕念叨了一下午梁舒没良心,从小时候告状到长大了不告而别,顺带展示了手上做饭被热油烫到的几个快好的伤。   钟灵阳全程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之后,梁舒电话来了,他不接也不回,等了两小时没下文了,冷笑评价说她不诚心。   酒上了头,他还不知道打了哪里的电话,叫人送了台钢琴来,上去弹的一首比一首苦。   钟灵秀不关注他发什么疯,看着发票单子后头那一串零都快嗝过去了。   好不容易到了夜里,费劲口舌才把这祖宗诓出门,送了回来。   钟灵阳一口气还没叹完,魏宇澈就出幺蛾子了,脚一拐,溜了。   他跟在身后急忙道:“不对不对,这不是你家,你怎么拐这儿来了。”   魏宇澈坐在门楼台阶上,双手撑脸,眉头紧蹙,任他怎么拉也不起来。   “你家在隔壁,咱回去行不行?”钟灵阳急得冒汗,劝他。   然而魏宇澈不为所动,他沉默着像是生长在这里一般,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哑着声音道:“嘘,别吵到她。”   谁?   钟灵阳忍不住回头看,只见到没有边界的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头皮发麻:“祖宗,你可别吓我啊。”   他还得一个人回去呢。   紧闭的大门突然发出声刺耳的尖叫,就在头顶上方盘旋,钟灵阳觉得心脏被揪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吵死了。”梁舒蹙着眉,语气嫌弃。   钟灵阳抬起头,露出些劫后余生的喜悦:“啊,梁舒啊。”   突然觉得这姑奶奶也不是那么不好惹的,起码她是人啊。   “怎么回事儿啊。”她低头,只看到他毛茸茸的发顶,“喝酒了?”   钟灵阳:“何止啊。我劝了好一会儿了,就是不肯走。”   魏宇澈也不动弹,就这么坐着,看出来是真的喝懵了。   钟灵阳试探地说:“我姐还在等我回去收店呢,你看,要不······”   “你回去吧,别让她等久了。”   钟灵阳如蒙大赦,骑上小电动,“嗖”一下就走了。   梁舒弯下腰推了推他,“喂,回去发疯,别吵到汀汀。”   魏宇澈回过头,迟疑道:“梁舒?”   她直起身抱着手,冷嘲热讽:“是我,怎么?心虚了?”   魏宇澈站起来,就算是在台阶下还是比她高出一截儿。他漆黑的眼珠犹如点墨,映出月光皎洁,有怀疑有期待,一字一句说得很慢:“真的,是梁舒吗?”   梁舒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胡说:“不是,我是你姑奶奶······”   魏宇澈毫无征兆地张开手,双手环绕,将头搁在她的颈窝,干净皂味迅速袭来,将她整个人盖住,梁舒僵立着大脑一片空白。   风声在此刻静止。   男人的呼吸打在极为敏感的脖子上,那里跳跃着的动脉关系到性命。   梁舒分不清此刻自己的心跳是因为紧张还是悸动,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将她包裹着,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失去指令的吊线木偶。   短得有些扎的头发、高挺的鼻子、温热的眼眶、柔软的嘴唇。眼睛见不到所有都在以另外一种感觉强调着存在。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惆怅、满足、似乎还有些后怕。   “我终于找到你了。”   相贴合的皮肤传来奇怪的触感,湿湿的,温温的。   混沌中杀出一丝清明,梁舒听见一道声音,僵硬又干涩,陌生得让她不敢确认是自己。   “魏宇澈你······”   是哭了吗? 第34章 为你自己那些龌龊的想法感到羞耻吧   大二刚开学没一周,梁舒就走了。   她错过了跟小伙伴们一起长大的五年,也错过了魏宇澈的“长进”。   而眼下是她第一次面对喝醉的魏宇澈。   跟平时的聒噪比起来,现在的他沉默得像是另外一个人。   身下是柔软的被子,魏宇澈的手掌火热,贴着她的侧腰,隔着薄薄的衣料细细摩挲着就像是眷恋。   她手撑在他胸前稍稍使劲儿,想将人推开却是徒劳。   魏宇澈眼睛紧紧闭着,眉头都皱成一团,明显是在装。   “魏宇澈,别装死,快松手。”   他喉咙里发出声类似野兽的嘤咛,脸色泛红中又透露出种脆弱的味道,但胳膊却一寸寸收紧,衬衫撑得鼓鼓的,小臂上青筋凸起,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梁舒脸上写着两个字——麻了。   早知道刚才让他在门口睡死算了,干嘛费劲儿给他搬到楼上来。   果然,这年头当好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的脸也贴了过来,原本就近的呼吸变得更加清晰。   她有理由相信,只要自己稍稍转动就一定会跟他亲上。   梁舒深深吸气,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整个人已经忍耐到了极限。眼角余光瞥见魏宇澈连装都不装了,瞪着个狗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他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眼神锐利得像头捕食猎物的狼,声音低低的:“去哪里?”   “没去哪儿。”   魏宇澈脸绷着,有些冷,语气却流露出些委屈:“为什么不理我。”   “没有啊,我是在干正事。”梁舒解释说,“不然饿死怎么办?”   “不会。”魏宇澈紧了紧手,“有我。”   梁舒真的非常不习惯现在这个样子,尤其是自己乱得要死无法忽略的心跳,让她有一种事情即将脱离掌控的不安。   她无奈:“我快被你勒死了。”   酒蒙子魏宇澈这次退步了,小小地往上抬了抬胳膊,梁舒总算得以往外拱出了一点空间。   “这是什么?”他碰到她口袋,里面硬硬的一块。   梁舒将东西拿出来。是一个雕刻成猫咪形状的竹片。   “是小梨花吗?”魏宇澈凑近了看。   “嗯。”梁舒说,“用你买回来的那根竹子做的。”   天晓得他什么眼光,两百块钱的料子就出来这么一小片能用的,想做个别的送他都不成。   魏宇澈将钥匙扣举起来,对着天花板灯光仔细瞧着。   他侧脸线条很漂亮,骨骼饱满鼻子高挺,褐色的眸子被照得愈发剔透,脸颊上的红跟耳朵晕在一处,像朵盛开的海棠。   就在梁舒尝试着溜下床的时候,魏宇澈又贴了上来。   “谢谢。”他握紧了钥匙扣,将头搁在她的颈窝,呼吸炽烈,“我真的特别喜欢。”   梁舒心跳得更快了些,一点点往外挪着,嘴上安抚道:“你喜欢就好。”   可魏宇澈就跟自带雷达的看守似的,但凡梁舒距离他超过一臂就一定会被拎回来。   几次下来,梁舒放弃了。   她破罐子破摔地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耳朵绯红,恶狠狠道:“魏宇澈,你明天早上醒来要是跟我逼逼赖赖的,你绝对会吃我一记铁锤。”   **   魏宇澈没有逼逼赖赖,他睁眼的时候已经日晒三竿了。手机没电,窗外飘来饭菜香味提醒着时间不早。   床边放了杯水,他端着一饮而尽,干得快冒烟的嗓子总算缓和了些。   脑子糊成一团跟浆糊似的,但这并不妨碍他认出这是哪里。   黄漆的木头窗框已经开裂,叫铁丝角撑着,在风里来来回回嘎吱地响。角落里落地的玻璃门竹子书架,正中央还摆着梁舒小时候的照片。   被子一半都踢到了床下,衬衫上下扣子都开着,就中间掩耳盗铃般系着一颗,上面还有些划痕,似乎是指甲。   昨天的记忆一点点被唤醒,从他漫无目的在大街小巷游荡,到最后车子没油扔路边,接着步行到了探海。   再之后就是被送回来,在梁舒面前发了疯。   魏宇澈表情严峻,昨晚自己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不仅如此,大脑似乎是察觉到了他懊恼的情绪,正在将每句话在脑子里循环播放。   麻了。   为什么喝酒断片这种超能力不能光顾他呢?   他小心翼翼地下楼,保不准程汀还在楼下呢,这要是让小孩儿看见了,指不定会脑补出什么来。   他是不在乎,但梁舒可就说不准了。昨晚才惹了她,今天还是谨慎些好,不然暗判自己死刑,他都没地方哭去。   魏宇澈踮着脚尖下楼,短短两截楼梯,硬是走出了过红外线警报阵的架势。   院子里没人,他稍稍松了口气。   “狗贼。”   送了他结结实实的一脚,力度不大,但魏宇澈本能地膝盖一弯,差点又给她跪下。   “梁舒,你做什么!”   梁舒捧着杯水,理所当然道:“有人喝酒发疯,我这是替天行道。”   “我昨晚发疯了?”魏宇澈蹙眉做出为难的样子,“啊,我怎么都不记得了。真的是我吗?”   梁舒一眼就知道他在瞎扯,拔高音量:“不是你还能有谁啊?”   “嘘,姑奶奶,你小点声行不行?”   这要是被俩小孩儿看见自己挨训,他成年人的形象还能保住吗?   “这会儿知道偷偷摸摸了?”梁舒冷笑,“谁昨晚坐在门口嚎的?”   魏宇澈皱眉反驳:“你别乱说,我昨晚说话明明很小声。”   “呵。”梁舒冷哼一声,轻易戳穿,“这不是记得吗?”   “······”大意了。   魏宇澈摸了摸鼻子,还在挣扎,说:“其实也不是非常清楚。”   梁舒伸出两根手指强调:“两次。”   “什么两次?”他没反应过来。   “约法第二章 ,三次机会,你错过俩了。”   “怎么是俩呢?”   “昨天下午擅离职守,今天上午有故旷工,正好两次。”   “你算得也太细了吧,这俩明明是一件事情啊?”   “细?我还没往细了数呢。昨天下午擅离职守,今天上午缺席早饭、刮青、晒材······”   魏宇澈伸手,表情严肃:“打住,两次。”   梁舒微笑,将他的手拽下去:“谢谢魏总理解,还剩下最后一次机会,希望您好好珍惜。”   她没有要跟魏宇澈算账酒醉的事情,毕竟自己一头扎进人家怀里也是事实,真算起来谁都说不出清当时是哪根筋搭错了。但是有理不占王八蛋,她很快就占据制高点问:“说吧,昨天发什么疯跑出去买醉。”   “我没有买醉,我是出去找你的。”   “找去酒吧了?”   魏宇澈还想编个故事,但被梁舒一看就又老老实实交代了行程。   “那你车呢?”   “我走的时候打电话让 4s 店的人去取了。”   “走的时候?”梁舒抓住关键词,“你连等人来的耐心都没有?你不怕丢吗?”   魏宇澈摇头:“不会的。我临走关篷子了,而且它也不值几个钱。”   梁舒微笑,原来这就是富二代的世界吗?小百万的车竟然是不值几个钱。   那他跟自己这儿磨蹭几万块钱订金干嘛。   魏宇澈想想,加了句:“谁叫你天天跟做贼一样问你也不说去干嘛。”   梁舒表情淡淡:“你这意思,你喝醉了怪我?”   魏宇澈很想点头,但同时理智告诉自己,这要是点了,头可能就真的不保了。   他老老实实认错:“没有,怪我自己。不知轻重,不分黑白,不伦不类······”   梁舒舒坦了,将手里的杯子递给他,催促说:“快点喝完回去收拾,别叫汀汀看见了。”   魏宇澈确实渴,一口气将水咕噜完才问:“程汀呢?”   “去接溪溪放学了。”   “都这么晚了?”   梁舒抱着手:“所以我只算你两次,已经非常仁慈了吧。”   魏宇澈说:“那你们午饭怎么办?”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吓一跳。因为这话问得也太像个管家了,还是兢兢业业为一家子大小姐服务的那种。   甲方能做成他这个怂样的,也是没谁了。   梁舒说:“我给桥头饭店打了电话,叫了午饭,过会儿估计就送来了。你快回去收拾好,下午跟我一起出去。”   “下午?”   “怎么?你不是好奇我天天去做什么吗?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梁舒说,“为你自己那些龌龊的想法感到羞耻吧。”   魏宇澈不承认:“谁龌龊了,你别造谣。”   “拉倒吧。”梁舒呲了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   她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魏宇澈所担心的,不过就是自己又会一走了之,这种毫无逻辑的猜测在她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现在她身上的责任,并不仅限于自己的梦想,还有程汀和程溪,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她都不可能撒手不管。   除非在他眼里看来,自己就是这么个毫无责任心可言的人。   可,为什么呢?   魏宇澈见她哽住更有把握她并不知晓自己的内心活动,还欠登儿地反问:“我怎么了?”   梁舒表情古怪,说:“魏宇澈,你当初干嘛要复读?”   这下换魏宇澈卡住了。   他抓了抓头发,好像没听见这个问题一般,边转身边说:“我回去洗漱了。” 第35章 突然觉得好羡慕啊   “所以这就是你最近在忙的事情?”   空气中飘散着装修材料的石灰,有种难闻的味道。   魏宇澈不敢相信地看着周围忙得热火朝天的摊位,在“让一让”的吆喝声中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躲开了拉满货的板车。   梁舒腰板挺得笔直,睥他没说话,用眼神示意。   魏宇澈心领神会,说:“对不起,我羞耻。”   梁舒这才开口解释:“马上就旅游旺季了,趁着游客多,咱们工作室也得盈点利,好过冬天。这摊位到十月底,正好涵盖了今年几个大假,要是效果不错的话,等到了十月,再申请延期。”   她的目标是,狠狠赚上一笔,就算赚不上,也不能再吃老本了。   “你要拿成品出来摆摊?”魏宇澈想了一下,工作室里那些高大上的样品,“你确定?”   艺术家不是都高唱艺术无价的吗?在路边摆摊,多少有点接地气,跟艺术家的风格有点不相符合。   梁舒说:“那是有钱的艺术家,我现在只是穷困潦倒的艺术人。哪来那么多追求啊,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魏宇澈说:“行吧,那你说我应该干点什么?是给你当保镖,还是给你吆喝客人。”   “你想多了。”梁舒戴上墨镜,“现在的你,是装修小工。”   “装修?”   “不然光靠这条桌,连我刀都放不下。”   魏宇澈点头:“这你放心吧,我专业对口了。”   好歹他从小也是房地产业耳濡目染的,区区一个小摊子的装修根本不在话下。   两人去了建材市场。有人说“房子是你付出多少就会回馈多少的东西”。跟其他行业不一样,这里全年都热闹非凡。   梁舒从包里掏出小本子,上面是她罗列的材料清单,她还没决定好要从哪一个开始。   魏宇澈视线停在清单上,说,“你这单子百度上抄的吧?”   “有什么问题吗?”   魏宇澈哼笑一声:“工具不用买这么多,就锤子起子螺丝刀几样基础的东西就行,复杂的也用不上。   不要买伞,华而不实,风一刮雨就四面八方来,还容易翻,就买篷子,嫌丑就裁块雨布遮一遮。我想想刚刚那地儿的尺寸啊,目测应该是 4 乘 3 的,这个待会儿能叫人去量一下。   广告牌的话没必要,就这么屁大点地儿,搞个小黑板一挂就差不多了,夜里配个电灯照明就行。   主要是这个货架,我建议你买榫卯的,贵是贵了点,但摆着好看,而且也符合做竹刻的气·······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梁舒盯着他好像从未认识过他一般,眼神犹疑:“你怎么这么熟悉?”   “不瞒你说,大学时候我没钱,靠摆地摊赚过一小笔。”魏宇澈眉头一挑,将本子拿过来,“所以,别信百度,信我就够了。”   梁舒惊讶的却是另一件事儿:“你会没钱?你之前在乌大的时候一个月生活费都一万多了,上了蔚大叔叔阿姨那么高兴怎么可能不给你涨钱的?”她警觉起来,“你不会是又去散钱交朋友了吧?”   魏宇澈情绪稍敛,视线躲闪,含糊说了句:“不是。”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直接抬脚往店里走,随口胡诌:“啊呀,快来,别让人把好货抢走了。”   *   连着走了几家,得到的价格都大差不离。太阳正热,照得人心里烦闷,梁舒抬脚走向下一家,却被魏宇澈拎住领子。   “可以了,去第二家。”   他露出一种大佬的表情,有点神似以前港片里赌神开始秀操作时的表情。   梁舒稀里糊涂的,但也没反驳。   买竹子她是好手,但这事儿上就一无所知了,魏宇澈至少看起来比自己靠谱。   “老板,刚才那个板最低能给到我多少?”梁舒开门见山。   老板端着保温桶在小凳子上扒饭,一脸诚恳:“小姑娘,两百一,我已经是给到你最低价了呀,我看你也去其他家转了对吧,肯定晓得我们都这个价格的呀。”   这倒的确如此,但不往下压压价,梁舒总觉得亏了。   “你给我抹个零。”她争取道。   “抹什么零啊。”魏宇澈将她拽到身后,笑眯眯地看着老板,一开口就到底线,“一百零五。”   “老板唉,哪有你这样还价的哦。人家两百一拿一块板,你拿两块啊。小姑娘说抹零那还有的聊,你给这价格传出去我怎么做生意的,我要被同行噘死的。”   “您敞亮我也不跟你兜圈子,现在这板什么价格,我比你清楚。”魏宇澈摸着板材侧边儿说,“首先您这就不是什么原木材,是大芯板,我没说错吧?再有您也别跟我说什么国内外 E1 差距的,这纯智商税,就占个国外月亮更圆的心理作用。”   接下来梁舒全程透明人,看着魏宇澈稳定输出。从差点惹毛老板到跟他握手称兄道弟,他只花了半小时。   “魏老板,你也是个爽快人啊。”   “哪里哪里,您也痛快。”   “我马上就叫人把板给你们送去。”   “好嘞好嘞,谢谢您。”   魏宇澈回过头,伸手从梁舒脸上取下墨镜给自己戴上,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到我主场”了的得意,对梁舒挥了挥手指,指使道:“小梁啊,开单去吧。”   梁舒:“······”   算了,让他得瑟一会儿。   接下来,魏宇澈一如既往地稳定发挥,尤其最后裁桌布的时候,几毛几毛的砍,硬是把价格从每米七块五还到了六块三。   魏宇澈站在半腰高的布堆前边儿,看老板拿尺子量布,姿态放松又散漫。   “我还是头一回见你这么能还价的小年轻呢。”   他笑:“以后您还能常见呢。”   “不要了不要了,多见几次,我折本都不知道折到哪里去了哦。”   “您开玩笑了不是?这么大店,哪里能因为我这几块钱折本呐。”   一个对着百万豪车都觉得不值钱的人,竟然愿意在一毛两毛的差价上斤斤计较。这感觉就还挺奇妙的。   梁舒觉得,这着实算不上败家子。   “怎么样?”魏宇澈将清单上最后一项也划掉,抬眼从墨镜缝隙看她,“是不是觉得,这个家没我不行?”   梁舒心跳快了几分,在异样前伸手将墨镜夺回来,挂在胸前口袋,“差不多得了少爷。”   “哎,你有没有良心的。”魏宇澈说,“这要是没我,你得花多少冤枉钱啊。现在才花了多少?你预算的一半。”   梁舒看不惯他嘚瑟的样子,偏偏事实确实如此,她也无法反驳。   魏宇澈乘胜追击:“这种还到一分赚一分、必须得不要脸的活儿,还是得我来才靠谱。所以啊,你以后对我怎么个态度,你掂量清楚,明白了吗?”   梁舒点头:“明白了。”   他露出满意的表情,似乎是预见了以后家庭地位的提升,双手环抱,有点拽:“说说,明白什么了?”   “你不要脸。”   魏宇澈:“······”   **   梁舒提前两天就开始打包摆摊东西,使唤魏宇澈去菜市场方叔家借辆电动三轮。   “咱不能开车吗?”魏宇澈手里菜刀不停,在案板上剁得“哒哒”响。   “那是夜市啊,你指望开进去?”   魏宇澈半信半疑:“那你确定三轮就能开进去?那石头圆墩不都一样的间距吗?”   梁舒还真不确定,但就算三轮进不去,魏宇澈那“双门四座”的敞篷也绝对装不下这么多东西。   “这简单啊。我来给你解决。”他说着,擦干手,打了个电话,“喂,你们家现货 SUV 有吗?”   语气随意得好像在问“How are you?”   “行,你们帮我开过来吧,合同也一起带过来。快点儿啊。”   前后还没一小时吧,门外响起停车声,驾驶座下来个打着领带的油头男人,拎着皮包下来,脸上绽出笑容:“啊呀,魏总,你好你好。”   “按照您要求,这款全 SUV,内部空间大,性能也是······”   魏宇澈并不打算听他滔滔不绝,手指夹着张卡,一亮,问:“带机子了吗?”   “带了的带了的。”男人笑得眼角细纹都快飞起来了,把所有文件在汽车引擎上一一排开。   签字,按印,刷卡,退场。   整场交易不超过十分钟,油头男激动地来,狂喜地去。   魏宇澈全程表情淡定,身上围裙都没摘,在发呆的梁舒面前挥了挥手,“走了,回去吃饭了。”   梁舒望天叹气:这就是富二代的世界吗?突然觉得好羡慕啊。 第36章 我们家小姑娘(加更)   运输来的东西都堆在一起,车子开不进去,梁舒去找同在夜市的上林人借了板车过来。   魏宇澈肩膀结实又宽阔,轻松便将板车控住。梁舒跟程汀一左一右帮他开着路。   远远地,就看见有人坐着指挥。   “我这边堆不下,往前去一点儿没事儿的姑娘。”   “现在不让扩建,您这东西都要摆上马路了。”回答的女声爽朗脆利,“收起来吧。”   摊主嘟囔着妥协:“行吧行吧。”   魏宇澈远远听了一耳朵,说:“这谁啊,坐着不动都能使唤动人?”   开店都巴不得能往门口多堆点东西呢,别说人本来就摆地摊的,一定是可着边缘试探,能往外多压两指都是好的。   梁舒制止他:“别乱说。”   洪桃似有所感地回头,朝她挥手:“咦,梁舒,你来啦。”   “嚯,你认识啊?”他说。   梁舒没理他,走到洪桃跟前:“对,我们晚上就试着摆一下看看。”   “那看来我这外勤出得还挺巧的,正好遇到了。”洪桃看向她旁边,问,“这是你妹妹?”   梁舒点点头,说:“我学生,程汀。”   洪桃夸说:“名字好听人也好看。”   程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魏宇澈将板车拉到附近,这才发现洪桃不是坐着,而是根本站不了。怪不得刚才梁舒跟自己较劲呢。   他尴尬地咳了咳,低声说:“我先去那边下货了。”   洪桃等他推着板车走远,才小声地问:“你男朋友哦?”   梁舒否认:“不是,我好朋友。”   “是吗?”洪桃看看他又看看她,眼神摆明了两字——不信。   梁舒哭笑不得,“真是好朋友,我发小。”   洪桃一愣,眼里光芒更甚,“青梅竹马哦?”   “势不两立还差不多。”梁舒答了句。   “哇哦。”洪桃表情愈加微妙,显然已经脑补出了好一番爱恨纠葛,但却没有继续问,而是说,“你身边人都好看,妹妹是,发小也是。”   梁舒补充:“还有你。”   洪桃嘴角一翘,咯咯笑起来,拨了拨头发,“那是当然。”   两人边走边聊,到了摊位,洪桃说:“我还得巡逻,等我下班来给你捧场啊。”   “行,到时候看看你有什么喜欢的,我送你。”   “那怎么好意思啊?”   梁舒开玩笑说:“没事儿,我讨好一下领导嘛,应该的。”   她分寸把握得很好,并不叫人觉得冒犯。   洪桃笑起来,“好了好了,我真该走了。妹妹再见啊。嗯,发小也再见。”   魏宇澈上衣脱得只剩下个背心,被汗湿透了牢牢贴着皮肤,石灰沾在外边儿,跟素描似的,勾勒出肌肉的线条。   他手上全是灰,只能抬手拿胳膊肘蹭了把额头的汗,问:“那是你朋友吗?保安?”   梁舒纠正说:“人家是城管。”   魏宇澈说:“不都一样吗?”   哪里一样了。   “怎么认识的?”   “办手续的时候认识的。”梁舒将打包箱拆开,“别问了,干活。你看人汀汀,勤勤恳恳,再看看你。”   “我怎么了?”魏宇澈说,“我不也是兢兢业业?你不能厚此薄彼,光夸程汀,不把我放在眼里。”   “你跟程汀争第一第二?”   魏宇澈说:“我没有争,是你不平等待遇。”   梁舒抽了纸敷衍地给他擦了汗,“好哦,少爷。这下平等了没?”   魏少爷被这明显退让的动作取悦了,将脸侧了侧,低头往她眼前伸,得寸进尺道:“还有这边。”   梁舒:“······”   看在他干活的份上,她忍了。   *   三人灰头土脸收拾了半天,总算趁着太阳下山前将东西摆好了。   落日西沉,梁舒给张老太打了个电话,听到程溪的声音,才是放下心来。   魏宇澈捞起衣服说:“至于吗?程汀这个亲姐姐都没你着急。”   上林那么点大地方,到处都是熟人,程溪又是个鬼机灵,放在张老太那里程汀一点都不担心,干完活儿立马就出去逛了。   梁舒瞪他,说:“她是小孩儿,我也是小孩儿吗?”   怎么不是呢?   魏宇澈理所当然地要反驳,还没等开口,就见到门口一个老哥路过,伸头过来看,“哟,你们这是卖什么呐?”   魏宇澈抢答:“我们这卖竹刻的。”   老哥来了兴致:“竹刻?我看看。”   程汀连忙把乱七八糟的东西端走,露出玻璃柜台里面的货。   “您看有什么喜欢的,我们今天刚开张,能给你个优惠价。”魏宇澈说。   老哥盯了半晌,指着个扇骨说:“这个拿给我看看。”   “大哥您可真识货。”魏宇澈一边把东西拿出来,一边热情解释,“您看这‘一点浩然气 千里快哉风’,豪气干云又兼具洒脱,好词好词啊。”   语气骄傲得跟这词是他写的一样。   “做工不错。”老哥上手摸了摸,问,“你哪家拿的货啊?成本价多少,推给我也看看呗。”   “什么货?”魏宇澈没听明白。   “我说,你这货是找那家批发部拿的?”   老哥将扇骨往柜台上一扔,魏宇澈忙去接,手忙脚乱了一通,才算在扇骨落到玻璃面前接住了。   他眼神隐隐恼怒:“什么批发部,这是我们手工做的。”   “手工?你是说你这柜台里每一个都是你们自己刻的?”   梁舒问:“有什么问题吗?”   老哥又打量了柜台半晌,“我说你们要是不愿意推店给我也就算了,说出什么全都手工的话也没什么必要。这徽州做竹刻做得好的,不是那几家大老板手底下的,就是自己开连锁工作室的,你们这往路边一摆,就说纯手工。我都不说人手工嫌弃掉价了,你们这手工谁做得了呢?”   魏宇澈说:“老哥,你这话说得可就偏见了。还不允许我们少年出英雄了?”   老哥乐了:“你才多大,能做出这种工艺?”   “不是我,是她。”魏宇澈指了指梁舒。   老哥一愣,将梁舒上下打量一番,摇摇头,“别扯了,她一个小姑娘能做竹刻?”   梁舒眉头一蹙,魏宇澈抢先开腔:“小姑娘怎么了?这都二十一新世纪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做竹刻又有什么稀奇的。”   老哥说:“怎么不稀奇,你往整个徽州看,登记在册的竹刻师傅里,姑娘多少,老爷们又有多少?你们这一代愿意学竹刻的都没剩多少了,哪里还有小姑娘想不开往里闯的。”   “老哥,挺好一事儿,怎么就叫你说的这么惨淡呢。”魏宇澈说,“我们家小姑娘从五岁开始跟着家里人后头学了,十五岁就拿了奖,勤勤恳恳到现在,怎么就不能做竹刻了呢?”   老哥听了这话倒也惊讶了一番:“这么小就学?”   倒推回去,那个年代,肯让自己家小孩儿学这种“没用”东西的,也不是什么一般家庭,多数都是有根基背书的。   但也说不通啊,谁家有根基的愿意来夜市摆摊啊。   “这世道是有人吃不下来苦,但是您不能因为有人吃不下,就觉得我们家小姑娘也一定是个混子。”魏宇澈情绪始终平和,说出的话也真诚,“她是真喜欢。”   梁舒明明是当事人,却觉得一句都插不进去,因为她想说的话,魏宇澈都帮自己说得差不多了。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老哥退让了,“但是你在夜市摆摊卖手工竹刻,你自己想想合适吗?”   老哥看他们的眼神就像在看俩二傻子一样,教育道:“手工什么成本,机器又什么成本?”   景区夜市向来都是快消,谁愿意花那么多钱在地摊上买雕刻的?   “这就不用您担心了。”梁舒语气略微强硬,“您这扇骨还要吗?”   老哥哽住了,转身出去,嘴里还念叨着:“算了,这年头忠言逆耳就是没人听呢。”   他径直往前,最后进了对面那家三雕摊子。   合着是竞品。   “我就说哪来的这么热心肠,原来是想把我们吓唬走,自己独享大头。”魏宇澈骂骂咧咧地谴责了一番,不忘叮嘱,“梁舒,你可千万别上当,别听他瞎说。”   他目光热切,生怕她听信了刚才那老哥的话泄气。   但梁舒是谁,别人说她不行,她就偏要一直行下去看看。   她微微昂了昂下巴,“那是当然。” 第37章 他曾靠近过月亮,但这月亮从来就不会属于他   “哟,弄好啦。”洪桃换下了执勤的工作服,穿了件卡通 T 恤,配着娃娃脸看上去就更像个学生了。   “你怎么来了?”   洪桃从把手上取下袋子,“喏,给你们带了点吃的,我猜你们应该没时间去买饭。”   梁舒连忙道谢,打开一看,几个一次性打包盒里面装的家常菜。   洪桃说:“我妈妈做的,你们尝尝合不合胃口。”   “给阿姨添麻烦了。”   “不麻烦,我们家开家常菜馆的。”洪桃说着,递过来张名片,“你有需要的话,打电话就行了,说是我朋友的话,我妈能给你多两勺。”   常人可能会觉得这做法有些精明,但梁舒却觉得这样很好。   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做朋友就不能让对方家生意亏本儿,不然就谈不上什么照顾了。洪桃要是说些不收钱的话,那这个号码她估计一辈子都不会打。   “唉,发小呢?”洪桃问。   “换衣服去了。”梁舒将餐具掰开,递给程汀。   魏宇澈忙活了一天,从光鲜亮丽的少爷变成了邋里邋遢的大爷,又跟对面老哥一番唇枪舌剑已经不能单纯地用憔悴来形容了。程汀洗完手回来后,他就找地方收拾自己去了。少爷嘛,总归是有些偶像包袱的。   “他看着挺那什么的,没想到,还挺能吃苦。”洪桃由衷地说。   “你从哪儿看出来他挺那什么的?”   这是个极其玄乎的形容词,但并不妨碍结合上下文理解。   原以为洪桃会说直觉啊之类的,没想到她指着条桌说:“我爷爷修钟表的,这款我见过,我爷爷说是大款价,把我们家饭馆卖了估计差不多。”   梁舒愣住了,顺着方向看,桌上躺着表,仔细看表盘上还镶着钻,闪闪发亮。   魏宇澈随手就放那儿了,她还以为不值钱,合着老值钱了。   “这狗东西。”她骂了句。心说,也不怕丢了。   “谁狗东西?”   说曹操曹操到,魏宇澈手扒拉着头发,将水珠捋下。   他那件背心直接报废扔了,随手在路边摊买了件长袖,将一身腱子肉都遮了起来。睫毛湿哒哒地靠在一起,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雨天被冲刷后的青草,浓郁而明媚。   “你好,梁舒发小。”洪桃大大方方地打招呼,“我是洪桃。”   魏宇澈点点头:“你好,我是方片,啊,不是,我是梁舒发小。”   很好,一句相当废话并且暴露智商的自我介绍。   梁舒扶额,她能装作不认识这个人吗?   洪桃愣了一下,看向梁舒,语气夸张:“哇哦。”   魏宇澈没明白她哇什么,也看向梁舒。   梁舒将筷子递给他,“吃饭吧。”   这再聊下去就真的讲不清楚了。   *   梁舒做活的时候不喜欢多说话,就连教程汀的时候也是如此。这会儿她取了刀和竹料,预备着雕个小玩意儿送给洪桃。   景区的摊子很多,各种工艺品更是应接不暇,如何在众多竞品中脱颖而出就成了首要问题。   为此梁舒决定罗列出两个点,第一,强调手工,跟流水线的机器有所区分;第二,将手工过程可视化。   想想这么多年,她去过很多景点,每条街必有一家银饰店,拿个锤子在那儿敲来敲去。   虽然梁舒从来没完整地看到过那银条子变成手镯,但每次门口驻足的人群还是足以证明这点子不错。   事实证明她这招确实还可以,逐渐热闹的市场已经有不少人来看的了。   只是,魏宇澈看着梁舒。   她腰背弯着,在灯光下修缮细节,眉眼间一丝不苟。   他眉头不自觉拧起,这样的架势,若是时间长了绝对是不好受的,真的雕上一夜,不知道要多吃苦。   小球头刀沿着主偏上的轮廓线滚出深痕,切节去料,修整弧。很快,原本形似废料的竹节,便化身成了根立体的细棍,竹节处弧度顺滑,上部收紧,轮廓弱柳扶风。   插入头发的尖端修葺圆滑,另一端则用刀雕刻出仰天欲起的凤凰。   梁舒身子更低下去,似乎整个人都要钻到这方寸之间去。   洪桃问:“这是干嘛呀?”   “嘘。”魏宇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洪桃去看程汀:“妹妹,我说话声音很大吗?”   程汀谁也得罪不起,解释说:“这是在点睛。每个匠人的点睛手法都不一样,据说还有很多人,专门请大师过来完成这最后一步。”   她跟在梁舒身边耳濡目染,学到的东西不少。   洪桃看了啧啧称奇,“我还是头一次现场看人雕刻呢,总有种举重若轻的感觉。”   魏宇澈明白她的描述,无非就是所谓的“一说都会,一做就废”。   砂纸在竹肌上行走,磨去多余的纤维。   梁舒未曾抬头,伸手说:“汀汀,核桃。”   魏宇澈先一步动作,将布包好核桃仁递给她。   “这是做什么的?”围观群众里有人问。   程汀答:“这是为了保护竹子本来的颜色,用核桃仁代替核桃油,反复擦竹面,就能让竹面细润光泽。”   梁舒抬起头,露出笑容,将簪子递给洪桃:“好了,你看看。”   抛过光的竹子细腻光滑,没有丝毫异物感,头上那只凤凰眼神仿佛盯着自己,栩栩如生。   “好漂亮。”洪桃由衷地说道。   梁舒抽出湿纸巾擦了擦手,说:“你喜欢就好。”   “老板,这簪子能给我看看吗?”说话的是已经在摊前看了好久的一个女孩子。   “当然可以。”洪桃直接将东西递给她,并解释说:“你也看见了,这可是纯手工制作。”   魏宇澈补上一句:“跟一般的机器流水线可不一样。”   “老板,还有其他式样吗?”   梁舒从柜台里摸出一本画册,摊开:“你看看,这些都能做的。”   “要等多久啊?”   “看您要什么款式的,如果不复杂的话······”梁舒声音平缓,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跟竹刻的气质瞬间就契合上了。   他们摊位本来就处于丝巾饰品等的交界处,刚才做竹簪这一把也吸引到了不少客户。   魏宇澈招呼着其他人来看别的成品,程汀则拿着砂纸打磨各种原料,以方便梁舒待会儿使用。洪桃将其他册子也拿出来,时不时地帮衬几句。   跟其他摊子比起来,他们面孔新鲜又养眼,雕刻手工也是正儿八经的全透明,很快便在一众吆喝声里脱颖而出。   相较于笔筒这类略复杂的东西,直筒印章和竹簪无异于是最受欢迎的,有特色出货速度又快。   夜市时间有限,程汀目前的手艺不足以做成品,所有货物基本都只能靠着梁舒一个人进行,订购的人不少,要是想要直接拿货便变得困难起来。   表演本身就是这场买卖的一部分,如果失去这个大前提,东西的价格也会打上一点折扣。   魏宇澈根据梁舒目前的速度估计,不得不提前宣布不再接单了。   在又一次送走遗憾的游客后,洪桃终于发问了:“为什么不接了?现在估计才刚赚到你们的成本吧。”   梁舒跟程汀勤勤恳恳,从始至终都没从竹子里抬起头过。   魏宇澈曲着长腿,弯腰在柜台账本上记录着,解释说:“以半小时产出一个印章,从现在到夜市关门,梁舒最多也只能再刻上三个。”   “那这剩下的半晚,就只赚三个的钱吗?”洪桃说。   魏宇澈点头:“是目前只能赚这几个钱了。”   洪桃不自觉心痛,那可是大把的钱啊。   魏宇澈却没有感觉,看着梁舒,眼里更多的是担心与后悔。   她已经保持相同姿势很久了,握刀的虎口都被磨得通红。   刚才那几单,他不应该接的。   正懊悔着,又一群人到了摊子前,学生打扮,年纪都不大。   梁舒专心致志分不出神来,魏宇澈忙招呼人,一抬头望进人群后方一双略带惊诧的眸子里。   他未露异色,往前半步,端出礼貌客套的笑来,给他们介绍着东西。   沈念铻一直在最后面,没有上前,呆呆地望着梁舒。   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们,方才远远看着的时候还以为是错觉。分明才过了不到两个月,他却觉得有好几年那样漫长。   天气热了些,她穿得单薄,葱白的指尖捉着锐利的刀,面上一片平静。   魏宇澈不经意地往前半步,便将梁舒遮住。沈念铻一怔,对上他的眼神,却未读出半分异色,只见陌生。   沈念铻不知道他是真的不认识自己,还是装的不认识自己。   他挪开视线看到玻璃台面底下,形状各异的竹雕。最底下的介绍栏,无论前面名字有何不同,后头都统一地写着“梁舒印”。   怪不得。怪不得当初魏宇澈那样的信誓旦旦,怪不得他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诚如魏宇澈所说的那样,自己一点也不了解梁舒。连窥到的一星半点也站不住脚。   沈念铻没有再往前一步,他拐到隔壁的棚屋边角站着,借着半透明的塑料布藏着。   他不怕尴尬,他怕得是梁舒认不出自己。他怕自己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插曲,转脸便忘了。   沈念铻离开的时候回头看。   梁舒跟魏宇澈在一处。一个懒懒地靠在柜台整理册子扭头跟隔壁摊子的老板聊着,一个端坐着专注手中的竹片,清冷得不可方物。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却偏偏又好般配。   胸中那点子遗憾不平突然就消弭了。   他曾靠近过月亮,但这月亮从来就不会属于他。 第38章 她叹了口气,教小孩子真的好难啊   摆摊第一天还算顺利,十点半,梁舒提前收摊,到了车上,几个人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哈欠。   程汀上车就睡着了,梁舒几乎累瘫,靠着副驾驶,眼皮阖起。   “不算洪桃那个,今晚总共卖出去七个,三个竹簪,四个印章。”魏宇澈目视前方,复盘道,“我算了一下,在程汀帮你处理好原料的情况下,雕刻时间差不多都是半小时。其中印章如果图案繁复一点,可能要一个小时,比如最后那单《瑞鹤图》。相比较来说,还是刻名字最划算。”   梁舒眼睛困得睁不开,浅浅地应了一声。   “如果只靠现场手工的话,我们一晚上顶多能保本,必须要想点别的办法。”魏宇澈提醒说。   梁舒说:“我知道的,我预备分两批收费,一批现取,每天有固定的名额,产品也不能太复杂,另一批预定,留下地址和订金,等做好了走快递发货。”   “收费标准呢?”   “同种产品,现场收费比快递高百分之五。”梁舒打了个哈欠,“就算是为手工表演买单吧。”   魏宇澈说:“五太少了,钥匙扣这种的,手工费还不到十块,太亏。百分之十吧,先这么定着,后面再详细分一下。我明天再去联系一下快递,咨询一下发货的事儿。”   “嗯,好,那就是十。谢谢。”梁舒声音低到快听不见。   “嗯?”魏宇澈惊讶地望过去。   梁舒脑袋已经滑到了头枕跟安全带中间,整个人都快朝后撅过去了,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只勉强看见她的下半张脸,嘴微微张着。   “谢个锤子。”他声音压低,嘴角微微翘起。   随后掏出手机,对着她咔嚓了十几张。   这么难得一见的场面,不好好保存下来做成表情包多亏啊。   **   夜市六点开市,十二点准时关门,梁舒顾及着程汀还是小孩儿需要休息,决定十点就往回走。有了第一天的经验保证,梁舒白天的日程里就多加了一项处理原材料。   她发现了,那些简单的雕刻其实不怎么废时间,但抛光磨砂跟绘图,是真的费时间。   了解竹材也是学习的基本功之一,让程汀来做是再好不过的实践课。   两个人忙得紧锣密鼓,魏宇澈也不带停的,做完早饭就去快递点谈合作了。午饭不到就带着快递老哥过来装机子了。   程溪搬了桌椅到院子阴凉地儿做著作业。程汀正用刀将竹料处理出合适的形状,交给梁舒打磨并临摹图案。   魏宇澈将老哥带去后面工作室,盯着他装好机子。之后走出来,接过梁舒手里的砂纸说,“我来吧。”   他的技术有限,但这种不专业的活儿还是挺得心应手的。   “快递已经谈好了,省内和江浙沪四块,其他地方六块,偏远地区另外算。”   梁舒惊讶:“这么便宜?”   “没有吧,我跟人说一个月百来单,要到的这个价格,如果后面我们单子不止的话,还能更便宜点。”魏宇澈说。   程汀“哇”了声,“一个月这么多单吗?”   魏宇澈嘴角微扬,有些嘚瑟:“这算什么,等你梁老师事业起来,翻个七八倍也不是问题。”   梁舒敲了下他的脑袋:“七八倍你是想累死谁啊?”   魏宇澈往她身边蹭了蹭小声说:“哎,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的?俩小孩儿还在呢,别搞得我一点家庭地位都没有。”   梁舒答道:“那你就少说这种话。”   “你这人,我祝福你多赚点钱还说错了?”魏宇澈不明白,“难道你准备靠着订金活到做完屏风,别扯了,我给你算过了,根本不够。”   说到这个,这么长时间了,他连屏风的影子都还没看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闭嘴。”梁舒瞪了他一眼,又飞快地看了眼程汀程溪,恼怒道,“你不说话干不了活儿是吗?”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你描你的。”魏宇澈见她针刀都举了起来,立刻认怂。   梁舒哼了一声,继续手里的活儿。   多了个人手,进程明显快了不少。   转眼到了下午,魏宇澈提前进了厨房去准备待会儿带走的水果。至于饭什么的,带过去凉了也不行,他们直接在洪桃家订了。   “梁老师。”程汀在一边欲言又止。   梁舒和声道:“怎么了?”   “我这几天打听了一下,觉得我的工资还是太高了。我现在吃住都在您这里,完全用不到那么多钱。”程汀说,“您就按照一般的学徒,一个月给我百把块钱就够了。”   梁舒脸色稍正,“汀汀,你不会觉得我出去摆摊是因为养不起你们吧。”   程汀不说话,但脸上迟疑的表情还是明晃晃地透露出一个反问:难道不是吗?   梁舒暗自扶额,心说果然。   她就知道魏宇澈嘴里蹦不出什么好屁,现在好了,程汀明显又开始把这一切都认定成她自己的错了。   “汀汀你听好了,我们现在出去摆摊子不全是为了赚钱。”梁舒声音郑重。   “一个竹人如果一直困在瓦片底下,没有见过天地广阔,没有看过世界光怪陆离,那么刀下的世界就会狭窄局限。   今时不同往日,你只有看过山水,行过路途,尝过百味才能知道自己有多渺小。”   “这种渺小不是想当然地觉得自己不行,这也不会那也不好。而是认识到世界的声势浩大,从而永远怀着一个敬畏的心情去做好手下的功夫。你看徽州竹刻传承人里那些出色的人物,又有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摆地摊并不会让这门手艺掉价,恰恰相反,在跟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人相接触,是成本最低的见世界的法子。   所以,你不必觉得自己拖累了谁,更不要觉得我现在辛苦是因为没有钱继续养你。换句话来说,你是我的学生,我们之间并不是养的关系,是互利共赢。”   梁舒知道程汀的生长环境,更清楚在那样的环境里会生出多少的自卑怯懦。   她想做的从来不是给程汀一个容身之地,一个糊口的生计,更不是让程汀惦念着自己给予的那点好处,奉若珍宝。   梁舒想告诉她,她值得世界上的一切。   她想看着程汀成长,长成一个足以穿行于人海的、自信的女孩子。   所以凡事梁舒都愿意小心再小心,宁肯唠唠叨叨多说几句,也不愿意解释不清让程汀瞎想生出些不需要的负罪和愧疚。   梁舒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有你的价值,也许现在还看不出苗头,还收取不到回报。但不管以后你做不做竹刻,你都要相信我,你是值得的。”   阳光之下,院落洁白又清新。   程汀耳朵嗡嗡地响,脸上发麻,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脑海里却有一个念头越发清晰——绝对不能让梁老师失望。   梁舒摇摇头,纠正她:“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   她站起来,摸了摸程汀的头发。“汀汀啊,你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才可以。”   说完,她掀起厅堂的门帘走到后头,留程汀一个人想想清楚。   魏宇澈贴在门后不晓得听了多久,见到梁舒进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   梁舒瞪他,要不是这狗人刚才多话,她至于好好地给人家说教吗?也不知道程汀听进去没有。又或者要是逆反心理,觉得自己唠叨啰嗦那可怎么好?   她心里叹了口气,教小孩子真的好难啊。   “你瞪我干嘛?我也不是故意的啊。”魏宇澈苍白地辩驳。   “还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看来智商有点长进。”梁舒点头。   魏宇澈说:“对不起。我下次一定多过几遍脑子再说。”   “你下次可以选择不说。毕竟你那脑子过几遍也都差不多。”   魏宇澈有些哀怨:“梁舒,不带这样的。你对程汀那么温柔,怎么到我这儿就凶神恶煞的。”   “人家是祖国的花朵,你是什么?”   “这话说的。成年花朵难道就被开出花籍了?”   梁舒想笑:“你真是好不要脸啊,都三······”   魏宇澈伸手打断她:“打住,你别给我制造年龄焦虑成不成。”   “是你自己接受不了自己年龄。”梁舒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不要焦虑,迎接属于你的三十岁的风采吧。” 第39章 怎么?怕我赖账啊?   清明、劳动节的旅游旺季还有段时间,竹刻摊子生意算不上特别好。梁舒对此早有预期,倒不觉得失落。   这本身就是个副业兼职,解一解燃眉之急倒是可行,真靠这个发家,还是挺不靠谱的。   生意只要清闲下来,程汀就被留在了家里专心练习顺便照看程溪和小梨花。   最让梁舒没想到的是魏宇澈,他的耐心超过了她的认知,有人来看就提起热情介绍,没人就安静呆着帮她磨刀磨料子。   梁舒不确定他是什么目的,但这也不重要了,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这不过今天出摊前还有件别的事儿必须提上日程。   “什么?”魏宇澈睁大了眼,“你要阉了小梨花?这么突然。”   他还以为只是例行疫苗什么的。   梁舒将猫箱从后座拎下来:“不突然了,要赶在她发情前做掉才好。”   小梨花非常怕生,焦躁不安地叫了一路,这会儿有些没精神。   跟前台交了小梨花的身份证跟登记本,手术很快就会安排上。   笼子里关着很多小猫小狗,有的埋头苦吃,有的昏昏欲睡,还有的见陌生人靠近就叫上一阵。   魏宇澈不自觉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绝育手术前必须跟医生配合演演戏,不然小猫会记恨主人的。”   “演什么戏?”梁舒没听过这个理论,她摸着怀里的小梨花,轻轻安抚着。   “就是等会儿装成是医生把她抢走的,你是拯救但是失败的英雄,不然小梨花会觉得是你背叛了她。”   “什么乱七八糟的。”梁舒蹙眉,“我才不信呢。”   两人正说着,手术室门开了,一只成功摘掉蛋蛋的小猫咪昏昏欲睡着,麻醉还没醒。   医护跟小猫主人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又说绝育后小猫可能会变得有些暴躁都是正常的,闹别扭,过段时间就没事儿了。好了下一个,小梨花。   梁舒听得正认真呢,冷不丁听了这声,条件反射般地窜起来,答了句“到”。   魏宇澈跟在她后头,听见她小心地问医生,小猫咪会不会记恨自己。   医生说:这得分情况,有的会,有的不会,小猫嘛,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就知道疼。人疼了都要生气的,更何况小猫。   梁舒“哦”了声,没再说话。   等要把小梨花抱出去的时候,她往魏宇澈身后一缩,说:“你抱吧。”   “怎么了?”   “没怎么。”她紧张地挽住魏宇澈的胳膊,催促道,“快点儿,你抱。”   魏宇澈一头雾水地把小梨花抱在怀里,站在麻醉室门口,等着里头医护把她接过去麻醉。   门刚开了条缝,梁舒脚底抹油,溜了。   她才不要被小梨花记恨,就让魏宇澈背这个“黑锅”吧。   魏宇澈此刻也反应了过来,有些哭笑不得,说好的不信呢?   小梨花缩在台子上,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四周。   他轻声说:“你看你妈,多狠的心呐。”   小梨花满眼懵懂,听不明白。   “要不然以后,我不做你干爹了?”魏宇澈扫视一圈,弯腰凑到小梨花耳边,鬼鬼祟祟地说,“做你亲爹咋样?”   *   小梨花回家之后,整个猫都有些恹恹的,有气无力。梁舒叮嘱了程汀一番注意事项,就带着魏宇澈出摊去了。   没生意归没生意,谁知道会不会碰着一个呢?   对面卖三雕工艺的老哥姓李,眼看着人流过去,便来唠嗑。跟初次见面时“忠言逆耳”不一样,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魏宇澈充分发挥社交魅力跟周边好几个老板都快拜上把子了。   “这是什么货呢?”李哥凑过来看,“呦,臂搁,大件啊。”   “还成吧,前几天有几个人定的货,还没完呢。”魏宇澈姿态悠闲,接茬儿道。   “还真小瞧你们了。”   魏宇澈说:“那可不是。不过能理解,跟你们比起来,我们就跟俩毛孩子似的,放谁那儿也信不了我们能干成事儿。”   这话正中李哥下怀,他说:“是是是,谁能料到英雄出少年,还真就被我遇到了呢。”   魏宇澈笑:“这下信我们家小姑娘能干竹刻了吧。”   “哪是这下信啊,那是小梁师傅一动手就知道了。”李哥乐呵呵的。   这几天梁舒算是这一片儿客流量最多的摊子了。说没人眼红那是不可能的,但梁舒敞亮,遇到客人不爱这个的,就把人往附近其他摊子上指。   李哥就因为位置近,没少沾光。别说什么瞧不起了,现在梁舒跟魏宇澈就是他眼里的好兄弟、好弟妹。   “旺季马上来,一过就梅雨,也不知道今年要下多久。”隔壁卖石雕的娟姐说。   李哥说:“哎哟,年年不都这么久吗?咱们又没个双休寒暑假的,这坏天气是提醒你该歇歇了。”   娟姐摇着蒲扇:“你说得好听,这要是下两月,待在家里不挣钱,你心里就快活?”   魏宇澈笑:“这苦有苦的活法,乐有乐的活法,光自己叹气,那雨不还是照样下吗?不如就快快活活享受几天,别想那么多。”   斜对门卖版画的崔姐听了动静,也过来:“哟,小梁还在刻货呢?”   李哥说:“那可不,人家订单都排着队呢。”   娟姐“啧”了声:“我怎么听你这话有点酸呢。”   “净瞎说。”李哥忙去看梁舒,“我这是夸奖,人家丫头小子能干。”   梁舒吹掉臂搁上的灰尘,抬头说:“我们也是摸索着呢,还要跟前辈取经。”   崔姐笑:“那你可不能跟大李学,他马上生意都要做绝了,还在那儿乐呵呢。”   “我这是被迫乐呵,那没人来我能怎么办?总不能敲锣打鼓求爷爷告奶奶帮帮忙吧。”   娟姐说:“你问题在这儿吗?你问题在于手太黑好不好?”   这话说得李哥就不乐意了,“谁手黑,谁手黑,你别空口白牙污蔑人啊。”   梁舒将东西递给魏宇澈,并不打算参与这场争端。   崔姐在一边儿提供证据:“你别不认,我都听见好机会,你那批发部货都要得跟人小梁手工差不多价了。”   李哥被拆穿有些尴尬地咳了咳:“我那不是尝试一下吗?”   娟姐嗤了声:“那你尝试怎么样了?”   “这不是失败了吗,那我也没重启了呀。”   崔姐说:“做生意哪有你这样的,现在网络多发达啊,你还用这种蒙一个算一个的心做,指不定人家都给你放网上了,到时候再说咱夜市都是骗子。”   李哥摆摆手:“哪有那么夸张的?”   “谁跟你夸张了,你不信你问小魏,他们年轻人最懂这些了。”   话题重新抛回到摊位正主这里。魏宇澈不慌不忙,拿裹布核桃,边擦着臂搁边说:“您别不信,还真有这么夸张。上回大学城就有个老板,称水果给人家少称了,转眼就被放到学校论坛上了,生意黄的不要太快哦。这事儿啊就是不能存侥幸心理,该多少是多少才最稳。”   李哥过来聊天却讨了顿说教,心情也不复美丽了,转移话题又唠了两句,回去了。   崔姨跟娟姐目送他回去,对视一眼,又看梁舒。   娟姐:“怎么样小梁,大姐的演技还可以吧?”   崔姨:“我配合的也还行吧?”   梁舒连连点头,诚恳地说:“感谢感谢,多亏了您帮忙,不然我也不好说呢。”   旅游旺季要来,夜市也得开始整顿。这段时间找了不少人暗访,最后得出的结果是部分商户存在定价问题,这部分里就有李哥。   洪桃直接找他说过这个问题,但李哥不听,还要她拿出证据来,不然就是污蔑。   洪桃才刚工作,半年实习期都没出。平日里因为她行动不方便,各位都愿意卖个面子,从不为难作对的,她哪里见过这个阵仗,没有办法,求梁舒出出主意。   这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且还不好界定。李哥这虚高的价格随机性高,价格并非还不下去,但总有人不还价。只要逮住这一个不还价的,他就算赚翻。   老实说,跟竹子过招梁舒还是挺有法子的,跟李哥这类老油条打交道,她就真的经验不足了。   倒是魏宇澈看得通透,李哥喊高价的时候都逮住外地人,还偷着不张扬,其实也是怕影响到自己生意。   于是几个人一人一句把话往生意上头引,叫他心里发发憷,过几天价格警告的红头文件下来,洪桃再过来警告一番,他估计就再不敢犯了。   “别这么说,大李这个事儿最后影响的还是我们这一片,他拎不清,我们可不一样。”崔姐说,“咱们这块啊,早就该整顿了。”   娟姐说:“这都没人了,咱收摊回去早点睡觉算了。”   崔姐点头:“小梁,那我们就先走了啊。”   “好嘞好嘞,谢谢姐姐。”梁舒再次道谢。   臂搁被磨得透亮,魏宇澈小心地放到提前准备好的盒子里。   梁舒说:“咱们也回去吧。”   “这么早?”魏宇澈看了眼表,“还没到九点。”   “反正也没生意,在这浪费时间干什么?”梁舒手痒,没忍住拍了拍他的头,“去探海吧。”   钟灵秀好几次想过来看他们,都被生意绊住了脚。   车子到了门口,梁舒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发出了羡慕的声音。   这客流量,要是能分给她点多好啊。   魏宇澈虽然不说,但同样也是惊讶的。他看着梁舒从后座拎起个袋子,立马反应过来,“不是吧,你生意做到这里来?”   袋子里是这段时间才准备好的宣传册,上面有工作室的微信,管理人当然是魏宇澈。   梁舒下车在后备箱的货箱里挑了几个样品,答道:“这是行商之道,懂不懂的你?”   魏宇澈接过她手里的大件,又重新放回去:“酒吧这种年轻人居多的地方,谁要这种大件啊,懂不懂的你?”   梁舒想想也是,没反对。   “哎,这么多天了,我怎么就没见到你做屏风啊?”魏宇澈打听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怕我赖账啊?”梁舒说。   “才不是。”魏宇澈反驳道。   心说,他巴不得梁舒赖一辈子才好。 第40章 她什么也不想说,只想碰碰他。   进了门,魏宇澈第一时间注意到舞台边关得紧紧的钢琴,又觉得跟自己买的那架不一样。   钟灵秀露出微笑:“您难道就没收到退款消息吗?”   魏宇澈想到自己那些成堆的未点开信息,诚实地说:“我没注意。”   钟灵秀手痒痒的,有点理解为什么梁舒总是怼他了,她现在也很想给他一巴掌。   他一时上头,哐哐一顿弹是过瘾了,天晓得她花了多少口舌,才换了个便宜的回来。   虽然那不是她的钱,但也很值得肉疼的。而更叫她肉疼的是,驻唱压根儿不会弹钢琴。这玩意儿漂亮,高大上,就是放在这儿一无是处。   “那你再找个弹琴的不就好了。”魏宇澈想当然地说。   “再找一个?谁给钱,你给?”   “我给就······”魏宇澈习惯性地想点头,触到梁舒的警告的视线,嘴边的话瞬间打了个转,“就,就算了。”   算了,小梨花刚认他作父。自己这个新上任的“爹”也得省点钱给她买冻干才行。他多花点,梁舒就能少花点,钱虽然没直接给梁舒,但也能缓解一下她的压力。   梁舒那套“摆摊就完全为了接触人群”的说法,他可不信。   嘴上说是要让程汀多学习,但其实真正累着的,还不都是她一个人?   钟灵秀猜不着他心思里的百转千回,而是突发奇想,提议说:“要不你再上去弹弹?就算是开琴了?”   专门找人她是不考虑了,但这现成的人手不用白不用。想来那晚他虽然喝醉了,弹琴架势略显狂野,但反馈还是不错的,底下人呜嗷地叫了一片。   魏宇澈不情愿。天晓得他手生疏成什么样子了,上次那是上头,出丑了也能当不在乎;这次好好的,他才不给自己找罪受呢。   回绝的话刚到嘴边,便被钟灵秀接下来的话打断:“你觉得呢,梁舒?”   魏宇澈收了声去看她。   梁舒数着箱子里的宣传册,眼都没抬,心不在焉地说:“随便吧,我觉得可以。”   什么态度啊!魏宇澈拧眉,心中不是个滋味。   梁舒没听到他回答,也考虑到他许久没弹,以为是下不来台,好心地又补了一句,“但你都好久不弹了吧,要不然还是算······”   “可以。”魏宇澈却以为这是看不起自己,站起来答了句,故意不去看梁舒,抬脚往台上去。   钟灵秀在身后比出大拇指夸她有办法。激将这一套,只要梁舒拿出来,就能把魏宇澈吃得死死的。   梁舒想解释也无从下手,嘱咐酒保看好东西,步子踉跄地跟了上去。   *   钟灵阳得了消息端来果盘放在二人跟前桌上,顺势坐下。魏宇澈跟驻唱说了几句话,将手机连在音响上。   梁舒记忆里,上一次看魏宇澈弹琴还是在高二。   恰逢校庆,文艺汇演要出节目,魏宇澈穿着白衬衫的校服坐在舞台角落里,给前面跳舞的人伴奏。舞蹈精彩纷呈,梁舒却只看得见他。   少年瘦削笔直,像株白杨,五官敛去散漫,竟变温润不少。   此刻两张脸逐渐重叠,曾经的青涩已经褪去,那丝难得的少年气却被保留了下来,和成年男人的荷尔蒙掺在一起,利落干净,英气逼人。   熟悉的旋律响起,梁舒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   钟灵秀:“又是这首。”   梁舒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字:“又?”   “是啊,上次喝酒哐哐弹的也是这个。”钟灵秀说。   默默跟来的钟灵阳此时倒开了口:“我知道这个。”   钟灵秀:“你又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魏宇澈以前光扒谱子都扒了好久,每天几十遍的听,后来又每天几十遍的练,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就这么喜欢啊?”   “我不知道,反正他是准备文艺汇演弹的,后来听说没法子独奏,要跟别人一起上台,就说什么又都不肯了。”   梁舒问:“叫什么?”   钟灵阳肯定地说:“Wings Of Piano.”   听到这个名字,梁舒总算知道了这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她玩过一个剧情向的音乐游戏叫做“Deemo”,而《Wings Of Piano》就是其中的一个关卡,也是她当时最喜欢的一节,喜欢到反反复复地玩,后来还花钱设置成了彩铃。这对于追星都一毛不拔的梁舒来说实属难得。   而魏宇澈当时刚考完级,吹牛说他也能弹。梁舒当然是不信的,刺激他弹个看看。   魏宇澈信誓旦旦:“梁舒你别不相信,我这辈子,迟早有一天要给你弹这个歌。给你弹十遍,不对,弹一百遍。我给你弹一辈子,我让你听到它就想到我,想我一辈子。”   梁舒回他:“你少做梦了,谁要想你的。”   这对话跟他们之间数不清次数的拌嘴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也不值得被记住。   很快 Deemo 被市场遗忘,这曲子也被梁舒抛到了脑后。   可此去经年,却有人始终记得。   聚光灯下,魏宇澈端坐着,那双骨节修长的手在黑白键之间游走,如同抚摸爱人般,轻盈缱绻。光影流泻在指尖伴随音符跳动,梦幻绚烂又酣畅淋漓。   梁舒呼吸微窒,心跳也被那按键牵制住了,上下起伏不定着,在乐声里到达顶点。   她有一种荒谬的感觉,觉得此刻自己像一只风筝,线的另一端被魏宇澈握在了手里。她可以飞的很高很高,看遍名川大河,但只要低头,就依然会看见他。   他永远在那里,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会存心跟她过不去,也会受了伤第一时间冲她嚎“救命”;会欠了吧唧地挤兑她“梁大小姐”,也会在领奖台前,递给她校服,让那件不合身的衬衫定格在瞬间,成为永久的留念。   在那么一瞬间,梁舒很想碰碰他。牵手也好,拥抱也好,甚至是接吻,她都不排斥。   她什么也不想说,只想碰碰他。   一曲终了,魏宇澈抬起眸,越过人群,精准地捕捉到她,一如许多时候。   梁舒有些恍惚,记忆似乎出现了偏差,与那一年的文艺汇演重叠起来。一个念头钻出来,很无厘头——在自己不曾注意的时候,魏宇澈也露出过这样的神色吗?   这样的张扬肆意,却又坚定温柔,像是一汪月亮,直直地照到心里去。   耳朵像被炙烤一般,烧到了脸庞,嗓子一阵阵发紧,指尖竟微微颤抖起来,只觉得心潮澎湃。   梁舒别过眼,不敢再去看。 第41章 谁让你是梁大小姐呢   吧台灯光稍亮,调酒勺搅动着冰块撞在玻璃杯壁上,当啷作响。杯子递到魏宇澈手边,没能存活几秒,便见了底。   钟灵阳紧接着又端一杯上来,劝说:“你悠着点,这酒度数很高的。”   魏宇澈摆手示意不碍事儿,一口气咕嘟下。有梁舒这个司机在,他贪些杯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冰冰凉凉的酒精顺着下去,很快带起点点燥意。叫空调凉风一吹,便只觉得舒适。他心想钟灵阳真没骗自己,这度数确实不低。   梁舒将刚才不合时宜的异样抛之脑后,正经地调出手机界面递给魏宇澈,示意他看,接着问钟灵秀,“这些东西放这儿会影响你们吗?”   “这有什么好影响的。”钟灵秀把宣传册排开,“样品我过几天再放啊,等摆这儿的盲盒罩子到了,给你一起摆到里面去,不然就这么放着,容易丢不说,好看东西都放丑了。”   “不碍你事儿就成。”梁舒说着,将手机从魏宇澈那里拿回来,“看完了吧,这下可以放心了?我不会赖账的。”   她给他看的是往年“竹天下技艺大赛”的宣传,不出意外的话,明年三月就会开赛。   “你准备拿屏风去参加比赛?”魏宇澈问道。   梁舒说:“严格来讲是用屏风帮我通过资格赛。”见他不怎么明白,她继续解释。   竹刻每年大小比赛不少,但是最专业的有两个,一个是隔年举办的‘竹天下’,另一个是每年十月的‘竹工艺’。   这俩比赛每年都会邀请业界的大腕大拿和知名收藏家来当评委。前几届的金奖作品,还有被收纳进省博物馆的,总之比赛含金量很高。   “你不是说我现在没有名气吗?这就是让我有名气的机会。‘竹工艺’我是来不及了,明年‘竹天下’是可以冲一冲的。只要我摘到名次,魏爷爷的这块屏风,价值保证只涨不跌。”   梁舒做事从来都是多想几步,把东西计划好。这屏风对她而言意义重大,她只会谨慎再谨慎。   魏宇澈理解了她的逻辑,但其他人并不一定太能。   “可是,”钟灵阳慢吞吞地举手,“一定就能过预选吗?”   魏宇澈横眉冷对:“都让你别天天待店里了,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人家东西什么样再说这话成不成?”   刚系上围裙准备去调酒的钟灵秀更是腾出手狠狠给了他一下,“说什么呢你,皮紧了是不是。”   钟灵阳摸了摸痛处,眼里写满了震惊:“我这不是退一万步讲吗,梁舒还没说什么呢,你们俩怎么一个比一个狠。我姐就算了,她是梁舒脑残粉。但是你,魏宇澈。你不是之前还嚷嚷着说梁舒是骗子吗?”   他到底是错过了什么关键剧情,怎么就沦落成最不信任梁舒的人了。   “那是我不知道竹刻市场行情,我现在已经知道了。”魏宇澈说。   钟灵阳说:“不是啊,我是说你来喝酒那次,嘟嘟囔囔一下午,说她欺骗你感唔······”   魏宇澈抓了块西瓜塞他嘴里,一本正经地说:“是不是中暑了,净说胡话。”   梁舒在一边托腮看着他,“哟少爷,原来在这儿偷摸说我坏话呢。”   “没有,钟灵阳瞎说的。”魏宇澈拼命朝钟灵阳使眼色。   但后者显然领会不到该怎么帮忙圆起来,何况他嘴里西瓜塞得满满的,想说些什么暂时也说不出来。   魏宇澈跟梁舒都瞪着他,等他给出下文,只不过一个是威胁,一个是质问。   钟灵阳想了想,决定先溜比较好。这俩祖宗没一个是他惹得起的。   他托着瓜皮,拎起根本没声音的对讲,一边啃一边说:“啊,下货是吧,我这就来。”   梁舒调转质问对象,问魏宇澈:“说说吧,我都骗你什么了?”   魏宇澈想笑笑蒙混过关,可是他笑不出来。胸口闷得紧,就跟上头压了块陈年大石头一样,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高度酒还是什么。   梁舒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地质问自己啊,她明明就没干什么好事儿啊。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魏宇澈清了清喉咙,“你别不承认梁舒,你从小到大骗我还少吗?”   “谁跟你扯从小到大。你就挑近的说,我倒要听听你哪来的这么多意见。”   都严重到要深夜买醉,把事情讲给外人听了。   “好,就挑近的说。”魏宇澈又干了一杯酒,“买竹料,是不是你骗我说让我先下手为强的?”   “是,那竹料我也没浪费啊,我还刻了个钥匙扣给你。”梁舒伸手从他兜里摸出车钥匙,拍在桌面上,“你不是在用着?”   天晓得被虫子啃得面目全非的竹子处理起来多艰难,她一整天都搭在里头了,才弄出来这么一点东西。   “好,那再说我复读吧。谁跟我说乌大没什么上头,要去蔚大看看才好的?”   “是我,那我也没说错啊,蔚大是 985 难道不甩乌大普本很多吗?你懂不懂什么叫鼓励的。”梁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说,“而且是你说你觉得乌川待久了没意思,自己要退学回去高考的。你都下这么大决心了,难道我还要说你别来?你动脑子想一想,你分得清好赖话吗?”   “我知道你是鼓励我,我也努力学了,但是后来呢。”   “什么后来?”   “我考上了,你人呢?”魏宇澈注视着她的脸,越过时间,像在问当初那个丢下一切远走的人,“梁舒,你去哪里了呢?”   对于去蔚大这件事情,他是有过很多期待的,可这些计划最后都因为她的缺席变得索然无味。   蔚大很美,一年又一年,填补进更多的楼宇和绿植,可他却只觉得空虚。   春去秋来,他逐渐明白了,这里不会再有梁舒了。   她不会再回来了。   梁舒不敢读出更多情绪来,低垂着眉,说:“我是鼓励你来,我又没保证我一定在这儿。更何况你读大学是你自己的选择,又不是我坚持要你填蔚大的。是你自己较劲儿跟我说要证明自己也可以。”   “我一没骗你填志愿,二没保证自己接应你。怎么就成我骗你了?”   魏宇澈胸口的恶气没抒发不说,反而聚集成了更重的乌云,低沉着挥散不去。   看着她的侧脸,魏宇澈突然觉得自己好悲哀。   因为梁舒一个字都没有说错,错的是一厢情愿的自己。   他垂下眸子说:“好嘛,是我瞎扯淡,说你坏话说成习惯了。”   梁舒将他的反常看在眼里,推了推他的胳膊,声音也缓和下来,有些小心:“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抬起眼睛,那里重新泛起笑意却不达眼底。他轻松地说,“就是觉得自己跟你吵了这么多年还吵不过,挺丢脸的。”   梁舒嘴角微抿,语气多了些别扭:“那是因为我有道理。”   魏宇澈笑起来,心尖眼眶都一阵火热,“是啊,谁让你是梁大小姐呢。”   他永远赢不了的梁大小姐。 第42章 嗯,果然是错觉!(加更)   每次摆摊,几人势必会穿过一条长长的美食街。偏黄的灯光一照,烤架上的各式小吃泛着晶亮的油光,调料掉落在炭火上一瞬间迸发出的味道,直叫人食指大动。   梁舒咽了下口水,一边告诫自己这是垃圾食品很不健康,另一边视线又忍不住黏在上头。   魏宇澈贱兮兮地凑过来:“想吃啊?”   梁舒不理他,而是扭头问程汀:“你要吃吗?”   程汀摇摇头,老老实实说:“我吃不下了。”   从摆摊后,魏宇澈深切地感受到了晚上这顿的重要性,做菜的分量都是 plus 版。   程汀其实还挺能吃的,刚来的时候还有些拘谨,后面放开了肚皮,也顾不上什么客套了。这还不到两个月,她虽还是瘦,但已经不复以前皮包骨头的模样了。   所以她不是客气、怕花钱,而是真的吃不下了。   “行吧。”梁舒寻找借口失败与小吃失之交臂,又鼓起劲儿说,“我们快点儿去上货吧。”   长假即将结束,夜市上半年第一波井喷式的客流量也进入了缓冲期。   梁舒几个人打扮得不古朴不素雅,魏宇澈的花衬衫配短裤更是招摇。跟雕刻区摆着香炉的摊位相比少了些高深莫测,又得益于长相出众,吸引了不少的人过来瞧瞧热闹。   现在全民流量时代,总有人热衷于到处拍照,有人拍照片视频的时候,魏宇澈都会尽可能地跟他们协商不要拍到梁舒跟程汀的正脸。   程汀现在技艺还不到可以上手刻成品的程度,只能在一边帮梁舒递递刀具,磨磨料子。   魏宇澈对竹刻工艺确实不大懂,但做生意这一块显然天赋异禀。这些年大少爷的娇脾气也收敛了不少,跟什么人都能聊上两句。   周边叫卖此起彼伏,喧嚣又吵闹,梁舒只看着方寸之间的竹片,屏气凝神,一把笔刀稳稳推出纹路。   人潮并不总是光顾他们,尽管有现场手工的噱头,但人的耐心有限,加上预定跟现场相比便宜不少,很多人丢下了订金便离开了。   魏宇澈的微信里多了许多以产品和订金为备注的人,这么算起来,他们回本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梁舒放下刀,锤了锤脖子,程汀还在进行成品最后的打磨,手肘撑在桌上一脸认真。   “好了汀汀,给我吧。”梁舒说,“你去外边儿逛逛吧。”   开摊已经好多天了,程汀都没怎么认真地逛过,梁舒从柜台里抽出两张递给她。   程汀不要,说自己有钱,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梁舒也不坚持,把钱放回到盒子里。   “梁老师,你怎么不让我也去逛逛?”魏宇澈还在记账,灯光之下侧脸认真又温柔。随口的小抱怨,声线低低的,放在一片嘈杂里有种别样的滋味。   梁舒有点不想挪开视线,她猜自己最近指定是有点病,不然为什么总觉得这狗贼变得顺眼好多。   魏宇澈收了笔,扭头同她有些呆滞的眼神对上,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喂,怎么了?”   梁舒不自然地撇过头,摩挲着手里的印章纹路,“没事。”   魏宇澈顿了顿,迟疑道:“你不会是被我迷住了吧?”   梁舒心头一惊,抬头说:“你说什么?”   “网上不是都这么说的吗?认真的男人最帅。”魏宇澈言之凿凿。   梁舒心里那点子粉红泡泡立马戳破了个干净,她就知道自己刚才绝对是脑子有病。   她说:“那你没看网上说吗?帅而不自知的才叫帅哥。”   “哦。”魏宇澈恍然大悟说,“所以你承认我确实帅了是吧。”   “你可以闭嘴了。”梁舒说。   魏宇澈从嘴角发出声笑,有些得意:“承认别人优秀很难吗?”   梁舒说:“承认自己自恋很难吗?”   魏宇澈把账本锁进柜台,“行了,我还是出去转转吧。”   梁舒没跟他作对。   她是老板,程汀是伙计,至于魏宇澈,完全就是出于热心肠来帮忙的“志愿者”,放在古代那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   虽然她觉得没有侠客自己也能做的很好,但侠客都伸手帮忙了,若自己说没得便宜,还要找茬儿,那可就太矫情了。   梁舒将打磨好的印章放好,又取了块新料子。没急着上刀,拧开保温杯咕噜了几口。   保温杯里装的是冰苏打配着凉丝丝的晚风相当惬意,梁舒整个人都舒展开来,感觉身上酸涩都好了不少。   “我可以去看看那个吗?”穿墨绿裙子的女孩儿在摊子前顿住脚,问身边的男人。   “当然可以。”男人说着,视线落在梁舒身上,眸子里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梁舒拧好杯盖,微笑着同那女孩儿说:“您好,看看喜欢什么?”   “梁老板,好久不见。”   墨绿裙抬起脸,眼睛里有疑惑,看看男人又看看梁舒,“啊,你们认识吗?”   梁舒不说话,腰板依旧挺得笔直。   “是啊。”高啸寒眸中带笑,说,“送给老师的印章就是从梁老板这里定的。”   “真的吗?”墨绿裙眸光大胜,扭头看梁舒,“老板,能不能也给我做一个那样的印章啊?”   梁舒脸上掬着笑,“当然可以。只不过这个工期比较长,价格方面也贵一些。”   “没关系没关系。”她瞄到一边的图册,“这是样品吗?我能选选吗?”   “当然。”梁舒将摊开的图册拿到她面前,“也可以看看其他的,除了印章,我们也有其他产品,不知道你是想要自留还是送人呢?”   “我自己用的。这些全是竹子做的吗?”   “对。”高啸寒抢先一步说,“梁老板是专门做竹刻的竹人。”   墨绿裙的兴趣不在这个上面,略微点头就翻起了图页。   梁舒顶着高啸寒直白的视线不去理会,给墨绿裙介绍着成品。   高啸寒自己在那儿散发了半天魅力都不见梁舒抬头,难免有些无奈挫败。往柜台前近了一步,问:“菲菲,你选好了吗?”   叶菲已经被各种小玩意儿迷住了眼,“没呢。”她拽了拽高啸寒的胳膊,“学长,你帮我参考参考啊。”   高啸寒抽回手,推脱道:“不了,你让梁老板给你推荐吧,她审美很好。”   叶菲抬头,视线在两人身上打着转,眸色了然,意味深长地“哦”了声。   梁舒头皮发麻,这语调里的情绪简直不要太好猜。   电话铃声响起,叶菲从包包里掏出手机,“我爸的,我去接一下啊。你们······”她笑了下,意有所指道,“好好聊哦。”   梁舒保持的微笑在她离开视线后立马收了起来。   高啸寒说:“你别误会,叶菲是我老师的女儿。”   梁舒看了他一眼,用眼神传达“你是不是有毛病”的疑惑。   高啸寒是个人精,哪里看不明白。他说:“其实你不用对我抱有偏见。”   “没有。”梁舒否认说。   “我不知道魏宇澈对你说了我什么,但那些都是小时候不懂事。我们之间有些误会,他对我有些误解。”   薄薄的眼镜片后,他眼神极为诚恳:“如果这些误解影响到了你对我的判断,我会觉得非常可惜。”   魏宇澈拎着打包袋,远远地就看见了这一幕。   高啸寒打扮得人模狗样,懒懒地靠在柜台上,身子前倾,摆明了要突破同梁舒的安全距离。   这狗玩意儿,就硬挤,真是好没意思。   梁舒听他一番“诚恳”,问:“你说完了吗?”   高啸寒不知道该作何动作。眼前这女人油盐不进的程度远超他的想象,不过这也正常,要不然魏宇澈也不会待了这么久,连边都没摸上。   “魏宇澈什么都没说过,倒是你。”梁舒一本正经,“阴阳怪气得有些明显了。”   高啸寒:“······”   刚打完电话的叶菲:“哈?”   正准备冲上来的魏宇澈:嚯哈哈哈哈哈 第43章 她就是很值得人喜欢啊   他走到柜台边,将槐花放在梁舒掌心,又把袋子放好,说:“我说高医生,你不用值班的吗?”   五月刺槐花开,白如皎月,香气跟着夜风一阵一阵地来。魏宇澈拎着串经过的时候揪了朵放嘴里嚼着,又折了一串,想着也带给梁舒看看。   高啸寒的心理素质绝对是超一流的水准,就算被两个人连番怼,表情也不带一点变化的。   他脸上始终挂着和煦礼貌的笑,没有一丝不快,答道:“我轮休。”   叶菲敏锐地嗅出了情况不大对,上前两步,跟梁舒说:“老板,我订金怎么给你?”   “哟,高医生,这你女朋友啊?”魏宇澈将槐花嚼出了口香糖的感觉,阴阳怪气地说。   梁舒捣了他一下,示意他闭嘴,同叶菲讲:“加我微信就好了,排在您前边儿还有很多货,我估计您这个要等到五月份才能出来。”   “没事没事,五月就五月,我不着急的。”叶菲扫了码,也没忘辩解说,“我有男朋友的,不是学长。”   魏宇澈眼神一变,看向高啸寒的情绪更加嫌弃。   知三做三,真是没底线。   想着,他往旁边去了去,将梁舒挡在身后。   魏宇澈表情全部摆在脸上,是个人都明白他怎么个意思。   叶菲想要解释,高啸寒却阻止了,“很晚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梁舒对自己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有魏宇澈在场他也讨不到什么便宜,还不如先离开。   等出了雕刻摊子,叶菲才试探性地说:“学长,刚才那个老板好好看哦。”   “是吗?”高啸寒眸色淡淡。   “你对她有意思哦?”   高啸寒说:“为什么会这么问。”   “很明显啊。”叶菲嘟囔说,“我又不是傻子。”   高啸寒呼出口气,略显惆怅,“是啊,连你都看得出来。”   “什么叫连啊,我可是很敏锐的好吗?”   高啸寒笑:“是是是,不过你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老师怎么没跟我说过。”   叶菲有些扭捏,“啊呀,现在让我爸知道,多不方便啊。学长,你可不能告诉他啊。”   “那可不行,我可不想撒谎。”他故意说,眼看着叶菲要急眼,又慢悠悠地补上,“但我可以当成什么都没听见。”   叶菲心情大落大起,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学长,你马上把我心脏病吓出来了。”   “好了,不逗你了。”高啸寒收敛起笑容,正色道:“但是叶菲,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梁老板明白我是认真的呢?”   “为什么会不明白,你有什么渣男行为被老板逮住了?”叶菲不解。   高啸寒摇头:“没有,但是······”   “但是什么?”   “一开始我确实目的不是很纯粹。或者说,中间不纯粹。”   叶菲懵了:“什么跟什么啊?我没懂。”   “打个比方,你对你男朋友有好感,但同时,也知道了他是你死对头的心动嘉宾,总之新仇旧怨吧。”   “你说老板的伙计啊?”那伙计那样明晃晃的疏离,她看不出来就有鬼了。   高啸寒不说话默认了。   “你们社会人士都是这样不坦诚的吗?实话实说不就好了。”   高啸寒说:“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简单就好了。”   他跟魏宇澈之间的过节,可不是一两句实话实说就能跨过的。   “算了。”高啸寒松弛下来,很快恢复成以往那个运筹帷幄的样子,说,“我们回去吧。”   来日方长。   **   刚烤好的串香气四溢,撒料的师傅从不手软,红的辣椒,棕的孜然,白的芝麻,油滋滋的亮光。咬一口,各种滋味在舌尖碰撞,咸香鲜辣。   梁舒已经不记得自己多长时间没在这个点吃东西了,不得不说,真挺香。   一抬头,魏宇澈蹙着眉头一本正经。   “干嘛这个表情啊。”梁舒大发慈悲递了根串给他。   魏宇澈只是接过来,看着梁舒忧心忡忡:“高啸寒都追踪到这里来了,你怎么还吃得下的。”   “我说你能不能别脑补这么多戏啊。”梁舒说,“他这次真的是碰巧,人姑娘先看见的。”   是不是故意她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魏宇澈若有所思,一拍桌子:“不行,我要去跟他讲清楚。”   “你讲清楚什么?”   “让他别缠着你。”   梁舒放下手里的吃的,说:“你是不是有点太过敏感了。人家也没干什么事儿好吗?”   仔细算起来,除了查到工作室追来这点冒犯到她以外,他也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严格来说,道德和法律两层红线都不曾越过。至于自己的态度,很大一部分是出自对魏宇澈的护犊子。   “是你太不敏感了。”魏宇澈说,“等他真干什么事儿那就晚了。”   梁舒反问道:“那你说说,他能把我怎么样,嗯?”   “他,他······”魏宇澈半天没“他”出来,那股子劲儿也有些泄气了。   老实讲,他跟高啸寒也好久没见了,谁知道他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的。   兴许他还跟以前一样睚眦必报,又或者已经成长了,抛弃掉那些幼稚把戏。   魏宇澈拿不准,但可以确定的是──高啸寒对梁舒的动机不纯。   梁舒点头:“这我知道,他对我有点意思。”   “你知道也不防着点?”   “我防着他干嘛,他对我有意思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梁舒坦然道。   她就是很值得人喜欢啊,这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魏宇澈再一次哽住了。不是因为梁舒自信,是因为他觉得梁舒讲得很有道理。   梁舒疑惑地看他,说:“你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上学那会儿不也都是?也没见你要死要活的啊?”   从小到大自己收情书就没避讳过他。那其中又不是所有人都是他朋友,不也有很多他看了不顺眼的人吗?他不都是骂骂咧咧两句就结束了吗?怎么到了高啸寒这里态度就变了。   “我没有要死要活。”魏宇澈纠正她,“而且情况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梁舒疑惑地看着他,“一样是你看不顺眼的人,为什么他不一样?”   魏宇澈嘴角抿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以前不怎么在乎,是因为自己知道她是不会早恋。   而现在,他们都是成年人,恋爱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怕的是她会点头答应高啸寒,然后又一次离自己远去。   “不是他不一样。”魏宇澈看着她,漆黑眸子里暗流涌动,里面独独映出一个梁舒。   他垂眸,声音轻不可闻:“是我。”   他可以接受梁舒抛下一切一声不吭远渡重洋,也可以接受她不解释任何缘由,但他永远无法接受梁舒的目光将再也不会分给自己一丝一毫。   他不要这样,永远都不要。 第44章 你是来克我的吧!!!   旅游旺季一过,梅雨便如约而至。草木葱绿浓稠,山间蒸腾起水雾氤氲,软绵绵的细雨,一下便是整天。   烟雨中虽别有滋味风景,但也带来不少麻烦。   回潮的地板和墙皮,滑溜的青石板,躲不开的霉味儿和淅沥雨滴,最难以忍受的是一直闷干的衣服,湿漉漉的潮意蔓延,穿在身上也不舒服。   对此大家都会有不同的应对法子。比如梁舒,在梅雨季来之前就花大价钱买了烘干机回来,一劳永逸;又比如魏宇澈,再次下单了几十件换洗衣服,一天换一套。   梁舒实在看不下去这败家子的模样,大方地借出了烘干机的使用权。于是魏宇澈呆在这儿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太平缸旁部的凹槽石板流淌着雨声,灰蒙瓦片被水洗成深色,滑落下雨珠连成雨幕。   梁舒鼓起腮帮子,将推出的碎料吹掉。   魏宇澈撑着脑袋昏昏欲睡,伸手将电风扇又调高一档,嘟囔道:“我说大小姐,你就不能去空调底下吗?在这儿遭的什么罪。”   南方夏天闷热,雨也下得不痛快,从不送来一丝凉意,连空气都像是蒸锅里跑出来的一样。   “这叫跟自然融于一体。”梁舒下刀一丝不苟,“你如果热那就回去。我不算你第三次还不行吗?”   魏宇澈说:“算了吧,你说得好听,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就说我错过了什么环节的。反正下雨天我也没地儿可去的。”   梁舒说:“你怎么不去接溪溪放学,这么大的雨,汀汀一个人去也不知道方不方便的。”   “我跟程汀两个人去,那也是得一人打一把伞的。开车就更别想了,小学到家八百米,这天气能堵上一小时。”   “好好好,你都有理。”梁舒放下刀,将刻好的印章递给他,“喏,刷油吧。”   竹雕不比其他东西,保存不好容易开裂,浅浮雕的东西需要用手将核桃油涂抹均匀,填满细节孔洞后,还要用毛刷将多余的挂油刷掉,不然容易堆结灰尘,破坏美观。   魏宇澈手掌在油碗里沾了沾,说:“你看,我这要是去接程溪,你连个刷油的人都没有。”   梁舒敷衍地应和了两句,支起画板继续画未完的样稿。   距离报名只剩下不到两个月,报名成功 100 天内又必须上传作品。也就是说她现在还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   这半年里,她必须完成从整料到雕刻成型的全过程。   魏宇澈说:“还没画好呢?你都改了多少版了?”   “三四十稿?记不清了。”梁舒说,“估计明天吧,这稿子就能定下了。”   竹刻屏风大多是镶红木底座,梁舒时间来不及,决定只做边框,先以挂屏的种类参加,回头再改加底座。她征求过魏庆弘的意见,对方表示怎样都可以。   “舒舒啊,我真的不着急的。别说今年,你明年给我都是可以的。”   话是这样说的,但魏庆弘为什么对自己“格外开恩”,她心知肚明。除了惦念着跟外公的交情,便是感觉自己重新捉刀不易。   得着好处却不给回报,从来就不是她的性格。   这次比赛,她势在必得。   魏宇澈从不在她画稿的时候打搅,闭了嘴,专心给身边一堆货物擦油。   过了半晌,梁舒起身,拽了拽被雨打湿黏在腿上的裤筒,又把画稿摊在桌上。   素净的纸上只用单色水笔描摹。原处群山连绵,竹林幽静,清泉蜿蜒,徽派古屋掩于山水之间,泉水另一边亭台楼阁独自与松柏成趣。细节之繁复,光是看着便觉得头大。   魏宇澈抬头说:“你确定要刻这个?”   梁舒没说话,倨傲地昂了昂下巴,神色肯定。   “这叫什么名字?”   “没取呢。”梁舒说。   魏宇澈眨巴眼,试探说:“要不然我取?”   梁舒怀疑地看着他:“你能取。”   “怎么不能?”魏宇澈不满意她的态度,“我以前作文也是进过校刊的好吗?”   “初一的事儿你也真好意思往外说。你都念叨多少年了,不会等以后去了养老院还要跟人家吹这事儿吧。”   “荣誉不分大小,懂不懂的你?”   “好好好,我不懂,那你取吧。”   魏宇澈美了,喜滋滋想了半天,手都做好了挥斥方遒的准备,却愣是没憋出来。   “算了,我还是抹油吧。”   梁舒露出个“我就知道”的眼神,起身去到厨房,掀开不锈钢脸盆上的老布,抱出半个西瓜。   绿皮红壤散发着清香,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她手起刀落,将切好的瓜摆在盘子上端去前面。   魏宇澈没手拿,张了嘴等着投喂。   