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圣女穿越星际之后   作者:银河吞金兽   简介:   主线任务是拯救世界。   *   永夜圣女安德莉亚无意中穿越星际,为了传播神的光辉,她从一架坠落的机甲中救下一位伤者。   少女和善微笑:“死亡之主的眷属啊,请支付您的诊金,并赔付那些因救您而产生的巨额损失。”   深渊星盗团首领·前帝国太子·极度危险·岑寂:???   “没有钱吗?那就留下来做我的侍者吧!”   **   岑寂,深渊星盗团团长,SS级精神力者,可越阶操控SSS级机甲,异能属性未知,异能等级不明,危险度SSS。   星历6781年,深渊星盗团发动暗星之战,占领帝国五分之一的疆域,并奴役帝国公民。   瑟银堡垒终战后,岑寂重伤逃至黑光域,生死不明。深渊星盗团就此解体,其核心成员仍有部分在逃。   有一种说法,“暗星之战”是横亘在帝国心脏的一场梦魇,而这场梦魇,远未结束。   ——《星辰帝国百科全书》   食用指南:   1.圣女×星盗   2.大纲已写好,欢迎入坑。   内容标签:机甲星际未来架空魔法幻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德莉亚·希尔┃配角:岑寂┃其它:   一句话简介:主线任务是拯救世界   立意:总有一个人,将你视作生命。 第1章   “神会满足你所有的愿望。”   “你背弃了光明,背弃了永恒不变的金色耀阳。”   “你是神最宠爱的孩子。”   “黑暗与混沌将成为你最锐利的武器。”   “安德莉亚……”   久远的记忆碎片绕着她缓慢旋转,撒下细碎的星尘。   像千万次跪坐在永夜神殿中一样,安德莉亚双手合十,吟诵祷词,大海一般浩瀚的力量随着清亮的嗓音倾泻出来。   繁复神秘的黑蔷薇阵纹从她身下蔓延开来,象征着梦境的浅紫雾气安静地飘浮在她身侧,纯净的暗蓝光华越来越盛,虚幻的黑蔷薇枝叶却受到阻滞,始终无法凝结成阵。   咔——   已成型一半的法阵破碎成无数萤火虫般的细碎光芒,最后消散在浅紫雾气中。   安德莉亚直起身体,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碧蓝色的清透双眸中满是困惑。   自从她来到这个地方,神明便销声匿迹,就好像这里本就没有神的存在。   她曾是离神最近的人,现在却被放逐到了一个没有神明庇佑的地方。   安德莉亚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换了一份祷词,在无垠的虚幻梦境中绘制另一套的法阵。   作为前光明神殿圣女,现永夜神殿圣女,莫名其妙流落在这个不知名大陆中,的确有些奇怪,她必须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哪位神明。   既然永夜之神失联,那就呼唤光明神试试,总不至于一个都联系不到。   安德莉亚对这套法阵熟悉到了骨子里,就算一边走神一边画,也能绘制得分毫不差。   她已经接近十年没有和前上司接触了,当初闹得不算愉快,虽然祂从来没有正式拒绝她使用光明神术,但是稍微想一想,祂不可能对背叛祂的人半点意见都没有。   按照常理,祂应该不会轻易放过她,但十年过去了,她始终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光明与真理之神,不眠的金色耀阳,秩序与正义的化身。”   “您并不忠实的信徒祈求您的原谅与宽恕。”   “安德莉亚·希尔请求重新回到金色耀阳庇护的大陆。”   这份祷词听起来真挚又虔诚,安德莉亚本身却没有半分要服软的意思,她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阵纹缓缓显现,圣洁不容侵犯的太阳花蔓延出宽大的枝叶,这一次,金色的法阵没有受到丝毫阻滞,顺利成形。   无边无际的纯白苍穹之上,一声渺远的叹息传来。   “安德莉亚,完成你该完成的事情,光明在等待你的回归。”   祈神法阵只传达了一句似是而非的神谕便骤然破裂,她甚至来不及倾注力量维持它的稳定。   看样子,前上司一句话也不想和她多说,但安德莉亚至少知道了一件事——光明与真理之神确实是知情者。   如果真的是光明神将她放逐到这个无神之地……怎么说呢,对叛神者的惩罚迟到了十年,也不知道祂到底在想什么。   怀着对光明与真理之神的些许不理解,安德莉亚心情微妙,没有再做尝试,直接退出梦境。   晨光熹微,山林间很快明亮起来,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撒在安德莉亚身上,她伸手挡住眼前的光斑,微微睁开眼睛。   视线所及,没有任何神明的象征物存在,只有一些不知名的凡鸟的飞翔在林木间。   几只还带着绒毛的纯白幼鸟排排站在她旁边,轻柔又可爱地蹭着她微卷的发尾。   一般来说,祭司绘制祈神法阵时一定要加入对应的象征物,以防沟通到六正神以外的未知邪神,比如永夜之神的迷雾草、光明与真理之神的太阳花、心灵巫女的幻隐珠、死亡之主的死灵草、时空贤者的全知银匕、大地母神的幽邃之泉。   这些象征物在阿塔哈卡随处可见,所以她的戒指中并没有多少存货,仅有的三株迷雾草已经在来到这片森林的第一天用光了。   为了避免与那些未知的、难以预料且充满诱惑的存在打交道,她只能在梦境中尝试绘制法阵。   两个星期以来,她第一次得到回应,虽然并不是来自于她信仰的神明,但也是个好消息。   安德莉亚半靠在粗壮的树干上,心情很好地哼着精灵族的生命之歌。   总算有一点值得高兴的事,至少她并没有被神明抛弃。   安德莉亚目测了一下太阳的角度,大概估算现在的时间。   眼前的太阳并不是阿塔哈卡的太阳。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她着实有些惊奇,世界上竟然存在这么普通的太阳,既缺乏神性,也不能作为与神沟通的纽带。   安德莉亚站起来,施展神术让祭司袍重新变得平整。   她随意找了些漂亮的浆果,挨个用占卜魔法测试它们有无毒性,然后耐着性子地挑出无毒的那一部分。   没有侍女和仆从,这些事情只能由她自己来做。   纯黑法杖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从口袋里飞出后,在半空中倾斜,水流自杖头中涌出,安德莉亚专注于手中的浆果,洗的很慢却足够洁净。   安德莉亚不知不觉陷入沉思,她怎么会落魄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是永夜之神的圣女该拥有的待遇吗?   长长的破空声传来,惊起纷飞的鸟雀,一个冒着浓烟的东西掉落在溪流对岸的密林深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安德莉亚慢了半拍抬起头,手中的浆果掉落,沾上深褐色的土壤。   一时间,她的脑海里浮出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图谱:   森林受自然女神希拉瑞莉的庇护,而希拉瑞莉是光明与真理之神所托斯的次神,所托斯是她曾经信仰的神明、森林精灵女王与她的私交甚好。   虽然和光明神早已谈崩,但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过去看看。   安德莉亚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一件机械物品,如此巨大而精巧,只可能出自顶级地精锻造师之手。   这代表了什么?这代表了巨额的金苏可。   假如她现在过去,不仅能救下它,还能避免一场森林火灾。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略微加快,大地母神尼克斯的信徒很少愿意走出南大陆,再加上地精的脾气暴躁,他们的机械物品一向只在很小的圈子里流通。   即使是她,也只收藏了几件而已。   安德莉亚肩胛骨处生出一对看起来有些虚幻的纯黑翼翅,倘若全然伸展,几乎是她身高的两倍,根根分明的黑羽在阳光下流转着低调的鎏金色,看起来格外美丽,又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危险气息。   速度并不是祭司的强项,但灵性物品是。   