梁舒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一样,“你不会是等着我喂你吧?你哪来的脸提出这种无理要求的?”   魏宇澈给她展示反光的手,“那我这是为了谁?”   这倒也是。   梁舒妥协了,举起一块瓜递到他嘴边。   魏宇澈曲着手腕,拖住她的手,咬下一大口。   呼吸洒在指尖,梁舒心头划过些许怪异,催促道:“你吃快点。”   “我吃不快,你待会儿再喂。”他心情大好,腮帮子鼓着,眉头一扬,全是得意。   果然,得寸进尺是人类本性。   梁舒将手收回,冷漠地说:“你自己啃吧。”   谁要管他啊。   魏宇澈还没高兴两秒,就见她要把瓜放到桌上,想也没想就去拦,“别啊。”   西瓜被撞掉在画稿上,打了个转后又砸向她脚面弹走。与此同时,湿润贴上手掌,留在梁舒视线里的就只剩下毛绒绒的发顶。   魏宇澈的下半张脸都埋在她掌心。她手漂亮,但掌心握刀磨出的茧子却粗糙,指间残留的淡淡竹香混合着西瓜的清甜,转瞬便占据了他全部心神。   入目处,光白的脚面上覆着瓜壤,红色汁水顺着脚背弧度蜿蜒到底,一白一红间有种触目惊心的美。   “魏,宇,澈。”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底稿纸上沾着瓜瓤碎,晕出一大块红痕。   他抬起头,下巴还留在她手掌上,眼眸里满是真诚:“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梁舒深深呼吸,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再睁开眼,瞪着他满是恼怒。猛地将手抽回,一拳打在他肩上,“我信你个锤子啊。”   “我定稿了,你知不知道啊。”梁舒掐着他的脖子使劲摇晃,“我画了两个月才定下的最终稿,魏宇澈,你是不是来克我的啊!”   “你慢点慢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魏宇澈苍白地辩解着,声音在动作中晃动,到了梁舒的耳朵里就成了“你······慢······故意······”。   “你还骂人,你怎么有脸骂人的。”梁舒更加生气了,勾着他的脖子,用力夹紧锁喉。   魏宇澈眼冒金星,手里还有刚抹完油的摆件,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你等等,我听见开门声儿了,是不是程汀回来了。”   梁舒抬头看院门,关得不要太紧,薅住他头发:“你撒谎。”   “不是,我真听见了。”魏宇澈觉得自己不可能听错。   下一秒,院子里有什么咚地落地,矮墙边窜出一个紫色雨衣人。   魏宇澈忙伸手去指:“你看你看,就是有人来了。”   等等,为什么是从他家翻来的?   梁舒忙着谴责他,哪里注意到这些,还以为是他撒谎,根本不理会。   直到那雨衣人大步朝他们走来,魏宇澈愈发觉得不对,伸手把住她的胳膊,大声说:“别过来!你谁啊,我们报警了啊!” 第45章 你都能人模狗样了?   魏宇澈语气正经焦急确实不像作假,梁舒终于肯相信,扭头去看。   那雨衣人听他发问,顺势在廊下顿住脚,摘掉帽子,露出一张叫他们都熟悉无比的脸来。   柳叶眉,丹凤眼,岁月在脸边留下纹路,却仍能窥见年轻时候的风华,绵绵的细雨落在她的发丝,像是一层白霜。   “阿,阿姨?”梁舒张了张下巴,局促道。   魏宇澈也傻眼了:“妈?”   与此同时,刚跨入院门的程溪挣开程汀的手,指着还黏在一起的他们,邀功似地嚷嚷起来:“啊,姐姐,大姐姐跟叔叔,他们又在练散打哎。”   苏梦华挑了挑眉,上下打量着他们俩,饶有兴味地重复道:“又?”   *   魏宇澈打死也没想到苏梦华工作忙成这个样子还会回上林,更没想到会在跟梁舒亲密自然得有些过分的时候被当场撞见。   这让他有一种心虚的感觉,不自觉地总透过厨房玻璃门看外面。   玻璃墙之隔的工作室里,苏梦华正亲亲热热挽着梁舒的手,欣赏竹雕。程汀程溪姐妹俩也在一边陪着,颇有种太皇太后出街的架势。   似乎是察觉到了视线,苏梦华回过头来,狠狠剜了他一眼。   魏宇澈一愣,立马转身,刀在案板上剁得虎虎生风,恨不得把土豆剁成淮扬豆腐丝,以表示自己有在“好好工作”。   苏梦华终于露出些满意的神色,回过头,一派和颜悦色,“舒舒啊,我都不知道魏宇澈竟然跑到你这里来了,他没为难你吧?”   梁舒摇了摇头,“没有,他帮了我不少忙的。这段日子要不是有他,我真不一定能步入正轨。”   一码归一码,她生气他的蠢是真的,感激他帮忙也不假。   “那就好那就好。”苏梦华视线落在旁边程汀姐妹身上,“都没来得及问你呀,这两个小朋友是什么情况呀?”   梁舒说:“刚好给您介绍一下,程汀是我的学生,溪溪是她妹妹。我们不是总要出早功吗?为了方便,她们俩现在都暂时住在我这里。”   “哦,原来是这样。”苏梦华看得出来,其中应该是有故事的。只不过两个小孩儿都在这里,谁都不好多问的。   梁舒将她的欲言又止看在眼里,稍稍点头,说:“汀汀,你带着溪溪去洗个手吧,待会儿就吃饭了。”   等她们俩都出去了,苏梦华才压低声音担忧地说:“我看她们俩年纪都小得很,你这样留在家里,跟她们父母都商量过没有的?别到时候碰见拎不清的找你麻烦。你这事业才刚起步,经不起这样闹的。”   苏梦华不是外人,于是梁舒没有隐瞒,将情况讲了一下。   “岂有此理,这男的活着不害人呢吗?”苏梦华愤愤不平道。   梁舒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同她讨教:“程汀其实挺敏感的,平时出个什么事儿的,都觉得是自己造成的。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帮她改过来这一点。”   面对程汀,她有一种特殊的责任感,她希望程汀过得好,希望她可以独当一面。但是自己又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教育经验,除了讲些道理以外根本无从下手。   苏梦华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小孩子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受到的影响不是一朝一夕能改掉的。你啊,不要太着急,慢慢相处慢慢来,她会明白的。”   魏宇澈双手端菜,拿膝盖蹭开玻璃门,高声招呼她们吃饭。   事发突然,他新做了几道菜,又去菜场买了只鸽子,这会儿没上桌还在灶上煨着。   苏梦华扫了眼菜,目光停在边上那盘中午剩菜上,二话不说揪住魏宇澈的耳朵,死命一拧:“要死啊你,你天天就给舒舒吃剩菜?谁教你的,有没有礼貌?”   梁舒连忙帮腔:“不是的,平时我们都顿顿吃完的,这是今天中午不小心做多了。”   程汀程溪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魏宇澈头都被扯到了苏梦华近前,连连求饶说:“没有没有,那是我吃的。”   苏梦华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随后拿起筷子,换了副笑脸,夹了菜给梁舒,又招呼程汀程溪道:“来来来,你们吃呀。不要害怕,阿姨不是坏人的。”   程汀僵硬地笑了笑:“谢,谢谢阿姨。”   魏宇澈耳根子都被揪得发热,抱怨道:“您就不能好好说话不动手吗?”   苏梦华脸上笑容一收,速度那叫一个快,“不动手你能长记性吗?从小到大,你那个臭毛病不是被我们打着改掉的?”   “那会儿多大,现在多大?您不能还用那一套对付我,我都二十五了,四舍五入三十岁了。”魏宇澈一本正经。   梁舒闷笑,这还是她头回见魏宇澈这么着急承认自己年纪大了的。   “三十?人都说三十而立,你现在呢?你捞着什么了?”苏梦华问。   魏宇澈说:“我有在做投资啊,你来的时候没看见吗?钟灵秀那酒吧,我占股五分之一呢。生意不要太红火。”   “那我问你,你本钱收回来了吗?”   魏宇澈咳了咳:“那你也不能强求人家刚开业就暴富啊。”   苏梦华冷笑,“包了百分之九十的钱,占股百分之二十,你这叫做投资吗?你这是在做慈善。”   “人家是要给一半儿给我,那我光给钱其他都撒手不管的,我哪好意思要那么多啊。”魏宇澈说,“再说了,那是钟灵秀钟灵阳啊,你都看着长大的小孩儿,我们不帮谁能帮嘛。”   “我没说不能帮。”苏梦华看向程汀等人,住了口,“先吃饭吧,吃完我再跟你算账。”   魏宇澈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实在不知道自己又干了什么事儿好惹她亲自过来算账的。   隔壁房子都没怎么打扫,倒是梁舒这里床和被子都是现成的,吃完饭,她叫上程汀一起上楼收拾房间,把楼下留给他们。   魏宇澈在厨房看鸽子汤,苏梦华走进来,关上门。   该来的总会来,魏宇澈叫了她一声:“妈。”   苏梦华分出手揉了揉额角:“你别叫我,我听你说话我头疼。”   他说:“不带这样的,你过来在几个小孩儿面前给我教训一通,现在还要翻脸不认我这个小孩儿了。”   苏梦华说:“你跟谁学的这一套,马上给我说吐了。”   魏宇澈:“你也太不留情面了。我这次可是老老实实在老家待着的。”他举起汤勺,“你看,天天做饭,多勤恳。”   高梦华挥手把勺子按回去:“你别扯那没用的,说,花那么多钱干嘛了。”   “什么那么多钱。”魏宇澈装不知道,“我就买买衣服啊。”   “我问你衣服了吗?我问你 4S 店那笔大额支出是干嘛用的?”   魏宇澈的钱,苏梦华是从不干涉的。但因为他有前科,所以在各方都同意的前提下,安排了人标注他账单中超出阈值的大额支出。正好最近跟乌川也有项目合作,苏梦华开完了会干脆顺路回来看看。   毕竟他也“贬黜”回来好几个月了,消停中突然涌起的这一笔钱,她也顺路看看什么情况,别又是被人骗了去。   “您都说 4S 店了,那我还能干嘛啊。”   苏梦华瞪他:“你是不是有病,家里什么车没有,你又瞎买。真当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魏宇澈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您要这么说。”   他掀开围裙从兜里摸出张卡,“密码是您生日。”   “你哪来的钱。”苏梦华疑惑归疑惑,手上还是很迅速地将卡收了起来。   魏宇澈说:“我把之前那车卖了。”   “卖了?”苏梦华一愣。   那车虽然不是顶贵,但是他完全自己赚钱买的第一辆车,是具有特殊意义的,不然也不会大老远特意开回来。这怎么说卖就卖了?   “你这来回倒腾到底是几个意思?”   “没什么,就是在上林开之前那车有点扰民。”   苏梦华像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扰民?你不是还整天嫌弃发动机声音不够大,要改装吗?”   魏宇澈不自然地挪开视线,含糊说:“反正就不是很方便,所以换掉了。”   “新换的车呢?”   “在门口。”   “我刚回去怎么没看见。”   “在梁舒家门口。”   苏梦华又疑惑起来,“你放人家门口干嘛?”   “这不是方便吗。”   “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以前我跟你爸让你别整天弄那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儿,你一个字都不听。怎么现在回了躺上林,就突然这么追求实用了。”苏梦华抱着手,怀疑道,“上林水土就能这么养人?把你都养得人模狗样了。” 第46章 我有喜欢的人了   梁舒将被子边角都抻平,听到楼下魏宇澈喝汤的招呼声,跟程汀一起下了楼。   外面雨声歇了,院中草木浇上层水光,空气湿润又清新。   小方桌在廊下摆开,苏梦华搬了凳子坐在旁边。   魏宇澈端着锅小心翼翼放到正中间。   “拿碗。”苏梦华说。   “知道知道,我这不是就一双手吗?”魏宇澈掀开盖子,热气瞬间氤氲上来。   走在最后的程汀自告奋勇接过了活儿,魏宇澈便顺势落座。   梁舒抽开凳子,刚要坐下,听见外头敲门声。   “谁啊,这么晚了还有人来?”苏梦华看了眼手表。   “不知道呢。”梁舒直起身,“我去看看吧。”   “别。”魏宇澈拉住她,将围裙解开放到一边,“我去吧。”   门外,高啸寒听到门闩动静,敛起疲惫,嘴角渐渐勾起微笑,只是这笑还未及眼底就僵住了。   魏宇澈反应很快,“砰”地一声将门甩上,动静之大,很难叫人忽略。   梁舒双手接过苏梦华盛好的汤,问:“谁啊。”   “没谁。”魏宇澈说,“见鬼了。”   “这大晚上的,你瞎说什么。”苏梦华瞪他一眼。   魏宇澈自知失言,找补说:“我开玩笑的,路过的,敲错门了。”   话音刚落,外面就又响起敲门的声音,伴随着高声的吆喝:“梁老板在吗?”   苏梦华说:“这是路过?”   魏宇澈皮笑肉不笑,“应该吧。”   “应该个屁,把门开开。”苏梦华说,“没轻没重的,不知道舒舒现在做生意啊?”   魏宇澈磨磨蹭蹭的还在想应对方法,苏梦华看不下去,扔了碗自己过来了,“你起开。”   她都起身了,梁舒哪还能坐在原地,也迎了上去。   于是这次大门打开,高啸寒见到了整整齐齐的一大家子。   陌生女性满脸客气笑容,魏宇澈一脸愤愤不平,梁舒罕见地有些慌里慌张。   高啸寒雷达非常精准地跟最前面的苏梦华,点了点头,说:“您好。”   “你好,来买货的吗?”苏梦华老生意人了,游刃有余。   梁舒扯开魏宇澈,挤到她身边,“阿姨,我来吧。”   “成。”苏梦华没拒绝,脸稍转对上魏宇澈就多了几分嫌弃,顺手把他一薅,“别在这儿碍事儿。”   魏宇澈:到底谁是谁亲妈啊。   梁舒问:“有什么事儿吗?”   高啸寒眼眸低垂,落在她身上像是片羽毛:“是这样,上次叶菲的单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我记得。怎么了吗?”   “她托我来问你最近有没有时间再帮她刻一个别的,价格好说。”   梁舒点点头:“可以。”   高啸寒说:“那我能拍一段现成的视频发给她看看吗?她比较好奇。”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梁舒没理由拒绝。她往旁边撤了步说:“那你进来吧。”   魏宇澈人是被亲妈按住了,眼睛却没有,尤其看到最后高啸寒进门之后,眼里杀气不是开玩笑的。   走到跟前,高啸寒脸上流露出歉意,“不好意思,打搅你们吃饭了。”   “不碍事,要不然一起喝一碗?”   “妈。”魏宇澈说,“你是不是有点过于热心了?”   他的劳动成果,才不允许让高啸寒动呢!   “啊,您是魏宇澈妈妈啊。”高啸寒非常灵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完全看不出来。您跟魏宇澈描述的一点儿不一样呢。”   “哟,你们俩认识啊?”   高啸寒说:“是,我们俩以前同学过。我叫高啸寒。”   苏梦华惊讶地看了眼魏宇澈,眼神责备,“你这怎么也不说呢?”   “没什么好说的。”魏宇澈全无笑意,脸黑的像包拯,“我们不熟。”   高啸寒装作没看见,只是笑。   梁舒说:“我先带他进去看一下。”   高啸寒眼下泛着些青,肉眼可见的疲惫,但饶是如此,他还是始终保持着笑容。时不时问问梁舒这个可不可以拍一下,那个大概什么价格。   梁舒都做了回答,又问:“你学妹是要买来做什么?”   “送给她爸爸的。”   “你老师?”   高啸寒点点头,深深呼吸了一下,才说:“老师要升职了,她就想着送一个礼物给他。上次的印章,老师很喜欢。叶菲就觉得,送竹刻很好。”   一段话,他说得断断续续。   梁舒也看出了不对,问:“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没事。”高啸寒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语气疲惫,“不好意思啊,这么晚打搅你。H??独家我本来准备下班就过来的,但同事有事儿,我顶了一会儿。”   梁舒能分辨出此番话语诚恳,建议道:“要不然你下次再来吧,照片我拍了发给叶菲也可以的。”   高啸寒还想坚持,但太阳穴跳动得实在厉害,他只好作罢。点点头,“给你添麻烦了。”   梁舒:“哪里的话。”   他抬脚准备离开,突然眼前一黑,忙抓住梁舒的手,这才借力勉强稳住身形。   事发突然,梁舒也顾不得什么别的东西,双手扶住他胳膊,询问道:“没事吧?”   高啸寒紧紧攥着她的手,缓了好一会儿,刚准备说话,“没······”   “高啸寒!”魏宇澈瞪着他们俩交握的手,脸色阴沉,“你在做什么?”   话是质问高啸寒的,但梁舒总觉得也有责备自己的意思。   按照以往,自己一定是要狠狠瞪回去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却怎么都不够理直气壮了。好像潜意识,自己怕他会生气一样。这种感觉有些陌生,也足够吓人。   “不好意思。”高啸寒说,“我可能有些低血糖。”   他脸色煞白,虚弱的状态也不大像是装的。   魏宇澈将梁舒拎到一边,自己扶住高啸寒,“那我来。”   苏梦华眼见着高啸寒竟被扶了出来,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梁舒在旁边解释说低血糖。   “快坐这儿。”苏梦华连忙将凳子摆好,“魏宇澈,给小高盛碗汤。”   魏宇澈虽然不情愿,但是也知道事情轻重,将人放下后,直接把自己未喝的汤碗摆到他手边。   几口热汤下肚,高啸寒总算缓了过来。   苏梦华蒲扇摇得有些急,“你们年轻人这个平时也是要好好注意身体的呀,小高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像什么话嘛。要多锻炼的呀。”   高啸寒笑了下,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魏宇澈毫不客气地问:“缓过来了吗?缓过来可以走了。”   苏梦华照他头上给了一扇。   魏宇澈捂着头,满眼不可思议:“妈?”   “有没有礼貌的?”苏梦华瞥了他一眼,对高啸寒说,“小高啊,你别听他瞎说,你歇好了再走。”   高啸寒没客气,“谢谢阿姨。”   程汀程溪被打发回房间,院子里几个人刚好围坐在方桌前。   苏梦华顺口问了些问题,都是长辈们爱问的。   “小高现在是做什么的?”   “医生,我还在实习。”他说。   “那很好的。”苏梦华点点头。   在家长们眼里,医生老师公务员是全天下最好的一群职业,没有之一。   高啸寒长相斯文,看起来就很书生,加上从事的还是医生这种自带滤镜的职业,最得长辈们喜欢了。   魏宇澈抱着手在一边,看着他跟梁舒轮流装乖,哄得他亲妈欢天喜地的,心中别提多不是滋味了。   就好像这桌子应该裁成三角的,把自己这边踢了就和谐了。   他独自生着闷气,又听那头苏女士问出了所有长辈势必会问的一个问题:“小高啊,你谈女朋友了吗?”   高啸寒眸中笑意不减:“没有呢阿姨。”   “是不是太忙了?”苏梦华继续问。   “也不是。”高啸寒没说话,视线直直地看向梁舒,笑了笑,声音轻柔又认真,“我有喜欢的人了。” 第47章 魏宇澈特别好,真的。   狗贼!这含情脉脉的样子是要装给谁看!   魏宇澈只觉得胸口一团闷气,马上就憋不住要发作了。   “都这么晚了。”梁舒状似无意地看了看表,“高医生回去的时候一个人可以吗?不然让魏宇澈送你?”   话虽客气贴心,但实际意思是提醒他可以走了,在场的人都听得明白。   魏宇澈不接话茬儿,心说送他归西还差不多。   高啸寒拒绝说:“不用了,我就住在附近,没两步路的。”   他不是傻子,就算苏梦华对自己态度不错,等自己走了,魏宇澈一说前尘旧事,她一定就不会再这样和颜悦色。与其让事情当面发酵,还不如提前走。   “汤很好喝,谢谢。”他放下碗,说,“阿姨,那我就先回去了。”   魏宇澈生怕他反悔,立刻从凳子上弹起来,说:“走吧,我送你出去。”   “路上小心啊小高。”苏梦华叮嘱着。   高啸寒应下来,跟他们礼貌地道了别。   “走吧。”魏宇澈不耐烦地催促,跟在高啸寒后头,急吼吼的,就差把人往前推了。   高啸寒脚刚踏出门槛,魏宇澈就关上了门,生怕他再折返。   “走了?”苏梦华看着回来的魏宇澈问。   “昂。”他走到方桌前,弯腰收拾碗筷,“走了。”   “我怎么感觉你这么不客气呢?”苏梦华说,“跟人家有过节啊?什么过节,都这么大了还没过去呢?”   魏宇澈不吭声。   苏梦华又说:“我看小高人蛮好的,斯斯文文,工作不错,人又礼貌。”   “妈,你能不能别这么肤浅。”魏宇澈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我实话实说的呀。”   魏宇澈将碗筷放到锅里抱起来,语气很冲,“你以为谁都能跟我一样任劳任怨吗?那全是假象。”   高啸寒会做饭吗?能干家务吗?肯放下身段吆喝生意吗?怎么凭着个书生气的脸,就成“人蛮好的”了。   魏宇澈忿忿不平地想着,步子跺得咚咚响,进了厨房,没一会儿里面传来一阵当啷当啷的响动。   听得出来他相当愤怒。   苏梦华“嘿”了一声,转头看梁舒,“你看见了吗?这小兔崽子反了,什么态度啊?”   “听您夸别人,他不开心呢。”梁舒说。   “那他也安稳下来让我夸夸看啊。天天想一出是一出,一点儿不着谱。”苏梦华说。   “没有,魏宇澈现在很厉害了。”梁舒替他说话,“这段时间我这工作室开起来有生意,他在中间没少帮忙呢。”   尽管摆摊这个想法是自己提出来的,但是如果没有魏宇澈熟悉操作,从旁辅助,把东西计划得井井有条的话,她一个人带个程汀估计也累够呛。   其实仔细想想,从小到大在这种大事儿上,魏宇澈真的从来没拖过后腿。   只是他平时漫不经心的样儿,才会叫人误解。   “就拿装修来说吧,我自己的预算是一万二,已经很紧巴巴了对吧。但是魏宇澈出面帮我砍价,最后就只花了五千三。”梁舒说,“您可能想象不到,魏宇澈在那儿跟布店老板一毛两毛的还价的画面。事儿是不大,但是就很明显感觉到,魏宇澈真的是能靠得住的人。”   她语气稍平:“所以阿姨,您真的不用太担心他的。魏宇澈比你我想象中的要更精明能干一些。”   一个正儿八经的败家子是不会在乎这几块钱的,可魏宇澈在乎。因为他知道这是梁舒的支出,他要帮她计算,要对这钱负责。   与人相处很重要的一点在于:钱能不能花到一起去。   跟魏宇澈在一起相处的大多数时候,梁舒都会忘掉他很有钱的事实。   魏宇澈开销很大,花钱大手大脚,但他不会拿这套标准去要求梁舒,更不会觉得斤斤计较这件事儿丢人。   事情足够小,却也足够重要。   因为生活正是由这些庸俗且物质的鸡毛蒜皮组成的。   苏梦华张了张嘴,惊讶道:“他还会还价?”   梁舒重重地点头笑说:“我当时也吓了一大跳。后来他说他大学里也摆过摊子,所以就很了解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等等,什么东西?摆摊?”苏梦华眉头一蹙,“他摆过摊?”   梁舒脸上笑僵了僵,小心地问:“您不知道吗?”   苏梦华摇摇头,“我不知道。”   梁舒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说错话了,含糊了两句,说:“总之我觉得,魏宇澈现在跟以前很不一样了。他跟高医生什么的比起来,一点都不差的。”   苏梦华很惊讶会从梁舒嘴里听到对魏宇澈这么高的评价,“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不是我这么认为,是他本身就是这个样子的。”   事情一码归一码,她从来没有看魏宇澈顺眼过,但她并不能因此就否认掉魏宇澈性格里种种的优点。   不管是烧烤摊上出头,还是对程汀程溪的处处照顾都足以证明这一点,她做得不过是诚实地说出来罢了。   梁舒轻声说:“魏宇澈特别好,真的。”   苏梦华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真心实意地夸奖的,一时间都有些怀疑,梁舒嘴里那个诚恳又踏实的人,真的是自己家这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吗?   “妈,你行李放哪儿了?车上还是家里。”   空气中沉默被打破,刚才还气呼呼的魏宇澈,他边走边问,完全看不到半分不快。   苏梦华说她自己去,梁舒要跟着,被魏宇澈拦下来。   “我去就行,你上楼吧。”他耳朵有些红,眼神落在她身上很快别开,“我等会儿帮你锁门。”   楼上只收拾出来一个浴室,用的时候确实得错开,所以梁舒并没有坚持。   魏宇澈心情不错,拎着行李箱子往楼上走的时候还哼上了小曲。   苏梦华说:“我怎么感觉你心情很好的样子?”   魏宇澈把箱子推进房间,说:“有吗?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苏梦华:“你不会是听到我们俩说话了吧。”   魏宇澈开箱子的动作一顿,接着抬起头看她:“没有啊,你俩竟然还聊天了啊。”   苏梦华一副看穿一切的样子:“你再装。”   魏宇澈当没听见,站起来,拍拍手说:“行,那我先走了。”   “等等。”苏梦华叫住他,“我听说你大学摆过地摊?”   魏宇澈一愣,紧接着夸张地打了个哈欠:“啊,好困,我得赶紧回去睡觉了。”   “哎,你给我回来,你说清楚。”苏梦华越叫,他溜得越快。   梁舒刚洗完澡,听见动静拉开门,就跟魏宇澈撞了个满怀。   “你跑什么?”梁舒摸着肩膀头子,埋怨说。   她头发还湿着,垂在胸前,将原本就薄的睡衣染得有些透。   魏宇澈挪开视线,极不自然地咳了咳,“没什么,我先回去了。”   说完一溜烟就跑没影了,脚步还有些慌乱。   莫名其妙。   梁舒腹诽了声,转身准备叫苏梦华去洗澡,还没开口,苏梦华就突然拍了个巴掌,吓她一跳。   “我想起来了。”   “什,什么?”梁舒一头雾水。心说这一惊一乍的劲儿,魏宇澈还真是遗传了百分百。   苏梦华冷笑道:“我就说他当初怎么凑钱出国的呢,原来是这么整的。”   “凑钱出国?”梁舒问道,“魏宇澈吗?”   苏梦华点点头,语气恨恨:“对,就是这兔崽子。”   梁舒“啊”了声。   她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过。   苏梦华又是一声冷笑:“你说说他,折腾这么老些年做什么?不然也不会被人骗那么多钱走。”   梁舒更听不懂了,怎么就还被骗了?   “嘿,这小子嫌丢人什么都没跟你说是吧?” 第48章 两个长相性格都南辕北辙的人,竟然会在某一个时刻重叠起来   梁舒摇了摇头。   别说什么大学出国了。从她离开之后,魏宇澈就再没主动找自己说过一句话。   自己所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都是钟灵秀偶尔想到提起来的只言片语。而就算现在重逢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梁舒还是对那缺席的几年一无所知。   苏梦华低低骂了几句,才又接着说:“他不是乌大读了俩月觉得不行又复读重考的蔚大吗?这挺好的,我跟你叔叔也很满意,想着这小子总算争气了一回,结果没俩月,他又说想出国去。”   军训才刚出,就开始整事儿了,放谁身上都不会支持,苏梦华跟魏东山自然也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魏宇澈呢,没得到肯定也没什么大的反应。于是他们便更顺理成章地以为这只是这祖宗的一时兴起。   一直到半年后,家里突然收到个快递,苏梦华一头雾水地拆了,才发现里头是魏宇澈的签证。   原来魏宇澈嘴上什么都不说,暗地里偷偷报班考了试,又找借口搞到了家里户口本。如果不是这回签证地址填错寄回了家里,估计等他们再发现的时候,他人就在国外了。   “你说这花了多大代价才考上的蔚大啊,才多久又要跑。这可能吗?”   苏梦华震怒,决心要杀杀他这三心二意的毛病。狠心地停了他的卡不说,每个月的生活费也从两万缩减到了八百。   这种情况下,他的心思基本只能放在如何吃饱的事儿上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就在这种情况下,魏宇澈还是在大三攒了笔钱。瞒着家里申请了休学半年,拿着重办的签证走了。   苏梦华跟魏东山知道消息的时候,他都在那头平安降落了。他们除了在电话里把他一顿臭骂,也没法儿追回来了。   “他要是能静下心来,我们也就认了。毕竟这事儿他坚持了不少时间的。”苏梦华提到这里还是遏制不住的怒意,“我都不说你在那儿学习了,你哪怕老实待着,我就当你见识世界了对吧。结果呢,几天不到,人回来了。他说,国外生活,他不满意。”   费了老牛鼻子劲儿,坚持了三年,出去没三天回来了,轻描淡写一句不满意就结束了。这搁谁家家长不恼火啊?苏梦华差点没忍住赏他一顿鸡毛掸子。   也就是因为这来回折腾的事儿,苏梦华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是所有蔚大的学生都能有个光明的未来。魏宇澈就是不会有的那种。   所以她对他的期望从“以后帮家里经营公司”变成了“以后好好花钱吧,别违法犯罪就行”。   就这样,他钱还是没怎么花到刀刃上过。一开始狠狠赚了一笔,苏梦华还觉得他有点天赋。可有天赋他又不好好用,资金的大部分都给了那些不怎么样的项目,投资的结果那叫一个惨烈。   人家都把钱往能赚钱的项目里扔,他倒好,先赚钱,赚够了就去投不被人看好的;等钱不怎么够了,又去投能赚的。这样反反复复的,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梁舒说:“其实投资这块儿您可能有点儿误会他了。”   她暗地里打听过魏宇澈最近几年的“投资”,确实如大家所说的,赚的少赔得多。   没经验的学生,离婚的单身妈妈,退休后的老人家······   那些别人并不怎么看好的项目,往往是他的首选。   每次投入不多,足以支撑他们运转下去就行。撑不下去自己解散了,那就算了;艰难存活下去了,那就继续。   要说这是他随便投的,梁舒怎样都不信。   “到这儿其实也不算什么问题。”苏梦华摆摆手,“那投的钱还没他几件衣服贵呢。”   梁舒一愣,想到他那些动辄几万的布料,狠狠地伤了。   她说:“那是怎么了呢?”   苏梦华说:“是杨进。”   **   杨进是魏宇澈的室友,据他说,是在八百生活费的时候拉过自己一把的。   刚毕业时杨进开始筹谋创业,魏宇澈要投资,但被他拒绝了。   杨进说还不知道现在项目能不能挣钱,万一后面失败了,再让他赔钱,伤了彼此的感情,自己可要后悔一辈子的。   这话把魏宇澈感动得,那叫一个狠。所以当杨进今年带着他“成功”以后的项目重新找来的时候,魏宇澈二话不说就给他汇钱了。   苏梦华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长点心眼儿,做事儿不能全凭感情,多考虑考虑现实。可是魏宇澈说,当初要不是杨进,他都能饿死。   两个人把酒言欢谈得昏天黑地。第二天,魏宇澈醒来才发现全身上下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甚至包括脖子上那条古驰毛衣链。   至此,梁舒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魏宇澈态度坚决地要来“追究骗子”,误会解开后,却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找蹩脚的监工借口,留在这里任她差遣。   他这不是不想走,是不能走。   而在苏梦华看来,这一切的一切都要归咎于魏宇澈当初的三心二意上。   那一个小小的念头,执拗地发了芽,跟蝴蝶效应似地带来了诸多反噬,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事情终于被串联了起来,但梁舒觉得哪里怪怪的。   一直到送苏梦华回去睡觉了,她还是觉得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忘在了脑后。   一夜无梦。   梁舒起床的时候天色已经很亮了,夏日昼长,时间变得格外地慢。   程汀醒的早,在院子里煮了茶。看她过来,恭恭敬敬地叫了老师。   梁舒抓起一根竹条子,边绕头发边问:“溪溪放假时间下来了吧?”   “就这几天了,考完就放假。”   梁舒又问什么时候去拿成绩,程汀没听明白,连问两句什么。   梁舒才反应过来,现在的小孩儿跟她那会儿已经不一样了,成绩什么的都直接家长群里发发,压根儿不用再往学校跑了。   她这几天一直在思考,两个月的假期,应该要怎么安排这姐妹俩,今天干脆问问程汀的意见。   程汀老老实实地说准备多练习,学学怎么摹画,总不能以后全指望复写纸把东西往竹片上印。   梁舒:“还有呢?”   “还有就是接单子发货打包吧。”程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会的不是很多,要是也能刻东西出货就好了。”   梁舒叹了口气,她表情立马紧张起来,“梁老师,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我是觉得,汀汀啊。”梁舒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不是把自己弄得太辛苦了一点?”   程汀摇头:“没有。我一点都不辛苦,学东西很有意思的。”   更别提她还能自由进出梁舒的书房,那里有好多的书,可以供她随便看。   梁舒还想说什么,却被敲门声打断,这么早,她想不到谁会过来。   “会是魏老师吗?”程汀小声地问。   毕竟苏梦华还在这里,难保他不得注意点。   梁舒呵了声,说:“你真是高估你魏老师了,虽然他妈妈在这儿,但是该翻的墙,他是一下子不会缺的。”   她走到门口,问:“谁啊?”   “是我,高啸寒。”   这倒奇怪了,梁舒将门拉开。   他穿着白衬衫和西裤,身子单薄得好像纸片,将手里那画风不相配的红色塑料袋拎起来说:“我今天去市场看到有卖鸽子的,就买了只过来,想谢谢你昨天的汤。”   “客气了。”梁舒将袋子接过来,“再说了汤也不是我炖的。你应该谢谢魏宇澈。”   高啸寒轻笑:“我觉得他应该不是很想听我讲这句谢谢。”   不知道是不是梁舒的错觉,她总觉得比起以前的装模作样,现在有话直说的高啸寒明显要更顺眼一点。   “你们俩之间到底是有什么解不开的结?你骗他钱了?”梁舒想到昨晚听到的故事,合理推测说。   高啸寒摇摇头:“错不在我。”   梁舒懵了:“你的意思是,他骗你钱了?”   她收回刚才觉得他顺眼的话,这妥妥的撒谎不打草稿呢。   高啸寒愣了下,很快笑起来,跟平日装出的文质彬彬不同,此时此刻,他浑身都散发着愉悦,镜片之后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甚至有些傻气。   这种感觉,很快就让梁舒想到了魏宇澈。   好奇怪,两个长相性格都南辕北辙的人,竟然会在某一个时刻重叠起来。   高啸寒说:“他抢过我喜欢的人。”   梁舒心头一窒,后脑勺像是被千百只蚂蚁爬过,麻木得快忘了呼吸。   魏宇澈竟然,做过小三? 第49章 都这么多年了,你还只是······暗恋?   梁舒心情非常的复杂。   她是完全不信魏宇澈那个傻样儿是能去做小三的,但高啸寒说得太诚恳了。   从她认识他以来,就没见他语气这么诚恳过。   难不成,魏宇澈真道德沦丧过?可算算时间,那才高中呢,能算什么喜不喜欢的?   她这样说服着自己,却无法阻止一种奇异的感觉席卷全身,瞬间将她还不错的精神头带着往下坠。   以至于苏梦华听到动静起来,招呼了高啸寒进来一起吃早饭,喊她也过来说话的时候,她都懒得去阻止了。   魏宇澈睡眼惺忪地爬上墙头,才发觉素来平静的院子,今天竟有些热闹了。   再一看,苏梦华抱着小梨花,梁舒跟高啸寒一左一右地在她身侧,程汀捧着茶杯呼呼地喝,四人一猫说说笑笑得好不快活。   一股无名怒火窜得老高,魏宇澈一声大吼:“梁舒!”   可等梁舒真的看过来的时候,他突地又怂了,尴尬地咳了两声,说:“你扶我一下,我脚麻了。”   “你是不是有病,有门不走,非得翻墙是吧?”苏梦华数落说。   梁舒此刻还沉浸在高啸寒带来的消息冲击里,不是很想搭理他,只不过碍于苏梦华还在场,还是去了墙边,伸手给魏宇澈借了力,便立马转头走人了。   而这在魏宇澈看来,就成了她急切地要跟高啸寒聊天的证据。   苏梦华转头换了副和煦神情,说:“小高啊,还没吃早饭吧?留下来我们一起吃呀。”   高啸寒客气道:“不了,阿姨,我马上就要去上班了。”   “这不是还早着呢吗,就在这儿吃吧。”苏梦华看得出来高啸寒对梁舒有意思。   这俩孩子搁一块儿确实般配,梁舒爸妈不在身边,她这个做长辈的帮着掌掌眼也是应该的。所以她有意把他留下来,也想让梁舒多了解了解。   “你还愣着干嘛呢?去做饭呀。”苏梦华使唤起自家儿子相当顺手。   天晓得魏宇澈现在有多想大喊一声,让高啸寒滚出去。   但他也清楚,这样做对自己并没有任何好处,甚至还不如到时候给高啸寒的那份早饭下点泻药效果来得好,所以他忍了。   他去到厨房里,有条不紊地淘米煮粥,之后在抽屉里拿了零钱,去菜市场买了早点。   路过新开张的眼镜店的时候,他脚步一打弯,再出来的时候鼻梁上就多了副金丝边的眼镜框。   这玩意儿带着看路不方便,总觉得视线里有一圈东西挡着,但想想这会儿在院子里的高啸寒,他忍了。   他冷笑着推了推眼镜框。呵,不就是装乖吗?谁不会似的。   门口他捋了捋头发,推开门视线先往亭子里去,但那儿却只剩下了苏梦华。   魏宇澈问:“梁舒呢?”   苏梦华抬眼,嫌弃道:“你这哪来的眼镜,丑死了。”   魏宇澈没在乎这个,又重复一遍:“梁舒去哪儿了?”   “送小高去了。”   “送他?”   “人家赶着上班。”苏梦华拎着茶壶,慢悠悠地补上一句,“哪里像你。”   魏宇澈将早点放在桌上,觉得今天一定要把这个事情跟苏梦华唠明白。   “妈,咱们有一说一,难道你看不出来高啸寒不怀好意吗?”   “你讲话不要这么难听哦,什么跟什么就不怀好意了。”   魏宇澈将眼镜摘了,说:“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呢?他想追梁舒,你看不出来吗?”   “看得出来啊,那又怎么了?”苏梦华浑不在意,“男男女女的谈情说爱,多顺理成章的事情。你不能因为自己老是不谈,就让别人也不谈吧。”   “我没有这么说。”   “那就对了。小高想追舒舒,那是他的自由,舒舒接受或者不接受追求,也是舒舒的自由,这里面有你什么事儿啊?”苏梦华说。   魏宇澈说:“他不是真心的。”   “我看他挺真心的。”   魏宇澈抿了抿嘴角,像是下定决心般,说:“那是因为我。”   “什么意思?”苏梦华顿了顿,“你不会想说,高啸寒追舒舒,是因为想气你吧?”   魏宇澈点了点头。   苏梦华乐了,蒲扇摇得都快了些,“我说魏宇澈,你能别这么自恋吗?人家舒舒自己有魅力吸引到优秀青年,最后还成你的原因了?你这小时候也没看多少偶像剧啊,怎么快三十了还活在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里呢?”   她这样说,魏宇澈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毕竟梁舒讨人喜欢这件事儿是大家公认的。自己这话说给其他人听估计也都是一样的反应。   魏宇澈:“我说真的,反正他一开始就是动机不纯的。我们俩以前闹掰了,后来医院里碰见,他还估计跟我透露出因为我要对梁舒下手,就是想气我。”   “好好好,那你倒说说凭什么呢?人家讨厌你,凭啥追梁舒就能气到你啊?”苏梦华压根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敷衍地接茬儿。   蝉鸣声声里,热浪一点点升腾席卷。太阳拨开遮挡的云雾,在亭子里投下树叶的光影。   “因为我们俩认识那会儿,我跟他说······”魏宇澈默了半晌,再开口时声音像是沉在了水底,“我喜欢梁舒。”   苏梦华坐不住了,扇子也不摇了,看着魏宇澈的眼神里满满的震惊,“你,你说什么?”   “我说。”魏宇澈抬起头,眸子里闪烁着某种光芒,“我喜欢梁舒。”   院子里有那么一瞬间连空气都凝滞了,直到程汀帮程溪收拾好书包从房间里出来。   苏梦华像没事人一样叫住她,让她把早点拎去餐桌上。   等人进了屋,她回头接着问:“只是那会儿吗?”   魏宇澈垂下眸子,无视颊边一阵又一阵的燥热,小声地说:“也可能一直都是吧。”   苏梦华没坐下来,在亭子里踱着步,手里那把蒲扇急促地扇着,发出“呼呼”的声音,一如她的心情焦躁又不安。   “我问你,你是说真的吗?”   “嗯。”   “所以你从大学,哦,不,高中,从高中到现在,一直不谈恋爱,是因为你,你······”苏梦华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她知道这俩人天天不对付,但那些都是小孩子同玩伴作对的把戏,更多情况下,他们俩之间给人感觉更像是姐弟。   即便其中年纪更大的那个是魏宇澈,苏梦华还是觉得,梁舒这个做“姐姐”的对他照顾更多。   现在突然告诉她“弟弟”其实从老早以前就暗恋“姐姐”了,她就是心态再怎么年轻人,也很难消化啊。   “我没有刻意等她的。”魏宇澈心虚地说,“我只是,只是······”   他编不下去了。   苏梦华重新坐下,蒲扇把头发扇得乱飘:“我问你,这事儿舒舒知道吗?”   魏宇澈摇头:“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到现在都没跟她说过?”苏梦华觉得脑子痛,“都这么多年了,你还只是······暗恋?”   “我。”魏宇澈不好意思地别过眼,“我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苏梦华真的很想掐一把自己的人中,然后回医院问问当初是不是抱错小孩儿了。   为什么她跟魏东山两个直肠子的人,养出来的孩子会怂成这狗样?   她真的很费解。   扇子越扇越快,却并没有带来什么凉意。   程汀领着程溪出来,准备送她上学。   苏梦华笑着叮嘱她们注意安全,下一秒脸就垮了下来,对魏宇澈说:“你还坐在这里干嘛?这都多久了,还不快去把舒舒找回来?”   魏宇澈没懂。   苏梦华给了他一扇子,咬牙道:“不争气啊!你再不去掺和,马上小高都要跟舒舒修成正果了。卫生院,你快点去!”   见魏宇澈终于反应过来匆匆跑出门,苏梦华可算是松了口气,她靠在亭子石凳上,摸出手机给魏东山打了个电话。   “喂,老魏啊,是我,你儿子他,他开始拱别人家菜了。”   **   梁舒将高啸寒送到了卫生院门口,一路无话。   她心里还记挂着,刚才他说的魏宇澈“为爱做三”的事情。   高啸寒看出来她兴致不高,很有眼色地没有说话。   “梁舒。”他站住脚,说,“你不用怀疑我在骗你。我跟魏宇澈之间,错处更大的那个人,不是我。”   梁舒:“那也未必吧。人总会把事情往对自己有利的方面去说,不是吗?”   高啸寒没否认而是反问:“那他为什么不肯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呢?”   梁舒掷地有声:“因为他不愿意说你闲话。”   “我是应该说你对他太不了解,还是应该说你对他有滤镜呢?”高啸寒嘴角挂着笑,“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他对我有愧疚。”   梁舒抱着手,态度同样坚决:“你们认识的时候是高中,仅仅是因为那个时候搅和了你的早恋,就能冠上愧疚的话,你难道不觉得自己的青春太疼痛了一些吗?”   高啸寒深深看了她一眼说:“你果然跟魏宇澈说的一样敏锐。”他耸了耸肩膀,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好吧,那我只能说实话了。”   梁舒心头暂缓,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他看了看手表,“呀,快要上班了,那我长话短说吧。”   炽热的阳光像是突然炸裂开来,梁舒指尖一点点发麻变凉,耳朵轰鸣着,突然什么也听不见了。   斯文清秀的男人,眼镜片折射出点点寒光,嘴唇张合着,最后化作一个笑。   一阵微风吹来,她脸上的汗水突然变得凉飕飕的。 第50章 谁把我们家大小姐气成这个样子了?   小镇上的作息都是围绕着上学的学生来的,清早那一阵的热闹过后,连路边小贩的吆喝声都有些漫不经心了。   这边,魏宇澈得了令,急匆匆地出了门,没走到街角,就见梁舒迎面过来。   她步子走得更快些,昂着下巴,嘴角抿得紧紧的,原本清冷的脸更加冷凝,眼里杀气隔着几米都能感觉到,浑身上下只透露出一点信息,那就是——别惹我。   不用想也知道绝对是高啸寒出幺蛾子了。   但他很好奇,高啸寒到底说了什么,毕竟之前的那些手段不管小清新还是油腻,梁舒通通都是一笑了之的。   梁舒太阳穴一下一下地跳着,胸腔里充斥着怒意,不是对着魏宇澈的,是对着高啸寒。   宣判有罪还要调查取证呢,他凭什么靠着猜想几句话就给魏宇澈行为定性。   魏宇澈早上起来随手套了件白 T,头发乖顺地垂在额前,清爽的像是少年。“怎么了?谁把我们家大小姐气成这个样子了?”   “我问你,你跟高啸寒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她沉声问。   魏宇澈心间那点窃喜转瞬消失,眉头一拧:“他跟你说什么了?”   梁舒看着他的眼睛,脑子里不停翻腾着高啸寒最后的那句话——   “我被一中开除了,因为魏宇澈。”   **   “什么?我做小三?高啸寒怎么有脸说这种话的。”   梁舒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马上就到家门口了,别让阿姨听见。”   她斟酌再三,只说高啸寒抱怨他抢了自己喜欢的人。至于开除那件事儿,她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带信的,才不会贸然说出来惹魏宇澈不快。   魏宇澈觉得高啸寒是真小人,他们俩那么多破事儿都不提,就挑着这个来说,分明是故意的。   “这不明摆着是造我黄谣吗?”魏宇澈看她,“你千万别告诉我这你都相信。”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吗?”梁舒睨了他一眼,“所以你们俩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跟五班那个谁,郝月,一起转来的。他喜欢郝月,但人家要跟我套近乎,高啸寒就发疯了,觉得是我的错。”魏宇澈自己说着都想笑,“我真的是服了。”   高中时候大家吵架的理由现在听起来还挺不着调的,但是在当时的心境下,他们一个个的都觉得天要塌掉了。   “之后他非要跟我怄气。哪个女孩子表现出有那么一点点想跟我说话的,他就立马打短,等人移情别恋了,他又不肯了。”魏宇澈说,“所以我告诉你,高啸寒绝对不是什么好人,我才叫你离他远一点。”   梁舒盯着他的眼睛:“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了。”   魏宇澈压根没有要提高啸寒被开除这件事,乍看起来像是心虚。   但凭梁舒对魏宇澈的了解,如果真如高啸寒所说,是他有错在先,魏宇澈不会遮掩,更不会跟高啸寒针锋相对。   换言之,高啸寒提出的“因为魏宇澈所以被一中开除”这件事的因果关系在魏宇澈这里压根就不成立。   梁舒又问:“所以这就是你们看不对眼的原因?”   魏宇澈哑了声,就像是半路受潮的炮弹,好半晌抓了抓头发,若无其事地念着:“哎呦,赶紧回去吃饭了,我妈还在等我们呢。”   她就知道。   魏宇澈这个二五仔,连解释都不会。人家都漫天遍地散布他谣言了,他还傻不拉几地维护着体面呢。   梁舒心想,她非得把这件事儿来龙去脉整明白不可。   **   苏梦华候在餐桌旁,盛好了粥就等着他们俩回来。   梁舒洗了手,拉椅子坐下,汤匙舀了两口,一抬头,正对上苏梦华殷切的视线。   “怎么样舒舒,这粥还可以吧。”   梁舒点点头。   苏梦华笑了两声:“对的呀,我就跟你说,别看这白粥简单,想煮好不容易的。我们魏宇澈别的本事没有,但是做饭这点还是很好的。现在年轻人会做饭不多的,谁要是嫁······”   魏宇澈猛烈地咳了两声,打断她没说完的话。他还以为她手段能高明些,结果直接成这个样子,跟自己比完全没进步。   “啊,那个,除了会做饭,其实魏宇澈也还是有不少优点的,对吧。”   梁舒不明白她说这些用意何在,但还是予以了肯定回复点了点头。   苏梦华觉得有戏,又接着说:“就比方说这个,这个,这个,嗯,大方,是吧。他跟那抠抠搜搜的男人是不一样的,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对他来讲都不是问题。”   “······”   魏宇澈扶额,想说要是实在找不到优点的话,其实可以不用硬夸的。   “还有就是,就是,就是说他善良是吧,热衷于做慈善。然后这个长相。”   魏宇澈越听越觉得烂,脸都快埋进碗里去了。   苏梦华却眼睛一亮,心想总算是找到个靠谱的优点了。   她拎着魏宇澈的领子,强迫他抬头,对梁舒说:“你看这个脸,完全就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了。这大双眼皮,这一米九大高个儿,还有这肌肉,结实的,一块儿不少。”   魏宇澈将嘴里的粥咽下去,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您能不能先让我把饭吃完?”   梁舒面上全程保持得体笑容,心里全是问号。她不明白苏梦华这番表演到底是为了弥补对魏宇澈的误解而影响的母子情,还是要做什么。   苏梦华给了魏宇澈一个“不中用”的眼神,扬起笑说:“要我说,现在男孩子,不健身不做身材管理,是真的没眼看,对吧,舒舒?”   梁舒点点头:“是的是的。”   “就比方说这个小高啊。”   梁舒心头一阵烦闷,她现在已经到了光听见这个名字就心情不好的地步了。再想到清早苏梦华话里话外一个劲儿地想撮合自己跟高啸寒的架势,她真的有些头皮发麻了。但她也没办法让苏梦华不说,只能埋头吃饭,希望早点吃完放碗,出去工作。   苏梦华:“他一看就是不锻炼,那个肉都是松的,虽然说这个个子也不小,但是跟魏宇澈一比,就有点病恹恹的,看着不讨喜的呀。”   梁舒抬起头,是她听错了吗?   苏梦华说:“那种的啊,不合适,没有安全感。医生又忙,顾不了家。而且对谁都笑嘻嘻的,太讨人喜欢了,能不能抵得住诱惑都不一定。”   为了魏宇澈的幸福,她豁出去了,昧着良心做回长舌妇也认了。   昨天高啸寒在她眼里的种种优点,都依然成为了今天论证他不是个好人的论据。   梁舒听得一愣一愣的,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只得拿眼神去看魏宇澈。   魏宇澈嘴角扯了扯,踢了踢苏梦华的脚尖,说:“妈,我爸让你给他回电话你回了吗?”   “没有啊。”苏梦华解锁手机看,“你爸微信没说啊。”   “有啊,你刚才自己说的你忘了?你要出去给我爸回电话,”魏宇澈加了重音,对她使眼色。   苏梦华反应过来,这是在求跟梁舒单独相处的空间呢,递给他一个了然的神色,拿起手机说:“确实确实,我都忘记了,我出去了哈。”   “阿姨,您饭还没吃完呢。”梁舒说。   “没事没事。”苏梦华舀了勺小咸菜,端着剩下的半碗粥,“我去外边儿,跟你叔叔边吃边说。”   梁舒目送她出去,扭头问:“阿姨怎么了?”   魏宇澈一脸无辜:“什么怎么了,她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总之不管梁舒怎么问,他都是:不知道,没有啊,吃饭吧。   梁舒骂人的话都到嘴边了,想想还是咽了下去。   “对了。”魏宇澈突然想到个重要事情,“我还没问明白呢。”   “问什么?”   “高啸寒造我黄谣,你生什么气啊?”   梁舒蹙眉:“谁生气了?我没有。”   魏宇澈眼里就写着两字——不信。她生没生气,自己还能不知道?   “你要是生气了是小狗。”   梁舒想也没想就瞪他:“你才小狗!”   魏宇澈露出得逞的表情。   梁舒知道上当,又瞪他,恼怒道:“幼不幼稚啊你。”   说完,她放下空碗,离开座位,不管魏宇澈在后面说等等。   门合上,外边儿阳光正好,长廊下花开簇簇,风吹婆娑。   梁舒眯着眼看了会儿,放松下来,略微侧头,对着关紧的门,说:“汪。” 第51章 就是觉得被你看中的人挺惨的   公司还有一堆事儿,苏梦华在这儿就住了两晚,临走之前给魏宇澈一张卡。   魏宇澈没要,他自己赚得不少,起码比这卡限定额度要多。   苏梦华没坚持,让他别抠抠搜搜的,尽顾着对自己大方。   魏宇澈嘟囔说,他倒是想给梁舒花钱,但她那个倔样儿像是会接的吗?   苏梦华骂他死脑筋:“那你不会给别人花钱啊?程汀程溪的开销全算你头上还不行吗?你这人,饭喂到嘴边还要别人教怎么嚼,你能不能行的。”   她真的担心了,梁舒眼光那么高,能看上魏宇澈吗?   她跟魏东山两个人都那么精明,怎么生个魏宇澈傻成这样啊?   苏梦华叹了口气,第不知道多少次怀疑抱错了孩子。   梁舒在门口接应,送苏梦华上了车。   “舒舒,有时间带着汀汀溪溪一起来苏杭玩呀。”   梁舒笑着应声。   几个人一排站好,越看越像一大家子。魏宇澈跟梁舒挨着,男俊女美,看上去般配得很。   苏梦华原本发愁的心又静了下来。她想,或许傻人有傻福也讲不定呢。   送走大佛一尊,几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苏梦华再怎么没架子也是长辈,他们这几天一个赛一个的规矩,连程溪做作业的时间都变长了,力图扮演一个认真的小学生。   魏宇澈伸了个懒腰,手掌顺势落在梁舒头上,轻柔地拨了拨她的头发,声音懒懒的:“梁大小姐,你今天不用再坐那儿点头微笑了,是不是心情很好?”   梁舒睨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呢。”   “行行行,我瞎说。”魏宇澈笑,露出口白牙,“反正我心情很好。”   猪队友走了,情敌现在形象还不做好,试问还有比他更快乐的人吗?   他的心理活动,梁舒是统统不知的,她叫住要回房间的程汀程溪:“你们跟我来一下。”   魏宇澈凑过来:“为什么不叫我?我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吗?”   梁舒心头拂过些许怪异,驳他:“谁跟你一家。”   “你啊。”魏宇澈厚着脸皮道。   “有病。”梁舒轻飘飘丢下句,抬脚往厅堂走。   魏宇澈紧跟其后,“我说实话的呀,干嘛骂我。”   空气中飘着焙烤过的茶叶味道,梁舒拉开条桌抽屉,拿出两张传单和报名表,上面印着“初云兴趣班”、“长期招收学生,不限年纪,针对教学。”   “这是张老太家表侄女开的兴趣班,主要是绘画书法跟跳舞,乐器相对来说少一点。你们俩看看,想学什么,趁着放假前去报个名。”   梁舒吹散茶杯上浮着的热气儿,用眼神示意魏宇澈再添点水。   程汀将传单翻了翻,低声问妹妹想学什么。   “你也得选。”梁舒插嘴说。   程汀连忙摇头,一边将传单折好放回桌面一边说:“我不用的,我还要出早功。溪溪去学一个喜欢的,学费从我工钱里扣就行了。”   这番回答在梁舒的预测之中,她说:“既然这样,那就去学画画吧。钱我出。”   “不是钱的问题,是······”   梁舒打断她的话,“你不要想太多了,确实不是钱的问题。我让你去学画画,是因为下半年开始,你就要开始上手做竹刻了,如果一点美术知识不动,全靠复写纸算怎么回事儿?”   她冷下脸来,眉眼间自成一派威严。   平日里对程汀除了在竹刻上要求严格外,梁舒都是一副和煦模样。所以这次正经“发怒”吓住的不止程汀,程溪在旁边也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对,对不起,梁老师。”   程汀低着头,手紧紧贴着身侧,关节捏得几乎发白,心脏加速跳个不停,比起害怕更多的是羞愧。   她想到自己刻出来的那些四不像的东西,觉得根本对不起梁老师花在自己身上的时间精力。这么长时间除了添麻烦,她根本没有回馈过什么东西给梁老师。   越这样想,她就越觉得羞耻,眼泪一下子冲上来,与此同时,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应该带着程溪快点离开,不要继续耽误梁舒的时间。   魏宇澈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没有要出声的意思。他知道梁舒一定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不管她脸上再凶,心里想的都是要为程汀程溪好的事情。   果然,梁舒将茶杯放到桌上,继续说:“你不用跟我道歉,我应该跟你道歉。”   程汀猛地摇头,“不是的,是我不争气,我,我不够聪明。还有练习也不够,我······”   她哽咽着,一句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梁舒摇头,说:“程汀,我不是在跟你客气,我是认真的说的。”   “工作室现在什么样的情况你也知道,每天的订单不说火爆,那也是不少的,光靠我一个人,就必须做一段时间,歇一段时间。我相信你也是想要帮我的,但是凭借你现在的状况,除了帮我还有魏老师打下手以外,其他的是通通不行的。”   她顿了顿,声音放缓,“你不是不够努力,你是基础太差了,所以连临摹都要废好大力气。我没有时间教你这些基础,也不可能像我的老师一样,花上十几年来教你。送你去学画画,是对我来说最偷懒的法子,你懂了吗?”   程汀听明白了,可即便如此,还是觉得羞愧,如果她再努力一点,再聪明一些,梁老师就不会陷入到现在的窘境里。说到底,还是她太不争气了。   像是能猜出她的内心想法一样,梁舒又说:“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当年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入门,现在提高了标准来对你,就是存了苛刻的心思的。你做得到,那说明我眼光很好;你做不到,那说明我要求确实不合理。你既然是我收的第一个学生,就应该要做好被我拿来做‘教学实验’的准备。”   她的话毫不留情,处处从利益出发,听起来相当不近人情。但魏宇澈却听出言外之意不过是让程汀别有那么大的心理压力罢了。   “所以现在,等程溪选好想学的东西,然后一起告诉我。”梁舒敛着眉眼,轻声说,“回去吧,程溪下午还要考试呢。”   程汀沉默着点了点头,带着程溪往外走。   “等等。”梁舒手指在桌面敲了敲,“报名表拿走。”   魏宇澈全程站在一边伺候着梁大小姐,等俩小孩全走了才坐下,说:“你说说你,有事儿就不能好好说吗?”   明明是为了人好,偏要摆出这么刻薄的样子,就算是不让她有太大压力,也太吓人了点。   梁舒摸了摸脸,说:“真有那么吓人吗?”   “那可不嘛?程溪在旁边都快哭了。”就算是为了程汀好,这手段也太雷霆了些。   “没办法,你又不是不晓得程汀什么性格。我和声细语,她就摇头‘不不不’。我跟她个小孩儿在这儿来回拉扯什么?我又不是闲得慌。”   魏宇澈:“那你强制让她去学画画,就不怕她记恨你?”   梁舒昂着下巴,说:“你记得咱们去医院打狂犬疫苗那回吗?我带你去孙姨家吃面,他们家菜单是手绘的。”   魏宇澈不怎么记得了。那天重要剧情实在太多,又是跟高啸寒这个反派男二重逢,又是他跟梁舒约法三章,从此有正当理由可以全程同步的,菜单是手绘的这种小事儿,放在这里头,不值一提。   梁舒看他表情就知道他不记得,也不埋怨继续说:“那时候我多嘴问了两句,孙姨就说了,程汀喜欢画画。”   魏宇澈总算明白过来:“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在计划着这件事儿了?梁大小姐,你······”   梁大小姐摇着扇子,看他:“我怎么了?”   “没什么。”他摇摇头,“就是觉得被你看中的人,挺惨的。”   这走一步就开始布局后九十九步的架势,谁跟她对弈不害怕啊?看来,如今之计,唯有他替天行道,牺牲自我镇住这只妖孽了。   梁舒给了他一扇:“瞎说什么呢,被我看中的人明明不要太有福气好不好。”   她懒得跟他争执,顺势起身,掀开门帘上楼午睡。   魏宇澈没动弹,拿起她留下来的蒲扇,摇了摇,顺着椅背滑下去,支着腿,抬眼看木头天花板出神。   半晌悠悠地叹了口气,想着,什么时候这福气也能摊自己头上一回。 第52章 不管是为了魏宇澈,还是为了你自己,跟我约会吧   六月底,小学暑假正式开始。   程汀和程溪在家歇了两天,就被打包送去了兴趣班。   程汀的绘画班是全天候的,程溪则轻松些,上午学民族舞,下午直接自习室做作业。   兴趣班老板张初云也是熟人,按照辈分,梁舒得叫声阿姨。   梁舒收了程汀当学生的事情,早就在上林传开了,不是什么秘密。大家知道程汀姐俩的过往,心里头也都存着份善意。   有时候程汀去小卖铺买包盐,兜里都能被塞两块饼干糖果。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也能让程汀不那么在意。   眼下面对梁舒的托付,张初云自是义不容辞。   程溪年纪小,玩心也重,梁舒便故意道:“不要客气,该打就打。”   张初云笑,拍了拍梁舒的手,爽朗道:“你就放心吧。”   再看程溪,此时安静如鸡。   大概不论什么年纪,家长认识老师,对小孩儿来说都是件不小的“打击”。   毕竟这意味着,学校里的一举一动都将逃不过家里人的法眼。   梁舒看着两人进了各自教室才下了楼,拐角里传出来一阵乐声。梁舒没听出来是什么曲子,但感觉像是哪个动漫。   她循声去找,发现是小提琴教室的门没关紧,隔着玻璃窗,多看了两眼,而这两眼便成功地让她停住了脚。   小提琴老师坐着,针织的短吊带外边套了个薄薄的防晒衣,袖口收紧,眼线拖得有些长,配合着犀利的眼神跟之前大不相同。   梁舒一时无法将眼前的人跟那个眼睛溜圆的娃娃脸联系起来。任她如何也想不到,传单上那个小提琴课的“Red 老师”竟然就是洪桃。   底下的学生们发出声“哇”的惊叹,洪桃将琴放下,声音也变得严肃正经。   她控制着轮椅,在学生堆里穿梭,帮他们纠正姿势。   “老师,外面有人。”底下学生提醒说。   洪桃回头,跟眼神发愣的梁舒正对上,嘴角自然地上扬,很快又压下,转头恢复成严厉刻板的样子,说:“休息十分钟,十分钟后回来继续。”   门一关,那个严肃的 Red 老师就被留在了里面。“你怎么来了?”   梁舒说明了情况,问:“我打搅到你了吧,不好意思。”   “没事儿。”洪桃摆了摆手。   “你在这儿上班,夜市那边是不去了吗?”   “去啊。我在这儿排的都是周末的课,跟上班时间错开的。”洪桃说,“小提琴嘛,太金贵,肯在小地方学的人不多,所以就让我捡漏啦。”   “那你岂不是没有休息日了?”   洪桃不是很在意:“没有啦,还挺好玩儿的。在家拉琴总担心会吵到邻居,这里就很好,能拉琴、能赚钱、还可以教小朋友,我赚翻了。而且张校长人也很好的,不像其他人没眼光觉得我没用。”她嬉笑着说,“她慧眼识珠,一眼就看出了我是个可塑之才啦。”   明明是有些不愉快的事情,被她这样一说,就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课间休息即将结束,梁舒邀请她晚上到家里吃饭。   洪桃眼睛一亮:“可以吗?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怎么会。我们一大家子好多人的,你来就是添双碗筷的事儿。”   “那我就不客气啦。”洪桃应了下来。   **   “梁大小姐,你下次能不能提前跟我知会一下。你搞得跟突袭似的,我再去买菜真的很着急忙慌唉。”   天晓得从各位爷爷奶奶手里抢到便宜又新鲜的鸡鸭鱼有多难。   梁舒说:“别抱怨了,再有一会儿程汀就下课了。”   “他们怎么来啊?你开车去接吗?”魏宇澈问。   “程汀不是骑车去了吗?洪桃轮椅也带电的,路又不远,能跟过来的。”   梁舒买了辆电动车,用的理由是“摩托车太吵了,这个声音轻”,但买回来以后就丢给了程汀用,理由是“我突然发现我不会骑”。   这种蹩脚的借口,魏宇澈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能理直气壮说出来的,而程汀竟然还信了。   这俩人,能成师生确实是有迹可循的。   梁舒摸着脖子抬了抬,缓解酸涩。   今年的天气很给面子,梅雨季只持续了半个多月。摊子也重新开张了,她白天不是刻线上订单,就是重新画屏风图。   真是“多亏了”魏宇澈这个狗东西,让她不得不从头再来。   不用处处给程汀示范,梁舒出货的速度又往前进了一度。雕好的物件打磨好给魏宇澈抹油,之后装盒贴上快递单。   两个人俨然已经成了条流水线,这也多亏现阶段订单简单,不然的话,梁舒手速都跟不上趟的。   魏宇澈从不敢打搅她干正事,拎着菜进了厨房。   肉条切丝,调浆腌制,拍蒜瓣切末,刀在案板上“笃笃笃”地响个不停。   这里才是他的“战场”。   梁舒端杯子喝了口水,手机闹钟一响,她赶紧手忙脚乱地拿起来。   马上隔壁省沣西市就要办一个工艺展览,规模不大,但从放出的海报来看,有不少竹刻的好货。   梁舒虽然买不起,但是去长长眼也是好的。加上最近竹胎刚粘合好,一时半会儿也没到打料的时候,去看看博采众长也是好的。   可惜她算盘打的好,但连续好几批的票都没能抢到。今天是最后一次补票了,要是再没有,她就只能等明年。   梁舒掏出筋膜枪,紧张地刷新着界面,准备施展昨天连夜查到的攻略。   “梁老板。”   门外熟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酝酿的情绪,也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购买按钮灰了。   靠了!   梁舒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心头闷气抑制不住地往外冒,整个人像一只在爆炸边缘的高压锅。   “高医生,又是你啊。”她咬牙切齿,突然明白了魏宇澈每次看见他时的心情。   高啸寒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上是一贯的得体微笑,问:“怎么了吗?”   梁舒冷笑一声:“呵,没什么,倒霉罢了。”   高啸寒“哦”了声,才说:“我这次来是想约你······”   “不去,不约。”梁舒说着就要关上门。   高啸寒不敢伸手去拦,于是拿肩膀顶着,一边从口袋里掏东西,一边制止说:“等一下。”   梁舒想到他医生的身份,知道他手金贵,一时间不敢太用力,但也不退让,只继续拒绝说:“不用等了高医生,你走开点,我还有事儿,没时间跟你去风花雪······”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高啸寒手里举着的,就是自己尝试了多次都没抢到的展览门票。   “你怎么会有这个票,哪个 APP 抢的?”梁舒强忍着伸手去拿的欲望问。   什么意思,全天下就自己抢不到票是吧?老天无眼,真正喜欢的等不来想要的,动机不纯的却能轻松弄到。   高啸寒说:“我没抢,你记得我老师吗?就是叶菲爸爸。他有个病人也是收竹刻的,看见过你的印章,以为老师喜欢,所以顺手送给他两张票。老师没时间去,所以便宜我了。我猜你应该会喜欢。”   而现在看她的表情,已经不用猜了,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喜欢。   梁舒心里是很想说不的,因为他既然说了两张票,掏给自己的却只有一张,这就说明他要跟自己一起去。   这要是让魏宇澈知道了,那还不得爆炸?而且她也不是很想跟他独处。   可是,这个展览真的很难得,梁舒抢票失败的那一瞬间,都已经想好不行高价收了。   两种情绪纠结着,她陷入到了沉默里。   高啸寒不着急。   他自认为在梁舒这边形象还不算太糟,是有搏一搏的机会的。除开魏宇澈跟她小时候的情分,他跟魏宇澈算是同一起跑线的人。   高啸寒做着心理建设说服自己,可真当梁舒抬起头,脸上表情坚定的时候,他突然就生出些慌乱。   “谢谢你,但是不······”   “魏宇澈。”他突然说。   梁舒拒绝的话断在了喉咙里,没明白:“什么?”   高啸寒手心渗出层薄薄的汗。他低头,将票塞到梁舒手里,正色道:“这次我会告诉你,我跟魏宇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不管是为了魏宇澈,还是为了你自己,跟我约会吧。   哪怕就一次。 第53章 艺术家,我这是为了谁啊?   门口,已经没有了高啸寒。   这个人信誓旦旦地来,走得时候却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梁舒捏着票,突然觉得自己陷入到了一个两难的境遇里。   展览她是想去的,但现在扯到了魏宇澈,就显得她赴约更大的原因是因为他。   纠结没两秒,她选择性地遗忘了自己刚才到了嘴边的拒绝,自我说服道:就是单纯地想看展览。   **   洪桃停在门楼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说:“汀汀啊,这是你们家啊?”   程汀点了点头,又指着隔壁说:“那是魏老师家。”   这还是洪桃第一次实地考察“大户人家”,而且一下还是俩。   梁舒听见动静立马把门打开,洪桃的轮椅不方便,她回来的时候,特地绕路去了木料厂,问里面人讨了块废料板,将台阶铺起来。   到了木头门槛,她跟程汀两个人合力把轮椅抬了起来。   洪桃有些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的什么话?”梁舒擦了擦额角的汗,“是这老房子修的时候也太不讲究了。”   洪桃笑起来,“你们家如果还不讲究,那我估计整个乌川就没有讲究的房子了。”   几人说说笑笑进了屋里,魏宇澈正背手在后面解围裙。   他今天穿的是美少女,箍在腰上,显得肩膀愈发宽。   洪桃说:“哇哦,魏老师今天这么粉嫩呢。”   魏宇澈扯开嘴角客气地笑了笑,很快望向梁舒,手捏着围裙带子,求助道:“你快帮我看看,我好像不小心扯乱了。”   梁舒两三步走过去,一看,何止是乱了,这都扯成死结了。   魏宇澈回头,问:“怎么样了,什么情况?”   梁舒手掌贴着他的背:“别乱动。”   魏宇澈挠了挠脸颊,“哦。”   绳子被拽得有些紧,梁舒低着头,费了好一会劲儿,才抠松一块。   “你以后能不能注意一点。”梁舒嘟囔说,“未来大艺术家的手,现在给你抠死结。”   “艺术家,我这是为了谁啊?”   两个人忙着斗嘴,洪桃在一边小声地问程汀:“你梁老师跟魏老师一直都这样吗?”   程汀说:“也不是吧,以前魏老师挨打多一点,现在挨骂多一点。”   程溪补充说:“大姐姐超厉害,会散打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洪桃止住话头,看着她俩叹了口气,“唉,我忘记了你们俩还是小孩子啊。”   成年人之间的推拉暧昧,就像朋友圈里的仅此可见,做得不动声色。这俩小孩儿哪里能看出什么东西。   魏宇澈的手艺不是盖的,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夏天的夜总来得晚些,六七点钟天依旧亮着。   洪爸爸来接洪桃,但不认得路,把车停在了春回商店门口。转来转去的麻烦,梁舒准备送洪桃过去。   草木被热蒸发出香气,沿着裤脚往上爬。   这会儿路净是饭后散步的熟脸,梁舒遇见相熟得就会提前叫人。   有人问洪桃是哪个,梁舒便说是朋友。   “好漂亮的小姑娘。对了舒舒,桥头家炼了猪油,剩下油渣子问你要不要,你小时候不是爱吃吗?”   梁舒应了句,说明天去看看。   洪桃伸手摸了摸路边草丛生出来的不知名的花,深深呼吸,感叹道:“这儿真好。”   有花有树有田,往来人都是热乎气儿的,没被格子划成一个又一个,话里都是熟络,组成过往岁月里的一滴一点。   洪桃觉得这种感觉特别奇妙。   梁舒在她伸手推着轮椅,笑:“那你下次再过来多待待。”   洪爸爸是个有些胖的男人,脸上挂着笑正在跟张老太说些什么。   离得近了,才知道是张老太嫌弃他车停的不好,挡住了自家的招牌,影响别人找店来。   洪爸爸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不敢乱动,我怕待会儿我女儿找不到我。”   张老太这脾气才消了些:“你女儿?谁家的?”   这上林镇上还少有她不认识的人。   洪爸爸没听明白,说:“我家的。”   梁舒三两步走上前。   张老太原本还嫌弃的表情立刻转晴,“哦哟,舒舒呀,吃饭了没呀?对了,我今晚包了小馄饨,刚让你阿姨冻上,你带两盒回去,给汀汀他们也尝尝。”她视线落到洪桃身上,“哦哟,这小妹是谁家的呀?”   洪爸爸走上来说:“我家的。”   梁舒同洪爸爸打了招呼,又给张老太解释了一番,后者立马说下次来车直接就停这里没关系。   顺利送洪桃上了车,梁舒带着两盒馄饨往家去。   她将馄饨放冰箱里冻起来,又从兜里摸出那张有些烫手的票。   魏宇澈刚好进厨房,眼神一碰到,她就心虚地顿了顿脚。   魏宇澈眼尖,说:“哎?这票刚抢到就送手里了?”   梁舒将票往身后藏,接着又觉得没什么好避讳的,干脆把事说给他听了,至于高啸寒最后提的那件小事,自然是被她省去了。   “怎么又是高啸寒。”魏宇澈冷笑,“他不忙着救死扶伤,跑这儿来现世是吧。”   梁舒没帮着说话,只是说:“你小点声,程汀还在外面。”   魏宇澈说:“他有两张票,为什么只给你一张?”   “那不然呢,我两张全要过来啊?”梁舒怀疑他脑子有病。   “所以,他手上还有一张,对吧。”魏宇澈冷静下来,现在局势已经一目了然了。   高啸寒分明就是抛给了梁舒一个无法抗拒的橄榄枝。   卑鄙。他心里骂道。   梁舒打量着他的神色,试探性地问:“你不生气?”   “我生什么气。你不花钱就搞到了想看的票,是好事啊。”魏宇澈说。   “可是,我可能会跟高啸寒一起去哎,你不是跟他······”   魏宇澈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心里涌出些窃喜。   看呐,梁舒现在也是会考虑自己感受的人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自己的地位远在高啸寒这个绿茶之上!   魏宇澈爽了。同时他也暗自告诫自己,一定要拿出“正房”该有的气度来,不跟高啸寒一般计较,更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跟梁舒呜呜喳喳的了。   于是他咳了咳,十分善解人意地说:“这个你放心。看展览对你来说很重要,我不会因为我的事情影响到你的,再说了······”   “别再说了。”梁舒打断他的话,看他不在乎的样子觉得好烦。   看魏宇澈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她心头更是冒出些火气来。   她将票放在抽屉里,说:“钟灵秀跟我说酒吧要补货,我先去看看。”   魏宇澈在原地挠了挠头,钟灵秀怎么没跟他说?   **   对某个年龄段的人来说,酒吧是暂时的避风港。   你可以在这里忘记种种不如意,发疯撒欢,尽情宣泄着愤懑。   钟灵秀从小就崇拜电视剧里那些帅哥靓女,端着酒杯,仅仅对视眼神就能拉丝。可惜家里人管得严,别说酒吧了,十八岁以前,网吧她都没去过。   后来大学第一次去酒吧,钟灵秀被重重的金属音乐惊得愣在原地,除了吵就是吵,美女多的是,但帅哥是真没看着。   从此,她心中的酒吧艳遇梦碎,但是创业梦始终坚持着。   她就是要做偶像剧里的那种酒吧,不吵,不闹还有点小文艺。探海就是完全照这个路子来的。   事实证明这步旗走对了。   背靠大学,意味着来这里的男生都是鲜嫩挂,没进过社会的大染缸,还保留了难得的少年气,光看着就觉得舒心。   梁舒在她眼前晃了晃手:“你行了,我不是来听你说创业理念的。”   钟灵秀收回视线,端着酒,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你这一不喝酒,二不看男人,来这儿干嘛的?”   梁舒说:“我是有事情问你。”   谁知道高啸寒会怎么乱说的,她最恨主动权不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与其坐以待毙,日后被他牵着鼻子走,不如尽早做好背调。   “什么事儿啊?”   “你记不记得郝月?”   “记得啊。”钟灵秀说,“五班转过来,特高冷那个吗?你还想认识人家,后来没处成朋友,你还说差点缘分对不对?怎么了,你问她干嘛?你遇到她了,还是说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小道消息?”   梁舒说:“没有。我都不认识人家,哪来的小道消息。”   “好吧,那你问她干嘛?”钟灵秀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原本还以为有什么八卦更新了呢。   “她转过来的时候我不是正好出去比赛了吗?是不是还有个跟她一起转来的男的,转到我们班了?”   “是有这么回事儿。”钟灵秀冲她使了个眼神,“你也知道的,咱班班主任口碑很好的。”   梁舒缓了口气,她就知道钟灵秀的小脑袋瓜里,装了很多这些事儿,果然没找错人。   “那你还记得那男的吗?”   钟灵秀点点头:“当然记得。”她在眼前比划了一下,“他那个刘海儿,嘎,留到这儿。从他来到他走,我都没看清过他长什么样,光记得他刘海儿,跟螺丝样儿的耳钉了。人嘛,不怎么爱说话,装逼得很。穿个校服还要在后背画骷髅头,阿张为此没少骂他,说他把风气带坏了。”   梁舒眼前浮现出一个杀马特的高中生,实在很难跟现在的高啸寒对应起来。她问:“他叫什么?”   “叫高什么的吧。”   “高啸寒?”   “好像是吧。”钟灵秀说,“你这不应该来问我,你应该去问魏宇澈,他俩关系好着呢。不过就好了一阵子,后面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谁也不理谁了。”   魏宇澈这人最是热心。高啸寒看起来就很格格不入,又有流言传他是在原来学校偷了东西被赶出来的,大家就更不愿意跟他一起了。只有魏宇澈不信谣言,主动跟他搭话,更是驳斥其他人别瞎说。   那段时间,梁舒不在,魏宇澈就跟脱缰野马似的,一门心思跟高啸寒待在一起,连钟灵阳都觉得自己地位一落千丈了,还酸不拉几地抱怨过“不见旧人哭”。   “那高啸寒为什么走?”   “打架斗殴呗。他也是运气不好,那段时候刚好有北京教育局的人来明察暗访,学校里重视着呢,结果他撞枪口上了,加上他之前学校还有前科,所以就直接被劝退了。”钟灵秀说,“阿张还想捞他一把呢,好不容易说动了学校,他爸妈过来了。凶得哟,说不让他念了,当天就给他拎走了。”   听到这里,梁舒稍稍放心,确认道:“所以,他走跟魏宇澈没什么关系对吧?”   钟灵秀敛眉想了会儿,“别说,还真有关系。”   梁舒心头一窒,“有什么关系?”   “那架啊,就是魏宇澈跟他打的。” 第54章 哟,梁大小姐,这么巧啊   沣西跟乌川同宗同源,高铁只要二十分钟,但在地图版块上却各自属于不同的省份。   展览在周五,高啸寒特地跟同事换了班,凑到了两天的假期。   他到梁舒家敲门,“梁老板,您起来了吗?我们八点半的高铁,马上就要走了。”   “谁啊?”里面传来道声音问。   高啸寒听出了声音,略微蹙眉:“是程汀吗?我来找你梁老师的。”   “您等一下。”程汀声音慢慢变近,很快门打开一条缝,她从里面探出头来,说,“梁老师一早就走了,让我跟您说,您直接去展览馆就行了。”   高啸寒不可避免地失落了一瞬,道了谢准备走,又突然想起点东西来,“等一下,魏宇澈在吗?”   程汀眨了眨眼,疑惑地说:“魏老师出去买菜了,您找他有事儿吗?”   “没事。”高啸寒放下心来,魏宇澈这个不定时因素没有跟着去,他也就可以放下心来了。   只不过,他真的有些低估了魏宇澈在梁舒心里的分量,竟然能让梁舒避着自己到这个地步。   认识梁舒以后,他就有些理解魏宇澈为什么会在青春期莽撞的日子里,始终如一那么长时间。   人本能地追逐更美好的事物,梁舒漂亮又优秀,比很多男人都要强,是诸多人会去追逐的对象。高啸寒也不会否认这一点。现阶段,她身边却只有一个寸步不移的魏宇澈。   高啸寒有猜测,八成是魏宇澈误打误撞守住了阵地。自己这个即将转正的医生,明显比个不务正业的废材要好。   再退一万步说,魏宇澈能做到的,自己一样也可以。   以前是,现在也是。   “阿嚏。”   另外一头,梁舒冲太阳打了个喷嚏,放下胳膊肘,边掏纸巾擦手边说,“行了老板这么多可以了。”   “好嘞,您拿好。”老板将袋子递到她手上,“你等会儿,汽糕要浇辣油才好吃,我给你舀一点。”   熬得鲜亮的红油混着白芝麻和辣椒末,飘出刺激味蕾的辛香,梁舒没忍住又弯腰打了个喷嚏。   她手里已经拎了好几个袋子,又找老板要了个大的,全兜放在一起,才算方便些。   昨晚魏宇澈临时发疯,发了一长溜的清单过来,让她去沣西顺便带点特产。   梁舒回他自己是去艺术熏陶的,不是进货,让他自己上淘宝买。魏宇澈辩说那个不新鲜也不知道正不正宗。   梁舒才懒得搭理他。但真到了沣西街上,看到路边那些个小摊子上浓墨重彩写着的“沣西特产”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又心软了。   等她自己冷静下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拎满了东西,卖汽糕的老板抻着脖子问她够没够。   前几天跟小雷达钟灵秀仔细聊了一番,梁舒依然一无所获。   她算是看出来了,钟灵秀这事情重点永远只知道一半的特性,勉强只能算得上四卦。   展览馆还没开放,梁舒在门口扫码开了个储物柜。门一弹开,一股热气就朝她脸钻了出来。这天气,东西放室外柜子里就约等于暴晒。   想了想袋子里的酒糟鱼等一众小吃,梁舒还是放弃了。在附近找了家小饭馆,想着花点钱把东西放到人家冰箱里。   饭馆老板是个年纪有些大的阿姨,客气得很,说什么都不肯收钱。   高啸寒发消息说自己到了,梁舒原本迈出去的步子又缩了回来。   虽说跟高啸寒一道是不可避免的,但是相处的时间,能少点还是少点好。   老板关好冰箱后,就回到柜台后头重新坐下摆弄着东西。   梁舒随意一瞥,看到几根叠着的薄竹篾颤动着,很快就从一圈圆底变成了个小钵子。   “嚯,阿姨,您这手也太快了。”她咋舌。   老板没抬头,手上动作不停,笑着说:“没有,就随便编著玩儿的。”   梁舒往柜台里头一看,旁边还摆着好几个已经成型了的老虎兔子,大小神态动作都不一样,从玩偶到钥匙扣,唯一不变的是生动。   “我能看看吗?”   “当然可以。”   梁舒对着外头光源仔细看着,赞道:“阿姨,您就是太谦虚了,这么小的玩意儿,连起头和收尾都找不到,这手艺没个十几二十年的,哪里能成这个样子。”   “哪有那么夸张啊。”老板脸上掬着笑,说,“我就是编著玩儿的,你要是喜欢的话,拿一个走。”   “这怎么好意思?”   “这有什么的。”老板说,“你喜欢这东西才有价值,你要是看不上,它放着也没什么用。”   “那可不能这么说,您这手艺就够有价值了。”梁舒稍稍严肃了些,“这样,我拿两个钥匙扣,按照市场价给钱给您,就算我找您订做的成不成?”   老板有些局促起来,摆摆手:“什么钱不钱的,真不用,送你。”   梁舒不给她反驳的机会,扫码转了钱过去,拎着俩钥匙串溜之大吉。   细竹篾被编成了小铃铛的模样,严丝合缝地不透一点光,躺在掌心甚是可爱。   有意外收获,梁舒心情大好,看高啸寒端着的样子也觉得没那么讨厌了。   跳过来回的寒暄拉扯,两人验了票进去了。   高啸寒有心想借此机会跟梁舒多说话沟通,却不想她一脸严肃正经地说:“高医生,我提前跟您说好,我这个人看展是不喜欢说话的。馆里每件展品玻璃柜子右下角应该是有讲解的,如果没有你可以在线搜图,总之,不要问我。”   “······好的。”   很好,完全没有一点机会了呢。   展览是当地一个收藏家办的,在业内也算小有名气。展出的东西很杂,竹刻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人气也算不上高。   看到件中意的竹雕,梁舒的眼睛便几乎放出光来,趴在玻璃上从各个角度细细看着。   高啸寒都快将底下那一百字不到的讲解背下来了,她还是没有动。   “奇怪啊。”她直起身子,眉头紧锁,小声嘟囔着。   眼看着机会来了,高啸寒立马凑上去,脑子里刚才那些“灵动秀雅,活泼可爱”等形容词全部蹦了出来。   梁舒自言自语道:“这个浅浮雕跟透雕中间这块是怎么衔接的呢?”好烦啊,为什么不能做成全包的玻璃柜呢。   高啸寒刚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这种专业的问题,他上去那就是丢人。   梁舒垂眸沉思了片刻,突然福至心灵,相同其中关节,忍不住开心拍了下手,力度不大,在嘈杂人声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高啸寒却后背绷紧,总觉得附近有人投来视线。他深感尴尬,强撑着脸上的笑,小声地叫她名字,希望她稍注意一点。   梁舒像没听见一般,从他身边越过,往更深的地方走。   这次让她顿住脚步的是一座金漆瘦骨罗汉,右边小卡上标着:“清·无名氏”   竹刻不像一般的器具,越上了年头就越难保存,而面前这座罗汉就非常好,看得出来是用了心思的。   罗汉盘腿坐于底座之上,上身赤裸,骨瘦如柴,每一处细节,包括衣服上的褶皱纹理都悉数跃然。罗汉瘦骨铮铮,双目微敛,面露慈悲。木质清雅,富丽的金漆又好像佛光,不显华丽而更着庄重之意。   梁舒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滚烫起来。   她不禁想,这位无名氏,当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下刀的呢?   他会料到若干年后,这始于心迹的一尊罗汉,会被无数人观摩揣测吗?   无名氏早就化成了一抷土,而罗汉却一直耸立着。他跨越百年的岁月,承载着无名氏的虔诚与技艺,经过更迭动荡,在现代化的玻璃柜里继续审视人间。   高啸寒稍稍停了几步,再找梁舒时就变得麻烦了起来。   好不容易瞥见那熟悉的侧影,又看到了更远处迎面而来的熟悉的人。像是也感觉到了他的打量一般,那人竟同他对上了视线。   两人皆顿住了脚步,又不约而同地看向梁舒。   对方反应要比他更快一些,几乎是在偏头的一瞬便朝着梁舒走了过去。步子又大又急,就差跑起来了。   梁舒刚抽回些神,就听见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哟,梁大小姐。”   她回头,漂亮的泪痣和清越的眼率先进入视线。   魏宇澈手撑膝盖,弯着腰,白皙的面庞上爬着红色。他眨了眨眼,刻意压低声儿,克制又暧昧:“这么巧呢。”   他身后,被拉壮丁来的钟灵秀一路小跑,终于在附近站住,叉腰大喘气,一脸不满说:“大哥,你赶着投胎呢?” 第55章 我不凑巧,我是故意的。   梁舒对魏宇澈的出现一点都不感觉意外,甚至从心底漏出一丝“看吧,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来”的愉悦和得意。   真正让她意外的是他脖子上挂着的蓝带子。   她伸手将那摇摇晃晃的牌子拽过来看,念道:“赞助商?”她抬眸看他,“你什么时候变成赞助商的?”   魏宇澈从她手里将牌子抽回,指腹蹭到她的手背,像有什么波浪在心里荡漾开来。   “就这几天。”他说,“都说了嘛,我有钞能力的。”   梁舒一顿,想想自己竟然还给这少爷到处买特产,就觉得自己很蠢。   “你来得挺快。”高啸寒也加入进来,笑容冷冷的。   魏宇澈眉头一挑,又往梁舒那儿近了半步,说:“哟,不装啦?”   高啸寒没接话茬儿,事到如今再在梁舒面前装相意义已经不大了,他又何必委屈自己。   两个男人对视着,中间还夹着个女人,这画面剧情什么走向是不难猜的。   到了梁舒该做选择的时候了。   梁舒腰一低,又继续看那罗汉去了。   一直被忽略的钟灵秀总算是喘匀了气。   她举起手,有些幽怨:“请问,有人管我一下吗?”   三人齐刷刷朝她看去,梁舒说:“你怎么累成这个样子。”   钟灵秀冷笑,恨恨地瞪了眼魏宇澈,“你问他!”   她八点就被叫了起来。八点,这对一个营业到凌晨五点的酒吧老板来说,是多么玄幻的数字啊?   魏宇澈连妆都不带给她时间化的,打了车直奔高铁站。那紧急程度,她还以为梁舒是在外地出事儿了需要自己去捞呢。   到了沣西赶上早高峰,打车还没公交车快,于是他们好容易挤上了车,到站后又一路狂奔七百米进来。   这搁谁能不累的?   梁舒立刻问责魏宇澈:“你发的什么神经?”   魏宇澈摸了摸鼻子不说话,心想那还不是为了出场狂拽酷炫一点。   他时间都卡好了,准备晚两分钟登场,赞助商还带个助理,多拉风啊。为此他还特地穿了柜子里最贵的一件 T 恤,力求低调奢华。谁知道到了之后根本打不到车,费劲挤上公交的时候还不小心碰到了别人的早饭,辣油蹭了一袖子。   “算了算了。”钟灵秀挽着梁舒的胳膊,用眼神示意,“这位是?”   长得不错,个子也高,但是配梁舒的话还是有些不行。她心里默默给这人打了个及格分。   不过这也正常,连魏宇澈在她心目中也只是个及格分。在钟灵秀看来,这世上基本是没什么人能配得上她这位如此优秀的姐妹的。   “我记得你,钟灵秀。”在她惊讶的目光里,他继续说,“我是高啸寒。”   “高,高啸寒?”钟灵秀有些不可思议,又去看梁舒。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梁舒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之后解释,接着说:“我们继续看展吧。”   几个人都难得默契地一起闭了嘴。   高啸寒跟魏宇澈心里有事儿,跟着梁舒寸步不离的,钟灵秀可没有什么必须留下的理由,所以没待一会儿就去别的展区了。   火花在两个男人的眼神间来回拉扯着,硝烟弥漫。   魏宇澈不想跟他浪费时间,学着梁舒去看展品,很快脱口而出:“为什么这个和尚这么瘦啊?”   高啸寒嘴角不自觉扬起,“打搅看展”是梁舒本人特地提的减分项。他得意地在心中代替梁舒给魏宇澈画了个叉。   “这是瘦骨罗汉,又叫雪山大士。”   没有生气也没有埋怨,梁舒从柜子前抬起脸,语气淡淡:“他还有个更为人熟知的名字叫释迦牟尼。”   魏宇澈小小地“哇”了一下,“他是佛祖啊?”   “准确来说,是佛祖在人间最后的样子。”梁舒娓娓道来,“传说他静坐思维,不避风雨,坚持不懈达六年之久,身体也变得极度消瘦,筋骨暴露,却终于在痛苦中得道,参透成佛。后来有人用这故事告诫世人,凡俗之身如能经得起苦行的考验,便可修成正果。”   她单薄的背挺得笔直,愈发清丽,头发夹在脑后,垂下的几绺散落在颊边,白净的侧脸明媚英气。   魏宇澈看得有些出神,语气也不自觉带上了些惊叹崇拜:“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梁舒撇了他一眼,抬脚往下个地方走,说:“因为我会用百度。”   魏宇澈:“······你等等我。”他说着,追了上去。   梁舒回头瞪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小点声!别吵到其他人。”   魏宇澈点头如啄米,跟在她身侧,像只笨手笨脚的鹌鹑。   高啸寒就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远。他不能说话,但魏宇澈甚至可以聊天。   他笑了下,自己都说不清楚是因为郁结还是荒诞。   **   展览分两场,上午这个重心都放在了类似于笔墨纸砚、漆具、刺绣等展品上了。   除了那尊惊艳的金漆瘦骨罗汉外,再没有什么竹雕能叫梁舒眼前一亮的了。   饶是如此,她还是看完了所有的展品,细细观察着不同原料雕刻出来的成品细节。想着这个图样如果要用竹子来做应该如何下刀,用什么手法。   她用手指代替刀,虚虚地比划着,颇有种仙侠剧里御剑飞行的大侠风范。魏宇澈懒懒地站在她身侧,将高啸寒完全隔挡开来。   在一群安静看展的人里,他们这几个人的举止就显得相当怪异。   钟灵秀转了一大圈回来,兴致勃勃地给梁舒介绍前面就是文房四宝的展区了。   这些东西跟雕刻关系不大,梁舒心态也放松了下来。   主办方也是有心的,专门设立了个“民俗美术区”,用来展出没有名气但技法可以的一些作品,东西不多,也比较杂。   梁舒留心看了底下的人物介绍,大多是各地一些协会里的人,也不算是完全素人。只不过手法确实还有待提高,几个竹编收尾都仓促得紧,甚至还不如刚才她买的俩钥匙串。   四个人踩着闭馆的临界点出来,饿得前胸贴后背。   魏宇澈在沣西最富盛名的五星酒店定了一桌饭,但由于打车过去还要二十分钟,被梁舒一票否决,将那顿挪到了晚上。   “那咱们现在去哪儿吃啊?”魏宇澈挂了电话问。   “你们对档次没什么要求吧?”她视线在几人身上扫了一圈。   钟灵秀挽着她胳膊,捏着嗓子道:“没有没有,你去哪里人家就去哪里。”   高啸寒也摇头。   魏宇澈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   梁舒却直接跳过了他,说:“那行,那我们走吧。”   “唉你怎么不问我啊?”魏宇澈不乐意了,“我的意见不重要吗?”   梁舒轻轻嗯了一声,问:“你有意见?”   “当然了,我想吃沣西特色,不要那些网红噱头,但是也不能就在路边,好歹是头一顿,我想······”   梁舒保持着微笑,眼里却写着“再多就烦了”。魏宇澈声音越来越小,就像个泄了气的膨胀玩偶,瞬间瘪了下去。   他又咳了一下,似乎是在否认刚才自己的长篇大论,说:“没,没有。”   “早这样多好啊。”梁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说是吧?”   魏宇澈觉得自己此刻除了点头,说任何话都是有可能被暗杀的。   玻璃门一拉开,冷气便迎面而来。   饭馆老板从柜台里面坐到了餐桌旁,看清楚来人是梁舒,笑容落了几分真心实意。   梁舒说明来意,希望尝尝沣西特色。   阿姨一听,立刻将手里的活儿丢下,系着围裙去后头开火了。   四个人硬是坐了个大圆桌,钟灵秀捱着梁舒,魏宇澈跟高啸寒则分坐她们两侧,谁都不愿意搭理谁。   高啸寒说:“没想到你在这儿也有熟人。”   “不熟。”梁舒接过魏宇澈烫好的餐具,“刚认识。”   钟灵秀回头看桌上的竹编,感叹道:“老板好厉害的手艺哦。感觉跟刚才展览里的没什么区别。”   跟那些技艺繁复的华丽炫技相比,老板的手艺虽朴实却极为生动。不管是器皿还是挂件,看上去都颇为赏心悦目。   “那倒不至于吧。”高啸寒说,“外观上可能相似,但手法上的差异还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能不能别抱有偏见,展览柜里的又不一定就是好的。”魏宇澈反驳说,“懂不懂什么叫高手在民间的?”   “我懂,但你觉得高手这么容易就被我们遇上的概率有很大吗?”高啸寒语气也冷下来,多了些针锋相对。   “概率?那当然了,世界上巧事儿这么多,谁说得清楚呢。比如你老师,不就恰好认识展览主办方,恰好得到了两张赠票吗?”魏宇澈说。   高啸寒说:“你也是啊,一砸钱就砸中了沣西的展览。”   魏宇澈摇头:“我不凑巧,我是特意的。”   他前所未有地直白,说:“毕竟有些人是人是鬼都说不清楚,万一我们家梁老板出了什么事儿,谁赔得起呢?”   钟灵秀悄悄在梁舒耳边说话:“他们俩是什么情况?”   她怎么感觉有点像宠妃争风吃醋呢?尤其魏宇澈那句重音的“我们家梁老板”,真的怎么听怎么暧昧。   还是说,这几个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一些这样那样的故事?   梁舒见怪不怪地给她倒了杯水,说:“不用管,俩男的发疯。”   魏宇澈低头:“梁舒,我可听见了啊!”   有没有良心的,他这是为了谁着想啊?   “哦。”梁舒点点头,“你们继续,聊到那儿了?”   被她这么一打岔儿,谁还能吵下去啊。   高啸寒却铁了心的要争出个所以来,说:“可以当成展品的东西都是有标准的,梁舒你觉得呢?”   “狭隘,太狭隘了。”魏宇澈评价说,“展品有标准,但是艺术没有,高医生的眼光未免太短浅了一些。”   “我问的是梁舒,你插嘴倒是挺快的。”高啸寒装不下去了,冷冷道。   魏宇澈发挥装傻的专长,起身接菜,一边转到梁舒跟前一边说:“仗义执言只不过是我不值一提的一个优点罢了。”   高啸寒还想反驳,梁舒拿起筷子,谁也不看,淡淡地问:“还吃不吃饭了?” 第56章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不会食言的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闭嘴吧”。   于是发疯的俩男的,都选择了消停,一顿饭埋头吃都不再说话了。   钟灵秀在一边看着,心想,真的好像老师教训两个不听话的小学生啊。   有了威严的“梁老师”镇场子,饭桌上陷入了安静。钟灵秀不敢乱开腔,她现在还一头雾水着,等着听谁来给她解释解释什么情况呢。   只是她的期待终究是要落空了,还没等她拖住梁舒询问什么,那个曾经的“忧郁少年”就开了腔。   “梁舒,不好意思,我需要回医院了。”   梁舒眉头一蹙,毫不掩饰不悦。迄今为止,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他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高啸寒看了一眼手表,“或许你可以送我去高铁站。”   魏宇澈不屑地笑了声:“高啸寒,你有没有搞错的?你让梁舒送你?”   梁舒没有迟疑:“好。”   “你听听人家都拒······你说什么?”魏宇澈一顿,大受打击地看着她,“你疯了?”   高啸寒扶了下眼镜,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露出清浅的笑来:“那就麻烦你了。”   他拉开玻璃门,率先迈了出去。   梁舒示意他稍等,从冰柜里拿出早上买的东西,一股脑塞到魏宇澈怀里,“喏,少爷,你要的特产。你带去酒店吧,放这儿不方便。”   见她把自己说的话放在心上,魏宇澈还是很开心。但一码归一码,他嘟囔着说:“你送他干什么,他又不是没钱打车。”   “我有事儿。”梁舒直视着他的眼睛,难得认真,“一些只有他愿意告诉我的事情。”   她在暗示魏宇澈。   比起高啸寒的主观讲述,她更愿意听魏宇澈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要他愿意说,她就会无条件相信。   可是魏宇澈的脑子一时间并没有成功转动,他瞪大了眼:“什么?你竟然跟他有秘密了?”   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席卷心头。这才几个小时啊,他们就能聊成这个样子了?这要是再让他们单独相处,那岂不是连未来在哪里买房都计划好了?   他愤愤地说:“那我也要去。”   梁舒无语了。她是犯了什么蠢,才会想到用暗示这一招的?   她再也不想多说,撇了他一眼,警告说:“别跟过来。”   魏宇澈就真的顿住了脚,只是表情相当之难看。   为了确保不出岔子,梁舒亲自将他跟钟灵秀送上了出租车。   高啸寒靠在树阴下点了根烟,夹在指间并不抽,只看它燃着,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颓。   梁舒闻不惯烟味儿,离得远了些,点开打车软件说:“你几点的票?”   “没买呢。”高啸寒掸了掸烟灰说,“我只是想跟你单独待一会儿。”   她蹙眉,声音也变得冷起来:“我以为你是真的有事儿。”   “是有事儿。”高啸寒凝视着她的眼睛,那里对着自己的时候始终都是这样不远不近的,唯一几次的波澜还都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他好像真的有些失败,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总比不过魏宇澈。   “放心吧。”他敛着眉眼,笑了下,“我知道你为什么来,不会食言的。”   **   出租车里,魏宇澈头都快扭断了。但任凭他如何望穿秋水,还是阻止不了距离那两人越来越远。   钟灵秀说:“你这么想留下来,让师傅靠边停车不就好了,反正梁舒也看不见。”   “算了。”他收回视线,自己的不甘心跟梁舒的意愿比起来,明显梁舒更重要。   “哎,那人真是高啸寒啊?”钟灵秀揪着头发比划了下,“刘海儿这老长的那个?”   魏宇澈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靠了。”钟灵秀惊呼了声,紧接着发挥她出色的推理能力,嘚吧嘚地把前几天梁舒来问自己的事儿跟眼下联系了起来。   魏宇澈听得一愣一愣的,在她要把两人往暧昧的方向扯的时候,打断她:“你等一等,你是说梁舒问了你高啸寒为什么被开除?”   钟灵秀点点头:“是啊。我当时还纳闷儿怎么突然提到他,照理说,她都不应该知······”   “你告诉她了?”   “是啊。”   “怎么说的?”   “就实话实说呗。你俩打架,他被开除什么的。”   魏宇澈深深吸气,扶着额头,说:“师傅,掉头,回刚才那地儿。”   司机师傅用沣西方言的普通话说:“这都到酒店门口了。”   “回吧,您表继续打就成。”   钟灵秀有些懵:“怎,怎么了?”   “你自己联系上下文想想,你表达给梁舒的,到底是高啸寒打架被开除了,还是因为我,他被开除了。”   钟灵秀一愣,反应过来,连连摆手:“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啊。”过了半天,她又小声补充说,“可是确实是因为你跟他打架啊。”   虽然那事儿一出之后,魏宇澈就被停课了,等回来之后,风头过去了,梁舒又回来了,自然再没人提起。可大家隐隐都觉得,要不是魏宇澈,人家也不能够走。   魏宇澈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了,“总之,先回吧。”   现在高啸寒单独跟梁舒在一块,谁知道他会说些什么东西。控诉自己是害他被开除的元凶,倒不是什么问题。魏宇澈真正害怕的,是高啸寒会将自己头脑发热讲的那些子事儿全部抖落出来,包括那场架到底为什么开始。   窗外景色一一从眼前掠过,热浪好像有了形状似的,一层层叠着往上跑,将思绪也一并带到那些普通的日子。   **   兴许每个青春期的孩子,在面对父母不融洽的关系时,可以选择的途径都非常有限,而高啸寒选择了最蠢的那一个。   诚如当时的流言所讨论的那样,他是惹了事儿过来的,只不过不是小偷,而是揍了一顿偷拿他东西的同学。总之,是不大光彩的。   新班级的同学因为那些传闻都不怎么敢跟他说话,只有魏宇澈不是,他毫无遮拦地表达了自己的好奇。   那时候高啸寒深陷在孤傲的剧本里,觉得自己是同龄人里异常清醒通透的异类,跟同样标榜“与众不同”的魏宇澈一拍即合。   两个人胆子都大,一个属于有根基的“地头蛇”,一个属于会找事儿的“黑马”,总之一起在校外茬架儿,那段时间也挺风光。   尽管魏宇澈声称自己是“混世”的,但除了打架和逃课以外,他既不抽烟也不喝酒,连骂人都是翻来覆去的“是不是有病”,听上去很没劲儿。   两个人趁着晚自习溜出去上网,魏宇澈指着公告栏给他认梁舒,说:这狗贼就是我同桌。   高啸寒看了眼底下成绩:这么能学?   “不止呢,她还会画画,小时候出家去过少林寺,现在还能玩刻刀。竹刻你知道吗?徽州竹刻,今年才入选的非遗,老难了。她去比赛了,全国总决赛。得有个把月才能回呢。”   魏宇澈滔滔不绝,话里话外比提到自己在巷子里一挑四的光荣战绩时还要骄傲。   “嚯,那是挺厉害。”   “那是相当厉害。”魏宇澈不满意他的形容,强调了一下。   高啸寒没说话,抽了口烟。   魏宇澈蹙眉打散身前弥漫的烟雾,说:“等梁舒回来你可别抽烟了,不然她从我这儿闻见烟味儿,非得给我腿打断。”   “你就那么怕她?”   “不是怕,就是觉得有点儿不乐意看她生气。”   高啸寒猛吸一口,把烟屁股掐了,说:“行,那我也跟你说个事儿。隔壁班郝月,我喜欢她。” 第57章 是,我相信。(加更)   认识郝月,是一件很巧的事情。   转学来的第一天,因为没有校服,他们俩一起被检查风纪的老师拦在门口,等着班主任来捞。   高啸寒早就习惯了,满不在乎,郝月羞得满脸通红却还是强装镇定。她抠着手指,像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问他:“喂,你叫什么?”   那时候的喜欢来的如此简单,并肩时的几分钟心动便是一场声势浩大。   但他并不敢去跟郝月说话。   魏宇澈听后,笑话他竟然还是个纯情挂。   高啸寒说:你不懂,我这样的,跟她这种好学生,是比不了的。   魏宇澈并不理解说这有什么。   他帮高啸寒将郝月从班上叫了出来,从中牵线让他们聊天说话。   郝月没有看起来那么高冷,很快就跟他们熟悉起来,双人组变成了三人行动。   高啸寒一天比一天开朗,魏宇澈也计划着要把他介绍给梁舒认识。   梁舒嘴上凶,但其实是最不会对人抱有偏见的那个。   这份开心,一直到碰见高啸寒跟社会青年一起将拳头对准了同学的那天,就此宣告结束。   事情的起因是同学在身后说他们这群是小混混。领头的社会人士听见了,二话不说就把人揪了过来。   高啸寒没有动手,他无动于衷地在旁边抽烟。   魏宇澈突然领悟到了他爷爷捏着嗓子经常唱的一句歌词——爱恨就在一瞬间。   他自认为自己是个没什么道德底线的离经叛道,但看到高啸寒的冷漠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忍受。   “魏宇澈,你就确定他们真的会是你的朋友吗?你分得清好坏吗?你能守得住底线吗?”梁舒曾经的话在耳边响起。   事情最后,魏宇澈出了头,高啸寒也二话没说站在了他这边,帮忙让同学脱了身。   可魏宇澈心里却清楚,有很多东西都被摧毁掉了。   不管如何相似,底线不一样是做不成朋友的。两个人大吵一架,各自怄气。   到这里事情都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魏宇澈嘴上说得厉害,却也只是冷淡了些而已。   直到郝月递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她委托高啸寒,希望他帮自己给魏宇澈送一份信。   信封上贴着一对挨在一起的小人,郝月耳朵通红,眼底写满羞涩。信是什么意思,又会是什么内容已经很明显了。   之后的事就像梁舒知道的那样,高啸寒宣布跟魏宇澈决裂,用那个年纪能想到的最“膈应人”的法子——“横刀夺爱”。   魏宇澈是不在乎这些的,但他看不惯高啸寒这样“先主动又冷漠”的行为。   他先退一步求和劝告未果,却得到一顿冷嘲热讽,接着在高啸寒说出那句不该讲的话的时候,魏宇澈动手了。   十几岁的年纪,打起架来才管不了什么分寸。   而刚巧,教导主任从隐蔽的小路经过,将打得昏天黑地的两人逮了个正着。   **   “那是我最后一次机会。”高啸寒摘下一片叶子,指尖掐出汁液,“李主任叫来了我爸妈,他们对我彻底失望,我就这样退了学。”   虽然后来,他并没有丧失读书的机会,但却是绕了很大的圈子,才到了今天这样。   如果不是魏宇澈,他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梁舒听出言外之意:“所以,你的意思是,魏宇澈故意找你打架,其实偷偷给教导主任通风报信,逮了你个现行?”   他点点头。   梁舒“扑哧”笑了出来。   高啸寒蹙眉,他不喜欢梁舒此刻的态度,好像不把他所受到的伤害当成回事儿。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你的想象力实在是太丰富了。”梁舒一开始还惴惴不安,此刻却是完全放下心来了。   “咱们现在来捋一捋。”梁舒正色道,“是你先说喜欢郝月,魏宇澈才好心帮忙的;是你袖手旁观当帮凶,魏宇澈才会跟你疏远的;也是你先受不了郝月喜欢魏宇澈才跟你做朋友这种屈辱的感觉,从而开始搞那些什么报复的。”   “魏宇澈在这里只有过两次主动行为,一是主动跟你做朋友,二是在你语言攻击的时候主动动手。你现在对魏宇澈的怨恨来自于一个揣测——他提前设套让你被抓住。”   “且不说这个揣测完全主观,也不说魏宇澈至今都不知道你爸妈会因为一次找家长就让你退学,单从他的智商考虑,你觉得他能想出这种点子吗?”   就魏宇澈那缺心眼子的样子,他能耗费时间精力做这种事儿?   高啸寒说:“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是为了谁动的手,你也不知道他当时到底有多喜······”   “梁舒!”   话还没说完,就横插一道声音来。魏宇澈从出租车里奔出,连车门都来不及关。   “你怎么又回来了?”梁舒心情不是很妙,她想不通为什么一到关键剧情就会被打断,谁在这儿卡 bug 呢?   “我来送你。”魏宇澈语气不容置喙,看着高啸寒说,“我送你去车站。”   “你来得正好。”高啸寒被梁舒说得也在气头上,“不如你来告诉梁舒,当初到底为什么会找我打架,又为什么会被主任抓到。”   魏宇澈拒绝回答,捉着梁舒的手要走:“别扯这些没用的了,走吧。”   高啸寒理解错了重点,冷笑道:“看见了吧梁舒,都这样了,你还相信他没有告状是吗?”   “什么?”魏宇澈满脸疑惑。   梁舒回过头来看他,说:“是,我相信。”   高啸寒被气笑了,“好,好得很。”   “你别在这里阴阳怪气的,你到底有什么想说的。”魏宇澈不想继续打哑谜,将梁舒扯到身后,直视他说。   “魏宇澈,你自己做的事情都不敢承认是吧?”   “我没承认什么了,打架我认,你不也动手了?还有呢,还有什么?”   “我真是低估了你的脸皮厚度,这种话都说的出来。”   “高啸寒,你没道理就人身攻击是吧。你以前那档子事儿叫校园霸凌的,你好意思怪我?”   “我做错了事情,我道歉了,你道歉了吗?”   “我道哪门子的歉?”   “装蒜是吧,主任为什么会抓住我们打架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个屁。”   梁舒被吵得头痛,往两人中间一站,“都别吵了。多大了,还当自己是高中生没成年呢?”   热浪随着怒气升腾,两个人不说话,但看向对方的眼神还是透露着怒意,似乎下一秒就要扯开衣服,扭打起来。   “那个。”   气氛剑拔弩张之时,抱着特产的钟灵秀艰难开口,“我好像知道。”   “教导主任。”她腾出手来抓了抓脸颊,有些忐忑,“是我叫的。”   钟灵阳那时候头磕到课桌上了,晕乎乎半天没缓过来。钟灵秀在医务室陪了老长时间,心慌得不行。班主任在上公开课,只能联系教数学的教导主任。   电话没说清楚,教导主任还以为出命案了,从树林抄近道去医务室,跟魏宇澈等人撞了个正着。   高啸寒模糊地想起来,主任当时似乎真的很着急,急匆匆地让他俩自己去办公室等他回去。只是没走两步,接了个电话,人也冷静不少,回过头来直接拎着他俩走了。   “那电话也是我打的,钟灵阳是骗我玩儿的,眼看事情不好收场了,才坦白的。”钟灵秀越说越底气不足。   因为按照高啸寒的逻辑来看,这事儿源头在她跟钟灵阳身上。   高啸寒有些恍惚,他仿佛看到世界以自己为圆心,一段接一段地暗下去。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翻涌上来,荒诞、可笑、难堪、尴尬。   过往日子里所有不堪怨恨的念头如同走马灯一一掠过,就像一个巴掌,狠狠地抽在了他脸上。 第58章 她那个人啊   揭穿一切的钟灵秀看着高啸寒失魂落魄走掉的背影,小声说:“他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记恨了那么久结果发现是一场乌龙,这事儿搁谁身上都得崩溃吧。   “他都那么大了,管他呢。”梁舒说。   前前后后耽搁了这么久,现在离下午场也没剩多长时间了,他们几人干脆又进了饭馆,坐下吹空调。   老板一直热心,更是自动把那些个特产塞到了冰箱里。   梁舒客气跟她说了谢谢,回头找人算账:“你们俩什么情况?”   “别看我啊,我就是打酱油的。”钟灵秀立马撇清自己。   魏宇澈:“你别谦虚了,你这是推动关键剧情的 NPC。”   一针见血,直接从底层逻辑上驳倒了反派的那种。   “又是你的主意是吧?”梁舒还对没有下文的“打架原因”耿耿于怀,瞪了魏宇澈一眼,“我不是跟你说了,别跟吗?”   “我没跟啊,我这是返回。”魏宇澈用行动证明,人只要脸皮厚到一定程度,就没什么能奈何得了的。   “那你告诉我,干嘛跟人家打架?”   魏宇澈当没听见,扯着领子抖了抖,嘴里念叨着:“好热啊。”   恰逢此时,老板从锅里舀了冰镇的绿豆汤端给他们,几个人不约而同起身接过弯腰道谢。   “不客气的不客气的。”老板挥挥手,随口一问,“你们都是来看隔壁那个展览的是吧?”   梁舒说对对对,专门来看竹刻的,但总觉得上午的不够精彩。   老板问她什么样的才算是精彩。   梁舒如实说,觉得上午那些都太中规中矩,有的技艺不好,有的技艺是纯熟,但又少了些劲儿,倒像是炫技。   这种劲儿有点玄乎,不是那种波澜壮阔的澎湃,更类似于细节的震撼。   就好像你拉开窗帘朝外望,迎面而来清新湿润的风,树叶婆娑作响,油菜花田静默开放,抬头看,悬在夜空中的皎洁月亮流下莹白的光。在那一瞬,你觉得世界好大,自己好小,人生海海似乎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了。   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冒险,也没有劫后余生的跌宕,你只是在一个寻常的夜晚,打开窗户,看见了月光。   可惜的是,这回的展览并不承认月光,它更像一场被商业淘洗过了头的秀场。   老板停下手里的活儿,像是鼓起勇气般,说:“小姑娘,你有没有兴趣收瓷胎竹编的。”   梁舒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她这是把自己当成了收货的了。   “我们是全手工做的,不是机子货。”老板见她迟疑,连忙解释道。   魏宇澈说:“不是,阿姨,主要我们也不······”   梁舒桌面下的手扶住他的腿,使了个眼神。   她的手很冷,贴合在自己膝盖上竟生出丝火热。魏宇澈背部紧紧绷着,心头一缩。   梁舒却无知无觉,只抬头说:“阿姨,我记得瓷胎竹编主要是四川那边在做吧?”   “是的是的,我就是四川人。”阿姨说着从脚边箱子里翻出一个竹编盒子来。   打开,里面放着一整套的茶具。   梁舒眼放精光,迅速从包里掏出湿纸巾擦干净手,这才起身双手接过来仔细瞧,表情郑重,一丝不苟。   白瓷的胎面水润剔透,竹丝依胎成形,紧贴瓷面,找不到一点接头的地方,深浅相隔,仿佛是从白瓷里长出来一般。   “这还是我以前做姑娘的时候带过来的,这些年不怎么回去啦,沣西又不产瓷竹,就只能编些寻常的东西来了。”老板有些局促地解释说,“但是这个真的很好的,是我们家上人方言:指家里长辈做的,六几年的时候还有人出一百二要买呢。上人舍不得,就一直留到现在了。”   梁舒毕恭毕敬地将茶盏放回盒子里,说:“阿姨,您这个我可能收不起。”   瓷胎竹编她见识的自是不如竹刻多,但在市场里鉴别优劣还是绰绰有余的。眼前这套茶具实属上乘,就是放到上午那场展览里也是足以够人赞上一句的。   “不用钱不用钱。”老板脸浮现几次羞怯,斟酌再三,说,“其实之前隔壁那个展览之前说过要收民间手艺,我也拿去报了名了,但是他们说我家上人没有职称,不符合规定,所以就也没拿出去。”   这年头很少有人愿意出高价格买一个没有名气的无名氏的东西了,比赛名次和学历成为判断因素之后,就很少再有民间手艺人能突破这层桎梏的了。   “小姑娘,我看你人很好,选东西也看眼缘,觉得难得。如果你能把这个收了去,做展览或者只是放着,能让别的人看到也是很好的。”   她自己默默无闻待在这个小饭馆里就算了,让上人这么好的东西蒙尘,不被人看见,到底觉得有些可惜的。   干这行的,多的是为了糊口,但也有人是想让其他人也认识到手艺的好。   梁舒沉默了半晌,报出了价格:“五千。”   **   下午的展览比上午更加让人失望。尤其是看着那些不是很好的品被放在包装精致的橱窗里的时候,梁舒心中就涌起一阵荒唐的感觉。   “大小姐,你是不是太冲动了点?”钟灵秀还在耿耿于怀,“人家都说了不要钱,你非花五千干嘛呢?钱多了作胀?”   梁舒小声说:“人家说不要就真不给了?那我也太不是个人了。”   “······”钟灵秀跟她说不通,又找同盟,“魏宇澈呢?你怎么不说话?”   “我?”魏宇澈姿态放松,站在梁舒身边,“我觉得梁舒说得对。”   钟灵秀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大哥,有没有搞错啊?你不是说门外汉还花大价钱搞收藏,十个有八个都是脑子不好使吗?”   魏宇澈一脸无所谓:“我有说过吗?没有吧。”   “算了算了,我先回酒店了。”钟灵秀谁也说不动,把工作牌摘下,挂在梁舒脖子上,“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套五千块钱的茶具,我还是打车把东西全拿回酒店吧。”   梁舒没拦着她,支使魏宇澈将她送上车。钟灵秀对这些东西向来提不起兴趣,要不是因为对自己的滤镜,根本不会耐着性子待到这时候。   “哎,你就这么由着梁舒瞎闹,也不制止的?”钟灵秀边走边说,“她一天累死累活的才挣多少钱啊?这来一趟就五千的,半个月白干了。她看到竹刻什么的就不理智,你也不理智的?”   “你都说了她不理智,谁能拦得住?”   钟灵秀叹了口气:“这要是继续下去,我怕她还没从那什么比赛里拿到名次呢,自己就饿死了。”   “不会。”魏宇澈说,“有我在。”   “你?你在管什么用?你给钱她能要?”   梁舒那个死倔的性子,能让魏宇澈掏钱救济就有鬼了。   “我不给钱,我帮她卖货。”魏宇澈说,“那么多公司年会要准备礼物,送竹刻也正常。”   “你能找几家来?能赚几个钱?”   魏宇澈将账算给她听。   就打一个品赚五十吧,他们家公司千八百个员工是肯定有的。除了年会还有各种节日、员工福利和生日,算算,一年赚个二十来万不是问题。   钟灵秀微笑:“打扰了,我忘记了,你是富二代。”   “但是吧,梁舒不需要。”魏宇澈声音懒懒地,回望道,“她那个人啊,只要想做,在哪里都能闯出个小世界的。”   梁舒站在橱窗前,抬眸看着展品出神,灯光好像片薄纱落在她身上,折出朦胧的光晕。   魏宇澈想起那年,他去看她的领奖,在台下递给她校服的白衬衫。   似乎是从那时候就下定的决心——他要做梁舒的后盾。   他知道这是一厢情愿,更知道凭梁舒的实力,永远都不会需要自己的一天,可那又怎样呢?   她能够回来,能够放任他待在身边,对他而言,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第59章 你干脆给我舔干净好啦   展览东西不算好,但排场却很大。   梁舒叹了口气,止不住心底的酸劲儿,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办个展览。不光展出她自己的,还有那些人没有名气但作品却精妙绝伦的野路子,比如梁晟,比如饭馆老板的瓷胎竹编。   “很简单啊,我算了一下,这些东西成本不高,场地好解决,灯光我有路子你也不用担心。”   魏宇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梁舒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不自觉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真奇怪,跟他呆在一起,什么“羞于启齿”的想法都可以脱口而出。   “哪有这么简单的,办展览的目的不在炫耀藏品,在于传播。光办起来有什么用,要有人来看才行。”梁舒对此并不乐观。   民间野路子很多,也不乏特别好的作品,但问题在于,谁愿意来看一群野路子呢?   其实想想也挺正常,与其花时间赌一赌没名气的人有没有好货,不如选一个有口碑保证的,起码不会踩雷。   魏宇澈说:“可是如果不做的话,这些东西不都浪费了?”   “是啊,所以必须要有个噱头才行。”梁舒抱着手,“你觉得如果我混上工艺美术师的话,不,如果我拿到竹天下金奖的话,能不能评上协会职称,申请到非遗传承人啊?”   魏宇澈说:“可以。我查过了非遗传承人的申请里有要求奖项这条的。”   梁舒偏头看他:“啧,你还查过啊?”   “那是当然,我也是个合格的投资人好不好?”   “魏宇澈,你老实跟我说,你做投资的标准到底是什么?”梁舒一本正经地问道。   比起趋利避害的利益往来,他的投资实在是太不够严谨公正了。   魏宇澈没回答这个,想了想说:“梁舒,其实我很多时候都很羡慕你,因为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在瞎混,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念书的时候,大家说我是二流子,长大了我做投资,大家又说我做慈善。人家都说迷茫期迷茫期,可是我都快三十了,好像还在迷茫着。”   “你别瞎说,你才二十五。”梁舒严谨地反驳。   魏宇澈笑了,眉头舒展开,继续道:“可就在今天,就现在,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我做的事情并不是全无意义的。你想推广竹刻,饭馆老板想上人的手艺不被蒙尘,这些东西值得被大家看到,但现实里却有太多的因素阻挠了。而我,我有钱也有能力做到这件事,我想做的是帮你们实现这些愿望。又或者换句话来说,我的梦想是帮你实现梦想。”   展览灯光柔和,折出他眼中光芒如水般温柔。   梁舒别过眼,喉咙有些紧,缓了会儿,装作随意:“行吧,那以后等我出名了,就把这些东西通通展览出来,告诉大家,我们才不会被工业打倒。竹刻是很好很好的,竹编也是很好很好的,还有很多就快消失的手艺,他们也是很好很好的。”   “嗯。”魏宇澈低低应了一声说,“你也是很好很好的。”   一阵电流感从脊背袭来,梁舒抿了抿嘴角,没说话,耳朵红得像血。   **   得益于赞助商的身份,在展览快结束的时候,魏宇澈和梁舒被邀请去吃饭。   梁舒一看就是不愿意去,人都懒得过来,让魏宇澈一个人去拒绝。   他客气了几句,随后说他们还有别的约,就不用破费了。   “那好吧。”负责人也没继续客套,说,“祝您约会愉快,也期待下次您跟您爱人再度赏光。”   魏宇澈嘴角一扬,心想这人还挺有眼光的,握手客套都多了些真心。“好,有机会我一定再跟着她过来。”   展览结束,两个人打车去了酒店。   钟灵秀先过来一步,疯玩了一下午,说什么都不肯再出去了,嚷嚷着自己要休养生息。梁舒任她去了,自己下楼跟魏宇澈到了餐厅。   星级酒店的环境出了名的好,预定的位置靠着落地窗边,玻璃外面就是沣西的夜景。在上林待了这么久,再看城市高楼大厦的霓虹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梁舒饿得厉害,管不得什么用餐礼仪,一顿风卷残云,之后摸着肚子看魏宇澈。   魏宇澈福至心灵地擦了擦嘴,拿起手机。   二十分钟后,两人坐在马路牙子的台阶上,身前大红塑料凳上放着碗面,在路灯下往上蒸着热气儿。   夏夜和烧烤摊的适配度太高了,他们俩根本赶不上趟。   梁舒头发盘着还是有点碍事儿,问旁边桌的女孩子借了个皮筋儿,将头发抓成了个马尾,腮边碎发都摞了起来,露出光洁的脸庞。   魏宇澈手里拿着一次性筷子,打趣说她这装扮像学生妹。   梁舒懒得搭理他,往面里浇了点儿醋,嘟囔说:“应该早点来的,不然不会只剩一碗面。”   还是小份,总觉得两筷子就捞没了。   “那怎么办?明天再住一天?”   “它只是一碗面,还不至于让我多停工一天。”   梁舒要了个一次性餐盒,分了一半面给魏宇澈。夜风清凉,一口热面条下肚,将饥饿唤醒得更加彻底。   “以后别给我整五星级了。”梁舒嘴里嚼着面,“我西餐都快吃吐了。”   “知道了。你中国胃吃不来洋餐还待这么多年不回来,是不是脑子不好?”   梁舒当没听见,腮帮子鼓鼓的,跟松鼠一样,面汤随着面条的嗦进溅到下巴上,看上去有些滑稽。   魏宇澈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放下筷子抽了纸巾,故作嫌弃地伸手给她擦嘴,“多大了,吃饭还漏呢?”   他起了逗弄的心思,动作逐渐跑偏,轻轻掐住她的脸颊。   “你行不行的?往哪儿擦呢?”梁舒往后躲,恼怒地瞪着他,“魏宇澈,你幼不幼稚的!”   “没有啊。我是觉得你这里也有点脏脏的,我尽职一点。”他扶住她的后脑勺,眼神恶劣,语气一本正经,“别躲呀,擦不干净了到时候。”   梁舒低头要给他一头槌,奈何角度不对,没捶到不说,手里的面还差点掀翻了。   魏宇澈毫不掩饰地笑起来,眉眼少见地温柔还泛着宠溺。   梁舒耳根一阵阵热,说不清楚是恼羞成怒还是什么,将脸一伸:“好啊,那你干脆给我舔干净好啦。”   不等魏宇澈给出反应,刚才借出皮筋的女孩子吃完饭准备跟男朋友撤了,好心来让他们去坐。   梁舒抬起头,连声道谢。她想站起来,但魏宇澈的手还在自己脑后,这会儿一动不动地,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走了,松手。”她催促着,魏宇澈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连忙收手。   蹲的时间太久,站起来还有些晕,魏宇澈连忙伸手扶了梁舒一把。   腰间火热的触感,一下子就让她想起他喝醉的那个夜晚,脸上似乎也烧得更厉害了些。   梁舒故意埋怨道:“你刚想什么呢?都没能站起来跟人家说谢谢,没礼貌。”   “我在想。”魏宇澈低头看她,清亮的眸子犹如沉墨,声音也低下来,调笑中透出些认真,“要不要给你舔干净。”   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头爬过,梁舒后脑勺一麻,低头狠狠地踹了他一脚,“你想得美。”   魏宇澈站在原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看她气呼呼的背影,笑了。   他可不就是想得美吗?   附上几张徽派建筑的示意图 第60章 初吻吗?   两人并排坐着。   梁舒心跳迟迟缓不下来反而有愈燃愈烈的架势,她拦下上菜的阿姨,要了两瓶啤酒。   她酒量还可以,但是特别上脸,一大口下去,不到五分钟就一定脸通红,眼下正好可以借此遮掩遮掩。   要是被魏宇澈发现自己竟然因为他脸红心跳了,他还不知道要得意成什么样子呢。   等不到泡沫下去,她就咕嘟嘟喝下一大口,麦芽的香气冰冰凉凉的还带着些涩,一举攻陷到胃里,很快化成些热。   魏宇澈咋舌:“你慢点喝,不至于渴成这样吧?”   梁舒笃定魏宇澈的脑子猜不到这些,更不会知道自己“出此下策”,可现在她心虚还发慌,谁晓得会不会脑子一抽突然拉垮的。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杂,交织在一起让她身心俱疲。   她叹了口气抱怨说早知道会这么难搞,就不来了。   魏宇澈笑她吹牛:“你来不了只会更加后悔。”   这话也没错,一件事情有很多种选择,而不管选择了哪一条路,走得满意还是疲惫,都会忍不住地去想、去后悔。   人生啊就是由很多个“如果当初”的后悔组成的。   “不是吧梁大小姐,这才几口你就醉到开始讲大道理了?”魏宇澈看她,“你不是夜店小天后的吗?”   “瞎说八道。”梁舒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魏宇澈就着晚风喝酒,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捉住梁舒的手腕,阻止她继续喝,说:“这样喝多没劲呐,咱们来整点彩头。”   被触及的肌肤微微发麻,梁舒垂着眸子,看他骨节修长的手,心一缩,没说话。   “那就当你默认了。”他蹭着她的手指将杯子放下来,“我们一人问一个问题,回答上来的对方喝酒,回答不上来自己喝酒。诚信游戏,不准说谎。”   “幼稚!”梁舒话是这样说,心中却蠢蠢欲动,毕竟有关魏宇澈的事还剩下一个问题没解开。   “反正就剩下一瓶了,喝完就拉倒了。”魏宇澈毫不在意,晃晃瓶子又加一把火。   梁舒顺势松口:“行,那我先问。”   魏宇澈倒了杯酒,给她个肯定的眼神。   梁舒突然有些紧张,不自觉她舔了下嘴角,说:“你为什么跟高啸寒打架?”   魏宇澈表情一顿,就要去拿酒。   梁舒先一步把杯子拿走:“不带这样的,这才第一个问题就赖皮?”   “行行行。”魏宇澈语气无奈,转头拿了根串,眼中划过一丝得逞的光。   真要论起耍赖,她梁大小姐才是当仁不让,现在她自己说了不准赖皮,之后的问题还不是都躲不过?   魏宇澈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说:“之前跟你说过了,从郝月那事儿之后,每个对我流露出点意思的女同学,都躲不了他在里头乱七八糟地搅一通。”   那天魏宇澈实在看不下去了,让高啸寒停止这些无聊的游戏,可是高啸寒却并不在乎。   高啸寒笑笑问他:“魏宇澈你是不是怕了?你怕得太早了,梁舒还没有回来呢,等她回来,你再看我能不能也把她骗得团团转。”   梁舒瞪大了眼:“他哪来的脸?”   魏宇澈当然知道高啸寒没这个本事,但他还是生气了,冲动之下挥过去的第一拳,成了这场架的导火索。   “所以,你是因为他嘴了我,才动手的?”   魏宇澈嘴硬地说:“不是,我是看不惯他。”   “少爷,我们可是说好了的,要说实话的诶。”梁舒凑到他跟前,不给他退缩的机会。   魏宇澈耳朵红了又红,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梁舒咧开笑意,眉飞色舞道:“啊,看不出来呀,你平时跟我处处作对,实际上竟然这么······”她突然顿住,平日里惯说的那句“喜欢我”的调侃,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却堵在嗓子眼儿里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梁舒举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将这犹疑遮掩过去。   “到我了是吧?”魏宇澈看着她放下酒杯,“你之前为什么不刻竹刻了?”   “······倒酒吧。”   “等等等,我不问这个了。我换一个还不行吗?”魏宇澈拦住她,“你为什么这么好奇我跟高啸寒的事情?关心我哦?”   这个问题明显好回答多了,梁舒稍稍正色说:“因为我挺不服气的。”   意料之外的答案,但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又显得非常合理。   梁舒一脸认真:“我不喜欢他整天一副你亏欠了他的样子,我也不喜欢他整天怨天尤人把你想得穷凶极恶,我更不喜欢看见你遇到他一边咬牙切齿、严防死守,一边耷拉脑袋,少根弦似的。他想轻松站在制高点随便指责说对他人生造成负面影响,也得看看前因后果,更得看看这小狗身后主人是哪一个。”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魏宇澈说不感动是假的。这么多年的感情相处,不是白来的,他们之间的信任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构的。   但一码归一码,魏宇澈还是表示了自己的不满:“可是凭啥我是小狗啊?”   梁舒才不管他,指了指杯子,豪情万丈:“喝!”   魏宇澈甘拜下风,一口干了,又倒酒,便听她问:   “你现在是不是特别讨厌高啸寒啊?”   魏宇澈托着腮想了会儿,摇摇头,认真地说:“其实没有。”   长大后,再度回望,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对的地方。没办法心平气和地沟通,一早知道问题却视而不见,让这场不成熟的对垒伤害了很多无关的人。甚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险些连累高啸寒的人生。   “今天听他那样说,我觉得其实我也挺活该的。当年确实是因为我先动手,这架才打起来的。”魏宇澈诚恳地说。   “那你是不是后悔动手了?”梁舒继续问。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吗?”梁舒瞪他,连喝了两杯,“好了,多喝一杯问你行了吧?”   “我后悔没有小心点,后悔没有把人提溜到外面儿再谈,后悔让主任逮住,后悔因为赌气没有替高啸寒在他父母面前解释解释。但是。”魏宇澈视线停在她脸上,“我不后悔动手。不管重来多少遍,他说出那种话的时候,我就会动手。”   他从来不是会计较利益得失的商人,做事全凭一时心意,但凡事总有例外,他唯一的那把秤是梁舒。   他会后悔自己在这段友情中处理的不妥当,会后悔小孩子般的置气让他们都陷入不妙的处境,但关于梁舒,他永远不会后悔。   梁舒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长了出来,像是藤蔓一点点长开,直伸到魏宇澈脚下去。   酒不禁喝,剩下的一点,两人一人一杯。   又轮到魏宇澈,他语气尽可能地不正经着,说:“你离开的那么些年,有没有想我啊?”   他手紧紧攥成拳,风吹起额前的发,眼中跃动着的光,亮闪闪的,似乎是认真和期盼。   梁舒脸烫得厉害,已经分不清楚是酒精还是什么。她挪开视线说:“当然有了,想到你犯过的蠢,我简直不要太快乐。”   不是意料中的答案,但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他将杯子举起,喉头泛上甜来。   梁舒决意憋个大招,想了半天,一拍手,说:“高三那年你的情书。”她语速很慢,一字一顿,“是给谁的?”   魏宇澈正在吃串,听到这话被呛了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梁舒连忙去拍他的背,揶揄道:“都青春往事了,你至于这么紧张吗?”   魏宇澈半天缓过来,止住咳嗽,眼眸幽深又亮,嗓子哑哑的:“你真的想知道吗?”   梁舒心里突然变得没底,开始不确定自己应不应该知道。她收回手,虚张声势说:“啊呀,你不想说就算了,游戏嘛,开心就······”   话还没说完,便听得魏宇澈突兀地笑了声。他将仅存的酒一饮而尽,酒沫在嘴里破裂,有些苦。   梁舒有些手足无措,心跳像是预见了什么事情一般,隐隐快起来。   惩罚的酒已经喝下,他却还是开了口:“给你的。”   “从来都只是给你的。” 从来就没有别人。   魏宇澈视线下垂,敛下的睫毛将清亮的瞳仁遮住。   梁舒好像看见那些藤蔓抖动了一下,从心口敲开了条缝隙,一种奇怪的感觉很快冲到身体的每个角落,将理智通通消灭。   天地变得好小好小,唯一的那点空隙被魏宇澈塞得满满的。   在沸腾的炭锅里,在喧嚣的烟火中,梁舒做了个决定。   她放下筷子,双手捧起魏宇澈的脸,闭眼,吻了上去。 第61章 你刚才在做什么,嗯?   很快梁舒就清醒过来,只碰了下就拉开段距离。   四目相对,一人满眼错愕后悔,另一人却晦涩暧昧。   魏宇澈不肯给她机会反悔,很快追上来,按着她的脖子,禁锢住她后退的动作,不容置喙地将这个吻加长。   发酵麦芽的苦涩在吸吮间变得甜津津的。   滚烫粗糙的指腹摩擦着肌肤,像落入湖面的石子激荡开一圈又一圈涟漪。   魏宇澈动作算不上轻柔,侵略中却又带了丝克制,像是要把这些年蹉跎的时光全部补上。   他已经等得太久了。   地上,啤酒瓶子倒了,骨碌碌滚到他们脚边,隔壁桌人骂骂咧咧地起身到这儿来捡。   梁舒仿佛大梦初醒,猛地一下将他推开。   暧昧一哄而散,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尴尬。   他们就像是冲刺终点前跑丢鞋的运动员,狼狈又窘迫。   看着魏宇澈那湿润着、泛着光的唇瓣,梁舒现在脑子里就一个想法——现在装死还来得及吗?   她偏头朝向另一边,满腹懊恼,不明白刚才是抽得什么风,怎么就色欲熏心了,这么没出息呢?   男女关系上,梁舒不是愣头青,可跟好朋友来这一出,她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她偷偷用余光去看魏宇澈。   那张素来漫不经心的脸上蔓延着红色,一直到了脖子。   魏宇澈不知道要说什么,想找点儿事儿干缓解下尴尬,可桌上空荡荡的,酒见了底,菜也吃光了,于是只能接连抽着纸巾。   唰——唰——唰——   一张又一张,没完没了。   梁舒忍不住了:“你干嘛呢?”   魏宇澈一惊,抬眸直视前方,下颌绷得紧紧的,正人君子的架势,好像刚才的孟浪是错觉。他说:“嗯,擦下桌子。”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直到有人问他们吃好了没,可不可以要走的时候把位置留出来,他们才起身离开。   脚步一个比一个快,跟逃命似的。回酒店,进门,进电梯。   梁舒步子走得快,想想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没底气,于是又放缓下来。   魏宇澈始终跟在她旁边,她期待魏宇澈能说些什么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但又怕他会讲出什么不想听到的话。   正矛盾着,房间已经到了,梁舒顿住脚,摸手机准备给钟灵秀发信息让她开门。   “那个,梁舒。”   “嗯?”   “我刚才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魏宇澈还是问了。   梁舒脸有些烫,装傻说:“什么话?忘记了。”   此番表现,他一点儿都不惊讶,而是坦然地说:“我说的不只是从前,现在也一样。”   梁舒含糊地唔了两声。   魏宇澈也不想逼她回答,刷了房卡,又回过身来,对着她的背影慢吞吞地问,“我需要断片吗?”   梁舒浑身僵硬,清了清喉咙,故作淡定:“要不然,断吧?”   心头划过些失望,魏宇澈“哦”了一声,“那我回去了。”   “嗯,晚安。”梁舒眼睛眨得很快,始终不敢转身,保持着掏手机的动作像是被点了穴一样。   “啊,我意思是断片的人,嗯,就是你,嗯。”她顿了顿,叹了口气,总算组织好语言,“你早点睡。”   “嗯。”魏宇澈声音依旧低低的,“晚安。”   大门关上,他靠在墙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廊灯,摸了摸嘴唇。   那里的触感一如往常,但他清楚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梁舒亲了他。   这个认知就好像 LED 屏上的滚动字幕,不停在他眼前循环着。   但很快,这份狂喜又被刚才的“断吧”冲散了。   梁舒对自己应该不会是全无感觉的,可他又怕梁舒只是情绪到了就亲了,等情绪没了再反悔要躲着自己,那样还不如他主动提供个解决的方法呢。   可是。魏宇澈按了按胸口,还是觉得好失落啊。   这种情绪急需纾解,他在手机翻来翻去,悲哀地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一个人分享这份心情,也找不到一个靠谱的人来给自己出出主意。   这些年,他愣是没认识一个靠谱的情感导师。唯一一个还算可以的,在半年前卷了他的钱跑路了。   太失败了。   魏宇澈懊恼了一阵,将衣服脱了挂起来,去洗澡,热水冲去疲乏,也冲散了很多情绪。   他擦着头走出卫生间,拿茶几上的手机,来电显示上的“大小姐”三个字,差点让他以为是幻觉。   “喂。”   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确实是梁大小姐没错。   魏宇澈咽了口水,“喂。”   “开门。”   “什么?”   梁舒语气平静:“我在你门口。”   魏宇澈差点咬断舌头,换下来的衣服已经塞进了洗衣机,眼下他除了内裤什么都没穿。   “你,你等等。”   他头皮发麻,扯了浴袍穿上,又把挂着的内裤撤下藏起,急匆匆开了门。   梁舒嘴唇抿得紧紧的,脸颊红色还未褪去,眉间隐隐有些烦躁。   魏宇澈小心翼翼地开口:“怎么了吗?”   梁舒将他推了进去,反手把门关上,将手机举起来,按下语音播放键。   “我感觉我必须要睡觉了,我吃了点安眠药强制睡眠,不然的话我估计得通宵呢。你回来以后发现我睡不醒不用担心哈,该干什么干什么嗷。”   钟灵秀计划得相当周到,但问题是,她人在里面,房卡也在里面,梁舒压根进不去。   梁舒打了好几个电话,钟灵秀都没接,她又到楼下找前台,但房间是拿钟灵秀身份证开的,她还没来得及登记,按照章程工作人员也没法儿给她开门。   于是她敲响了魏宇澈的门,无比坦然地坐在床边沙发上,拨通前台电话,问他们有没有多余的被子。   五星级酒店服务很速度,不一会儿就按响了门铃。   魏宇澈正在玄关给梁舒倒热水,听见声音还一脸懵,开了门就被塞了一床被子。   服务员脸上掬着职业的笑,另外将两个袋子放在被子上:“这是您要的睡裙和女士内裤,祝您入住愉快。”   魏宇澈看着透明袋子里的黑色蕾丝花纹有些懵,女士什么来着?   “啊,真的有啊。”梁舒走过来,一脸理所当然地拿过内裤,当着他的面撕开包装,看了看尺寸。   魏宇澈一愣,迅速将脸别到一边,脚步匆匆地往沙发走,但刚才那一眼却仿佛将款式烙在脑子里一般,挥之不去。   梁舒将睡裙跟内衣分别洗了洗,放到不同的烘干机里。五星级酒店就这点好,各种智能家电都配备的齐全。   热水氤氲满玻璃房,梁舒松了口气。刚楼上楼下折腾了一遭,这会儿说冷静谈不上,说放肆又有点过了。但她就是觉得,从那个鬼迷心窍的吻开始,心头就一直躁动着。   或许是这么些年压抑着的欲望,突然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虽然这口子出现的挺不合时宜,但她无比确定,比起出门去另外开间房,她更想跟魏宇澈待在一起。   **   长沙发上,魏宇澈将被角掖了又掖,心中默念着要冷静。可是一想到梁舒就在距离自己不到两米的地方洗着澡,他就怎么也冷静不下来了。   酒店,浴室,梁舒。   光是这三个关键词放在一起,就足够让他心猿意马的了。   听着浴室里的水声歇了,他立马关了灯,脱了浴袍,裹紧被子躺着闭眼装睡。   吹风机呼呼响着,像是为了应和他心跳的节奏一般。魏宇澈深呼吸几下,想要在梁舒出来前顺利入睡。   梁舒吹干头发换好衣服的时候意识到一个问题——她没要内衣。酒店为了彰显档次,提供的内衣也是真丝的,如今柔软的布料贴在身上,不可避免地露出有些尴尬的地方。   她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又想想外面的魏宇澈,不知从哪里生出股邪火来,竟直接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儿一片暗色,只有床头灯昏昏黄黄。   男人蜷缩在沙发上,将被子蒙到肩膀,垂着的睫毛落下片光影,原本立体的五官在朦胧光影里反而更加清晰。他头微微上仰露出利落干净的轮廓,再往下是凸起的喉结。   梁舒放下手,弯腰凑到他脸前看,未完全干透的发顺着动作滑下来,落在他的脸上,冰凉潮湿的发丝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那是酒店里洗发水的味道,简单又高级,适配大多数人的口味。   她抚摸着那因为紧张而上下滑动的喉结,心头涌起阵难言的喜悦。混合了玩味和暧昧的眼神,跟着手指停在他的嘴唇上。   香气陡然放大,熟悉的感觉再度贴合上来。魏宇澈心头一窒。   梁舒的鼻子抵着他的,眼睛紧紧闭着,像是个应用实践的学生,生涩又笨拙。   她稍稍退开一些,按着心口快得惊人的心跳,觉得脑子像个生锈的齿轮,缓慢转动的理智,完全跟不上飞速前进的身体。   不过是亲了两下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智商正常,头脑清楚,是个具备独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有性欲也是很水到渠成的一件事,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她心里暗自做着自己的思想工作,目光却不自觉又往他身上落。   这一落,吓了她一跳。   魏宇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一双眸子幽深得像望不到底的古井,嘴唇被摩擦得发红还泛着可疑的光芒。   梁舒心头像被针扎过一样,立刻准备离开,还不等脚步迈开,魏宇澈已经站了起来。   他抢先捉住了她的手腕,略一用力将她整个人都带在怀里。   迎面而来味道竟出乎意料地沉稳,带着些低沉地质问,严肃又认真:“梁舒,你刚才在做什么,嗯?” 第62章 只是一次意外······吗?(加更)   被偷亲对象逼问,无疑是窘迫的,梁舒差点脑子一抽,说是你勾引的我。但好在脑子是混乱的,并不是坏掉了。   魏宇澈按住她的背,将她禁锢在自己的领土里。   他浴袍松垮地斜着,露出的胸膛好像是按照什么标准练出来的一般,结实又不油腻。   逆着光,梁舒看不清他的表情,镇定地说:“没有,没做什么。”   魏宇澈低下头,鼻尖若有似无地蹭着她的,热烈的呼吸洒在她的脸上:“是吗?”   梁舒眼睛眨得很快,手抵在身前,腿一阵阵发软,说不出话来。   此刻的他就像是蛰伏多年终于舍得露出獠牙的野兽,野性、锋利,盯着她的脸又正经得一丝不苟。   他眸色沉沉:“梁舒,为什么跟我接吻?”   梁舒找不出答案,或者说她意识到自己的答案,不会是魏宇澈想听到的。   吻他是一种本能,源自生物原始的吸引,因为想,所以就做了。又如现在,她还想做些更过分的事。   魏宇澈还在等她的回答,却不想梁舒坦然地抬眼。   “你不想吗?”她眼里闪烁着不加掩饰的暧昧,直白又热烈地从下而上地扫视着,想要在他身上烫出什么来。   魏宇澈抱着她的手更紧了些,眼神晦涩,低下头,衔住那处温软的唇瓣,从唇缝里发出声低低的“嗯”。   嗯,想。   在那些没有她的白天黑夜,在这些陪在她身边的每分每秒,他都很想很想。   不止是接吻,还有更露骨的事情。在懵懂莽撞的青葱岁月里,他的每一个梦境,都同她相连。而现在真实热烈的触感让他知道,一切都不再是梦了。   梁舒往后退,他便追着上来,生怕会失去,所以放肆入侵,直到她退无可退,坐倒在床边。   愈发粗重的呼吸灼烧着肌肤的每一寸,暧昧流淌在咕啧水声中,几乎要将人淹没。   火烫的掌心一点点往上,隔着薄薄的睡裙划过柔美的曲线,激起密密麻麻的酥意。   梁舒不肯退让,强忍着腿心软意,将他推倒在床上,翻身坐在他腰间。   浴袍的腰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扯掉了,领口大开着,胸膛一大片指甲的新鲜划痕,跟随呼吸起伏着,像一幅抽象的画。   她冰凉的手指沿着那红痕滑动着,像是在进行什么行为艺术。   “够了。”魏宇澈理智清醒了几分,按住她的手,深呼吸一下,声音艰涩,“就到这里吧梁舒。”   “呵。”梁舒一声轻笑,把玩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   魏宇澈张了双非常适合弹钢琴的手,指节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年少时,他就是用这双手在黑白键上起舞,成为很多人记忆里的惊鸿一瞥。   梁舒那个时候却没有太多感觉,因为她知道,不管他多么的光鲜亮丽,还是会回到自己身边,做那个不着四六的魏宇澈。   而现在。   她将手指嵌合进他的指缝里,俯下身,抵着他的额头说:“你做梦。”   魏宇澈并没有再将她推开。   这种情况下的一再拒绝,并不能体现出什么珍惜深情。恰恰相反,对梁舒来说,尊重她表达出来的需求,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只要她想要的,他就不会拒绝。哪怕现在不是那么的合乎时宜。   湿润坚硬的牙齿划过肩膀,咬住细细的吊带用力往旁边移开。裸露的肌肤没怎么接触到空气就被笼罩起来,毫无阻隔的触碰前所未有的奇妙。   正视性欲,摆脱羞耻,是接纳自己的重要一步。   当初次的疼痛散去,抵挡不住的空虚被接二连三地填满的时候,梁舒觉得自己做得很好。   魏宇澈摆脱了平日的嬉皮笑脸,臂弯挽着她晃荡的腿,横冲直撞,表情却近乎虔诚。额角的汗顺着脸庞滑落,跌在她胸前。   修建平滑的指甲因为兴奋而用力地掐进他的胳膊,掌心薄茧磨着肌肤,微微发烫。   梁舒去看他的眼睛,那里反射出床头微弱的灯光,像是深巷里的烛火,幽暗之下藏着湍流,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湿润缠绵的吻落在她的眼角,紊乱的气息也落入耳际。   天旋地转间,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朝她奔涌过来,意识似乎被托举到了云巅之上,颠颠撞撞地。   她低头,望见魏宇澈满是汗水的脸。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叫了自己的名字:“梁舒。”   于是她俯下身,咬住他的肩膀,要将这快乐也分给他一些。   *   钟灵秀一顿安眠药操作猛如虎,一看手机上一堆的未接来电,再一看房间里根本没有梁舒回来的迹象,顿时慌了,一边给梁舒打电话一边去敲魏宇澈的门。   手机震动跟敲门声几乎同时响起。   梁舒被吵得心慌,准备掀开被子,刚抬手才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胸前横亘着条手臂,后背触感结实又温热。她立刻清醒过来,往前拱了拱,大腿根便袭上来一阵酸痛,刺得她嘶了声。   荒唐香艳的记忆逐渐复苏。梁舒毫不客气地给了身后人一胳膊肘,压低声音说:“起来,有人。”   魏宇澈吃痛哼了声,迷糊中手掌不自觉合拢,在她胸前捏了一把,身体也贴得更紧了些,硌得梁舒不是很舒服。   她太阳穴突突地跳,强忍着痛意狠狠踹了他一脚。   魏宇澈这才惊醒过来,睁眼看到的便是被黑发遮住的、大片的背。   她撑起身子,看清手机来电,直接将电话挂断,靠在床头打字回复。   同一时间,门外敲门声也歇了。 八!零!电!子!书 !w!w!w!.!8!0!8!0!t!x!t!.!c!o!m   魏宇澈趁此间隙下了床,捡起地毯上的浴袍,草草裹住,去了浴室。   一阵水声后,他换上了烘干的衣服重又走了出来。   “谁啊?”他小声地问。   梁舒放下手机,声音有些哑:“钟灵秀。”   “问你在哪儿?”   “嗯。”   “你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   魏宇澈愣住了,心脏“怦怦”地跳着,难不成他今天就能上位了?他遏制住澎湃,反问:“实话?”   梁舒躺回去,手臂抱住被子,蜷缩着露出漂亮的蝴蝶骨,声音闷闷地,“嗯,说我进不去,你收留了我。”   “那我们······”   “你睡的沙发。”梁舒闭着眼,说得极为随意。   魏宇澈抿了抿嘴角,垂下眸子,难掩失落:“我知道了。”   他将露出被子的睡裙扯出来放在床头柜上,看着她的侧脸道:“衣服放浴室了。我去打电话叫饭,你要吃什么?”   梁舒似有所感地将被子盖过头顶,风轻云淡地说:“随便吧。”   听着玄关处的电话被拿起来,她立刻从被子里钻出来,忍着不适手脚麻利地套好睡裙,闪身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浇了半晌,几乎快蹦出来的心跳才稍稍缓和了下来。   梁舒伸手扶着墙,腿还是软的。低头看到锁骨和胸脯上零星分布着几块暧昧的红色,伸手按了按,不痛也不痒。   魏宇澈不确定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套和润滑液。   酒店从来都不缺这些东西,放在箱子里随时扫码随时用。也幸亏有这些,昨晚的兴致一次都没被打断过。   梁舒收拾妥当出来,就看见魏宇澈贤妻良母一般打扫着事后战场。   他光着膀子,背上是深浅不一的划痕,有些还长出了血痂。   那是昨晚自己控制他深浅节奏的证据。   梁舒耳根子滚烫,心里默默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看样子在调教男人方面,她多少是有点天赋的。   两人视线对上,空气中莫名燃起些尴尬。   没有酒后乱性这一说法,换言之,他们做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姿势都是在清醒状态下完成的。   要问梁舒后悔吗?她不后悔。   她对魏宇澈知根知底,不管是健康情况还是性格。身体和心理都不排斥他,甚至还有期待,那么想做就做了。她相信魏宇澈大概也是一样的。   只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旖旎的一夜情之后共处会这么尴尬?   “饭点好了,我们下去吃还是等他送上来。”   “下去吧。钟灵秀过会儿就过来了。”她开口,“正好一起。”   魏宇澈应了声,套上洗干净的 T 恤。   经了一遭水洗烘干,袖口的辣油依旧顽强地沾在上头,好像再也回不到开始了。   “钟灵秀会信吗?”   梁舒:“会的。凭我们俩平时的关系,她不会想到别的。”   有一次误会在前,就算这次自己大咧咧地说跟魏宇澈睡了,钟灵秀也只会从字面上理解成一起睡了个觉,不具有动词性质。   梁舒去开门,腿又酸又软,迈不开步子,走路有点奇怪,人都跟着摇摇晃晃的。   魏宇澈连忙伸手扶了一把,关心道:“你怎么了?”   梁舒被他捞起来,腰间掌心滚烫。   几个小时前,那双手曾将快感满足推开在身体的每一寸。而此刻,他们衣冠楚楚,屋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空气里那些暧昧奢靡的味道全部被窗缝的风吹走。   可是。梁舒垂下眸子。   为什么她还是心头火热?   魏宇澈低头,看到她红透的耳朵,突然明白过来什么,咳了声,说:“是昨晚太······”   “好了。”梁舒撑起腿,打断他,“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她是发誓要掌握主动权的人,各种意义上的主动,也包括这个。   魏宇澈闭了嘴,心里却忐忑着,不知道梁舒这到底是觉得他行还是不行。   “真沙发上睡的啊?”钟灵秀进来看到那团半边掉在地上的被子问。   梁舒心虚了一瞬,很快点头:“那不然呢。”   “我还以为你会发发慈悲,让魏宇澈也睡床呢。”钟灵秀口无遮拦。   魏宇澈浑身一僵,催促道:“行了,别看了,下楼吃饭吧。”   几人一道出门往电梯走。   魏宇澈走在前面,听到身后钟灵秀“咦”了一声。   “梁舒,你腿怎么了?怎么一瘸一拐的?”   他背一下子僵住。   梁舒:“没什么,昨晚电梯坏了,走了几层楼梯,拉着了有点疼。”   “啊,没事儿吧?要不要歇一天的?”   魏宇澈心中赞同,看向梁舒。   但后者会错了意。   “不了。”梁舒视线稍转,耳朵绯红,却依旧镇定,“它只是一次意外,还不至于让我多停工一天。” 第63章 你是故意的吧   出车站回上林的路上没人说话。   魏宇澈沉默地开着车,后视镜里梁舒歪倒在钟灵秀的肩上,脸上是掩不住的疲色。   乌云沉沉地压在一望无际的天空处,竟显得一丝壮烈。   钟灵秀不回上林,到探海门口就下了车。   尴尬随着沉默进一步蔓延,魏宇澈说:“我放点儿歌吧。”   梁舒看着窗外景色,低低“嗯”了声。   他随意点了个电台。音乐声从四面八方的喇叭里包围过来:   “那一夜,你没有拒绝我;那一夜,我伤害了你;那一夜,你······”   梁舒转过头盯着他看。魏宇澈一脸严肃地按到另一个调频。   这下曲风正常了许多,他也暗自松了口气,只是还没松懈一会儿,就听到副歌开始唱:“你可知道,对我做过,什么最残忍,就是你,狠狠把我,一夜之间,变成了大人。”   魏宇澈狠狠地关上了电台。   梁舒:“······你是故意的吧。”   魏宇澈:“······怎么可能?”   车内气氛不仅没缓解,反而比之前更加尴尬了。   梁舒觉得自己作为昨晚双人运动的发起者和精神主导,她有责任、也有义务说点什么。   然而爽过之后的脑子除了觉得快乐外,迟钝得再想不到其他事情。   一直到回了家,她躲进工作室里,还是没能罗列出个确切的一二三来。   手里的刻刀怎么都落不到竹片上,不是料子不行,也不是刀不够快,是她。   她心跳得太快了,甚至有些发慌。   从昨晚到现在,这种感觉遍布在每时每刻,在跟魏宇澈对上视线的每个瞬间加重,张牙舞爪地将她一层又一层地围住。她有种上课偷吃零食被逮住的窘迫,只是不同的是,这窘迫里好多了些别的东西,叫人上瘾。   梁舒放下刀,看向厨房里忙碌的魏宇澈。   他换掉了辣油 T 恤,穿得规规矩矩,肩膀愈发宽阔。可梁舒清楚,衣服底下的精壮肉体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痕,而那些通通都是因为她。   她收回刚才的话,这事儿不是意外,并且真的至于让她停工一天。   魏宇澈从厨房端着菜出来的时候,外头已经没人了。工作室空调关了,台面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现在天热儿,梁舒再怎么想亲近自然,也得同高温投降。   他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梁舒房门虚掩着,缝隙里看得到被子里鼓鼓的一团。   他没打搅,又小心地拐去了书房叫程汀程溪吃饭。   今天兴趣班放假,她们俩都不上课,所以待在梁舒布置的小书房里看书写字。   程溪坐在桌边,说:“大姐姐不吃吗?”   魏宇澈给她盛汤,从善如流:“你大姐姐这两天很累,要休息休息。”   程溪慢吞吞地“哦”了声,用小勺吃完汤里的蚕豆,又呼噜噜喝完。   “程汀,你等一下。”魏宇澈叫住人,从厨房里端出玻璃饭盒递给她,“给你梁老师去送一下饭吧。”   这饭一送就是三四天,还没有要结束的架势。   总之在程汀眼里,没再见过魏宇澈跟梁舒有一次正面接触的。魏宇澈也不翻墙了,老老实实从正门走进来。而梁舒明明听到了动静,但还是装作无事发生,眼神也不分给他半个。   每回到饭点,梁舒不是累了要休息,就是说竹稿没改完赖在工作室里不出来。   程汀相当敏锐地发现了事情不对。   她又从魏宇澈手里接过饭盒,眼睛滴溜溜地转,说:“魏老师,你是不是跟梁老师吵架了?”   魏宇澈又不傻,当然看得出来梁舒有些刻意地躲着自己。   至于理由也很好猜,无非就是没想好怎么面对他,面对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需要一些时间,而他早就习惯了等,所以这不是问题。   “没有的事儿。是我这段时间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没办法一直待在这儿。你梁老师是为了我好。”魏宇澈否认说,“你快上去吧,别让你梁老师饿着。”   程汀慢吞吞地应了声,但对他的回答却是大写的不信。   她想了想,趁着魏宇澈已经进了厨房洗碗,招手把程溪唤来耳语了几句。   “怎么样?能完成任务吗?”   程溪脸蛋红扑扑的,眼里是期待的光芒,像即将屠龙的勇士握紧刀一般握紧了饭盒,重重点头:“能!”   程汀放心下来,领着她上楼,敲了门躲在一边。   “进。”   程汀给程溪一个加油的眼神,鼓励她推门进去。   梁舒正坐在书桌前点了台灯看书。   “大姐姐。”程溪脆生生地叫她,“饭。”   梁舒这才发现来的是她,扬起笑,将书放在一边,接过饭盒,摸了摸她的头:“谢谢溪溪。”   “不用谢。”程溪站得笔直,两只手搅在一起,迟迟不肯走,一看就是有心事。   “溪溪,你是不是有事情呀?没关系,告诉大姐姐。”梁舒鼓励道。   程溪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梁舒将筷子放下,正脸看着她,语气柔和说,“你有什么事情就告诉我,告诉姐姐,告诉魏······告诉魏叔叔。我们都是大人,可以帮你的。”   “那好吧。”程溪点了点头,攥着衣角更用力了些,鼓起勇气问,“你跟叔叔吵架了吗?”   梁舒一愣:“为什么会这么说?”   “以前爸爸跟妈妈吵架也是这样的。爸爸生气不吃饭,妈妈不敢惹他,就让我们去送饭。”程溪说着瑟缩了一下,“爸爸的巴掌,很痛。”   如果说刚才是为了完成任务,现在回忆到这些事儿就是真的觉得害怕了。   梁舒伸手想摸程溪的头以作安慰,程溪却不自觉躲了一下,幅度很小,却难以忽略,直叫人觉得心酸。   她原以为这么长时间了,程汀程溪也一天比一天的开朗了,不会再会被以前那段糟糕的记忆影响了,可那些事情又怎么可能轻易翻篇呢。   在程溪眼里,自己跟魏宇澈就相当于替补了的“爸爸妈妈”,现在自己跟魏宇澈别扭着,就是又一次的重蹈覆辙,这让她怎么能不害怕呢?   何况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不管是对程汀程溪,还是对魏宇澈和自己,她都不能再逃避了。   梁舒说:“没有的事情,我只是这段时间有些事情要忙,你魏叔叔是为了我好,不想打搅我。”   程溪说:“好奇怪哦。”   “奇怪什么?”   “你跟魏叔叔说了一样的话。”程溪补充说,“都说对方是为了自己好。” 第64章 没凶她,少儿不宜   跟魏宇澈纠纠缠缠这么多年,梁舒没有一次把他放在未来伴侣这个位置上,可偏偏他们之间意乱情迷得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她不是一个懦弱的人。   如果换成跟其他人有了一夜情,她一定说断就断不带半点犹疑的。可对方变成魏宇澈的时候,她就举棋不定了起来。   在听到程溪的问题的时候,梁舒竟隐隐有了点开心。   她拥有了一个非常正大光明的借口,可以说服自己放弃这无畏的逃避,也有了理由,可以约魏宇澈好好谈谈。   毕竟再怎么样都不能把情绪带给小朋友,对吧?   她抿了抿嘴,给魏宇澈发了微信。保险起见,约在了十点见。估摸着到那会儿程汀程溪也睡了,不会有人发现他来的。   不等他回复,梁舒便拿着衣服走进了浴室。   身上暧昧的痕迹大多已经褪色,剩下浅浅的几块也不复先前的激烈。   手机上魏宇澈的回复简短,说了句好。   梁舒换上睡衣,吹好头发,拿手机放着歌出来。   书桌前,魏宇澈已经坐在了那里,膝盖上趴着小梨花。   他穿了身夏季睡衣,灰色长裤宽松舒适,自然风干的头发柔顺地垂在额前,侧面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干净利落。   听了声音,他转过脸来,呼吸一窒。   梁舒知道他会来,所以特地选了件长长的睡裙,衬衫领把脖子挡得严严实实,裙摆一直拖到小腿。但睡衣料子大多柔软,她身上的水汽还未完全干,有几块沾湿了紧贴着曲线,反而更引人遐想。   手机喇叭里《Blood shot》旋律里自带暧昧情色在房间里流淌,梁舒手在身侧,连忙将音量按到零。   她清了清喉咙:“你怎么现在就过来了?”   魏宇澈说:“不是你说让我来的吗?”   “我让你十点再来。”   “有,有吗?”魏宇澈声音低下去,“我没注意。”   他光想着终于有机会坐下来好好说话了,哪里还辨认什么时间的。   梁舒在另一边床头坐下,又觉得怪怪的,拿了个枕头抱着才安心些。   “我找你什么事,你应该知道了。”她昂了昂下巴,正经道,“溪溪今天问我是不是跟你吵架了。”   魏宇澈应了声,说:“程汀也问我了。”   “总之,我们俩的事情还是不要影响到小朋友的情绪吧,你觉得呢?”   他沉默地点点头,算做认同。   梁舒说:“然后就是我们之间。”   魏宇澈忍不住抬头看她。   他眼睛很亮,皎如明月,但却并不会让人感到压力。他只是这样看着她,像是会对她接下来说的所有东西全盘接受,不论好坏,不论公平与否。   梁舒看着那张脸,那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卡死在嗓子里。   她视线下垂,落在他手上,他略不安地抚着怀里小梨花的下巴,漂亮的手指在毛发里时隐时现。   梁舒想起那手指捻起胸前长发时的触感,像是被电流刺过一般。   脑袋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可能比起恋爱,她更适合这种最肤浅的肉体关系吧。   “梁舒?”魏宇澈出声提醒她,“你想说什么?”   他掌心的汗冒了一堆又一堆,嗓子也干涩着。   “你呢,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梁舒在做人和不做人之间纠结着,干脆暂时把主动权让出去。   魏宇澈顿了顿,拍了拍小梨花的背,示意她先下去,之后他走到卫生间,拍掉身上的猫毛,洗干净手走出来,坐在床尾。   他们之间像是有条无形的沟壑,分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对你负责。”魏宇澈说。   “别说这种话。”梁舒有些心虚,“主要问题在我。”   谁先动手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魏宇澈一愣,顺下去说:“这么说,你要对我负责?”   “倒也不能这么划分。”梁舒有些犹豫,“我觉得一码归一码吧。”   “哪一码归哪一码?”   梁舒视线乱飘,脸麻麻的,说:“生理需求归生理需求,感情归感情。”   魏宇澈问:“什么意思?”   梁舒狠下心,把枕头一丢,挪到他旁边坐下,直视他的眼睛说:“意思就是,你可以负责。但只是对我的生······”   魏宇澈脑袋一麻,眼前滚动的都是“可以负责”四个字。他视线停留在她张张合合的嘴唇上,理智好像城墙轰地一声崩塌,虎口钳住她的下巴,略强硬地亲了下去。   梁舒尝过了甜头,只愣了一瞬就极为配合地同他纠缠在一起。只不过她还惦记着自己没说完的话,抵住他的肩膀说:“我说的你听到没有?”   “嗯,我知道。”魏宇澈抱着她的腰,往自己身上贴,洗发水好闻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那你愿意?”   “嗯。”他亲在她的眼皮上,又将头埋在她颈窝,呼吸滚烫绵长,声音低着,“我求之不得。”   梁舒彻底放下心来,顺应着身体的反应,同他滚在一起。食髓知味这个词放在男女关系上从来都不是男性的专属。   临门一脚的时候,魏宇澈停下来,声音哑着说下次吧。   梁舒被勾得不上不下的,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用不着下次。”   “没有东西。”   梁舒知道他什么意思,扯开床头抽屉,里面放着上次在酒店里用剩下的东西,半管润滑剂和一盒套。   魏宇澈闷闷地笑:“你早就想这样了是吗?”   梁舒不承认,嘴硬说:“钱都扫了,不带回来用掉多浪费啊。”   塑料包装失去承重,漂浮着由引力拉扯下坠,接触地面的那一刻,也发出了声暧昧短促的哼。   素淡的壁灯散发着光晕,让她短暂地晕眩,张嘴呼吸着,但很快就被身前的人附身堵住,腰被按着无处可逃。   脚心踩在有些凉地板上,壁灯的开关在碰撞里咔哒响着,灯光也跟着亮灭。   小梨花被关在门外,跳起来去够门把手,刚打开条缝,就见平日里温和的男铲屎官躬身在被子底下,听到动静回过头来。   “小梨花,出去。”   小梨花喵个不停,同时也敏锐地察觉到不大对,退了出去。   梁舒在他后背挠了挠:“你凶她做什么?”   魏宇澈神色正经,抵得更深些,如愿听她呼吸节奏混乱,说:“没凶她,少儿不宜。”   “也是。”梁舒跟着他的思维走,“不然学坏了。”   年轻火热的肉体纠缠着,任凭潮热湿黏的欲望一点点堆积发酵。   梁舒依旧腿软,撑起身体喝了几口水,稍微缓了缓后被魏宇澈捞着去洗了澡。   魏宇澈的身材好,脸好,体力也好。技术方面,梁舒不好做评价,但她的体验很不错。   性生活和谐,人的精神头也会变好。梁舒以前不知道真假,头一次又郁结着没深思,现在事了了,枕在他胸口上听着“怦怦”的心跳,倒觉得这说法可信起来。   梁舒小声说:“明天早上我想吃糍糕。”   “嗯,我知道了。”魏宇澈手指抚着她光洁的肩头。半晌,在她发顶落下一吻,眼眸微垂,轻声说:“睡吧。” 第65章 一千种气死人的办法   闹得太晚,梁舒醒来的时候还觉得有些眩晕。   身侧魏宇澈已经不在了,只有胸脯上残留的指痕证明着昨晚并不是春梦一场。   她拍了拍脸颊,振作起来,快速收拾好下了楼。   程汀已经在亭子里的石桌前坐着了,冲她打招呼。   梁舒低低应了声,走过来,看她手上雕的簪花小楷,字体秀气柔美。   程汀这段时间用心,进步也神速,离了复写纸也可以临摹个八九成,唯下刀的时候仍旧有些不熟练。   她多数时间都花在了兴趣班的课程里,练习不够也属于正常。   阳光大起来,梁舒将东西收到箱子里,准备回屋。   魏宇澈推门进来,两人视线对上,没了先前的尴尬。   他扬了扬手上的袋子,说:“糍糕买回来了。”   梁舒点点头:“好,我们洗了手就来。”   程汀整个早课都在察言观色,等到了这会儿才试探说:“梁老师,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梁舒脑子里将节日和家里几人的生日都过了一遍,才说:“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看起来心情很好,尤其跟前几天比。”   梁舒一怔,摸了摸脸:“有这么明显吗?”   程汀重重点头,磁场是很玄乎的东西,而她碰巧在这方面有点敏感。更别说,今天梁老师一点都不排斥魏老师,甚至要重新一起吃饭了。   她有些得意,看来昨晚派出溪溪的策略非常成功。   明明时间没过去几天,但坐在饭桌上的时候梁舒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大火滚油炸出来的糍糕糯米壳子金黄,外脆里软。   魏宇澈伸筷子夹菜,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露出虎口的半截牙印。   梁舒动作慢了几分,做贼心虚地去看程汀她们。   程汀和程溪全程都在埋头苦吃,以最快速度解决战斗,溜回了房间准备去上课,将餐厅留给他们两个。   确认两人回了房间关上了门,梁舒才缓了口气。   魏宇澈放了碗,靠在椅子上,问:“你心虚个什么劲儿呢?”   “谁心虚了?”梁舒不承认,捧着碗,吃了几口,小声谨慎地说:“你几点起来的?”   “放心吧,没被人看见。”魏宇澈将碗碟收拾到一起。   他昨晚一整晚没睡,直熬到了天亮,才敢确定这不是梦境。   朦胧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扔下一道亮,而梁舒就躺在他身侧。   青春期里那些辗转反侧的妄想变成了现实,将他的心也塞得满满的。   梁舒将碗递给他,不出意外地又瞥见那道牙印。这次看得更清楚了些,凹陷已经消除只剩下泛着红肿的边,似乎在无声控诉着她昨晚下的狠劲儿。   梁舒突然有些良心发现,走进厨房,破天荒地说:“我洗吧。”   魏宇澈挤了几泵洗洁精,头也不回道:“你的手可不是用来做这些事情的。”   他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推出去,“好了梁大小姐,去忙你的吧。”   暑假夜市的生意也好了起来,梁舒的摊位费还续着,就准备这几天重新开张,样品什么的赶工也正忙着。   魏宇澈不打搅她,把碗洗好放到消毒柜里,回了自己家院子。   另外一边梁舒从中午坐到半下午,一晃手边茶壶已经空了,放下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拎着茶壶走到厨房门口,却见餐桌上,魏宇澈的手机都没拿走,震动个不停,屏幕提示着全是微信消息。   