这双翅膀附加了九级神术风之乐章,不需要的时候,它就会化作一片小小的黑羽纹身,隐藏在她耳后。   祭司通过向神明祈祷将神术附加到普通物品,使之带有神奇的能力。   信仰越虔诚,附加的神术就越强大。   通常来说,每个祭司只能使用相应神明的神术,否则就会触怒神明。   这条规则并不适用于她,虽然已经脱离光明神殿十年,但光明与真理之神仍旧会回应她的祈求,永夜之神也没有表示任何不悦。   安德莉亚展开翅膀,朝着目标振翅。   ……   浓烟灌入口鼻,岑寂却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   破损程度百分之九十九的机甲已经到达自爆的边缘。   这一次,真的结束了吧,种种陌生的情绪涌入心头。   他无意识地睁大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碎裂大半的主屏。   一个背后生长着黑色羽翅的纤细人影在他眼前突兀出现,银发蓝眸,如同前来收割亡魂的死神,破碎的玻璃割裂了她的身影,就像一个破碎的梦。   是梦吗?昏迷之前,岑寂只来得及记住那片白金色的流动碎银。   安德莉亚深觉自己来得及时,巨型机械物品坠落的地方果然已经燃起熊熊火焰。   这个机械物品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虽然摔得七零八落,但是表面的金属依旧光滑,没有丝毫融化的趋势。   为了不进一步损伤它,浇灭周围的火焰后,安德莉亚取出水晶球,在一片浓烟前宁静地闭上双眼,低声吟诵道:   “司掌命运与黑暗的永夜之神,您最忠实的信徒请求您决定这个巨型机械物品的命运,决定它应该毁灭还是存在。”   一片迷蒙的黑雾从水晶球中腾空而起,源源不断地涌向即将自爆的机甲。   安德莉亚吟诵完毕,睁开眼睛,静静等待命运之雾消散,在它消散之前,即使是施术者也无法得知最终的结果。这就是命运的莫测之处。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看命运偏向谁,安德莉亚很有自信,她所在的地方,命运总会偏向她。   结果是:保留。   机械物品上的浓烟消散,外壳也被修复了一些,安德莉亚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悬浮在半空中的水晶球却轰然碎成细碎的粉末,飘散在风中。   安德莉亚的笑容僵住了。   阿塔哈卡最顶级的占卜水晶球,价值绝对比一个要破不破的机械物品高上百倍。   命运神术后继无力,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安德莉亚若有所思,随手施展了一个基础神术。   光照术的光团只有阿塔哈卡大陆的十分之一大小,小小的光团用尽全力扩张自己的体积,却始终被限制在一个特定的范围内不得寸进。   在消散前,它飘到半空,爱怜地蹭了蹭安德莉亚的脸颊。   这片无神之地限制了神明的力量,任何神术都只能发挥出十分之一的效果。   刚刚施展的命运神术应该也是同样的道理,安德莉亚重新打起精神,细细观察这个花费了巨大代价才抢救回来的机械物品。   银灰色的外壳,约有十米高,浑身没有任何缝隙,也没有锤炼的痕迹,仿佛由一整块金属打造而成,即使沾上了不少灰尘,看起来却落魄不掩贵气。   简直是梦中才可能存在的机械物品。   银灰色是永夜之神的代表色,安德莉亚不由对它升起好感,于是放下对水晶球的不舍,转而心疼起那片破碎的水晶窗。   水晶窗破碎的那一半刚好够她进入它的内部。   里面很宽敞,她重新施展了一个光照术,目光环视四周,鼻尖涌上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安德莉亚很快意识到,这里面有一个人。   他背对着她,趴在地上,呼吸微弱,衣服被染成触目惊心的血色。   安德莉亚用尽全力将他翻过来,血液很快洇湿了黑色的手套,安德莉亚皱起眉头,略带嫌弃地剥下来,丢进空间戒指。   她再一次感慨仆从的必要性,以往根本不需要她动手。   安德莉亚叹了一口气,伸手掀开他的眼皮,那一点点暗蓝色格外醒目。   这可不好办了,漆黑的短发,暗蓝色的眼睛,精致且苍白的脸,这是死亡之主阿尔霍斯的眷属——灵族?   判断出这是一个同样在无神之地迷路的倒霉蛋,安德莉亚默默心生同情。   死亡神殿与永夜神殿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慷慨的死亡神殿圣子还曾免费为她的一条项链附着了九级隐匿神术,她不能见死不救。   最重要的是,灵族以漫长的寿命和无尽的财富闻名于阿塔哈卡。   不如救好他,从他手中低价购买这件机械物品,再让他赔付她的那颗昂贵的占卜水晶球,如果一切顺利,她还能获得一个暂时性的仆从。   完美至极!   作者有话说:   本文西幻星际元素混杂,微微微克系。 第2章   超负荷驾驶两台SSS级机甲后,岑寂的精神力海早已枯竭,脑部的剧烈抽痛使他微颤着蜷起身体。   浑身都在疼,连呼吸也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但心脏确实在胸膛里有力地跳动……他真的还活着。   劫后余生的放松为身体带来了针扎一样的细密刺痛,久而久之,刺痛变成了空白的麻木,灵魂仿佛与身体分离,思绪无比混乱地在大脑中纷飞。   黑光域——星辰帝国的源头和禁区,任何星舰都无法逃离的死亡星系,同时也是初代公民的埋骨之地。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萦绕,精神海越发凝滞干涩,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大脑却强迫般命令他继续回想。   忽然,一个破碎的纤细身影从记忆深处走了出来,光影交错,整个画面都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   安德莉亚百无聊赖地练习某个神级法阵的阵纹,树枝划过微微湿润的泥土,翻起一丝土腥气。她望着天上逐渐升起的太阳,又看了看眼前的“尸体”,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差不多也该醒了。”   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观察他,青年腹部的皮肤很是白皙,肌肉线条流畅,她之前处理伤口时忍不住摸了一下,触感温润得像是上好的火系魔晶。   这位灵族后裔的眼皮剧烈抖动,却一直没有睁开。   受这片大陆影响,她目前仅仅能使用五级及以下的神术。   所有神术都只能发挥十分之一的力量,三个五级治愈神术仅仅修复了他的部分外伤。   她等了一天一夜也不见他醒来。   安德莉亚又困又饿,心里多少有点愤愤不平,让永夜之神的圣女为他守夜,这可是任何神明都没有的殊荣。   祭司是神在人间的代行者,每个祭司都承担着吸纳信徒的重要责任,然而灵族是死亡之主的眷属,绝不可能改信永夜之神。既然得不到人,她就只好要钱了。   按阿塔哈卡的物价计算,他已经背负了五百多万个金苏可的债务。   她甚至开始忧心,这个可怜的青年能不能拿出钱来为自己赎身。   是的,赎身。   圣女出行怎么能不携带侍者呢?   安德莉亚温和的目光停驻在他身上。   人们对于美丽的事物总是有一种天然的偏爱,她确实喜欢他的容貌。   地上的俊美青年突然动了,他微微蹙起眉头,然后猛地睁开眼睛,胸膛急速起伏着,骨节分明的手按在心脏上,仿佛在确认它是否真的在跳动。   “阁下,永夜之神的信徒问候您。”   安德莉亚用祭司间的通用礼仪行礼,姿态从容平和。   各神殿的信仰不同,为了维护教区的秩序,减少不必要的信仰纠纷,祭司们私下交流的时候,就会不约而同的使用这套礼仪。   灵族的数量太过稀少,几乎每一个都是天生的祭司,安德莉亚不担心他会读不懂自己的善意。   “是你救了我。”   岑寂抬眼望向她,受伤的喉间太过干涩,嗓音微微有些沙哑。   岑寂倏然楞住,虽然身体极度疲惫,但他的视力没有受到影响。   眼前的少女背对着太阳而立,恍若神明降世,太阳的光辉为她披上一层淡金色的轻纱,碎银般的长发上闪烁着流光,碧蓝的眼眸中蕴藏着神秘的星辰掠影,仿佛任何事物都无法在她的眼底留下痕迹。   如果光明可以拟态,那她就是光明本身。   岑寂眨了眨眼睛,那份直击人心的美丽暂且不论,最重要的是,这位小姐看起来尚未到达成年期,黑光域太过危险,他必须想办法让她离开这里。   