这人。梁舒暗自吐槽了句,将手机拿到沙发边。   什么东西滚过地面,发出段噪音。   她循声看去,魏宇澈头发潮湿,发梢水珠滴在皮肤上,叫空调一吹,有些冷。   梁舒整个人困倦着,坐在沙发上捧着本书看,眼皮耷拉着,打了个哈欠,说:“你手机一直在响。”   魏宇澈闻言走过来,挨着她坐下。沉寂许久的班级群里一下子蹦出了几百条未读消息。   辅导员在群里发了电子邀请函,蔚大一百二十年校庆在即,让他们没事儿的可以回来看看转转。   魏宇澈是去年毕业的,掐指算算这时间也有一年了。   大家如今各赴前程,有了这契机,便接二连三发言起来。   “蔚大校庆了。”他说着,将邀请函点给她看。   梁舒瞥了一眼,又翻过一页书:“我知道,我也收到了。”   “你?”   梁舒听他这语气,莫名不爽,睥他:“怎么了?我也是正儿八经蔚大毕业生,难道不能收到?”   魏宇澈实话实说:“你在蔚大就呆了一年。”   “那也是蔚大的学生。”梁舒哼了声,“我名字现在还在我们院的优秀毕业生公告栏里呢。”   她在常青藤读的研,含金量相当可以。   “那你去吗?”魏宇澈问道。   “看情况吧。”梁舒没想好。   距离“竹天下”比赛也没剩多少时间了,她真不一定抽得出时间回去校庆。   魏宇澈有自己的小心思,不着痕迹地提醒说:“听说这次办得很风光哦。”   梁舒合起书,似笑非笑道:“我怎么觉得你很期待呢?”   “当然。”魏宇澈也不掩饰,“毕竟当初有人吹牛说,会接我新生开学,结果军训结束人去楼空。”   梁舒无从否认,反问:“所以呢?”   “所以你也应该说话算话一次吧。”他手搭在她肩后沙发沿上,只要她稍稍往后就能靠到。   梁舒没回答,她瞥见过道里露出的行李箱一角,站起身,问:“那是什么?”   “我的衣服。”魏宇澈上前拉住箱子说。   梁舒:“你衣帽间又不够用了?我都说了让你别天天瞎买,钱省点用。”   “不是,我准备搬来跟你一起住。”   这话像个重磅炸弹,一下子打得梁舒措手不及。   “哈?”   是她错过了什么关键剧情,还是魏宇澈脑子坏了?   “我想过了,我总翻来翻去的不方便,住这里每天起码可以多睡十分钟。”他嘴里全是冠冕堂皇。   “不行。”   “为什么?”魏宇澈有些惊诧,又补充,“我可以不跟你住一间房,我住你隔壁就行。”   梁舒蹙眉:“你还想过跟我住一间?”   魏宇澈一愣:“想过也不行吗?”   他语气理所应当得让梁舒以为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她提醒他:“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住,家里还有两个小朋友的。”   魏宇澈摸了摸鼻子:“现在我们的关系没什么好瞒着程汀他们的啊。”   成年男女,正常恋爱,只是住在隔壁房间也没什么啊。   “你疯了吧。”梁舒心头一跳,压低声音说,“你准备跟程汀说,她两个老师现在是炮友?”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男女朋友······等等你说什么,我们现在是什么?”魏宇澈突地反应过来,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的眼睛。   他刚才听见了什么?是错觉吧?一定是错觉吧。   梁舒沉默了。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昨晚自己话还没说完这厮就贴了上来,她以为他是难得的默契,明白了没说出口的话。确认他愿意之后就觉得万事大吉,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他以为他们现在是恋爱。   也就是说,不止是单纯的成年男女解决生理问题,还涉及到复杂的——感情。   “梁舒,不带你这样的。”魏宇澈声音沉下去,有种被骗的恼怒。   路边摊上他算是表白了,她亲了他,就算是意乱情迷,那也能说明不是全无感觉。他以为自己真的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结果月光还是没能分到他身上。   梁舒小声说:“我以为你知道。”   “我知道个屁。”魏宇澈骂了句,深吸口气,咬牙切齿道,“渣女。”   “谁渣了。你不也很爽吗?”梁舒忍不住说,“这种事情你情我愿的,床上你不说渣,床下翻脸不认人了?”   “这话你送给自己还差不多。我正经奔着男女关系来的,你一句炮友就把我打发了,欺骗我贞操还欺骗我感情。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叫骗炮。”   “你自己不给我机会把话说完的,我要继续讲,你一个劲儿说你知道了、知道了。我后面跟着句但是,明显就是表示转折,你没理解不好怎么能怪我?”   魏宇澈脸色憋得通红分明是气的,瞪着眼睛看她,无声谴责。   梁舒将脸别到一边,“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吗?你要怎么处理。”   “你不知道我要怎么处理吗?”魏宇澈冷笑,他都说得这么明显了,能看不出来她在装傻。   “不行。”梁舒想也没想就拒绝。   搞暧昧她是有经验的,但是谈恋爱她暂时还没准备好。就这种肉体关系,多好啊,不用负责太多,爽到就是赚到。   “梁舒!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不要脸的吗?”魏宇澈发脾气也不敢太大声,心里憋屈得要死。   梁舒瑟缩了一下,破罐子破摔说:“你要是不愿意,那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魏宇澈握紧拉杆,漂亮的骨节泛白,目光里像是燃着团火。他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撒了手,往前将她逼到桌边。   梁舒双手撑着桌面,强装镇定道:“不带动手的啊。现在法律社会,打人犯法。”   魏宇澈不想听她说这些伤人的话,手抚上她的脖子,气汹汹地吻了上去。   他将她整个人罩住,嫌姿势不顺,单手搂着她的腰,将人往桌上放了放。舌尖肆无忌惮地攻城略地,吸吮得发麻,不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   最后泄愤般地咬了咬她的嘴唇。   梁舒捂着嘴叫起来,瞪他:“你是狗吧!”   魏宇澈不回答,琥珀色的眸子里,夹着些未散的怒火。   她要从桌上下来,但他立在她身前,跟堵墙似的,动也不动。   “你干嘛?”   “我永远不可能把这些事儿当成没发生过。”他冷笑一声,说,“想摆脱我,你做梦。” 第66章 你真这么讨厌我啊   梁舒自认道德感不强,但是面对魏宇澈那副被欠了钱的样子,还是不自觉屈服了,答应了他不少无理的要求,也包括跟他一起回蔚大。   校庆最是热闹,尤其蔚大这种名校,少不得邀请些优秀校友回来,做做演讲、搞搞活动。大礼堂的活动策划单在门口一字排开,海报上全是各行各业的精英。   魏宇澈选了下午的车票,想着人能少点,谁知道门口还是挤挤攘攘的,出租车都不好停。他指挥着,叫师傅停在了对面,预备从天桥过去。   太阳还是有点大,他撑了把伞,将梁舒罩在阴影里。   梁舒对蔚大的印象已经模糊了,那段时间她苦苦挣扎着,跟自己较劲,最后懦弱地选择远走。   但记忆始终是个神奇的东西,看到蔚大绵延的围墙,瞥见里头的荷叶池和紫薇林,那些短暂的过去都变得清晰起来。   “魏宇澈,我跟没跟你说过,我大一的时候,在这天桥上遇见过一个变态?”梁舒说。   那会儿这两面在修广告牌,都用铁皮子遮起来了,外头看不见。她跟室友夜里兼职坐公交车回来,刚上来就看到个老头,推个自行车慢慢走,看着慈眉善目,甚至算得上儒雅。但等到跟前的时候,他突然开始掏裤裆。   “掏裤裆?”魏宇澈惊了。   “对,掏出来对着我们撸,笑得特别下流。”   “你跑了?”   “没,我偷偷打电话报警了。”梁舒否认,“那老头想跑,谈声,就我室友,她平时练拳击,看着瘦但很能打,上去一拳给他撂倒了。”   后来她们两把这事儿贴到了学校论坛,才知道这人是个惯犯。梁舒跟谈声因为这事儿还受了学院内表扬,一人加了五学分。   “但其实,我们俩也害怕得要死,回了寝室大吐特吐,好几天连食堂的爆炒鸭肠都点不了。”梁舒语气轻松地笑起来。   她自认为对只待过一年的学校并没有什么感情,但真的回来了,想到的却全是有意思的事情。   好像每个人都是这样。   毕业的时候并不知道这已经过去的时间,会在未来被一再想起,反复咀嚼,成为生命里最怀念、最意气风发的那几年。   门口,蓝背心的志愿者登记他们的信息,发了校友牌和餐券。   梁舒今天穿了条简单的白裙子,魏宇澈像是配合她一般,穿得也很素净,两个人并排在学校里走着,如果不是脖子上挂着的校友牌,看上去跟普通学生并无区别。   蔚大建了新楼,站在门口,梁舒甚至都有点分不清哪里对哪里,全靠升旗台和广场雕塑辨认。   各学院都有自己不同的楼,梁舒跟魏宇澈并不同专业,但院楼却有楼梯连着,一个 A 座一个 B 座。   近了门口,熟悉的面孔果然多起来。   魏宇澈这届刚毕业没多久,有的还忙着考试,念书,回来的人少;梁舒呢,认识的人虽然多,但是只待过一年,除了几个室友,交情不深的早就把她忘了个干净。   不是所有人都会成为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更何况一年又一年的更迭,就算是明亮的星也会被忘记,更何况是在蔚大这样永远不缺星星的地方。   梁舒难得有些拘谨,不知道该去哪里,正踌躇着,倒是魏宇澈先被叫住了。   说话的是魏宇澈的学长,亲亲热热地握住他的手。   梁舒在一边听着,从交谈里知道,这是魏宇澈曾经“投资”过的团队一员。   “对了,我听说杨进他出事儿了,是真的吗?”   校友圈子就这么大,魏宇澈瞒得再厉害,消息也会有走漏风声的一天。关于杨进骗了他钱的事情早就在他们院系里传遍了。谁都知道这届有个仗义的学长,一腔真心喂了狗。   魏宇澈这个当事人却矢口否认:“是吗?我没听说过。”   梁舒原本准备走的,听他们说杨进就又留了下来。这会儿听他如此回答免不得惊讶。   “怎么会?不是说套走了你的钱吗?”   魏宇澈面上浮着淡淡地笑:“没有的事儿,谁造谣的吧。”   学长见状有些尴尬,找补说:“误会了误会了。”   “没事儿,还得麻烦学长帮忙澄清澄清。不过杨进现在确实有点事儿,据说账号什么的都被盗了,要是他朝谁借钱可千万别信。”   “那是当然。”   两人礼貌客气了几句,梁舒等人走了才问魏宇澈为什么撒谎:“你喝了什么迷魂汤了?受害者还维护起他名声了。”   她语气这样笃定,魏宇澈便隐隐有了猜测,“我妈告诉你的?”   梁舒点头。   魏宇澈默了下,嘴角笑容收敛起来:“我们俩以前是室友,我穷的那会儿帮了我很多,你不是问我怎么会去摆地摊吗?他教我的。”   他们都属于那种拼尽全力挤进蔚大的人,但不同的是,魏宇澈从不指望自己可以在人才济济的蔚大混成人物,他接受自己“除了钱和脸一切平平”的状态并不为此感到羞耻。而杨进,他无法容忍自己拼尽全力换来的是条“平庸”的评语。   对魏宇澈而言,短暂出现过的高啸寒曾窥见过他青春时最大的秘密,而杨进就是他毫无保留诉说这份秘密的朋友。   杨进教会他很多生存的道理,摆地摊,做兼职,赚钱的路子通通分享给他,知道他要攒钱出国,利润都只拿一成。   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在他需要钱的时候,魏宇澈才连背调都不做,直接拿钱给他。   他相信他们之间的情谊,但显然杨进不是这样想的。   “那你刚才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不要告诉我,你不准备追究了。”   “怎么可能。”魏宇澈正色道,“他违法犯罪,有法律制裁,我是受害人,当然也需要被偿还。”   因着这份情谊,就算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他还是愿意欲盖弥彰地给杨进留一份体面,尽管这份体面根本站不住脚,那也是他的态度。   梁舒骂他:“我发现了,你压根儿不是什么败家子,你就单纯缺心眼儿。”   “我才不是。”魏宇澈辩驳说。   “怎么不是了?一个高啸寒一个杨进,你看你摊上过正常人吗?”   魏宇澈说:“我觉得杨进以前挺正常的,高啸寒现在也还行吧。但是杨进就算他跟我道歉,我也不会再相信他了。这是肯定的。”   “意思是高啸寒还能一块玩儿是吧?”   “话不能这么说,我也是有错的。高啸寒差点就没学上,要真那样,他后半生就毁了。”   “他说了你就信啊?”梁舒忍不住刻薄起来,“那我还说因为你,我跑出国了呢。你要不要也跟我说对不起的?”   梁舒有种自家孩子不争气的感觉,生气地做类比,但魏宇澈表情一变。   他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什么意思?你出国就为了躲我?为什么?就因为我复读老给你打电话?”   梁舒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她想,幸亏魏宇澈一直都是自己当老板,不然要是放职场里,上司 PUA 一下,一定一 P 一个准。都不用说太多,提一下,他自己就能把错全扣自己身上。   杨进都不说了,连高啸寒这个早就解决了的问题,他竟然还隐隐在意着。   她真的特别特别生气,合着那晚说的话都白说了,这心结也白解了。这货不仅没觉得自己占理,还特别愧疚呢。   梁舒想不明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缺心眼的人。之前中学吃狐朋狗友的亏,有自己在场还能拦一拦。后来呢,自己没在了,什么高啸寒杨进的都冒出来了,一诓一个准。   这么多年,他到底吃了多少闷亏的?   魏宇澈没等到回答,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说:“你说话呀,真的是躲着我才走的吗?”顿了顿,有些受伤,“你真就那么讨厌我吗?”   梁舒抿了抿嘴角,看准他的白鞋,狠狠地一脚踩了下去。   “闭嘴吧蠢货。”   气死她了。 第67章 没谁,前男友(加更)   梁舒潜意识里就觉得魏宇澈不是随便能被人欺负的。   他是自己针锋相对的对象,是自己势不两立的一生之敌,所以,他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这种不一样像是一条规则,应验在梁舒身上就变成了“护短”。   她既看不惯高啸寒也看不惯杨进,但现在她最看不惯的是魏宇澈这好骗的样子。   笨蛋、笨蛋、大笨蛋!   没等继续发作,谈声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人到哪里了?今天来了好多同学,还有学长学姐,辅导员也在。”谈声压低了声音,“听说他又复婚了,感觉秃顶都不怎么秃了。”   谈声语气熟稔又自然,好像她们之间相隔的并不是几年,只是一节短暂的课间。   梁舒:“你们在那儿?”   “409,就大一咱们班自习教室。”   梁舒应了声,挂掉电话,同魏宇澈说:“我去我们院转转,你也找同学去吧,我们分头行动。”   魏宇澈往她身前凑了半步,捉住她手腕,“一起去就是了。”   他走得很快,怕她又说出什么“别了”之类的话,一口气上了六楼,才反应过来,“哎,对了,你们专业约在哪儿来着?”   梁舒一路被拖着走,额头冒汗,眼神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咬牙切齿道:“四楼。”   魏宇澈摸了摸鼻子:“你怎么不早说。”   谁不早说,他给自己机会早说了吗?   “那我们走吧。”魏宇澈说着,也没问四楼哪儿,直接到了 409 门口。   “是这儿吧?”后门虚掩着,他弯腰从缝里看了看。   梁舒挣开他的手,推开后门直接走了进去。   门枢嘎吱一声,有些刺耳,但被里面热火朝天的聊天盖得一点儿听不见。   “这这这。”谈声坐在最后一排,第一时间发现他们,忙招手,接着将桌上的包拿下来,嘟囔说,“我真服了织织了,昨天我特地嘱咐说是南门南门,今天还是带着倩倩打车到了东门,现在还在围墙外头绕着呢。还有你,你,你带的这是谁啊,男朋友?”   梁舒在魏宇澈炽烈的眼神下摇了摇头,“是我发小。”   谈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径直道:“我怎么觉得有点儿眼熟啊。”   魏宇澈眼神不变,举了举脖子上的吊牌说:“我也是蔚大的,就在隔壁楼。可能以前上课的时候打过照面吧。”   “哦。”谈声应了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她是个十足的学院派,大学四年生活枯燥得要死,也不怎么关注八卦,对魏宇澈“王多鱼”的外号略有耳闻,但是对不上谁跟谁,也不会想到无缘无故想到这茬儿。   梁舒跟谈声很多年没见,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就跟回到念书时候的课间一样。   魏宇澈不插话也不玩手机,一直在旁边安心听着。   没过半小时,梁舒剩下的两个室友也姗姗来迟了,毫不例外地对魏宇澈表示了疑惑。   听到介绍后,织织做出恍然大悟状:“啊,我知道了,是不是经常给你打电话那个‘少爷’啊。”   魏宇澈一愣,没想到梁舒竟然还提到过自己。   梁舒还没吭声,谈声疑惑:“哪个?”   “你天天忙着跑实验室肯定不知道。”倩倩补充说,“就是让严航发疯的那个。”   谈声:“我知道了,严航天天说自己被绿被绿的,是不是就指他啊。”   谈声不关注八卦,但并不意味着她是傻子,瞬间她看梁舒跟魏宇澈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梁舒有些无从辩解,毕竟她跟魏宇澈现在确实有些不是很适合摆上明面讲的关系。   她只能连连否认,含糊说就只是发小,紧接着就转移话题说:“啊呀,你们晚上订票了吗?”   大家都要上班,挑着双休假期过来,来去匆匆,还得回岗位继续上班。社畜的共情能力很快发扬,话题也跑偏到了吐槽老板同事。   魏宇澈的同学就没有回来的,他自然也不愿意过去单单看忙得焦头烂额的辅导员,于是跟着梁舒他们去了食堂。   这个点儿打菜的阿姨已经上班了,几个人跑去二楼熟悉的店里点了份套餐,刚好把餐券花完。   刚坐下,魏宇澈就凑到梁舒耳边,低声问:“谁是严航?”   气息扰得她耳朵痒痒的,梁舒往旁边躲了躲,“没谁。”   “骗人是小狗。”   “你幼不幼稚的?”   “那谁是严航?”   声音略大了些,谈声等人纷纷看过来。   在某些方面,魏宇澈的固执程度堪比金刚钻。   梁舒一早就见识过了,避而不答是不可能的,她擦了擦筷子,从牙缝里咬字说:“没谁,前男友。”   *   梁舒有过很多暧昧对象,但恋爱经历却少得可怜,唯一一段就是在大一,跟严航。   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严航长得很帅,清清爽爽的那一挂,说话也挺有意思的。   两个人是面试学生会同一个部门,又一起合作策划活动。后来准备确认录用人员,严航先上去,直接说弃权。给出的理由是:“部门内部人员不能谈恋爱,我可不能跟梁舒说再见。”   挺没皮没脸的,但他眼睛特别亮,就盯着梁舒一个人,专注得要死。   梁舒非常恍惚的,觉得好熟悉好熟悉,总之挺稀里糊涂的,加上旁边人起哄,她实在不好让他下不来台,鬼使神差地就点头了。   严航高兴得不行,梁舒对此没有多大感受,毕竟自己算是被赶鸭子上架。   那会儿魏宇澈开始复读,情绪不稳定的时候总会找梁舒“吵架”。   考虑到他情况特殊,梁舒也就受着了。   梁舒出于恋爱中的道德责任跟严航说了情况,对方表示可以理解,自己不介意,但实际心里什么都不信。   他看过梁舒跟魏宇澈打电话的样子,那是跟自己在一起时完全不一样的轻松惬意,连拌嘴吵架,阴阳怪气叫对方“少爷”,都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有时候吃着饭,魏宇澈一个电话过来,梁舒就立马放下筷子接起来。   一次两次的还好,时间一长次数一多,严航这个正牌男友难免觉得失落,更怀疑起自己的分量。   于是他提出了分手。   梁舒那时候瞒着家里人准备出国,一边忙学业绩点,一边还要安慰“内心脆弱”的魏宇澈,听到严航的诉求后,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己这样确实很不负责任,于是点头答应了。   严航本意是想强调一下自己的存在感,谁知道把人都秀没了。   大学生失恋几件套,喝酒得占一个,烂醉之后,他把对“少爷”这个人的不满全说了出来。于是江湖上就开始流传起他被绿了的传闻。   *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将事情拼凑完,碗也空了。   梁舒本人对那段流言倒毫不在意,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只不过因为这件事儿,隐隐对恋爱有些抗拒。   暧昧时候火花四射,恋爱后反而变得无趣起来。   这段为期五十天的恋爱,连拉手都很少,唯一一次称得上浪漫的事,就是严航骑自行车带她去后山看花。   只是刚骑过草地,魏少爷的电话就来了。   于是花没看成,人也吹了。   听完全程的魏宇澈一脸无辜地说:“啊,我不知道那会儿你恋爱了哎,早知道我就不烦你了。”   梁舒凝神看他,却从那眼里看出得意。   撒谎。   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变本加厉的捣乱。   成年人的相聚多了身不由己,总显得格外短暂。织织跟倩倩的车是同一班,先一步从东门走了。   剩下梁舒三人慢悠悠地转去西门。转到后山,魏宇澈看着路边,突然说:“我去借个自行车。”   “什么毛病。”梁舒看他兴致冲冲地走,骂了句,跟谈声说,“别管他,我们走着。”   谈声却没动,一副若有所思地样子,接着一拍脑门儿,“我想起来了。”   梁舒吓了一跳,没说出来话。   谈声眼睛跃动着光,“他来找过你。”   “谁?魏宇澈?”梁舒有些愣。   “嗯。你走之后,我常常见到他,自习室、实验室、咱们常去的奶茶店、书店、还有寝室楼下。只是,他不知道我是你室友,我也不知道他就是你发小。”   谈声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那段时间梁舒走得很突然,她心情也不美妙。而魏宇澈这样一张招摇的脸总是频繁出现在她视线里,似乎在追寻着什么。   现在想来,他抱着的那丝幻想是对着梁舒的。   他希望在曾经通话里搜集到的地方,可以跟她再次遇见。   可惜,这注定了,只是幻想。   蝉鸣声吵吵嚷嚷地,在头顶盘旋。   谈声说:“我觉得你们可能需要聊聊。” 第68章 我偶像剧看多了,早熟不行啊?   梁舒顿在原地,盯着地砖上的树影发呆。冥冥中,许许多多的东西被串联着,隐隐要浮出水面。   “哎,你室友呢?”魏宇澈不知从哪里借来一辆暗橘色的自行车,推到旁边问。   梁舒如梦初醒般,摇摇头:“她先走了。”   “哦。”魏宇澈没纠结这个问题,他坐上车,拍了拍后座,“来,我带你去后山。”   “去后山做什么?”   “不是说因为我没看成花吗?”魏宇澈两腿曲着踩在地上,脸上笑容明朗,神采飞扬,“补给你。”   *   蔚大校区在郊外,占地很大,方便施展拳脚,把景色弄得秀丽灿烂。   梁舒在这里念书的时候很爱来后山,因为视野好,一望无际的全是绿色,有种恍恍惚惚回到上林的感觉。   “后山亭子翻新了,就是这路迟迟不修,说是保留原生态特色。”魏宇澈踩着单车,语气轻快。   关于蔚大他有过很多很多的期盼,后来期盼落空,他也强逼着自己一遍一遍地过下去。   蔚大每天都在以细小变化着。   食堂上了新菜单;梁舒提过的那家铁板饭关了张;石楠花不知怎的突然开遍各个角落,怪异的味道飘着,惹大家痛骂······   可这些梁舒都不会知道了。   他耗费全身力气到了蔚大,却只能在不同的时空里,一遍遍地走她走过的路,看她生活过的地方,劝告自己,没关系,好在他们还有这点联系。   梁舒视线悠远,听着他絮絮叨叨蔚大的变化,心里只余一片宁静。   “怎么不说话?”魏宇澈不满意她的冷淡,直接了当地表达,“你好冷漠。”   “我说什么?我还没你了解蔚大呢。”   魏宇澈说:“那还不是你自己作的?”   梁舒不说话,冲他腰间使劲儿一拧。   自行车摇摇晃晃,车头左歪右扭着。魏宇澈嘶了声,埋怨道:“谋杀亲夫啊你。”   “谁跟你亲夫。”梁舒毫不留情又是一下。   魏宇澈这次有了准备,没慌张,而是猛地蹬了几下,配合着歪歪扭扭的姿势,差点把梁舒从座位上甩下来。   她顾不上那么多,抱住他的腰,才勉强稳住。   “哎哟,怎么还占我便宜呢。”他腾一只手拍了拍腰间她的手背,欠了吧唧地笑。   梁舒不松开,反而顺势伸进去掐了掐,口是心非道:“你这肌肉也不怎么样吗?”   “不怎么样,你还又摸又啃的?要是怎么样了,你不得天天抱着睡?”   “魏宇澈!”梁舒脸上一热,做贼心虚地左右看了看。   魏宇澈笑了声:“干嘛?有胆子干没胆子说啊?”   梁舒耳朵烧得厉害,拿指甲威胁似地戳他的肚子。   “真挠上瘾了?”他口无遮拦,将不要脸发扬光大,“那我搬到你隔壁,让你抱着睡。”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也不担心她会烦。   “谁抱谁?”   “行吧,那我吃点亏,抱你也行。”   梁舒毫不留情地给他一拳。   魏宇澈“哎哟”地叫起来,说:“以前带你上学怎么没见你这样?”   “你有脸说?狗扎得我车胎。”   魏宇澈倒打一耙:“谁让你不理我的?”   她外公那么凶,自己天天夜里顶风作案也是很慌张的好不。   “你放屁。你天天都扎,难道我天天都不理你?”   这倒没有。但是他上瘾。   梁舒:“上什么瘾?扎车胎瘾?”   “就你这脑子,还好意思说自己聪明呢。”魏宇澈没好气地说,“还能上什么瘾,喜欢你呗。”   后来这瘾就成了习惯,一直到现在都没能改掉,他也不想改。   梁舒愣了下,语气迟疑:“你是说从那时候你就······”   魏宇澈没回头,耳朵通红,语气却一贯地吊儿郎当,“你且得意着吧,有我这么个大帅哥喜欢,算你有福气。”   梁舒倒吸一口凉气:“那会儿你才多大啊?”   初中?高中?   她记不得了,总之是十几岁的时候。怪不得成绩不好呢,他就那黄豆大点脑子,注意力全在这些事儿上了,能学好就怪了。   “我偶像剧看多了,早熟不行啊?”魏宇澈说。   梁舒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高兴之余还有点说不出来的复杂。   换谁突然知道死对头其实喜欢了自己十几年,都会觉得惶恐吧。   “这么说,你复读也······”   魏宇澈说:“你等等,你是要追究我的情史,然后决定要不要跟我谈恋爱呢,还是单纯地想嘚瑟一把?”   “有什么关系吗?”   “有啊,你要是想嘚瑟,那我跟你说几天几夜都成。要是想判断值不值得跟我恋爱,那就算了。”   梁舒没懂他的脑回路。   放别人那里,好不容易跟暗恋对象有苗头,一定是竹筒倒豆子似得表衷心,怎么到他这儿就变成“算了”了?   “这么跟你说吧梁舒。我是喜欢你,以前喜欢,现在也喜欢,但是呢,我不想跟你说我以前怎么怎么样,你也没必要知道,那些都是过去式了。”魏宇澈保持着一贯的散漫语气,说出的话却极为认真。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以前做的事情有多么的感人肺腑,也不觉得自己付出了什么东西。在做出每一个选择的当下,我都是认真的、考虑清楚的。我承认,有不少是因为你才做出来的决定,但最后的受益者也都是我自己啊。”   换句话来说,他从来没有过什么损失,恰恰相反,他在追逐她背影的过程中,收获良多。   “以前你不喜欢我已经是定局了。现在,我人是这样的,你要是喜欢我,愿意跟我谈恋爱,那我们就好好谈。”魏宇澈说,“我可不想你听了个爱情故事,感激涕零点头答应,后面又跟我翻脸说,不好意思啊,当初那是感动不是爱情。”   他魏宇澈别的出息没有,但在感情里要做就要做绝对。   打喜欢上梁舒起,他就没想过会有其他人。   在这个档口,把做过的事情讲出来,除了让梁舒心理压力大,然后基于什么同情之类的,头脑发热以外,意义不大。   “其实我也挺不错的。”他略侧过脸来笑,故作轻松,打商量似地同她讲,“不然你也喜欢喜欢我呗?”   晒得有些干裂的土路,通向山林深处。坡路两边芳草青青,颜色纯粹得像是要滴下汁液来,不知名的白花满坡盛开着,随着风摇摇晃晃。远处是分布松散的低矮民房。烈日露出疲态,光芒柔和些,在身后缓缓下坠。   梁舒侧坐着,手指抓住坐垫缝隙,在颠簸中,肩膀不自觉抵上魏宇澈的背。   她说:“魏宇澈,阿姨跟我说,你大三休学出过国。你去的是哪里?”   自行车慢了一瞬,接着又恢复往常,魏宇澈没回头,说:“我妈怎么什么都告诉你啊。”   “你说话。”她揪住他的衣服,骨节攥得发白,盯着他的背影,“你去哪里了?”   “没哪里呀。”魏宇澈语气随意,“忘了。”   “你再扯?”   “普林斯顿。”   梁舒呼吸一窒,从很早前开始缺失的那一块,终于在此刻拼凑完整。   普林斯顿,美国东海岸,也是她的学校。   魏宇澈轻松地说:“我随便选的地儿,反正没事儿干,就随便出去旅旅游咯。”   他隐藏了先斩后奏,也没说自己坚持了多久,更不提休学,语气随意得好像早就把这事儿忘了。   可梁舒清楚他不会忘,他从来都不会忘。   因为不会忘,所以对杨进感激;因为不会忘,所以被骗也要维系对方体面;因为不会忘,所以要故作轻巧,不让她发现、不让她多想、不让她觉得自己也有点责任。   梁舒意识到,自己错了。   魏宇澈从来都不是缺心眼的蠢货,他是沾上“梁舒”两个字后就丧失理智的笨蛋。 第69章 我是确确实实喜欢梁舒   “总之,小高啊,我觉得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的。”   男人始终维持着得体的笑容,推了下眼镜,点点头,说:“谢谢主任。”   他拿了报告回到办公室,将白大褂叠好放起来,抱着早就收拾好的纸箱子,将钥匙交给对接的同事。   风里蝉鸣声阵阵,树叶婆娑奏响夏天他循着路边慢慢地走着,看橘色的夕阳一点点黯淡下去,将天空染成梦幻的粉。   小区楼下,阿姨奶奶们端着碗坐在各自门口,隔着不宽的路聊天,小朋友们三五成群地划分阵营擦着他跑过。   “高医生回来啦?”熟悉的阿姨亲切地同他打着招呼,看到他怀里的纸箱,“拿快递呐?”   他叫了人,没承认也没否认,上了楼。   屋子安静,同样被收拾得一尘不染,没什么人气儿。   他放下纸箱子,踱到厨房,拿出冰箱里仅剩的两颗鸡蛋。   煎熟的蛋液卷起气泡的边,逐渐焦黄。正准备翻面,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备注出乎意料,他纠结了一瞬还是接起来。   那头的人语气非常坦然,甚至比之前都要礼貌亲切。   “你确定是要我过去吗?”   那边顿了顿,“哎哟,我真服了你们俩了。听不懂人话这方面倒还挺像的,是你,就是你,快点儿的吧。”   说完不听答复便挂了电话,随手调整了一下盘子的位置。   “梁舒,帮我拆袋冰糖。”魏宇澈从厨房里伸出头来,吆喝说。   “来了。”她收起手机,迈进了厨房。   “你到底请谁吃饭啊?”魏宇澈示意她将冰糖丢锅里。   “没谁,不用紧张。”   “我没有紧张啊。”魏宇澈一头雾水,“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   “别瞎说。”梁舒说,“你做菜就是了。”   程汀程溪今晚临时加了课,不在家里,趁着这个机会处理他们这些大人的事情再好不过了。   魏宇澈不知道她的打算,专心看锅。   他平时吊儿郎当的,做饭的时候姿态也显得随意,单手颠着勺,炒好的糖色随着动作裹上排骨,手臂凸起的青筋在油烟里有种居家的性感。   梁舒在他腰上摸了一把,揩油一般。   魏宇澈缩了一下,说:“别闹,天还没黑。”   梁舒瞪他:“说什么呢你?”   怎么搞得跟她很色一样,虽然她确实很色,但是哪个正常人不色的?   魏宇澈面不改色:“说实话啊。你今晚不做?”   掐指算算,她生理期就要来了,按照上一次生理期前的表现来看,不抓住这机会也不是她的风格。   “做你个头。”梁舒是真的没想过这一茬儿。   这段时间他们磨合得很好,不管是哪一方面。就是魏宇澈越来越口无遮拦了,梁舒越纠正他还越来劲了。   魏宇澈懒懒地笑了下,拿过盘子将排骨盛起来,“好了,端走吧,马上能吃饭了。”   五菜一汤上了桌,光两个人坐着显得有些丰盛。   魏宇澈把筷子递给她,“到底请谁吃饭啊?”   “到门口了。”梁舒将手机收起来,起身去外头,说,“你别急眼就行。”   “我急什么眼啊?”魏宇澈笑了下。   这段时间他活得有滋有味,白天伺候梁大小姐,晚上还伺候梁大小姐,剩下时间健健身跑跑步,做好准备伺候梁大小姐。   除了梁舒现在告诉他让他滚以外,真没什么能让他急眼的了。   虚掩的门被推开,熟悉的人跟在梁舒身后,推了推眼镜,目光与他对上后,很快又挪开视线。   梁舒说:“随便坐吧,汀汀溪溪都不在。”   高啸寒应了声,随便拽了把椅子坐下。   魏宇澈不去看他,冲梁舒使眼色,低声问到底什么情况。   梁舒装没听见,将筷子碗放在高啸寒跟前,“尝尝吧,魏宇澈手艺很好的。”   “谢谢。”   之后又是沉默。   梁舒:“怎么?都不会使筷子?还是你们等着谁发表个餐前演讲。”   “梁老板,你有事就直接告诉我吧。”高啸寒手垂在桌下,也没有要夹菜的意思。   “行吧。”梁舒夹了块排骨,吃完了,示意魏宇澈抽张纸,擦了擦嘴才说,“我是来做回访的。”   她清楚地记得那晚的轮流提问,更记得校庆之时魏宇澈的话。他不讨厌高啸寒,他觉得自己有错,险些耽误掉高啸寒的人生,他觉得很后悔。   这两个人,一个臆想地记恨着,一个沉默地后悔着。而现在,记恨者发现是个荒诞的错误念头,后悔的人却好像陷入了更大的阴影里。   “但是吧,我觉得这个回访不需要我。”她舀了碗汤,“我想起来屏风上有一刀没加上去,我先去看看,大概十分钟吧。希望十分钟后,菜没凉。”   她挠了挠魏宇澈的大腿,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好好沟通。   高啸寒知道梁舒是什么意思,等她走后率先开腔:“是我的错。”   他已经不记得当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犯浑的了,明明做错了却不承认,反噬了恶果却认为是别人的错。   他笑了下,“现在想想也挺没劲的。”   魏宇澈说:“我做的也不好,当初,我不知道你父母会······老张没告诉我。”   那会儿他被停课,正好梁舒决赛。他干脆狠心又逃了两天课,跑去宜市看她比赛了。等回来,风波都平息了,高啸寒也走了。   “跟你没关系。我爸妈态度那么强硬是因为我在之前学校犯得混,说到底错在我自己。”高啸寒语气轻松,“这么些天我也想明白了,全是我自己作的。”   就好像他的前半生都在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怨恨而活着。他争着那一口气,想要跟魏宇澈较个高下,可最后却什么也没成功。   魏宇澈一句抱歉就在嘴边,被高啸寒打断。   “行了,别弄得这么苦情了。这事儿就当翻篇吧。”   他摆摆手,夹了块排骨尝,肯定道:“嗯,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我还以为你吹牛的。”   魏宇澈:“我都说了,我很会做糖醋排骨的。”   “嗯,知道的,因为梁舒喜欢吃嘛。”高啸寒说,“以前我还不理解你为什么天天梁舒长梁舒短的,这几个月我倒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痴情了。”   “谁痴情?”梁舒眼看着这两人终于动筷子了,才放心地从工作室里出来。   “没谁。”高啸寒似笑非笑地看了魏宇澈一眼,否认说。   魏宇澈自然地接过她的空碗,替她盛了米饭。   梁舒坐下,“聊完了。”   “聊完了。”魏宇澈肯定地说,“没什么了。”   “你们俩现在是······”高啸寒试探地问道。   梁舒不知道怎么回答,魏宇澈倒是想,但梁舒也不让。   她装听不懂:“我们俩怎么了?”   高啸寒看看憋着的魏宇澈又看看梁舒,心下几分了然,笑说:“没什么。只是我想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什么意思?不是说好这事儿翻篇了吗?”魏宇澈插嘴说。   高啸寒撇他一眼,“你想什么呢?我对梁舒是真心的,不是因为你。”   魏宇澈脸色一黑:“你少扯了。”   “我真没扯。实话实说,一开始我是真的想气气你,但后来吧,我觉得梁舒对我的吸引力远比报复你来得大。”高啸寒一本正经,坦诚道,“我是确确实实喜欢梁舒。”   “你可以走了。”魏宇澈太阳穴跳得疼。   他现在不是很想跟这货翻篇了,就让他们一直持续翻脸吧,翻到老死不相往来最好。   高啸寒被“赶”了出来,心情却很好,隔着院门还刺激魏宇澈:“梁舒,晚上我们微信详聊啊。”   里面传来声中气十足的“滚!”语气里的感叹号都呼之欲出,足以见魏宇澈的恼怒。   高啸寒笑起来,他没告诉魏宇澈自己实习期已经结束了。   他跟上林短暂地交集过,在以前、在现在,但之后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   能在临走前推波助澜一把,也算是他做了件好事了吧。 第70章 偷的是什么情(加更)   魏宇澈穿着睡衣靠在床边。   浴室水声歇了有一会儿,很快门把转动。他抬头,见梁舒出来,掀起个被角,拍了拍空处,说:“来,坐。”   梁舒摇摇头说:“我马上生理期了。”   魏宇澈一愣,挠了挠鼻子,解释说:“我让你坐下,不是要做什么。”   梁舒也有些尴尬,“啊,那个我头发还没吹干。”说着回了浴室,打开柜子拿吹风。   魏宇澈掀开身上薄被下床,“我来吧。”   “来什么?”   他从她手里拿走吹风机,站在她身后,从镜子里望她说:“我来帮你吹头发。”   “你?”她怀疑的句子被吹风机的声音盖掉。   镜子里魏宇澈比自己高出近一个头。梁舒盯着他的脸,尽管彼此已经熟悉到了每一寸,但看着他的时候还是会时不时觉得惊艳。   魏宇澈对她的打量一无所知,他低垂着眼,下颌也绷得紧紧的,难得认真。   她头发很长,并不容易干,魏宇澈也耐得住性子,一点点拨弄着。   他手法称不上专业,但胜在动作轻柔仔细,白皙漂亮的手指在乌黑的发丝间穿梭着,偶尔拂过脖子,痒意直往心里钻。   “好了。”风声停了,他拔下插头,将线绕好放回原处。   梁舒应了声,拨了拨前额的发,一抬眼,魏宇澈抱手站在一边,垂眸看着自己。   “怎么了?还没看够呢?”   魏宇澈惊了下,接着重重点头,肯定道:“嗯,没看够。”   心尖上残留的那点痒意,又真切了些。   梁舒朝他勾勾手,魏宇澈听话地弯下腰,眼睛里亮亮的虽有疑惑,但更多的还是信任,就像一只被驯服的大型犬。   梁舒伸手在他脸上掐了掐,又把他头发弄乱。魏宇澈不敢乱动,又不明白这有何深意,抬着眸子,样子蠢蠢的,逗得梁舒咯咯笑起来。   “好啊,我给你吹头发,你伺机报复是吧?”魏宇澈反应过来,伸手去掏她腰间的痒痒肉。   两个人不顾场合闹起来,原本就亲密的动作更添了些微妙。魏宇澈从背后抱住她,手撑在扣在台面上,膝盖微曲略强硬地分开她的腿,叫她动弹不得。   “行了行了。”梁舒自知体力悬殊,从镜子里看他,正色道,“你今晚过来做什么?”   魏宇澈身子贴过来,冒着些热乎气儿,低声问:“不做什么就不能来了吗?”   这些日子,他就像静等宠幸的妃嫔,是她打发漫漫长夜释放压力和荷尔蒙的工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夜深了还要翻墙回去,生怕惊着程汀她们,跟偷情似的,羞耻极了。而这感觉全都拜她所赐。   “我就是来看看,高啸寒到底有什么好跟你说的。”他说。   梁舒翻了个白眼,偏头看他,魏宇澈配合地低头,将脸凑在她颈边。   “魏宇澈,你要不要这么小心眼的?”   他不说话,亲她的脖子和锁骨,湿润地,一下又一下。   他就是小心眼,就是不想要高啸寒那厮又想方设法地凑过来。   好不容易才博来的机会,魏宇澈怎么肯轻易放手。   梁舒受不了这种挑弄,那后背顶他,说:“你行不行的?”   魏宇澈身形高大,将她罩在底下,轻易就转过来,又握住她的肩膀,说:“你不知道吗?”   梁舒明知故问:“知道什么?”   耳边一声轻笑,他垂着眸子,手掌摩挲着她的脸,直白热烈,“你说呢?”   如果要梁舒选什么时候最容易被魏宇澈蛊惑,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此刻。   他低眉顺眼着,笑容懒懒,清亮的眸子里浮动着试探的暧昧,硬邦邦的肌肉,抵着像是头野兽,有种令人目眩的野性。   梁舒这样想着,呼吸也逐渐失了分寸,盯着他的嘴唇,身子不自觉往前倾,暗示意味十足。一种灼热的感觉不知身体哪一处冒出来缓缓升腾,一直蔓延到小腹,接着往下一坠,像是泄堤一般。   魏宇澈垂着眸子,正准备配合低下脸,就被梁舒伸手拦住。   “别亲了。”梁舒捏住他的嘴唇,像是捏住一只小鸭子。   她脸色不是很好看,说:“我来月经了。”   *   睡裙内裤都弄脏了,她索性又重新洗了个澡。   魏宇澈端着保温杯候在门口,见她出来便递上去:“红糖姜汤,不烫了。”   梁舒放心地接过喝了半杯,刷了牙躺回床上,魏宇澈手脚麻利地也掀开被子跟着她躺下。   没等她说些什么,他便伸手过来掌心一团火热,贴在她隐隐作痛的腹部,轻轻揉着。   魏宇澈小心地问:“这样可以吗?”   梁舒想赶他下去,身体却抢先一步从鼻子里发出声肯定的哼声。   算了算了,特殊情况,就让他待一下好了。反正,睡觉前让他走就好了。   她这样打算着,身子放松,困意止不住地翻上来。眼皮子像用胶水黏过一般,只能闭着。   床头柜手机震动了一下,她还没睁眼,魏宇澈便率先捞了过来。   他就势跟她枕在一个枕头上,将手机递给她说:“看吧。”   梁舒一看他这架势就知道,这人八成还是惦记着高啸寒临走时的话。心里暗骂了句,但还是点开。   魏宇澈很有隐私意识地垂下了眼并不去看,只是忍不到两秒钟,便装作不在乎地问她:“谁啊?”   “高啸寒。”   魏宇澈哼了声:“这狗······他说什么了?”   梁舒稍转身子,将手机塞给他,阖上眼又打了个哈欠:“自己看。看完记得回去,别明早让程汀她们看见了。”   高啸寒并没有如放过的狠话一样说什么不合时宜的东西,只是诚恳地道了谢。说今晚的饭很好吃,以及自己要走了,祝她生意以后红火。末了让她转告魏宇澈两句话,一句谢谢,还有句对不起。   梁舒将头往被子里埋了埋,埋怨道:“关下灯,太亮了。”   魏宇澈应了声,抬手按下开关。   夜色笼罩,只有窗外月亮投出抹清冷的光。   魏宇澈从身后将她抱紧,亲了亲她的后颈,温柔的,不到半点旖旎情色。   “梁舒。”   “嗯?”   “谢谢你。”   谢谢为了他做的这些、一切。   梁舒嘴角微扬,很快按捺住,往被子里钻了钻,小小地“切”了声,满不在乎地嘟囔着说:“谢个屁。” 第71章 她难道就真的一点不心动吗?   这一晚,魏宇澈没走。有了人工暖宝宝,梁舒睡得也很踏实,连梦都没做。天光大亮,身边的人已经离开,她翻身下床,躲进卫生间,快速洗漱收拾。   洗手台边柜门没关紧,内衣盆还残留着点点水渍,旁边的内衣皂泡了水还没干,面上泛起一层白。   架子上挂着两件衣服,一件长吊带睡衣,一条白色小布,都干干净净,不见半点血色。   梁舒睡得有些懵,盯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猛地将那两件扯了下来。   总不能是她自己半夜起来把脏衣服搓掉了吧,这只能是,只能是······   她心里骂了句,魏宇澈倒贤惠得很,怎么就没想过她会尴尬的?   想到他那手指在那大团血渍上揉搓的样子,怀里湿漉漉的衣服也烫了起来。   梁舒脸颊微热,不知道是不是生理期造成的激素紊乱,心底竟生出些动摇来。   魏宇澈所求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那她呢?她难道就真的一点不心动吗?   过往岁月的种种像是听了什么号角,一股脑的全往外头跑。脑子里像是一团乱麻,心脏“怦怦”跳得厉害。一种冲动驱使着她现在就出门去,去到魏宇澈跟前,说谈就谈好了,谁怕谁。   梁舒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   *   凉亭里,程汀看梁老师小跑着出来,脸上笑着比任何时候都灿烂些。   她正纳闷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见梁舒脚步猛地顿住,一点点收敛起喜色,脚下似乎有万斤重,再也抬不起来。   程汀试着从她视线看过去,只见到厚重的库房木门,一把大锁悬在中央,多的便再没有了。   库房里也没什么,满架子的竹料,还有一张落灰的红木桌。梁舒从来都不怎么去碰那桌子,脏了也说不用擦。程汀问过为什么,她说那不是她们的东西,所以不需要。   思忖间,梁舒已经走到身边坐下,面色平和一如往常,就好像刚才情绪外泄的那一点不过是错觉。   报名已经开始,梁舒的时间愈发珍贵起来,夜市的活儿也停了下来。她像是考前冲刺的中学生一般,每分每秒都须握在手里。   竹片上练习了十来分钟,梁舒终于敢在屏风料子上下刀。   先前铅笔的画稿如今已经被刀完全剔去。   竹刻是门需要灵气的手艺,将那些色彩浓墨不相同的画搬上竹片,就需要更精妙的刀法做出区分。   譬如毛雕细如毫发,常做刻字毛发;浅刻线条准确,用以掌握人物神态;深刻刀法简练,可做衣纹花木······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如何运刀是竹人的技艺习惯,然而无论怎么排列组合都逃脱不出“近高痕深”这四字箴言。   竹胎不同于其他的材料,表皮硬内里软,用力过猛就会凿穿,料子自然也就废了。   有种说法是,自然的每一寸都是有生命的,这当然也包括竹子。   竹人下笔要慎之又慎,更要永怀敬畏。   梁舒顾不上热,直接在院子中央支起半人高的工作台,放开了手脚。   开学在即,兴趣班也已经结课,程汀自觉地留下在一旁练习。   只是她始终欠缺点天分,纸上画得再如何好,下刀后还是少了些东西。   程汀也不气馁,不行就是重来,没有过一句抱怨。   蝉鸣声未曾停歇,气温又升高了些。额上的汗滑落在眼皮上,模糊了视线,梁舒伸手去擦,又习惯性地唤道:“魏······”   刚出声才想起来,今天到了这会儿魏宇澈人还没来呢。   刚才荒诞的想法还未完全驱散,梁舒心里别扭着,抿了抿嘴角,说:“汀汀,你去把空调扇拿出来吧。”   程汀应了一声,站起来没走两步,就听到矮墙另一边,传来一阵响动,乒乓当啷的,动静还不小。   梁舒弯腰低头,拿刀观察着屏风,权当没听见。程汀犹豫不到两秒,就决定闭嘴继续走。   但另一边像是对她们的置若罔闻不满意一般,轰轰的声音更大了,还伴随着什么东西倒地,“咚”得一声,跟打雷似的,连房间里写作业的程溪都不自觉脱口而出了句“我的妈呀”。   梁舒吊高了嗓子问:“魏宇澈,你干什么呢?”   噪声中传来一句“没什么”,断断续续的。   梁舒把刀放下,预备着翻墙,又想到程汀也在,还是走了大门。   魏宇澈院门没关紧,一推就开了。这么没戒心,以后家被偷了都不知道。   梁舒心里埋怨着,脚步快得很,上了楼。水流直往外冒,已经淹到了楼梯口。   两人循着尽头找到了洗手间门口,门一拧开,就看到魏宇澈拿着布条子尝试把破开的水管缠起来。   淡色 T 恤被水一浇得贴在了身上,近乎透明,那水跟长了眼睛似的,就淋了腹部肌肉那一大块儿。   魏宇澈一回头,先是笑,眸子里划过些狡黠,等看到她身后程汀的时候,就猛地转过身去,“啊呀,程汀怎么也来了。”说着手忙脚乱地拽了条浴巾披着。   程汀压根儿没时间往他身上看,就听到这句,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做什么。   梁舒:“怎么回事?”   魏宇澈坦然地说:“水管破了。”   “我知道破了,我是问你怎么破的。”   “我不知道啊。”   梁舒视线挪到不该出现在卫生间的铁锤和老虎钳,重复道:“你不知道?”   魏宇澈自觉毫无马脚,揣测说:“应该是房子老化吧。这么多年都没人住了,难免的。”   “我没记错的话,咱们两家的电路跟水管都是去年一起找人重新换的。”   “那就是找的人太不靠谱了。”魏宇澈游刃有余地接上,愤愤不平地说,“我要保留追究他们法律责任的权利。”   梁舒不知道他发的什么疯,只觉得一口气横亘在胸口,当着程汀的面不好发作,便妥协道:“打电话给汪叔吧,让他帮忙叫个人来修。”   “修是肯定的。”魏宇澈顺势而为,“但是这水淹的太厉害了,我房间木地板都快泡烂了,估计也得处理一下。”   “那就多找个人一起处理了。”梁舒说着,使唤程汀回去拿手机。   “是,但问题是······”魏宇澈面露难色,看着她们,“处理的话,我估计就不能住这儿了。”   梁舒一愣,总算明白过来,合着是在这儿等着呢。 第72章 不该一直一往无前   “你看,水管要换了重新埋,这用水什么的多麻烦啊?”   “还有地板,泡烂了要掀开重铺,里面水泥什么的都得填。”   “这还是肉眼可见的,别的地儿我还没仔细看,估摸着也有损失。”   “现在天儿这么热,离开空调你可叫我怎么活?住酒店行是行,但多浪费钱啊,而且我还要起早监督你呢,这要是住宾馆,来回时间不就浪费掉了吗?所以啊,我觉得我最好还是能住你家,房间也不用麻烦,你隔壁······哎,你别走啊,梁舒,梁舒!”   任凭魏宇澈在后面怎么叫唤,梁舒头也不回,冷硬得像块石头。   怎么不好使呢?   这可是他思考了一晚上,才想出来的法子,于情于理梁舒都不该拒绝才是。   他胸中郁闷着,叫住没来得及跟上的程汀,打听道:“你梁老师怎么了?”   程汀全程什么都没看懂,诚实地摇了摇头。   脚在冷水里泡得有些久,凉意陡然袭来,魏宇澈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他懂了!   是水太凉了!梁舒又是生理期,肯定更不舒服;扭头走,一定是怕在程汀面前会露出马脚。   魏宇澈美滋滋地说服了自己,嘱咐程汀回去的时候给梁舒多倒点水喝。   至于他。   他关了水闸,在“沦陷”的房间里待了半小时,才装模作样地将一早收拾好的两个箱子又拉了出来,当着程汀的面,正大光明地搬到了梁舒隔壁。   梁舒去了菜市场,买了早点,又从汪叔那里找了工人回来。   一码归一码,总不能让水继续这么流着。   进了门,魏宇澈没了影儿,水阀倒是关了。   梁舒心里又骂他,这不就是故意的吗?   隔着墙,她唤来程汀,问:“看见魏老师了吗?”   程汀回头指了指二楼:“他在收拾东西呢。”   “收拾什么东西?”   “行李什么的。”程汀貌似已经全盘接受了魏宇澈的说辞,“就在魏阿姨住过的那间房。拉着箱子就过来了。”   屋子里被子什么的都现成的,前段时间刚搬出去晒过,直接就能住。   “魏老师好像真的很想跟我们住一起哦。”程汀慢吞吞地说。   “为什么这么说?”   程汀眼睛飞快地眨了两下,说:“就很明显啊。”   也是。想想那就摆在台面上的锤子。估计只有魏宇澈还美着呢。   梁舒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强忍着骂脏话的冲动,决定先稳住一边,说:“你先来这边,看一会儿师傅要什么,我去叫他。”   *   在程汀这不知情的人看来,自己搬过来正当合理。问题迎刃而解,魏宇澈自认为计划天衣无缝。   程汀程溪都住楼下,只要避开她们上二楼书房的时间点,就没有一点穿帮的可能。   他为自己的机智和随机应变深深地折服了。   没得意过几分钟,门就被踹了开来。   梁舒冷着脸,眉头微蹙,棕褐色的眸子有层薄怒。   魏宇澈脑海中警铃大作,飞快回忆着自己做错了什么。   梁舒单刀直入:“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魏宇澈装蒜:“商量什么?搬过来吗?这是突发情况。”   “我知道不是。”梁舒拆穿他。   “好吧。”魏宇澈没怎么挣扎就承认了,“我跟你商量过,你说不行,那我当然就自己想想办法。”   “这就是你的办法?”   魏宇澈叠着衣服说:“天衣无缝。程汀深信不疑。”   梁舒一口气堵着,点点头,拨通了程汀的电话。   “喂,梁老师,怎么了?”电话那头师傅正做着工,程汀扯着嗓子说。   梁舒按了免提,说:“没怎么,就问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魏老师要搬来?”   “您等等啊。”程汀抬头看了看师傅,往更远地方走了些,确定四周没人才说,“我不知道,但我猜了点。”   “你猜的什么?”   “魏老师应该是故意的。”   梁舒眉头一挑,看着魏宇澈,大有问罪之意,语气自然地对着程汀说:“故意?他怎么故意了?”   “梁老师,其实我觉得······”程汀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诚实地说,“我觉得魏老师对你有意思。”   此话一出,不止是魏宇澈,梁舒也愣住了。   她以为程汀可能是看见了锤子,谁知道答案远出乎自己的意料。   梁舒不说话,程汀就以为她是不相信,继续说:“其实我早就发现了。魏老师总是会偷看你,好几次我们上课的时候,他在一边,只要我看见,他永远都在笑着看你。就是你懂眼睛里有光的那种状态吗?魏老师就是这样的。”   青春期的小孩正是对异性视线敏感的时候,更别说魏宇澈天天睁着双狗狗眼,就差把喜欢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但凡眼睛没瞎的,都能看出来了。   程汀并不晓得自己一番话,沉默了两个人。好不容易逮住了个八卦的机会,她兴致勃勃:“梁老师你别不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从我第一次来面试的时候就这么觉得的。不然我都不会问魏老师是不是师公。”   梁舒只能硬着头皮打断她的话:“汀汀,你会不会是想太多了,你魏老师眼睛一直都很亮的。”   “不会不会。”程汀激动地证明,“他跟别人就不是这样的,就跟你这样。”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   半晌,梁舒说:“程汀啊。”   “嗯?”   “你是不是偷看我书房小说了。”   “······”   “以后不准看了!听见没?”   教育完“胡思乱想”的程汀,梁舒迅速地挂掉了电话,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梁舒愠怒地看向罪魁祸首:“这就是你说的天衣无缝?”   魏宇澈坐在小沙发上,姿态放松,从一开始的尴尬到现在安之若素,大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那也是没办法。”他说。   “没个头,你现在弄回去住。”   魏宇澈说:“我来都来了,再回去不是更明显了?”   跟梁舒过招的二十几年里,他深耕“不要脸”这三字诀窍,并且在摊牌后进一步发扬,总算是出了小时候被她压制的“恶气”。   “现在在程汀眼里是我单方面纠缠你,可要是我这一来一回穿了帮的,你就真撇不干净了。”虽然以后他也不会让她撇干净。   梁舒左思右想确实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也开始摆烂,爱住就住着吧,爱发现就发现着吧。   “啊呀,烦死了,我不管了。”   她泄愤一般地甩上门,却从房间对面反光的玻璃门上看到了自己上扬的嘴角,似乎刚才所有的烦闷苦恼都只是伪装。   是的。   其实她很开心。   她也知道,身后一门之隔的魏宇澈也会如自己一样开心。   他从来就是这样坦荡,现下既然被程汀发现,就更不会遮掩了。   可是未完成的屏风,刚报上名的比赛,一桩桩一件件都像块石头一样压在她胸口。   一方面,她强烈预感着恋爱是迟早的事情,另一方面,她又私心想要这段感情可以开始得再晚一些。   点头答应恋爱是最简单的事情,可是如何维系,怎么转换身份后跟对方相处,都是需要时间来慢慢磨合的。   梁舒想到那段无疾而终的初恋,虽算不得教训,但也足够叫人引以为戒了。   诚然魏宇澈可以迁就自己,可以理解自己,但谁能保证长此以往他还会报以百分之百的理解呢?更别说,在他眼里,自己还有过“逃跑”的前科。梁舒并不认为让他单方面的一往无前,就是正确的。这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   说起来是她没做好准备就擅自招惹,反反复复地变换态度,仗着的,不过就是他喜欢自己,非常喜欢自己罢了。 第73章 不留退路的人才有机会上位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梁舒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屏风工作里。   但只要回到房间里,想到一墙之隔的地方住着魏宇澈,她就觉得怪异,情绪也阴晴不定起来。   魏宇澈几次想要爬床,都被她毫不留情地撵了出去。   她疏远都做得这么明显了,魏宇澈那个没有常识的,还以为这是女生生理期的正常现象,小心翼翼地问自己能做点什么。   梁舒说:“我心情不好就是心情不好,跟是不是生理期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翻译过来就是:我,梁舒,目前,此刻,单纯看你魏宇澈不怎么顺眼罢了。   但魏宇澈显然并没有读懂,而是进一步问:“那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梁舒抿了抿嘴角,总不能说是因为觉得自己太自私了,但不忍心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所以才看他不顺眼的吧?   人是很复杂的动物,很多时候,能清楚地认识到问题的根源和责任方,也知道自己的行为“罪大恶极”跟旁人没什么关系,但迁怒起来还是毫不手软。   就譬如此刻的梁舒。   她没有再说话,回到工作室,要在竹刻里寻找平静。   没一会儿,魏宇澈也抱着电脑进来了,见梁舒抬头,解释说:“我也要开始考察项目了。”   “考察?”   “远程考察。”魏宇澈跑去窗边的小桌子上,收拾出一小块地方,“我要线上会议一下。”   他现在在投的这个项目,跟了也有小半年了。梁舒听过一耳朵,知道是跟健身运动方面有关,研发团队的核心成员是个女学生。   据说做了好几年,现在跟家叫木可科技的公司达成了合作,成立了专门的工作室。而这工作室就是魏宇澈主要投资的对象。   这已经不是第一笔投资了,核心的几人开会也是很有必要的。   魏宇澈方,加他自己一共三个人,另外的,一个是律师,一个是风投经理。对面有两人,木可的老总之一,以及 APP 的研发人。   说起来也巧,五个人,除了他全是女性。   梁舒说:“你去楼上开,别待在这儿。”   魏宇澈才不肯,说:“多浪费啊,还得再开个空调。”   说完戴上耳机和防蓝光眼镜,做出要拨号的样子,再三保证道:“我绝对不会吵到你的。”   实际上,这片小桌子跟她的工作台几乎算得上是对角线分布的,中间还有些架子阻隔,只要不是扯嗓子叫,都不怎么能吵到她。   可魏宇澈本人在这里就是最大的干扰因素了。   梁舒别扭了好一阵子,总算按捺住浮躁的心,下刀多了些从容。   时间悄然流逝。窗外光线慢慢黯淡下去,梁舒扶着脖子抬了抬,出去倒茶。   魏宇澈果真如他说的那样,没发出过什么大动静。   他脸色认真,盯着电脑屏幕,连她起来也没分心,只是询问着对面:“那现在的这个数据库可以容纳下多少呢?从目前你给我的数据来看,后面是有运营成本超标的风险的,这问题你们有什么解决方法吗?”   他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悠闲散漫,低低的,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他在说些什么。专业词汇一个接一个的往外蹦,一边询问,一边记录,举手投足间有种运筹帷幄的架势。   梁舒在不远的地方站着。阳光从窗外跳进来,凝结成一团琥珀色的光影, 将他整个人罩起来,晕出层金色的边。   细框的眼镜略遮起漂亮的眼,有种斯文禁欲的味道。   他抱着手略微抬头思索,凸起的喉结在光里滚动着,细小的绒毛都显得格外清晰。是跟平日插科打诨完全不一样的状态。   梁舒心一缩,跳动中涌现出一些惋惜,因为这些年的缺席和未曾联系。   魏宇澈保持一个姿势不变,耳机里的电话早就没了声音,他在等着梁舒过来找自己说话。   天晓得他昨天对着镜子练了多久,才找出这么一个完美又自然的角度。   仔细想,确实是先前路子不对。光从梁舒从小到大喜欢过的那些男明星和小说主角来看,她也是青睐于斯文败类的高冷型的。   高冷他是学不来了,学学斯文败类倒还有可能,只可惜刚才电话打得太认真,只堪堪在这松口气的当口才想起来。   魏宇澈心里忐忑着,也不晓得梁舒会不会看出来。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梁舒只是站那儿看了会儿,就又回到桌前,打开灯,继续跟屏风战斗了。   魏宇澈挫败地摸了摸鼻子,暗骂网上攻略不好使。   “魏总,那咱们现在继续?”耳机里,研发人郑星沥解决好问题,叫了他几声。   小小休息了一阵后,几人又重新燃起斗志,势必要在今天把细节磕完。   魏宇澈看了看表:“今天就到这里吧,我现在要去做饭了。”他解释说,“马上小朋友该放学了。”   此话一出,耳机里沉默了一会儿。   “哇哦。”木可科技的负责人柯容惊讶地说,“原来您已经有孩子了,真是,嗯,恭喜,年少有为。”   “不是。”魏宇澈笑了一下,没有要详细说的意思,“我暂时还没结婚。”   闹了个误会,柯容有些尴尬,打了几句哈哈。   周律师倒是听出了话外之意,说:“听您这么说,快了?”   魏宇澈舒服了,这一堆人里果然还是周可最有眼色。   他暗自想着,明年续约要给周可加点钱才行。   “算是吧。”他笑了声,低低应着,声音愉快,视线越过架子落在梁舒身上,“在等人家点头呢。”   事情有轻重,魏宇澈也不想让一堆人等自己,做好饭后直接回了房间。   在他的坚持下,隔壁院子已经开始了翻新,连楼梯都砸掉了大半,回去的路被他自己彻底堵死。   梁舒恼怒于他的不要脸,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夜里,她抽空做了几个订单,装好等着明天魏宇澈来打单子发货。   程溪最近迷上了绘本,做完作业总赖在书房里,梁舒催促她早点下楼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可不能迟到了。   程溪连连点头,眼睛却像是黏在了书上一般,动不了分毫。   梁舒没有多说,只给程汀发消息,让她洗完澡上来把人拎下去。   魏宇澈的房门紧关着,只有门缝里倾泄出几丝光来,像是还在忙。   从上楼就没见他出来过,饭也没吃几口,现在夜深了,不知道他顶不顶得住的。   梁舒纠结了会儿,在自己跟“人命”之间选择了后者,试探性地敲了敲门。   没人回答。   是没结束还是没听见?   她想着,又敲了敲。   这回有动静儿了,不过是隔壁,她的房间。   魏宇澈穿着睡衣,打开门走出来,问她,“怎么了?”   怎么了?这话应该她问才对吧!   “你怎么在······”   刚准备质问,就听见楼梯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梁舒表情一凛,知道是程汀,也顾不上数落,一把将魏宇澈推了进去,将门带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魏宇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推到了墙边,嘴被捂着,一动也不敢动。   梁舒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跟他已经突破了安全距离。   如愿听到俩小孩儿下楼的动静后,梁舒才算松了口气,也就是这会儿她才发现手掌底下的湿润温热,以及近在咫尺的魏宇澈。   他眼镜还没摘,真丝的睡衣领子倾斜着,露出片好看的锁骨,平光镜之后的眸子晦涩,无声地燃着什么。   梁舒尴尬了一下,放下手往后退,可腰却被眼前人按住,无法动弹。   她恼怒了下,拍他的胳膊:“放手。”   魏宇澈嘴角勾着笑,原本的温润便散了去,非但没放,手臂还又紧了紧,接着便低下头来,毫不掩饰欲望。   梁舒身子后仰,视线也闪躲着,说:“我困了。”   魏宇澈抚着她的背,叫她无处可逃。“那就睡觉好了。”   他声音低低的,似乎还有些别的含义。   梁舒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好说:“我月经还没走。”   这话一出,魏宇澈果然老实起来,松开手。   梁舒如蒙大赦,拍着心跳加速的胸脯,镇定道:“你回去吧。”   魏宇澈没走,他眉头稍拧,推了下滑落的眼镜,目光锐利,问:“梁舒,你最近是不是在躲着我?” 第74章 她把一切都搞砸了   梁舒心虚得厉害,面上却不露声色,一边往房间深处走,一边回:“没有啊,怎么会这么说?想多了吧你。”   魏宇澈说:“从上个月二十七号到今天十四号,一共十七天。如果你不是躲着我,那你的月经期也太长了一点。”   这要是没问题就有鬼了。   魏宇澈早有疑虑却不揭穿。他猜测是自己没商量就搬来,惹得她不快活。所以一边抓紧时间找人把隔壁楼梯拆了,断了后路,一边勤勤恳恳地干活儿刷好感。   现在看来,效果并不好。   既然此路不通,就不如大家坐下来,好好解决解决问题。   凡事都得有个理由,梁舒这一会儿好到帮自己解心结,一会儿差到避之不及的样子,他不能接受。   梁舒本来就心虚愧疚,被他这样一下子点出来,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她不能跟他恋爱,不仅仅是因为初恋带来的阴影,还有更大的顾虑。   可后者她并不想说。   熟悉如魏宇澈,她也有要保留秘密的部分。   沉默了半晌,梁舒终于开口:“我现在不想恋爱。”   魏宇澈看她的表情,说:“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她装作不懂:“难道不是吗?”   魏宇澈深吸一口气,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感觉。   “如果我这段时间做的事情让你感受到了压力,那我道歉,对不起。”魏宇澈说,“可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他抬起眼,直直地,好像要看到她心里。   梁舒有些坐立难安,手扶着桌子,站在角落,“那你想问什么?”   他们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站在窗边,谁都没有动,仿佛对峙一般。   “我不是不能等。”魏宇澈说,“我最不怕的就是等。”   在没有勇气说出自己想法的那么多年里,他早就习惯了做一个感情静默的人,如今说出来,也不过是因为窥见了那一丝的可能。   “有时候,我觉得我会成功的,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不会有结果的。因为我始终摸不透你是怎么想的。”   “你喜欢我吗?好像是的。不然不会那么突然地吻我,不会跟我发展成现在这样,也不会嘴上说着让我快滚,实际上替我打抱不平;更不会为了我攒起一个尴尬的局,就为了帮我跟高啸寒和好。”   “可是为什么,你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在把我往外推呢?”   “为什么每次都在我觉得有希望的时候,重新把我们之间归零呢?”   昏黄的顶灯亮着,魏宇澈陷在光里,愈显落寞。   他声音很低,小心又迟疑:“梁舒,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梁舒手心汗唧唧的,耳朵里都是自己紧张的心跳声。   她盼望着魏宇澈可以发觉自己的目的,接着识趣地跟自己保持一定距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直接把事情摊开问为什么。   梁舒觉得自己好卑劣。   她不想耽误魏宇澈,不想他因为一个不确定的后果浪费热情心血,却又享受跟他待在一起的时时刻刻。   身体里趋利避害的基因告诉她应该怎么做,可感性里的眷恋却做不到完全放弃,于是她就这样拧巴着,不论哪里都讨不到好。   她知道自己做的很差劲。   “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问题。”梁舒抿了抿嘴角,下定决心,“是我做得不好。”   魏宇澈摇摇头,就要反驳。   他不希望听到关于梁舒的一点点不好,哪怕是从她自己嘴里说的也不行。   “你先别说话,听我说。”梁舒挪开视线,落在书架的照片上,“我不想恋爱。这个原因跟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   “我不适应恋爱的节奏,也不想你完全迁就着我,跟着我的每一步,丧失自己的所有判断。我恋爱过,我知道感情一旦确认下来,想要追求个结果,就一定会有很多的问题。我不想让你我之间也变成那个样子。”   “我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对你,我告诉自己要跟你保持距离,不轻易许诺,不要让你抱有幻想。”   “矛盾的地方在于,我一边享受着你的好,一边又不想对你负责。”   梁舒狠下心来坦白。   原本她还信誓旦旦,但随着魏宇澈的眼神越来越冷,她的底气也像扎了孔的气球,漏得只剩下一层瘫软的皮。   跟魏宇澈恋爱当然是很好的,可后果一样有风险。   不仅关乎他们的感情,更关乎她的未来以后,关乎她拿刀的时时刻刻。   梁舒不敢赌,更不敢把顾虑全盘托出,她怕魏宇澈会较真地要问为什么。她不想让他知道那个有些丢脸的原因。   跟做一个对待梦想也瞻前顾后的胆小鬼比起来,她宁愿自己在魏宇澈眼里是个自私的清醒主义。   她的想法自私狭隘,她的做法也完全利己。不管外界多么多的理由,核心的过错方就是她自己。   魏宇澈视线始终紧盯着她:“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就是搞不懂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   他往前两步,明明是气极却还按捺着情绪,“为什么严航可以,我不行?就因为你知道跟他不会有结果?可你想过没有,照你的法子下去,我们之间更不会有结果的。还是说你想就这样跟我搭着伙,不上不下的过一辈子?”   他一步步逼过来,目光如炬H??独家,似乎要洞穿她的所有伪装。   梁舒退无可退,心中方寸大乱,慌张间只说:“如果你一定要问这个的话,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在拿到奖项之前我是不会恋爱的。”   “理由呢?”   “我说过了,因为我现在还不想。”   魏宇澈眸色微暗,冷笑声:“怎么?你是机器人,有什么调解想法的开关是吗?现在不想,拿了奖就会想?”   梁舒不知道怎么回答。   房间陷入沉默。   “从你开始解释到现在,你没有反驳过喜欢我这件事,这就已经够说明问题了。我真的不明白你怎么想的,你自己在脑子里过过你说的那些东西,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有一条站得住脚吗?”   他愿意在梁舒面前做个没心没肺的傻子,并不代表他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知道你有秘密,你不想说,我也尊重你,可是你呢?你有想过让我为你分担一点东西吗?”   “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你知道我也会害怕、会没有安全感吗?你设身处地地为我考虑过哪怕一点点吗?”   “你没有。你只是全靠着自己的臆想替我做决定。”   “你觉得我会被你耽误,所以推开我;你觉得我可以把生理跟喜欢分得清楚,所以无所谓,想要了就发条信息,不想要了就把我踹开;你觉得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无法解决,只会生出更多困扰,于是索性亮出红牌,一了百了。”   魏宇澈语气越发讽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特别伟大啊?你以一己之力承担了所有,把我保护得好好的,一点也不让我烦心。”   “你是不是觉得,我就应该永远等在原地,等着你大发慈悲地招招手,赏我一块骨头,我就要立马不要脸地黏在你身边啊?”   梁舒回答不上来,喉咙好像被张无形的手掌掐住一点点收紧,半个字也说不出。   这些刺耳又伤人的话,不是他故意夸大,而是出自她这个始作俑者的所作所为。她听了尚且觉得难受,更何况是魏宇澈这个当事人呢?   “梁舒。”魏宇澈退回安全距离,生平第一次,对着梁舒树起高墙。   他脸上再不见明媚飞扬,整个人冷下来,语气平静到近乎冷漠:“我是一个人,我也是需要被尊重的。”   门被合上,动静甚至比平常更轻。   梁舒也像卸去了全部力气一般瘫倒在椅子上。   小梨花趴在窗台边,滴溜着眼珠子看完了整场争端,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同。窗外蝉鸣跟节气一样陷入了倦怠,提不起什么精神。   梁舒知道,她搞砸了。 第75章 所以,你死心吧   夜很深了。   突地一处门响了下,紧接着门内闪出个低矮的身影。   那影子披了件红白校服,打着个微弱的手电筒,一步步朝楼上走了去。   程溪心里惦记着晚上看的绘本结局,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听着程汀渐趋平稳的呼吸,她萌生出一个叛逆的想法——溜出去。   这样想着,她也是这样做的,蹑手蹑脚地到了书房门口,一点点转动着把手。   “咔”。   锁舌一声轻脆的响声,在夜里尤其明显。   程溪心跳加速,第一反应就是赶快进门。   关门的时候没注意又是一声“咚”。   一墙之隔的卧室里,梁舒嘤咛了一声睁开眼睛。   脑子像是被浆糊糊住了一样,昏昏沉沉的。她已经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周遭黑暗,只窗外流泻着月光,模模糊糊地似乎还有个人在旁边。   梁舒心脏猛地一缩,在要惊呼出声之前,抢先认出那道影子。   “魏宇澈?”   “嗯。”   低低的应声,却熟悉得紧。   梁舒略微放心,埋怨道:“你吓死我了。”接着问他,“刚才什么声音?”   “可能是风。”他声音沉着,兴致不高。   一番对话下来,梁舒也清醒了些,想起刚才两人的不欢而散,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风呼呼的,吹得木窗子发出声响。   她不说话,魏宇澈就也沉默着,尴尬又微妙的氛围燃着,   “你跑这儿来做什么?”   没有回声。   梁舒以为他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   魏宇澈还是没说话,他走近,踢掉鞋子,跪在床垫上。   身旁陡然一陷,接着有手抚上自己的脸。   梁舒借着窗外的天光看到他还戴着眼镜。   想来应该是从回去后就一直没摘。   他低下身,在黑夜里精准地捕获到自己的猎物。轻轻碰了下后,略微拉开距离,摘掉碍事的眼镜,随手丢在枕边。柔软湿润的嘴唇贴过来,带着些几分不容拒绝的强硬,吸吮厮磨着,像在发泄怒气。   梁舒尝到一股橘子的甜味,那是他们俩相同的习惯。烦得没边儿了的时候,就会往嘴里丢两颗糖。   不同的是,她吃刺激的薄荷味,他吃甘甜的水果味。   风从缝隙里钻进来,送进一阵幽香,像是花。   不知过了多久,魏宇澈终于肯放过她。   梁舒毫无防备地软成了一滩水,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又热又渴。   魏宇澈在她身侧躺着,下巴搁在她的肩膀旁,冒了碴儿的胡子蹭着睡衣,扎得她痒痒的。   “你干什么?”她瞪着他,也不管他能不能接收到自己的眼神。   梁舒有些恼怒,为自己在这场“突袭”里没能占据上风。   “我可以等。”他说。   “什么?”   “我说。”魏宇澈撑起身,停在她上方,鼻尖就快要捱着她的,“我可以等。”   “如果你觉得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就能摆脱我的话,那就太小看我了。”   “一年还是十年,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我没什么耐心,但如果对象是你,我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等。”   “所以梁舒,你死心吧,我是不会放弃你的,明白吗?”   低低的声线在房间流淌像是宣言。   魏宇澈不是傻子,回去的几个小时里他认真地想了想。   梁舒那个架势明显就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而且根据他的推断,这事儿八成跟当初出国的原因一样,是个有些禁忌的秘密。   他不是生气梁舒不肯告诉自己,他是生气梁舒擅自替自己做出决定。   凭什么只要她觉得会耽误自己就可以把自己推得远远的?   平时她对着那些个暧昧的人,不都是不在乎的模样吗?怎么轮到自己就成道德标兵了?   魏宇澈倒宁肯自己跟先前那个弟弟一样,是因为她腻了才不准备要的,也不想是因为什么苦衷才被故意推远的。   想明白关键之处在于比赛之后,魏宇澈就也没有那么生气了。   这么多天,别人不知道梁舒付出了多少努力,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她年少时获得了太多,长大了反倒怕会辜负这些,所以不得不拼命。要做就要做最好,不然那就不是梁舒了。   至于自己,在专业问题上或许帮不上什么忙,但起码可以告诉她不用担心,不要怕那些没发生的事情,让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梁舒抿了抿嘴角:“你不生气了?”   “你指什么?”   “我······”梁舒怎么也说不出口。   “如果你指的是想要我付出,又不想对我负责的话。没关系。”魏宇澈已经不复之前生气的模样,只声音依旧沉沉,“你继续享受就好。”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起码,你还愿意享受。”   而这是他跟旁人的区别,也是他翻盘的底气。   魏宇澈有双很漂亮的眼睛,即便在黯淡的夜色里也一样亮得惊人。   梁舒曾那双眼睛里读到过很多情绪,没有哪一次比得上现在,温柔、坚定。   她不知道这过去的几小时里发生了什么,但显而易见,魏宇澈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魏宇澈再次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   “睡觉吧。”他笑,恢复成散漫的样子,好像先前的愤懑不满跟严肃全都是错觉,“晚安。”   床垫微微颤了颤,窗户上影子移动着,魏宇澈走到门口,退了出去。   梁舒脸一阵阵发烫,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门外,魏宇澈并没有立马离开,事实上,他也不大能离开了。   因为他刚一转身,就看到了对面开了一半的书房门。   而程汀跟程溪正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程溪刚起来的时候程汀就醒了。以为她是起夜就也没多想,直到后来程溪出了门,才觉得不大对劲儿。又等了半晌,程汀想想今晚她念念不舍绘本的样子,了然地直接上了楼。   程溪点了盏台灯,怕灯光太亮会被发现,还自作聪明地把校服盖在了上头。程汀进门的时候,她无知无觉,绘本正是大结局,可把她感动坏了,抹着泪呢,一抬头看见她姐,吓得差点叫出来。   程汀把东西全收拾好,提溜着这小鬼刚出门就碰到了同样鬼鬼祟祟的魏宇澈。   没成想逮不听话的小孩儿,还能碰到这爆炸性的新闻。   现在她们俩的视线在魏宇澈和身后房门上不断跳跃着,像是捉住猎物的狮子一样,露出兴奋的精光来。   “叔叔,你为什么从大姐姐的房间里出来呀?”程溪眨巴着眼,语气无辜。   魏宇澈一时分不清她到底是故意还是无心。   平日里素来在关键时刻捂嘴的程汀这会儿也不动作了,跟程溪一样,滴溜着大眼睛等他回答。   “嘘。”魏宇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身后的门,又指了指书房,示意梁舒还在睡着,有话里面说。   程汀程溪会意,往后退回到书房里。   魏宇澈没关门,但跟梁舒卧室有了段距离,声音也就放大了些。   “这都几点了?你们俩半夜不睡觉干嘛呢?”他拿出长辈的“威严”来,先发制人。   程溪心虚地往后躲,程汀毫不留情地将事情全盘脱出。   魏宇澈蹙眉:“这都多晚了,你不睡觉还乱跑。要是想看,早点起来不就好了。”   程溪是个鬼机灵,平日里就不憷他,这会儿有更感兴趣的事情,加上知道都大家怕惊动大姐姐,不会真凶自己,所以胆子也大了起来,说:“可是你也这么晚出来啊。”   魏宇澈顿了顿,说:“我是有事情。”   “什么事情?找大姐姐说话吗?可是很晚了耶。”   “溪溪!”程汀小声地喝住她,眼里却并没有责备,相反还有种“会说你就多说点”的期盼。   唉,做小孩儿真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用装看不懂。   魏宇澈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个小鬼头问得一愣一愣的,干脆拿出经典语录来应付,板着个脸说:“大人的事,说了你也不懂。”   程溪点了点头,慢吞吞地说:“好吧。”   “好了,你们俩快回去。”魏宇澈看了看桌上的钟。   都三点多了,这俩小鬼也是真能熬。   说着,他先留在后头,等这俩先走。   程溪伸手给程汀牵,眸中划过猜测,压低声音问道:“姐姐,叔叔是不是喜欢大姐姐啊?” 第76章 其实,你忍得也很辛苦吧?   黑夜寂静,程溪说话一贯慢,自以为的压低声音,实际上让在场的几个人都听得相当清楚。   程汀:“······”干得漂亮。   程汀心里很爽,面上却拉了拉程溪的手,制止她不准乱说,然后偷偷冲她眨了眨眼,比了个大拇指。   “等等。”魏宇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程汀顿住脚,问:“魏老师,怎么了吗?”   魏宇澈松了口气,似乎是决定了什么一般。他走过来,拍了拍程溪的头,说:“你没有乱说,叔叔是喜欢大姐姐。”   猜测跟听到当事人亲口承认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程汀激动极了,几乎是狂喜,强忍着才没拍手笑起来。   程溪则更直白一点,她瞪大了眼睛:“哇。”   “嘘。”魏宇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说,“这事儿可是我的秘密,你可不能乱说。”然后抬眸看程汀,补充说:“你也是。”   程汀:不好意思,鄙人前不久才在梁老师面前拆穿过你的“真面目”。   “我说的不是我喜欢你梁老师这件事儿。”魏宇澈补充说,“我的意思是,今晚我承认了这件事,是个秘密。”   程溪被绕得有点糊涂,但程汀听明白了。   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放心吧,魏老师。”   *   回到房间,程溪已经彻底睡不着了,抱着程汀的胳膊问:“叔叔为什么说今晚是个秘密啊?大姐姐不喜欢叔叔吗?”   程汀将被子踢开,盖住程溪说:“大人的事情,你小孩子别多问。”   “我好奇嘛。”程溪蹭过来,捱着她撒娇。   程汀抵挡不住这招,但也不想跟个小孩子说太多,于是说:“叔叔是还在追大姐姐。”   “还在追?那就是会在一起吗?”程溪兴致勃勃。   “也不一定。”程汀虽然心里是支持魏宇澈的,但她们这些旁观者的支持是没什么作用的,该怎么选择还是要看梁舒的意愿。   她把这话如实说了,程溪有些似懂非懂,隐隐觉得失望,说:“啊,那如果叔叔不跟大姐姐在一起的话,是不是就要走了啊?”   “······应该,不会吧。”这情况,程汀还真没考虑过,所以回答起来有些底气不足。   程溪说:“语文老师说过,应该的意思就是也有可能对吗?”   “你非要从语法上来说的话,确实是有可能······”   “不行不行。”程溪瞪大了眼,连连摇头。   叔叔是不能走的,他对大姐姐好,对姐姐好,对自己也好。他是个好人,大姐姐也是个好人。好人就要跟好人在一起,在一起一辈子。   程汀不知道她脑袋瓜里哪里来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更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释清楚,干脆催着她睡觉。   程溪不是很乐意,但也怕迟到,默默又拱回到自己的枕头上。她紧紧地闭着眼睛,强迫自己赶紧睡觉,心里又想着要怎么才能让叔叔跟大姐姐永远在一起。   叔叔,大姐姐。   第二天一早,程溪精神抖擞,眼睛炯炯有神,完全看不出是熬了夜的样子。   程汀出完了早功,回房间帮她系红领巾。   程溪说:“姐姐,你说叔叔要是跟大姐姐结婚了的话,我应该怎么叫他们呢?”   程汀“啊”了声,有些哭笑不得:“溪溪啊,你这都想什么呢?”   昨晚还担心着梁老师跟魏老师不会在一起,怎么几小时过去,都已经考虑到他们的婚后生活了?   她拍了拍程溪的脑袋,说:“别想这些了,你呢好好上学,大姐姐就高兴,她一高兴,魏叔叔才有可能呢。”   程溪:“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所以从今天开始要更乖一点,知不知道?”   程溪重重地点头,小脸紧绷,一副承担了重任的样子。   饭桌上,魏宇澈摆好清粥小菜,将筷子递给她们。   “谢谢叔······谢谢哥哥。”程溪说得干脆。   “嗯?”魏宇澈疑惑了声,轻笑一声,“谢谢什么?”   “哥哥。”程溪极快速地接上。   梁舒闻言不由得投来视线:“哟,溪溪,今天怎么不叫叔叔了?”   程溪摇头说:“我以前叫错了,就应该叫哥哥的。”   不然总不能管大姐姐叫阿姨吧?   叔叔,啊不,哥哥,这是沾了大姐姐的光。   终于恢复到正常辈分的魏宇澈说:“怪不得我觉得你今天的红领巾特别红呢。”他心情大好地伸手,“来,鸡蛋给我,今天哥哥给你剥鸡蛋。”   程溪笑着把鸡蛋递过去,端着粥碗呼噜噜喝起来。心说,别着急,红领巾还有更红的时候。   魏宇澈猜得到,程溪的称呼转换是跟昨天有关的。   从现阶段来看,这一屋子除自己以外的三个人,一个是攻略对象,其他两都是盟友。   这成功还不是妥妥的?   他越想越觉得开心,陡然轻松,看梁舒的眼神也变得得意。   看看,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啊,他这该死的人格魅力。   梁舒经历了昨晚一出,心里还有些别扭,但再如何别扭也捱不过这人一会儿张扬一会儿沉思,一会儿又长吁短叹。   碍于还有程汀程溪在场,她一直忍着,现在俩小孩走了,梁舒便将勺子递过去。   魏宇澈正“反思”着自己的魅力,冷不丁看见勺子过来,想也没想就低头张口要去吃。   梁舒赶忙往回收,“干什么呢你?”   “你递的勺子啊。”魏宇澈满眼无辜。难道不是要喂他?   梁舒觉得头疼,从牙缝里发出声音:“我是让你把鸡蛋给我放上来。”   魏宇澈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本职工作,手忙脚乱地将鸡蛋拿起来:“等一下等一下。”   “快一点。”梁舒催促说。   “快了快了。我不是刚才剥完溪溪的那个吗?又没闲着。”   “没闲着,你刚坐那儿想什么呢?”   “我想你啊。”魏宇澈答得坦然。   梁舒愣了下,就要喝止他。   没等开口,魏宇澈就接着说:“我想着你自制力还是挺强的。面对我这种魅力型的帅哥,竟然都能忍着不恋爱。就是关公刮骨疗伤应该也不过如此吧。”   梁舒:“······”   “怎么了?”魏宇澈问,“你想说什么?是不是觉得我说得贼有道理?”   她想抽他,这是可以说的吗?   话在嘴边憋了又憋,最后化成个白眼。   “你瞪我干什么?”魏宇澈摸不着头脑,接着自作聪明地说,“啊,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魏宇澈放下筷子,看着她的表情一脸了然,“其实,你忍得也很辛苦吧?”   “你一定期盼着比赛快点开始吧?”魏宇澈眼神有共情,“毕竟这样,那个阻隔着你跟我在一起的秘密才会消失。”   他叹了口气,鼓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关系的,我说了会等你,就一定等你。”   梁舒太阳穴跳着疼,她是被下毒了吧,不然为什么会看上这个蠢蛋的?   她咬紧牙强忍着不发作,闭上眼深呼吸。   “怎,怎么了?”魏宇澈说,“你生气了?”   还好,梁舒眉头松懈了一些。能自己领悟到话里不妥还不算太蠢。   “要不然,我给主办方打个电话?”他说着,去拿手机,“我问问投多少钱可以把比赛提前吧。”   看看她这把持不住的样子,唉,这就是做帅哥的烦恼吧。   “魏宇澈。”梁舒实在不想忍了,“如果有一天,你在外面被人打死,千万别给我打电话收尸。”   你就是纯活该! 第77章 你俩小孩儿都来上学了呀?   时间一晃而过,再过两天就是梁舒的生日。   十一月二十二,正儿八经天蝎座。   从星盘上来说,跟魏宇澈这二月二十二的双鱼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魏宇澈摩拳擦掌,从老早就开始准备着了,这几天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要留个悬念给梁舒。   他查过天气预报了,二十一号乌川有降雪可能性,上林虽然离山区还有段距离,但保不准也会下。   这可是今年冬天的头一场雪。要是能跟她生日凑在一起,绝对印象深刻。   吃了中饭,他洗着碗,准备过会儿就找钟灵秀几个人商量商量后天一起给梁舒过生日,顺便也把自己喜欢梁舒的事儿说说,别到时候这俩人说自己闷不做声,把他们当外人。   他这样计划着,洗碗也轻快了不少。身后衣服被拽了拽,他回头没望见人,再低头看,是程溪。   “怎么了溪溪,有什么事儿吗?”   “哥哥,你后天有空吗?”   “后天?”魏宇澈迟疑了一下,“不行唉,我后天有很重要的事情。”   “啊?”程溪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这可怎么办才好?   “怎么了?你有什么事情找我?”   程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不死心地继续追问:“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吗?能不能改天再忙?”   魏宇澈擦干净手,回过神来,看着她说:“真的很重要,后天是你大姐姐的生日,我要给她过生日的。”   程溪:“所以你后天要跟大姐姐一起是吗?”   “对。你说,这是不是很重要呢?”   程溪点点头,接着又说:“那,叔,哥哥,你愿不愿意跟大姐姐一起,换个地方过生日呀?”   魏宇澈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   “亲子运动会?”梁舒疑惑地读出传单上的花字。   程溪点头如啄米:“对,就在后天。”   魏宇澈坐在梁舒的邻手边,也探头过来看。   程溪说:“胡老师说了,这次运动会要家长踊跃参加。”   “你是想让我去?”梁舒问。   程溪摇摇头,说:“我是想让你们俩去。”   “谁们俩?”魏宇澈问。   “你。”程溪拍了拍他的手背,又拍了拍梁舒的手背,“跟你。你们俩。”   梁舒惊异地看了魏宇澈一眼,说:“你确定?我们俩去,不大好吧。”   “好的好的。”程溪连忙说,“别的同学他们都是两个人去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我虽然都没有,但是哥哥姐姐也是两个人。我们加一起都是三个人,不会输的。”   “你想拿第一名?”梁舒倒没想到程溪平日里看着乐呵,还会有这种胜负欲爆表的时候。   程溪本意不是如此,但顺着话说显然效果更好,于是说:“当然了。那么多项目,我从来没拿过第一呢。”   程溪看出她表情松动,趁热打铁,抱着她胳膊撒起娇来,“求你了大姐姐,你就去吧,就大半天,我真的很想要第一名奖状,大姐姐,好大姐姐。”   梁舒跟着她动作晃悠悠的,无奈地说:“好好好,我去我去。”   程溪高兴得用力抱了抱她:“谢谢大姐姐。”   魏宇澈插嘴说:“你怎么不谢谢我。”   程溪偏头看他,冲他眨了下眼,“哥哥应该谢谢我。”   魏宇澈不说话,嘴角的笑容扬得更高了些。   这队友,真是靠谱啊。   *   梁舒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来过上林小学了。每回总是路过,看着学校的大门装修换了又换,牌匾的烫金字体也一年比一年新。   老旧的教师宿舍被拆了个干净,又拔起好多新的教学楼。以前石子路的跑道改成了塑胶,篮球场更是焕然一新,曾经高高搭起的水泥舞台早就不见了踪影,成了只出现在记忆里的东西。   操场上东西都已经布置妥当,魏宇澈跟梁舒两张格外年轻的面孔,混在一帮家长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你说这都多少年了,礼堂都修成了,怎么这仪式还非要放这冷风底下的?”魏宇澈紧贴着梁舒走着,企图帮梁舒挡点风。   梁舒手贴着额头,眼睛眯起来,在一群坐着的红白校服里找程溪。“都说了是运动会,礼堂那是演出的地方。”   “你说咱们今天能赢吗?”魏宇澈跃跃欲试。   梁舒看他:“这么想拿第一啊?”   “来都来了,再说了,你没听溪溪说的多诚恳吗?”   “行啊,那我等着看你魏大少爷在赛场上大放光芒。”梁舒附和说。   “那可不行。”魏宇澈说,“人传单上都说了,一个小孩儿加一个家庭。咱们俩可不带拆伙儿的。”   梁舒瞥了他一眼,“你少蒙我,那后头还有个‘或一位家长’呢。”   “这不是咱两个都来了吗?还考虑那个或做什么?”魏宇澈解释得头头是道。   这可是他小队友送来的大好时机,他怎么肯让从眼前白白溜走的。   话赶话的,两人也找到了程溪在的二年级区域。   远远地,就瞧见程溪扭着头,跟身后小男生不知道说些什么,头发乱糟糟的。等离得近了才发现是在吵架。   “你就是撒谎精,你妈都死了,你爸也不要你了。你就只有你姐,根本没家长。”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嘴上没个把门的,分不清好赖话,什么都敢往外头说。   程溪脸气得通红,眼睛里泪水打着转,一边伸手打他,一边骂道:“滚啊。”   小男生还在笑,贱兮兮地往旁边躲,去不成想被扶了一把,自己迎上了那巴掌。   原本就是虚张声势的程溪见自己真揍到人了,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啊呀,小朋友,你小心点呀。”魏宇澈夸张地说,“刚要是摔下去了,多危险呐。”   听到熟悉的声音,程溪这才抬起头来,情绪也昂扬起来:“大姐姐!”   梁舒走到程溪旁边,手指揩去她额头的汗,轻声细语地问:“晒不晒啊?”   程溪手指拽着梁舒的衣服下摆,略炫耀得意地看了后座小男生一眼,答道:“不晒!”   梁舒帮她把歪歪扭扭的辫子拆开,拿手指拢好,重新绑起来。“刚才哪个小朋友说你没有家长的?”   她明知故问,语气虽淡,眼神却冷,像是兴师问罪一般。   梁舒才不管什么童言无忌呢,管谁惹她不爽,她必是要让对方吃点教训的。   “小朋友,你知不知道谁说的?”魏宇澈配合她,身子往缝隙里一站,跟堵墙似的,让那小男生连眼神都避不开。   小男生对着程溪是嚣张,眼看着有人给程溪撑腰了,那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的,害怕得脸都红了。   梁舒微昂下巴,压迫感很足,说:“是你说的吧。”   两个大人轮番来,还一个比一个凶,那小男孩儿哪里还敢说话,眼珠子扑簌簌地就掉了下来,偏又倔硬撑着不肯出声,抽泣着肩膀抖个不停。   “哎哟,怎么回事呀浩浩?怎么哭起来了?”眼看情况不对劲儿,小男生家长也过来了。第一时间看向了魏宇澈跟梁舒,眉头蹙着,有疑惑不解。   梁舒借着抚顺头发的动作,捂住程溪的耳朵,说:“我们不知道呢,我刚来听到有人说我们家孩子家长死了。我就问你家小孩儿听没听见谁说的,他就这样了。”   浩浩妈妈一惊,立马去看小男孩儿,“你这么说的?”   “我没有!”浩浩更委屈了,辩驳说,“我说的是她妈死了。”   浩浩妈妈听了前半句还想“兴师问罪”一下,再一听后半句想也没想对着他嘴就给了一巴掌。   动作不重,但责备意味明显。“谁教你说这种话的!”   接着又抬头跟魏宇澈梁舒道歉:“真不好意思啊,他年纪小,不懂事儿,都怪我没好好教。我在这儿跟你们道歉,真对不起。”   “不用。”魏宇澈说,“让您家孩子跟我们家孩子道个歉吧。”   程溪不痛快,梁大小姐就会不高兴。   谁惹梁舒不高兴,他就要抬杠到底。   什么“还小,不懂事儿”之类的话,在他这儿可不顶用。   浩浩妈妈点头:“应该的应该的。”说着就要按着浩浩道歉。   谁晓得这孩子跟长了身反骨似的,一下子就不高兴了,从凳子上站起来,猛地推了他妈一把,说:“我不要你,我要找我爸!”   说完人一溜烟儿就跑了。   浩浩妈妈又是连连道歉,才追了出去。   这儿动静不小,很快又匆匆跑来个人来看怎么了。   “李老师?”梁舒很快认出人来。   李老师推了推眼镜,“你是?”   “我是梁舒呀,小学三年级您教过我的。”梁舒说着,还拽了下魏宇澈,“还有他,魏宇澈,您记得吗?”   “啊呀,记起来了记起来了!”李老师拍了下掌,“梁舒跟魏宇澈嘛,真没想到,你俩唰一下长这么大了!”   她没看清程溪,但望见了两人脖子上挂的家长牌,惊讶地说:“你俩小孩儿都来上学了呀?什么时候办的事儿,我怎么一点没听说?”   这都来参加亲子活动了,这速度怕不是火箭呐。 第78章 对我温柔点   梁舒连忙挥手否认:“不是不是,我们俩是陪妹妹来的。”   李老师显然还是误会了,“哦哦哦,还没要小孩儿是吧。”   “不是。”梁舒脸一阵阵地热,继续解释说,“我们俩没结婚。”   “哎呀呀,误会了误会了,那什么时候结呢?”   梁舒有些无力解释了,素日张口就来的“没在一起”,这会儿却担心会伤到另一个人。   还是魏宇澈转移了话题,说:“李老师,您现在都是副校长啦?”   梁舒这才注意到李老师脖子上的工作牌职位栏上写着“副校长”几个字。   “你也不看我多大了,这么些年,不混到点名堂可怎么行?”李老师一直都是平易近人的人,如今玩笑话也是随口就来并不忌讳。   她感叹说:“以前宿舍还没拆的时候,你俩课间还帮我择菜呢,这一下子都长这么大了。”   小学以前的教室宿舍都是平房,有院子的那种,距离教学楼也近,老师们趁着课间休息就在栅栏边吆喝着隔壁菜贩子送点菜递进来,再带去办公室或者家门口择洗。   那时候小孩儿们都以能去帮老师择菜为荣。梁舒跟魏宇澈当然也不会放弃这个斗气的好机会,铆足了劲儿,课间跟在李老师后头抢着帮忙。   李老师说:“那么多人就你俩最较真儿,非要让我说谁更快。我说梁舒快,魏宇澈还不高兴呢,发脾气放狠话,你还记不记得?”   魏宇澈笑嘻嘻地摇了摇头。   “哎哟,这都忘记啦?”李老师打趣道,“你可是发誓说,这辈子再也不跟梁舒好了。”   这已经是那个时候的小孩儿能想到最“恶毒”的狠话了。   话是魏宇澈自己说的,梁舒真不跟他好了吧,他又急得不行,写纸条给李老师,请她出主意。   那纸条也不讲究,就那么大咧咧放桌面上,叫办公室的老师全都看了个遍。   魏宇澈一开始跟着李老师回忆之前还觉得听有意思,听到这蠢事儿之后,就不自在了起来。再看梁舒,她嘴角翘着,明显也在取笑他呢。   “李老师,您怎么光说我以前犯蠢啊,怎么不说说梁舒呢?”他不满地说。   梁舒睨他一眼,“那是因为我以前不犯蠢。”   “你还不犯蠢呢?跟我比赛择菜不算啊?”   梁舒顿了顿,“那也是你先挑衅的。”   李老师笑起来,说:“你们俩这斗气的样子跟小时候还真是一模一样。”   曾经的学生从小豆丁长成大人,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童稚时的较真劲儿。叫人不由自主地感叹,青春啊,可真好。   “说起来也好笑呢,那会儿就有老师在办公室开玩笑,说别看你们俩闹得这么凶,兴许到了年纪,还会看对眼儿,没想到一语中的了。”   魏宇澈得意地邀功说:“您不知道,那能有现在是多亏了我的。”   “你们看这学校,人一茬儿一茬儿地换,又一茬儿一茬儿的走。越是等,就越是实现不了。像你们这样的。难得咯。”   李老师似乎像是世外高人一般,留下这谜语一样的话,就走了。   魏宇澈冲梁舒使眼色,说:“听见没有,李老师说了,你要珍惜。”   梁舒:“我听来听去,也没听到你刚才说的那几个字。”   魏宇澈说:“傻了吧,李老师可是语文老师,那说话当然都得理解深层含义。”   梁舒懒得跟他贫,在家长区候着,等开幕讲话过去。   程溪的班主任是个女生,看面孔也年轻。梁舒多问了几句,才晓得也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同龄人。   魏宇澈小声地说:“你怎么跟谁都能聊上?”   “嫉妒啊?”梁舒没看他。   “不嫉妒,我吃醋。”魏宇澈抱怨说,“你都没跟我说那么多话。”   梁舒不客气地拆穿他:“别犯病行不行?”   魏宇澈偷偷拉她的手指:“对我温柔点。”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虎口,语气里有种请求的味道。   梁舒不为所动:“柔不来。”   “少瞎扯了,除了对我,你对谁不温柔的?”魏宇澈本是要抱怨的,说着说着又变了话锋,“不对,你还是别对我温柔吧,这样我就是你区别对待的唯一项。”   唯一诶,多重要啊。   梁舒受不了他酸了吧唧的样子,抽回手,随人群鼓掌,“行了少爷,该找溪溪去了。”   程溪已经抻长了脖子在等,见他们过来忙站起来。   之前愤而出走的浩浩,就回来了,不同的是,这次跟着他的是他爸爸。   浩浩似乎是有了撑腰的人,走到程溪面前,重重地哼了一声,说:“我跟我爸爸可厉害了,不像你,乌龟小王八。”   梁舒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厉声道:“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刚才的事还历历在目,浩浩不可避免地瑟缩了下,但很快想到爸爸在身边,又挺直了腰板,说:“本来就是,程溪上次是最后一名,比乌龟还慢,就是乌龟小王八。”   魏宇澈则直接找他家长:“你好,你不管一下你家孩子吗?”   浩浩爸爸略显富态,看上去像尊弥勒,这会儿也打哈哈:“小孩子嘛,很正常的啦,而且你家小孩儿确实是最后一名嘛,开个玩笑,不要那么小气的。浩浩走了。”   梁舒气死了,一把牵起程溪的手,昂头叫魏宇澈。   “怎么了?”   “我很不爽。”她一字一句地说。   魏宇澈昂了昂下巴,表示赞同:“我也是。”   梁舒一挑眉,视线投向远方的运动场:“你懂我意思吧?”   “我懂你意思。”魏宇澈抱着手,点头。   这回他们非拿这个第一不可。   **   运动会时间不长,项目也简单,两人三足作为最经典的游戏是最后的压轴大项,积分也最高。   梁舒跟魏宇澈都是运动细胞不错的那种,尤其魏宇澈还健身,那肌肉全是实打实的。两个人一个灵活,一个力量,加上个机灵的程溪,一路简直不要太顺利。   在其他家长还在研究怎么把两个呼啦圈套到三个人身上的时候,梁舒他们就已经出发了。总之在前面几轮里,他们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连个失误都不带有的。   很快就到了两人三足,这也是那个浩浩的强项,据说每每都是靠着这比赛翻盘的。   魏宇澈蹲下来,帮梁舒跟程溪系绑带。   这项目里,两个人上场是最好的,就算出岔子有个大人在也很好挽回,但是梁舒偏不。   自己不上场可怎么碾压那个小屁孩儿?   程溪还是有些担心,蹦跶了一下午,额上全是汗,袖子也高高撸了起来有些滑稽。   梁舒拉着程溪的手,宽慰道:“说了拿第一就肯定给你拿第一。”   “行了大小姐,别打鸡血了,不勒脚吧。”魏宇澈手指划过布带,不可避免地触摸到她的脚踝。   梁舒庆幸这是冬天,不然刚才下意识地一缩定是要被看见的。   “哎哟,你这鞋带系得不行啊。”他说。   梁舒垂眸看,魏宇澈单膝跪在草地上,手指缠上白色鞋带打了个蝴蝶结。   她脑袋一抽,下意识地想:这姿态站位,怎么跟求婚似的?   魏宇澈并没有察觉到异样,而是走到程溪另一边,弯腰继续绑布带。   旁边浩浩大声地说:“爸爸,我们要拿第一!”   刚才几次落后,他心里可憋着团气呢,就等在这里给程溪个教训看看。   但是大招憋了太久放偏了,发令枪刚响,他马上就冲了出去,完全没顾及他旁边的还没行动的亲爹。早就熟悉了的节奏在这儿全部打乱,压根儿别提什么追上了,他只能在不停摔倒爬起中,看着程溪越跑越远。   魏宇澈跟梁舒从一开始就商量好了对策,喊着左右的口号,往前大迈步,几乎要将程溪拎起来。   程溪可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快,没等反应过来就已经晕乎乎站在终点了。这亲子运动会,是她参加过最轻松的一次。   浩浩姗姗来迟,眉头锁得紧紧的,嘴唇翕动强忍着不哭。   梁舒特地走过去,弯下腰,夸张地捂嘴做惊讶状:“啊呀,小朋友,你怎么没拿第一呀?现在乌龟小王八,是不是你呀?”   这一下子,浩浩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哭了起来,手攥了拳头,冲他爸爸肚子上打,嘴里说着:“都怪你,都怪你。”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骂人呢?”浩浩爸爸这会儿再不是刚才样子了,脸一沉大有兴师问罪之意。   “没有啊,是您说的,是小孩子之间的玩笑话呀。您看您,一个大人怎么还较真起来了。”梁舒脸上笑眯眯的,嘴里可没什么好话。   就看这小孩儿架势,家庭教育十成十是失败的。家长不好好教,还能指望自己孩子长成什么好样子吗?   “你······”   “哎呀,怎么跑这里来了?”魏宇澈称职地出面打断,大声地说,“老师叫我们去领奖状的,第一名。”   浩浩一听更加崩溃了,拳头在他爸的肚子上落下又弹开,这回他爸也忍无可忍了,揪住他的手,狠狠给了一下。   至于梁舒跟魏宇澈,他们俩昂着头,潇洒地选择离开。   “没想到啊梁大小姐,还这么记仇呢?”魏宇澈小声地调侃说。   梁舒抱着手,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嫌弃道:“你戏真烂。”   魏宇澈当没听见,“你看那父子俩,还搁后头鸡飞狗跳呢。”   “活该。”梁舒腰板笔直,“谁让他们欺负溪溪的。”   魏宇澈笑:“那下回谁欺负我,你管给我出头吗?”   梁舒将他上下打量一下,“我给那人打点钱,让他往死里揍。”   “你舍得啊?”魏宇澈将脸凑过来,看她。   阳光将发梢烧得金黄,又在明朗精致的五官上落下光,褐色的眸子折出漂亮的琥珀色,带着调笑和散漫。   梁舒呼吸不自觉一顿,接着别过眼,口是心非道:“舍得。” 第79章 等等,我跟谁接吻了?   物质和精神上双重的大获成功,让程溪脸上的笑容没有拉下来过。   魏宇澈跟梁舒相貌出众又年轻,站在一起金童玉女的一对儿,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般配。程溪拉着他们的手在学校里慢慢的走,大有一种要让所有人都看看的炫耀感在。   原本她是走在中间的,但想想今天的隐藏任务,又松开了两人的手。   “怎么了溪溪?”梁舒问。   程溪摇摇头,换到左侧,让梁舒跟魏宇澈挨着。她牵住梁舒说:“应该这样走。”接着强调,“哥哥你要拉着大姐姐。”   魏宇澈心领神会,嘴上是无奈应和,心里暗爽:“好好好。”   梁舒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等忙完这些准备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多了。   一下午停工总叫人心里不安,梁舒一到家就搬了东西出来继续刻着屏风。   魏宇澈把柚子剥好,拿碗装了,递到她嘴边。   梁舒没客气,张嘴吃了两口。   “你就不能歇一天吗?”魏宇澈看她额上汗密密从从的,劝道。   “我歇一天,活儿谁干?到时候截止时间一到,东西交不上谁负责?”   “明白了,原来你急着跟我在一起。”   “魏宇澈!”梁舒抬起头,扫了一圈院子,没看到程汀程溪,才略放下心来,压低声音道:“作死啊你。”   魏宇澈说:“没有啊,我说真的。”   “少来。”梁舒想起下午李老师说的话,故意顶他,“谁说的再不跟我好了的?”   “那都小学二年级的事儿了,你还提干嘛。”   梁舒手拿刻刀在竹面上稳稳推出花纹,连眼神也不给他半个:“你自己说的呀,我很记仇的。”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魏宇澈很难不破功。   趁着梁舒要换刀的间隙,魏宇澈将碗放一边,拽着她的手腕,阻止道:“行了,别忙活了,歇两个小时不打紧。”   “干嘛呀,我没刻完呢。”   “你今天刻个通宵不是一样也刻不完的吗?”魏宇澈才不听,将人拽出门,“今天好歹是过生日,你歇一歇也不打紧吧?”   “生日?谁的?”   魏宇澈一愣:“你别跟我说你连自己生日都忘记了?”   梁舒还真忘了。   整日在家里待着忙东忙西的,要不是有个念书的程溪在,她连周几都算不大清。   魏宇澈一看她表情就是知道什么情况了:“好了,别傻愣着了,大家都等着你呢。”   “谁?”   魏宇澈说:“钟灵秀,钟灵阳还有程汀程溪啊。”   “去哪儿呢?”   “还能去哪儿?探海。”   “你让程汀跟程溪两个未成年小鬼去酒吧?”   “我清场了,现在不是酒吧,就个单纯的场地。”魏宇澈忙解释道。   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样让这俩小朋友走进营业中的酒吧啊。   梁舒这才放心。   她准备骑车去,被魏宇澈拦下。天儿这么冷不说,谁知道晚上会不会沾点酒的,到时候车再丢在那边,还要去拿,来来回回的多麻烦。   梁舒不听,戴上头盔,“你喝你的,我不喝。”   这种屏风收尾的关键时候,时刻保持清醒才是自己该做的。   魏宇澈拗不过她,戴了头盔,在后头搂她的腰。   梁舒斥他:“正经点。”   “很正经啊。”魏宇澈深感无辜,他这次可真没乱动。   “别搂。”梁舒扭了一下腰挣开他的手,“拽衣服就行。”   魏宇澈照做了,嘟囔道:“假正经。”   **   走在半道上就飘起了雪。   魏宇澈激动得紧,拍她肩膀让她看。   梁舒昂头拿头盔撞他:“骑车呢,有没有安全意识的?”   “没劲。你不觉得浪漫吗?”魏宇澈说。   梁舒说没有,接着在红灯前停下,拔了手套接了几片雪花。   南方的雪潮湿,落入掌心很快就化成了水。   魏宇澈欠兮兮地说:“这节气还真准,今儿是小雪又有你的生日加成,直接变大雪了。”   梁舒懒得搭理他,抖落手心的水渍,将微微僵硬的手指塞回到皮手套里。   “我来骑吧,天儿太冷了别给你手冻出冻疮来。”   “不用,更大的雪我都骑过,没那么娇气。”   普林斯顿的冬天冷得出奇,梁舒在那儿呆了整整四年,每次一到雪天就觉得鼻子里烧着一盆炭火,烤得水分全无。   几年前有一回圣诞派对,梁舒中途跟朋友骑车离开,出门便下起了雪,之后越来越大跟小雪球似的,迎着面儿觉得头盔都要被撞烂了。那是普林斯顿近几年来最大的一场雪,机场火车都被迫暂停,天气总灰蒙蒙的,足等了三天才放晴。   这是梁舒头一回如此坦然地聊起那段过去。回国之后,她有意识地不去提。她始终愧疚自己的不告而别,也怕魏宇澈他们会耿耿于怀。   现在她想把这些鸡毛蒜皮说给魏宇澈听。   即便以前他们在没有彼此的时间里各自生活,但现在他已经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了。   本是随口提的事情,没成想魏宇澈却说:“我知道。”   “什么?”   一动不动的红灯终于从 99 开始倒数,魏宇澈掀开头盔镜,声音大了些:“我见到过。你和你当时的男朋友一起。”   “男朋友?”   “就是那个个儿老高的小金毛。”   梁舒:“······”   魏宇澈酸了吧唧地继续说:“他搂着你的腰从酒吧出来我就瞧见了。我就在你马路对面儿。”   可是梁舒呢,头都没抬起来过,倚偎在小金毛怀里,还跟他接吻。   “你等等啊,谁接吻了,你怎么还带造谣的?”   “反正他亲你脸我看见了。”   梁舒不傻,前因后果串在一起,很快得出推测:“所以你走了?因为这个回国的?”   “那不然呢?我去那儿是找你的,你都有新生活了,我总不能还赖着不走吧。”   “你还挺会为我着想的。”   “你知道就好。”   “但是呢,我不得不告诉你。”梁舒略微偏头,说,“那个个儿老高的小金毛是我的室友,人家正儿八经女孩子。”   “啥?”魏宇澈懵了。   “她是我们学校女排的二传手,你现在点进官网看去年的体育动态,没准儿还能看见她参加联赛的照片。所以我说,”她抬手狠狠地扣上他的头盔,骂道:“笨蛋。”   **   车在探海门口停下,梁舒抖了抖肩膀,略微侧头,提醒道:“下车吧。”   魏宇澈此刻还深陷在懊悔中不可自拔,脑海中充斥着好多个为什么。   为什么不上去追问,为什么当初直接走了,为什么不长嘴求证等等等。   如果早做了这些,他何至于回国“独自疗伤”,疗得还是压根儿就不成立的伤。更重要的是,他白白错过了两年的时间啊,两年!   血亏也不过如此吧。   梁舒见他毫无动静,干脆往旁边闪身。   魏宇澈身子往前倒去,一下子抓住了梁舒的侧腰。   事发突然,他又力气不小,一使劲儿惹得梁舒痛呼一声。   魏宇澈赶紧松手,梁舒也从车上下来。   她捂着腰,被他掌心按过的那一块儿火辣辣的疼,瞪他说:“你这手能不能看着点地方。”   “我没注意。”魏宇澈看她的表情,“很疼吗?让我看看。”   “你看?你看什么?”梁舒把手放下,“快点进去吧。”   钟灵秀几个人老早就候着了,坐在舞台的桌前,摆了满满当当的菜,程汀和程溪也在一边规矩坐着。   “快坐快坐。”钟灵秀连连摆手招呼着,神采飞扬。   钟灵阳脸上也有种说不出来的昂扬,隐隐透着股兴奋。   梁舒直觉这兴奋不同寻常,立马问魏宇澈:“你是不是说什么了?”   “没有啊。”魏宇澈眨眨眼,但还是在她质问的眼神里败下阵来,“我就说我在追你。”   心口像是被蚂蚁啃了一下一样,痒痒的。梁舒别过头,忽略那丝喜悦,嘴角绷得紧紧的:“话真多。”   是不是埋怨,魏宇澈还是听得出来的,更何况她耳朵飘红,可不要太明显。   这顿饭吃得很······难以形容。   在座的人没有谁不知道梁舒跟魏宇澈之间事儿的,但偏又都觉得有人不知道,所以自己不能穿帮。于是一边撮合一边遮掩,尤其钟灵秀跟钟灵阳,后来直接衍生成了大型彩虹屁现场。   一个夸梁舒,一个夸魏宇澈的,跟发言人似的。   梁舒暗自拧了魏宇澈一把,小声说:“你干的好事。”   魏宇澈覆住她的手,“我猜,钟灵阳马上就会挨打。”   话音刚落不过三秒,钟灵秀便一把薅住了钟灵阳的头发。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魏宇澈看着她,眼睛亮闪闪的。   “要我夸你啊?”梁舒拆穿他的意图,随口说,“行,你还真是了解钟灵秀啊。”   魏宇澈眉一挑,偏头看她,“啧,怎么觉得这话不大对劲呢?”   “毛病。说什么话你都不爱听呗。”   “不是,是听起来感觉像······”   “像什么?”   “像吃醋。”   “······”梁舒用一种看傻呗的眼神看他,“你不行找个班上吧,别整天闲着脑补这些有的没的。”   “哪有老板亲自上班的?”魏宇澈说,“那我白给钱雇人了?”   梁舒说:“知道了少爷,别显摆了。”她收回手,朝打得热火朝天的那边昂了昂下巴,“你再不拦着,你弟兄头发就要被拽完了。”   钟灵秀下手可不带留情的,有段时间她失恋在家,钟灵阳赶紧剃了个寸头,就是生怕她心情不好紧着薅。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总算是等到了生日蛋糕登场。   梁舒刷软件的时候看过这个牌子,这款式刚上新不久,价格差不多是她半个月工资。   果然,魏宇澈在败家这条路上从未让人失望过。   魏宇澈语气还有些惋惜,说:“我想订的是另外一款的,但是送不到乌川来,所以只能拿这款了。”   “可以了少爷。”梁舒微笑。再贵,她心就滴血了。   梁舒没有许生日愿望的习惯,但看程汀和程溪都很期待的样子也不好让她们失望,装模作样地闭了会儿眼,听他们几个唱生日快乐歌。   程溪声音稚嫩也最起劲儿,程汀声音小,有些拘谨,钟灵秀跟钟灵阳两个音痴基本就是在数来宝。至于捱着自己、声儿几乎也要凑到耳边来的那个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身体深处不可遏制地泛上来欢盈,巨大的满足充斥着胸腔,像是要构筑起一座庭院,把此刻身边的人统统装进去。   梁舒想,其实许愿也没有那么无聊。   如果非要她许一个的话,她希望自己可以跟他们一直一直在一起。   也想跟他,一直在一起。 第80章 深夜也会有惊喜   程汀跟程溪还是小孩儿,吃了饭跟蛋糕收拾收拾就回去了。钟灵阳打了车护送,安全到家给他们发了信息。   梁舒收了信儿,悬着心才放下来。随手翻着   钟灵秀靠着椅子,问:“我说,你就准备这么一直养着她们俩啊?”   “纠正一下,不是养。是雇佣和被雇佣的工作关系。”梁舒说。   “好好好。雇佣。”钟灵秀说,“那你雇佣她们会不会有问题啊?毕竟她们家里还有监护人什么的。”   梁舒不是没考虑过这个事儿,但看她们俩爸爸那不负责任的样儿,八成是不会再回头管她们的了。   魏宇澈将桌上的东西收拾掉,说:“这个我问过了,这种情况,如果程汀爸爸找来的话,是会有法律纠纷的。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比如我可以走些程序,让我成为她们的资助人。”   梁舒倒没想到他还做过这个功课,诧异道:“你问的谁?”   “律师啊。”   梁舒不愿意把人想得太过穷凶极恶,他就不一样了,凡事多往坏处想想,在后面替她兜一下底,关注一下现实问题,保证事情不会有闪失。   钟灵秀:“我觉得这法子靠谱一点,舒舒,你就听魏宇澈的,先这么做吧。”   梁舒还是摇头拒绝:“你不了解程汀。你别看她柔柔弱弱的,其实性子特别要强。我雇她上班,她都觉得是给我添了麻烦,你别说赞助了。”   程汀程汀马上就十八岁了,她们之间的雇佣关系也合法合理,不存在什么问题。要是程汀的爸爸真来胡搅蛮缠,那也不是一个资助人的身份就可以解决掉的事情。   为了一个未知的风险,而让程汀心生愧疚,不划算。   “那她总待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啊。”钟灵秀说。   对此梁舒早有计划,不过其中还有些东西没弄好,于是只道:“没事儿。如果真出现了什么其他问题的话,找律师来解决吧。”   有资源不用那可是浪费啊。   **   梁舒空手来,走的时候抱着大大小小的生日礼物回。   钟灵秀肉麻得要死,非说要把这些年欠的全补上,酒喝多上了头,抱着梁舒鬼哭狼嚎不撒手,要她发誓再也不走。   魏宇澈起初还看笑话呢,等钟灵秀把脸埋进梁舒胸里的时候,他就笑不出来了。咬牙切齿地拽开了这个女流氓,牵着梁舒离开了。   路灯下,人影来来回回地晃,雪还没停,只是逐渐小了,路面只积起来薄薄的一层。   梁舒抱着头盔去骑车,魏宇澈从兜里摸出一个盒子,递给她,乍一看像是戒指。   梁舒心跳快了两拍,不敢去接,问:“这什么东西?”   魏宇澈往前又送了送,说:“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丝绒面上躺着对珍珠耳环。梁舒松了口气,道了谢就要合上。   “等等。”魏宇澈阻止道,“还有东西。”   还有?梁舒没看出哪里还有什么东西。   “在底下。”   她掀开绒布,在底下见到了一块银亮亮的薄片,后面还跟着截短短的木柄。   “这是······”梁舒惊讶地抬头看他。   魏宇澈眸色清澈:“是你的笔刀。”   旧的抛光的木柄,断裂的地方极不规则。这是她拥有的第一把笔刀,陪伴她走过了十年,最后在说出放弃的时候,被梁晟一气之下摔断。   魏宇澈走近,手指捻起那块残缺的笔刀,小心地放在她手上。   那年她在台上光芒万丈,又用最快的时间跌落,人人都觉得她是“伤仲永”,连梁晟都骂她混账。   只有魏宇澈,他捡起这把断开的刀,始终相信她会有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一年又一年,时间紧跑不回头,他还在等。后来,他等到了。   薄刃在路灯下泛着锋芒,比以前更胜。   魏宇澈声音低稳,真挚又专注:“你用它拿过第一,现在它又回到你掌心了。”   “今天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但我还是想单独跟你说一次。”魏宇澈轻柔地别好她耳边的发丝,摸了摸她的耳朵,说,“生日快乐。”   他眸中挂着笑,清澈又明亮,像是漂亮的玻璃珠子。   风卷起轻盈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来往穿梭的人群净是嘈杂,梁舒听见胸腔里剧烈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是不跳出来便不罢休。   已经过去的大半时间里,她热衷于竹刻,执着于找到自己。可她越来越觉得,如果魏宇澈在自己身边,也很不错。   梁舒像是魇着了一般,说:“魏宇澈。”   “嗯?”   “要不然我们不等比赛了吧。”   “什么?”   “我说。”梁舒握住颊边的手,说话很慢。   此时此刻,她只想抓住最期望得到的东西。   不合时宜地响声打破了恰好的氛围,梁舒生出些恼怒,从口袋里翻出罪魁祸首的手机,来电显示是“妈妈”。   梁筠最近在国外做学术交流,正跟李汉声在一处,因着时差这才打过来,祝她二十三岁生日快乐。   “钱收到了吧?礼物呀,我跟你爸爸实在是都没时间挑。”   “我知道。”梁舒说,“没事儿。”   李汉声凑近镜头,疑惑道:“你在哪儿呢?怎么这么黑。”   梁舒找了找路灯的光,说:“刚跟钟灵秀他们吃完饭,正准备回了呢。”   “你一个人?”梁筠问。   魏宇澈闻言探头过来:“不是呢阿姨,还有我。”   “哎呦,澈澈呀,好久不见啊。”   魏宇澈笑嘻嘻地入镜,“是啊,阿姨叔叔,好久没见。”   他说话惯来地会讨人欢心,三言两语就把梁筠跟李汉声逗笑了。   “好了好了。”梁舒眼看着几个人都开始回忆往昔了,连忙拿回主权,“我们要回去了,马上夜就深了。”   “好好好,你们俩路上注意安全啊。”梁筠面上有些欲言又止,抿了抿嘴角才问,“那个舒舒啊,你今天吃长寿面没有?”   “这个没有。”梁舒早饭习惯了喝粥,轻易不改的。   “啊?”梁筠不知怎么反应有些大,似乎还有些生气,“怎么会没吃上呢?这都几点了。怎么还没······”   魏宇澈见她心急,忙解释道:“没事儿阿姨,等会儿就吃了,我面条子都擀好了,在厨房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诶,算了。”梁筠含糊了两句,又恢复到一贯的模样,叮嘱了几句,挂了电话。   魏宇澈挠挠头:“阿姨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哪知道。”梁舒收起手机,“倒是你,你给我准备面条了?”   “那当然,谁过生日不吃长寿面的?”   “我。我前几年都没吃。”   “那是因为前几年我不在啊。”魏宇澈眉一扬,“现在有我就不一样了。”   “你少吹牛了,以前那也是我外公给我煮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我每次都有给你的面送祝福啊。不然你以为你怎么会这么顺的?那都是我把我的好运分给你的结果。”   梁舒不知说什么好。这人意思是好的,但不知道怎的说出口就变欠打了。   她把头盔扣上,“行了,上车。”   魏宇澈应了一声,坐好抱住她的腰,这次没遭到拒绝。   “待会儿怎么说都要吃点知道吗?我特意没擀很多。”   “这已经算夜宵了吧。”   “那又怎么了,夜宵也改变不了是面的事实。”魏宇澈说,“以后我给你做夜宵,作为回报,你夜里睡觉一直抱着我就行。”   梁舒瞪他。   魏宇澈也不气馁,突然想到那一连串云里雾里的问题,问:“诶我说,刚才你准备讲什么来着?”   梁舒不自然地扭过头,“啪”一声合上头盔盖,声音闷闷的:“没什么。”   她反悔了,恋爱怎么能在生日当天谈,那以后还过个屁的纪念日啊,怎么着都要过了十二点才好。   魏宇澈警惕地说:“你不会是不想比赛了吧?”   “怎么可能?”   “那就成。”他松了口气。   这好不容易有个最后期限的,别最后给他无限期延长了。   梁舒头往后,拿头盔轻轻撞了下他的,骂他:“笨蛋!”   **   到家的时候刚十点,院子里灯还亮着。   魏宇澈跨下车,边摘头盔边说:“嚯,程汀还没睡呢?”   梁舒将车子熄了火,“估计我们俩没回来她们不敢睡吧。”   “是吗?我看八成是程溪作业没写完。”魏宇澈随口接了句,“赌不赌的?”   “赌什么?”   “赌亲亲,你赢了我就允许你亲我一下。”他臭屁地说。   “允许?你哪来的脸说这种词的?我输了这么做还差不多。”   魏宇澈眉一样,得逞道:“行啊,那就这么定了。”   “······”   靠了,上当了。   魏宇澈见她吃瘪心情大好,得意地回她:“笨蛋!”   梁舒伸手打他,被钳住,打闹着进了院子。   廊下,程汀程溪跟小梨花都排排站着,手足无措,动也不敢动,见他们回来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   没来得及收拾的工作台上前站着一道熟悉的背影,拎这个红塑料袋。   风雪寂静,那人留平头,腰背微微佝偻,却依旧巍峨,听到动静放下手机,转过头来,眉毛白了半截儿,沉着的脸上可见威严。   一时间,梁舒松了手,魏宇澈也噤了声。   程汀鼓起勇气说:“梁老师,他说是······”   “外公。”梁舒脸上的轻松惬意都消失不见,开口有些冷硬。 第81章 让他打,打完,我们就两不相欠,一了百了了   梁晟没说话,只是看着梁舒。周围肉眼可见的低气压。   魏宇澈察觉情况不对,掬起笑容也跟着叫“外公”。   算起来,这是魏宇澈从上大学后头一次见梁晟。梁舒走了之后,梁晟没多久也离开了。   跟魏庆山的随和不一样,梁晟是这条街上所有孩子都害怕的长辈。   他天生一张冷脸,五官都大,不怒自威,只往那儿一站就能震住一大片人。   魏宇澈小时候浑但有眼色,最怕的就是梁晟,平日里都不敢去他门口撒野。   后来是因为梁舒才克服着去来回串门,这才消减了些畏惧,从梁晟神色里觉察出些许和蔼来。   梁舒的到来,让梁晟就变柔软不少。   只是这柔软在那停刀风波里戛然而止,又在梁舒一声招呼不打就出国的时候化作千百倍的冷硬。   年初梁晟犯了高血压,送到医院后又查出了别的皮肤病,一直光疗吃药做康复。为了方便他还剃成了平头,配着沉着的脸,更加凶悍了,完全看不出上年纪人的慈祥来。   魏宇澈眼瞧着两个人之间不大对劲儿,上前道:“外公您什么时候来的?外边儿冷,咱们进去吧。”   梁晟没接话茬儿,而是敲了敲工作台上的料子,问:“这是什么?”   他声音没什么波澜,像是暗藏湍流的平静水面。   梁舒的应对方法也一样沉静,她没有回答,而是先打发了俩小孩儿回房。   梁晟没有阻止她,等到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个后,才重新将视线放回梁舒身上。   “你看到了,是竹刻。”梁舒口吻冷硬,这是魏宇澈从没听过的冷。   梁晟冷笑道:“瞒着我私自接这样的单子,谁给你的胆子!”   魏宇澈一惊,这语气再明显不过了。梁舒接屏风单子的事情,压根儿没有告诉过梁晟。   兴许,她连回来做什么都没有跟梁晟通过气儿。   “没有瞒着你,只是没必要告诉你。”梁舒昂首挺胸地走到他跟前,腰板笔直愈发像一棵竹。   “你喝酒了?”梁晟闻见两人身上的酒气,眉头稍蹙,“看来,是时间太久,你连竹人最基本的东西都忘记了。就凭你现在这醉醺醺的样子怎么拿刻刀?”   “没有没有,是我喝的,梁舒碰都没碰。”魏宇澈连忙解释道。   梁舒说:“我可以拿。”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这是你魏爷爷好心给你的单子,你还真有脸接?要不是我打了电话逼问,你还要瞒到什么时候?”梁晟眼里压着乌云,说出的话毫不留情,“为了钱,你豁出去了是吧?”   魏宇澈听不下去,帮她说话:“不是的外公,梁舒是可以做好的,你看······”   “小魏。”梁晟打断他,说,“我问的是梁舒。”   梁晟做惯了家庭里的绝对领导者,面对小辈的时候不需要多言,只是眼神就可以震慑住。   魏宇澈也确实懵了下,但很快就又说:“外公,我知道您现在生气,但请您不要这么说她。梁舒从来都不是用钱来衡量竹刻意义的人。”   “意义?”梁晟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嘲讽的目光直朝着梁舒过去,“梁舒,对你来说,竹刻有意义吗?”   院落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声,梁舒有条不紊地将刻刀收起来。   “单子是我接过来的,魏爷爷也是看在以前的情分上,这点我不否认。”梁舒说,“但我不是为了钱。”   她知道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我喜欢竹刻。”   梁晟手里袋子攥得紧,怒气压抑不住:“喜欢?梁舒,你忘了谁说的自己不会再碰刀的?一个说放弃就放弃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谈喜欢?”   这些话魏宇澈一个外人听了都觉得刺耳,更别提从小跟着他长大的梁舒了。   出乎意料的是梁舒始终平静:“是,我放弃过。但这跟现在我重新做并没有冲突。”   “十年基本功,你说丢就丢。现在后悔了,一句喜欢就把事情全部打发了?仗着有两分天赋,就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才了?”   梁晟气极了,手撑着台面,说:“你现在就跟我去道歉,把钱退了。以后滚出去,不准再碰竹刻。”   “我不。”梁舒微微颔首,“我现在已经步上正轨了。货我卖了,徒弟我也收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也不会回头。”   梁晟呼吸重起来,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收徒?刚才那俩小丫头?你反了天了!你这是在误人子弟!”   他情绪波动得太大,眼前黑了一瞬。   梁舒见他脚步不稳,忙伸手去扶,但到了一半又收回了手。   梁晟撑着桌子,稳住身形,命令道:“现在,立马跟小孩儿父母发信息,明天我给你一起把人送回去,登门道歉。”   他绝不能看着梁舒一错再错。   “人我不会送走的。”梁舒语气坚定。   “混账东西!”梁晟理智全无,生平第一次对着梁舒扬起巴掌。   魏宇澈连忙上前拦着他的动作,劝他冷静。   梁舒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冷漠地说:“魏宇澈你松开,让他打,打完,我们就两不相欠,一了百了了。”   梁晟刚平复了下去的情绪又瞬间暴起。   魏宇澈夹在两人中间,头疼得要死,“大小姐你别说气话了行不行?”   “我没说气话,他不是想打吗?那就打好了,从小到大,只要我不按照既定路线走,就是大逆不道,我也早就受够了。”   梁晟怒极:“我不会看着你糟蹋东西!”   “我糟没糟蹋不是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确定的。”   “你不糟蹋?拿了金奖,你就觉得自己厉害了,觉得两岸三地没人再能比得过你,觉得竹刻不过就是这些东西,不需要再学了。妄自尊大、三心二意、半途而废,凭你这样的做派,竹刻高攀不起你。”   梁舒深深地呼吸了几下,忍住冲动,镇定地说:“拿了金奖之后,我是选择了放弃,可理由从来都不是你说的这些。”   有些话在心里憋了太久,却不会平息,它像是微弱的火苗,在隔绝的玻璃罩里苟延残喘着,而现在罩子被打破,四面八方而来的空气,让那团火愈演愈烈。   奇怪的是,压抑释放的时候,并没有心中想的畅快,也不够歇斯底里,相反,她平静得有些过分:“那年比赛您说了什么话,您还记得吗?”   **   那一年,徽州竹刻刚入选非遗名单,“竹天下”首次举办,梁舒顺利挤进青年组。   梁晟从始自终没有夸过她一句,他说:“这是沾了入选非遗的光。”   他似乎对一切都持着悲观的态度,更不吝啬自己的批评,就算是对着自己的亲外孙也毫不例外。   梁舒从选择拿刀的那一刻起,抛开伦理层面的亲情,他们之间便只剩下了师徒。   可骨子里,梁舒对这些话是不认同的。她付出了千百倍的努力,花了十年的时间入门,这些东西有目共睹,怎么可能只用运气就能总结的呢?   她认为梁晟说这些是不想让自己太自满骄傲,只要自己拿了冠军,足以可以证明自己的能力天赋真的可以。   她过关斩将,顺利摘金,满心欢喜地要把这份欣喜也分享给自己的老师。   “真羡慕你啊,梁师傅,有个这么优秀的徒弟。”   她听见有人这么说。   真心也好,客套也罢,她高兴成为被夸奖的对象。   “有什么用?”梁晟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教竹刻时一样笃定,“可惜是个女孩儿,不会有将来的。”   那年的梁舒,对未来充满希望,决心要把竹刻发扬光大,也有这份自信。   可她的外公、她的老师说“可惜是个女孩儿”。 第82章 我的价值已经消失了   那是梁舒生命里最难忘怀的一天。   上一秒,重要的人在台下为自己鼓掌喝彩,下一秒,领她入行的师傅,说她在这条路上不会有将来。   如今的梁舒会生气会愤怒,会不遗余力地据理抗争,可十五岁的梁舒脑袋嗡了声,手脚冰凉。   “现在可不兴重男轻女了。你这思想可落伍了啊。”   “我不是重男轻女。我只是针对竹刻这事儿上实话实说。”梁晟继续说,“女孩儿跟男孩儿是不一样的。女孩儿成熟得早,上限就也来得早。今年她十五岁可以在这群人里拿冠军,等再过十年到了她二十五岁,能不能挤进决赛就都不一定了。”   “话不能这么说,你女儿不也是年纪轻轻照样有出息吗?”   梁晟冷笑:“我可不想再要第二个梁筠。自古以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她倒好,为了那些事儿把孩子扔下不管,成天为了自己快活,不管梁舒死活。”   “女孩儿以后迟早是要结婚生子回归家庭的。就是不说那么远,等她谈个恋爱,估计心思就不会在这手艺上了。心不定,心理素质又差,拿什么跟男的比?”   “一个丫头,谁指望做竹人传承的?天时地利让她拿了奖,这辈子再怎么刻也不会有下一回了。”   梁舒心头火热早凉透了。   这么多年,任凭外界怎么说自己天赋异禀,怎么夸拿刀如拿笔,下刀有神,梁舒从未高兴过,因为她知道还不行,起码在梁晟看来,自己还远远不够。   有时候她也会想,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努力吗?   可现在她明白了,自己不管怎么做都得不来夸奖的。   不是因为没有天赋,也不是因为不够努力,是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儿、是梁晟眼里,会成为别人的妻子母亲、无法完成竹人使命的,女孩儿。   **   院子出奇的安静,梁舒一字不差地复述着。   这些话在她心里积压了太久太久。它们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不停说着,催着,一步步促使她离开又重新回来。   魏宇澈这些年来所有未解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他了解梁舒,更明白那些话让她选择逃避和隐瞒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他担心地看着梁舒,不着痕迹地又往她身边站了站,希望起码可以让她感受到自己还在这里。   很多人都以为她是因为骄傲自满而撇下竹刻的,梁晟也是这样觉得的,所以当初才大发雷霆。   他可以允许梁舒知难而退,却绝不能容忍她自视甚高。   前者是他自己也默认的事实,但后者却冒犯了他大半辈子执着的东西,那是一种属于竹人的信仰。   现在话说开了,梁晟并没有露出半分愧疚,反而觉得这是佐证:“我没有说错,你放弃就已经说明了问题,你确实不适合做竹刻。”   梁舒抬眼看他,心中却并不意外。   梁晟就是这样的人,绝对的大家长,绝对的话事人,就算错了也可以找一千条一万条理由来说服自己,说服他人。   “你以为竹人是什么好做的事情吗?你在乌川待着,觉得自己了不起,殊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说了你几句,你就觉得干不下去,可见以后真的出了名,但凡有人说你手艺不行,你就更要撂挑子不干。所以,我没有说错。你在这条路上走不远的。”   “至于你妈的事情,我说的也是实话。”梁晟没有看她,“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本来就不指望她传承什么手艺,可是她连家庭都经营得一塌糊涂。你爸是教授,需要到处跑,她就应该安心待着,可她偏不,有福不知道享,非要出去风吹日晒。她又得到什么了呢?那些花里胡哨的名头?你是我教的,才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要是换个溺爱的爷爷,还不知道会成为什么小混混。如果事情真的发展成那样,难道她的责任不是更大一点吗?所以我说不想你成为第二个她,有什么问题吗?”   “你看看乌川,看看上林,有多少竹人,又有几个能混出名堂的?我花了大半辈子,还是个野路子,你又凭着什么去闯?我只不过希望你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可你却不懂。”   梁舒觉得荒唐。   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时代在变化,所有人都在成长,梁晟却还是守着那老一套,奉为真理。   “是,我不懂。”梁舒说。   “我不懂为什么我有天赋,却没办法成为你眼中的骄傲,我不懂为什么我可以做到很好,你却觉得最适合我的路是结婚生子当一个家庭主妇。我爸妈聚少离多没空管我,是因为他们俩都有自己的事业。可你却只把罪名安在自己女儿头上,怪我妈妈事业心太强。为什么我有自己热爱追求的东西就成为了错,为什么我就再不会有未来。为什么只给男生见识世界,任意追逐的自由,却给女人戴上枷锁。”   “你们不是都想知道,我为什么说不干就不干了吗?我告诉你,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不行,是因为我失望了。如果连引导我入行的师傅都对我的身份不认可,对我的努力不认同,那么就算我蹉跎上半辈子,又能得到谁的认可呢?”   “我以为放下刀我就可以不去想这些,我以为离开乌川就可以不再怀念以前,我以为一个全新的环境可以让我蜕变,放下所有的这些。可不是这样的。”   “我是真的喜欢啊。放下刀的那几年,我每天都在后悔,每天都想摸我的刀。可我又想,我不要为了你而努力了,我不要只围着竹刻转了,我不要压抑自己了。”   “我逃课打架,什么出格做什么,我想让你生气,想让你把我拎回去,让我继续刻竹子。可是你什么也不在乎。你好像是觉得反正我也不刻竹子了,反正我也没资格传承你的衣钵了,既然这样,我只要活着就好了。至于我是什么样的人,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你不关心。”   “在你眼里,我的价值已经消失了。”   梁舒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滑落,视线里梁晟模糊的身影一如小时候那般伟岸高大。   她始终记得第一次落刀时的激动,记得第一次刻出成品时的欣喜若狂,可那些美好的瞬间,都在他三言两语间被打散,永远不会翻身。   这么多年,梁舒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不知所措的高中生了。   她见过了各式各样的风景,尝试了千姿百态的生活。她在实验室蹲守数据到天明,在觥筹交错的社交派对里推杯换盏,在极限运动里体验肾上激素的狂飙。可等一切热闹散去,不断地有声音告诉她,她应该做什么。   她勇敢又不够勇敢,她自信又不够自信。她的选择从不会十全十美,她的生活也不是总是晴天。即便如此,她还是愿意去尝苦果,去承担自己做出的每一个选择。因为她知道,自己会成长,自己会变得更强更好。   可她还是会难过。   因为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梁晟永远都觉得她不可以。   梁舒声音哽咽:“外公,你知道吗?拿奖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可以成为你的骄傲。” 第83章 你说的话还算数吗?你说哪句?   灯火下,不知名的飞虫盘旋着寻找通往更亮处的缝隙。   梁舒抱着箱子抬脚离开。   魏宇澈小声叫她,对着梁晟匆匆点了个头,“外公,我先去看看她。”   梁晟不说话也不阻止,他脸沉着,似乎因为梁舒这番离经叛道的顶撞而觉得恼怒。   魏宇澈瞥见他依旧紧紧拽着的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着把挂面和玻璃瓶。   怪不得先前探海门口梁筠反复确认有没有吃上长寿面,语气还欲言又止的。想来,梁晟就是过来给梁舒煮生日面的。   想通其中关节,魏宇澈顿住脚步,说:“外公,我是个外人,按道理不应该说什么的,但是我觉得您应该给梁舒多一点信任,她已经不是小孩儿了。”   梁晟不说话,他不屑于跟小辈争辩。   “您觉得梁舒是运气好。可您凭心而论,当年如果您不知道冠军作品是梁舒刻的,还会觉得她被选出来是运气吗?您可以对小辈包容,对后生指点,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梁舒呢?”   梁晟似乎有所动容,语气还是冷的:“你们这群孩子,都把人生想得太简单了。”   “梁舒现在二十三了,她马上就不再年轻了。我不想看到她在这儿浪费那么多的时间,最后什么都不剩下,就像,就像二十三岁时的我一样。”   魏宇澈头一次在梁晟的脸上看见懊悔,可他知道这并不是追问过往的好时机。   “很多事情,我不了解,不敢乱说,但是我相信梁舒。”魏宇澈走到工作台前,按亮台灯。   他抬起头,眼眸闪烁着笃定:“外公,您还没有仔细看过这屏风吧?”   梁晟目光一顿,缓缓垂眸落在那大块的竹面上。   **   魏宇澈端着面条进门的时候,梁舒正站在书架前,对着小时候的照片发呆。   小梨花乖乖地趴在她脚边,舔着身上的毛,听到他进门的动静,抬起头“喵”了一声。   梁舒这才投过来一点视线,很快又挪开。她眼眶湿润,却并不像哭过,睫毛沾了泪,更显得黑密。   “他人呢?”她张口,有股别扭的劲儿。   魏宇澈将碗放到桌上,明知故问:“谁?”   梁舒瞪了他一眼。   “我上来的时候,还在院子里,”他故意停顿,“在看屏风。”   梁舒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魏宇澈将筷子递给她。   梁舒摇摇头:“我不想吃。”   “别呀大小姐。”魏宇澈勾过来椅子,按着她肩膀坐下,“吃点儿吧。哪有人过生日不吃长寿面的?”   他把筷子塞到她手里,“你别看这面不起眼,我可是从大早上就开始准备的。你以为这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面条子吗?不!这是我辛勤劳动的汗水。”   梁舒戳了戳上面的煎蛋,说:“怎么你这么一说我更不想吃了。”   魏宇澈:“不管,反正我做的你必须吃。”   梁舒:“必须?你算老几?”   魏宇澈:“对不起,我道歉,求你吃行不行?”   梁舒从鼻腔里发出声哼,这才满意了。   高汤浓郁,烫熟的青菜挺括,手擀的面条劲道爽滑。   梁舒尝出熟悉的味道,有些惊讶地抬起头:“这面······”   “外公跟我说,让我浇点芝麻油。”魏宇澈撑着脸看她,“说你爱这么吃。”   梁舒抿了抿嘴角,没有吭声,她低头,挑起面条大口地吃起来。   她吃得又快又猛,腮帮子鼓着,没嚼两下就咽了下去,似乎是饿极了。   汤汁跟着吸溜的动作涌进喉咙,吞咽不及便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慢点儿。”魏宇澈抽了纸巾递给她。   梁舒接过擦了擦,很快又低下头。   她盯着那汤面,说:“魏宇澈,其实我真的特别特别难过。”   魏宇澈“嗯”了声,轻声道:“我知道。”   梁舒是骄傲的,这份骄傲有很大部分来源于梁晟。   她有一个很厉害的外公,所以她骄傲;她可以通过严苛的练习,成为梁晟的学生,所以她骄傲。   梁舒想成为和梁晟一样优秀出色的竹人。   可恰恰那否定的断言是从梁晟嘴里说出来的。   “我早就想跟他吵架了,以前没胆子,今天可算是痛快了。”梁舒睁大眼睛,任凭视线模糊,也不愿意让眼泪落下。   她顿了顿,迟疑道:“他应该······被我气够呛吧?”   “何止啊。我小时候偷拿他笔刀都没见他这么生气过。”魏宇澈说。   ······这能是一个等级的事儿吗?   梁舒白了他一眼,眼泪随之落下,但心头却好受不少。她说:“你打断我情绪了。”   “就是不想让你哭嘛。”魏宇澈揩去她脸上的泪水,诚实道,“怪叫人心疼的。”   “那我就是想痛快哭一场也不行吗?”梁舒蹙眉挑刺。   “行啊。”魏宇澈重新撑着脸看她,“哭吧,我搁这儿陪你。”   经过这一打岔谁还能哭出来啊?   梁舒把筷子一放,“算了,下次吧。”   “你准备怎么办?”魏宇澈问。   “什么怎么办?”   “你跟外公啊。总不能吵完架谁不理谁吧?情绪发泄完了,问题总得解决。”魏宇澈分析说。   梁舒:“你看他那样子,能解决什么?”   他不把自己扫地出门都不错了。   魏宇澈说:“没事儿,反正隔壁装修也快结束了,外公真不让你住,你就搬我那儿去。”   梁舒顿了顿:“我就是夸张地说了下,他不至于真让我滚。”   多少年了,自己外公是什么样儿,她再清楚不过。   魏宇澈笑起来。   梁舒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俩,脾气跟一个模子刻的一样。”   梁舒没好气地说:“你骂谁呢?不会说话就闭嘴。”   “行,我不说了。”魏宇澈说,“但你老实跟我说,死活不肯跟我谈恋爱是不是也因为这个事儿?”   梁舒:“你少造谣,我没有死活,我说的是等我拿奖。”   “你就说是不是吧?”   梁舒沉默了。   她在意梁晟,从选择捡起竹刻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开始照着他语气里的东西反着来。   她瞒着他回来,拒绝恋爱,想着先混出个名堂来,这样就算梁晟知道了,她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反驳自己没有被他嘴里“应该做的事情”绊住脚。   但在今天她确实非常剧烈地动摇了。   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事情,去赌早就水到渠成的感情,这样真的好吗?   可是现在承认的话,是不是会被魏宇澈当成是在跟梁晟赌气啊?   魏宇澈对她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并不知情,他一拍大腿,懊悔道:“早知道当年不偷他笔刀了。”   这“报复”环环相扣的,最后应验到自己身上来了。   梁舒还在纠结着,魏宇澈已经站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好了,时间不早了,别想那么多,早点休息吧。今天你也够累的了。”   说着便去收拾碗筷。   梁舒突然伸手拉住他,问:“魏宇澈,现在几点了?”   他偏头去看书架上的钟,等了几秒,看到秒针划过“12”才说:“十二点了。”   “所以,二十二号已经过去了是吧?”   魏宇澈点点头。   “新的一天开始了?”   魏宇澈摸了摸她的头,接着到脖子,说:“对,新一天开始了。”   被掌心抚过的地方像是有静电一般,梁舒紧张地舔了舔嘴唇,问:“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当然算数。”魏宇澈想也没想就给出了肯定答案,手顿了顿,又有些尴尬地问,“你说哪句?”   ······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梁舒最后放弃了。   她说:“算了,下次吧。” 第84章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没关系,关键是要争气   房间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出来,魏宇澈干脆在自己住的客房里打了地铺,让梁晟睡床。   梁晟始终一言不发,等到关了灯,才冷不丁地开口:“梁舒,干这事儿多久了?”   语气跟审犯人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梁舒是干了什么违法犯罪的勾当。   魏宇澈:“大半年了。”“她不是七月才毕业的?”   “申请提前了,三月就回来了。”   梁晟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养得活自己吗?”   “养得活,还赚了不少。”魏宇澈一五一十地交代,“我们摆了半年的夜市,十月底才到的期。这不是快比赛了吗?就没续。现在也接单子,但是少,基本都线上的单子。”   “嗯。”梁晟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听不出喜怒。   这爷孙俩,性格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模一样的,用上林话来说叫“难治”。拉不下脸、固执己见,又都想说服对方。   以前鸡毛蒜皮,谁让步谁退步的也就算了,这种大事儿上,就成了寸土必争。   人家沟通是平心静气,他们俩沟通就是乱吵一气,然后谁也不服软。   魏宇澈深知自己是目前唯一指望得上的人,帮这两人和好自是义不容辞的。   他抱着被子坐了起来,迂回地开口:“我小时候特别嫉妒梁舒。她念书好,又会竹刻,还特别受欢迎。每回我爸妈把我跟她放一块儿比,都少不得要给我一顿打的。”   梁晟说:“她从小聪明。”   “对呀,这一比我可不就更没用了吗?所以我小时候可讨厌她了。后来我听说,女孩儿到了一定年纪就比不过男的了,我就想,那我翻盘的机会来了。可是我左等右等,从小学等到高考,还是被她压得死死的。”   “其实吧我学了生物之后心里就明白,那些什么女孩子来月经智力就不长了、女孩子开窍太早大脑就发育不起来了,比不过男生了之类的说法都是扯淡。梁舒就是要比很多人厉害,这跟她是不是女孩儿没关系,跟她吃不吃苦头也没关系,就纯粹是她努力,她聪明,她有天赋。”   “但我就是不想承认,我指望着大家口口相传那个男孩儿后来居上的说法能在我身上也实现一回。”   可现实就是,梁舒在他一再惫懒的期盼里高歌猛进,最后连背影都没留下。   梁晟说:“你什么意思,觉得我看不起女孩儿是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魏宇澈第一反应是否认,可他嗫嚅了半天,又找不到别的话来,只得坦诚,“好吧,我就是这个意思。”   梁晟冷哼了一声:“你随便翻开一本竹刻相关的书,看看里面男竹人作品多少,女竹人作品又多少。行业事实就摆在那里,不是我胡说。”   “那以前干这个的还没有女孩儿呢,现在有了说明行业进步,时代也进步啊。”魏宇澈据理力争,“再退一万步来说。外公,梁舒她成年了。您不能左右她的自由意志了。”   梁晟:“说得跟我左右过她的自由意志似的。”   魏宇澈:“······”   有没有人能管管这俩人的?一个两个的切入点也忒新奇了点,还让不让人好好做思想工作了?   他心里吐槽了句,还是切回正题说:“屏风您一定也看过了,梁舒是荒废还是精进,您比我清楚。天上飞的鹰是不会愿意做家禽的。”   梁晟没吭声,就在魏宇澈以为等不到回复的时候,他才说:“这条路太难了。”   “当年我也跟梁舒一样,自信满满以为自己能在这条道上闯出名堂来。我熬了五十年,从壮年熬到退休,还是什么都没有。梁舒是个女孩子,面对的东西,吃得苦只会更多更难。”   魏宇澈忙道:“我知道您吃过的苦肯定不想她再吃一回。可您有没有想过梁舒不在乎呢?”   “怎么不在乎?我说她几句,她就会立马放弃,你让她怎么面对外界更多的议论?”   魏宇澈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这杀千刀的打压式教育,都把人整成犟驴了。   “外公,就因为那些话是您说的,她才更容易放弃啊。”   “梁舒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她只是在乎您啊。”   **   昨晚纷纷扬扬了一场雪,院里积了厚厚一层。   梁舒睡得很不踏实,她又做回了以前的噩梦。梦里走马灯一般地回顾了自己所有与竹刻有关的生活,以前梦会在梁晟扔她笔刀的时候醒来,这次却不同,梁晟砸掉了那块屏风。   醒来的时候,梁舒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机械地翻身下床。   镜子里的她满脸憔悴,眼眶下的乌青像是被人揍了一样。   凉水浇在脸上,也唤醒昏沉沉的大脑。   她轻轻关上门,走下楼,握住中厅的门把,暗自打气。   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那些过往岁月里的梦魇永远不会消散。既然迟早都要去面对,那为什么不是现在呢?   门把拧开,院子里的声音也变得清晰。   “停停停。你师傅是怎么教你的?”梁晟声音威严,手指敲了敲桌子,指着屏风说,“你好好瞧瞧,这刀法,这线条才叫基本功扎实。你再看看你,下刀犹犹豫豫的像什么样子?”   程汀脸羞得通红,期期艾艾地回:“是我笨。”   梁晟拿起她的画纸,端详了半晌,说:“画的倒是不错,但跟梁舒比差远了。”   一边坐着看热闹的程溪见不得自己姐姐失落的模样,大着胆子说:“不是的,姐姐已经很厉害了。”   梁晟撇了她一眼,说:“厉害?梁舒从五岁就开始练刻字,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以刻小像,像你姐姐这么······没你姐姐这么大的时候,就在全国比赛里拿金奖了。你说谁才是厉害?”   程溪本意虽不是要比较,但听到这里,还是哇了声,之后找补面子说:“嗯,大姐姐是第一厉害,我姐姐是第二厉害。”   总之两个姐姐都厉害!   梁舒看着三人在那儿交谈,有些恍惚,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梁晟的态度就转了这么大个弯。   正思忖着,突然有手搭在她肩上,吓了梁舒一跳。   魏宇澈依旧戴着围裙,一副家庭煮夫的贤惠打扮,说:“嘿,傻站着干什么呢?”   “你吓死我了。”梁舒拍着胸脯顺气,埋怨却并不答话。   魏宇澈视线越过她看向外面,瞬间了然:“不敢去啊?”   梁舒瞪他:“骂谁呢?那是我学生,我有什么不敢去的。”   “那你可得快点儿,我瞧着再过一会儿,程汀就该成你师妹了。”他打趣道。   梁舒不再等,往亭子里走,棉靴踩在雪上嘎吱嘎吱响着。   亭子里的几人却无知无觉,梁晟摩挲着竹屏说:“你仔细看这屏风,刀法圆润缜密又不缺劲挺,庭院这一片儿用旁景推远营造层次,下刀果断,浅剔深刻,透凿圆削。知道这叫什么吗?朱氏雕镂法。”   梁晟跟竹刻打了一辈子交道,不管是理论还是实操都是手到擒来。   “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画个稿,照着图样描两笔就能解决的,得好好练。”他诚实地说,“梁舒是天才还从小就打基础,你可不行。”   “大姐姐来啦。”程溪眼尖,先看到梁舒,高兴地挥起手来。   梁晟一愣,接着迅速收回放在屏风上的手,脸上的那股子自豪也收敛了起来,恢复到冷酷威严的模样,好像刚才夸梁舒是天才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梁老师。”程汀小声地叫她,如见到救星一般。   她昨晚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连带着几人之间的争端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自然没错过外公那句“把她们送回去”。   程汀深感危机,天不亮就揪着程溪起床,为得就是留个好印象。   谁知道一出门,就看到梁外公已经在亭子里坐着,连炉火上的紫砂壶里都煮出茶香了。   她硬着头皮叫了人,梁晟眼皮都没抬一下,让她坐下出早功。   紧接着就开始了漫长的“审判”,总结一句话就是——比不上梁舒。   “天赋是重要,不练也白搭。”梁舒安慰她,“跟刚来比,你进步已经很大了。”   程汀没吭声。这会儿自己说什么都会得罪另一个,或者再严重一点,还会让两个人吵架,所以她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可事实证明,有些架是不需要第三人触发的。它就像游戏里的隐藏关卡,一不小心就自动弹开。   “你做的很好,不要乱听别人说的话。”梁舒意有所指地说,“如果因为其他人给出的评价影响自己的选择,是很蠢的。我犯过这样的蠢,我希望你不要再犯。”   梁晟冷笑声道:“说不得也骂不得,有你这样的老师怪不得她学不好。”   梁舒也冷笑,回道:“严师也照样养不出好鸟。”   一句话连同自己也骂了进去,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没关系,关键是要争气! 第85章 心机太深!梁舒对付不了   情绪这东西就好比泄洪的堤,断没有泄了一半就停住的道理。   梁晟脾气不好,梁舒也有怨言,两人刚吵了一通,如今又正面对上,自然是谁也不让谁。   这可苦了旁边的程汀跟程溪,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好在还有个一直默默观察的魏宇澈,看情况不对,连忙躲在门后边,喊:“啊呀,外公,这个挂面要怎么弄来着?我煮不好。”   “我来。”梁晟应了声,站起来往外走了几步,又顿住,略侧脸,声音僵硬,“还要不要放芝麻油的?”   梁舒也不看他,表情虽冷,语气却和缓不少:“要,放两勺。”   等脚步声终于彻底消失,梁舒才算是彻底放松下来。   连带着程汀和程溪也松了口气。   “愣着做什么?”梁舒眉头稍拧,“你早功做完了?”   程汀受了管教却不觉得难堪。   她迅速低头,几乎要钻到竹片里,心中感叹着:啊,真好,这正常的生活。   *   锅里的水冒起小泡,梁晟舀了勺盐,化开后才放面。   魏宇澈切了把葱,另外支口小锅,喷了油,磕进去个鸡蛋。   呲啦的油声跟沸腾的水声混在一起,充满整个厨房。   魏宇澈伸头过来,小心地说:“外公,咱不是说好了,要好好说话的吗?”   梁晟眼一横,反问:“我怎么没好好说话了?”   魏宇澈在心里无声呐喊:您有吗?   想归想,开口,他脸上还是掬满了笑意,附和道:“是是是,这不是梁舒脾气不好,气上头了,领悟不到您深意吗?”   “说谁呢?”梁晟不乐意了,嘴角垮着,冲他,“她脾气不好,就你脾气好?”   魏宇澈:“······”   苍天啊,这破和事佬,他是一天都干不下去了。   “我说快了,是我脾气不好,不是她。我意思是,争一时口舌之快的,多不划算呐。”   梁晟还算满意地嗯了声,抬手往沸腾的锅里添了凉水,让面继续煮着。   魏宇澈看他脸色,继续说:“咱不都是想让梁舒开心点儿吗?”   “我可不是。”梁晟嘴硬道,“我是让她活得现实点。”   拉倒吧,不知道谁连夜赶回来,为的就是让乖乖外孙女在生日前,吃上一口面条的?   魏宇澈不拆穿他:“是是是,这不是想着讲究个方式方法吗?”   梁晟捞起面条,再度拆开层层包裹的油瓶,精准地量了两勺浇在面上。   热气儿带着芝麻油的香,只往鼻腔里钻。   魏宇澈拍马屁说:“我每次煮面条,梁舒都懒得吃,我还以为她不爱吃,原来是挑人呢。”   梁晟脸色依旧严肃,但眼神中流露出的情绪还是说明了他对这番话很是受用。   他说:“煮面简单,煮好不容易。”   “对对对,还是外公厉害,我还得多学学才行。”魏宇澈持续输出。   梁晟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   从昨晚到现在,魏宇澈都有些过于热心了,这跟乐于助人的热心完全不同,甚至到达了一种殷勤的地步。   如果说是应承了收留他住在这里的情,那也是有些超出了。隔壁邻居的关系再好,那也不愿意管别人家家务事儿啊。   总不能是什么从小长大的兄妹之情吧?这俩小崽子,不闹得鸡飞狗跳就不错了,哪来的兄友妹恭?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魏宇澈并不晓得梁晟此番思量,他选了个卖相最好的煎蛋,放在梁舒的那份面上。   刚直起身,就看到梁晟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若有所思。   那眼神像是在打量集市上的一头猪能买多少钱。   两人各怀心思,又忍不住看对方,视线便毫不意外地对上。   梁晟没犹豫,直接问:“小魏,你跟梁舒,不会是在谈恋爱吧?”   梁晟如临大敌,眼中满是警惕,先前对魏宇澈的几分欣赏都烟消云散。   魏宇澈人是不错的,但是配他外孙女,还差点意思。   “外公,您误会了。”魏宇澈说。   梁晟表情松动,心还没放回去,就听他继续说:   “我倒是想跟她谈,这不是你们之间问题没解决吗?暂时还没混上呢。”   梁晟一口气梗在胸口,被呛得咳嗽起来。   *   餐桌上,梁晟面色沉沉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梁舒当然也不愿意主动找不痛快。程汀跟程溪更不用说了,缩在一边像两只小鹌鹑。   原本稍稍缓和的气氛,又突然跌到冰点。   魏宇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清了清嗓子准备破冰。   梁晟抬头,说:“你感冒了?”   魏宇澈有些懵,“没,没啊。”   “那你嗓子不舒服?”   “没有。”   “那你吃饭咳嗽个什么劲儿?”   “啊,我是想问梁舒面好不好吃。”魏宇澈说。   梁晟:“食不言寝不语。小时候学的,长大了就不用了?“   很明显,矛盾的重心已经从梁晟和梁舒之间转移到了梁晟和魏宇澈之间。   不过魏宇澈可不是梁舒,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跟梁晟顶嘴的。   他只能闭上嘴,埋头苦吃。   梁晟脸色稍霁,夹了一筷子的菜,眼看着梁舒碗里的面条快见底了才问:“面味道怎么样?”   梁舒不吭声,跟没听见似的,把碗里面全吃完了才提醒说:“食不言寝不语。”   被自己说过的话堵了个满怀,而且似乎还是出于维护魏宇澈这个“外人”的立场来的,梁晟心情当然不是很美丽。可当着几个小孩儿的面,也只能忍着。   他说:“仓库钥匙给我一把。”   “你要做什么?”梁舒露出警惕的表情来。   不会魏宇澈思想工作白干了,他要从根本上解决自己了吧?   梁晟说:“不动你料子。”   梁舒还是不放心,说:“我钥匙不知道塞哪里去了。汀汀。”   “诶。”一直缩着的程汀应了声。   “你带他去吧。”说完,也不给梁晟反驳的机会,光速溜走。   梁晟不满地嘟囔着:“他他他他,他是谁啊,叫人都不知道叫,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魏宇澈牢记教诲,咽下嘴里的粥才开口说:“她就是嘴硬。”   梁晟拿眼斜他:“废话,那是我外孙女,我能不知道?”   魏宇澈:“······”   行吧,他就多余说这一嘴。   程汀得了命令,就算心里害怕还是在前头领着梁晟去了。   满屋子的竹料,按照大小和形状码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梁舒的风格。   梁晟自顾自地走到那张无人的桌前。   红木的桌面上落了一层灰,跟旁边干净的地儿对比明显。   程汀见他视线停留,解释说:“这不是我们的东西,让我们别动。”   “梁舒说的?”梁晟问。   程汀点点头。   他有些想笑,这人都多大了还跟没长大的小孩儿一样,闹脾气的方式这么多年都不见一丁点儿长进。   梁晟直接拉开抽屉,取出红皮笔记本,拍了拍面上的薄灰,接着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   “这是梁老师吗?”程汀犹豫地问。   “不像?”   程汀认真看了会儿:“刚才看有些不像,现在又像了。”   照片上她笑容灿烂,明眸善睐,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昂扬劲儿几乎要透过这薄薄的一张涌出来。   不是长相差别多大,是如今的梁舒几乎没有这样的时候了。   她成熟稳重独当一面,偶尔露出口是心非的小孩儿脾气,也只是在魏宇澈面前。   不管是上课,还是做生意,她都滴水不漏。   梁舒把她们保护得很好,以至于程汀会忘了,她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梁晟说:“那会儿她比你现在还要小两岁。临到上台了,非要穿校服,因为校服上印着乌川一中。她说这样全国人民都会晓得,她是乌川人,获得金奖的是徽州竹刻,这样才能给乌川争脸面。”   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跟梁筠是一模一样。   “亏得那会儿魏宇澈也去了,把校服脱下来给了她,这才有的这张照片儿。”梁晟继续说。   程汀说:“魏老师也在啊?”   “嗯,逃课去的,回来差点被他爷爷打断腿。”梁晟说着,心里别扭劲儿又上来了。   合着这小子从那会儿就惦记上梁舒了是吧。再往阴谋论里想,可能还要更早点儿。   兴许连这单屏风都有他在其中作祟的可能。   越想,梁晟脸色越沉。   这心机也太深了,梁舒可从没见识过这样的人,以后还不得在他手上吃闷亏啊?   程汀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间,梁晟脸就黑了。   难道他跟梁老师之间的矛盾已经严峻到这个地步了?连一张怀念以前的照片都会惹出这么多不好的回忆来。   那他是不是真的会把她们送走啊?   肯定是了,自己刻的东西那么难看,又没有天赋。估计在他眼里,就是在浪费资源、精力和时间。   完了完了,看来这突然的一遭不是要夸梁老师,是为了暗示自己知难而退,早点带着程溪卷铺盖走人呢。   越想,程汀越觉得可信。   更要命的是,如果真的被赶出家门,她是一丁点儿办法都没有。   程汀心里那叫一个冰冰凉,比外头的雪天还冷。 第86章 鬼知道他什么时候就要登堂入室了   亭子里烟熏火绕的,梁舒坐在桌前,一边摆着取暖机,一边放着加湿器。   小梨花没见过雪赖在外头不肯走,又怕冷,于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梁舒脚边。魏宇澈蹲在旁边拿东西逗它。   挺好一画面,落在梁晟眼里就变了滋味。   这明明是坏小子拐骗乖乖外孙,他这个外公能让得逞吗?   梁晟故意大声咳嗽起来。   魏宇澈自然地循声去看,便望见两人一个比一个严肃,尤其是梁晟,看自己的眼神里跟有恨似的。   “汀汀,过来。”梁舒头也不抬,只招呼程汀过来。   被忽略的梁晟,脸色更不好看了起来。   魏宇澈想着不能厚此薄彼,紧接着叫了声“外公”。   梁晟对这个处心积虑的心眼男没什么好的印象,不咸不淡地嗯了声,算作回应。   梁舒依旧低着头,专心手里的屏风。   没得到招呼,梁晟自然是不好往亭子里走的。但眼看着有坏心思的魏宇澈在里面,他心里也不放心。电光火石间,他想了个借口。   “走吧。”梁晟说。   魏宇澈:“去哪儿?”   “去买菜。”梁晟睥他,“难不成你想让一大家子人饿肚子?”   这一大顶帽子扣下,魏宇澈不带一丁点儿犹豫地蹦了起来。   *   都说考验人的方法有很多种,抛开家庭背景,长相身材,最重要的是性格。   梁舒是个狗脾气,魏宇澈爱跟她作对,脾气指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如今看来,他比之前是成熟不少,但究竟是装的,还是真变好了,谁也说不清楚。   梁晟思来想去决定从细节入手,第一站就是给魏宇澈秀一把自己在菜市场里驰骋的风采,让他多学学。   他想法很简单,两个人在一起,总归要有一个会过日子的。   梁舒不用说了,这重担只能落在魏宇澈身上。   梁晟一路走一路买,前后左右打量了半天,却没见到印象中的摊子。   魏宇澈了然地说:“您是在找板栗吧?”   梁舒对吃的不怎么讲究,谈得上喜欢的菜也少。   糖醋排骨是一个,板栗烧鸡是另外一个。   所以这两道菜的做法也几乎是刻在魏宇澈脑子里的。   从梁晟买了鸡,买蔬菜的时候又顺手抓了两把丁香的时候,他就猜到了。   “卖板栗的周姨搬到大门边上去了,不在这儿。”魏宇澈往前半步,“我带您去?”   梁晟没说话,昂了昂下巴示意他带路。   “菜市场摊位重新规划,专门卖季节货的都划到这儿了。”魏宇澈自觉氛围怪异,一边走一边解释说。   季节货摊靠着肉铺,又进进出出的,人多得紧。   梁晟许久没回来,少不得跟熟人寒暄上几句。   魏宇澈在一边应和了几句,打了个招呼后,走到旁边肉铺的人群里。   周姨一边称着板栗一边说:“这小孩儿,小时候都皮死掉了,看看现在多能干呐。”   梁晟听这话,抬头看去。   魏宇澈费劲地往前头挤,叫了声“汪叔”。   “诶!澈澈来了啊。”汪叔嗓门高亮,满头是汗。这么冷的天,他就穿了件薄毛衣,胸前系着皮围裙,手起刀落。   