五千年前的“坠星之灾”后,帝国的男女的比例变成了可怕的279:1,对于女性来说,黑光域是帝国最危险的区域之一。所有靠近黑光域的女性均会面临异能潜力、精神力受损、卵子成活率变低、寿命缩短的危险。   据他所知,帝国的女性都生活在上星区和中星区,且黑光域所有的航线都早已被废弃,那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陷入沉思的岑寂自动忽略了安德莉亚的问候。   安德莉亚的碧蓝眼瞳中看不清喜怒,声音微微加重:“阁下?”   “嗯?”吐出这个字后,岑寂顿时僵住,手上紧张地抓了一把草皮,他怎么能么说话呢?这样会不会显得很不近人情。   安德莉亚倒是没有生气,对于美丽的事物,她向来有耐心。他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若是影响到了脑子……反应慢一点也可以理解。   少女弯了弯唇角,态度友善地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我很好。”岑寂下意识回答。他停顿几秒,有心挽回形象,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略有些犹豫地问道:“你……成年了吗?”   “当然,我都已经一百多岁了。”   她一百岁的时候就成为了半神,神力凝固了她的青春,将十六岁的美丽永久地固定下来。只是比起那些动辄几万岁的半神,她的确像是一个年幼的孩子。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安德莉亚还是感觉到了一丝恼怒,第一次见面的人似乎不该问出这种问题。   一百多岁……人类的科技尚未达到青春永驻的地步,岑寂的第一反应是她在开玩笑。   安德莉亚尽力保持微笑,声线柔和地说:“与其说这些不相干的事,阁下应该明白,在和神明的交易中,你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嗯。”岑寂慢慢起身,躺了一天一夜的骨头咯咯作响,他抿了抿唇,抬眼对上了安德莉亚的眼睛,“你救了我,得到回报是应该的。”   “你让我承担了很多额外的损失。”安德莉亚叹了口气,“一个二级水系神术卷轴、三个五级治愈神术卷轴,我甚至被迫损毁了一颗顶级的占卜水晶球。”   神术无法衡量价值,换算成卷轴就很好计算了。   这些东西对于她庞大的收藏来说其实不值一提,但她应该获得报酬。   岑寂的神情中带了一点惊讶和困惑。在安德莉亚眼中,这个以财富闻名大陆的灵族后裔仿佛在用眼神鼓励她报出最终价格。   “总共六百万金苏可。”安德莉亚的声线依旧平稳,带着一分温柔的笑意,“作为地下财富的守护者,这应该是一个很微小的数字,对吗?”   永夜之神、信徒、奇异的紫色长袍、神明、神术卷轴、占卜水晶球……   岑寂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似乎信仰着一位神明。而这种古老的习惯只流行于七千年前的星灵复生时代。   但帝国星兽研究所早在星历2381年就宣布了“神灵”并不存在。那些看似神秘莫测的神灵,其实是高阶星兽一种特殊状态,通常出现在它们晋级的时候。   幸好他对星兽有一些研究,岑寂有些迟疑地想着,永夜之神,听起来像是一种并不多见的暗系高阶星兽——暗影重冥狐。   它们晋级最高阶时就会变成一团黑色浓雾笼罩在整个星球的上空。在星灵复生时代,它们被称作暗夜之神。   星历702年,帝国进行了一次星际大迁移,当时的黑光域还是帝国的首都星域。   大灾难过后,任何进入黑光域探查的飞船都无法深入,只能在外围打转。   岑寂的目光中带有一丝怜悯,“坠星之灾”来得太过突然,她的祖辈可能没有来得及登上迁徙的堡垒。   没想到过了六千多年,文明的火种依然存在。   原来黑光域并不是一个死气沉沉的无人区,当初没能迁徙的初代公民继续在这里生存繁衍,只是被困在这里,与现在的帝国失去了联系。   “我认为金钱不足以回报你的慷慨。”星盗团长认真地保证,“离开这里后,我会赠予你一颗高级能源星球。”   星球?星星?繁星之主的爱宠可不是他说送就送的。   机敏的安德莉亚渐渐发觉事情不对。   他真的是灵族吗?死亡之主的信徒可没有大言不惭的特质。   深思熟虑之后,她掏出镶着银链的紫水晶,迅速施展了一个占卜魔法。   “这个男人来自阿塔哈卡。”   “这个男人来自阿塔哈卡。”   ……   垂眸诵念七遍之后,她看到那块瑰丽的紫水晶在逆时针旋转,这表示否定。   她认错人了,他并不是灵族。   容貌清俊的青年如今身无分文,也不像是携带了空间道具的样子。   安德莉亚心情复杂,虽然黑发蓝眸的确很讨人喜欢,但如果他不是六正神的信徒,她还是要一个人寻找回家的道路。   永夜神殿并不缺少那区区几百万苏可,她不需要斤斤计较。   “星星就不必了。”安德莉亚深深叹了口气,打量起了那个巨大的机械物品,“它也能抵消你的债务。”   “不行。”   青年沉默了一瞬,给出答案,专属机甲怎么能随便送出去呢?   袖中的法杖蠢蠢欲动,安德莉亚猫儿一样的蓝眼睛危险地变暗,“你想赖账吗?”   她要不要报酬是一回事,他给不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当然不是。”岑寂无奈地说。   说话间,他从智脑空间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这里面都是兽人帝国的手工艺品,并不值多少星币,此刻却很适合消除她的不满。   他的主智脑已经在战斗中毁坏了,现在这个是备用智脑,一直在他的耳蜗中休眠。   修长的手指打开了木质盒盖。   安德莉亚好奇地看过去。   血红色的天鹅绒布上,是十几串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金质项链。仅仅那三颗纯正的祖母绿就值十万金苏可。   这些项链完全符合她的需求,虽然算不上精致,价值却不打折扣。   安德莉亚原本已经熄灭的念头死灰复燃,好像留着他也不是什么坏事,等找到回家的路就放他离开。   “它们最多只值二十万金苏可。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失去你的机械物品,二是成为我的仆从,直至还清债务。”   安德莉亚露出一个再温柔不过的笑容,宛如山林间一朵纯净无暇的白玉兰。   岑寂选了第二个选项。   或许她并不需要他的保护,但这是黑光域,他不能放任她一个人继续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远行。   “那么,我亲爱的侍者,你叫什么名字?”   安德莉亚的态度依旧温和,语气却增添了一分强硬。   “我叫克里斯·艾森克,一名制甲师,那架机甲就是我的作品。”岑寂笑了笑,好脾气地说:“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做一架送给你。”   原来这件机械物品的名字叫做机甲……如果能把它带回去,或许尼克斯会给她一些奖赏。   安德莉亚稍一思索,当即同意了他的提议。   安德莉亚以同样的方式介绍自己:“我是安德莉亚·希尔,永夜神殿的祭司,也是你未来的主人。”   “至于机甲,不必制作太多,十架同样品质的就足够了。” 第3章   虽然收了一名新的仆从,但安德莉亚的生活品质并没有得到改善。   原因很简单——他的生活技能和她不相上下。   如果仅仅是这样,安德莉亚也不至于这么郁闷,偏偏他的态度极其认真,只是无论如何也达不到她的标准。   安德莉亚都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了。   这是一片无神之地,她不应该以永夜神殿圣女的身份来要求他人,但是平心而论,准备圣餐、驱赶虫蛇、搭建帐篷、绘制法阵……这些事情完全是野外生存的基础。   邪神的祭坛很多都设置在野外,所以神学院也有相应的课程,就算是刚刚进入神殿的见习祭司也能完成得大差不差。   一百年前,安德莉亚就已经成为了光明神殿的圣女,她只需要在信徒面前展示出纯洁善良的形象,其他所有事情都有专门的侍从处理,即使换到永夜神殿,这一点也从来没有变过。   