魏宇澈如今已经对这个肉麻的称呼免疫了,说:“我来拿排骨。”   “早给你准备好了。”汪叔说着,从柜台里拿出个塑料袋,“你看看,肥少瘦多。这回是舒舒爱吃的了吧?”   看得出来,他已经不是头一回叫人给自己留肉了。   周姨听了动静,笑着说:“老汪这回可算是合格了。”   “什么合格?”梁晟问。   “买排骨哦,他挑剔得很,怕舒舒不爱吃。”周姨将袋子递给他,“质检局都没他事儿多。”   也亏得他会说话,又是大家从小看着长大的,不然够呛。   “有这么个哥哥,舒舒有口福的。”周姨诚心地夸道。   梁晟心中冷笑。   哥哥?这人图得可不是句哥哥。   接下来的一路,梁晟可算是见识到了魏宇澈“洗心革面”后的好人缘。多给葱姜蒜不说,连路边流浪狗见到他尾巴都摇得更欢了些。   自己在这儿待了半辈子,可都没有这待遇。   魏宇澈提溜着大袋小袋,抬脚往回赶。一夜积雪,原本就滑的青石板路愈发难走。   梁晟在后面左看右看,觉得是这小子舔着个笑脸起的效果。得出结论——装模作样、口腹蜜剑。   他面色愈发凝重,心情更是不好。最怕的就是这种人,压根儿看不透有几个心眼儿的。梁舒还跟小孩儿似的,哪里能把持住哦?   魏宇澈还不知道自己在梁晟眼里已然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了。进了门,见他脚步愈发地慢,以为是想找借口跟梁舒说说话,于是扬起笑脸接过梁晟手里的袋子,“我来吧。”   梁晟躲过他的动作,“不用,我还没死呢。”   一语双关,也是在警告他别唬梁舒,自己这双火眼金睛可在后头盯着呢。   魏宇澈愣住了,眼睁睁看着他气宇轩昂地迈上台阶,进了厨房。   梁舒声音凉凉的:“你怎么惹他了?”   魏宇澈摇头:“我不知道啊。”   他真是冤枉。   “进来做饭,偷什么懒!”梁晟的声音又传过来。   “诶,来了!”魏宇澈不敢迟疑,小跑着跟了进去。   *   这几天过得并不美丽。   梁晟苛刻得像是电视剧里的反派,盯着魏宇澈的一举一动。   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几天功夫,梁晟对自己说的话,比前二十几年加起来都要多。   梁舒不瞎,看出来梁晟攻击目标的转换,虽不懂是为什么,但也时不时帮魏宇澈说几句。   这下可好,梁晟更觉得这厮不老实了。   冬至祭祠前一天晚上,梁晟宣布了个消息。   “什么?”梁舒眉头紧蹙,“你不走了?”   梁晟端着茶杯喝了口,语气平淡:“这是我家,我不走不是很正常吗?”   “那你要待到什么时候?”   “起码过年吧。”   “你少来,我给我妈打过电话了。你在医院还有好几个光疗没做。”梁舒说,“上林可不比省会,你要是有个好歹,叫救护车都够呛。”   “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梁晟回了句,“而且,我得的是白癜风,不是羊癫疯。”   “随便你。”梁舒知道他固执,也确实没什么借口让他走,但该有的东西还是要说清楚,“只有一条,不准管我。”   梁晟满不在乎:“谁稀得管你,我有福不知道享?”   他留下来可是要防守的。这样想着,视线也自然地转到一边。   魏宇澈脑海里一声钟鸣。忙说:“那我下午把房间收拾出来。”   这几天,梁晟都是将就着跟他住一间屋子的,虽然装了地暖,打地铺也方便,但总归是不方便的。   “不用了。”梁晟不看他,“你也该回去了。”   一句话,吓着了桌上三个人。   程溪紧紧捉着程汀的手,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这个好凶的爷爷真要赶她出去了。   程汀第一反应是去看梁舒,但紧接着又想到他们祖孙俩之间的针锋相对,不愿意让梁舒难做,于是生生忍住了。   魏宇澈则直白多了,指着自己问:“我吗?”   梁晟哼了声:“不然呢?”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人肯定打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意。   住隔壁楼都嫌不够近,硬是跑到隔壁屋子里了,这要是自己不回来,鬼知道他什么时候就要登堂入室了。 第87章 顶风作“案”(二更)   眼看着场面有些不受控,梁舒站出来帮忙解释:“他房子还没装修好。”   魏宇澈连连点头,庆幸自己当初有先见之明地几乎把整个院子都翻新了,以至于工程量巨大,到现在还没收完尾。   梁晟想把人早点提溜出去,也没办法不顾及现实情况。   他问:“还要多久?”   “装修估计再有两星期。”魏宇澈先给了个短期限,看一眼他的脸色继续补充,“但是装修完有甲醛,通风去味道估计还得有一阵。”   梁晟眉心一跳。这要是看不出他死皮赖脸想留下的算盘,那自己这大半辈子算是白活了。   没等他这个一家之主发表意见,梁舒这个代理家长便开了腔:“还是先把房间收拾出来吧。不管是两个星期还是更久,你们住一起不方便的。”   魏宇澈连忙点头,作势起身:“ 那我这就去给外公收拾房间。“   “站住。”梁晟不紧不慢地开口,说,“不用那么麻烦的。既然是冬天,多一个房间,就要多开一间暖气。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跟小魏住一间就行了。”   “这不太好吧。”魏宇澈迟疑地说。   “有什么不好的?”梁晟睥他,“你要是觉得打地铺睡得不舒服,我可以睡地上。”   此话一出,魏宇澈哪里还敢抗争,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睡地上,我就喜欢打地铺,离暖气片儿近,暖和。哈哈哈。”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梁晟为可以时刻盯梢心怀不轨的“小人”而感到非常满意。   魏宇澈可就没那个好心情了。好不容易搞定了梁舒,还没正儿八经享受几时,梁晟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打了他个前功尽弃。更要命的是,自己还不能不 考虑梁晟的意见。   他将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思来想去也没琢磨明白是那里出了问题。   夜里,趁着梁晟洗澡,他偷偷摸摸地敲响了梁舒房间。   梁晟回来小半个月,他愣是没找到一点机会跟梁舒单独相处的。   梁舒靠在沙发上看书,说了声“进”。   魏宇澈鬼鬼祟祟地,锁上门还觉得不保险,又做了个“嘘”的手势。   “怎么了?跟做贼似得?”梁舒见他小心翼翼的架势觉得好笑,“平时汀汀和溪溪在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谨慎过啊。”   魏宇澈心说那能一样吗?这两人可是自己亲队友。   “那是外公啊。我从小就怵他,现在总觉得自己跟犯罪嫌疑人似的,就差给我把手铐,把我铐起来了。”   梁舒挑眉,颇为玩味:“哦——原来你喜欢手铐啊,那我上网搜搜。”   魏宇澈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耳边一热,声音小起来:“哎呀,我跟你说正经的呢。外公到底什么情况啊?”   “我哪知道,你不是跟他一边儿的吗?”   魏宇澈眉头紧锁。他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自己应该是同一队的,怎么就突然背刺了?   梁舒伸手按在他眉心,将褶皱抚平,说:“算了,别想那么多。他那个怪脾气,谁也搞不定,你只是暂时混进去,其实也正常。”   “那我怎么办?真搬回家?”   “不然呢?你没听他下午说啊,他要住到过年的,这还有三个月呢。你难道要跟他一起打地铺到过年啊?”   魏宇澈也不明白为啥,梁晟非不让自己住隔壁。他忧心忡忡:“怕就怕三个月之后又三个月。”   “不会的。”梁舒安慰他,“他管不了我了。我的事儿从十五岁开始,就只由我自己做主了。”   大家用一场叛逆迎接自我,只是她为此付出的代价有些太多了。   魏宇澈:“没事儿,以后有我,就不会再有这样的问题了。”   梁舒说:“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那当然。得寸进尺一直都是我的专长你不知道吗?”   梁舒:“什么长?”   魏宇澈笑起来:“不准开车。”   梁舒切了声,怼他:“你想得美。”   魏宇澈手撑在床垫上,往她脸前靠:“亲一下。”   “不亲。”   “不亲以后可没有什么机会了哦。外公住在这里,我可不敢轻举妄动。”   “德行。”梁舒嗔骂了声,捧起书装模作样。   “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要?”   梁舒:“不稀罕。”   魏宇澈抽走书,钳住她的下巴,不由分说亲了上去。蜻蜓点水的一下。   “我稀罕。”他微微挑眉,得意地说。   梁舒将他的手拍下去,擦着嘴骂他不要脸。   “你知道咱俩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   “牛郎织女,指望着七夕见一面。”   梁舒哼了声:“行啊,那刚才算今年 KPI 全完成了是吧?”   “怎么可能?”魏宇澈说,“我就是个比喻。”   “我不管,我觉得是宣言。”   “那你要这么说的话。”魏宇澈伸进被子,毫不顾忌地往里钻,“天还没亮,夜还长着呢。”   梁舒被他正中红心,嘴角一抿,踹他:“下去。”   “冷漠。”魏宇澈控诉道,“也就是我,无怨无悔。”   “少放屁。”梁舒说,“你身后可多得是人等着上位的。”   “那又怎么样?”魏宇澈毫不在乎,“他们都没我能舔。”想了想又补充,“各种意义上的。”   梁舒立刻反应过来,又是一脚:“滚蛋!”   魏宇澈装无辜,“我们舔狗界也是有鄙视链的好吗?”   “那你属于什么等级的?”   “金字塔尖儿,一步就能摆脱这行的。”魏宇澈说。   “我怎么觉得,你像是等着我给你赎身的?”   “那可不。”魏宇澈巴巴地望着她,“等着你一声令下,给我转正呢。”   梁舒坐直身子,弯腰往他跟前贴。   魏宇澈自然地闭上眼,等着她亲上来。   快要触上的时候,她停住了,拍拍他的脸,语气恶劣:“那你好好等着吧。”   调戏完就要往后走,魏宇澈可不愿意放过这好机会。   他攥住她的腰,将人往身上带。梁舒也不甘示弱地回吻着,来回的热气儿与缠绵劲儿几乎将人融化了,再不同方才。   这个吻似乎是对这些天近在咫尺却无法靠近的补偿。他们两个忘我投入,眼中心里除了彼此便再没有别的。   明明没发生什么天大的事情,但梁舒就是觉得此刻无比踏实幸福。她愈发确定自己想做什么,想要什么。   直到门外传来梁晟中气十足的声音:“梁舒,开门。” 第88章 当场抓获   梁舒念书的时候跟几个男孩子有过朦胧的情愫,但还上升不到早恋的高度。如今被梁晟堵在房里,可算是体验了把早恋被抓住的惶恐。   她连忙推开魏宇澈,高声应道:“怎么了?”   “你开门,我有事儿找你。”   魏宇澈手忙脚乱,第一反应是往被子里钻。   梁舒小声地说:“有病吧你,快下去。”   魏宇澈依言行动,急匆匆地找鞋。   “梁舒?开门。”梁晟敲着门,似乎觉察到不对劲儿。   “等一下。”梁舒调高声音说,“我穿个鞋。”   她动作麻利,穿上睡衣外套,连拉带拽地将魏宇澈推进了卫生间,压低声音警告他:“别说话,也别出来。”   “你放心吧,绝对不会。”魏宇澈连连保证。   梁舒恶狠狠地威胁他老实点,临走又开了浴霸防止他在里头被冻死。   *   房门打开,梁晟越过梁舒,走进房间,视线扫视一圈,并未发觉什么异样。   “怎么了?”梁舒镇定地开口。   梁晟也不藏着掖着:“小魏不在?”   “魏宇澈?他来这儿干嘛?”   梁晟不置可否,依旧打量着各个角落,似乎要找出什么破绽。   梁舒往旁边半步,反问:“你来这儿就为找他?”   “不。我找你。”梁晟说着,拉了椅子坐下。   梁舒手插着睡衣兜,瘫在沙发上,“找我什么事儿?”   “屏风我看过了。”梁晟也不遮掩,直接说,“你比我厉害。”   “我没听错吧。”梁舒相当惊讶,“你说什么?我比你厉害?”   “你别得意。”梁晟语气平静,“你的对手不是我。比我厉害也不算什么。”   “我没得意。但这是我头一回从你嘴里听到夸我的话。”梁舒扯了扯嘴角,心情复杂,“你这话要是早点说该多好。”   “早点,你也没有到这个造诣。”梁晟客观地评价。   “得,打住。我不想跟你吵架。别又犯高血压,去医院一查,再查个白癜风出来。”   梁晟没生气她恶劣的态度,看到散着亮黄色光芒的卫生间,跟房间格格不入,顺手一指,问,“那儿怎么回事?”   “没怎么。”梁舒镇定自若道,“我刚洗澡,忘记关了。”   说着起身,抱了床毯子,自言自语:“嗯,正好毯子放洗衣机里,明天要洗了。”   她走到卫生间,打开门。   门后魏宇澈蹲在角落,缩成一团,生怕影子落在玻璃门上会被发现。   梁舒带上门,打开洗衣机,故意发出很大的动静儿,实际上却把毯子递给了魏宇澈。   她压低声音:“浴霸得关上。我不知道他还要聊多久,你先披着。我把地暖开大一点儿,你靠门站。”   “没关系。”魏宇澈贴着她耳边说。   梁舒看了眼门外,“你小心点儿。”   “好。”   她关上浴霸和灯,准备退出去,魏宇澈抓着她的手腕,飞快地在她嘴上亲了口。   梁舒不敢轻举妄动,咬了他一口,以示警告。   魏宇澈却不觉得难过,摸着嘴唇,反而更加荡漾。   *   她带上门,自若地边走边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梁晟这才开始正题:“程汀她们的事我都听说了,我不会过多干预你。但是程汀的天赋,你能看得出来,她在这路上······”   梁舒冷笑了声,讽刺道:“又走不长是吗?”   这话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梁舒真的很好奇,梁晟这一辈子到底有没有觉得谁在这路上走得长过。   “行,我不管闲事儿了。”梁晟罕见地没跟她吵,而是退一步,“那个比赛。”他犹豫了一下,“我觉得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梁舒刚才受了夸奖还不错的心情,瞬间又跌落至谷底。   “你刚拿刀不久,中间空缺的那些年不是可以轻易就弥补上的。”梁晟语气尽量平和,但仍有一股说教的味道,“我不是看不起女孩儿,是竹刻这个行业自古就是男多女少,这几乎已经是定局了。你硬是要往里面挤,要面对的东西除了经济上的压力,更多的就是别人的质疑。”   “自古做生意的是男的,做官的是男的,做学生的是男的,做老师的也是男的。但从妇女解放这么多年来,您看哪行哪业没有女孩儿的?”梁舒眸中一片沉静,反驳说,“以前讲究男耕女织,但现在男孩儿也能绣花,女孩儿当兵更是不比谁差。那为什么到竹刻这一行,到了您嘴里就不成了呢?”   男多女少不只是竹刻这一行的毛病,有毛病就得治。   “那代表不了大多数。”梁晟依旧嘴硬,固执地像头蛮牛。   “您怎么还不明白呢?有一个人吃螃蟹,才会有人知道可以去吃;有一个女孩儿把竹刻做好了,才会有更多的女孩儿知道自己是可以选这一行的。”   梁舒想做的事儿有很多:办学校、录网课、收学生、开展览。这些东西并不够独特,甚至所有入行的竹人都会有过。   但就因为她是女性,一切梦想就变得高不可攀起来。这到底是她天方夜谭,还是其他人以宫笑角呢?   “同理,有一个籍籍无名的竹人办起来展览,才会有更多的竹人去尝试;有一个展览愿意展出无名氏的作品,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有非常非常有意义的。”   徽州竹刻不只是一家姓氏的手艺传承,更是一方水土历史底蕴的传播。   宏观地看,她选择了徽州竹刻,也不过在纵横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舀起了一瓢。   但只有舀起了这一瓢,让大家都尝到这水的甘,才会有人愿意加入继续,让这水滚滚向前,永不停歇。   梁晟是什么感觉没人知道,反正偷听的魏宇澈听得那叫一个热血沸腾。他耳朵贴近门玻璃,甚至悄悄地拧门,开了条缝。   梁舒继续说:“我会在比赛上拿第一的。”   梁晟打击她:“别太乐观。就算拿了第一也说明不了什么。奖项并不等于能力,更不等于以后的路就会一帆风顺。”   “不,我要证明的不是自己的能力。我要证明的是我喜欢竹刻,我再也不会放弃它。”梁舒眸色清澈。   几年前那个赌气不愿意继续做竹人的小孩儿,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蜕变完整。她有了更坚定的信念,更向往的目标,并且愿意上下求索。   梁晟不再看她,说:“既然你不愿意听劝,那就自己去闯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儿,只要别饿死就行。实在要饿死了,给我打电话,我每个月养老保险金还能支援你一部分。“   梁舒脸一黑:“你瞧不起谁呢?”   魏宇澈急了,只恨不得自己出去,代替这俩情商负数的人发言。   就这种沟通方式,怪不得心结了小十年还没好呢。这不是纯属找事儿吗?   可是他不敢再怎么想冲动,理智还是在劝他且慢。   这要是被梁晟发现自己也在这儿,那就不是简单的争吵问题了,可能会上升到伦理高度。   “随便你。”梁晟半晌丢下这一句,又别别扭扭地说,“顺便,你跟老魏家孙子怎么回事儿?”   梁书装听不懂:“什么?”   “你不知道?”梁晟眉头一拧,“他跟我说,你们俩快好了,因为我,所以没好上。”   梁舒一愣,可算是明白了这几天他对着魏宇澈没有好脸色的原因了。   这任谁家家长听了都不会有好脸色吧。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梁舒没否认,顺着问。   梁晟哼了一声,“我觉得有用吗?”   “说说看嘛,我尊重你的意见,也兴许会采纳呢?”   “不是很聪明,也没个正经工作。但跟你知根知底,对你也像是认真的。”   魏宇澈心底无声呐喊,什么叫像是啊,他简直不要太认真好吗?   梁舒说:“人家当老板的,怎么没正经工作了?”   “我还没说两句,你护上了?”   梁舒道:“你继续。”   梁晟想了想说:“从小看着也不大聪明,还淘气。”   “小孩子谁不淘气的?人家后来不也上了蔚大了吗?”   “他还整天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那是以前不懂事,现在人家不挺好的?”   “看着也不怎么上进,当老板的不在公司把控全局,就窝在上林也不知道图什么。”   “他是老板啊,事儿当然出钱让员工干去了,不然还算什么老板。”   梁晟默了默:“你什么情况?你跟他两情相悦啊?”   梁舒一顿,视线不自觉往卫生间瞟,从鼻腔里发出来一声极低的“嗯”。   梁晟没想到她承认得这么痛快,“合着,我还成绊脚石了?”   “我说了,尊重你的意见。”梁舒说。   只是采纳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梁晟也不是真的反对,就是猛然听到这事儿需要个缓冲过程。对魏宇澈也难免有些挑剔。   “那你们现在什么打算?”   “打算啊。”梁舒声音拉长。   魏宇澈着急死了,正听到关键剧情,怎么还自动静音了?他往前挪了挪发麻的脚,脸几乎贴在玻璃上。   “碰”。   一声清脆的锁舌响,在房间里格外刺耳。   “谁!”梁晟立刻站起来。   梁舒想也没想就甩锅:“可能刮风了吧。”   梁晟已经不是将信将疑了,是完全不相信,几步跨过去。   灯光瞬间照亮卫生间,魏宇澈靠在墙角,抱着胳膊妄图缩小存在感。   他脚麻得快站不住,强撑着挤出谄媚的笑:“啊呀,外公,真巧啊。”   梁晟脸一沉,一字一顿:“魏,宇,澈。”   “我,我是来借厕所。”他先一步解释,伸手一按,用抽水声证明可信度,“借完了。我就先走了。” 第89章 我们先恋爱不就合情理了   梁舒是有点纠结的。   梁晟是朝夕相处将她养大的人,即便中间发生了让人沮丧的事情,但仍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如今的自己。   梁舒曾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让梁晟为那些话道歉,可现在他态度一退,她就忍不住要提前说原谅。   这种感觉就好像小时候跟家长吵架冷战,发誓要听到“对不起”,但那示弱的“吃饭了”一出便紧着台阶下了。   梁舒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自我谴责了好一会儿。然而心情却抑制不住地轻松并睡了个无比踏实的觉。再睁眼起床时,只觉得神清气爽。   街上飘着猪叫,今天是冬至,也叫做亚岁,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起过年,杀猪更是赶早。   梁舒收拾整齐下了楼,正碰上魏宇澈耷拉着从厨房出来。   上林有双姓祠,最早供奉的是梁姓和张姓,后来渐渐就发展成了全镇的活动,跟庙会似的,人来得齐齐整整,热闹程度可比节假日。   这种集体活动,准备供菜的是一波人,准备寒衣香纸的又是另一波人,每个环节几乎都被拆分,讲究一个轮流来。   今年这供菜的任务便落在了梁晟的肩上。   梁晟辈分不低,天没亮就跟几个“老家伙”张罗去了,留魏宇澈“将功赎罪”。   魏宇澈脸色不大好,眼下一片乌色,精神欠佳,正准备说话,还未成句就先打了个哈欠。   “你什么情况?”梁舒小心地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梁晟,“我外公动手了?”   昨晚魏宇澈找了个无比弱智的理由溜走,完全忘记了自己跟梁晟住一个房间。   魏宇澈揉了揉眼睛,眼角更加湿润:“没,他盘问了我大半夜。”   先是今晚为什么出现在梁舒房间里,魏宇澈一口咬死真是去借厕所的。又从小时候的事儿开始问——什么时候喜欢梁舒的、谈了几次恋爱、大学有没有跟梁舒见过面、今年回来是不是打梁舒的主意······   事无巨细,总之是生怕他心思不正。   “你全说了?”   “大差不离的,一半一半吧。”魏宇澈擦了擦眼睛,打起精神保证,“不过你放心,你睡我的事儿我一个字都没提。”   梁舒平静道:“说了也没什么。”   “嗯?”魏宇澈略微挑眉,“你说真的?”   “当然了。”梁舒拎起茶壶,边倒水边说,“你告诉他之后,估计就是真挨打了。”   梁晟那性子,能把这“错”怪在梁舒身上就怪了。   *   梁舒的屏风已经打包找了靠谱的物流寄送给主办方。   她琢磨着给自己几天时间休息,所以给程汀打了样儿之后便没继续待着,而是到了后头来看魏宇澈。   他正在厨房准备供菜。   烧鸡、蒸鱼、胙头、豆腐泡、千张、冬至饺······拢共五荤五素,用蓝边碗装了备着,分放在两个竹篮里,再盖上毛巾,算是齐活儿。   厨房热气儿重,将他头发汗湿,挡在眼前。   梁舒走上前去扒拉了下他凌乱的头发。   魏宇澈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拿脸轻轻蹭着,问:“比赛照片交了?”   照片需要跟实体对应,也是怕中间出什么差错。   “还没。”   “今天截止日期,你可别忘了。”魏宇澈叮嘱说。   “不会。”梁舒任他亲自己手背。   她昨天就拍好了作品照片和视频,只等九点网站后台开放直接上传就行。   入选结果也会在网站公示,算算要到腊月小年出来。   “小年啊。”魏宇澈重复说,“估计那会儿叔叔阿姨也都回来了吧?”   梁舒已经好几年没在家里过过年了,今年机会难得,怎么说都得回来团聚一次。   “嗯,说是腊月二十回。”   “好事儿,说明比赛也能有个好结果。”魏宇澈摩挲着她的手指间的茧,“到时候我们一起庆祝。”   “说到这个。”梁舒说,“今年没有年三十,腊月二十九是汀汀生日。”   魏宇澈疑惑道:“我记得她身份证上写的是三月啊。”   “汀汀的父母是先有了她才结的婚,所以身份证上登记的日期就晚了点儿。”   这在以前并不少见,为了不让别人知道女方未婚先孕,通常都会晚几个月去给小孩儿登记,以此把“十个月”补齐。   梁舒还是上次给程溪过生日的时候听她说漏了嘴,才知道这事儿的。   “那今年程汀岂不是又过年又过生日?”   梁舒点点头。   程汀已经懂事儿了,比起没心没肺的程溪,承受的多,心思也更敏感。   她觉得自己是累赘,怕给人添麻烦,更不会主动提起生日这茬儿。   但哪个小孩儿不开心过生日的?   更别说这是她来这个家以后的第一个生日,还跟除夕撞一起了。   梁舒当然要早点上心。   魏宇澈点头保证道:“这个你放心吧,我来准备。”   两人将篮子拎到餐桌上放好,有去储藏间找了两瓶酒出来。   魏宇澈昨晚饱受折磨,此刻依旧心有余悸:“你说,要是哪天外公逮到我们俩一块儿动手动脚的,会不会打死我啊?”   “你跟哪里学的成语?再说了,他好好的日子不过,打死你做什么?”梁舒表示了鄙夷,接着倒了杯茶递给他,猜测道,“可能他会报警吧。”   魏宇澈将茶举到嘴边,说:“没关系,在他报警前我们先恋爱不就合情理了?”   梁舒没接茬儿,盯着他漂亮的手指骨节,半晌,点点头:“行啊。”   跟梁晟面前都已经是明牌了,当然也没必要把四个二拆成对子打出去。   魏宇澈懵了:“什么行?”   “你自己说的呀。”梁舒语气随意,“先合情理。”   “合什么?”   “······”   在这儿演什么呢?   梁舒话都懒得说,转身欲走,下一秒就被抓住手腕。   蒙蒙天光从落地窗透进来,照着他翘起的头发,漆黑清澈的眸子中流露出不确定的欣喜。   “你是说。”魏宇澈紧张地抿了抿唇,试探道,“我现在是你男朋友了?”   梁舒心头掠过几丝难言的情愫,别扭地说:“听不懂算了。”   “不不不。我听得懂,听得懂。”他终于绽出笑意来。   梁舒耳朵飘红,抽回手:“好了,别发神经。”   “等等,我要记下来。”魏宇澈手忙脚乱,视线在房间里梭巡着。   “记什么?”   他在玄关柜上找到笔,在挂历上今天的日期上画了个爱心,“恋爱纪念日啊,别跟我说你连这东西都不知道。”   梁舒被他肉麻到了,“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魏宇澈脸上神采奕奕,扣住梁舒的手,“以后每一年的今天,我都要跟你过才行。”   两人靠着腻歪了一会儿,梁晟便走了进来。   “外公。”魏宇澈打了个招呼,语气昂扬,有一种混出头之后的得意。   他现在可是名正言顺的男朋友了,不是舔狗了!   梁晟见两个人黏在一起还拉着手,表情微僵,看得出是不大痛快的。但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而是去拎供菜篮子。   魏宇澈说着我来,抢先一步干活。   得意归得意,这长辈认可还是要好好博一博的。   梁晟没抗拒,路过挂历撇了眼,骂道:“谁有毛病啊,做冬至还画个心在上头?”   始作俑者魏宇澈摆着一张无辜的脸,好像这事儿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   他落后几步压低声音对梁舒说:“没事儿啊,虽然今天农历是冬至,但以后咱过公历的纪念日。”   梁舒哭笑不得。   程汀还在亭子里坐着,听到动静不仅不抬头,还更认真了些。   梁晟走到门口又回身,大手一挥,招呼道:“程汀,刀放放,跟在你老师后头。”   “我也去吗?”程汀惊讶道。   “叫你呢,当然能来。”走在最后的梁舒将手里的酒分一瓶给她拿,催她跟着一起。   每年冬至祭祀的名单都是头一年定好的,准多不准少,加一个程汀不是什么难事儿。更何况她什么情况镇上的人大多也知道,更不会有谁说什么。   *   祠堂陆续已经站满了人,梁晟一路走到最前边儿。   “哦呦,舒舒澈澈都来了呀。”张老太依旧操着上林腔调,“还有小程汀,咦妹妹呢?怎么没来?”   “她还没下课呢。”梁舒帮着回答,示意程汀把酒放下。   魏宇澈弯腰摆供菜,程汀拿了酒杯放好,梁晟开了酒,递给梁舒倒。   四个人互相帮衬搭手,等案上弄齐了,张老太便使唤着小辈儿去烧纸焚香。   长辈跪在祠堂里,其他人便要在院子蒲团上磕头。梁晟站在领头处,用上林话读着祭文。   梁舒等人沾了梁晟的“便宜”,在堂前廊下得了地儿。   三下陆陆续续磕完,梁晟突地扭头,看向程汀,叮嘱道:“溪溪要上学,你把她的一起磕了。”   话说得别别扭扭的,但梁舒跟魏宇澈都明白这是一种变相的保证,大致意思是——你们这两个小孩,以后就是我们家的小孩了。   程汀也不知道懂没懂,反正头是老老实实地磕了。   孙济喊上魏宇澈去门口点鞭炮和烟花。   一阵喧闹声后,再磕一回头。梁晟举了酒杯,倒在地上,为这祭祠画上句点。   之后有事儿的先走,没事儿的得留下收拾东西打扫卫生,等着吃中午的冬至酒。   魏宇澈跟梁舒是上林的名牌大学生,是必须得来的。   程汀被孙姨叫去打下手,梁晟跟几个老哥们在祠堂门口站着寒暄。   魏宇澈取了苕帚正扫着门口的鞭炮屑。   张老太拦着要去帮忙的梁舒,说:“哦呦,你不去了,那么多人呢。晚上到你孙姨家老屋吃杀猪饭,晓得吧?”   梁舒点点头。   “冬至酒还得有一会儿呢,你先跟我一起去拔点萝卜,回家刨丝,做点圆子吃。”张老太热心地紧,“‘冬至萝卜赛人参’。现在吃,对身体好的很哦。”   梁舒没推辞,说先去跟梁晟打个招呼。   走到祠堂门口,听里头有人说:“啊呀,舒舒也好久没回来了呢。”   梁舒认出来那是卖猪肉的汪叔家的上人,笑着叫了人。   “你外公年年都给你写名字,年年都没见你回来。今年好呀,你可算是来咯。”   “老汪!”梁晟制止他继续说,“提这个干什么?”   “好好好。不提了不提了。舒舒啊,你这个外公,就是嘴硬,其实想你都想死啦。”   梁舒一愣看了眼梁晟。   他依旧沉着脸,抬头看着祠堂牌匾,神情格外认真。 第90章 让你杀猪没让你杀“狗”   杀猪得趁早,梁晟年纪大了,帮不上什么忙,魏宇澈剁剁排骨还可以,杀猪这种高难度的事情就把握不住了。   他们这一家五个人的,总不好空手过去,所以计划着做点菜带过去。   今天的厨房也是梁晟全程监管,魏宇澈从大厨退居二线。   程溪放了学,梁舒就带着俩小孩儿围坐在餐桌边数稞饺。   程溪没见过这些门道,一直在问为什么。   梁舒解释说,这是徽州的老传统。冬至提前包好的稞饺,就叫冬至饺,除了供祀之外,还需要馈送亲朋,又将这叫做冬至盘。   徽州对冬至的重视程度不亚于过年,吃饭的菜式也是仅次于年夜饭。   正说着,孙济就来了。   他拎了两袋子的猪肉,有肋排有后腿,满满当当的,掌心都勒出了红痕。   梁晟作为家长出来接,“这么多?你家里够分吗?”   “够。”孙济擦了擦额头的汗,“今年人多,杀了两头猪呢。”   一头分给街坊,一头分给亲戚,正正好。   “您放冰箱冷冻里放着,吃不完的加点盐腌了也行。”孙济一直笑眯眯的,“舒舒不是喜欢吃小排吗?我特地挑了条瘦的在里头。”   梁舒笑:“谢谢孙济哥。”   “哦,对了。”孙济往门口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从棉袄兜里掏出两个瘪瘪的红纸盒子,“这是前几天我妈跟张奶奶吃喜酒带回来的喜糖。”他把盒子捏立起来,放在餐桌上,“她们让我带来给你们四个,说吃了能保佑你们考大学。”   街坊附近的同辈人里就数她年纪最小,任谁多点什么东西都会首先想到她。   梁舒将孙济送出门,回来拿起喜糖盒子,找了袋软糖撕开。自己吃了一颗又给他们一人一个。魏宇澈也不避讳小孩儿在场,直接张嘴示意她喂。   不知是不是故意,他的牙齿轻轻刮了下她的手指。   魏宇澈夸张地“嗯”了声,说:“好甜。”   梁舒将糖塞到他怀里:“那你全吃了。”德行,齁死算了。   *   傍晚临出门的时候,天又飘了阵雪,不大,跟细雨丝似的,没一会儿就停了。   梁晟念叨了句“冬至邋遢干净年”,回身叫他们戴好手套围巾。   程溪见了雪开心,一路蹦跶着走,险些滑倒,幸而有梁舒将她捞起。受了吓,她这才老实。   孙家老屋厚重的木门关着,从缝隙里透出些热闹欢腾。   梁晟敲了门,孙济很快便过来了。   魏宇澈将手里的篮子递给他。   “冬至盘。”梁晟在一边说,“里头还有萝卜圆子,下午刚炸的。”   “哦呦,舒舒来了呀。”张老太蹲在机子旁边装香肠,抬头说,“快来快来,看今年这肠做的多好。你选几根,等晒好了拿回去。”   梁舒应了声,拉着程汀程溪去看热闹帮忙。   “去年的肠都还没吃完呢。”梁晟在后头说,“今年别浪费了。”   孙姨说:“去年舒舒不是没回来吗?你一个人在家吃几年也吃不完啊。今年不一样,你家里热闹,多拿点新鲜的才好。”   “澈澈啊,过来搭把手。”汪叔高喊着,“拿个盆来装油渣。”   “来了。”魏宇澈应声过去。   张老太笑眯眯地看着,说:“哎哟,真好。往年杀猪饭你们都不在家,今年好啊,热闹呀。”   孙姨说:“是呀,看着小孩儿高兴,心里才开心呢。”   上林的年轻人往外头跑的多,剩下他们这堆上了年纪的带着才几岁的孙辈。逢年过节聚在一起,聊的也净是些明年不知道能不能聚齐的话。   今年不一样了,孙济在家,梁舒魏宇澈也在家,还有个新来的程汀,光是小辈儿都能凑一桌麻将了。   梁舒说那好,夜里凑个两桌,捉对厮杀一下。   程汀连连摆手,面露窘色:“不行不行,我不会打麻将。”而且输钱可怎么办,不给不像话,给了心又疼。   张老太咯咯笑起来:“没关系,你学嘛,学学就会咯。”   “溪溪。”孙济手里拎着个竹编的篮子从屋里走出来,招呼道,“来,看看这是什么。”   “欸!来了!”   程溪飞奔着跑过去,只见那篮子里置了胆,中间放了覆着煤灰的火炭,最上头的铁盖子上烤着块牛皮糖。   这是火熥,以前没有暖气空调的时候,一家都要备上好几个,拎着抱着,任那热气蒸腾着,借此度过冬天。   梁舒他们小时候总往里头扔写吃的,黄豆、烧饼、牛皮糖······烘得滚滚方言,意思是烫烫的,热热的的,紧着炭火气儿往嘴里扔,最是美味。   孙济邀功一般:“怎么样?没见过这样的牛皮糖吧?”   程溪摇头,好奇地伸手去碰。   “当心烫。”孙济阻止她动作,小心地掀开一块儿热乎的糖递给她尝。   “好吃吗?”他问。   程溪没吃过这样的糖,似乎是因为热了,甜味散了去,上头的芝麻却更香了。   她重重地点头:“好吃!”   她央着孙济又掀了几块,放手心里捧着,小跑回机子边,给梁舒她们挨个儿喂了一遍。   张老太跟孙姨止不住地笑,夸她跟程汀都懂事儿能干。   一群人忙活了一阵子,杀猪饭总算是开始了。   怕夜里再有雪,所以今年没在院子里摆桌,将中堂腾空,八仙桌上架了个木圆盘,菜摆了满满当当。   圆桌正中央的红烧羊肉萝卜块、萝卜荠菜香干鹅颈和萝卜圆子,是今晚唯三跟猪肉没关系的菜,也是上林几乎家家冬至都要吃的菜。   梁舒等三人平日里都是独当一面、挣钱的“家长”了,但在今晚这样的场合里,就又变回了小孩儿。听着长辈们的问询,答得干脆,不敢怠慢。   饭到尾声,酒劲儿上头,长辈们开始漫天地聊,以“我年轻那会儿”为开头,豪气干云。梁晟有白癜风,平日里忌口很多,更不能碰酒,便只喝茶。饶是如此也还是被这酒气熏着,放开了些手脚。   魏宇澈偷偷凑过来,跟梁舒咬耳朵:“我给你做了猪油渣,你要不要尝尝?”   梁舒早早放了筷子,摇头:“太腻了。”   “不会。”魏宇澈说,“我特地给你挑了薄的,放在磨盘里压着呢。”   “什么口味的?”   “孜然辣椒。”   梁舒看了眼热闹的饭桌,拍了拍肚子:“走!”   他们嘱咐程汀望风,一前一后偷溜了出去。   院子风声呼呼地灌着,梁舒冷得跺脚,往手上哈气。   魏宇澈早有预料地顺来了孙济的火熥,递给她用。   铁丝盘子上烘着红薯,炭火气儿裹着红薯的甜,从手暖到了胃里。   石磨压了几个小时的猪油渣更酥脆入味,魏宇澈喂了好几个给梁舒,后者毫不吝啬地夸了味道。   两个人拽了竹椅并排坐在院子里,梁舒大方地将腿凑过去,将火熥放在两人腿上。   “怎么感觉跟过年了似的。”梁舒吃饱喝足,感叹说。   “可不就是要过年了。”魏宇澈烤着火道,“过了冬至就是年。估计明天卖炒米糖的阿姨就该上街摆摊儿了。”   “那你明天去看看,我想吃白米的,让阿姨给我切薄一点儿。”   “行。”魏宇澈一口应下。   寒风里飘着雪,背后的觥筹交错,隔着门如同梦境,却也叫人踏实。   “要是人生总像今晚这样就好了。”梁舒难得感叹。   祥和、顺遂、平淡却又似饴糖。   不用去想比赛名次,不用担心下个月赚多少钱才可以收支平衡,不用害怕真的会成为仲永,再无法超越以前的自己。   她需要在乎的,只是此时此刻,落在掌心的雪花会是什么模样。   温热的掌心轻抚过后脑,柔软静默中蕴藏着一股心安的力量。   “没关系的梁舒。”魏宇澈声音低着,比雪花更轻盈,“名次不重要,伤仲永也不重要。”   梁舒问:“那什么重要呢?”   他笑,眼睛倒映着天光:“你啊。”   “如果你想做艺术家,我会是你最忠诚的赞助人;如果你想开网校,我会是你不变的后盾;又如果你想做其他的事情,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细小的雪粒从天空飘落,落在他的发梢变成剔透的水滴,莹莹发亮。   “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平庸的人,但我知道,你不会。就算现在你想着觉得好累,你害怕担心努力没有一个好的结果,但是梁舒,你不会再放弃的。”   因为她是梁舒,是聪明勇敢逆流而上的梁舒,是一腔热血永不退缩的梁舒,是不管做什么都可以做好的梁舒,是全世界最好的梁舒。   魏宇澈细细捻着她的耳朵,语气低沉真挚:“你才二十三岁,刚毕业。未来的路很长很长,你会有很精彩很精彩的人生。”   珍惜时间,一击即中固然是好,但走些弯路,再定目标未必就是坏。人只要是活着就总会有办法,总会有希望。   梁舒放松身体,偏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她无比确定,不管未来的自己有没有出息,此刻坐在自己身边的人永远都不会离去。   夜色伴着细雪,在依偎着的背影上笼下层薄雾,像是副隽永的泼墨画。   凉风钻入半开的门里,沁来寒意。   梁晟挪开眼睛,对上老友们八卦兮兮的眼神。   “看我做什么?”他装作无事发生,端着茶杯,喝了一口,才悠悠开口,“那是我外孙女婿。” 第91章 叫你矫情,这下好了   因着过年的缘故,机票不好抢,梁筠跟李汉声干脆走了迂回路线,推迟归期,又先飞去苏杭的机场。在那儿刚好跟苏梦华他们碰头,一起开车回上林。   这倒是给魏宇澈省了许多事儿。他受了梁晟的命令,乐呵呵地同程汀程溪一起做起跟班,去找对联摊买门对子去了。   梁舒一个人闷在厨房里,边看炉子,边刷新着手机网页。   今年情况不知怎的,决赛名单迟迟没出,通告上说因为不可抗力延迟了一周。   算算,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了。   梁舒这几天都有些心神不宁。   一方面是她怕被淘汰,另一方面真入围决赛的话,她得考虑拿什么参赛。   竹天下举办到现在,赛程愈发精简,特别设置的青年组也取消了,只选取总报名数的前百分之三进入决赛。   由主办方提供场地,封闭三十天进行创作。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太复杂的来不及,太简单的又体现不出实力。   梁舒奔着夺冠的目的去,自然要做到最好,是以相当头疼。   推迟的这几天,她天天去市图书馆,把有关竹刻的书都翻了个遍。   她不是没想过找梁晟出出主意,毕竟他经历的东西比自己要多,经验也更丰富些,可真到要开口的时候,又有些拉不下脸。   这段时间他们的相处正常,梁晟甚至还会帮着带程汀出早功。但梁舒心里还是有点别扭的,她相信梁晟也是一样。   他们其实彼此都清楚,那些问题只是暂时躲过去了,并不代表不存在了。   外头远远传来车声,梁筠的声音隔着院门传进来。   梁舒心头烦躁缓了些,关火应了声,出去给他们开门。   两辆车停在了魏宇澈家门口,李汉声跟魏东山正在往外拿行李。   魏庆弘拄着条金丝楠木拐杖,生漆泛光,瞧着就价格不菲。   只见他健步如飞,那拐杖连落地的机会都没有。   “舒舒呀,几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魏庆弘面露喜色,遮掩不住。   梁舒脆生生地应了声,又挨个儿叫了遍人。   除开行李箱外,李汉声跟魏东山还各自端了几个箱子出来,放在地上堆成小山似的。   草草看去,有几个是年货特产。这么老些东西怪不得要开两辆车回来呢。   “对咯,我听你阿姨说,你收了个学生。两个小朋友在哪儿呢?”魏庆弘用拐杖敲了敲箱子,“这里面还有给你们这些小孩儿的礼物呢。”   “我外公带着他们去买门对子了。”梁舒说。   “魏宇澈呢?他没留下?”   梁舒点点头。   “这不省心的。什么热闹都往前凑。”魏庆弘骂了句,“竟就留你一个人在家里。”   苏梦华上次回来把什么事情都交代了,自家小兔崽子存了什么心思,也是说了个一清二楚。   魏家人都是一个脑回路,第一反应就是——梁舒能看上魏宇澈吗?   苏梦华也拿不准,但看魏宇澈那个样子,又似乎是有把握的。   魏庆弘心里嘀咕着,这狗东西,机会都任其傻乎乎地溜走了,没学到他们魏家男人的半点聪明才智。   “这有什么打紧的,舒舒也不是小孩儿了。”梁筠穿一件齐腿肚的黑色大衣,瘦削干练。她上前几步,轻轻掐梁舒的脸,心疼道:“瘦这么多,下巴都尖了。”   梁舒抓着她的手,说:“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梁筠望着她,欲言又止:“你这段时间还好吧?”   “我还行。就是觉得您挺不容易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那里读出“你辛苦了”这几个字。   梁筠小声地说:“没办法,他就那个狗脾气。难治。”   而且年纪大了,还越来越难治。   “两个人说什么悄悄话呢?”李汉声笑着凑过来,“怎么也不讲给我听听的?”   “你不懂。”梁筠说,“你没吃过这个苦。”   “房间都收拾好了,咱们进去吧。”梁舒说着,帮忙端起一个纸箱。   “不用你不用你。”魏东山连忙说,“我来就行,你们小孩儿拿不了。”   尽管魏东山一再不让她动手,梁舒还是帮着搬了不少。   魏庆弘一直在门口张望,嘴里念叨着魏宇澈这个小兔崽子,肯定又是懒病犯了,才特地选了这个时间出门去。   正说着,那一行四人回来了。   老友相见,梁晟最先做的,是给程汀程溪介绍一番,让她俩叫了人。   听说梁筠跟李汉声已经进去了,寒暄都懒得说,便匆匆回了。   魏庆弘心说这老头子,口是心非最是一流。   “诶,你们这么早就回来啦?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东西呢?搬完了?”魏宇澈走上前,问题一个接一个。   魏庆弘冷哼:“你还知道回来!你看给舒舒累的,你一个劳动力说走就走,是不是成心的?”   魏宇澈不敢辩驳,只笑笑。   魏庆弘见了更觉得火大。   “您怎么连拐杖都配上了,这是什么最新款?”魏宇澈摸了摸那根漂亮结实的拐杖,转移话题道,“我看您也不像是要拄拐的人呐。”   魏庆弘见了更觉得火大,“不像?”   他抄起拐杖,一下子敲在他膝盖窝上,打了魏宇澈一个踉跄。   “这不是拐杖,这是我的打狗棒!”   打得就是你这个缺心眼儿的!   *   程汀性子温吞,程溪却是个活泼的。刚见过几个长辈时的拘谨,很快就随着他们一个比一个亲切的言行消散了。   一行人等一齐参观着工作室,梁舒在一边讲解,众星捧月的,跟导游带团似的。   几个人各种赞叹层出不穷,从这个工作架蔓延到另一个。   什么意境深远,风雅绝俗,怎么好听怎么来,夸得梁舒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正看着,梁舒手机响了下,她立马掏出来,有种直觉。   打开一看,果然是竹天下决赛的入围短信。   这消息来得正是时候。   魏庆弘拍手道:“这得找魏宇澈,让他多做个排骨吃。”   梁舒自告奋勇:“我去吧。”   “你不去。我们这儿东西都没看完呢。”魏庆弘说着,忙招手唤来略拘谨的程汀,“汀汀啊,你去。”   程汀看了梁舒一眼,点点头奔出去了。   “舒舒刚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奖啊,她一定能拿。”魏庆弘说,“我虽然不懂竹刻,但我火眼金睛啊。”   这话一放,大家纷纷点头应和。梁筠跟李汉声比梁舒这个当事人笑得还开心,谦虚都不带谦虚的,也说她能干。   “行了行了。”梁晟强行撇下扬起的嘴角,说,“你们几个夸人也现实点儿,别给人夸天上去了。”   “哟哟哟,梁舒,看见没有,你外公这都多大了,还不服老呢。”魏庆弘夸张地叫起来。   梁晟瞪他:“你说谁老呢?你比我还大五岁,不是比我更老?”   “我老我承认啊。哪像有些人还以为自己是少年英雄呢。”魏庆弘笑眯眯的,嘴毒得很,“现在被后浪打在沙滩上了,难过咯。”   两人是老友也是损友,同甘共苦把最窘迫的日子都熬了过来,也一刻没停止过拌嘴。   程汀在一边听着,心想总算是明白梁舒跟魏宇澈这整日里斗嘴的样子是跟谁学来的了。   而且这老天还挺公平,一家占一个上风。梁晟总说不过魏庆弘,梁舒就把魏宇澈吃得死死的,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给梁晟报仇了。   “你说谁难过呢。这是我外孙女,我被她超过我心甘情愿。”梁晟又急又气,说。   “你看看,自己都承认被超过了,那还不许我们夸夸啦?”   梁晟明白了,合着自己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不管自己说什么,这老东西都有坑等着自己呢。   梁筠跟苏梦华知晓这俩老人的性子,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倒是李汉声忙上前调停,凭着这外来女婿的面子,他们总算是没再继续下去了。   魏宇澈正闷在厨房里,准备晚饭。过年这种时候,他没了再赖在梁舒家的借口,早早地就搬了回去。   他羡慕地看了一眼玻璃房里的热闹动静,认命地举起菜刀剁开排骨。今天一天,梁舒都没来得及顾上自己。连进决赛这么大的事儿都只是派了程汀来通知。这不是区别对待吗?   魏宇澈心里酸酸的,正郁闷着,身后厨房门传来动静。   他头都不回,没精打采地回:“程汀啊,你不用来了,排骨已经在弄了。”   “不是程汀,是我。”梁舒偷偷摸摸地开门钻了进来,为了方便也没合上门。   “哟,这不是梁大小姐吗?找我一个厨子干什么?”魏宇澈冷哼一声。   他原想着自己爷爷回来,可以跟梁晟分庭抗礼一下,任自己讨些便宜。谁成想,这俩人对抗之余还达成了种默契,一个劲儿地使唤自己。   夜里见不着梁舒就算了,现在连白天都说不上什么话了。   梁舒蹙眉:“那我走了。”   魏宇澈想拿乔,骗梁舒哄哄自己,谁知道才发挥了一句,就被堵死了后路。   他忙叫她:“回来!”   “嗯?”梁舒不是很满意。   魏宇澈能屈能伸:“请回来。”   这还差不多。   梁舒心里满意了,语气柔软下来,说:“我不是故意不来的。”   那几个长辈连行李都没收拾,就说要来看她的竹刻工作室,梁舒哪里有不陪着的道理。   至于魏宇澈被俩老头安排成厨子,他都不敢反抗,她就敢了?   魏宇澈哼了声,“我知道。我就是······”他耳朵有些红,“很想你。”   梁舒哭笑不得:“我不就在这儿吗?”   “嗯,也还是会想。”魏宇澈叹了口气,“有时候我都开始担心了。”   “担心什么?”   “不知道。”魏宇澈眼里掠过丝难堪,他自己也觉得这样挺矫情的。   梁舒认真思索了片刻,直白地发问:“是因为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吗?”恋爱男女能担心的无非就是那几个问题——怕受伤害,怕分手。   她没有这种恐慌感,不代表魏宇澈也没有。   魏宇澈摇摇头,自如地剁着砧板上的排骨,好像刚才的话就是随口提来调情用的。   梁舒伸手摸了摸他的后颈,诚恳地说。“虽然不知道你具体担心些什么,但是有我在,应该没什么问题。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说话难听,性格脾气也很差。要是平日里不注意的时候,真有什么伤害到你的时候,你好好跟我说,我能改就改了。”   不能改那就算了,他还是忍忍吧。   眼看着她一脸认真,魏宇澈更觉得心虚,不知道在心里扇了自己多少个大嘴巴子。   叫你矫情,这下好了,梁舒认真了。   “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梁舒却当他又是舔狗瘾犯了,给自己编了个什么深情隐忍的剧本,于是好言好语又说了许多表决心的话。   然而魏宇澈仿佛铁桶一般,横竖就是不开口。   见软和话不好使,梁舒当下把脸一沉,毫不留情戳了下他的背,恶狠狠地说:“魏宇澈,你是不是在跟我找架吵?”   “你就当我刚才犯病了行不行?”   “不行!你还总说我支支吾吾不肯说以前,你现在不也是一样吗?”梁舒背靠着柜子,直视他的脸,气势汹汹。   魏宇澈清澈眉宇间闪过丝羞愤,耳朵红色晕染上了脸颊。他别过脸,不看她,语气同样恶狠狠地,像是要证明自己:“好,我说,我觉得我离不开你了!行了吧!”   “离······你发什么神经?”梁舒懵了。这是在跟自己找事儿还是表白呢?   “我就是发神经!”魏宇澈破罐子破摔一般,往后两步,看着她,声音也大了起来,“我说我,魏宇澈,现在,离不开你梁舒了!”   梁舒呆呆地站着,始料未及,“那你担的哪门子心啊。”   她也没说要走呀,更何况现在他们又不是做不了主的小孩儿了,就算以后不待在上林了,他们也完全可以一起走啊。   “我说不清楚。反正我不开心,你这些天里看程汀程溪都比看我次数多!”   “那是因为······”梁舒预备解释。   “我不听。”魏宇澈毫不留情地打断她,“我不管,你以后就是要多重视我。”   梁舒表情微妙起来:“那个······”   魏宇澈难得硬气:“你别说话。”   见梁舒果真不吭声了,他又懊恼起来,放缓声音道:“对不起。我不是要凶你的意思。我不是要跟你找架吵,我是气我自己挺不争气的。只要时间长了看不见你,心里就觉得不是个滋味儿。”   梁舒尴尬地咳了咳。   魏宇澈“好心”地安慰她:“你不用羞愧,这不是你的问题。我真的太想跟你待在一块儿了,但这段时间总是不那么顺利,你要比赛,要教程汀,还要跟外公过招。”   “别说·······”梁舒表情闪躲。   他一鼓作气:“本来我住隔壁,夜深人静还能跟你见见面,但后来连这快活也不成了。”   “魏宇澈!你······”梁舒低下头,耳朵通红,用眼神警告道。   他不听:“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儿要做,只是我这心里实在是不平衡。平日里光是程汀程溪就分走你多少注意力了,这次过年还这么多人一块儿。你看今天一天,从我买门对子回来之后,你都没来得及跟我说上一句话。”   魏宇澈越说越委屈,看她的眼神,像是抛妻弃子的渣男一般,哀怨极了:“你陪他们的时候能不能也陪陪我?”   梁舒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很快她抬起头来,脸颊烧得火热。   她说:“魏宇澈,你回头。”   魏宇澈对她半天憋出这几个字很不满意,“我回什么头啊,你还没答应我呢!”   “回!”梁舒盯着他的眼睛,不容置喙。   魏宇澈突然福至心灵,咯噔一下,心跳加快,头皮发麻。   他缓缓回身,但见那薄薄的玻璃门外,老中青幼一共八人,一字排开,注视无言。   半晌,他憋出一个僵硬的笑:“好,好巧啊。” 第92章 做贼心虚,怎么做好事也心虚   吃瓜群众的心理是各不相同的。   尤其是在面对魏宇澈这一番,名为“吵架”实则“求疼爱”的肺腑之言。   苏梦华:“这俩孩子,呵呵,还挺有意思。”   靠,她在讲什么?有意思是什么东西啊!   魏东山:“对啊对啊。”   啊,他在讲什么?   魏庆弘:“梁舒心肠好,‘扶贫’呢。”   懂不懂什么叫做策略的?谁家娶媳妇不得巴结人的?这俩猪队友。   梁筠:“哈哈,怎么会。”   这俩崽子什么情况?   李汉声:“哈哈,就是就是。”   这个魏宇澈有点子他年轻时的影子啊。不对,这崽子什么时候勾搭上他女儿的?他勾引她!他竟然敢勾引她!   程汀:······   啊,好想尖叫啊。这是可以嗑的吗?   程溪:······   嘿嘿嘿嘿。   脸色最难看的当属梁晟。   他此时此刻很想过去,让魏宇澈给自己解释一下,什么叫做”夜深人静”什么又叫做“快活不成”。   这些问题,他是一点儿也不敢细想啊,生怕给自己气死。   沉默蔓延,梁舒清了清喉咙说:“爸,你不是说给外公带东西了吗?你不带外公上去看看?”   李汉声心中也不快,此刻根本不搭腔。   梁舒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一遭。   好在苏梦华及时找补:“啊呀,是,我这突然想起来,带回来的鸭子还没放进冰箱里呢,我得先回去。对了爸,您不是也有东西没收拾吗?”   “对对对,东山啊,扶我回去。”魏庆弘心领神会,拉着儿子儿媳速速撤离。   梁筠接收到女儿求助的眼神,也找了个借口要走。李汉声跟梁晟宛如两座大山,谁也不动。   梁筠对付不了老的,使劲一拧李汉声的胳膊,斥道:“让你过来听不见吗?”   “爸,您也跟我们一起过来吧。”梁筠说,“我好长时间没见您了,您药按时吃了吗?溪溪,快,扶外公上楼。”   程溪一惊:“啊?”   “啊什么啊,快来扶外公。”   甭管乐不乐意,一阵鸡飞狗跳后,人总算是撤了个干净。   事发突然,后续应该要怎样,谁也没个主意,不如缓缓,给俩年轻人一点空间,也给自己一点思索时间。   另一头,魏宇澈脸臊得通红,羞愤得想一头撞死。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在我第一次让你别说了的时候。”   魏宇澈:“······”那岂不是一开始就来了?合着所有重点一个没落下了呗。   他心凉了半截儿。   “外公不会杀了我吧。”魏宇澈喃喃道,“哦,不止,还有你爸。”他刚才一副也想动手的样子。   “没事儿。”梁舒安慰他,“反正明天就过年了,不会这个时候给你找事儿的。”   上林的习俗,大年初一可是不让吵架打架的,所以梁晟绝对不可能拿他如何。   “起码也能撑到年初二。”她说。   谢谢。魏宇澈嘴角僵硬,还真的给他安慰坏了。   *   不管如何,年注定是要安稳过的,魏宇澈暂时把心放回到了肚子里。   梁舒放了一天假给程汀,让她带着程溪出去买烟花。   两小孩儿一出门,梁舒就开始将人全聚在了一起。搞拉花、打气球、东西全在仓库里隐蔽地进行着,为的就是不让程汀看出一丝一毫的端倪。   梁舒从小就不爱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几个大人都是第一回 布置这些,不怎么熟练。   好在还有个魏宇澈,除了不敢放肆指挥,其他事儿倒也做的妥当。   昔日可以在竹簧上簪花的梁晟,碰到气球的时候却手忙脚乱,打出来的气球大的大、小的小,真真应了那句话——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气球也是如此。   魏庆弘又肆无忌惮地嘲笑他。   梁晟有心反驳,但事实如此,又不能抵赖,便怪是打气筒的问题。   念叨说:“搞什么电动的?以前那用脚踩的不是好得很?”   梁筠忍不住道:“您这锅甩的也忒远了。”   李汉声也说:“您给我来吧。”   “看见没有,小妹跟汉声都看不下去了。”魏庆弘更是得意。   魏东山嘿嘿笑:“您还说人家呢。”他指地上缠在一起的灯线,“您这一团儿毛线似的,半小时了也没见解开呀。”   “兔崽子!”魏庆弘瞪他,“说什么胡话呢,我这是酝酿。”   梁晟可算逮着把柄了:“酝酿半小时啊?”   两老头加起来都一百多岁的人了,呛起声来还跟小孩子一样,剑拔弩张的劲儿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时间可贵,不容耽搁。魏宇澈跟梁舒作为小辈义不容辞,一人一个可算是将这两位带离开了去。   梁晟在家里虽会被女儿外孙女顶撞,但那都是人生事大问题,气劲儿过了,事情也有了定论,便也算了。   但跟魏庆弘的较劲儿就不一样了。   这人三句话里必有两句逗弄拱火的。当真吧,显得小气,不当真吧,又亏了自己。   梁晟琢磨了半辈子,愣是没想出有什么好的法子“对付”这个老东西。   不过怄气斗嘴是真,两家人之间的情谊也是真。就算如今没有梁舒跟魏宇澈的事儿,也一定是会伸以援手的。   *   除夕边上,街上摊贩也都收拾好东西回家过年了。是以,程汀没有耽误多久便回来了。   院子里只有梁晟被一干人等“嫌弃”笨手笨脚,遂出来抱着小梨花望风。   眼看着俩小孩儿进了门,梁晟夸张地咳了咳,中气十足道:“回来了!”   他平生第一次准备这什么“惊喜”的,难免生疏。一紧张,脸板着,声音又大,倒像是兴师问罪的样子。   别说程汀程溪两个一贯发怵的了,就是仓库里头热火朝天的那几个也吓了一跳。   魏庆弘又是忍不住吐槽:“嘿,这老头。”   魏宇澈忙夺过即将被撑破的气球,掐着口子放了好一会儿气,才说:“您手里有活儿呢,怎么光看热闹。”这要是真破了,什么秘密的,还不是全都露馅儿了?   魏庆弘也是个不愿承认错误的主儿,听他这语气,立时便伸手要去拿拐杖,结果只摸得根气筒管,也不挑,轻轻甩在他身上。   魏宇澈欲叫,先一步看到梁舒警告的眼神,瞬间将声音吞了下去。   梁晟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再看俩小孩儿都快抖成筛子了,立刻唤梁舒出来救场。   不多时,虚掩的库房门被拉开半边,钻出来的却是魏宇澈。   救场的人来了,梁晟也松了口气,将小梨花往他怀里一塞,说:“你来。”   魏宇澈把小梨花又重新塞还给他:“不行外公,我得去做午饭。”   “那这······”   “梁舒说了,您带她们俩先打扫打扫工作室。”说完一溜烟儿就跑了。   留下紧张怕挨骂的程汀程溪跟紧张怕露馅儿的梁晟。   梁舒说了,不能让程汀姐妹俩一直这么怕梁晟,这法子叫脱敏治疗。   梁晟心里骂了句兔崽子,对着程汀两个又是一脸正色:“去把东西放回屋。”   两个人哪里敢耽搁,跑得比兔子还快。   *   除夕中午吃得一贯简单,一碗挂面配上新卤的茶叶蛋,匆匆下肚大家便各忙各的了。   程汀程溪全程跟着梁晟,从工作室一路打扫到了书房,刚歇息下来没一会儿又被梁舒叫去贴春联。   院门口放上了梯子,梁舒踩在上头,比划好位置,让程汀剪胶布给自己。   年前的热闹一哄而散,马路上愈发空旷,便是有车子路过也像是平地惊雷一般。   程汀心里说不出的奇怪,左看右看,总算发现不对劲儿了。   “梁老师,叔叔阿姨他们呢?”   梁晟跟魏宇澈现在都在厨房,她们三个又在忙着贴春联,那新回来的叔叔阿姨跟爷爷呢?   好像就光中午吃面的时候见了一回,之后便再没有人影了。   仓库里累断老腰的梁筠一干人等,听到这话,齐齐顿住动作,大气不敢喘一下。   梁舒面色镇定,语气更是随意:“不知道,串门儿去了吧。”   程汀表情诧异:“现在串门儿?”这可是过年啊。   “谁知道呢。”梁舒不准备多说,“别管他们了,这么大的人,又不至于走丢,对吧溪溪?”   程溪手心里攥着一堆刚晾凉的萝卜圆子,正往嘴里塞着,根本没听见刚才发生了什么,只重重点头:“对!”   大姐姐说什么都是对!   本就不是什么太过要紧的事儿,程汀也没继续纠结。等梁舒从梯子上下来后,她便扛着梯子往最近的仓库走。   “程汀!”梁舒叫住她,心跳难免加速,“先贴你房间的。”   不是啥大事儿,程汀乖乖应了,全然不知几步将至的库房里是怎样的“心惊胆战”。   李汉声拍着胸口道:“这明明······”   “嘘!”   刚开了个话茬儿就被众人齐齐回头打断。   等人终于走远后,他们才敢活动。   苏梦华瞪了李汉声一眼,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压低声音对梁筠说:“小妹,你管管他,别叫他犯蠢。”刚才差点前功尽弃!   “我怎么感觉这好事儿干的跟做贼似的?”魏东山说。   李汉声闻言猛地点头。对对对,他刚才想说的就是这话。   “行了,都别在这儿废话了,快点干完!”   魏庆弘虽一把年纪,但身子骨相当硬朗,头一次参与这种事情,更是兴致勃勃。   他一声令下,谁敢不从的,当即忙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   祭祖的鞭炮声拉开了整个除夕的序幕,等天色擦黑时,远远传来的烟花声便再未停歇过了。   程汀跟着梁舒一通弯路绕下来,总算贴完了两幢房子的所有门联。   “吃饭啦!”   楼上楼下几道答应声同时响起。   “串门”一整天的梁筠等人已经在圆桌边落了座。   梁舒左手是魏宇澈,右手是程汀,正对面的上位,毫无疑问是梁晟跟魏庆弘的。   魏庆弘得瑟地往杯子里斟酒,炫耀道:“你说你,比我年轻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只能看着我喝酒?”   梁晟脸上依旧是那副冷凝的表情,“那是我不爱喝酒。”   “放屁吧你。”魏庆弘不给他一点儿面子。   梁舒赶紧出来打圆场,“魏爷爷,你别不是要激将吧?”她笑嘻嘻地,“不会是嫉妒我外公英俊吧?”   自小她便是纵容惯了的,这话说出来也没有人觉得冒犯,魏庆弘甚至还展露出了笑意。   倒是梁晟,听她嘴里憋出个“英俊”觉得十分荒唐之余还有些得瑟。   “哎哟,你看看。”魏庆弘对着梁舒态度便截然不同了,“你这外孙女多乖啊。一口一个外公的,帮你说话,羡慕死我了。”   魏宇澈插嘴道:“那好办呀,您今年多给我包点儿压岁钱,我以后管您叫外公。”   “兔崽子!那儿都有你,滚滚滚。”   魏宇澈:“······”要不要这么双标的。   嘻嘻闹闹了一阵子,众人总算是提起了第一杯酒,贺今夜团圆。   梁舒现今已经是“一家之主”的做派了,虽说桌上都是家里人,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守。   酒过三巡,她便开了瓶果酒,开始带着程汀程溪挨个儿地给长辈说吉祥话。   程汀没有过这种经历,除了笑便只是笑,身体僵硬得不行。   魏宇澈没站起来,只在一边小声地劝梁舒别喝太猛。   “不会。”梁舒碰了碰他的腿,转头看他。   她双颊通红,看向他的眼睛更是亮得惊人,像是要在他身上烫个大洞出来。   实际上魏宇澈确实心头火热得紧,只要她在自己身边,日子总是这样熨贴且生机勃勃。   梁舒似乎真的是喝得有些多了,她身子往魏宇澈那里偏,小声地说:“对不起。”   魏宇澈听了个满脸糊涂,问:“什么?”   梁舒将他右手从桌上拽下来,十指紧紧扣着。抬眸一片认真,“以后会好好陪你的。”   魏宇澈心头一软,只觉得心上那灼烧出来的洞口里生出丝丝的甜。   他摩挲着她虎口处的薄茧,要将这话也同这茧一般烙印在心里。 第93章 人活一世,可以争口气,但在家人面前,不用要那张脸   桌上人不算多,经过昨天那一出,他们本就备受关注,这些个小动作自是逃不过其他人,只是大家都乐见其成也没点破。   饭至尾声,魏庆弘不经意间瞥了眼墙上的挂钟,之后扯了扯梁晟的袖子,提醒说:“差不多了。”   “我知道。”梁晟波澜不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魏庆弘:“······”这老东西,他就多余提这一嘴。   梁晟摩挲着杯子,嘴角抿得死死的,盯着程汀程溪方向。   程汀后背一凉,扬起的嘴角止不住抽搐,躲避着眼神,自我催眠没看见,然后悄悄瞥一眼。   啊丢,怎么还在看!?   就在程汀快要顶不住的时候,梁晟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依旧是那张沉着的脸,那半截白眉更添了些威严。   “今天除夕,除此之外还有件事情。”梁晟视线直直地朝着程汀看去,“程汀,你是梁舒的徒弟,按照辈分算,是要叫我一声师公的。不管以后你如何,拿不拿刻刀,做不做竹刻,有没有出息,甚至······”他顿了顿,极快速地看了眼梁舒,“甚至不管你长大了回不回来,你跟程溪永远都是我们家的小孩。”   他举起酒杯,“所以,我们这年夜饭,最后一杯酒,就一起敬我。”   魏庆弘见他磕磕绊绊总算是表达了善意,长舒了一口气。   这老东西,心里有一分硬,嘴上就能说成十分,反过来心里有千般软,到嘴上便什么也不剩了。   要他说,人活一世,可以争口气,但在家人面前,不用要那张脸。   梁晟这话,不止是欢迎程汀程溪,也是说给梁舒听的。   她永远都是家里的小孩儿。   永远。   魏庆弘笑说:“嘿,欢迎汀汀溪溪的,怎么突然成敬你了?”   “是敬我。”梁晟向来古板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笑。   他先看眼身侧的女儿女婿又望向对面的四个小孩儿,略举酒杯道:“敬我现在一家团圆。”   程汀虚惊一场,又得了肺腑之言,心中愉悦更盛,饭后得了好几份压岁钱,连连道谢。之后,便如往常一般帮着魏宇澈收碗。   “汀汀,你先别忙了。”梁舒追到厨房说,“你帮我把院里桌子抽屉的稿纸拿来。我得跟你师公好好商量一下呢。”   提到梁晟,程汀万不敢怠慢,抬脚就往外头走。   “等等。”梁舒又叫住她,“溪溪啊,你跟姐姐一起去。”   程溪嘴角一扬,眼睛亮亮的:“好!”   姐妹两个到了院里,才发现廊下灯都没看,全靠矮墙另一边院子的光照着。   “溪溪,你忘记开灯了吗?”   上林过年有开整夜灯的习惯,是以下午时,她们三人贴春联的时候就叫了程溪在后面开灯。   程溪抬头一脸无辜:“可能是吧。我去开灯。”   程汀没跟她抢。开灯是程溪以前最喜欢的一项新年活动。   因为家里总是会亮堂堂的。   她喜欢亮。   所以她也格外喜欢现在的这个家。   她喜欢看着太阳透过窗户照在书上,床上,喜欢看木头窗棂被照得金黄,身上也暖洋洋的。   没有终年不散的烟味,没有散发霉味的墙皮,被子里永远是阳光的干净。   她喜欢这里。   程溪跑到院中,记起上午大姐姐布置“任务”时在自己耳边说的悄悄话——“等会儿咱们院子走廊里的灯,只点大门口的,亭子旁边的先别动,记住了吗?”   厚重的院门插上门闩又落了锁,烟火路灯将夜色熏得微微泛红。灯光骤然亮起,只照亮半边走廊。素来拥攘的亭子也陷在了昏暗里,看不清晰。   程汀见状往另外灯的开关走去。   “别!”程溪拦住她,“我要开灯,让我开,让我开。你先去找稿子,大姐姐等着要呢。”   “好好好。”程汀笑了笑,边走边说,“溪溪啊,过了今年可是新的一年了哦。你就长大一······”   亭子顶突然亮起一连串的星星灯,暖黄色的光芒一个接一个地铺开来,如同梦境一般。   面向院墙的那边,挂着一大块塑料布,上面黏着“生日快乐”的气球。   正中央的工作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模样,堆着大大小小的礼物盒,上头绑着颜色各异的绳子,绳子尽头是悬浮着的气球。   程汀愣在原处,不敢上前一步。   程溪站在亭子台阶下,手里还捧着星星灯的开关。她拼命地昂下巴,示意程汀回头看。   程汀照做了。   身后廊下,挤挤攘攘地站了一排。   有不苟言笑的梁晟,有满面春风的魏庆弘,有和善亲切的叔叔阿姨,还有托着个好大的生日蛋糕,始终温柔看着自己的梁老师和魏老师。   他们全部都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走过来,唱着的生日快乐歌,因为缺乏默契,听起来有些滑稽。   烛光在他们的脸上跳动着,那支写了 18 的蜡烛,是祝她的生日。   烟花骤然升空,在头顶绽放出绚烂的火,燃尽之后的烟烬似乎就掉在了她的心里,暖烘烘的,也熏湿了眼眶。   程汀就这样被推着走,在那张桌前坐下。   程溪过来,举着一个滑稽的王冠,戴在她头上大声地说:“姐姐!生日快乐!”   梁筠眨巴眼道:“怎么样汀汀?这个灯可是我选的,好看吧?”   “对对对,气球是我弄的,是不是特别饱满。”魏庆弘也邀功说。   魏宇澈扑哧笑了声,心说能不饱满吗?要不是自己拦着都不知道炸多少个了。   这仿佛是打开了话匣子,大家纷纷跳出来认领自己出的力。   李汉声挂上了幕布,魏东山收拾了桌子,苏梦华包的礼物······   梁晟······他靠着“浩然正气”震住了当事人,转移了视线。   “还有我!”程溪兴冲冲地举手说,“我开的灯!”   众人笑开,纷纷夸她聪明能干。   程汀眼眶微热。因着日子特殊,往年里她都是跟除夕夜一起过的,从不单独庆祝。她爸是没指望的,她妈妈会在压岁钱里多给一些,算作是庆生礼。   这已经是她能力范围内可以做到的最好了。   几个月前,她独自料理完母亲后事,跟妹妹搬来镇上,觉得人生也不过就那个样儿了。   现如今,她有老师,有房间,还有一大帮人花费心思时间为她准备这份惊喜。她早已明白,当初来时梁舒说的那句“以后这里是你的家”并不是客套的场面话,是发自肺腑的箴言。   她真的又有家了。   眼泪如同断了弦的珍珠,扑簌簌地滚下来。   梁舒站在程汀身侧,摸了摸她的头,语气和缓:“汀汀,许愿吧。”   蛋糕并不精致,甚至可以算得上有点丑。几朵花在中间,像是上个世纪流行的款式。   程汀有模有样地闭上眼,想了半天又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很知足了,并没有什么要求的事情。如果真的要许,那她希望梁老师可以永远开心。   梁舒看着那“复古”风跟周围格格不入的蛋糕,眉头微蹙,小声地说:“你到底是什么眼光?”   “别说了。”魏宇澈说,“我真的尽力了。”   蛋糕要现做,除夕外卖又关了门。他只能清早求着蛋糕房的张阿姨做的。   他特地嘱咐千万别用植物奶油,用动物奶油,要最好的。   张阿姨当时脸就一黑,问他骂谁,谁现在做蛋糕还不是用的动物奶油了。   好在知道是给程汀准备的后,张阿姨还是加班给他赶制出来了,只是因为匆忙,所以款式就有点不是那么地美丽。   “但是我保证,绝对好吃!”魏宇澈举手做发誓的状态。   张阿姨做的时候,光蛋糕胚边角料都不知道往他嘴里塞了多少,确实好吃。   程汀心中默念后,睁开眼吹灭蜡烛。   “谢谢谢谢。”在场的人实在太多,也没有什么合适的统称,于是她便只重复着这两句。   看着小山般的礼物,程汀一边吃蛋糕一边说:“这些是不是太多了。”   在场人无一不脸色微妙,看向靠在梁舒身边的男人。   这还是魏宇澈那个傻缺,他提前说过今天除夕还得给程汀过生日。为确保万无一失,他不仅自己买了礼物,还代替每一个长辈选了,准备一起送。   谁知道几个大人都上了心,各自又准备了礼物。   于是现在每个人的礼物都是乘以二的,这能不多吗?   “没事儿。”魏宇澈跳出来说,“这不是新年跟你生日刚好吗?所以啊,有一部分是你的生日礼物,另一部分是给你跟程溪的新年礼物。”   幸好,他当初选东西的时候记挂着程溪,买的都是些不怎么实用但好看的,不管程汀程溪都能用。   程溪高兴极了:“我也有吗?”   “当然啦。”魏宇澈笑眯眯地,“不仅如此,哥哥还给你单独准备了一份新年礼物哦。”   此话一出,在场诸位眼刀纷纷朝他飞去。   这厮什么意思,显得他们多小气啊?   程溪眼里亮亮的,看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盒子来,递给自己,还沉甸甸的。   她知道礼数,但还是忍不住问:“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溪溪!”程汀制止道。   “当然呀。”魏宇澈说,眼神中还有鼓励。   程溪满怀期待地掀开盒子一角,只一眼,就光速合上。   “怎么了溪溪?”梁舒见她脸色不好,蹙眉问道。   “没什么。”程溪郁闷地说,她看了眼幸灾乐祸地魏宇澈,把盒子往桌上一推,“我觉得,我不是很需要这份新年礼物。”回忆了一下电视里的客套话,说,“我心领了。”   “别呀。”魏宇澈嘿嘿笑着,“你可真是太需要了。”   他从盒子里掏出一沓厚厚的试卷,大方道:“快,拿去吧。”   哥送你的不是试卷,是一个光明的未来。 第94章 吻过眼睛   闹过了一通,麻将局正式开始了。   梁舒跟魏宇澈夜里都喝得不少,等到九、十点钟就嚷嚷着不行要回房间睡了。   彼时牌局正是热闹的时候,梁晟已经胡红了眼,压根儿没关注这俩人。   所以谁也不知道,他们俩回的是谁房间。   *   衣柜大开,浴室水声未歇。   梁舒随手扯了件衬衫套上。   她个子本就高,但跟魏宇澈比还是差了好大一截,是以他穿起来规整的衣服,到她身上便成了件短裙。   梁舒也不在乎,背对着空调借暖风将头发吹到最干。   魏宇澈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妥当,站在桌前拿着桌上的一个罐子,仔细看着。   她侧着身子,白净的衬衫被暖风吹得贴在腰上,弧度圆润,纤细修长的腿全然露着,看得魏宇澈心里痒痒的。   听见动静,梁舒回过头来,眉一挑,饶有兴味道:“没想到啊魏宇澈。”她晃了晃手里的白罐,“二十啷当岁的人了,还在用宝宝霜。”   魏宇澈老脸一红,嘴硬道:“你懂什么,说明我年龄小,这最适合我。”   梁舒吐舌头做了个嫌弃的动作:“你别给我恶心死。”   魏宇澈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将那罐子拿下去,“你拿它做什么呢。”   “房间这么干,我不得涂涂脸的?”梁舒说。   “我帮你涂呀。”魏宇澈眼眸晶亮,视线不自觉落在她粉嫩的唇上,似乎意有所指。   梁舒顺势联想,嫌弃道:“你少来。我可不要。”亲了个满脸口水,也能叫涂脸?   魏宇澈没看懂她这表情,拉椅子坐下打开书柜,从里面拿出几套未拆封的护肤品,兀自说着:“什么油皮干皮敏感皮的,我研究不来,所以查一下各种类型,都买了一套。”   他抬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你看看,有没有你能用的。”   梁舒心头一暖,一边拿起套盒,一边问他:“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   这问题很是寻常,但魏宇澈脸上却划过些不自然,纠结两秒,道:“三四月份的时候。”   梁舒拆东西的手一顿。   三四月份,那岂不是他们刚重逢,他就准备上了?   她轻笑:“你就这么自信啊?”   “倒也不是。”魏宇澈摇头,“我是想着万一呢。”   这些年里,他在无人处做了许多,却从不曾吐露半分,每每都是被梁舒逼得急了才说出些东西来。   他不是对自己有自信,他不过是心存妄想罢了。谁料到,他运气便真的有这么好。   梁舒垂眸看他,但见望向自己的一张脸,清隽英气,从浴室里带出来的潮湿,耷拉在发梢,浓黑如墨。   这些日子,他们虽在一处,却因隔着许多人,并未有亲近的时候,昨天她溜到厨房也是存了心的,只是后来发生的事儿,实在是叫人难以把控。   今天忙碌一天,本也是累极,她寻了个借口偷摸来他房间,想的也不过是抱着他睡个安稳觉。   可现在她却有些改变主意了。   魏宇澈还在等她发话,不曾想梁舒蓦然伸手捧住了他的脸,直直地亲了下来。   本来就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心爱的人又在怀里,哪里受得住挑拨。   不消片刻,梁舒便已经坐在了他身上,魏宇澈的掌心全按在她的背上,力气不大,但却挣脱不得。   衬衫已经随着动作掠起,露出大腿。黑色的下摆落在裸露的白皙上,更显得暧昧难明。   魏宇澈掀了下摆手往上去,却在经过时没触到往日熟悉的手感。   梁舒落了下风,却还嘴硬着,见他面露诧异,便说:“怎么了?”   魏宇澈不言语,掌心退回到那圆润之处,似是要确认。   梁舒受不住,扭了下,底下扣子在动作中被挣开,衬衣便又往上跑。   这下不仅是感受了,连眼睛都看得真切。   魏宇澈眉头一拧,“你胆子也太大了。”   梁舒耳朵红着,语气却坦荡:“那怎么办,你房间也没有我能穿的。”   魏宇澈想说,还真有。   跟护肤品一起买的,还有很多换洗的一次性内裤。   只是他终究还是没张口,手掌略微合拢,轻轻抚着。   “啧。”梁舒止住他的手,斥道,“上瘾了还?”   魏宇澈感受到指腹濡湿的凉,颇为挑衅:“是你想这样。”   梁舒还欲再驳,却已被捞起,双脚悬空。她怕掉下去,忙勾住他的腰。   男人身材练的很好,腰腹用力绷紧时的触感最是叫人欲罢不能。   她此刻却顾不得占这些便宜。   虽是她有意撩拨在先,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为所欲为了呀。   她羞红了脸,语气慌乱:“你做什么,快给我放下来!”   先前不是逗一逗就恼羞成怒的吗?这才多长时间,怎么就进化成这幅不要脸的样子了?   魏宇澈见她怂了,笑得胸腔都在震。“你急什么呀大小姐,我这不是伺候你睡觉吗?”   到了床边,他果真弯腰轻柔地将她放下,只是自己却未起身。   梁舒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拳,问他是不是想死。   魏宇澈俯身亲吻着她潮意的眼角,之后是耳垂、脖子、锁骨,也从轻柔变得愈发用力了。   梁舒察觉到不对,忙抬手制止他:“不准吸!”   家里人都在呢,这要是留下点什么,可叫她怎么解释。   说,除夕夜撒了谎,找人快活了一下?   魏宇澈拽开她的手,眼神灼灼,“怎么了?敢挑衅不敢接招啊?”   “谁挑衅了?”梁舒不承认,“我考验考验你罢了。”   “哦?考验我什么?”   “能不能坐怀不乱。”梁舒煞有其事地说。   “那考验结果呢?”   “当然是一塌糊涂。”   魏宇澈笑,撑着脑袋躺在她一旁,手掌却并不老实。   “我是不是一塌糊涂不知道,但是——”   冷不丁被袭没入,梁舒怪叫一声,之后迅速捂住嘴。   外头烟花声层出不穷这点子动静当然不会被谁察觉,但她偏就心虚。   魏宇澈拿出手指,故意捻着给她看,调侃道:“你倒是挺一塌糊涂的。”   梁舒又羞又恼,抬腿便要给他一脚。   魏宇澈早有防备,握住她的脚踝,垂着眉:“你还没想好决赛做什么是么?”   梁舒没跟上他跳跃的思维,但还是答了:“没灵感,怎么了!”   她眼神警惕,似乎在说“你不会也想批评我吧”。   魏宇澈松开手,煞有其事道:“唔,那岂不是很糟糕。”   他越正经,梁舒心里就越没底,“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啊。”他手指划过她的胸口,捻起扣子把玩着,“我就是觉得艺术家不能没有灵感。这事儿有点严重。”   梁舒将信将疑,没等说什么,便见他又压过来,轻巧地咬住那扣子。   坚硬地牙齿裹着咯哒作响,轻易便解了开来。   裸露的肌肤一接触到空气,立时便战栗起来。魏宇澈便附上去,用温热抚平。   “你做什么?”梁舒毫无准备,又要去拦,这会儿却被他按得死死的。   男女力量的差异,在此刻展露无遗。   魏宇澈眼睛依旧清澈透亮,他一脸正色道:“我在帮你找灵感,顺便也考验考验你。”   用这种方式?梁舒觉得脸像是被放在热水里焯过一般,烫得厉害。   她腰一勾:“倒也不必。”   “当然要的。”魏宇澈眸中划过丝黠色,煞有其事道,“我看着你很是需要呢。”   梁舒心里骂骂咧咧,你才需要。但又一想,他说得也没错,自己到底存个什么心思,自己还不清楚吗?   同理可得,魏宇澈存得什么心思,她会猜不到。   只是她性子别扭,魏宇澈太坦荡,她便做不得如此坦荡。   她还思索着,冷不防感觉身下一轻,接着被扯开。这才发觉衬衣早已被人剥了个干净,   他跪在床垫上,视线低垂,观察着山谷溪流。视觉并不足以得出真知灼见,他弯腰低头,握着她的大腿,手肘撑在两侧。   入口涓涓细流被舔舐卷走,却汇出更多泥泞。   白织灯的光明亮又冷硬,落在他身上却好像多了些柔情。   梁舒脑袋空空,腿被人握着根本抵抗不了分毫。   魏宇澈抬起脸,嘴角沾的湿润反光比眸子还亮。他故作遗憾地叹气:“诶,梁大小姐,考验失败了。”   梁舒一顿,想起刚才自己说的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人,就非得要赢回来是吗?!   “床单被你弄脏了。”他陈述着事实。   梁舒斥他:“怎么,还要我给你洗吗?”   魏宇澈笑:“不敢。我有这一件事能赢过你就行了,其他时候你是老大。”   事情既都发展到这个份上了,梁舒哪里不明白,他嘴里的事指的是什么?   她又想踢腿踹他,奈何腿软得根本提不上劲儿,轻飘飘的一下,倒更像是对他老大地位的认可。   魏宇澈一直是准备妥当的,比护肤品跟换洗衣物更重要的东西,也绝对不会落下。   梁舒已经软成了一滩水,看着他动作,做最后的反抗:“能不能把灯关了?”   太亮了,跟拍特写打光似的。这灯迟早要给他换了!   “你忘了吗?今天是除夕啊。”魏宇澈终于穿好,抬头看她。   他俯身一点点抵入,听她乱成一团的呼吸,吻她湿润的眼睫,声音低涩,话里有话。   “大小姐,除夕的灯,可是要点到天亮的。” 第95章 人还没走呢!你一天都忍不了吗?   这次过年虽然热闹,但几个人待的时间都不长。   苏梦华的公司离不开人,他们三个过了初四就匆匆离开了。   梁筠虽不急切,但梁晟的药却已经吃完了。   他离开医院快三个月了,身上原先变深的白斑,又重新白了回来,小臂上还新长了一大块。   梁晟一直瞒着,要不是这几日天气回暖,打麻将时他热得捋起了袖子,谁也不知道他复发了。   李汉声打电话问了医生。这种情况下,以前的光疗约等于是前功尽弃了,治疗方案都得重新做起。   梁晟不大愿意走,搬出别人白癜风的例子来,说自己一把年纪了,有白斑就有吧,反正他也不讲究什么好看。   “这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李汉声解释说,“是可能会诱发其他病。”   梁晟都快七十了,这个年纪得个大病指不定人就没了,谁敢跟他赌的。   “那又怎么了?”梁晟嘴硬道,“就是没这个病,我也到年纪,活不上几年了。医生一让治疗,几年就光忌口了,亏死了。”   梁舒也来劝他,只不过不大动听,都是些“别最后都没看到我拿金奖”之类激将他的话。   梁晟偏吃这招,反驳道:“你到现在连个稿子都没出来。怕是等我合眼都不一定见到那一天。”   “那得看你什么时候合了。”梁舒叉腰说,“你要是明天不治疗,后天猛然得病,那是肯定看不到的。”   梁晟气死了,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最后骂梁筠:“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梁筠一脸茫然:“没有啊,不是您教出来的吗?”   气得梁晟甩袖子就回房间收拾东西去了,嘟囔着一定要活个长命百岁,烦死这两个狼心狗肺的混账东西!   目的达成,母女俩默契地击掌。   *   车票订在了年初十。不幸的是,一直到初九,梁舒的画稿也没能出来。   别说画稿,就是想法也一点都没有。   好像器官都跟着新春休眠了,连魏宇澈的“刺激疗法”都没能起到作用。   当然,结果虽不是很明朗,但过程还是很爽的,这一点上,梁舒给予了充分肯定。   梁舒翻着不知道哪年的竹刻示例书,纸张旧得好像一捻就会在指上留下灰尘。   魏宇澈搂着她,听了夸奖心里得意,手也愈紧了些。   从苏梦华他们走之后,他便试着夜里溜过来,只是没成功过。   如今李汉声等人,忙着收拾东西,当然再不会有那防守的架势,这才叫他得了逞。   梁舒睡衣领子歪着,露出半截锁骨,从领口看去还能瞥见底下未消的暧昧红痕。   魏宇澈难免心猿意马,却又不敢打搅她,只手指轻轻绕着她的头发把玩,强迫着自己不去看。   没一会儿,梁舒“啪”地合上了书,抬起眸子看他。她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魏宇澈!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她看书时认真并不代表不知道身边任何变化。魏宇澈像是个火炉一般,肌肤都渗着热意,更别提硌在后腰的触觉了。   魏宇澈调整了一下姿势,凑到她脸前,亲了口,认真道:“不能。”   梁舒道:“不要脸!”   “从小我爷爷就教我。”魏宇澈很是神气,“一家人在一起就不能要脸。”   梁舒笑:“拉倒。谁跟你是一家人。”   魏宇澈听了不高兴,又去亲她,边亲边说:“你就是。”   梁舒故意不依,他便从额角亲到脖子,像啄米一般,逗弄得她直呼痒,要往旁边躲,奈何他摁着她的腰,就是不撒手。   本来是嬉戏,只是啄着啄着就又变了味道,人也滑了下去。   梁舒抵着他的胸,眼中能喷出火来:“我就知道!”   陪自己看书非要靠在床上做什么?合该是想着这些的!   魏宇澈眼睫垂着,亲她纤细的脖颈,语气卑微:“大小姐,你就可怜可怜我。”   梁舒想骂人,那谁来可怜她的?   除夕夜她可是眼睁睁看着天花板灯关了!   任她好话说尽,也没见他可怜一下儿的!   “啊?”魏宇澈面庞浮上几丝疑惑,“可你不是说喜欢的吗?”   梁舒一梗,问责的话突地有些说不出口,脸色还难看的起来。   最让她生气的就是这里,对着魏宇澈,她也不是很有出息······   梁舒被他啃得泛起酥意,依旧担心:“家里人都还没走呢!你就一天都忍不了吗?”   魏宇澈说:“该说的话,都讲得差不多了。叔叔阿姨还都要收拾东西呢,顾不上这里。”他顿了顿,抬起头,“再说了,我只是讨点甜头啊。明天的事当然是明天再做。”   梁舒愣了下,低头看去。   他手掌虽是探到衣里了,但只停在腰间,还算规矩。两个人身上衣物也都整整齐齐,顶多头发有些乱。   两人面面相觑。   魏宇澈明白过来:“啊,你不会是以为我要——”他顿住话头,眨眨眼,故作为难,“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如果动静小点儿的话,应该不会被发现。”   梁舒又羞又恼,狠狠地瞪他:“你滚蛋!”   魏宇澈身影如山,不动分毫,仍在作死:“啧,原来,你喜欢这么刺激······嗯,你松手······”   梁舒反客为主,手里掐着不仅没松,还更用力了些。   魏宇澈“嘶”了声,握住她的手腕,“梁舒!”   “怎么了少爷?”梁舒阴阳怪气道,“不是您求我可怜可怜的吗?”她晃了晃手,“这不是可怜着吗?”   再看她,脸虽依旧是红的,眼里却有股子张扬的得意。   “对不起,是我不知好歹。”魏宇澈哪里还有神气的样子,讨饶说。   梁舒总算是舒坦了,爬起来,将那书放回架子上。   魏宇澈也下了床,心说合着自己这老大只堪堪当了一回。不过也没关系,来日方长嘛。   “决赛时间下来了吗?”他问。   梁舒在书架上挑挑选选,“我正准备跟你说。给的消息是二月八号过去报道,十一号正式开赛。”   “住哪儿呢?”   “就在比赛的场馆。”梁舒说,“原本是定在展览馆之类的,但今年有家酒店愿意赞助,两边儿达成了协商,只用给场厅租赁的钱,住宿费用全免了。”   “这么说来你要住三十多天?”魏宇澈说,“分配的什么房间呢?”   梁舒看了他一眼,“还能是什么房间?标间呗。”   人酒店老板是财大气粗,但是不傻,能节约成本为啥要多花钱?   魏宇澈又问:“必须住在分配的房间吗?”   听他这么问,梁舒哪里不懂他什么意思。她放下书,靠在桌边看他:“你要去?”   “那当然。”魏宇澈想也没想道。   “那怎么可以,我是去比赛的。”   “为什么不可以?你们比赛是要去场馆里刻,又不是带回房间里刻,难不成还觉得房间里休息个一时半会儿的可以作弊?”   这话不假,竹刻不像是其他东西,拿了题目还要防着抄答案。竹刻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刀下的功夫可做不得假。   “那我去场馆,你去哪儿呢?”一个月可不是什么短暂日子,他那野掉的性格,能撑得下来?   魏宇澈坐在沙发上,姿态放松,眼眸清亮,眼底那枚泪痣精致如画。   “我哪儿也不去。”他此刻已然恢复到了平日里的模样,眉梢略微一挑,散漫道:“我等你回来。”   分明不是什么甜言蜜语,但梁舒却愣了下,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软软地戳了一下,又甜又涩。   没等她说些什么,外头便是一阵交谈声,听着是梁晟跟梁筠的。   魏宇澈登时坐直,之前丢脸的瞬间霎时间一同涌上心头。   他看向梁舒:“怎么办?会不会来找你?”   “可能会。”想想既然是明天就要走了,就算是急着要收东西,那也会挤时间来找她聊聊的。   是以她刚才被撩拨得不上不下,也没拉着魏宇澈胡闹。   她是色,但理智还在。   “那我藏一下。”魏宇澈站起来。   “坐下!”梁舒说,“你慌什么?”   “你不慌什么?”魏宇澈说,“要是被他们看见了······”   “看见又怎么了,现在又不是深更半夜。”梁舒的声音几乎跟敲门声重叠。   她应了声,走过去开门,又同他说:“而且我们也没做什么啊。”   正常男女谈恋爱串个门还不行了?哪来的道理!   魏宇澈一听,有道理诶!于是心安理得地又坐下了。   然则两个人都忘了,梁晟是不讲道理的。   梁晟怀里抱着东西,进门首先扭头往卫生间看。从上回在里面逮住个魏宇澈以后,他每次都要先查查。   眼看着门大开着,一览无遗,他勉强满意,谁知一抬头,竟看到魏宇澈就大咧咧坐在沙发上。   见他过来,竟然点头微笑,叫了声“外公”。   这狗东西,连装都懒得装了!   “小魏啊。”梁晟没发脾气,梁舒还在这儿呢,他话要是重点,指不定她要怎么跟自己对着干呢。   “到!”   魏宇澈跟答教官似的,那叫一个正经干脆。   梁舒闭了闭眼,真是惨不忍睹。   “有句话你听说过没有?”梁晟轻飘飘地看他,说,“事不过三。”   魏宇澈立马弹起:“梁舒,我先走了。”   走到她身边时,又放缓了脚步,小声地说:“晚点我再来。”   梁晟咳了两声,以示警告:“我没聋。”   魏宇澈干笑两声,又用更低的声音说:“那我明天再来。”   梁晟:······   故意的吧,这绝对是故意的了吧!这个小兔崽子,真的是*&%¥······   就在他搜肠刮肚骂人的时候,梁舒合上门,转身问他:“您找我什么事儿?”   梁晟忙将怀里那沓本子递给她。   “这什么呀?”梁舒一边问,一边坐下摊开。   册子很厚,前面都是剪下来的报纸,墨印都有些发黄了。   梁晟寻了椅子坐下,说:“从七三年开始,历届竹刻比赛,所有有名次的竹刻作品都在这上头了。”   梁舒一愣,将册子合上重头翻起。   梁晟咳了声,忙伸手将册子往后翻。说:“前面的那些年代太久了,其实没什么参考价值。就不用看了。”   梁舒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儿,没说什么,等他手拿走,将册子立起来看,悄悄翻了回去。   第一页黑白照片的中央放着唯一一张彩印,右下角写着《一九七三年第一届百匠工艺大赛竹艺组金奖金蟾望月竹根雕|作者梁晟》。   梁舒眸中掠过惊讶。   她不会记错的。1973,就是梁筠出生的那年。 第96章 如果是我,也会这么选的   梁舒立时坐直起来,指着那行字问:“外公,这是你吗?”   梁晟正酝酿着心灵鸡汤呢,冷不丁地被她一问,第一反应是沉默。   梁舒已经从他的表情里得到答案:“是你吧。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   在她的记忆里,梁晟在做竹人这方面一直都有些格格不入。   一不参加比赛博奖项,二不准备资料申非遗。连加入的竹刻协会,也不参加任何官方活动,是个游离在诸多事情外的边缘人。   梁舒从未想过他也参加过比赛,甚至拿过金奖。   “有什么好告诉的。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梁晟云淡风轻地说着,视线却久久未收回。   “那这个金蟾呢?我怎么从来没在家里见过?”   梁晟别开眼,“卖了。”   “卖了?”梁舒惊讶道,“您那个年代就有人收藏竹刻了?”   “不是收藏。”梁晟说,“就是随便拿到市场摊子上卖了。”   转眼快五十年了,他还记得那个金蟾的价格——十四块钱。   梁舒懵了,“你为什么不卖给主办方?”   “你以为那些年的评委跟如今一样吗?那些评委也跟我们差不多,没什么钱,更谈不上收藏。”艺术是他们的精神追求,但管不了物质的温饱。所有到处有人欣赏,却鲜少出钱收藏。   如果不是他拿了冠军,怕是连十四块钱都卖不出去。   “可是,可是才十四块钱。”   “那又怎么了。”梁晟语气平常,“以前的十四块钱,够我半年的料子,够你外婆一个月的工资。”   他一顿,声音低下去,变得苍老又怀念,“舒舒啊,你是不是从来没听我说过外婆?”   梁舒这才想到另外一个关键——七三年她妈妈出生,她外婆也在那年去世了。   家里大人都很少说这段往事,梁舒也不敢问。可如今这些东西全串在一起,真相似乎就不难猜测了。   她收起了尖锐,低低“嗯”了声。   “你外婆,那可是上林出了名的好女子。跟了我,是她命不好。”   “外婆她是难产吗?”梁舒小心地问。   梁晟摇摇头,沉默良久才说 :“是我对不起她。”   **   七三年,“百匠工艺大赛”的宣传吹遍大江南北,也吹到梁晟心里。彼时他结婚已有两年,妻子也已怀孕。他靠着祖传的竹刻手艺在整个乌川都小有名气,连下乡插队的知青教授都说他有灵气。   在妻子的支持催促下,梁晟揣着家里的大部分积蓄,毅然前往北京参赛。   在那里,他见识到了五湖四海的手艺人,在更高层次的艺术里打转。   为了自己的一腔热情,他只在妻子生产时匆匆回去陪伴了三天,就又回到了北京,开始准备最后的决赛。   可当他真的拿到了金奖,兴高采烈地以为自己终于有资格在北京也挣出一席之地的时候,现实却告诉他并非如此。   没有学历,没有文人墨客的背景,他从上林的小匠人短暂地成为了冠军,又极快速地被“高雅”的圈子抛弃。   先前赌气时想着一鸣惊人,却从未想过这一鸣持续得如此短暂。   就像是天上的烟花,呲啦亮了一下,没了。   没等他从这失落里走出,妻子的讣告便到了。   电话里那个总是安静听他说话、听他分享大世界的妻子,在凌晨出门,走了十里路,离开上林,在一处不知名的野桥上一跃而下,冻死在十二月的河水里。   那一年,梁晟二十三岁,梁筠刚长出第一颗牙齿。   那一年,他将金蟾标价,卖掉曾无比渴望的梦想,成为乌川万千竹匠里最寻常的一个。   **   “你妈妈生下你之后,有一阵子吃不好睡不好,在你摇篮边坐着,看着你掉眼泪。去医院看过后,说是产后抑郁。医生说很多女子生小孩儿之后都会得这个病,好多严重的就想不开了。我觉得兴许你外婆也是。”   “你爸听说这事儿后,从学校请了老长时间的假,回来陪着她,变着法儿地哄她开心。有时候我看着他们俩就在想,当初你外婆也是这样吧,她那个时候一定很害怕,很难过。她一定像你妈妈一样,想着有个人能在她身边,能陪陪她。”   梁晟语气怀念,好像透过时间看到了那个惦记了一辈子的好女子。   “我不是不让你去刻竹刻,我是不想你因为竹刻错过生命中的太多东西。”梁晟说,“当年我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天赋而忽略了你外婆,最后我证明了自己,但那又怎么样呢?我还是什么也没得到。”   “竹刻不是简简单单一个名次就能搞定、就能一劳永逸的。但家庭和生活不一样,人生在世,有家有生活才最是圆满。我不想你跟我一样,只看得见美好的未来,却不记得陪伴身边的人,最后失去梦想更失去生活。”   梁舒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饱经风霜,早就没了少年人的朝气,取而代之的是岁月的沉淀浑浊。   她说:“可是你还是没有放弃竹刻。”   梁筠长大成人后,梁晟就重新拿起刻刀,选择了一直向往的东西。   他开始收学生,想要有个传承。可那些来的人要学的是糊口的手艺,不是竹刻的手艺。   梁晟尽职尽责地教会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一次又一次后心灰意冷。   他一个人关起门来,日复一日地画稿打胚。直到梁舒出现。   她第一次拿起刀的时候,才五岁,是小孩儿最好动的年纪。   夏天潮热,她在小板凳上一坐就是一下午,被咬得全身是包也不动一下。直到举着三不像的竹片到他跟前,说是送给外公的礼物。   那一刻梁晟便知道,他或许遇到了这辈子唯一一个正经的徒弟。   他用更严苛的标准去要求梁舒,又何尝不是期待着她可以弥补自己的遗憾呢?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梁舒越来越像当初的自己。傲气、自信、把过多的专注放在竹刻上苦心钻研。   梁晟却并不觉得喜悦。   他清楚自己曾面对过什么失去过什么,他也清楚如今这个圈子对像他们这样的野路子多不友好,更别提梁舒还是个女孩儿。   “我已经老了。”半晌,他吐出这样一句。   梁舒不知道应该接什么话,便只沉默着。   她从小就不大明白这个外公究竟是怎么想的。现在听他提起这么多的前尘往事,算是明白了一些缘由。但明白并不等于认同,也不等于要遵守。   就算他苦口婆心地把刀山火海全摆在她眼前,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往前。   梁晟看向窗外漆黑的天,侧影显得格外萧索。   是的,他老了。各种小毛病排着队似地找上门来,时间稍长连刀都拿不大稳。   只是他依旧固执,固执地想要小辈别走自己的老路,固执地觉得女孩儿软弱局限,固执地不想让梁舒执着于名利。   但这几个月来,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并一直坚持着。   自己耿耿于怀的名利,她并不在乎;自己担心的路途坎坷,她一往无前。   偏见可怕,她就偏要打破偏见。   梁舒不会是他,梁舒就是梁舒。   梁晟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到了嘴边只化成了一句:“好在你还年轻。”   过去的错误无法弥补,未来怎样,他不会再干预。   这漫长一生,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已经是最好了。   **   虽是归期,但票在中午,并不着急。   梁筠夫妻俩出差惯了,没带什么东西回来,一个行李箱就算搞定,梁晟更不用说了,基本是空手来空手走的。   魏宇澈开车送他们去车站,让程汀程溪乖乖待在家里看门。   到车站的时候,还很早。   梁筠不知怎的来了兴趣,拽着梁舒进了书亭,说要找些杂志看看。   梁晟不去,李汉声当然要陪着,魏宇澈倒是想跟,但被梁筠轻飘飘地“不用”顶了回去。   于是只留老中青三个男人面面相觑,任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高铁站里的书亭都长一个样子,梁筠盯着那些个书架,抱着手没有要拿的意思。   梁舒猜到她大概是有话要跟自己说,于是只跟在一边。   “你跟澈澈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   “就正常恋爱的步骤。”梁舒斟酌着道。   “准备结婚?”   “怎么可能?”梁舒本能地反驳。   “那就是不跟他结婚?”   “额,也不是。”这问题是只有这么偏激的两种情况吗?   梁筠语气了然:“那我知道了,刚谈。”   “反正不着急,我们俩年纪都还小呢。”梁舒总算是憋出了句有营养的话。   “这些年,我没有怎么陪着你,很多话,我也不知道说出来合不合适。”梁筠面有迟疑。   梁舒在梁晟身边长大,并非不需要父母的陪伴。她哭过、闹过、求过。但梁筠和李汉声还是会在哄好她之后,拉着箱子离开,只留给她背影,和下一次见面的承诺。   那时候,他们的关系算不上太好,很多话梁舒也不愿意聊。直到大学想留学,一家三口的关系才更像起家人来。   李汉声跟梁筠不干预她的选择,一方面是尊重补偿,另一方面也是不敢。   “但我必须要跟你分享一些,我自己的想法。”梁筠没等她回答,而是继续说,“恋爱也好,结婚也好,最重要的是要找一个可以跟你共情的人,他会站在你的立场思考问题,才会尊重你的所有选择。比如你爸爸,在所有人都觉得我辞职去考考古队是异想天开的时候,只有他让我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不是说希望你找个他那样性格的人,只是在这一点上,你可以参考。”   “澈澈是个好孩子。你出生的时候,他也逗过你。”梁舒忆起从前,柔净的脸上浮上些笑,“那会儿才刚学会走路说话呢,后来我跟你爸把你带走,听说他还哭了好一阵子呢,说妹妹丢了,要去找。”   这些事儿梁舒从来没听过,魏宇澈也没提起过。想想也正常,那会儿他也才两岁,就是再怎么早熟,也不可能记得这些。   “你外公昨晚跟你聊什么了?”   梁舒还在想着她说的共情问题呢,冷不丁就听见了这一句,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这话题怎么就从《非诚勿扰》调到《老娘舅》了?   惊讶于话题切换之快,梁舒支吾了一阵,还是如实说了。当然也包括了外婆自杀和梁筠产后抑郁的那部分。   这些事情梁舒以前从不知道。   梁晟是肯定不会提的,梁筠跟李汉声又不常在家,好不容易回来,忙着陪她玩,也不会无缘无故提到这茬儿。   是以昨天知晓的时候,梁舒的震惊溢于言表,这会儿再复述出来,话里话外也多了些小心谨慎。生怕触即到当事人的伤心事。   出乎她意料的是,梁筠没有露出半点悲色,甚至还笑了下。   “好事。”梁筠说,“这说明你外公终于肯把你当大人看了。”   梁舒出生在上林,五岁又回来,一直长到十七,之后又五六年不见回来。   她离开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儿,所以梁晟就还一直把她当不懂事儿的小孩儿看,现在倒不同了。   “舒舒啊。”梁筠温柔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无端生出些紧张,“你怪不怪我的?”   梁舒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诚实道:“小的时候怪的。”   怪她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不陪自己,为什么别的小孩儿都有爸妈在家,只有她爸爸跟妈妈好像不能同时在场。   上中学以后,她暗地里猜过他们是不是离婚了。偷了钥匙跑进他们房间翻箱倒柜,找出结婚证放到自己枕头底下,每天枕着睡才算放心。   梁筠惊讶道:“有这回事?”她记得每次回去看的时候,都是在的。   梁舒笑:“那是因为我琢磨了一下,如果你们真的不想在一起,光靠我把结婚证藏起来是没用的。”   所以她又把东西放了回去。   等更大一些,她看出来父母虽不常碰面但都是互相惦念的,加上读了些书、懂得了些道理就不怪了梁筠。   再后来,她自己学着独当一面,经历多了,已经完全理解梁筠的做法了。   家庭的含义是后盾、是支柱、但不该是桎梏、束缚。   “如果是我,也会这么选的。”梁舒认真地说。   梁筠眼眸莹莹的,她抚着梁舒的背脊,良久无言。 第97章 愧疚   魏宇澈尴尬地坐了很长时间。   他对面梁晟抱着手,不知看哪里。   梁晟身边隔两三个位置的李汉声,捧着本书,仔细读着。   魏宇澈仗着视力好瞥了两眼,密密麻麻全是英文,还夹杂着许多他看不懂的专业词汇。   这种情况下,他实在不好意思掏手机玩,只能昂头数着车站大屏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在车次蹦到第三行的时候,梁舒跟梁筠终于回来了。   魏宇澈呼出一口浊气,那眼神比见了亲人还亲。   可等凑近了,他却是心一沉。   梁舒鼻尖红红,眼睫湿润,脸上泪痕未干,分明是哭过。   装了半天乖的魏宇澈“蹭”地一下站起,几步便走到梁舒跟前,将她的手捉在手心。   梁晟跟李汉声都看直了眼,眼神似刀子一般朝他飞过去。   有没有天理了,他们还都在这呢!   魏宇澈哪里顾得上这些,他眉头蹙着,张口正准备问,手便被反握住。   梁舒微微摇头,示意他别说话。   “走了走了。”梁筠全程当没看见,催促着另两个快拿上东西走。   梁舒没跟去,远远站在一边,目送他们一行进了站。   她小小地叹了口气,转头去寻魏宇澈:“咱们也回······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魏宇澈也不知是瞧了她多久,嘴角抿着,眼里全是担心:“为什么哭?舍不得?”   “是舍不得,但不是为这个哭。”梁舒轻飘飘地说着,将手嵌进他指缝里,牵着他走。   魏宇澈担心得很。   记忆里梁舒就是很少哭的。重逢后,就是跟梁晟吵了那样一通也没见过她掉眼泪。可刚才一看就知道是痛哭了一场的,让他怎么能不在意。   等到了车边,梁舒却没有如来时一样坐在副驾驶,而是等车子发动起来后,扯开后头车门,连带着将魏宇澈也拽出来塞了进去。   她剥开魏宇澈的外套,又叫他脱掉毛衣。   若是放在寻常,这一番诉求下来,魏宇澈势必要讲讲荤话的,可任凭他如何缺心眼儿,也能看出此时此刻梁舒脸上的。   等到身上只剩下一件打底卫衣时,梁舒终于叫停了。   她张开手,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感受着那砰砰的心跳和温热的触感,终于忍不住细小地抽泣起来。   魏宇澈没说话,也不顾如今姿态如何别扭,朝她更近处去,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   宽敞的车内,发动机的声音轰着,几乎要将那微弱的声音盖过去,胸前已经湿意一片,像是放了块火红烙铁,灼得他心里闷闷地疼。   从抽泣到大哭再到平静,梁舒花费的时间不多。   再抬起头,她脸闷得又红又潮,表情已经没什么波澜,手指揪着他那处湿了的衣裳,问他几点了。   这实属没话找话,魏宇澈也不拆穿,又抽纸巾仔细帮她擦脸,作了答。   梁舒握住他冰凉的手,语气懊恼:“冷死了吧。”   “不冷。”魏宇澈亲了亲她的手,“你呢?”   梁舒摇摇头,她闷头哭了一脑门子汗呢,怎么会冷。   梁舒这人有个习惯,谈事之前一定要痛快哭上一场才罢休。虽然谈事的时候,十有八九还是会要掉眼泪,但总不会太过汹涌以至于谈不下去。   看她并无异样,魏宇澈总算是放心,他叹口气:“说说吧。”   梁舒手肘撑在车窗上,先深深地叹了口气。   魏宇澈不爱看她这样子,一把将她拽进怀里,不满地说:“刚才躲我怀里,跟个鹌鹑似的,现在好了就跑了,有你这么没良心的吗?”   梁舒作势要打,却被他捉着手腕吗,放在腿上不松开。魏宇澈难得强势,她便只能作罢。   “我就是听家里人说了一些事情,觉得自己挺不懂事的。”   魏宇澈咋舌:“你还不懂事啊?你直接说在点我就好啦。”   “不是。”梁舒犹豫了半秒,打开话匣,“你知不知道我外婆的事情?”   “知道啊。”   “啊?你知道?”梁舒惊讶了。   魏宇澈也不遮掩,“我毕竟比你在上林多待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这点消息不知道。”   “那你怎么从来都没说过。”   “这有什么好说的?”魏宇澈说,“那是你的亲人,你如果知道,我说出来就成了伤口撒盐;你如果不知道,你家里人都不想告诉你,我说出来那不就是犯欠吗?”横竖都是惹她伤心,那还说这些做什么?   梁舒呆愣愣地,顺口道:“我还以为你如果知道了,一定会马不停蹄地炫耀……啊,疼疼疼……你干什么!”   魏宇澈举起她的手,泄愤地咬了一口,牙印微白并不深。他神色如常:“我看看你这人是不是石头做的。”说的话半点不留情。   这话确实伤人,梁舒没什么好辩解的,只好揉揉痛处,继续说:“然后今天我妈也问了我这件事儿,又说了她自己的经历。我妈跟我爸是大学同学,毕业就结了婚,又养了我,后面他们俩都工作,就慢慢顾不上我了。这事儿你也知道吧?”   “知道。你外公不就是那个时候把你接回来的么?”他说着,微凉的指腹摩挲着她手上的牙印。   梁舒又沉默了会儿:“我妈问我怪不怪她。”   魏宇澈心一紧,“那你怎么回答的?”   “实话实说呗。”她故作轻松。只是略微打了些折扣。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被人嘲笑“你爸妈不要你了”这种话,但是在看到其他小孩儿爸妈的时候难免会羡慕,尤其还有个父母爷爷都在家,整天“鸡飞狗跳”的魏宇澈在身边。   她那时候经常在想,为什么同样在上林,同样在青竹巷,同样是父母很忙,自己爸妈就是聚不到一起呢?   是因为她太懂事,所以他们非常放心,还是因为她本来就不是很重要。   她陷入到怪圈里,钻牛角尖。大人们夸什么,她都会在心里反驳。   ”我常常会觉得他们很爱我,但有时候又会觉得他们不爱我。”梁舒揉了揉眼角的泪,“总之就是,我很怪他们的。其实我到现在还是会有些怪,我难过的点也在这里。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想。”   “我妈二十二岁的时候我就出生了。照年龄看,她得比我外公还要再出息一点儿。之后跟着我爸去他教书的大学,做大学行政。有学历、有编制、有时间,丈夫体贴、工作稳定、家庭幸福。她成了我外公眼里最盼望成为的女孩儿的样子。”   魏宇澈没说话,等着她继续。   “但是。”梁舒哽咽了一下,“但是她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   梁筠说:“我不应该在这样好的年纪成为一个家庭主妇;不应该抛弃我在大学里的所有知识做一份毫不相干的工作;更不应该辜负我的导师,辜负理想,辜负我自己,只当一个我爸眼里、大家眼里的幸福女性。”她笑了下,“当然,与其说我不应该,不如说——”   梁筠注视着梁舒,眼睛里闪烁着她无比熟悉的光。   这光,她在镜子里见过很多次。在参加比赛的时候、在第一次刻出满意的作品的时候、在决定重新拿起刻刀的时候。   那是一种勇气和野心,催使着她们奋不顾身往前。   梁筠一字一顿道:“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成为谁的附庸,我不甘心碌碌无为,更不甘心让家庭成为评价我是否有价值的唯一指标。”   她辞掉工作,安心备考,做研究。从一个行政老师到考古队一员,没人知道她付出过什么。   日复一日的尝试中梁筠成功了,但那也意味着,她不得不做一个抉择。   一个有关在梁舒和自己之间,必须要舍弃一个的选择。   答案显而易见。   “有时候回上林,看着你一次比一次大,又一次比一次跟我疏远。我就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你是我唯一的女儿,可你都快不认识我了。”   “我想过放弃,觉得要不然就这样吧,什么事业,什么自己,什么价值的,我回来做一个家庭妇女,安心地教你,看你在我身边一点点长大也挺好的。”   “可就是有那么一会儿。我不想做梁晟的女儿、李汉声的妻子、梁舒的妈妈了。”   “我想做梁筠。”   *   梁筠经历过的,梁舒也会经历;梁筠面对过的困境,梁舒迟早也会去面对。   换句话来说,梁筠就是她,她就是梁筠。   她理解梁筠追逐自我的选择,可作为女儿,她又不可避免地觉得失落。   这便是梁舒觉得难过的地方。   她是一个自私又卑劣的人,自私地埋怨过为什么梁筠或者李汉声不能为了自己放弃一切,卑劣地盼望着他们遭受挫折变得一无所有而逃回她身边。   “梁舒,你看着我。”   梁舒闻言抬眼。   魏宇澈一脸正色,轻柔地揩去她又落下的泪珠,郑重道:“硬币有正反,事情有两面。谁也不能确保今天的因就可以成就什么样的果。我们不都是在赌吗?   谁没有得过且过过,谁又没有误入歧途过?难道只要跟别人想的不一样的就是错了吗?有担心害怕,有顾虑疑惑就是罪了吗?”   “我们每个人不是生下来就三观健全、明辨黑白的。梁外公想后辈安稳是对,你想迎难而上就是错了吗?梁阿姨追逐梦想是对,你想念爸妈就是错了吗?用现在的想法去审判以前的自己是大错特错。”   “你说过,有一个人证明了此路可通,就会有更多的人知道自己可以。现在,梁阿姨已经帮你证明了一部分——女性,就算是结了婚,做了妈妈,依然可以改变、依然可以选择自己、依然可以野心勃勃。所以——”魏宇澈眉宇清明,望着她的眼神皎如月光,“你也要去做。”   无需自责,不要顾忌。从此以后天高海阔,任她选择。   梁舒缄默良久,接着在某个瞬间,她眼中突然闪烁起光,像是波光粼粼的水面,洁净动人。   她说:“我知道我要刻什么了。” 第98章 我很庆幸会喜欢你   “目前可以考证传世的竹刻,大部分都是动态的人像罗汉跟静态的风景书法,或者动静两个元素独立或者搭配。比如王新明的海螺罗汉竹根雕,又比如这个,洪建华的竹林七贤笔筒。”   梁舒展示着屏幕,放大了图片细节。   她从车站回来之后就躲进了工作室里,连晚饭都是魏宇澈给她强拉出来吃的。对付两口,回房间匆匆洗过澡,就在书桌前坐定。   魏宇澈原本还想表现一把,刮了胡子,喷了香水,躺在床上等她。   梁舒背影岿然不动,伏案专注得很。   他从精神抖擞等到睡意深深,最后实在顶不住睡死过去,没多久猛然被她叫醒。   魏宇澈睡眼惺忪,他看了眼墙上挂钟,时针正指向 2。   窗外一片漆黑,只有风声凛凛。梁舒盘腿坐在床上,举着平板满脸兴奋。   他揉了揉眼角,打起精神,掀开被子,示意她躺进来。   虽然开了暖气,但梁舒穿的少,甫一进来就像个冰坨子,脚凉得厉害。魏宇澈忙凑过来,将她的脚勾住,用小腿贴着。   他说:“竹根跟竹筒不是一个部分吧。”   “当然。”梁舒将东西全放在被子上,头枕在他怀里,说,“竹根雕是用来做摆件的,虽要根据形状、纹理来决定雕刻内容,但主办方准备的料子区别基本都不大。跟竹筒比,竹根的发挥空间更大一些,所以每年比赛,十个人里起码有六个都做竹根雕。”   比如她,当年获金奖靠的就是一座麻姑献寿图竹根雕。   但是这并不就意味着竹根雕就能在比赛里一往无前,有的人刻笔香筒或屏风照样可以脱颖而出。左右不过是一个概率问题罢了。   魏宇澈懵了:“那你是要刻竹根还是竹筒呢?”   “笨呐。”梁舒说,“我的重点不在于是竹根还是竹筒,而是内容。”   这也是她为什么愁画稿的原因,像她这样的,如果跟那些资历深老十几二十几年的竹人比技巧,肯定是不保险的。   所以她必须要保证内容上足够打动人,最好能让人眼前一亮。   “不管是徽商行还是祝寿图,在他们成为竹刻之前,都是图、是画。”梁舒说,“举个例子,我研究了比赛官网上的公示,也看了那些作品图。我过初赛的屏风,并不是什么技艺大成者,在这一群人里,也只能勉强算个中上水平。可我的分数却在前五,这其中最核心的原因在于,它的画面内容由我完全独创。竹林七贤也是这样,虽然内核故事耳熟能详,但是七贤面貌如何,背景竹林深浅怎样,都是自己琢磨思考下刀的。”   画家不一定可以刻竹,但一个竹人一定会画画,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目前有名的竹刻里,出现的女性元素要不就是仕女图、仙姑祝寿,孟母三迁,他们歌颂女性的柔美、繁育,却独独不歌颂女性的热血。”   梁舒将一边的本子翻开。   图纸上线条粗狂,简单勾勒,但可以看出是不同年代的一些人,以衣袂或工具相连。每个人物底下都标注着姓名、朝代。   “所以我准备用时代感的工具将女性人物串联做内容。从古代到近代,有将军、有皇帝、有诗人、有平民。”梁舒眼眸明亮。   这些女性有大义有才情,做出的贡献也不比谁差,却被放大不足,只提美貌,不论功绩,这太不公平了。   这样的内容主题,光是想想就足以叫她热血沸腾。   她抬眼期待着看魏宇澈:“我觉得我在做一件很厉害的事情。”   不至于横扫全场,也不见得会多出人意料,甚至有可能会被冠上形式大于内容的帽子。但当这个灵感涌上来的时候,她就确定自己非做不可。   魏宇澈将她搂得更紧些,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肯定道:“不是觉得,是你就是在做一件很厉害的事情。”   梁舒心头一热,将稿子放到一边,整个人都放松地缩在他怀里。   他身上很暖,怀抱干净清冽散发着让人舒心的味道,叫人心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觉得这时光真好,怎么待也是不够的。   “魏宇澈,你说以前你看我那么不顺眼,为什么还会喜欢我呢?”梁舒轻声问。   “我也不知道。”魏宇澈老老实实地说,“可能世界上的事情都是这样没有确定答案的吧。”   梁舒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说:“可我就能感觉到什么时候喜欢你的啊。”   魏宇澈利落的下颌微沉,拢着被子将她裹好:“那说明你聪明,我就不一样了,我笨。”   “啧啧啧。你真的变了好多。”梁舒脸蹭着他的胸前抬起,看他说,“小时候,我考第一,你考倒数,我说你笨,你都得挥着拳头追我半条街。”   “你说反了吧大小姐,是我回嘴的时候,你挥着拳头追我半条街。”   “嗯……都一回事儿,差不多。”   魏宇澈笑:“这算哪门子的差不多。”   梁舒捏了捏他的腰,威胁地“嗯”了声。   魏宇澈立刻妥协:“嗯,差不多。”   反正不管是年少时,还是现在,只要是梁舒,不管做什么,他都甘之如饴。   夜晚绵长,催得人情绪似团浓墨化不开。   魏宇澈沉默了半晌,突地说:“梁舒。”   “嗯?”   “我喜欢你,你知道的吧。”   梁舒眼皮阖着,躺在枕头上,侧脸精致错落,她说:“我知道。”   “那就好。”魏宇澈说,“我想你一直记住这件事。”   “我会记住的。”   得到如此确定的答案,他才安心下来。   “梁舒。”   “嗯?”   “我以前看你很不顺眼,因为我觉得只要有你在,我永远都是被拿出来比较并且落入下风的那个。我绞尽脑汁跟你作对,誓要找出比你厉害的地方。但是你就跟来克我的一样,我什么都比不过你。”   梁舒小声地说:“不,你零花钱比我多。”   魏宇澈一愣,没好气道:“除了这个。”   梁舒语气遗憾:“唔,那好吧。”   “其实这么多年来,我想过很多次。我很庆幸会喜欢你。因为在我的人生每一次陷入到谷底,踏入歧路分叉口的时候,都是你告诉我正确的方向。”魏宇澈声音低低的,在寂静的深夜里流淌。   “小时候我学别人混社会,挨了很多人骂,只有你一边骂我混蛋又一边鼓励我坚持底线,夸我有原则;后来我想复读,连我爸妈都劝我别到最后得不偿失,可你始终相信我可以,告诉我如果不做一定会后悔;再后来我投资,大家都开玩笑说我赔得多,也是只有你告诉我,我做的事情是很有意义的。”   “我好像说过很多次了,我没有获得过太多人的认可,但是每次只要你在,总会让我觉得我做的事情是有价值的。”   魏宇澈侧过脸看她。   月光从窗外跳进来,在她安静的脸上撒下一片银辉皎洁。她呼吸均匀明显已经睡熟,刚才的话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他撑起身子,温柔地亲在她的额角。梁舒睡熟了,无意识地嘤咛了几声。   魏宇澈轻轻地躺下,将她抱在怀里,低低道:“晚安。”   两分钟后。   魏宇澈尴尬地往旁边挪了挪,一边懊恼一边庆幸梁舒已经睡熟。   她说得对,他可真是没出息!   **   程汀按照惯例出早功,左等右等也没见到梁舒出来。不仅如此,连魏宇澈也不见人影。   程溪正在房间里赶制寒假作业,隔着窗户问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吗?   程汀没再等,她去厨房一看,里面冷锅冷灶,明显没人下来过。   惦记着程溪这个小祖宗,她先出门去菜市场买了早点。回来时,还不见梁舒跟魏宇澈。   她招呼程溪洗手吃饭,然后去楼上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梁舒房门紧闭着,程汀犹犹豫豫地,耳朵贴在门上轻轻敲了敲,之后屏息听着。   没等她抬手敲第二下,门就从里面开了。   魏宇澈头发凌乱,睡衣扣子也扣错了,一边长一边短的,看得出来醒得匆忙。   程汀脑子“轰”地一声,视线一瞥,见床上梁舒抱着被子睡得香甜。   不会吧不会吧,她不会坏了他们好事吧?   魏宇澈走出来,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合上门没说话,   “我,我来问梁老师上不上早功的。”程汀抢先交代,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魏宇澈没看出来她的异样,压低声音说:“不上了,你梁老师昨晚累着了,今天就让她好好休息吧。”   累……累着了啊......那......那是怎么累着的呢?   她不敢问,思维无限发散,脑补出了许多剧情。   “你去买早饭吧,先别饿着。”魏宇澈又叮嘱说。   “好,好的。”程汀压根儿都没听见他说什么,应了声之后逃也似地下了楼,脸上还透露着种兴奋地光。   午饭时,梁舒终于下了楼,她兴奋地把自己的点子也分享给程汀听。   程汀不了解其中的技术含量,但是从创意来看,她举双手赞成。   程溪更是不用说了,她是梁舒骨灰级粉丝,重度迷恋,就算听不懂也感叹词不断。   魏宇澈在一边催着她们别光聊天不吃饭。   几人闻言,猛扒了几口放下碗,又开始聊。   梁舒正科普到吕后废除愚民政策时,程汀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魏宇澈趁着这个档口,“教育”其他两个人好好吃饭。   电话是外地打来的,程汀刚喂了声,对面就挂断了。   程溪好奇地问是谁,程汀也一脸懵。   梁舒说:“可能是骚扰电话,你以后别接了,这段时间好像是诈骗高峰期,我们手机也总能接到。”   程汀点头,深以为然,她这段时间这种类似的电话也接到不少。   似乎是验证她说的话一般,电话跟后就打了过来。   梁舒扫了一眼陌生的归属地,举起来给她们俩展示:“看看,高峰期。”直接挂断,拉黑,“这就是面对陌生号码的应对方式,明白了吗?”   两人点头如啄米。   过不了几天,梁舒就得去宜市比赛,魏宇澈是肯定要跟去的。   到时候就只剩她们姐俩在家,该注意的一定要注意。   她絮絮叨叨叮嘱了许多,无一例外都是让她们注意安全,锁好门之类。   吃完饭后,魏宇澈叫住了要进工作室的梁舒,将一本册子递给她。   “这是什么?”她边问,边打开来看。   里面密密麻麻写着好几个人的资料,附带着竹刻的照片,竟跟梁晟那本历年竹刻图鉴有异曲同工之妙。   魏宇澈说:“我查了一下今年比赛决选的这些人跟他们的代表作品。就像你昨晚说得一样,在女性主题上,几乎空白。”   ”还有几年的几个评委,我也查了一下他们的资料和收藏品的风格。虽说比赛重点考量的还是作品,但是考虑一下评委的审美也没什么。”   “虽然我觉得这个时候跟你说什么失败了也没关系的话,你可能会觉得晦气。但我还是想说,你不用证明什么价值,你就是很值得。”   魏宇澈声音轻却坚定,眼中倒映着她,干净又纯粹。   许是觉得自己这话有些酸,他又说:“总之就是,你放宽心。”   梁舒心软得一塌糊涂,低低地嗯了声。   魏宇澈松了口气,继续说:“我多说一句,今年你依旧是这批决赛里年纪最小的一位。跟踪媒体是文艺报,就是当年报道第一届的那家。不出意外的话,你参加过第一届的事情也会被翻出来。不管是给你戴高帽还是唱衰,都不要有太大压力,输赢这事情谁也说不准……你笑什么?”   梁舒嘴角微翘:“我笑你现在特别像我经纪人。”   “瞎说。”魏宇澈哼了一声,“你见过我这么帅的经纪人吗?”   他这颜值高低也能做个艺人,还得是门面那种的。梁舒一边骂他不要脸,一边接起电话。   几句下来,梁舒脸色隐隐崩盘。   等挂了电话,魏宇澈忙问:“怎么了?”   “真被你说着了。”梁舒从黑名单里划拉出来号码,郁闷道,“刚刚那不是骚扰电话,是之前报道过我的那家文艺报。”   主办方问她是不是换号码了,说文艺报要做赛前采访,结果怎么都联系不上她,快急死了。   魏宇澈一愣,接着哈哈笑起来,幸灾乐祸道:“谁叫你拉黑的这么快!”   梁舒瞪他一眼,进了工作室,给人家客客气气地回拨过去。 第99章 没喝酒也微醺   几天后,魏宇澈跟梁舒踏上了去宜市的路。   走之前,梁舒先找了张老太拜托她照看一下程汀程溪;接着又去桥头饭店和孙姨面馆,分别存了笔钱,供她们俩吃午晚饭;最后联系了钟灵秀,让她晚上来这儿过夜。   探海如今已经步入正轨,钟灵秀这个老板也可稍稍松懈,恢复一下正常作息,是以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宜市,城如其名,非常宜居。   它靠近海域,不像上林虽在南方但属山区,不是太冷就是太热,气候非常温暖。   梁舒和魏宇澈落地后,纷纷将身上的羽绒服脱了下来,只穿毛衣,就这样走着走着还发了一身的汗。   比赛的酒店不在市区商圈,但靠近景点,据说每一面窗户都能看到大海。   主办方要求选手必须住安排房间,魏宇澈同居梦碎,只能孤单地一个人住套房。   梁舒的室友叫冯芸,师从嘉定派,今年四十出头。   冯芸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一个,见梁舒进来,她十分惊讶,连连确认了几次是不是来参赛的。   梁舒忙拿出刚领的选手证,以此来增加可信度。   冯芸见信息全对上了,这才放心,同梁舒握手。   她手上的茧粗砺,手背有不少伤痕,看得出来是非常“正统”的竹人手。   “现在年少出英雄啦。”冯芸性格爽朗,笑说,“这么年轻的小姑娘在后面追着,我们这些老家伙都不行咯。”   此时,魏宇澈提前准备好的那一份资料就起了作用。   梁舒在脑子里飞快地检索着冯芸的作品。   这次进决赛的,无一例外都是在圈子里有些东西的人,资历和能力总有一项在梁舒之上的。   所以她把姿态放低一些也没错。   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冯芸脸上止不住的笑容也说明了对这些话十分受用。   没几分钟,冯芸对她的称呼就从“小姑娘”变成了“小梁”。   “小梁啊。”冯芸拉着她的手,视线往她后头打量,终于开口问,“那位是谁呀?”   梁舒回头看,魏宇澈刚铺好床,正勤勤恳恳地帮她把箱子里的衣服拿出来挂好。   “正好。”梁舒说着,走到魏宇澈身边,“姐,跟您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您叫他小魏就行。”   魏宇澈个高腿长,跟梁舒站在一块儿,养眼又般配。   “好好好。”冯芸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小伙子能干,眼里有活儿。”   魏宇澈不好意思地笑笑,低头跟梁舒说:“卫生巾我帮你放床头柜里了,其他东西你要是找不到就问我。我先上去收拾房间了,你跟我一起吗?”   梁舒说:“你先去吧,我把比赛规程过一遍就去找你。”   “行。”魏宇澈没拒绝,拉着自己的箱子出门了。   冯芸问:“他这是去哪儿啊?走了,你不送送?”   “他不走。”梁舒回身关上门,回答说,“他来陪我比赛的。”   冯芸感叹道:“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啊。黏糊得一刻都不想分开。”   梁舒笑着抿了抿嘴角,“姐,我听说今年流程改了是吗?”   “那可不。”冯芸来得早,什么问题都弄清楚了,听她这样问,便打开了话匣子。   *   魏宇澈箱子里没带多少东西,他一般都现买。   等下单的跑腿都到了,梁舒还是没来。   他想催又不敢催,百无聊赖之际,干脆坐在玄关凳,时刻关注着外头的动静。   终于,梁舒结束了跟冯姐的 social,发信息说自己在电梯里了。   魏宇澈立刻弹起来,对着镜子捋了捋头发,抻了抻领子。   门铃响起来的第一时间便打开了门。   梁舒被他的速度惊到了:“怎么这么快?”   “是你太慢了。”魏宇澈不满意地嘟囔道。   “就坐这儿等我啊?”梁舒视线落下,看到玄关凳上还未来得及恢复的凹陷,眉梢一挑,揶揄道,“这么可怜呢?”   四目相对,只见魏宇澈靠着墙,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眉宇清澈。他唇间勾着一缕笑,漫不经心的埋怨:“是啊,我就是这么可怜。”   海军蓝的毛衣显得他露出的脖子修长白皙,凸起的喉结微微颤动着。她心头似乎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痒痒的。   跟鬼迷心窍了一般,梁舒凑了上去,亲了亲他的下巴。   魏宇澈反应很快,手揽过她的腰,捧着她的脸,低头覆上嘴唇。   灼热的气息交换着,如倾盆大雨般暴烈,却又蕴着丝缠绵难明的缱绻。她舌尖被吮得微微发麻,整个人贴在他身上,不留一点缝隙。   再分开时,她喘着粗气,眸中聚着水雾,星星点点。   “梁舒。”魏宇澈眸色艰涩,语气神态都再明显不过。   他牵着她的手,将自己袒露给她,交给她,任她驱使。   梁舒耳朵绯红,却没有拒绝。她完全掌握着主动权,随心动作着,视线始终在他脸上盘旋。看他微抬着下巴,呼吸加重,喉结上下滚动,克制又狼狈。   魏宇澈俯下身,手掌揉着圆润的臀,之后缓缓上移,解开前边的金属扣。   梁舒制住他,说:“我想洗澡。”   “一起?”   两个人都昏了头,从玄关到浴室,一路走一路扔。   热水浇在黏腻的身躯上,却让炽热更浓。梁舒握住他的手腕,魏宇澈便摁住她的背,吮她的锁骨。   水珠落在大理石的墙上变得冰凉,梁舒一靠上就“嘶”了声。   魏宇澈一手掐着她的腰,一手勾着她的腿,停下动作,声音低哑:“怎么了?”   梁舒睁眼。他在水雾里,整个人都湿漉漉的,肌肉漂亮又结实,一路往下紧贴着她。   后背的温度已被同化,再没什么异样。梁舒手搭在他的脖子上,摇了摇头:“没。”   魏宇澈抱起她的另一条腿,将她整个人垫高,动作舒缓却并不轻柔。   梁舒迷迷糊糊的,一边抑制不住发出声音,一边想这墙恐怕要被自己蹭掉一层皮了。   玻璃房雾气朦胧,什么也看不清,只剩下细碎的喘息和拍水声,淹没在花洒淋浴声里,不知是不是错觉。   *   梁舒最后是被魏宇澈搀出来的。她自觉十分之丢人,把头埋进枕头里,抬都不抬。   魏宇澈则显得精神奕奕,不仅可以帮她洗澡穿衣,甚至还去打扫了“战场”,顺带搓了她的内衣。   再对比自己酸的发软的腿,梁舒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特别像鬼怪志异里被狐狸精吸干了精气的书生。   她看着忙忙碌碌的魏宇澈,不由地想,难道健身真的就这么有用吗?   魏宇澈动作利索,将台面收拾干净的时候,也没忘了把淋浴间里的那个带出来。   梁舒感到心虚,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摸到手机,恨恨地点开某宝准备下单跑步机。   不就是健身吗?她健!到时候看看谁才能做老大。   “晚饭想吃什么?”魏宇澈坐到床边,摸了摸她的头发。   梁舒不愿意转过来,敷衍道:“随便。”   魏宇澈手一顿:“真的吗?”   梁舒觉得怪异,刚转头,就见他已经掀开被子往里面伸手。   “等一下。”她连忙制止他的动作,抱着被子坐起来。   “怎么了?”魏宇澈鲜少看见她这慌乱的模样,眼含笑意,“不是你说随便吃的吗?”   梁舒将他上下打量一番。   他没穿上衣,裸露的肌肤上不规则地分布着暧昧的红。   魏宇澈不知道梁舒想做什么,但被她这样的眼神一看,确实又想做了。   认真的、害羞的、生气的、恼怒的……   似乎身体里有个做人/不做人的开关,梁舒就是唯一的遥控,她只要在那里,就足以让他丢盔弃甲,举手投降。   真是要命,他想,可能他迟早有一天死在她身上。   梁舒不管他心理怎么想的,她谨慎地提出了自己的推测:“魏宇澈。”   “嗯?”   “你不会是有性瘾吧?”   “……”   “魏宇澈?”梁舒担心地又叫了他一声。   “没有。”他闷声回道,“我就是身体好。”   梁舒脸一热,瞪他:“说谁身体不好呢?”   这话却点醒了他。魏宇澈凑过来,捧着她的脸,嘟囔说:“等比赛结束以后,你跟我晨跑吧。”   梁舒蹙着眉:“为什么要晨跑,不能夜跑吗?”   “也不是不行吧。”魏宇澈语气悠然,“这不是夜里有别的运动吗?我怕你吃不消。”   梁舒忍无可忍,抬手给他一记重拳。   魏宇澈也不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后,没皮没脸地又贴过来,吻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梁舒深觉不妙,在情愫发酵起来之前叫停,说想出去吃饭。   魏宇澈表情遗憾,一脸惋惜地起身去换衣服,   梁舒就惨了点,她衣服全在楼下标间里。   “要不,我去给你拿?”魏宇澈提议道。   “哇,你真是好机智哦。我上来三小时,然后你下去给我拿衣服。”梁舒咬牙切齿道,“你是想要昭告天下,我们青天白日干了好几回吗?”   “你别说这种话。”魏宇澈耳朵通红。   梁舒心说还好,这人还没有那么不要脸,还知道害羞。   “你说得我又有感觉了。”   “……” 第100章 我男朋友记性很好,你报一遍他能记住。   最后魏宇澈从自己的衣服里翻出了几件衣服暂时支援了一下她,但由于真的没有合适的裤子,于是他只好从玄关一路捡到浴室,在一堆衣服里将她的裤子提溜出来。   梁舒背过身去,恶狠狠地系上扣子。   两人来的时候刚吃过午饭,如今出门已经是夕阳西下。   观景电梯从顶楼往下,透明的玻璃外是匍匐着的漂亮的云,柔和的阳光为它们染上橘红,就像是燃烧殆尽的旗帜。   宜城很大,从酒店到市中心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眼下又正好是下班高峰期。魏宇澈打车前面还排了好多人,梁舒不愿意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干脆拉着他一起去坐地铁。   魏宇澈手机里没下软件,地铁网速又慢,干脆去自助机排队现场买票。梁舒懒得过去,就在闸机口等他。   机子吐出张地铁票,魏宇澈刚准备走,旁边的老人家攥着纸币叫住他,说自己不会弄,问他能不能帮帮忙。   魏宇澈先远远地撇了眼梁舒。   她套了件宽松的姜黄色外套,双腿笔直,高挑清瘦,站在广告灯前,低头看着手机,干净的侧脸在光线里忽明忽暗,宛如油画般精致明艳。   魏宇澈心里美了,走过去帮老人家买票。   前后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他再抬头时,就见梁舒身边多出了两个穿球衣的男生。   正前方站着的男生,脸色微红,隐隐羞涩,说着说着就把手机掏了出来,意图非常之明显。   魏宇澈脑中登时警铃大作,急匆匆跟老人家说了不用谢,就朝梁舒奔去。   离得近了,刚好听见她睁眼说瞎话:“唔,我手机没电了,不方便加。”   “没关系,那我把号码写给你好吗?”男生长相不赖,听她这样说也没放弃,而是伸手问同伴要纸笔。   “不用了。”梁舒看见朝自己大步流星走过来的魏宇澈,视线示意道,“我男朋友记性很好,你报一遍他能记住。”   魏宇澈刚才还不是个滋味,准备好好教育一下现在的年轻学生做人,一听她这么说满腔别扭瞬间烟消云散。   搭讪的男生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问:“是,是吗?”   他朋友倒是连连说不好意思,拉着他迅速遁走。   魏宇澈心里暗爽,面上却装成不高兴的样子,酸不拉唧地说:“梁大小姐好大的魅力哦。”   “是啊。”梁舒摸着下巴,视线注视着远走的两个男生,赞同道,“我也这么觉得。”   魏宇澈本意想逗逗她的,哪知道她表现出这么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他气不过,上前阻断她的视线,恶狠狠地说:“不准看了!”   梁舒一点儿不怵,去抓他的手。   魏宇澈被她“识眼色”的示好动作取悦到了,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哼了声,正准备开口,就听她继续说。   “你不用自卑。”梁舒认真中带着丝戏谑,“他们不过是比你年轻几岁而已。”   她一点都不馋,真的。   “梁舒!”   她就是来克自己的,他确信!   魏宇澈不敢对她大声说话,但又对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直到上了地铁,半天憋出一句:“我真的很老吗?”   梁舒哭笑不得,哄他:“我开玩笑的。我不喜欢年轻的,我就喜欢二十五的。”   魏宇澈高兴了一秒,嘴角又撇了下去:“再有几天我就不是二十五了。”   这狗东西,梁舒心里暗骂,真是得寸进尺!   魏宇澈看人眼色或许不太行,但是看梁舒眼色绝对是一把好手。立马改口:“哪有人这么要联系方式的,一边儿一个跟堵人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谁耍流氓呢。”他越说越来劲儿,“我上高中就不这么干了。”   “哦。”梁舒故作冷淡,“所以你初中也这样堵女孩儿要联系方式是吧?”   “我没有!”魏宇澈说,“我是堵路的。”   “垃圾。”梁舒不掩饰鄙夷,“你得吓到多少女孩儿啊!”   “这你不懂了吧。我堵人才能放水让人走掉。”魏宇澈振振有词地解释,“不信你去打听,叫我一起去堵女孩子的,有一个成功过的算我输。”所以后来慢慢的,就没人叫他一起了。   英雄无用武之地,他还失落了好一阵子。   “哟,原来你是去做卧底啊。”   魏宇澈正了正神色:“那是当然。”   就算他是混蛋,那也是最有道德的那种好不?   梁舒搞不清楚他这得意的劲儿是从哪儿来的,象征性地拍了拍掌表示认同。   魏宇澈发散的思维拗回来,还记得刚才那茬儿:“你应该早点叫我的。”他非上去狠狠地宣示主权不可。   “你准备要多早?”梁舒哼了声,“人家上来什么话都没说呢,我直接讲我有男朋友。万一人家根本没想要我联系方式,我这样说岂不是自恋死了?”   魏宇澈冷笑:“那迄今为止找你搭讪的,有不要你联系方式的吗?”   “……”梁舒沉默了。答案自然显而易见   “呵呵,你不是自恋,你是对自己认知太不清晰了!”魏宇澈数落道,“你这样的,在异性市场属于超优质资源,多少人哭着喊着要跟你恋爱的。”   梁舒将头发别在耳后,肯定道:“虽然你的语气我不喜欢,但内容还是很中肯的。”   魏宇澈梗了下,找补说:“当然了,我也一样。”   “嗯嗯。”梁舒回他,“我知道,你也是优质资源。”   魏宇澈强调:“是超优质!”   梁舒点点头:“看出来了,是挺幼稚。”   *   梁舒来之前是做了些功课的,是以下了地铁直奔商场。   她错误地估计了同一气温数字下,不同的体感温度,是以带的衣服在宜市穿总有些热。   从回来后,竹刻、摆摊、比赛……事情一桩接一桩地来,占据了所有的时间。梁舒因此好久没有正儿八经逛过商场了,于是决定趁着这次机会好好消费一把。   魏宇澈当然是没有意见的,甚至露出了几分老父亲般的欣慰。   这么长时间以来,花钱的只有自己。梁舒的消费欲极低,魏宇澈都有些分不清她是真的不想买,还是怕钱不够花。   不过现在看她“杀”红了眼的样子,魏宇澈相信了她真的是因为没时间。   梁舒平日里为求舒适方便,穿得最多的就是运动衫,今晚放开了手脚,管它什么风格通通上了身。   一开始,她还问问魏宇澈的意见,后来发现这人除了说好看就不会说别的了。   梁舒拧他一把,问他能不能上点心。   魏宇澈说:“我很上心啊,我就是觉得你选的这些穿着都很好看。”   他眸色一派真挚,有种天生的说服力。   梁舒突地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回试衣间把衣服换了回来。   再出来时,魏宇澈已经拎着大包小包候着了。   他用行动表明,刚才说得话不假。   梁舒一向不习惯花别人的钱,今天偶尔一次,觉得格外地爽。吃了饭后,又回到一楼各大专柜哐哐一顿消费。   魏宇澈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冤大头,甚至颇受感动。   她终于肯让自己花大钱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真的有把他当自己人诶!   魏宇澈觉得小半辈子了,从没有哪次花钱像今天这样这么开心过。   等梁舒冷静下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因为买的东西太多,开始挨个儿给那些店留地址,让他们送货上门。   梁舒制止住魏宇澈刷卡的手,良心发现,迟疑道:“够了吧咱们。”   “这才哪跟哪儿啊?”魏宇澈挣开她的手,递上卡,叫她宽心:“你这些东西还不够我买几件羽绒服的。”   梁舒一愣:“你说真的吗?”   “当然真的。”魏宇澈见怪不怪,“今天我们俩穿来的那款,加一起都比今晚花的多。”   “你不是说就几千块钱吗?”   “我说过吗?”魏宇澈不认账,“我没有吧。”   “魏宇澈!”   “可能我少说了两个零吧,啊呀,失误失误。”   梁舒彻底冷静了下来,宣布血拼计划到此为止。   魏宇澈还有些意犹未尽:“别呀,好不容易出来一回。咱一次性买齐了多好,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表现的机会可不多,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梁舒不肯,拽着他出来,直接往相对安全的三楼奔。   魏宇澈非常不满意,痛斥她这是渣女行为,说这就好比箭在弦上,把弓拿走;水喝到喉咙,偏不准咽;亲到一半,咬人舌头;刚来感觉,一脚踹开……   眼看着他举的例子越来越下流,梁舒忍无可忍,就近指了个店:“走,进去。”   魏宇澈闭了嘴,看一眼粉色的门头:“你确定?”   “怎么?不是你说的奉陪到底?”   “话是这么说。”魏宇澈有些别扭,“可是这里面一个男的都没有,我进去会不会被人当作变……诶,你等等我,你别跑。”   梁舒拽着他的胳膊:“行了少爷,别装了。”嘴角都不晓得咧到哪里去了。   魏宇澈好奇但是要脸,嘴上强调:“这可是你逼我的啊?”   如果不是因为大庭广众,梁舒真的很想踹他一脚。   导购热情地迎了上来,视魏宇澈如无物,直奔梁舒。   魏宇澈跟在梁舒身后,听着导购嘴里蹦出的各种“半杯、三分之四杯、36、运动型、聚拢型”的关键词,目不斜视。   装得还挺正直。   梁舒报了自己的码数,让导购帮忙拿些合适的来。   人走了之后,魏宇澈立刻凑过来问刚才那些是什么意思。   “你再装?”   “我没有。”他小声争辩,“我就只光知道 ABCD。”   梁舒看他表情不像作假,干脆指着不同的款式让他更直观点。   魏宇澈看中一款黑色蕾丝,左右看看确定没人,说:“这个好看。”   “法式三角杯。”梁舒尽职尽责地说,“还挺会挑。”   魏宇澈嘴角一翘,谦虚道:“哪里哪里。主要这个,”他想了个词,“欲说还休。”   词不是很对,但能理解。   没多久,导购带着店里主推的新款回来了:“这款有 36C,您看看喜欢吗?可以试试哦。”   一有外人,魏宇澈立刻就恢复到了正人君子的模样。   梁舒有意逗他,跟导购说了自己的需求后,用胳膊肘碰碰他,问:“你有什么补充的要求没?”   “唔。”魏宇澈蹙眉思考半天,咳了咳,眼睛里闪烁着求知,“有没有好解开的?”   梁舒:“……”   她此时此刻,很想给自己两巴掌。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导购,也结结巴巴起来:“……哇哦,真是……好特别的要求哦。”   总之,跟内衣店的首次触电,魏宇澈还是学到了不少的。   所有后来,他趁梁舒不注意又悄悄溜下楼,先去给她买了个包,接着又去三楼买下了那件黑色法式。   他心情大好,心说或许,这就叫做惊喜吧。 第101章 回光返照罢了   事实证明,魏宇澈骨子里的败家性质是碾压级别的。   接连送上门的大小包装,多到房间根本堆不下,梁舒干脆把用不着的东西一股脑全放魏宇澈的套间去了。   两天一晃而过,转眼到了十一号。   梁舒这几天都在外面疯玩儿,到了比赛开幕的时候才真的跟选手们打了照面。乍眼望过去,竟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   魏宇澈通过魏庆弘以前竹刻协会的人脉,搞到了一张临时通行证。开幕的时候,顺理成章地坐在了媒体工作人员区里。   竹天下是业内最权威的比赛之一,但碍于这“业内”着实算不上多大,所以媒体也只来了几家。一身轻盈的魏宇澈跟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们比有些格格不入。   “赵老师。”身后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拿着本子问身边年纪稍长的男人,“今年的规模是不是比去年大很多啊?”   赵飞端着个茶杯,老神在在地,喝了一口,淡定道:“回光返照罢了。”   魏宇澈好奇地撇了眼他的工作牌,看见上头写着“文艺报”。   这时候赛前准备充分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魏宇澈在脑子里很快匹配,知道这是从第一届跟到现在的老牌媒体。   不仅如此,当年报道梁舒的也是这家。后续梁舒在竹刻界销声匿迹,第二年他们还出了篇讨论她“昙花一现”的文章,措辞犀利之余不无惋惜。   魏宇澈闻到了一丝内幕的味道,直了直背,专注听着。   “怎么会?”年轻男人有些惊讶,“不是说找到人注资了吗?我看今年的奖金池都已经超百万了。”   不仅如此,连酒店档次都提高了不少,往年住宿费选手还要承担一部分呢,今年都全包了。   “小谢啊。”赵飞语重心长,“要不怎么说你年轻呢,看东西还是太浅了。”   竹天下办到了第六届,已经很明显地在走下坡路了。今年之所以从五月提前到二月就是要把时间让给更老牌的“竹工艺”。   小谢还是不理解:“为啥呢?”   “还能为啥,内讧呗。”赵飞指了指主席台最中间的男人,“人啊年纪一大就容易固执,刘敬华要能跟杨玄之一样,早点退出也好,但他偏不。事儿弄砸了,开始广开言路了,但什么都试,最后的结果就是不上不下。”   梁舒这几年不在国内,虽然关注着比赛,但很多乱七八糟的消息都没听说过。魏宇澈倒是后来准备了一下,不过重点都放在了评委审美上,对两人聊的这些一无所知。   刘敬华曾任国家工艺美术协会副会长,在文物研究所专研竹刻,自己本身还是国家级工艺美术师;杨玄之年轻时在中央文史研究馆工作,退休后成了业内著名的收藏家,眼光毒辣,籍籍无名时被他发掘后来一飞冲天的人数不胜数,除此之外还拥有自己的雕刻收藏博物馆。   “竹天下”就是刘敬华跟杨玄之两位大佬一起牵头攒起来的,比起“竹工艺”的技巧性更侧重于独创性。   这年头,手艺好学,创意难得。   第一届开了个好头之后,第二届参加的人前所未有的多,其中还有获过奖的回头参赛。这样有利有弊。好处在于撑起了曝光,而坏处在于底下很少有人再能出头了。   从第三届开始,参赛人数锐减,变成了一帮老家伙的争斗。今年你拿金奖,明年我拿金奖,成了个轮流制。就算奖金池钱再多,但跟底下的一众选手都没关系。   于是杨玄之提议禁止选手连续参赛,不然这样下去新生力量会更少;刘敬华则觉得竹刻知名度低,如果不请些有名的竹人来,才会更没人。   总之两个人闹得不大好,杨玄之干脆退出了评委席。   而刘敬华呢,憋了一口气在,找了许多人脉渠道为第三届造势。最后结果是雷声大雨点小,作品出了不少,但是没能掀起什么波澜。   第四届他又求变,尝试走新媒体,搞直播,起初的效果不错,但由于不得章法,后续热度跟不上,赛程进行到一半,就有好几家撤资。要不是刘敬华圈内地位过硬,这届比赛差点没法儿收场。   魏宇澈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名堂,听得是津津有味。   那年轻男人宛如他的嘴替,紧接着问:“可是今年杨老不是回评委席了吗?”   两大佬冰释前嫌,这比赛应该重回辉煌才对,怎么会就只是回光返照呢?   “知道今天这场子谁开的吗?”赵飞指了指刘敬华身边的年轻男人,“喏,那个,杨老的孙子,杨知理。”   魏宇澈闻声去看,只见老者身边坐着西装革履的男人,戴一副眼镜,五官离得远看不清,但能辨出长相不俗,斯文清俊。   “这人也是个人才,挺有意思的,不过故事说起来就太长了。简单点讲就是他钱赚得够多了,开始走艺术路线替家里长辈圆梦了。”赵飞总结说。   今天这些媒体,除了他们文艺报,基本都是来采访杨知理的。   小谢还是不明白,问那不就更不可能是最后一届了吗?   魏宇澈暗自点头赞同,但赵飞却只是笑了声,“他们这些人,付出都是有所求的。”   他丢下这一句,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只是不管小谢再如何追问,他都不说话了。   魏宇澈得不到准确答案,心里也开始担忧起来。   这次比赛对梁舒的意义重大,如果真的像那个赵老师说的,是回光返照,那奖项的含金量势必会降低,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梁舒后面的计划。   带着这种忐忑不安,他等待着比赛开幕。   前方的梁舒并不晓得魏宇澈的忐忑,她的座位被安排在了第一排,能够清楚地看到台上每一个人。   刘老是老熟人了,虽然他不一定还记得自己。他旁边的年轻男人她没见过,不知道为什么会坐在杨老的名卡后面。   冯芸一路上都挺不紧张的,但猛然落座第一排就闭了嘴,左右打量着也不敢高声说话了。   梁舒心跳得很快,冯芸低声跟自己说什么,也听不进脑子,只“嗯”“啊”的应着。   很快地刘老身边的男人起身,没一会儿杨玄之就拄着拐杖走上了台。   算算已经八九年了,杨玄之头发已经花白,但胜在精神气还不错。   年轻的男人帮他拉开椅子落了座,接着便去到了主席台。   她的位置正对着中央,是以杨玄之落座后,随意抬眼就瞥见了她。   梁舒紧张地牵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杨玄之明显一愣,接着也礼貌地微微点头,比起是认出她更像是对广大选手的招呼。   比赛时间紧,开幕式也跳过了那些冗长的发言,简单介绍了一下评委,就开始组织选手上台抽料子。   今年比赛最大的改版就在于,将竹料根据不同部分的难易程度分类。   抽中差料子的会天然获得一定加分,以期跟简单难度的料子达成平衡。   除此之外,每天固定时间在操作室打卡。赛程内选手不得离开,除身体原因外,连续缺卡两次视为自动放弃。规则堪比上班 996。   选手们按照座位列队去抽料子,抽好后直接将纸条展开给评委区确认。   梁舒紧跟在冯芸后面,看她抽了个“C01”。   “啊呀,运气可以呀。”评委席里一人说,“最好的料子被你赶到了。”   冯芸笑笑:“嘿嘿,那我回头得买两张彩票试试。”   很快轮到梁舒,工作人员抱着箱子摇了摇。   杨玄之看了她一阵子,随后道:“我记得你。”   梁舒一愣。   他语气喟叹:“你长大咯。”   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她没想到自己这个无名之辈,竟会被杨老记住。   抽奖箱重新打乱放好,杨玄之眼神示意道:“抽吧。”   梁舒几乎没有犹豫,纸条上写着“A17”。   杨玄之跟刘敬华看了都不由地笑起来。读出来之后,刚才主席台上的年轻男人也不自觉说:“小姑娘,你这手气可真是……”   梁舒手心开始冒汗,虽说他们一个比一个的表情轻松,但比赛的不是他们,当然不管抽什么样的,都乐见其成了。   与此同时,台下的赵飞“哦豁”了一声,魏宇澈也跟着心神不宁,嘴替小谢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怎么说呢,难以形容。有利有弊,就看她能不能物尽其用。”赵飞跟武侠剧里世外高人一样,说的是中国话,凑在一块儿就听不懂了。   “这个小姑娘是第一届青少年组的金奖,那会儿才十五岁。之后就没声了,这届又突然出来。也幸亏是间隔了这几年,刚好踩在了拿奖隔三届才能参加的边缘线上。”   小谢:“那她运气好好啊。”   “讲不定。”赵飞又开始战术喝水,“这手艺荒废一个月捡起来得两月。这几年都没听讲她做了什么竹刻,鬼晓得现在她怎么样了。”   说来说去不过都是伤仲永那一套,小谢听得一愣一愣的。   旁边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其实她现在手艺挺好的,官网上的公示你们没看吗?”   赵飞吓了一跳,被水呛得连连咳嗽,半天平复下来,声音都变调了:“你谁啊?”   魏宇澈:“哦你好,我是梁舒的……经纪人。”   说男朋友显得护短,说经纪人多好。   小谢面色尴尬,心说他们这算不算是说人坏话被当面抓住啊?   赵飞明显老江湖多了,他拧着眉:“经纪人?我怎么没听说有哪家经纪公司签竹人的?”   魏宇澈神色自若:“正常,我们公司比较小众,主要就是围绕梁舒运作的。不过她现在还在考虑阶段,还没有跟我们正式签约。”   “哦。”赵飞点点头,懂了,一个作坊。   只是这话他没说出来。行走江湖的,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求人帮忙的,干嘛非冒犯人呢?态度客客气气的才是正理。   他稍带笑意问:“您怎么称呼?”   “啊,我姓魏。”   赵飞点点头,从包里掏出名片,“您好,文艺报,赵飞。”   魏宇澈接过来,装模作样地摸了一番,说:“不好意思,我来得比较匆忙,所以没带名片。”   客套的话没说几句,台上的流程已经全部走完了,选手们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去隔壁的操作室。   在梁舒之后,A 类材料里,再没有人抽中比 17 更大的数字。   有了冯芸这个运气好的做对比,她自然能够推测出来自己的料子应该挺灾难。   可她对自己的题材内容有信心,是以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   “梁舒。”魏宇澈看她从自己身边经过,小小地叫了她一声。   回复他的是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赵飞带着小谢已经起身,准备去采访评委们,走之前客套地祝魏宇澈可以如愿签下梁舒。   魏宇澈诶了两声,等人走远以后从兜里掏出手机,给人发信息。   “周律,你对经纪公司有了解吗?”   对方回得很快:“我这边有一些经纪公司的客户,您是有什么需求吗?”   魏宇澈:“哦,是这样,我想开家经纪公司。规模不重要,最好是今明天就能落地。”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醒一直闪烁,最后发过来一串省略号。   魏宇澈:“我多给你 20%的佣金。”   周律师:“这不是钱的问题,是太突然了。您名下还有其他公司,实操起来更麻烦。”   魏宇澈:“50%”   周律师:“文档发您邮箱了,您填一下需求哦。”   *   重金的诱惑下,魏宇澈几小时后就拿到了新名片,甚至来得及赶上采访的媒体撤退,把名片递给了赵飞。   综合各方面的因素,经纪公司没开起来。待投资项目里碰巧有一家还不错的文化公司,周律联系上陈姐,两个人对了下手头的核估报告,一致觉得可行,于是顺利地让他在这家公司入股挂职了。   魏宇澈非常满意这个速度。   相比之下,梁舒的境遇就有些不那么美丽了。   就算是做好了料子很差的心理准备,但是真的看到那属于她的“A17”的时候,她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身边的其他人也纷纷投来或同情、或看热闹的眼神。   抱着完美竹根的冯芸面露不忍,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拍拍她的肩:“小梁啊,你……加油。”   梁舒挤出一个笑,看上去有点惨。 第102章 这人对你有点儿过分关注了   一大团竹须包裹着竹根呈现弯曲,底宽顶尖,中部又伸出一截儿,像是触角,根须上面还衔了半截中空的竹筒。   梁舒上手拨了拨根须,估摸着把须子全处理了,剩下的竹根能有巴掌大就是谢天谢地了。   竹刻,尤其是竹根,是非常需要想象力的东西。中规中距的竹根虽好,但过于刻板,反而是那些奇形怪状、扭曲变形的竹根更好发挥。   当然,以上是在不限时比赛的情况下。   如果没有足够的时间可供驱使考量,自然是越规整的料子越好。   而梁舒的这块竹根,不仅须子要弄,上面的竹筒也得处理,综合下来花的时间不知道要多少。   如果硬要说料子有什么优点,那只能说主办方很有良心地煮晒过了,帮她省去了好几天时间。   可是......   梁舒扫视一圈其他人手里的料子。   嗯,很好,他们手里的连坯都是制好的,一个赛一个的光亮。   这种感觉就像同场考试,别人选择题都写完了,你还在找哪根木棍子能暂时充当一下笔。   好在主办方还是很有良心的,从抽中这块料子开始,梁舒就会先天的比别人多几分。   也就是说,其他选手的衡量区间是从 D 到 A,而梁舒出场就是 C。   来领料子之前,还有人觉得她上来就得分不公平,到场之后看到这一团乱糟的料子,大家又觉得出场就带分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时间宝贵,众人唏嘘完了,都开始研究起处理好的坯材。   而梁舒长叹一口气,问“监考”的工作人员要了把刀,从除须开始做起。   中午十二点,所有选手统一放下刀,将材料、刀、图纸,放进桌上密码工具箱里,锁好。之后离开操作室,在门口等待点名。   比赛全程连手机都不准带,还有固定时间房间点名打卡。   梁舒听到这些规则的时候,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来参加什么选秀的。   “餐厅提供午饭,凭参赛证可以自助。”早上主持开幕式的年轻男人,当着大家的面锁好门,钥匙放回到兜里,对众人说道,“下午的开始时间是两点,请各位务必准时到场。届时我们一样的流程,等人齐了才会开门。”   梁舒在冯芸的科普下,知道了这人是杨老的孙子,叫杨知理。同时他也是这次比赛最大的赞助商,提供了场地和食宿,还出了一部分的宣传费。   本以为这样的大佬一定是稳坐幕后的,没想到他采访完毕后,就过来“监考”了。   为了防止有人剽窃,选手在操作室里是不允许交流的。   当然,由于竹刻“就算描述关键因素,因理解不同也会呈现不同画面”这一特殊性质,只要不给别人看图纸,递图纸,偶尔搭把手、借个刀、聊两句什么的,也能理解。   冯芸捏着自己酸痛的肩膀,说:“哎哟,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这一上午起稿都没起完。”   梁舒实在笑不出来。她才刚把料子抛光,别说起稿了,她连稿子都没开始画。   冯芸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又说没事,好事多磨,她抽料子手气不行,往后运气肯定不差。   “梁舒。”有人从身后追上来,叫她的名字。   回头看去,是一个五官端正有点黑的男人。   他看起来约莫三十上下,穿一件开衫毛衣,手臂上还挂了件外套。   梁舒有些懵,趁着人还没走到前边儿来,赶紧向冯芸求助:“姐,这谁啊?”   冯芸:“找你的,我哪知道谁。”   “我去,我不记得了,好尴尬啊。”   “没事儿,兴许是好奇你料子的事儿。”冯芸说,“你就哼哼哈哈敷衍几句算了,到时候我就提醒你去吃饭。”   梁舒露出感激的神色,冲她是个了眼神,大致意思是“还是姐靠谱”。   男人走到她跟前,黝黑的眸子里露出些复杂的神色:“真的是你。”   这语气不像是好奇,像是叙旧。   梁舒更是云里雾里,硬着头皮强装镇定:“啊对对对,好巧。”   “我原本还以为是同名。”男人语气和缓,听不出好坏意。   梁舒尴尬地笑笑,悄悄扯冯芸的袖子,示意她配合。   冯芸:“我突然好饿,我先去吃饭了哈。”   说完冲梁舒眨眨眼,转眼就到了走廊尽头。打扰了,这场面她挽救不了,还是算了。   梁舒:“……那个,我也就一起去了。”   男人点点头,“我也一起。”   “哈?”梁舒脚步生生顿住,“这不好吧。”   男人似乎早有预料:“你放心,我不会跟你打探比赛的事情的。我只是很想知道你为什么回来参加比赛。”   “她来是因为她想来。”突地一道声音插进来。   梁舒循声望去,魏宇澈逆着光,整个人模糊成一团影子,逐步走近。   他在梁舒身边站定,握住她的指尖:“幸亏冯姐告诉我你在这里,不然我还在电梯门口等着呢。怎么吃饭都不着急?”   梁舒心领神会,原来冯芸没放弃自己,是去搬救兵了。   她说:“嗯,碰到了选手,聊了几句。”   快带她走,这种尴尬的社交氛围,她一秒都不想待!   男人稍稍皱眉,看向梁舒:“这位是?”   魏宇澈语气和缓,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朝男人伸出手:“你好,我是魏宇澈。”   “嗯,我是黄致远。”   “哦,我知道你。”魏宇澈热情地说,“第一届竹天下,你跟我们家舒舒在一个组。”   梁舒小小地“啊”了声,她怎么不记得。   “青少年组第 15 号是吧?”魏宇澈语气熟络,“那年比分排第五,优秀奖得主对不对?”   黄致远:“……”   梁舒:哦,那没事了。   进决赛的不管有没有名次只要没弃权,通通都是优秀奖。所以她不记得是正常的。   黄致远抽回手,语气硬邦邦的:“那是以前的事情了。”   “当然当然。”魏宇澈笑眯眯地,“预祝你这次比赛顺利,一年更比一年强。”   很诚恳的祝福,诚恳到有种反讽的感觉。   黄致远:“……谢谢。”   魏宇澈转身,搂住梁舒的肩膀,“好了,我们回房间吃饭吧。”   他特地点了地方菜的外卖,就等着梁舒一起吃呢。   直到回了套房,洗了手在餐桌前坐下,梁舒才问他怎么认识黄致远的。   “废话,你当我给你的资料是谁做的?那都是本少爷一点一点抄写收集的。”他邀功道,“不说能全方位知道吧,但这个人参加过哪些竹刻比赛,获得过什么奖项名次,我是一清二楚。”   梁舒半信半疑:“真的吗?”   “你不信啊?”魏宇澈将洗好的筷子递给她,拉开椅子坐下,“黄致远,男,三十二岁,曾获第一届竹天下青少年组优秀奖,第十三届竹技艺大赛 B 组第四名,第二十一届百匠大赛竹刻组特别奖,第六届……”   “行行行,别念了,吃饭,吃饭。”   她这全天可只有中午这四十分钟能跟他一块儿的,哪能花在这些事情上的。   魏宇澈傲娇地哼了声,“资料现成的都不上心。”   “我看看人作品就得了,看人家比赛奖项做什么?”   再说了,谁能在不知道名字的情况下,把履历跟人对应上啊。   魏宇澈手托着脸看她,叹了口气:“你说今天要是没我,你可怎么办?”   “不怎么办啊,顶多尴尬一点。”梁舒一如既往地诚实。   魏宇澈嘴角抽搐:“你就不能夸我两句突出一下我的作用吗?”   从她嘴里扒拉一句人话怎么就这么难!   “唔,那我谢谢你救命之恩?”   魏宇澈满意地“嗯”了声,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梁舒:“行了,吃饭吧。”   “没了?”魏宇澈错愕道。   “不然呢?”梁舒同样错愕。   魏宇澈:“你好歹再说点什么,让我感受到你实质性的谢谢吧。”   “比如?”   “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以身相许、喜结连理、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   梁舒:“可以了,再多就烦了。”   “好的。”   *   下午梁舒继续跟那块不开窍的料子做斗争。   她一边用砂纸打磨,一边不停地观察坯体形状。   最后她并没有锯掉上面多余的竹筒,而是准备借着形状做成个储茶盒。   底下的竹根做成槎形,以船帆为主要元素,选“吕雉、平昭阳公主、武则天、李清照”四位预先已经画过的人物图,分别对应珠帘、长枪、玉玺、毛笔四类元素,收尾相扣。   上面的竹筒则打磨光滑,选取现代小女孩儿形象,与底下竹根雕的女性形象呼应。   林林总总五个人物,她在完成竹根竹筒两个部分的同时,还必须要保证二者构连,不能分离。   这点子,光是想想就足够叫人头皮发麻了。   但梁舒主意已定,当天便马不停蹄行动起来。   赛程进行到两周时,一直站桩式监考的杨知理终于开始巡逻了。   这位比赛的最大金主非常奇怪。   一开始大家以为他只是走走形式参与一下,谁知道他竟真变成了主考,每天来得比选手早,回得比选手晚。如一的西装领带,跟游戏里的固定 NPC 似的。   梁舒好几次午睡起来,迷迷糊糊地到门口集合,看到跟前一天打扮完全没区别的杨知理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卡 bug 了。   习惯了环境之后,梁舒的速度也提了上来。   先前那块崎岖的料子,已经有了形状,两部分的粗刻都已经完成。   竹筒部分差不多已经完成,最难的竹根部分她下刀时更多了谨慎。   杨知理话很少,很多时候只是看着,偶尔询问一下东西声音也控制得低低的,不会打搅到其他人。   整整一天,他才晃到一半,也不知道是在意哪些东西。   梁舒每天跟魏宇澈的碰头都跟犯人放风似的。除了吃饭能聚头,剩下的就是魏宇澈每天到点蹲守在门口,隔着人群跟她见一面,拉拉手。   恋爱谈得特别像男女宿舍楼爱情,而且还是高中早恋版本的。   今天是魏宇澈生日,梁舒想尽办法给他定了蛋糕。等晚上两个人在房间里闹了一通,一开始还是中规中矩地吃着蛋糕,后来奶油就蹭得到处都是。   魏宇澈虽然很想让她留下来做到最后,但碍于赛制,还是送她回房间点名了。   “这破比赛。”魏宇澈咬牙切齿,“太没人权了。”   梁舒挠了挠他的掌心,安慰道:“没事儿,还有大半个月就结束了。”   魏宇澈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亲了亲她的脸,“算了,反正明年还会过生日。”   梁舒眼中含笑:“好,以后每年都祝你生日快乐。”   魏宇澈嘴角一翘,“这还差不多。”   目送寿星消失在走廊尽头,梁舒关上了门。   冯芸正在靠在床上刷短视频,见她回来,放下手机说:“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跟你说重大消息。”   “什么消息?”   “就那个杨总。我吃饭的时候听几个选手说,他今天过来是问进度的,还给他们的图纸啊,样品啊什么的拍照了。”冯芸嘟囔说,“大家都在猜这是要汇报给评委的,很可能这个也算分数。”   “不至于吧,咱们不是每天都拍照打卡进度的吗?再说了,这才哪儿到哪儿。”梁舒发表意见,“就这几天,谁料子能成事儿啊?”   冯芸说:“怎么不能,黄致远就成事儿了。”   梁舒一愣,“啥?”   “就那个整天变着花样儿打听你进度的那男的。”冯芸想了想,说,“我一直想问来着,你跟他是不是有仇啊?”   “没有啊。”   “那我怎么觉得,他总跟你较劲呢。”   梁舒想了想说:“他可能是想赢吧。”   “废话,来这儿的哪个不想赢,但是赢第一跟赢你是有很大区别的吧。所以我就觉得奇怪。”冯芸盘腿坐起来,分析道,“他这人对你有点儿过分关注了。” 第103章 纯给你找事儿   梁舒在操作室的时候几乎不说话,出操作室要么去魏宇澈房里吃饭,要么回房间睡觉,除了冯芸很少跟别人打交道。   黄致远逮不着梁舒,就想从冯芸那儿找突破口。   冯芸压根儿就不爱管进度这事儿,她自己都应接不暇的,又怎么可能回答得上他的问题。   这人情商也是够着急的,别人问啥答啥。中午餐厅吃个饭的功夫,就把接受杨知理“审查”的事儿秃噜了个干净,顺便泄漏了一下进行到哪步了。   要不是冯芸从中间打断,估计接下来他就要开始描述自己刻的啥内容,用的啥刻法了。   话是一说就过的,冯芸也就随口一提,但梁舒却不是能轻易揭过的性格。   第二天一早,她特意在排队的人群里找到黄致远,问他为啥这么好奇自己的进度。   兴许是没想到她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直接问,黄致远脸上闪过几丝尴尬。   他装作没听见往后躲,梁舒不给他这个机会,跟在他身边。   “没为什么,就是单纯的好奇。”黄致远边走边回,眼神飘忽不定,“毕竟你拿了块那么奇葩的料子,不止是我,其他人也很好奇。”   梁舒没说话,打量着他,在思考这番话的可信度。   黄致远有些焦灼,指甲不安地抠着手掌的茧,等远离了人多处。   他顿下脚步,回头看她,说:“好吧,不止是好奇。我想知道你现在能做成什么样儿。”顿了顿又说,“这是我第二次参加竹天下。”   梁舒挑眉:“所以?”   “这几年,我参加了各种比赛,就是不敢再来竹天下。因为我怕。”黄致远下定决心一般,说,“我怕再碰到第二个你。”   当年他在青少年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是板上钉钉的前三名。那时候没有一个人把梁舒放在眼里过。   他们都猜,她能进决赛是托了徽州竹刻入选非遗项目的福,是因为比赛需要一个差异的个体来体现多样包容。   谁都没有想过一个踩着年龄线入组的女孩能在这场成年人的追逐中得到个什么结果。   没人会把一个还在念中学的小姑娘放在眼里。   可事实就是这个小姑娘挑落了原本的冠军,更让原本就在二三名徘徊的黄致远彻底掉了出去。   这件事就像一个巴掌,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我自我开导过,说可能因为你年龄小夺冠更有噱头,可能因为你是女的,评委打分格外宽容。但是越这样想,我就越觉得难受。为什么你的特殊要用我的成绩来换,这不公平。”   “换成现在的你,原本想着在同龄人里争夺一下第一,结果突然出来一个小女孩儿,综合天时地利人和,把你打得落花流水,你是什么感觉?”   输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输给了一个小孩子。更可怕的是,看见梁舒的作品展出的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跟她的差距。   梁舒是天才,是从出生就会远高于自己的那一类人,而这种高度,或许一辈子他都追不上。   从那天开始梁舒成为了他的噩梦,甚至同年在参加竹技艺的时候,他都在担心会不会再次碰上她。   好在后来她走了,只留下唯一一个冠军的作品,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真的挺高兴的。我觉得你走了,属于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机会就来了。这些年里,我一直都在保持手感,找各个门类的老师傅学习,比赛参加了一轮又一轮。我磨练准备好了,想回到竹天下来重新证明自己。偏这个时候,你的名字又出现了。”   同样的长串名单,同样的场景排列,梁舒和他之间间隔了十几个名字。   输给梁舒的那种羞耻感又重新涌上心头,瞬间将他拉回到那个噩梦。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抽中了最差的一块料子,黄致远头一次觉得这是老天在帮自己。   “我不想再输了。我不会让耻辱一直跟着我。”黄致远说,“这一次,我一定要赢回来。”   梁舒反应一直平平,对他这番话的感受就是——没什么感受。   人可以共情,但永远无法做到感同身受。   兴许是自己冷血,总之她听了不觉得黄致远多励志热血,只觉得搞笑。   自己排第一,黄致远排第五,就算她不横空出世,他也照样没有名次。   梁舒属实不理解,这恨怎么就记在自己头上了。   此时工作人员们也结伴到了现场,杨知理走在边上从这儿经过,要往门口去。   “我只问你一句。”梁舒懒得浪费时间,抬眸看他,直指问题中心,“如果当年组里没有我只有你们一帮男的,你被自然淘汰了。又或者出现了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儿,他特别有天赋,东西做得漂亮,在最后环节翻盘,拿了第一,你会觉得输给他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吗?”   黄致远愣住了。   就在这片刻的空隙,梁舒已经走回到了冯芸身边。   杨知一也在门口站定,正掏出名单预备点名。   冯芸小声地说:“什么情况?”   “回去说。”梁舒懒得复述,转移话题,“刚才发生啥了没有?”   “能有啥事儿。”冯芸闷闷地说,“就是等着进去劳动改造呗。”   赛程枯燥,看管又严格,冯芸这样爽利的人都呆得有些郁闷了,更别说其他人。   “老娘还计划着四十了能混个奖呢。