有忠心耿耿的侍从在,她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但凡她有一点想要自己动手的意图,她们反而会大惊失色,久而久之,安德莉亚也就放弃了。   也不能说安德莉亚什么都不会,毕竟是从神学院毕业的正统祭司,稍微回忆一下,应该就能想得起来。   但是!凭什么!   安德莉亚愤愤不平,欠了她的钱,还想让她干活,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安德莉亚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只能是另外一个人。   无论如何,她都要用最快的速度让他变成一个合格的侍者。   安德莉亚走到他身边,冷着脸说:“喂,我饿了。”   对半神而言,食物可有可无,就算不吃东西,也不会感到饥饿,然而长久以来,她一直保留着一日三餐的习惯。   安德莉亚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个鬼地方待多久,其他的事她可以暂且放过,但他必须学会做饭。   此时,他侧身对着她,专注地摆弄着手上的零件,似乎已经完全忘了太阳已升至头顶。   ——又到了该做饭的时候。   但凡有闲暇时间,她的新侍从就在修理这件名为“机甲”的机械物品,各类工具在指尖翻飞,手法灵活,速度飞快,完全看不出做饭时的笨拙。   安德莉亚甚至怀疑他是故意的,只为了逃避自己的债务。   听到她在说话,岑寂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心底不由涌上一丝歉疚,太专注了,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把其他事情抛之脑后。   岑寂态度良好,从智脑空间里取出各种口味的营养剂、能量棒,按顺序依次排开,任安德莉亚挑选。   这个场景并不陌生,与昨天如出一辙,安德莉亚有些郁卒,她怎么也没想到,到了第二天,他还敢拿这些东西搪塞她。   没错,这些东西的确可以使人在二十四小时内饱腹,但她是半神,本来就不会饥饿,吃东西只是为了享受美好的过程。   现在好了,一日三餐半秒钟搞定。   安德莉亚面无表情:“除了营养剂,还有其他的吗?我昨天应该说过了,我要冒着热气,洒上香料的食物。”   岑寂一楞,现在都是星际时代了,营养剂显然更加安全高效,光这一样就能抵过它寡淡无味的缺点。   但他没有试图解释,默默收回营养剂,说到底,确实是他自作主张,忽略了债主提出的要求。   岑寂站起来,言简意赅:“请稍等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他转过身揉了揉眉心,黑光域的动植物不知道有没有变异,能不能食用还是未知数,总之先把第一步完成吧。   岑寂走进林子,精神力如蛛丝一般探出,不费吹灰之力就带回一只在附近吃草的呆兔子。   这颗星球似乎是个无人区,动物的皮毛都油光水滑,就算发现人来,也没有半点要躲的意思,缺乏警惕心,附近应该没有草食动物的天敌。   大致扫了一圈,他将猎物绑好,带回他们暂时的营地。   安德莉亚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丝欣慰,事情似乎终于向她希望的方向发展了。   岑寂有些迷茫,不确定地问:“你想怎么吃?”   左手牢牢固定着兔子的耳朵,右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灰兔子的背脊。   安德莉亚望了望天,忍不住叹口气:“我怎么想不重要,能做熟就行。”   底线一退再退,她已经开始想放弃了。   听到安德莉亚这么说,岑寂的神经越发紧绷,暗蓝的眼眸中满是肃穆,手里的匕首泛着寒光,兔子瑟瑟发抖,他却顿住了,一直没有动作。   他在思考,怎么才能让场面不要那么血腥,至少不要吓到自己的债主。   很难想象,他曾独自杀死强大的星兽,如今竟然对一只小小的兔子无从下手。   想了想,岑寂放下匕首,指尖冒出一朵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刚试探着靠近兔子,下一秒,它就被火焰吞噬殆尽,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安德莉亚:“……”   岑寂额角一跳,缓缓抬眸:“抱歉,我再去抓一只。”   安德莉亚深吸了一口气,尽力保持微笑:“没关系,不着急,明天再说吧。”   “先补补课,这个比较重要。”安德莉亚将一颗存知珠丢到他怀里。   她的笑容有些扭曲,要是还起不到作用,她就要考虑独自离开了,心情多少能好一点。   “将它贴到额头上,就能看到里面的内容。”安德莉亚介绍。   存知珠是时空神殿的产物,每颗价值在一百金苏可至两百金苏可之间,作用是将知识保存在里面,方便携带。   这颗珠子里刻录着几本侍者手册,如果不是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她还想不起来空间戒指里放着这么有用的东西。   带着疑惑,岑寂听话地将它贴到自己的额头上,一种闻所未闻的文字如洪流般涌入他的记忆宫殿,每个词的字母都在不停变换,看得久了,甚至有些头晕目眩。   奇异的是,这种文字好像能够直接和他直接建立精神链接,即使看不懂,也能准确无误地理解其中意思。   岑寂探究地摩挲着珠子,想要弄明白它的原理。   在安德莉亚不满的轻哼声中,又不得不停止动作,专心理解里面的内容。   第一本《完美圣餐一百问》、第二本《侍者的修养》、第三本《祭司需要什么样的祷告环境》、第四本《野外生存基础技巧——如何处理邪神祭坛》、第五本《人族美食大全》……   岑寂的脑子里浮起一堆问号。   越理解,他就越不理解。   布置祷告环境要用到霓光星翼鸟的绒毛、制作一份合格的圣餐需要五种不同的仪式、遇到邪神祭坛的第一步是报告最近的教区、见习祭司必须远离不可名状之物……   六千年过去,黑光域已经完全偏离科学,开始死磕神学了吗???   良久,岑寂的心情多了几分沉重,四下扫视,终于找回部分理智:“这颗星球上好像并没有里面提到的那些东西。”   “是啊,毕竟这里是无神之地,的确会比阿塔哈卡荒芜一些。”安德莉亚很干脆地说,“有些东西你用不到,放在一边就好,重要的是那本《侍者的修养》和《人族美食大全》。”   “倘若你能学会一半,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安德莉亚觉得自己简直是善解人意的典范,世界上绝对不存在比她更没有架子的半神。   “另外,麻烦签一下字。”安德莉亚抽出一份主从契约,熟练地签好自己的名字,将羊皮纸和羽毛笔放到他手中。   岑寂下意识接过来。   他有些犹豫,直觉告诉他,不要签字,否则就会被什么东西束缚住。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他能够感知到,上面好像存在着一种特殊而神秘的效力。   安德莉亚温和地微笑:“别担心,只是为我们的关系加一层保障,等我回到家,契约就会自动解除。当然,前提是你还清了自己欠下的债务。”   经她提醒,岑寂才想起到他们两个人如今是主仆关系。   岑寂不禁感到有些头疼,他其实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自从进入星际时代,帝国已经完全废弃了奴隶交易,明面上,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公民。   按照星辰帝国当前的年龄划分,不论男女,都是二十五岁成年,看她的样子,怎么也不会超过二十岁。   他只以为是小姑娘闹着玩,没想到她竟然是认真的。   发现他迟迟不动笔,安德莉亚面色一冷:“你不会是想赖账吧?”   岑寂怔了怔,摇头:“当然不会。”   算了,签就签吧,如果这样能让她安心,也不是什么大事。   随即他展开羊皮纸,稍显不熟练地握住羽毛笔,笔尖上自动渗出墨汁。   岑寂在最底端的签名栏写下自己的化名。   最后一笔无声落下。   古朴泛黄的羊皮纸飘至半空,凝聚成一团银白色的光雾。   岑寂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这完全不符合认知的一幕。   光雾闪烁着,仿佛在确认什么,确认完毕后,它一分为二,分别没入两个人的眉心。   冥冥之中,岑寂感觉眼前的少女手中多了一种能够命令他的力量,所幸约束力并不强,只要他想,随时能以微弱的代价挣脱。   这就是黑光域孕育出来的新力量体系?如果真是如此,这个失落的文明也许很快就能回归帝国的怀抱。   “只有百分之十的契约完成度。”安德莉亚略带困惑地眨了眨眼,“不会是个假名字吧?”   在少女狐疑的目光下,岑寂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克里斯·艾森克确实只是他的备用身份之一,但经过完整的公民注册,绝对算不上虚假。   还没等到他的回答,安德莉亚就已经为这种奇怪的现象找好了解释。   主从契约成立的条件是姓名为真,若姓名为假,羊皮纸就会自行焚毁,契约根本不会成立。   安德莉亚自言自语:“契约与仪式同样受限,看来时空贤者也被阻挡了。”   时间与空间的力量向来无孔不入,即使在无神之地,也不会受到阻碍。   安德莉亚有些出神,这里似乎远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第4章   开始真正的侍者生涯后,岑寂觉得,情况变得复杂了起来。   虽然他并没有想要糊弄债主的意思,但安德莉亚小姐却一直对他持有怀疑态度。   星盗的手通常用来做什么?也许是握紧武器,也许是驾驶机甲,也许是研究杀人,但岑寂觉得,起码不应该包括烹饪。   不止是他,整个深渊星盗团都是靠着营养剂过活,他的大本营里甚至找不到一个真正的厨师。   相较而言,能够源源不断地生产出营养剂的工厂显然更加高效,自己做饭只会耽误向外扩张的时间。   从来都是如此,岑寂不认为这是什么问题。   直到现在,他终于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精致生活。   即使在野外,安德莉亚也必须每天更换三套不一样的衣裙,随天气和心情而定。   帐篷里必须熏香,外面还要撒上一圈驱逐蚊虫的香粉。   他的债主最近有些为这个苦恼,因为她的存货所剩无几,并且没有地方可以补充。   至于吃饭,只要不是营养剂,她都能勉强接受,可能是已经深刻认识到了现实。   但食物之所以被称作食物,就说明它至少可以入口,而他在树枝上串好的东西,绝对不符合食物的标准。   此刻,岑寂浑身僵硬地坐在火堆旁边,手上是一只烤得半黑不黑的兔子。   他茫然又无措,挫败感无处安放。   林子里原本毫无戒心的小动物已经开始集体搬家,足以证明他到底失败了多少次。   岑寂望着火光出神,如果把兔子换成是人,说不准还能烤得更均匀一些。   “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安德莉亚小声抱怨:“到底是态度的问题,还是能力的问题?”   她很难相信这是真的,都这么多次了,他还是不能从失败中吸取教训吗?   岑寂被沉默住了,这句话依稀有几分耳熟。   大概,也许,他曾经用类似的语句鞭策过自己的手下。   安德莉亚不满地审视着那一排高高挂在树杈上的焦黑物体,几个小时之前,它们还是毛绒绒的小动物。   她的目光逐渐变得怜悯,如果生命要以这样的方式走向终结,那它们实在太不幸了。   也太浪费了。   青年低垂着眼眸,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树枝上凸起的结节,像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问题。   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在他俊美的脸庞上,又因为清晰的轮廓而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明暗光影,从这个角度看,他的容貌几乎能够媲美神明。   安德莉亚终于发现他的一个优点——赏心悦目。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优点越来越明显,并且让她逐渐无法忽视。   如此清俊昳丽的容貌向来只存在于血脉近神的特殊种族,这也是安德莉亚会把他错认为灵族的原因。   安德莉亚一向对美貌不怎么敏感,毕竟她见得太多了。   忽略神域里容貌完美得各有特色的众神,只说不时在她面前刷脸的各国王储、高阶神职者、鲛人精灵,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   就连美神那挑剔无比的审美,也无法在他身上找到瑕疵。   安德莉亚的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形容词——精美的艺术品。蓝黑夜空中的星辰沉静温和,却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光芒。   这么好看的人,即使不会做饭,似乎也可以接受,安德莉亚有些不忍苛责。   她掩饰般轻咳一声,将注意力转向其他地方。   六是永夜之神的灵数,而树上挂着的失败品正好有六个。   安德莉亚很随意地掏出法杖,以她的位阶,一些简单的命运神术已经不需要再吟诵咒语。   命运之雾悄无声息地弥漫在焦黑的失败品上。   安德莉亚默数了三下,雾气消散,它们变得热气腾腾,混杂着碧尾籽的香气,油脂渗出表皮,显现出最纯正的金黄色。   安德莉亚很擅长操控命运。   只要正确利用好命运的偶然性,即便一件事成功的几率再小,也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就比如说,这六只烤兔子。   如果大主教知道她这么使用命运神术,一定免不了痛心疾首,但现在没有任何人监督,安德莉亚直接随心所欲。   简单的食材碰撞出了难得的美味,她享受般眯了眯眼睛。   等回到阿塔哈卡,她一定最先造访尼克斯庇佑的南大陆,矮人的烤肉简直百吃不厌。   安德莉亚并不小气,直接把食物对半分。   岑寂有些微妙地抬起头,他不觉得自己有资格享受债主的劳动成果。   “喏,我从来不亏待自己人。”   她的态度堪称友好,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岑寂警惕地问:“我需要用什么东西交换吗?”他实在不想再欠更多的债了。   难得的好心被人误会,安德莉亚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只是几只烤兔子而已,我还不至于那么小气。”她的语气硬邦邦的,显然不太高兴。   不愿意再理他,安德莉亚将自己的那一份放到空间戒指,转身走进帐篷。   帐篷附加了空间拓展神术,待在里面绝对比外面舒服。   岑寂望着烤兔子,仿佛在做一个困难的抉择。既然已经签订了主仆契约,情况再怎么样,也不会比现在更糟。   想了想,岑寂掰下一只兔腿,试探着咬了一口。   鲜嫩多汁,口齿留香,好吃得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他很少这么狼狈,但仅仅只是三只烤兔子,就让他对黑光域的好感接近满分。   也许他早就应该派几个小队过来看看。   毕竟,黑光域外笼罩着一层天然的壁垒,必要的时候,或许能成为深渊星盗团的一张底牌。   现在又多了一个理由:这里不仅发展出了新的力量体系,还有着惊人的美食文明。   *   夜晚,安德莉亚坐在帐篷前的空地上,听着林子里传来的虫鸣,饶有兴致地和他聊天。   这会儿她已经消气了,毕竟对着那么一张脸,很难不原谅他的无心之失。   安德莉亚一边仰头观测星象,一边打探消息。   据说,他们如今所在的地方是星辰帝国的一个星域,名为黑光域,处在帝国下星区的边缘。   而星辰帝国是宇宙的众多中等文明之一,掌有近千个星域,即将晋升为高等文明。   他还说,宇宙中并没有神明。   安德莉亚漫不经心地想,这怎么可能呢?   神祇执掌着世间的一切权柄,祂们是规则的化身,无论是哪个世界,世界规则都是必然存在的东西。   只有规则在,神就在。   *   阿塔哈卡之柱,时空神域。   “所托斯,你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永夜之神平静地提醒,“不要毁约。”   光明神微笑,“我当然不会,但你为什么要来这?放心不下自己的圣女吗?”   永夜之神诺索阿点头承认:“毕竟她才一百多岁,独自前往异世界,确实是一项挑战。”   所托斯仿佛被激怒了,神力无声震荡,诺索阿的袍角瞬间扬起。   “你们来这里只是为了吵架吗?”   乌柏沉着脸,先是对光明神说:“安德莉亚早就不是你的圣女了,希望你能认清现实,不要乱发脾气。”   然后对永夜之神说:“当年的事是你做得不对,作为长兄,你就让一让所托斯。”   所托斯冷哼一声,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这小丫头还真不让神省心。”时空贤者乌柏自言自语。   好歹是都安抚住了,乌柏正色:“人已经帮你们送过去了,你们还来找我做什么?”   诺索阿:“那朵时空之花……当真能够在天域发挥作用吗?”   乌柏了然,肯定地说:“上面残存着不少创世本源,足够了。”   永夜之神颌首,却没有急着离开。   “你有什么事?”乌柏转头问自己的另一个兄弟。   “安德莉亚所在的地方似乎有邪神的气息,她还只是个半神,可能无力抵挡。”所托斯的语速很慢,一片薄薄的神格碎片被祂分离出来,光华流转,耀眼夺目。   “我想让你将它送到安德莉亚的成神系统里,万一遇到邪神,安德莉亚起码能有还手之力。”   乌柏有些犹豫,毕竟是神格这样重要的东西。   所托斯开始不耐烦了,“乌柏,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有信仰在,很快就会恢复,听祂的吧。”诺索阿也轻声说。   乌柏勉强打消顾虑,翻手收下,然后直接了当地说:“你们该走了。”   诺索阿点头,转身离去。   在祂彻底离开之前,所托斯冷不丁说:“让安德莉亚成神并不难,但另一件事,我劝你们不要再妄想。光明无法给她的东西,黑暗也注定无能为力。”   黑发黑眸的永夜之神停在原地,锁链一般的命运迷雾环绕在祂身周。   祂没有回头,平静低语:“无能为力吗?命运可不是这么说的。”   *   清晨,安德莉亚被自己的生物钟叫醒,即使再困,她还是做完了一整个晨祷。   再然后,她睡了个回笼觉。   来到这片无神之地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至少她可以拥有一个长假,如果她愿意,就什么都不用做,甚至连晨祷也可以取消。   走出帐篷,安德莉亚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新仆从又是一夜没睡。   但是他自觉准备好了早餐——一堆凌乱摆放的果子。   他聪明地选择了不需要额外加工的东西。   看在这些果子不算难吃的份上,安德莉亚没有找他的麻烦。   吃完早餐就该出发了。   据他介绍,机甲已经修复到了百分之四十,却因为缺少必要的材料,不得不暂停维修。   岑寂把机甲收回专用空间钮。   临出发前,安德莉亚好奇地问:“你知道要去哪找吗?”   他看起来很自信的样子。   岑寂叹气:“不知道。”   每颗星球出产的资源都不一样,他不确定这里有没有他想要的东西,只有在很接近的时候,智能探测器才会发出提示。   如果机甲修不好,他就只能凭借SSS级的体能等级强行离开,说实话,成功率可能性并不是很高。   安德莉亚:“昨夜的星象告诉我,我们应该向西走,那里会有新的转机。” 第5章   “安德莉亚小姐,这个地方有些奇怪。”岑寂的眉头微皱,“我们不能再向西了。”   备用智脑的等级并不高,只有B级,最多只能在十平方公里的范围内进行扫描。   现在它的磁极指针混乱地转动,本就粗略的全息地形图更是乱码横飞。   若是再往西……岑寂视线放得极远,那里只有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清透湖泊。   安德莉亚则无所谓。对她来说怎么走都一样。若是方向错了,也可随时拨正命运。   比起这个,她更关心今天能不能看到人影。   凹凸不平的石块遍布森林的每一个角落,连横插出来的草叶都带着锋利的锯齿。   岑寂只能手动更新地形图。   安德莉亚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发尾,她并不疲惫,只是周围的风景过于一成不变,让她有些无聊。   “克里斯,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忽然,她停住脚步,拉着岑寂的衣袖,示意他也停下来。   密林深处好像传来了野兽的吼叫声,倘若仔细分辨,还有人类的呼救。   克里斯的同族?   安德莉亚有些不确定,也可能是这片大陆的土著居民。救下这些人,或许可以获得有关阿塔哈卡的线索。   接近到一定范围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眼前的景象。   数只巨大的狼兽微眯着猩红冰冷的眼睛,口中獠牙森白可怖,皮毛上大片的黑色斑纹带着不详的意味。   和它们相比,那群衣衫褴褛的人类像是下一秒就要全军覆没。   他们用尽全力逃跑,可是人又怎么能跑得过野兽?   狼兽们显然有一定智慧,它们绕到树后,猛地扑上去,吞食着毫无反抗能力的人类。   一些狼兽似乎已经吃饱了,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地追着,如同戏耍玩具一样,每当猎物以为自己逃出生天,它们又扑上去撕咬。   直到猎物再无行动能力,才会被它们吃掉。   安德莉亚叹了口气,这个场景让她想起一些不太美妙的回忆。   覆灭的伦俄尔村——那是她的家乡,所有可亲可敬的人都消失在魔狼口中,只留下几声痛苦的哀嚎。   她抽出法杖。   暗银的杖身划过危险的暗光,神纹从底线开始蔓延,最终在法杖的顶端凝出一朵带着神性的纯黑花朵。   “克里斯,躲远一点。”   在安德莉亚的印象里,自己的新仆从应该很弱。   她微微抬眸,神情专注。   岑寂听懂了她的未尽之意,这种被人保护的感觉让他有些新奇。暗蓝眼眸在昏暗树影中呈现出深邃的颜色,仿佛黑暗中的幽灵。   他的视线始终锁定着它们的弱点。   虽然伤势没有好全,但处理十几头B级狼形异兽应该不算什么难事。   事实也确实如此。   岑寂闪身靠近,因为自己足够自信,手里仅握着一柄样式简单的激光剑。   所有狼兽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它们眯起竖瞳,脊背拱起,显然察觉到了危险。   安德莉亚微阖双眸,于心中快速吟诵:   “永夜之神啊,黑暗与命运的帝王,智慧与魔法的化身,混沌的主人。”   “我是你最虔诚的祭司,我祈求您赐予我驱逐邪恶的利刃。”   少女低垂着脑袋,铂金色的发丝无风自动,源源不断的力量从她身上涌出。   岑寂顿了一下,表情从疑惑过渡到惊讶,最后定格在了强烈的震惊上。   这种强盛的力量,几乎已经接近双S级。   咒语吟诵完毕,安德莉亚睁开漆黑无光的眼眸,仅仅只是一瞬间,狼兽就变成十几团爆发的血雾。   岑寂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那股神秘力量运行的轨迹。   安德莉亚有些遗憾,即使经过神器无宙之夜的增幅,五级黑暗神术却只发挥出了不到一半的力量,看来无神之地的限制比她想象中更加严格。   若是从前,那些狼兽甚至来不及化为血雾,就会彻底湮灭。   就在一秒前,不知何时落在最后的青年目眦尽裂,打算用自己的身躯进行最后一搏。   狼群毫无还手之力地变成一片血雾之后,青年仿佛失去全身的力气软倒在地,只是愣愣地看着手上细密的血珠。   ——原来他和死亡的距离是这么近啊。   青年喘了口气,大声呼唤同伴回来。四处奔逃的人们回过神来,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   没过多久,安德莉亚和岑寂收到了他们惊叹而感激的目光。   “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安德莉亚好奇地问。   纯黑的眼眸仿佛能把世间的一切都锁入眼底,不让它们再见到丝毫光亮。   永夜之神诺索阿的力量还在她体内运转,她一时无法把眼睛变回原样,只能等力量慢慢消退。   岑寂稍加思索,翻出两只通用翻译器,其中一只被塞进安德莉亚小巧精致的耳朵里。   这下就解决了沟通问题,帝国的疆域过于辽阔,随身携带翻译器是他的习惯之一。   他的脑中不自觉地回想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不论是她突变的眸色还是变成一片血雾的狼形异兽,都让他意识到,安德莉亚绝非帝国遗民。   