看这赛程设置的,以后倒贴我一百万我都不来了。”冯芸嘟嘟囔囔地,等到了工作台又不得不打起精神。   梁舒打开箱子,对路过驻足欲言又止的黄致远置若罔闻。   “黄老师。”杨知理正继续昨日未做完的巡考,见他不动,出声道,“请您抓紧时间,回到自己的操作台。”   话都这样说了,黄致远也不好意思继续站着,很快离开了。   临近午休时,杨知理转悠到了梁舒的桌边。   梁舒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只不过她正忙着手里的东西,没空跟他寒暄。   “梁老师。”逮住她暂时换刀的空隙,杨知理开口道,“我想问一下您打了底稿吗?”   梁舒点点头,将稿纸递给他。   杨知理隐私保护得很到位,将纸张放在文件夹里看:“我想对您的坯体和画稿拍些照,您不用在意我,做您自己的事情就好。可以吗?”   得到梁舒的允许他才举起相机。   十二点的提醒音如约而至,梁舒条件反射地放下刀,开始收拾东西。操作室内凝滞的气氛也陡然轻松起来。   杨知理眉头稍拧,说:“不好意思。麻烦各位稍等一下,我这边耽误大家一点时间。”   他说着,手上动作更快了些。   冯芸坐在椅子上,大着胆子问:“那个,杨总啊,您这一直拍拍拍的,是为啥呀?”   与其私底下猜来猜去,不如趁此难得的机会,光明正大地问出来。   杨知礼没从相机里移开视线,边拍边说:“其实也没什么,我个人的喜好,想要稍微记录一下。”   冯芸哦了声,试探道:“不跟比赛成绩挂钩哦?”   杨知理直起身,面对着大家解释说:“各位老师不用担心。我再给大家解释一遍我们的赛制。打分一共两轮,第一轮是第四周评委们过来匿名查看各位作品给出分数;第二轮是决赛根据已完成的形态的最终作品打出分数。两轮分数按照三七比例计入总成绩。我本人是没有打分权的。”   “至于耽误大家的一点时间。”他举起相机说,“只是我出于爱好的一点小私心,给大家造成困扰,非常抱歉。”   他说得很得体,但大家都有些半信半疑,纷纷开始回忆他这两天在谁那里停留的时间多,询问谁更详细,揣测他到底更喜欢谁的作品。   梁舒懒得想这些,因为拍照的缘故,她出门的时候落在了最后。   “梁老师,方便聊两句吗?”杨知理锁好门,接着便叫住了她。   梁舒脑子里警铃大作,再看刚准备走开的众人,都齐刷刷放慢了动作,显然是想听有什么猫腻。   她想:这个杨知理是不是脑子有病,还是说他真以为自己解释得特别伟光正?   他是没有打分权,但他爷爷有啊。他要是在杨老面前随口提一句,或者重点介绍一句,谁能保证杨老不多关注点儿?   他这个时候叫住梁舒,落在别人眼里可不就成了特殊?   杨知理看出梁舒有些为难,只不过他脑回路有点不同寻常,以为是她误会了自己有别的企图。于是连忙说:“哦,我是想问您竹刻的事情,因为您到现在还没有提交作品名字。看过您的画稿后,我就比较好奇这一点。”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更加乱七八糟了。   这下众人的视线已经不是打量了,而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杂糅,颇有一种这场比赛已经提前透题的感觉了。   但杨知理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他表情甚至谈得上正经学术。   梁舒能感受到他话里的真诚,可这跟其他人会误会是两码事。   她思来想去,只能回道:“等最后评选的时候,您就知道了。”   杨知理点点头,礼貌地说:“好的,那我期待看到您的成品。”   原本客套的话,此刻落在别人耳朵里也变得微妙起来。   梁舒这个当事人憋屈得要死,除了谢谢什么也回不了。   这种憋屈一直延续到她跟魏宇澈见面,她跟竹筒倒豆子般,把那几句话剖析给他听。   “我都怀疑了,杨知理是挣那么多钱的,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啊?”梁舒闷闷地说。   魏宇澈则表示了理解:“正常,他如果是老板的话,就不用考虑那么多啦。反正需要常识的事情可以花钱雇人决定。”   梁舒:......   差点忘了,自己眼前这个也不怎么聪明。   “不过他这事儿干得确实不好。你虽然身正但总有人脑子歪,就是不知道这批选手是不是爱讨论的性格了。”魏宇澈说,“真是纯给你找事儿。”   “可不是嘛!”梁舒恨恨地咬一口牛肉,很快又平复下来,“不过也没事儿,起码说明我东西确实可以。”   “那是当然了。”魏宇澈肯定地说,“反正事情没闹到你眼前,你就当没听见。”   “闹?能怎么闹?”梁舒拧眉,“这只能说明,我的作品比较受欢迎,他们羡慕嫉妒就得了,还准备怎么闹?都成年人了,不至于这点度量没有吧?”   魏宇澈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手背眷恋地蹭了蹭她的脸,意味深长道:“怕就怕有些人脑子没成年啊。” 第104章 我清楚,你们也清楚   梁舒确实被短暂地议论了。   几个不大熟的选手,候场时找她攀谈,话里话外试探着她是不是认识杨知理。   她这会儿才算明白魏宇澈口中的“脑子没成年”是什么意思。   合着,他们以为自己走后门了。   这问题既然敢问,那肯定是有风言风语。她拿出了否认的态度,但其他人那神情分明是不相信,该猜的还是在猜。   梁舒话说到了为止,她可没有那么多时间管他们的主观臆测。就像魏宇澈说的那样,她只管闹到自己跟前的事儿。   好在打分的日子就要到了,暗流涌动了一两天,日子继续风平浪静。大家都为自己的东西忙活着,连冯芸话都少了。   五号上午,杨知理通知了晚上进行打分的情况,让大家在下午的赛程结束后,将作品跟纸稿放在自己桌子底下的临时柜里。今晚的日程暂停,评委们会进入操作室打分。成绩在明早七点准时发送到每个人的邮箱里。   众人心中皆是一凛。   梁舒看了看手里的储茶罐。多亏了摆摊时练就的高效率,这些天里她没有出过错,手更是稳得不行。   目前罐体部分已经结束,根雕人物还有四个人的头发衣服细节没修缮。总的来说,彻底结束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初期越是大刀阔斧,此刻就越是小心翼翼。从第三周开始,他们连“晚自习”都排上了,夜里一个比一个能熬,不等十点半的提示响起来都不会提前走。   一整天,操作室里的氛围都有些压抑。   梁舒也是满脸疲惫,耷拉着脑袋往房间走,头一次了理解了作文里“拖着沉重的身躯”的描写。   魏宇澈就这样看着她头也不抬地从自己身边掠过。   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衣领。   梁舒吓了一跳,差点一拳挥出去,看到是魏宇澈松了口气,接着是惊喜:“你怎么回来了?”   这几天魏宇澈去处理了一下“星树”项目的事情,顺便在研发人的邀请下,一边看软件测试效果,一边看了场公路自行车赛。   “这不是你要出第一轮成绩了吗?”魏宇澈牵住她的手,举到嘴边亲了亲,“怕我不在,你心不定。”   梁舒叹了口气,老老实实承认:“我确实有些紧张。”还是又累又紧张。   “不紧张。”魏宇澈看到她神色憔悴,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我们先去吃饭吧。这段时间,你好好吃饭了没?”   梁舒诚实地摇了摇头,为节省时间,她都是直接房间里泡面对付两口的。   “我刚到,没来得及点外卖,咱们去餐厅吃怎么样?”   梁舒点点头,任由他牵着走,跟灵魂出窍似的。   这会儿正是饭点,餐厅里有些吵。从门口看去,选手们几乎都在一块儿固定的地方坐着。   魏宇澈刚进门手机就响了起来,他说找个安静的地方接,让梁舒先去找位置等自己。   冯芸就在不远处,身边围坐着六七个选手,似乎在讨论什么东西。   “现在杨老他们都应该去打分了吧?”   “估计是的,那么多东西一个一个看也够呛。”   “那你就不知道了吧?你真以为评委们什么都不知道啊,咱们每天打卡照片啥的,你以为就光是留恋呢?”   “不是说防止抄袭吗?”   “没说不防啊,但不也是个额外信息吗?”   “说到额外信息。”一个男人突然看向冯芸说,“跟你住一起那小姑娘运气是真的好。”   梁舒脚步猛然顿住。   “是呀,她得了杨总青睐,那分数不得又多一点?”   “分数不一定吧。”冯芸笑道,“但肯定羡慕啊,这么年轻,运气又这么好。我像她这么点大的时候刚入行,还在磨砂纸呢。”   “哈哈哈,不是吧,你们都多大人了。还相信运气呢?”穿蓝外套的中年男突然说。   梁舒记得他叫范永强,抽中的料子是 B02,一块规整的竹筒。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想想,这么点大个小丫头,搞得出来什么东西?”范永强约莫五十上下,蓄着胡子,看上去很有江湖阅历的样子。   “话不能这么说,她能进决赛能拿那么高的分数肯定是因为她有东西的。”   “呵呵,天真。提交比赛可不是跟现在一样现场来,谁知道她东西怎么提交的?”   “你是说——”   搭话的人没说完,但气氛瞬间就不一样了起来。   冯芸嘴角的笑已经收起,声音稍冷:“别乱说,人家怎么没东西了,她是第一届的金……”   “第一届的竹天下,压根儿就没什么名气。”范永强毫不客气地打断她,“而且她还是青少年组的。一群小孩儿毛都没长齐,摸的竹子加起来还不一定有十根。拿个金奖很难吗?”   他靠在椅子上,神态傲慢。   冯芸眉头紧紧蹙起:“不可能。她要是没东西还敢来,不是来纯找死么?”   “妹子,你太天真了,这些天被她一口一个姐叫昏头了吧?”范永强嘲笑道,“人家手里是有东西啊,不过是这活儿还是那活儿——”他停住,下流地笑了声。   他身边看戏搭话的几个男人对视一眼,也都了然地哄笑起来。   “可就说不定咯。”   一直沉默的黄致远直截了当:“您是说她跟杨总有什么?可她有男朋友的。”   “现在的小姑娘可都精明得很。谁说只能可着一个有钱的上位啦?”范永强身边一个光头的中年男说。   “就是。之前抽料子,人杨老还跟她打招呼呢。”   “但也讲不准哦。”范永强说得是怀疑,语气却肯定,“指不定明年人家就出现在评委席啦。到时候她运气好,咱能叫声杨太太,要运气不好,咱就得规规矩矩叫她声梁老师。”   话里意思再明显不过,无非就是说她靠着杨知理上位成功与否罢了。   “除了运气,也得看点手里的活儿。”又一个人调笑着应了声。   一时间,几个未曾发言附和的人,都蹙起了眉头,表情明显都是不赞同。   “别乱说啊。”   “就是就是。”   冯芸没那么柔和,直接道:“你们嘴巴放干净点儿,别在这造人家小姑娘谣!”   “我们可什么都没说呀。”范永强全然不认,“是你自己想的咯。”   “你少跟老娘来这套!一群大老爷们输不起,净在这儿逼逼赖赖了。自己什么名次都没有呢,笑别人冠军没实力,金奖真那么容易拿,那你当年怎么不拿个金奖看看的?”   冯芸冷笑着,转向黄致远:“还有你,黄什么东西,你不是跟小梁一个比赛的吗?她怎么赢的、拿的什么作品、是不是亲自雕的,你能不知道?天天追人家屁股后头打听来打听去的,扯好胜心有你,这会儿说人话没你了?你这后生忒不要脸皮了。”   黄致远藏得好好的秘密,被当场点出,又羞又气,“我怎么不要脸了,我是跟她一个比赛,那又能说明什么?谁知道她交的跟展出的是不是一个东西。”   冯芸一拍桌子:“我呸。这种事儿你都敢编,我看你这脑子撇出来狗都不吃!”   范永强一副无赖模样:“我们说的又不是你?你着什么急?咱们不都是坐这儿随便瞎聊吗?”   “谁跟你咱?少特么在这儿给我套近乎!”冯芸脾气本来就不好,现在更是火力全开。   “冯大姐,你不是也说人家运气吗?怎么现在就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了?”   冯芸又瞪回去:“是,我是嫉妒人家被杨总看中了作品!我大大方方敢承认。不像你们!自己没本事被看中,就跟流氓一样造谣。这得亏是流氓罪被废除了,不然我捅到派出所,你们有一个是一个,都特么吃牢饭信不信!”   “你个老婊子,你说谁是流氓呢!”范永强当这么多人被下面子,脸上也挂不住,骂将起来,“你这么护着人是什么意思?人家说好了名次带你分是吧?她做大你做小?你也不看看自己几岁!真他妈敢想!”   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羞辱,冯芸直觉得一股气系上来,手都在抖,抄起盘子就要往对面扔:“老娘跟你拼……”   狠话还没放完,她就被人拦住了动作。围上来的几个选手都在劝她别冲动。   毕竟还在比赛,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梁舒一个小女孩子知道自己被造黄谣肯定也别扭。   而且要真追究起来,她提了一嘴,搞不好就也要被记恨。   还不如忍一时就过去了,范永强那个老流氓自己肯定也不敢乱往外头说,这个事情就烂在今天就好了。   范永强那边人也在劝着,反正就是些和稀泥的话翻来覆去地说。   眼看着场面慢慢趋于平静了,“砰——”地一声,一个玻璃杯正砸在范永强那边儿人脚下,吓得他们一激灵。   “他妈的谁啊!不长眼睛啊!”逮住了气口,范永强立马又发作起来,他愤愤地抬头,正对上梁舒那双平静的眼。   梁舒脸色如常,倒是她身边跟了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脸沉着跟要杀人似的。   “我没长眼,你长脑子了吗?”梁舒拦住要发作的魏宇澈,淡定地说。   范永强造黄谣的时候,魏宇澈就已经回来了,当时就准备上前,只是被梁舒拦了下来。   她摸出魏宇澈的手机打开了录音,特地等这闹剧差不多了,才进场收割。   范永强有些心虚,但年纪地位在这里,他也不会认怂,凶狠地说:“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清楚?”梁舒懒得废话,“今天不凑巧,你们说的话,我一个字不落全部听到了。”   “什么话呀,我们可什么都没说。”原本起哄的几人飞快赖账。   “是啊是啊,有什么误会吧。”   “你不要多心,我们根本就没说你。”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矢口否认。意思也很明显,赶着梁舒下台阶。   冯芸气急,骂道:“你们这群无赖!真特么丢男人的脸!”   “冯大姐,你怎么还上纲上线搞起男女对立了。”   “对呀,不至于不至于。”   赛程还没有结束,大家还要朝夕相处一段时间,这时候撕破脸对谁可都没有什么好处。   更何况这事儿传出去不管对谁都不漂亮,还不如大事化小。   他们敢这样随意讨论,也就是考虑到这点。   “事情做了,就要讲究个黑白是非,就得分个谁对谁错。”梁舒稳稳地开口,“轻轻放下,可不是我梁舒的道理。”   她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如同审判:“说没说我,谁说得我,说了什么。我清楚,你们也清楚。” 第105章 她不原谅   玻璃碎片散落在地板上一片狼藉。周围已经围上来不少人,有的窃窃私语,有的远远观望。   梁舒跟魏宇澈并排站着,像是自带光芒一般,在这狼狈的境遇里依旧光鲜。   黄致远被她看得脑后发麻,心中又惧又惊,最后竟涌现出一种扭曲的“正义”感,他质问道:“梁舒,你少来,你跟杨知理什么关系还没说清楚呢,威胁我们做什么!”   原本有些安静的场面又再次活跃起来,有人小声附和。   “都是人的关系,还能是什么关系!”冯芸忍不住又说,“黄致远,你特么脑子被门挤了吧!人梁舒赢了你一次,你特么记恨人一生是吧。”   黄致远怒道:“我只是看不惯什么事情都不明不白。大家都是来比赛的,弄个噱头曝光曝光得了,又是给加分又是给关照的,对我们就公平吗?”   说着黄致远不自觉看向她身侧的男人。   魏宇澈被梁舒拦在身后,见他脸色不好,却没有上前。   黄致远猜想他一定也是怀疑的,兴许这会儿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被戴绿帽子呢。于是面上更加大义凛然起来,似乎真的只是追求个道理。   冯芸这边的人看场面又像要闹起来一样,也开始劝:“要不,小梁啊,你今天就把话说开吧。”   “是啊,咱身正不怕影子斜,还能让他们占了便宜去?”   梁舒不为所动,只是沉默。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荒诞,瞎编的人心安理得,却要没做过的人拿出证据。   范永强见她不语,又觉得自己行了,咄咄逼人道:“别说了,你们还看不出来吗?人家心里有鬼。她要是真干净,为什么不说话,还不是心虚,不敢说?小梁啊,人做错事不要紧,但是不认还仗势欺人就不对了吧?”   梁舒拉住要上前的魏宇澈,眼神冰冷中带着些嘲讽:“流氓罪是被废除了,但是诽谤罪没有。我不告你刑事责任,我们走民诉,我让你赔钱,告得你倾家荡产你信不信?”   “谁诽谤了,证据呢?你少在这吓唬人。”范永强回道。   梁舒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哦,你说我搭上了杨知理,你们有证据?”   同样的道理,难不成只能适用一方?   范永强梗了下。   “他没有重点关照你吗?”   “杨老跟你叙旧,我们都听见了。”   “加分的料子都安排在你手里了,现在否认不好吧。”   梁舒以前遇上过不少偏见,她愤怒过,竖起全身的刺反击过。   这次看对面三四个年纪可以做她爸爸叔叔的男人,冠冕堂皇地表演,却没什么生气的想法了。   因为实在是太搞笑了。   她对魏宇澈使了个眼色,后者了然,往前距离他们近了些。   梁舒一一报出对面几人的名字:“你们都觉得,我梁舒在这场比赛里,开了后门,攀上了杨老的关系,跟杨知理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是吗?”   她语气出奇地冷静,并没有恼羞成怒的样子。她清楚这群人里,范永强才是硬头,所以就盯着他问。   果不其然范永强被一再冒犯已经上头,“对!怎么了!你敢做不敢认是么?”   梁舒淡然地说:“你们承认说了就行,上法院吧。”   “上法院我怕你?看谁耗得过谁好了。”范永强冷笑说。   “耗呗。您不是说了吗?我年纪轻轻,我当然有资本跟你们耗了。”她平静道,“当然了,不止是范老师,在座每一位统统跑不掉。”   此话一出犹如平地惊雷,众人纷纷开口,什么没必要、不至于,无关痛痒的措辞一个个往外蹦。   梁舒肩膀靠着魏宇澈,小声地说:“你看,原来他们造谣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后果。多可笑。”   魏宇澈握住她的指尖,平淡的眸子下藏着风浪,“是啊,他们的脑子真的没成年。”   他们不再说话,只看着这群人表演。   众人劝得口干舌燥,再看当事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渐渐地都收了声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那光头忍不住问道。   “不告也行。”梁舒语气轻松,措辞愈是恭敬,就愈是嘲讽,“各位都是业内有点名气的大人物,是我的长辈,我怎么能忍心看大家家破人亡呢?这样吧,刚才放屁的五位,有一个算一个,给我写个八百字道歉信,讲清楚前因后果,有店铺的贴在店里,有运营社交账号的贴在账号里,什么都没有的贴在朋友圈里。我就不告了,怎么样?”   “别听她的!”范永强怒吼道,“一个小丫头讲的话,你们也信!她从头到尾都不敢解释自己跟杨知理没关系,这还不明显吗?”   他剧烈地呼吸着,被气得不轻。冯芸甚至都有点担心他会嗝过去。   “我跟你们解释什么,我说了你们就又能信了?”梁舒不屑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群人怎么想的,不过就是觉得我是个女孩子,要名誉不敢把事情闹大,觉得我年纪小为了后面的比赛一定会忍气吞声;觉得自己都是前辈,我这样的后生一定不敢得罪人。”   “我今天就告诉你们,不可能。”   “我能力怎么样,会有评委有专家来认可;我私生活怎么样,报了警,警察会调查得一清二楚;你们是有人脉,有经验,但是你们老了。”   梁舒语气冰冷,毫不留情。   在半辈子拿不上一个奖项的中庸之才和以后还有无限可能的天才里做选择,谁都知道要选后者。   “论起奖项,我现在就已经算是你们的前辈了。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你们有的人老了,有的人可能死了。而我还年轻着,我会做竹刻、拿奖、出作品、办展览,比你们过得精彩。当然,你们寡淡无味的生活里,也会有一笔浓墨重彩,那就是今天。”   “我保证以后的每一年,只要我还参加比赛,还在媒体露面,就会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一遍。我要把你们钉死在耻辱柱上,成为整个竹雕行业里引以为戒的前车之鉴。”   “你们会出现在很多师傅嘴里,成为告诫徒弟后生的反面教材。以后会有很多人记住你们,因为他们会知道,如果像你们一样把时间浪费在狭隘恶心的猜疑上,会有怎样的下场。”   对付这群老流氓讲道理是行不通的。他们只相信对自己有利的言论情况,根本不会在意真相。   他们求成绩求结果,自然也想要名声,那她就帮他们“得偿所愿”。   梁舒朝魏宇澈伸手,后者将手机放在她掌心。   她冷着脸,素日里明艳动人的五官此刻仿佛是把浸了冰的刀。“刚才你们已经承认了诽谤我的事实。餐厅有监控,我也有录音。我会如实地交给警察、交给主办方。”   “机会我已经给过你们了,你们不愿意道歉,那我就让法律告诉你们什么是代价。”   范永强已经呆住了,不止是他,对面那帮人都嗫嚅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黄致远更是如坠冰窟,无数种可能性在他脑子里挤着。   他面色惨白,第一反应就是扑上去抢她的手机。   魏宇澈眼疾手快,将梁舒拉到身后,手臂一横拦住他的动作。   黄致远已经在崩溃边缘了,“可能被退赛”这个念头一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所有的理智淹没。   他仿佛看到自己奋斗的这几年所有的心血都会化为乌有。   梁舒就在那男人身后,拿着手机,仿佛触手可及,可是他知道,自己永远没办法够到她。   她已经拥有很多了,为什么还要来抢夺他们这些普通人为数不多的机会?   他死死瞪着梁舒,神情可怖,口无遮拦:“梁舒,你这个臭婊子!我弄死你!”   这番动静已经招来了不少人围观,酒店的工作人员好不容易才挤进来,就听见这一句。   魏宇澈太阳穴跳得厉害,他拧住黄致远的胳膊,朝他膝盖死命一踹,一松手将他直接扔在地上。   黄致远抬起头,眼神恶毒,此刻已经是口不择言:“你护着这个臭婊子做什么!她都不知道给你戴了多少绿帽子,你这个······”   “你敢发誓么?”魏宇澈挡在梁舒跟前,一双眼睛寒意沁骨,握紧的拳头青筋凸起,好像下一秒就会落在他脸上。   “什……什么?”   “要是她跟杨知理有不正当关系,我不得好死,要是她跟杨知理什么都没有,你以后不得好死。你敢这样发誓吗?”   他眼神狠,话里又有凶意,一时间黄致远竟被吓住了,我了个半天,最后挤出一句:“我凭什么发誓?你敢这么说吗?”   虽然破除封建迷信了,但是发誓这个东西平时玩笑就算了,这种场合下猛地认真说出来,着实怵人。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谁敢说就没道理呢?   梁舒也去扯魏宇澈的袖子,“你别说了,他们……”   “我敢!”魏宇澈背挺得笔直,扫过人群,掷地有声,“要是梁舒是你们嘴里说的那样,我魏宇澈以后不得好死。”   近乎苍白的话却比任何道理解释都来得更有冲击力。   黄致远呆愣着,都顾不上爬起来。   来解围的酒店员工也不知道该怎么行动了。   冯芸揪了揪梁舒的袖子,小声说:“让他们道歉吧。不然你的成绩也会被影响的。”   这种事情一闹大,原本没什么都要变成有什么。   范永强那边有人听着了,忙说:“是是是,对不住梁舒,我们几个今天喝多了,说了几句胡话,对不起。”   梁舒上前去牵魏宇澈的手,冷漠道:“我不原谅。”   他们用年纪和阅历伪装出高高在上的地位,有东西逃脱掌控便恼羞成怒。   他们随口用婊子、荡妇去羞辱形容女性,拿捏住女性的性羞耻感,以为这样就握住了永远的胜利。   他们敢肆无忌惮地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甚至在被当场揭穿后都毫无悔意,无非就是觉得这世上隐忍的人多。   可这些从来就不该忍的。   所以,她不原谅。   魏宇澈回握住她的手,走到酒店经理面前,说:“今天的监控还请不要删除覆盖。杨总那里我们就不去找了,具体情况麻烦您找个员工去复述。”   他垂下眸子,温柔地看着她,说:“我们先走吧。”   他们十指相扣,大步流星地穿行过看热闹的人群,背影坚定。   离开了喧嚣,梁舒挠他的手背,埋怨他:“你哪来的胆子,跟那群人发誓做什么?不得好死这种不吉利的话也是可以随便说的么?”   那群人渣,哪里能让他赌上这么金贵一条命的?   魏宇澈深呼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他松开手,握住她的肩膀,注视着她的眼睛:“梁舒,你先别管这件事。听我说。”   他面色凝重,“程汀她们出事了。” 第106章 噩梦   冷风在空气中肆虐,乌压压的云盖住月光,房间里一片漆黑。   程汀抱着程溪,用被子将两人围得紧紧的。   程溪熬不住困意睡了过去,睡前一遍又一遍地问她们是不是要走了。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强忍着慌乱说不会的。   院子里灯还亮着,透过窗帘缝隙隐隐约约。   这几天,她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先前那个陌生号码一直打过来,接了又不说话。她大着胆子将那人骂了一通说要拉黑,对方这才开口阻止。熟悉的声音让她愣住了,就算过了再久她也能听得出来,对面的人是她爸程友和。   程友和一反常态地在电话里关心她和程溪的状况,话里话外尽是悔意,还转了一千块钱给她,说是给她们的生活费。   程汀心存芥蒂,将钱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可程友和却很诚恳,不停打电话来。态度好得跟变了人一样。   程汀一开始还强硬着,后来他又提起她小时候的事情,说那会儿她特别黏自己。   程汀一下子就被拉回到了那段时光里。   记忆里,程友和不是一开始就脾气差的。   在刚记事的时候,他总会背着程汀在田埂上玩;会用粗粝的手指笨拙地教她翻花绳;会给她准备一顶特别小的草帽,带她去河边草地里蹲着钓鱼;还会在她打出水漂的时候,说“我们家大闺女真厉害”。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爸爸。   可后来他就变了,可能是因为打架被开,又可能是因为迷上赌钱,总之。他变得暴躁易怒,一点小事儿就对徐芬动手,急起来连挡在前头的程汀都打。   事后,他又跪下给她们道歉,说自己再也不会了。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这种状态的好转出现程汀九岁。那一年徐芬又怀孕了。   程友和态度好了很多,虽比不上从前,但再不会轻易动手了。   程汀隐隐地猜到,是因为这个即将出生的小孩儿,他才变的。   她期待着徐芬肚子里的小孩快点儿出来。她想,这样,程友和就又会变回小时候那样了。   可希望再一次落空,因为程溪依旧是个女孩儿。   程友和对徐芬彻底“失望”,他甚至责备“程招娣”这个名字没有用,骂她们三个都是赔钱货。   就好像他的生活好像因为她们是女孩儿而变得一团糟的。   电话里,程友和悔不当初,一桩桩一件件地数着自己的过错,说自己是昏了头,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再后悔。   他一遍又一遍地提起以前,在电话里痛哭流涕,说自己要弥补过错,说自己想回来给她们一个家,就算她们不愿意,也起码让自己看看她们。   程汀一边冷硬地拒绝,一边又忍不住告诉他,自己跟妹妹过得很好。   程友和说自己不会打扰,只想隔着门远远地望一眼她们。   程汀心软了。她带着程溪去了他落脚的房子,程友和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   程溪反应很大,门都不进,头也不回地跑走了。她跟程汀不一样,她从来没有享受过来自这个人的片刻温情。面对程友和,她除了害怕还是害怕。   程汀立刻就要去追妹妹,却被程友和拦住。   他拽着嘘寒问暖了一阵后,突然说:“招娣,爸爸谈了个老婆,她已经怀孕了,是个弟弟。”   程汀心当时就凉了一半。   “你知道的,爸爸就想要个儿子,想了半辈子了。”   程汀讥讽道:“那不是很好吗,你如愿以偿了。”   “没有。”程友和匆忙解释说,“我们还没领证。他们,他们是有要求的。”   “跟我没关系。”程汀冷硬道,“我要回去了。”   “不不不,招娣,只有你能帮我,只有你能。”程友和死死抓着她,像是抓着救命稻草。“她家里有个侄子,年纪有点大但人很老实的,就是腿有点伤所以还没有结婚……”   程汀在他的话里一点点变冷。   他让自己去嫁人、去结婚,只有这样女方才答应不打掉这个小孩,还许诺给他五万块的彩礼。   “他们相中你的照片了,跟我保证一定会好好对你的。你小时候不是说长大了还想在爸爸身边吗?现在可以实现了,你嫁过去还可以在爸爸身边,咱们还是一家人……”   “我不去!”程汀猛然挣脱开来,心如死灰,“我不要嫁人!我才十八,我绝不嫁人!”   “十八可以了,你妈妈就是十八岁跟的我。”程友和哄道。   “就是因为跟了你,我妈妈死了!她因为你死掉了!”程汀眼泪止不住地淌。   程友和也嚎起来:“招娣,你发发善心吧。你不去,你弟弟就要没了啊。那是你弟弟,是爸爸的骨肉,你不能见死不救的。”   “他不是我弟弟!”程汀气得两眼发黑,“他跟我没有关系,你让开,我要回家!”   见好言相劝不行,程友和又使出了惯用的伎俩,一脚重重地踹在她身上。   “你个白眼狼,跟你那贱货娘一样,净他妈事儿多。”   “老子养了你十几年,让你孝顺老子怎么了?”   “人家愿意给钱是给我面子,你也不看看你这德行能他妈值这么多钱?”   “好好说话听不进去,就他妈欠打!”   拳打脚踢混着各种污秽的谩骂不加遮掩地朝她过来,过往那些被徐芬挡住的痛,在此刻辛辣地应在她身上。   她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软招来了个多大的麻烦。   他的坏从来不是因为遭受不住生活磨难,而是因为他本就如此。   程汀一声不吭,硬是扛到程友和发疯发累了,才突然发力将他撞翻在地,紧接着跑了出去。   外面黄昏,地平线远处的太阳像是缺口的漂亮盘子,抽芽的柳树在风里沙沙作响,一切安宁又美好,如梦似幻。   程汀发了疯一样地往前跑,用尽全身力气,一刻也不敢停下来。   身后程友和的声音时远时近,像是催命的符咒,逼得她喘不上气来。   “程汀!”   钟灵秀跟钟灵阳开车匆匆赶来,副驾驶的程溪一张小脸哭得通红,不停叫着“姐姐。”   钟灵秀急忙将她搀到车里,钟灵阳一脚油门远远地将程友和甩在后头。   “你怎么样了?没事儿吧?”钟灵秀语气焦急。   程汀头昏脑胀,身体的疼痛一寸寸地,剧烈的心跳久久未能平复。她强撑着摇了摇头。   “他打你了,他又打你了。”程溪一看到她衣服上的鞋印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哭着说。   钟灵秀怒不可遏:“怎么回事!他是谁啊!”   程溪哭着跑回家,说姐姐出事儿了,他们不敢耽搁,立马就过来了,是以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   程汀面色苍白,一五一十将情况说了。   钟灵阳面色铁青,钟灵秀直接骂道:“疯子!人渣!”   “他一点也不疯。”程汀突然说,“他打我的时候还知道避开脸。”   她垂下眼眸,嘲讽道:“毕竟打坏了,我就卖不了那么多钱了。”   钟灵阳沉声道:“不管怎样,有我们在,他不会得逞的。”   上林地方不大,什么消息都瞒不住,程友和很快就寻着风声找上门来。   钟灵秀跟钟灵阳态度也强硬,大门紧闭,程友和就坐在门口嚎,说他们诱拐犯罪,不让他见自己孩子。   街坊四邻很快都知道了这事儿,钟灵秀原本顾忌着程汀不想多说什么。程汀却自己站了出来,将前因后果讲了个清清楚楚。   众人本来就了解一些内幕,这下更是怒不可遏。   眼看着事情对自己无利,程友和也不讲究什么名声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每天堵在门口骂人叫嚣,往院子里扔石头。   张老太等人知道消息后,端着板凳过来坐着,他一来就哎哟哎呦地叫有人杀人了。   汪叔更是把肉摊搬到了门口,整天挥着两把锋利菜刀,镇得程友和暂时不敢叫嚣了。   相安无事了几天后,程友和竟带着个人趁天黑偷偷翻墙溜了进来。因为不知道程汀住哪个房间,竟然摸到了钟灵秀那里。   幸亏时间早,钟灵秀还没睡,当场叫了钟灵阳过来把人抓了,打电话报了警。   录完口供回来夜已深了,钟灵秀跟钟灵阳都心有余悸,搬了竹床到亭子里,点了灯就这么守着。   *   凌晨三点,一阵嘈杂声传来。   昏昏欲睡的钟灵秀和钟灵阳一惊,对视一眼,皆是戒备。   “笃笃笃”的敲门声传来。   钟灵阳走到门口,谨慎地问:“谁啊?”   “是我。”魏宇澈声音很哑。   钟灵秀连忙摸钥匙,将门打开。   梁舒跟魏宇澈拉着箱子站在门口,满身风尘仆仆。他们只穿了毛衣,都冻得有些发抖,身后还停着一辆老旧的皮卡车。   “秀秀,你帮我们结个钱。”梁舒嗓子也沙沙的。   钟灵秀的电话是去派出所之前打的,消息来得突然,魏宇澈也将就不上什么排面舒适了,只能找到这样的车。   两个人一路颠簸回来,睡的很难受。五个小时的车程,因为走错路硬是七个小时才到。原想着等早上再进去,可是他们手机没电了,又没有现金,只能先敲门把司机的钱给结了。   钟灵阳没耽搁,立刻去扫司机的收款码。   钟灵秀帮他们拉箱子到亭子里坐下,说:“魏宇澈怎么还告诉你了?我不是让他别说吗?”   这比赛对梁舒的意义重大,他们都是知晓的。   “她应该知道。”魏宇澈从箱子里拿出厚厚的羽绒服,给梁舒披上,“不然她会恨我一辈子。”   他太了解梁舒了,就是因为了解,所以根本没想过不告诉她。   “那也不用这么着急啊,明天再回也一样的。”钟灵秀埋怨他,看着梁舒满眼心疼。   梁舒的声音满是疲惫:“我不放心,明天回来就太迟了。”   法律意义上,程友和还是程汀程溪的父亲,就算是报警了,仔细掰扯下来,也没有不让他接近程汀的道理。   说得难听点,他就是强硬些把程汀程溪拖走,也是可以的。   “现在什么情况?”魏宇澈问。   钟灵秀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大概地讲了讲。   “应该早点告诉我的,这事儿太危险了。”梁舒握着她的手说。   钟灵秀将她冰凉的手往怀里揣:“我是想告诉魏宇澈的。但程汀一直不让,说你在比赛,不能打扰,魏宇澈要是回来,你一定也会怀疑。我觉得有道理,又看程友和这几天也消停了,就以为没事儿了。谁知道今晚他……”   梁舒叹了口气,看着钟灵秀说:“这些天,辛苦你了。”   钟灵秀:“我不辛苦。程友和欺软怕硬,不敢拿我们怎么样。倒是程汀跟程溪,这些日子没少担惊受怕。”   梁舒不知道说什么,只摩挲着她的手背,诚恳地说:“谢谢。”   “打你嗷。”钟灵秀嗔了声,又问,“你现在回来了,那比赛怎么办?会影响你的状态吗?”   “我退赛了。”梁舒语气平静。   “什么?”钟灵阳惊讶道。   钟灵秀有些着急:“可是就剩下几天了,你这一年都在准备这个比赛,你……”   梁舒摇摇头,打断她道:“没什么比人更重要。”   钟灵秀梗了一下,再看旁边丝毫不惊讶的魏宇澈,突然有些相信他们两个真的是命中注定。   梁舒抬眸往程汀她们房间那里去,这一眼,便愣住了。   程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她眼眸湿润着,表情又是难过又是羞愧,分明已经听到了刚才的话。   “汀汀啊。”梁舒声音轻柔,朝她招手,“过来。”   程汀步伐沉重,短短一段路便已是泪流满面。   “梁老师。”她声线颤抖着,从未像今天这样后悔过。   是她搞砸了一切,是她毁掉了梁舒的梦想。   明明,只要再晚几天就好了。   “不要哭。”梁舒定定地望着她,漂亮的眼睛里跃动着柔和的光亮,“没人可以把你从家里抢走。” 第107章 硬茬   梁舒原本打算不睡的,可又实在太困,被魏宇澈赶去床上,头沾枕头没几分钟就睡沉了。   她睁眼反应了好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已经到家后,本能地往身侧摸。   “怎么了?”魏宇澈早就醒了,抱着电脑靠在床上,陪她睡觉,见她动作忙将电脑合上,弯腰询问。   梁舒摇摇头,问几点了。   “还早,才八点半。”魏宇澈看了一眼墙上挂钟回道。   窗外传来阵阵有节奏的敲击,梁舒问:“底下怎么回事?”   提前了解过情况的魏宇澈回道:“是汪叔,他这几天都在门口摆肉摊。”   梁舒撑着挪到他腿上,任由他帮自己揉着太阳穴。“程友和呢?”   “还在派出所。”   钟灵秀给魏宇澈打电话的时候,他特意多留了个心眼儿,让他们重点追究程友和非法入侵住宅的事情。   程友和跟他那个帮手都是法盲,压根儿不听解释,说自己找女儿没错,嚷嚷着是钟灵秀他们走后门,官民勾结,情绪起来后还对民警动了手。结果当然是都被拘了。   “我昨天路上的时候就一直再想,这事儿不能这么简单过了。”梁舒说,“我们得告他。”   昨晚刚得知消息时,她气得手都在抖,想也没想就做出了选择。   程友和都能推亲女儿去跳火坑,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你想怎么做?”   “故意伤害、非法入侵、暴力干涉婚姻自由……总有一样可以告倒他的。”   “现在主要的问题是,他还是程汀的监护人。”   梁舒冷冰冰地说:“他可以不是。”   “你确定?”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一会儿问问程汀跟程溪的意见吧。”   毕竟,是她们的亲人。   魏宇澈摸了摸她的脸颊:“你别自己去问,等会儿我们一起。”   梁舒应了声,又问他困不困。   这一晚上他连轴转,论起累来,跟自己不相上下。   魏宇澈眉宇之间满是疲惫,却还是勾起笑,摇摇头,故作轻松道:“梁舒,你说咱最近这么倒霉,是不是因为今年是你本命年啊?过年送你的红秋衣是不是没穿?”   梁舒直接拿头撞他,辩驳说:“我自己也买了!你那套丑死了。”   “说明你买的不如我的好使。”魏宇澈玩笑道。   两人又不痛不痒地斗了几句嘴。   房间突然沉默下来,只有挂钟秒针一点一点走着,滴滴答答。   “梁舒。”他掌心抚着她后脑柔软的发丝,“现在我们是程汀程溪的依靠了。我们谁都不能崩。”   梁舒心头一酸,压下惊惧的情绪,重重点头。   魏宇澈弯下腰,亲了亲她的眼角,手指轻轻地抚她的下巴,缓声道:“起来吧。还有硬茬儿要碰呢。”   *   虽然他们回来了,但钟灵秀跟钟灵阳还是没走,想着总能帮上点忙。   梁舒下了楼,跟门口的张老太汪叔等人诚恳地道了谢。   “客气什么?都是家里人。”汪叔一边切着排骨一边回道,“你放心,有叔在,那瘪三不敢来。”   张老太则拉着她的手说:“舒舒呀,这几天我已经帮你打听过了,那个瘪三找了帮手来的。除了昨晚那个翻墙的瘸子,还有个女的。听说那瘸子有点傻,管女的叫奶奶、奶奶的。”   梁舒脑袋“嗡”地一声。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程友和八成是被催得狠了,干脆带着人硬来。   要不是钟灵秀警觉,钟灵阳也在家,稀里糊涂的还真可能被他们得逞了。   她心里一阵后怕,打定主意怎么都不能再等了。   正想着,一阵汽车声,成叔跟小于警官一起过来了。   “哦呦小于。”张老太自来熟地打起了招呼,“这么早上班了呀。”   魏宇澈等人也都到门口来了。   钟灵秀道:“成叔……成警官,怎么样了?”   “查清楚了,一个程友和,一个王峰。”成叔打开执法记录仪,“王峰的奶奶,李秋桂目前正在所里报警控告你们故意伤人。这个按照规定,通知你们相关人员去所里一趟配合调查。警车能坐三个人,其他的你们看怎么安排?”   钟灵阳立刻道:“我开车去。”   梁舒问:“程汀跟程溪暂时不用去吧。”   成叔公事公办地说:“目前只针对故意伤人一起案子进行调查。”   梁舒了然,闻言拜托张老太跟汪叔多照看着点,又同成叔说进去打声招呼。   魏宇澈知道她想说什么,也跟了上来。   程汀跟程溪在房间里,门反锁着,梁舒也不进去,敲了敲窗户。   “汀汀,溪溪,你们俩听好了,接下来我们说的每一句,你们都仔细考虑好给我答复。”   魏宇澈表情严肃,接着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你们也看到了。现在我们要去警局配合警方调查,到时候一定会跟程友和对峙。他是你们的父亲,是法律意义上你们的监护人,所以你们必须要做一个选择,那就是到底要不要跟他撕破脸皮。”   梁舒语气尽量缓和:“我知道为人子女做出这样的选择会有很多感情上的顾虑,我尊重你们的意见。不管你们选择什么样的方式,我保证你们都不会被他卖掉。”   程汀看了眼妹妹,几乎毫无犹豫:“梁老师,你不用说了。你愿意为了我解决麻烦,我很感激,我什么都没有,以后就是不要命了也一定会报答你的。至于程友和,我宁愿他已经死了。”   一句话已经亮明了态度。   梁舒松了口气,捋了捋她颊边的乱发:“傻瓜。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把心放回肚子里,这点小事儿交给我们。这世界大着呢,都等着你去看。你啊,好好活着吧。”   *   派出所大厅,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瘫坐在地板上,头发乱糟糟的。身边围着的几个警员一靠近,她就又嚎又打,嘴里叫着“警察打人了”。   成叔对于送使了个眼神,后者略微点头,说:“李秋桂女士,现在通知您当事人已经带到请跟我们进调解室。”   “我不去!”李秋桂哀嚎道,“你们都是一伙的,欺负我们外乡人,我就要在这儿说清楚,我不进去!”   成叔提高音量道:“李秋桂!请你配合我们警察执法,不然我们可以依法对你提起诉讼。”   “看呀,报警的不处理还要反告我,你们这不是警察局,是土匪窝呀!”   成叔纠正道:“你说话注意点!污蔑警察也是违法的!”   李秋桂愣了一下,紧接着回以更大声的动静,摆明了将撒泼进行到底。   “没事儿成警官,就在这儿聊吧。”梁舒表情淡定,轻飘飘地说,“反正丢人的不是我们。”   李秋桂停下哭声,恶狠狠地瞪向梁舒:“你这个小贱人,你说谁丢人呢?”   “李秋桂!这里是派出所,请注意你的言辞。”   “放屁!我孙儿都要被他们打死了我注意个屁!”   梁舒装作听不见,一边的魏宇澈礼貌地说:“成警官,凳子在哪儿?我们搬几个坐一下成吗?”   李秋桂一直赖着不肯起来,这会儿见那几个年轻人坐起来都仿佛高高在上一般,登时便受不了了,嚷嚷着也要坐。   鸡飞狗跳了一阵子,当事人总算全部到齐。   程友和跟王峰被带了出来,两个人还都带着手铐,李秋桂扑上去又是一阵哭,捧着王峰的一脸横肉道乖孙受苦了。   梁舒上下打量着三人,嘴角抿得死死的。   魏宇澈手覆在她拳头上,轻轻捏了捏,以示宽慰。   “好了,现在相关人员全部到齐了,说说吧从头到尾怎么回事儿。”成叔说。   “我们想追究他非法入侵住宅的责任。”梁舒淡定地说,“昨晚出警你们也都看见了,这两个人翻墙到我家里,还直接去的房间,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目的,但是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谁可以负责呢?”   李秋桂对程友和使了个眼神,后者立马会意道:“不是的警察同志,我女儿被她们藏起来了,我是为了救我女儿。”   钟灵秀冷笑道:“救人你带麻绳做什么?”   “我…….”程友和梗了一下,又嚷道,“那是因为你们给我女儿洗脑了,她不肯走,我没办法才这样做的!警察同志,你是不知道啊,我两个女儿一个十八一个才八岁,都被这家人藏起来了。他们这是犯罪啊。”   犯罪两个字从这人嘴里说出来怎么看怎么滑稽。   梁舒从包里掏出文件,递给小于警官:“程汀……程招娣是我用正当法律手段雇佣的,我们的工作室性质隶属于文艺行业,满足特殊行业要求。劳动局有备案,合同也是公示过的。”   “作为房屋所有者,我们有权拒绝某些人的进入。程先生想见女儿,我们可以理解,但是那是他跟女儿之间的问题,并不是可以闯入房屋的理由。”   成叔点点头。   她接着说:“据我所知,是程招娣拒绝见父亲,躲在宿舍不愿意出来。我们作为雇佣方,不具备左右雇员的自由。”   李秋桂骂道:“你放屁!”   “对!你放屁!我只是想见我女儿有什么错?”程友和怒道,“警察同志,我女儿本来很乖的吗都是这几个人关在屋子里洗脑挑拨,让她连我这个亲生爸爸都不要了啊。”   ——“程先生,我想你搞错了重点。”   突地一道干练地女声传来。   梁舒等人扭头去看,只见门口站着三个人。   旁边一男一女拉着箱子,脸上还有稚气,中间那个则沉稳不少。   她单手拎着个工作包,驼色大衣敞开落至膝下,内搭白色衬衫,长发夹在脑后,小巧圆润的耳垂上挂着莹莹的珍珠耳环,整个人修长干练。   “啊,不好意思,各位,我来晚了。”她朝身边的男人招手,后者很快找出名片来。   她走进来,略弯腰,将名片发给警官,礼貌道:“我叫周可,是梁小姐的委托律师。”   李秋桂一看对面人多,又撒起泼来:“哎呦,又找帮手来了,就欺负我们老实人!”   周可站得笔直,面上始终挂着和煦的微笑,对她这番行径并不表示任何反应:“程先生在明知是住宅的情况下依然采用翻墙的非法手段进入,已经构成了非法入侵住宅。我们在财产、人身安全可能会受到攻击的情况下进行反击,属于正当防卫,不成立故意伤人。另外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四十五条规定,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李秋桂蒙了,嚷嚷道:“什么有期徒刑,你少唬人!我们都是合法好人,怎么就判刑了。你们打人怎么不算呢,你们才该坐牢!”   “这位女士,判刑不是我说了算,是国家法律说了算的。”周可不见丝毫慌乱,“你们没有合法的目的,携带工具闯入就已经构成犯罪了。”   “怎么不合法了!我说了,我是去找我女儿!”程友和哪里料得到这群毛没长齐的小年轻会来这么一遭,忙辩解道,“是他们不让我见女儿,我才翻墙的。”   周可做思考状:“这么说,您的主观目的是要把人带走了?”   “当然!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女儿待在火坑里!”   “这么说来,您不是准备去偷东西的咯?”   “谁偷东西了!我们只要人,要钱做什么?”李秋桂插嘴道。   周可一扬眉,嘴角略微一翘。   很好,亲口承认的犯罪目的,铁板钉钉。   一直呆呆愣愣的王峰,这回也开口说话了:“媳妇儿,奶奶我要我媳妇儿。”   李秋桂像是有依仗了一般,说:“对,我们去接人的!招娣那是我们家媳妇儿!”   梁舒心里冷笑,她还想着怎么把这事儿捅出来呢,他们倒还理直气壮起来了。   成叔蹙着眉:“人家姑娘都没成年,怎么就成你们家媳妇儿了?”   李秋桂急了:“怎么不是了?我们两家都下订了!生辰八字算好了,酒席都订了!”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惊愕。   怪不得程友和这么着急呢,合着钱都收到手里了。   王峰呆笑着重复道:“媳妇儿,找媳妇儿嘿嘿。”   他咧开嘴笑,五官都挤在一起,痴痴傻傻地看着她们,拍手说:“奶奶,好多媳妇儿,漂亮,都是我的,媳妇儿,嘿嘿。”   说着他就要站起来,还好小于警官眼疾手快,招呼几个同事,将他按住。   魏宇澈跟钟灵阳不约而同地往前挪了挪,将几个女孩子挡在后头。   “啊啊啊。”王峰狂躁地叫起来,铐住的手攥了拳,到处乱挥,“奶奶,怕、怕。”   李秋桂又哭将起来,嚷嚷着警察打人了。   场面愈发混乱,所里的民警几乎都出来了,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人制住。   魏宇澈护着梁舒站在一边。   梁舒表情难看,看着程友和讥讽道:“这就是你给女儿挑的好人?你想钱想疯了吧!”   “你这个女娃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哦。我家乖孙有这么高、这么壮,他就是憨了点,他老实。”李秋桂抬头同她争论道。   梁舒冷笑:“是老实还是有病,有警察和法院去追究调查,你用不着在这里为他说话。”   成叔做出决定,让他们都先回去,等王峰冷静了再来。   李秋桂哪里肯,又是哭天抢地一顿嚎,瞄来瞄去,冲着一边的女警狠狠捶了几下。   女警忍无可忍直接将人按倒在地上,一道铐了。   梁舒等人出来的时候,还听见里面李秋桂的骂声,说程友和没出息,等她回去就让闺女把肚子打了。   程友和这下慌了,又是求又是哭的,要不是被警察架着估计马上就跪下了。   梁舒冷漠地看着里面的闹剧,玻璃门将内外分割成两个世界。   魏宇澈捉住她冰凉的手指,轻声道:“我们先回去吧。”   *   七个人挤挤刚好坐下一辆车。周可等人坐在最后面,将手里资料翻得噼啪响。   钟灵秀从后视镜里瞟着最后面的三人组,说:“魏宇澈,你介绍一下呀。”   “我叫周可,是魏总的合作律师。”不等魏宇澈开口,周可便收拾好文件,自我介绍说,   “这两位是我的助理,孙欣琪,徐佳胜。我们是为了案子来的。”   “周律师,您对案子有多少了解么?”梁舒回头说,“需要我们提供什么资料之类的吗?”   “大概清楚了些。”周可微微点头,“只是对于诉求方面,我还不是很清楚。非法入侵是自诉罪,并且上午的情况你也看见了,程友和有监护人的身份,但是不针对本案,并且他已经承认要绑人,所以定罪比较容易,但是因为动机关系到被监护人,所以很大可能不会重判。至于另一个,非常明显,是无刑事能力责任人。”   梁舒冷静地说:“非法入侵我可以不提起诉讼,但是我希望可以就程友和的行为,对他的监护人身份申请撤销。”   周可一顿:“据我所知,程招娣即将满十八周岁。”   “是的,但除了她,还有一个小孩儿。”梁舒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程汀身份证上差几天就成年了。她是可以脱离监护,但程溪年纪还小。如果程友和以此作为要挟,他们势必会陷入被动。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总不可能救了一个,丢下另外一个。谁知道那个人渣会不会也把程溪卖掉。   周可合上文件夹:“了解。但我必须要告诉你,鉴于当事人之间的直系亲属关系,举证很困难。她们俩的情况比较特殊,出于对当事人心智健康的考量,我建议不要由她们个人提起诉讼,先向民政部门提交证据,再由民政部门提起诉讼。但是这个周期会非常的……长。在这种前提下,您还是选择申请撤销监护人身份吗?”   梁舒重重点头,“我确定。”   周可笑了下,“好的,我会配合您的诉求。”   “那么接下来——”她低下头翻着文件,“我们需要带程招——”   “程汀。”魏宇澈纠正她,“以后叫她程汀就好了。”   周可从善如流道:“我们需要带程汀去验伤。”   钟灵秀说:“我们去过医院。”   “唔,那医疗记录也需要给我一份。”周可点点头,“至于伤情鉴定,还是需要去做。哦对了,程溪也要去。”   钟灵阳疑惑道:“为啥啊?”   “因为监护权这一块的当事人是程溪,所以我们也需要她的一些身体状况的说明作为证据。”周可解释道。   “好。这个我带她们去,还有其他的吗?”梁舒问。   “有关她们跟监护人相处的细节,以及可证明的证据,这点,我需要跟当事人确认。”周可从不客气,将需要的东西一一说明。   一行人回到家。门口有人坐在轮椅上,她身边站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两人像是已经等候多时。   梁舒迎上去:“洪桃。”   她从昨晚回来路上就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也早早地拜托了洪桃帮忙。   “你们回来啦,刚好,”洪桃抬头说,“这位是我以前培训认识的同事,目前在民政局工作。”   不等梁舒招呼,周可立刻带着两个助理走了过来。   梁舒小声地对洪桃说:“谢谢你。”   “应该的。”洪桃说,“再说了,这本来就是他们的职责。你们提前问好再去做准备也轻松一些。”   魏宇澈出来招呼大家都一起进去,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门,比过年还要热闹些。   程汀跟程溪也从房间里出来了,一干人等坐在亭子里,了解情况。   钟灵阳跟钟灵秀开车会探海交代事宜去了,梁舒在旁边候着,仔细听他们说话。   魏宇澈暂时帮不上什么忙,骑着小电驴出门买菜。   一顿忙活到了中午,洪桃在饭点前跟同事一起离开了。用他们的话说,这是要避嫌的。   是以梁舒没有挽留,带着其他人去了客厅。   孙欣琪跟王佳胜原本就惊讶于庭院这会儿见到玻璃墙的工作室,更是不约而同地“哇”了声。   周可没有制止他们,而是挣脱了工作状态,跟梁舒并排走着,轻松道:“早就听魏总提您,现在看来,魏总的描述根本比不上您本人。”   梁舒笑了笑,“是吗?谢谢。”   魏宇澈从厨房里端着菜出来,客气问:“你们吃早饭了吗?”   周可一直维持得不错的表情,浮现出一丝裂痕,姑且可以理解为怨恨:“呵。”   马上都下午茶了,才提起早饭,真是感动死她了。   孙欣琪忙说:“没呢没呢魏总。”   王佳胜也打圆场:“我帮你吧魏总。”   “站着。”周可淡淡地说,“魏总雇我们来是工作的,可不是让你搭手做饭的。”   她把这几天的机票高铁票一股脑都扔在桌上,说:“麻烦报销一下。”   “你报个总数就行。”魏宇澈把菜好,拉着梁舒坐下。   “魏总真是大方啊。”周可忍不住说,“短短几天给我安排了这么多工作,是生怕我 KPI 不达标吗?”   “怎么会,确实是巧合。”魏宇澈解释说,“这样吧,以后的委托费我给您涨五个点。”   周可眼角眉梢皆是不忿,不回答,无声抗议。   孙欣琪悄悄地凑到梁舒身边,小声地解释说:“梁……额,梁总,您别介意。我们周律这几天帮魏总处理案子开庭来着,昨天好不容易落地到家,魏总又说来了活儿,两个都南辕北辙不说,还限我们今天十点前到。我们连夜飞机转高铁的,看了一晚上的资料,周律没睡好,情绪上就有点……控制不住。”   梁舒完全可以理解,忙说没关系。   “开庭的是什么案子?”她疑惑道,怎么没听魏宇澈提起过。   徐佳胜说:“是去年那个诈骗犯。”   梁舒一顿:“杨进?”   孙欣琪点点头。   “这么快。”梁舒有点惊讶。   “杨进这个事实比较确凿啦,而且魏总不是唯一受害人。”徐佳胜补充说。   他们这次开庭的重点不在杨进的犯罪事实,而是能不能优先受偿。   那头周可控诉道:“这几天我的休息时间不到半小时!我这半年光围着您案子赚了,从债权到知识产权,现在都进化到身份权和人格权了,您是准备把我训练成什么万金油吗?魏总您身上这纠纷,就不能少点吗!”   “我倒是想,这不是坏人总找上来吗?”魏宇澈一本正经道,“再说了我纠纷少了,你挣得不就少了吗?”   周可气急:“挣得多,我人累死了找谁说理去?您知道吗,本来这个时候我应该在庆市度假的!”   “这季节去北方做什么?你等秋天去,那会儿风景才好。”魏宇澈真心建议道。   周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对梁舒说:“梁小姐,能做魏总的女朋友,您可真是太善良了!”   梁舒:“哈哈。”   哪里哪里,不过是用魔法打败魔法罢了。   魏宇澈不悦地说:“周律师,不要在我女朋友面前说我坏话!”   刚被绿的周可,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我丢,谈恋爱了不起啊?   她恶狠狠地报出底价:“监护权我不说了,当事人是程溪,她是未成年人,符合条件,我跟律所里提走公益诉讼,不收钱。但是名誉侵权案,除了律师费,索赔我要拿走二十个点。”   “太多了,六个点。”   “十八。”   “八个点。”   “魏总,我还有实习生助理要养!”   “十个点。”   “魏!总!”   “十一不能再多了。生意是要长远做的,这次你当事人不是我,你给梁舒让点就让点咯。以后我的律师费,可就给你整体上调了。林林总总多赚不少钱呢。”   周可差点吐血,那以后的案子还不是得到时候准备吗!   可魏宇澈摆明了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这厮是大方,但仅限在没什么难度的案子上,因为本身费用低,再高几个点也多不到哪里去。   这种委托+提成的案子,怎么给钱最划算,他可算得比谁都清楚。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接受:“十一就十一,这几天食宿得报销啊。”   “这个你放心。”魏宇澈笑着说,“我们这最多的就是房间了。”   周可对孙欣琪勾了勾手,后者在包里翻来翻去,很快又拿出一叠资料,在她示意下将东西递给梁舒。   里面有委托书、有资料文件,梁舒甚至看到了昨晚在酒店那段录音的文字版本。   “关于您名誉侵权的事情,也是由我负责,一些资料同样需要您——”周可长长地舒一口气,有些疲惫,也有些幽怨,一字一句道,“提供给我。” 第108章 将来   程友和三人几次袭警,最终被毫不留情地拘了五天。   这五天里,周可带着两个实习生各个部门跑,采集证据、上交材料,忙得脚不沾地,周可甚至抽空亲自跑了一趟李秋桂的家里。   她不在的时候,魏宇澈跟梁舒按照她的嘱咐,积极准备着相关证据。   伤情鉴定的结果远远超乎他们的认知,不仅是程汀,连程溪都有陈年旧伤。   这个畜生拿烟头烫过程溪的背,还踩断过她的胳膊。   梁舒看到伤情单的时候,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按着程友和狠狠揍一顿。   与此同时,两人还远程找高啸寒咨询了一下有关狂犬病的事情。   周可说了,必要时候还能告程友和杀人罪,只不过证明起来比较困难。法律上又遵从疑罪从无,所以可能定不了罪。   只是找不到也不要紧,程友和那个欺软怕硬的性子,这么大的阵仗足够把他吓得再不敢回来了。   转眼就到了那三人释放的日子。   张老太用自己的“眼线”得到最新消息——程友和的新老婆也来上林了,还偷偷在门口侦查过好几回。   汪叔两把森冷杀猪刀还是很具有威慑力的,目前她只敢“侦查”不敢找茬儿。只是现在家里人都放出来了,估计也要闹起来了。   梁舒并不担心,她做好了准备,不管对方出什么都不怕。   看得出来,程友和的新老婆跟李秋桂不大一样,她没有上门找茬儿,而是带着程友和跑去了法院。   很快,法院民事调解处就来了电话,通知程汀程溪到场调解。   按照法律规定,梁舒跟魏宇澈都只是雇主,不算监护人,是以都不能跟着进去。   周可听了这消息,没有急着丢活儿,而是让梁舒将调解的日子往后拖一拖。   作为律师,她当然有权利出席调解。   周可回上林后,连熬两个大夜把所有文件证据归类好,一边让徐佳胜去了民政部门提交证据,一边带着孙欣琪到了法院。   魏宇澈跟梁舒不能进去,仔细叮嘱程汀程溪听周可等人的话,千万不要害怕。   “梁老师你可以放心。”周可有些疲惫,但眼睛却始终明亮,“证据我已经让徐佳胜去提交了,顺利的话,今天民政就会提起诉讼。”   梁舒点点头,目送她们走了进去。   程友和一见到周可就嚷嚷起来:“怎么又是你!我们调解的父女关系,你这不相干的人来做什么!”   “程先生,我现在是程女士的委托律师。”周可不卑不亢,“上周日正好是程女士身份证上的生日。所以现在,从法律上来讲,您已经不是程招娣女士的监护人了。”   “什……什么意思啊?”程友和求助地看向自己的老婆。   后者同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招娣!你说,你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要爸爸去死!”他威胁道。   “那你去好了。”程汀突地抬起头,反应平淡。   “什……什么?”   程汀眼神淡淡地,语气却冷,“还有,不要叫我招娣,我讨厌这个名字。”   “我讨厌这个名字,也讨厌你。一想到我妈是为了你这种人抛下一切,我就替她感到不值。这是你新老婆是吧?”程汀冷笑一声,“她知道我妈怎么死的吗?”   “你别胡说!”程友和厉声道。   “怎么?害怕了?”程汀抱着手,一改往日的怯懦,“那看来你也没有跟人家说实话嘛。”   “程招娣!”程友和愤然拍桌,“不要以为老子不敢打你。”   程汀同样一拍桌子:“我说了不要叫我程招娣!”   她死死盯着程友和,像是一头爆发的恶兽。一时间,竟将程友和吓住了。   随着调解员到场,周可微笑着从中调停:“好了程先生,现在,我们可以开始坐下调解了吧。”   大门缓缓关上,将一切争端全部隔离。   “你看,程汀现在不一样了。”魏宇澈宽慰梁舒道,“而且周可也很厉害的。”   周可从实习的时候就在接触魏宇澈的项目了,之后一路转正从接触变成了全权负责。没有人比魏宇澈更了解她的能力。   “我知道她们都很厉害。我担心的是程友和,万一他狗急跳墙……”梁舒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魏宇澈却反而舒了口气,他虚虚地环住她的肩膀,说:“你知道程友和这种人最怕的是什么吗?”   梁舒脱口而出:“怕什么都捞不着。”   “是啊,所以你不用担心。”魏宇澈说,“对他那样的人来说,只要活着就有机会捞着。他豁不出去的。”   没底线的人往往最惜命。在程友和眼里,他自己这命金贵着呢。   “好了,别想他了。”魏宇澈摸了摸她的肩膀,“现在事儿呢也算到尾声了,你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儿了。”   梁舒没反应过来:“啊?我有什么事儿?”   “比赛里那几个老流氓你打算怎么办?”   “等周可处理完程汀的事情,看她节奏吧。”梁舒说,“反正律师函是先递出去了。”   她那天走得匆忙,在车上的时候把录音邮件给了杨知理。   据冯芸说,杨知理毫不留情,在第二天的时候当着所有评委选手的面把录音跟监控全放了出来,并且宣布对涉事选手做退赛处理。   这几天杨知理也给梁舒打过电话,说如果她是受害者,大可不必为了别人的过错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梁舒太忙,一两句的说不清楚,只说自己家里有事,解决完了就会联系他。   “算算,决赛出来好一阵子了吧。”魏宇澈说,“诶!你第一轮打分排第几来着?不是说邮件通知你的吗?”   “我没来得及看。”梁舒说。   这几天各种文件从邮件里发来发去的,主办方的消息记录也被顶了下去。   “看看嘛。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正好。”他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平板。   梁舒抓住他的手腕,阻止道:“不了吧。”   魏宇澈有些惊奇地看着她。   她垂着睫,笑容也没有,有些落寞。   “干嘛呀?”魏宇澈低下头,捧起她的脸,“一次比赛不成难过成这样?这可不像你哦。”   “也不是难过。”梁舒摸着他的手背,“怎么说呢,就算再来一百次,我还是会退赛。所以我不后悔。”   魏宇澈嘴角微翘,眸带笑意道:“我当然知道你不后悔。”   “但是吧。”她飞快瞟了一眼紧关的门,声音压低,“我还是有点失落的,毕竟,我真的距离成功很近了。”   魏宇澈抵着她的额头,示意她继续说。   “如果知道了分数,我的不如他们还好;我的要是比他们好,我可能会更失落。程汀呢,你也看到了,上次知道我退赛都哭成什么样了。我怕我到时候控制不好情绪,再被她捕获到了到时候更难过。”   魏宇澈叹了口气,“梁大小姐啊,你说说你,什么时候能别那么为人着想啊?”   “没有啊。”梁舒眨了眨眼,突然警惕起来,“你可少给我戴高帽子啊。”   “不是,我说真的。”魏宇澈有些哭笑不得,他亲了亲她的眼角,“从小呢,你就不爱哭。就说你外公吧,那么……严肃一个人,眼一横,别人眼泪就一淌。你呢,犟着个脑袋,挨骂不哭,挨打也不哭,能给你外公气够呛。长大一点儿呢,有自己的主意了就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委屈不哭,生气也不哭。”   梁舒说:“那说明我心智成熟,懂事儿。”   “是啊,所以我看不惯你嘛,大家都是小屁孩,你整这么懂事干什么?”   梁舒翻了个白眼:“这才是你想说的吧。”   “不是。我在铺垫呢。”   “那你这铺垫还真的是有够长的。”   “你没发现吗?其实你跟程汀很像的。”魏宇澈声音很轻,“表面看你每件事儿都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选择,可实际上呢?她怕自己的事情麻烦到别人,你呢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别人。本质上来讲,你们都没有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啊。”   梁舒说:“可是这世界上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的,事情就是处处有矛盾、必须做取舍。”   她只是选择了当下更重要的一方。   “对,事难两全。人也一样啊。”魏宇澈靠近她,“我是想告诉你,眼泪不代表懦弱,它只是宣泄情绪的一种方式,而你永远拥有哭泣的自由。”   空旷的走廊里,他的声音很轻又带着种力量。   “同样,你可以坚强,也可以脆弱;可以勇敢,也可以不耐烦,你的情绪跟你的人一样都是自由的。你不想让别人担心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魏宇澈突然捏住她的脸颊,咬牙切齿地说:“但我不是别人诶梁舒!我是你的男朋友!如果说你在男朋友面前都要控制情绪的话,那我也太失败了吧。”   “疼疼疼。”梁舒赶忙拍掉他的手,捂着脸,怒目而视道,“魏宇澈,你报仇呢吧!”   魏宇澈见她没了拘谨的样子,勉强放心,笑眯眯地搂住她的肩膀,“是啊,我等着你报仇回来。”   梁舒顺从他心愿地给了他一计胳膊肘。   *   调解室门打开的时候,最先出来的是程友和的新老婆。   她骂骂咧咧的,气得要死,嘴里说着程友和是骗子。   程友和低眉顺眼地,都顾不上瞪旁边的梁舒魏宇澈,好言好语地哄着。   “当初是你说能给我侄儿介绍对象,现在酒席师傅都请了,人没了,你哄老娘玩儿呢!”女人边走边怒道。   “怎么会呢美萍,你给我一点时间。”   “时间?我没给你时间吗?你说回来接妹仔,一接接半个月说搞不定,现在调解又浪费半个月。我妈我侄儿还来帮你,结果呢,搁局里坐了牢!我们老王家脸都丢光了!”   “那,那不是坐牢,是那什么,拘留,没事儿的。”   “不明不白蹲这老些天,你管这个叫没事儿!不是你妈你不知道心疼是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程友和着急地说。   程汀跟程溪牵着手跟在后头,梁舒跟魏宇澈一人顾一个,把她们俩往身后拉,离那对发疯的人远远的。   梁舒低声问两姐妹:“怎么样了?没吓着吧?”   “他敢。”周可信步走出。   程友和“调解”成什么样儿,梁舒不清楚,但她可以肯定,周可是调好了,整个人甚至可以用容光焕发来形容。   她用实例证明,有的人在工作的时候真的是会发光的。   周可下巴微抬,将文件袋递给梁舒,“我们证据很充分,刚才我们列举了很多程友和的涉嫌罪证。这个瘪三是彻底瘪了。”   涉嫌跟定罪还是不一样的,这一点调解庭的人很清楚,但程友和跟王美萍不清楚。   尤其是当周可把他们家订流水席的收据都拍桌上,说觉得他们可能“贩卖人口”的时候,王美萍胆都吓破了。   当初程友和信誓旦旦,说这个妹仔听自己的话,绝对没问题。现在好了,何止是问题,都快要命了。   王美萍当场就要跟他散。   眼看着未出世的儿子要飞了,程友和重心立马转移,根本顾不上程溪的监护权。调解员都没跟上这风向速度。   周可继续说:“徐佳胜那边已经搞定了,传票过几天就能给到程友和。但开庭时间呢,就得等等了,不过问题不大。这期间呢,我们会补充材料证据,帮你申请成为程溪之后的指定监护人。哦,对了,在这个开庭的空隙时间呢,咱们还能加一场你的民诉,关于名誉索赔这一块儿。”   事情解决得还算圆满,梁舒心中大石终于得落。   “大姐姐,我们能回家了吗?”程溪激动地说。   周可蹲下来掐了把程溪 Q 弹的脸蛋,“当然了小朋友。以后呢,你就在你大姐姐身边,乖乖长大十八岁哦。长大以后有官司,记得找我这个姐姐哦。”   魏宇澈:“诶,周律师,你这发展客户发展得也太有前瞻性了吧。就不能说点好的吗?”   “哟,打官司的时候求着我,现在快结束了,嫌我晦气啊?”周可没好气地说,“得了,快走吧,你们这一家四口别站人法院走廊里和和美美行不行。”   魏宇澈眉一扬,被她这形容说得心里美极了,拉着梁舒的手说:“不错,咱们回家。”   一行人等走到法院广场,还听见王美萍跟程友和在吵。   梁舒跟魏宇澈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拉着程汀程溪走到车边。   王美萍气得不轻,声音中气十足:“我不管!这样狠的姑娘嫁我们家也是害人!你身上这一笔烂账,还有官司要吃!老娘可不跟你这掺和!现在当着法院,当着国家的面,你马上把我们家打给你的彩礼还给我。”   周可刚迈起的脚不由得换了个方向。   “诶,周律,你干什么去?”梁舒问。   孙欣琪默默从车里钻出来:“那个梁老师,你们有事儿先回吧。我们可能有新的案子了。”   “啥?”   程友和被这一顿吼住了,半天才说:“我,这……什么我们你们的,咱都一家人,你这肚子里还有我们老程家的种呢。”   “王女士是吧?您好。”周可双手递上名片,跟刚才调解室里的咄咄逼人判若两人,看着王美萍的眼神里满是温和,“这是我的名片,我是一名律师,如果您有任何的法律需求,比如债务追讨等,都可以联系我的。”   她完全无视程友和杀人的视线,站得笔直,笑容如沐春风:“刚才呢,您也看见了,我的能力,还不错哦。”   车上的几人:……   梁舒转过脸来问魏宇澈:“周律师一直是这么的……敬业吗?”   “可能这就是她可以这么快转正的原因吧。”魏宇澈答道。   程溪伸个小脑袋,问:“大姐姐,我们回家吗?”   “回呀。”   “那我是不是能去上课了?”她迫不及待道。   这段时间,为了躲着程友和,她一直请假在家里,跟那帮同学都很少见了。   “今天不行。”梁舒系好安全带,“今天呢,回家之前,我们还有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什么事啊?”程汀也好奇地问。   梁舒神秘一笑,语气轻松,“你很快就知道啦。”   当车子在派出所门口停下的时候,程汀突地一慌,“梁老师,是还有什么事情吗?”   梁舒转身将刚才从周可那里拿来的文件袋递给她。   “户口本,身份证,改名书面申请模板跟申请表都在里面了。”   程汀惊讶地抬起头。   这其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梁舒面色柔和:“汀汀,你已经满十八岁了,你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将来。” 第109章 往前(正文完)   尘埃落定,程友和被一堆证据震慑住,不出所料地跑了。   有理由相信要是能有放弃监护权的法子,他肯定立刻点头答应。   魏宇澈粗略估计没个四五年的是不敢回来了。   梁舒乐见其成,反正监护权的所有证据都在,只等开庭。   周可团队回了淮渭,预备帮梁舒重点推进名誉侵权的案子。   梁舒对他们连轴转的工作状态表达了担忧,贴心地表示不着急。   “可别,你不着急我着急。”周可说,“我的提成可还压在里头呢。”   “真不留下来休息休息?”梁舒挽留道,“这段时间都没领你们转转。我们上林风景还是很好的。”   周可说:“不用。我们在你这儿住着,也算是跟山野共处、亲近自然了。上林是个好地方,以后有机会,我会来找你玩儿的。”顿了顿,补充道,“但是不要给我再安排工作了。”又补充,“也让魏总省点心吧。那钱实在不知道怎么花就别花了。”   魏宇澈:“……你说坏话能不能躲着点我。”   “今时不同往日。”周可勾住梁舒的脖子,“现在我跟梁老师是朋友了,你呢,是我朋友的男朋友,咱们俩的身份地位,注定是看不顺眼的。你该庆幸,我光明正大,没有背地里说你坏话。”   魏宇澈揪着她的袖子,将她胳膊拎走,环住梁舒:“那你离我女朋友远点。”   周可一愣,猛地凑上前,吧唧一口落在梁舒脸上,掉头就跑。   魏宇澈在身后怒吼:“周可!”   “我走咯……”她头也不回,猛挥两下手,“江湖再见!”   *   一个月后,新身份证寄到了青竹巷,与此同时,梁舒也送上了一份准备已久的礼物。   “上学?”程汀睁大了眼睛,“不不不,我不去,我要留下来学竹刻,我走了,您怎么办?”   “哎呦,得了,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师傅,你走了,我可以再收别的徒弟。”梁舒冲给蹲着捏腿的魏宇澈使了个眼神,后者立马起身给她煮茶。   茶叶在滚烫的水里尽情舒展,香味四溢。   “程溪呢,你不用担心,有我跟你魏老师在,监护权的问题基本是可以落实的,只是时间问题。”梁舒将刻好的扇骨拿起来,对着光看,“本来我是想让你继续读二中的,但是呢,公立学校确实是有点难进。而且考虑到以后程友和再鬼迷心窍找麻烦什么的,我们不好赶过去,所以我给你联系了一家市里的私立高中,寄宿封闭式管理,家长去接都得刷身份卡进,安全基本没问题。虽然是私立,但是你放心,他们这个师源跟师资都是很好的。离上林很近,每两周放一次假,我们去接你也方便。”   程汀还是摇头:“不,梁老师,我真的不想去。我想好了,我就呆在上林,我好好做竹刻,做不好竹刻我还可以帮您打下手洗衣做饭……”   “诶程汀,你谈判归谈判,别抢我的活儿行不行?”魏宇澈不满地说,“我拢共就这么点儿劳动价值,你再给我整没了,我就真成废物了。”   梁舒敲在他头上:“你煮你的茶。”   她看向程汀说:“喏,你也看见了,家里的活儿没有你要做的。”   “可是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梁舒正色道,“无非就是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辜负我、不想让我乱花钱。但是汀汀啊,我不希望你一辈子呆在上林的。”   “就拿我跟你魏老师举例子好了,我们都是出去读了一圈书,才做出选择的。你呢,你现在高中肄业,学历上只能填个初中,你如果真不念书了,呆在上林,你告诉我你拿什么养活自己,养活程溪?”   “念书这个事情是我从收你的那一刻就想好了的。我跟你魏老师也一直在研究。原本呢是打算三月份就给你落实好的,这样跟你去年退学的时间差不远,正好能接上。这不是出了那档子事儿吗,就耽误了。这个学费,我找洪桃帮你咨询了,你要是不好意思问我借,可以申请办无息贷款。”   程汀还是迟疑:“可是我是来做学徒的,却一直让你为我花钱。”   梁舒叹了口气:“程汀啊,你呢,太单薄了,你的人生迄今为止都在围着一团糟的原生家庭打转,甚至连充实自己都没能做到。现在就选择上林,对你而言不叫留下叫困住。”   “出去看看吧,看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事业,才是你愿意去做的。我说过的,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你有权利去过希望的生活。但问题在于你得去看过才能做出自己选择。”   “至于竹刻,那些乱七八糟的传承包袱你不用考虑。你是我这辈子第一个徒弟,但是你也记住了,你不可能是最后一个。”   魏宇澈插嘴道:“对呀,你梁老师的目标可不是只围着几个徒弟转悠哦。”   “现在,听我的,去读书。”梁舒将那张崭新的身份证递给她,认真地说,“从此以后,你就真的是程汀了。”   程汀良久无言,最后接过那张身份证,轻声道:“好。”   “以后好好读书。”魏宇澈语气轻松,“你梁老师可指望你考个重点呢。”   “别听他瞎说。”梁舒瞥了他一眼,“你尽全力读,这是你自己的人生,想读什么学校,想学什么专业,由你自己全权做主。同理,得到什么样的后果,也要你自己负责。”   程汀没有羞涩推辞,而是重重点头说:“我会的。”   梁舒又叮嘱了几句,便让她回去收拾东西,等下周一就送她去报道。   魏宇澈端上茶,站到梁舒后头殷勤地给她捏着肩。   梁舒长长地舒出口气,将空了的茶杯放在小几上,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院子里花草繁茂,小梨花敞着肚皮趴在太阳光里,绒绒的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慵慵懒懒。   梁舒往旁边挪了挪,拍拍凳子。魏宇澈会意,做到她身边,自动送上肩膀。   干净纯粹的树木气息好像一张巨大的网,梁舒贪婪地嗅着这味道,往他怀里钻。   魏宇澈握着她单薄的肩膀,两人静默无言。   兜兜转转一年了,这一年里他们经历的事情却比半辈子都要跌宕。忙碌过后愈发觉得这样的安稳已是难得。   贴在耳边的心跳,缓而有力,梁舒突然笑起来。   “怎么了?”魏宇澈吻了吻她的发顶。   “我突然想起来看过一个理论。”梁舒抬起头,笑道,“说恋爱呢会分泌两种激素,一种是刺激心跳加速,另一种不那么激情澎湃,但是可以让人很安心。”   “那跟我在一起属于哪一种?”魏宇澈问。   她认真地说:“第二种吧。觉得你在身边,就算什么都不做,我也很安心很安心。”   很难想象以前那个蠢蠢的小伙伴,会在岁月长河里努力地追赶自己,直到他们再次相遇。他给予自己多多的爱和安全,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与她并肩。   魏宇澈抿了抿嘴角,看了看四周,小声地说:“所以你是觉得我们这段时间不够激情吗?”   “……”   梁舒无语望天,她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笨蛋啊!   魏宇澈为自己辩驳道:“是你说太累了,每次都不让再来,这可不是我不行。”   梁舒蹙眉:“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不行咯?”   士可杀不可辱,这口气她一定要争!   “目前看来那确实是你稍逊一筹,不过我能理……哎哟,不带动手的啊!咱不是和平讨……啊,也不准动脚!”   他话说得狠,却不敢反抗,只是躲。   梁舒很快占据上风,屈膝抵着他的大腿,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魏宇澈一边负隅顽抗,一边环着她的背不让她掉下去。   就在梁舒的巴掌即将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大招 CD。   “哎呀,舒舒,又教训人呢?”   张老太手臂挽着个菜篮子,见怪不怪道:“先别打了,有人找你。”   梁舒循声望去,意外看见她身边的男人。   “……杨总?”   杨知理手里拉着箱子,怀中抱着一个冬瓜,露出个有些局促的笑容:“梁老师,可算是联系上你了。”   张老太从他怀里接过冬瓜,“行啦,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了。舒舒啊,中午让汀汀带个保温桶来我家里拿汤啊,我炖了好多牛骨的,香的哦。对了,年轻人,也谢谢你哦。”   “不不不,谢谢您带我过来。”杨知理忙道。   张老太一手菜篮一手冬瓜走得相当潇洒。   梁舒跟魏宇澈已经收起打闹的姿态,一前一后,引着杨知理去厅堂坐下。   杨知理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着额角的汗,感叹道:“梁老师,你这里是世外桃源啊。不发展些旅游业都可惜了。”   “乌川旅游的地方多着呢。我们这儿就适合养老。”梁舒笑笑,给他端了茶,“您今天怎么会过来。”   杨知理将茶水咽下,“我来是给你送料子的。”   “什么?”   他将箱子放倒,又从里面拿出个纸箱子,郑重地递给她:“这里面是你的料子。”   梁舒惊讶地说:“您快递给我就行了,怎么还亲自跑一趟的。”   她这些天忙着配合周可处理后续问题,很多事情都耽搁了,原本想着休息几天就发邮件询问一下能不能把料子还给自己的,谁知道杨知理竟然会来。   “我来当然不止这一件事。”杨知理说,“我不绕弯子了,我有几件事儿求你。”   梁舒拆箱子的手一顿,客气道:“如果您指得是我告那几个老……那几个选手的事儿,那您就不用说了。”   魏宇澈闻言也警惕地看着他。   “怎么会?”杨知理讶异道,“那是他们罪有应得。”   “额,那还有什么事儿吗?”能让他用上“求”这个字眼的。   “我对《补天》很感兴趣,不止是我,很多评委都觉得这是本届最出色的作品之一,得知你退赛之后,我们都很遗憾。”   “谢谢。”   杨知理摇头:“不用谢,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又不是故意夸你,有什么好谢的。”   梁舒:“谢……嗯算了。您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想知道您为什么要给它取名做《补天》。其次,我本人有意向收藏你的这个作品,价格不是问题,不知道你能不能继续把它刻完。”   “当然。”梁舒摩挲着雕刻纹路,“我的意思是说,就算您不收购,我也会把它刻完的。”   杨知理蹲在箱子边抬头看她,严肃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魏宇澈默默把椅子往他身边放了放,插嘴道:“要不然您先坐呢?”   杨知理点点头:“也行。”   “其实也没什么太深刻的含义,我一开始想表达的就是女性力量,想来想去可能没有比女娲补天这个传说更广为人知的,所以就取名叫《补天》。”梁舒将竹刻摆正,解释说,“上下两部分代表的是古今两个时代。我选了一些耳熟能详的女性形象,代表着聪慧,坚韧,野心,勇敢,才华,用托举的姿态连接上面的储茶罐,同时也跟女婴的人物形成对照。”   “女娲是神话里的人物,她补天抵挡灾难,被视作人类的祖先。而她们是历史里的人物,她们在各自的时代里补上大众对女性的认知的不足。女性解放是近代发生的事情,但却跟历史里无数的女性共同付出前行密不可分。这就是我给它取名叫《补天》的原因。”   杨知理默了片刻,道:“梁老师,你真是我见过胆子最大的竹人。”   敢用这么大的命题,聚焦在女性身上,这在竹刻界前所未闻。   “不是我胆大,是因为这个行业被男性把控的太久了。”梁舒认真地说,“他们看不见被挤压生存空间的女性,所以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   杨知理蹙眉:“也没有这么激进吧。”   梁舒笑:“看,您这话已经在证明这个理论了。”   杨知理一僵,陷入了沉默。   魏宇澈打圆场:“杨总,不然留下来吃个饭?”   “不了。”杨知理摇摇头,“还有最后一件事,说完我就走。”   梁舒:“您说。”   “明年,我会举办第一届青竹杯竹匠大赛,我现在诚恳地邀请你来参加。”   梁舒跟魏宇澈皆是一愣。   魏宇澈立马想到当初文艺报那个记者说的那句“他们这种人,付出都是有所求的。”   怪不得突然赞助,还寸步不离赛程,原来是把这届竹天下当练手了。   也不知道杨玄之晓不晓得这件事,如果不知道,那被自己亲孙子“背刺”也是有点惨。   杨知理从包里拿出文件。   “时代在进步,赛制却没有,我想这一点你在竹天下的时候就已经很有感触了。事情总是优胜劣汰,我要做的比赛不会再那么的清风朗月,我会注入时兴的元素,有的人会收获赞誉,也有的人避免不了被攻击。但我有信心,让这个比赛成为竹刻界的中流砥柱。”   “我不忌讳地告诉你,我需要话题,需要热度。你的身份,你的过往,甚至包括你的这次退赛,都会是我们营销的重点。但同样,我不认为你只拥有这些。”   “虽然我对你的理念不能完全赞同,但是我对你的能力完全认可。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来参加。”   “就像你说的那样,也许这个行业被太多我这样的男性把控了。那么我希望你可以做出点什么来像我这样的人证明,我们该改掉傲慢自大,抛开性别的偏见,把你这样的竹人当成真正的对手。”   杨知理眼神坚定:“我想知道,再来一年,你会做成什么样子。”   梁舒眉眼低垂,落在他递过来的文件上。   微风入堂,吹得门楼下花草簌簌。魏宇澈悄悄握紧她的指尖,摩挲着上面厚厚的茧,给予自己无声的支持。   在这条路上,她经历过很多唱衰声,来自陌生人,来自师长,来自家人。她很幸运,被光环拥趸,被天赋光顾。   她失望过,哭泣过,放弃一切躲避过,最后还是兜转回一开始的小小地方。   十五岁那年放下的刀,她会在二十五岁握紧。   梁舒抬头,掷地有声,漂亮的眼睛里聚集着璨目的光。   “再来一年,我还会是冠军。”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