她可能来自十二个高等文明之一。   至于她经常提到的神——   每一个高等文明都拥有一位圣者,他们拥有远超于凡俗的力量。   一个明显为首的青年召集了所有还活着的同伴。   逃出生天后,小队的队长示意喧哗的队伍停下来休整,然后带着两个状态稍好的同伴走过来。   他们的年龄都不大,精神状态尚佳,只是身上的衣服破开了好几个大洞。   “多谢二位伸出援手,守望者之城会竭尽全力报答两位的帮助。”青年的嗓音冷静低沉。   在这场战斗中,他们死了很多同伴,如果不是碰到了强大的异能者,也许会死得一个都不剩。   安德莉亚沉默着点头,和岑寂一起,跟上那个支离破碎的队伍。   整个队伍死气沉沉,所有人都没有交流的欲望,眼神空洞又麻木。   只有小队长还能勉强和他们聊上几句。   现在仅存的人类聚落只剩下四个,分别是守望者之城渴望者之城、眺望者之城和绝望者之城,约生活着五百万人口,几乎是这颗星球的全部人类。   他们刚刚走出的那片森林名叫半月森林,最靠近守望者之城的资源点,同时也是通往渴望者之城的必经之路。   岑寂仔细将这些信息记录在智脑中。   这四个城市,可能是他获得材料的机会。   小队此次出门是为了补充食物。   埃迪说,守望者之城剩下的血环石只够所有居民存活五个月,在秋天来临之前,他们必须存储足够的食物以对抗天灾。   安德莉亚听得似懂非懂,小声向岑寂询问血环石是什么东西。   岑寂摇了摇头。《星际珍稀矿石大全》里并没有提到过类似的矿石。   据埃迪所说,他们运气不好,刚刚采到一些血环石,就在半月森林外围遇到了红月狼群。   队伍里没有异能者,都是一些普通人,他们没有办法,只能不顾一切四散奔逃。   埃迪尽可能收敛起所有情绪,以旁观者的角度讲述一切。   等到说起他的妹妹长眠于此的时候,这个青年终于忍不住哽咽。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希望?”   他低声自言自语,又像在向什么人寻求答案。   整个队伍被他突然爆发的情绪感染,氛围愈发低沉。   埃迪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血环石越来越少,也许,下一次天灾就是人类的末日。”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里面装满了血环石。   小小的红褐色石头上绕满了黑色圆环,里面有着微弱的能量波动。   他给每个人都分了一块。   紧接着,青年将石头直接咽了下去。   岑寂的喉头紧跟着他的动作,忍不住向下滑动。   他本以为……将烤焦的兔子变成美味已经足够离奇了。   安德莉亚向埃迪要了一块血环石,重重一按,指尖被硬物咯得发疼。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这颗稍显邪异的石头。   不知道为什么,安德莉亚总觉得上面有一丝邪神的气息。 第6章   守望者之城建立在平原上,是一座足以容纳一千万人的大城市。随着时间的流逝,里面的居民只剩下一百三十万人左右。   日暮时分,人们急匆匆地赶回城内。   埃迪说,夜晚的半月森林要比白天更危险。   在回城的途中,安德莉亚和岑寂又救下好几支队伍,一大群人自发跟在他们身后。   每个小队最多只有一两件像样的武器,大多掌握在队长手里。   安德莉亚不由为他们的生存状况感到担忧。   高大宏伟的城门布满了岁月的伤痕,橘红色的夕阳为其笼罩上一层浓艳的光辉,依稀可以看到往日的恢弘壮丽。   人们排起长队,安德莉亚看到他们将找到的血环石上交给了守卫。   夜幕逐渐降临,队伍依旧井然有序,肃穆庄重,仿佛这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张浅红色的卡片,据说这是他们的身份卡。   守卫算好血环石的数量,身份卡里就会多出应有的贡献点。   埃迪把血环石平均分给每个队员,每个人只分到九块。他上交了六块,留下三块。   “请取出身份卡。”守卫皱着眉头,语气加重。   这支队伍还有不下千人,如果每个人都耽误他十秒钟,他就要多耗费几个小时来完成工作。   安德莉亚:“我们还没有身份卡。”   她眨了眨眼,忍不住笑起来。   这样的场景很有意思,她真的不是在进行某种角色扮演游戏吗?   “你们不是守望者的居民?”守卫疑惑地向他们确认。   “两位大人是其他城的异能者。”埃迪主动上前解释,“回来的路上,他们救了很多人。”   守卫点了点头,认可了这种说法,只有异能者才有能力往返于各主城之间,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如果二位大人有意向定居,可以前往行政大厅办理身份卡。”守卫说,“异能者在守望者之城享有最好的待遇,贡献点以五倍计算。”   安德莉亚婉拒了他的热情介绍。   不过她确实有必要去行政大厅看看,说不定那里有阿塔哈卡的线索。   进入守望者之城后,安德莉亚饶有兴致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她用神术检测了一下,每栋建筑的年龄都在百年以上,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有很多,只是不知道是哪一种。   安德莉亚猜想,多半是因为人口损耗的速度太快了,没有建新房子的必要。   “普通人大多住在外城。”埃迪走在前面充当导游,“异能者则在内城居住,那里更靠近城主府,也更繁华一些,”   “守望者之城现在一共有九百二十三位异能者,异能者及其稀缺,如果二位愿意加入守望者之城,每月至少能拿到八百块血环石。”   安德莉亚看得出来,他在极力推销这座城池,似乎很想让他们留下。   只是她注定不属于这里,她的仆从也一样。   没过多久,埃迪把他们引到一家专门为异能者开设的旅馆。   店里的顾客并不多,还算在她的意料范围之内。   这么恶劣的人类生存环境下,即便是异能者,应该也不会离开城池太远。   她对异能者其实很感兴趣,于无神之地出现的超凡力量,这和她的某个想法不谋而合。   安德莉亚手指微动,有些手痒。好想抓几个仔细观察一下啊,说不定会给她带来新思路。   岑寂走到柜台前,指节曲起,轻轻敲了敲桌子,   “老板,有住的地方吗?”   旅店主人突然惊醒一样,收回看向安德莉亚的视线。   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三楼右手边楼梯口有两个空房间。”   安德莉亚被他的反应逗笑了,冲他挥了挥手。   “你们店有什么特色菜吗?我想试一试。”   “血环石吗?两个贡献点一块。”   他无意中对上安德莉亚的眼睛,立刻像触电一样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如果是你的话……就送给你,多少都可以。”   少女的美貌让他觉得头晕目眩。   岑寂意识到不对,环视四周,客人的桌子上空空如也。   他完全没想到,血环石竟然是原住民唯一的食物。   安德莉亚倒是没有表露出异样。   阿塔哈卡大陆上存在着难以计数的非人类种族,火山里的熔岩矮人还以岩浆为食。   只要他们能消化,她尊重任何种族的饮食习惯。   安德莉亚没有强求,索性空间戒指里还有一些食物,味道平平无奇,但起码比克里斯亲手做出来的强一些。   这些存货还是侍女硬放进去的。   安德莉亚此刻由衷感谢她的细心谨慎。   岑寂的思绪仍沉浸在有关黑光域的记载上,一不留神,手上就多了一块债主塞过来的面包。   他下意识咬了一口,还没咽下去,就看到了周围人异样的眼光。   糟了。   岑寂转头看向安德莉亚。   她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只是索然无味地揪下来一小块面包,放任麦香溢满唇间。   半神就算一辈子不吃东西也没关系,可这是她仅有的爱好了。   小小的旅店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有人尖叫惊呼,有人失魂落魄,有人掐着自己的大腿,也有人急匆匆跑出去叫人。   “老天!我一定是在做梦,这怎么可能!”   “我亲眼看见了,不是血环石,他们吃下了真正的食物。”   “快告诉城主,我们的帝国还在,当年他们逃出去了!当年他们逃出去了!”   “我们有救了!守望者之城有救了!”   年轻的旅店老板愣住,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整个塞拉摩星,哪怕是刚从孵化器里出生的幼儿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只要帝国不灭,他们就能得到救赎,摆脱六千多年来的绝望困境。   现在,他们终于从这两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未来。   为了思考对策,安德莉亚带着自己的仆从直接上楼,并在门前仔细设好结界。   “说吧,现在该怎么办?”安德莉亚目光锐利,“我觉得你是知情者。”   岑寂笑了一下,倒是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敏锐。   他的语速极缓:“这件事,要从六千年前的坠星之灾说起。”   “但具体如何,还需要再理一理头绪,这里的真实情况和帝国的记载有很大出入。”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这黑光域,他是非要不可。   帝国的公民被遗弃了六千年,也该得到帝国的补偿了。 第7章   守望者之城,议事大厅内。   沉重的长桌上凌乱地摆放着一大堆珍贵的史料。   亚摩斯焦头烂额地坐在主位,不时从中翻找着什么。明亮的顶灯之下,所有细节都一览无余。   书页微微泛黄,勉强算得上干净整洁,经过时间的沉淀,呈现出一种极为厚重的质感。   当初的大灾难几乎摧毁了所有人类文明,现在他们所拥有的知识大多源于那一座座巨大的城市废墟。   他对古文字并不熟悉,因此读得断断续续,大多数段落只能跳过略读。   这些典籍里记录着旧人类的特征。   他呼出一口气,耐下心来细细寻找。   六千年前,起源星系的异能修炼空前繁荣,几乎每个人都有觉醒异能的可能性。   那时还没有血环石出现,动物也没有变异,连普通人都能去另一颗星球自由旅行。   一本书上写着,六千年前的古人类信仰着特殊的神明,但具体内容却语焉不详。   亚摩斯继续往下翻,然后在先祖的手记里找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先祖将当时的皇帝称之为神,他名义上是皇帝的臣子,实际上却像是一个狂信徒。   厚厚几百页日记,每一页都在虔诚而痴迷地赞颂他、拥戴他。   笔迹越来越混乱,像是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然而到了最后一页,笔迹反而整齐起来。   他的先祖写道:“神明预言的末日即将到来,但人类不会坐以待毙。祂会庇护着我们,走向浩瀚无垠的宇宙。没有哪个文明会比我们走得更远。”   结合一些古老的传说,亚摩斯迅速理清思路。   也就是说,当时的皇帝提前知晓了大灾难的到来,然后命人制造出大量可供千万人迁徙的行星堡垒。   可惜行星堡垒容量有限,大部分人类只能留下来等死。   不知何时,大厅里多了一位少见的客人——眺望者之城的城主,洛塔。   “你又有什么事?”金发碧眼的美丽女性冷冰冰地吐着字,态度极其不耐烦。   “最近大家都很忙,不要给我增加额外的负担。”   异兽骨炼制的灰白战甲斑驳不堪,带着浓浓的煞气,新鲜的猩红叠加着暗红将它染的面目全非,离得近了,仿佛能听到异兽死亡前的嘶吼与哀鸣。   洛塔确实有理由烦躁,她已经三天没有睡过整觉了,偶尔撑不住小憩一会儿,连梦里都在猎杀异兽。   天灾来临之前,城内必须储存最低限度的食物,身为城主的她要操心很多事情。   沾着血的骨剑被拍在会议桌上,血液迸溅开来,渗入摊开的书籍,还有几滴溅到亚摩斯的眼皮上。   睡眠不足的城主此刻异常暴躁,眼底的乌青彰显著这一点。   亚摩斯就当没看见洛塔的不满,“我在城内发现了两个陌生人,很可能来自帝国,我觉得……塞拉摩的转机似乎要到了。”   “我只相信手里的剑。”洛塔不置可否。   被抛弃了六千年的人们已经不会再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了,只有亚摩斯还这么天真。   洛塔轻嘲:“如果你真的是为了守望者之城好,为什么不去多杀几头异兽?”   亚摩斯沉默了,他其实预想到了这个结果。   洛塔的反应才是正常的,他们祈求了无数次,可等来的只有失望。   “也许这一次,我们应该试着去相信。”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话没什么说服力。   “亚摩斯,收起你的天真,当年留下的是一群没有未来的人,是帝国放弃了我们。”   洛塔理性分析:“你不妨想想,帝国真的愿意拯救一群弃民吗?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他们当年答应过的——如果有能力,就会回来带走所有人。”亚摩斯加重了语气。   “六千年过去了,除了你,谁还记得那个承诺?要是有心,帝国不会现在才出现。”   “与其担忧这个,不如去思考该如何度过下一次异兽觉醒。”洛塔垂下眼帘,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你可能还没收到消息。”她停顿了一下才说:“这次过后,塞拉摩星只会剩下三个主城,绝望者之城已经放弃了。那里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岛。”   祖辈用血肉筑就的避难所被人为的荒废起来,整座城陷入疯狂的失序状态,城主却不管不顾。   其他三城尚且自顾不暇,最多只能给出一点作为人类的悲悯。   亚摩斯的嘴唇颤了颤,喉咙中泛起一丝梗意,“原来这就是夏兰所说的绝望尽头……对不起,我早该发觉的。”   洛塔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半月之前,绝望者之城的城主夏兰默不作声地拜访了其他三个主城。   来到眺望者之城的时候,夏兰在她的窗外站了一夜,直到清晨的霜染白了他的眼睫,才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现在想来,夏兰也许在用这种方法告别。   洛塔脑子里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湛蓝的眼眸中仿佛有冰山倾倒。   她提起亚摩斯的领子,冷笑着说:“好一个绝望尽头,你们见面就聊了这些?”   绝望者之城在上一次天灾降临的时候受了重创,异能者十不存一,本就不可能挺过这次天灾。   但这和自己选择放弃是两回事。   夏兰只愿意和亚摩斯交流,亚摩斯本可以阻止他。   亚摩斯没有挣扎,身体僵硬地维持着头颅前倾的姿势,连洛塔什么时候放开了自己都不知道。   洛塔也很后悔,如果那时候多问夏兰一句,或许绝望者之城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亚摩斯喃喃说道:“是我的错……洛塔,代我去一趟绝望者之城,夏兰会见你的。”   “为什么不是你亲自去?”洛塔的眼神仿佛是泛着寒光的利剑。   “洛塔,我必须留在这里确定他们的来历,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们了。”他完全抛弃一城之主的威严,语气中几乎带上了乞求。   帝国是塞拉摩最后的希望,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性,他都不能放过。   “见他又有什么用,夏兰能这么做,必然是得到了整个绝望者之城的支持。”洛塔心里并不乐观。   “你只需要告诉他帝国的消息,哪怕只有一半的几率是真的。”   如果能让绝望之人重新燃起斗志,或许谎言也有存在的意义。   洛塔沉默半响,“我答应了,但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夏兰。”城主牵系了太多人的斗志,只是传个消息而已,费不了她多大事。   “洛塔,再多给我几天时间。”   “随你。”她没有停下离开的脚步,“但你要明白,就算他们来自帝国,也很可能只是无意中迷失在此的可怜人。”   亚摩斯苦笑着问:“赌一个可能性也不行吗?”   大门沉闷开启,洛塔冷漠地说:“你要怎么做是你的事,我不会给你提供任何帮助。想想你的主城,别成为和夏兰一样的懦夫。”   *   次日清晨。   安德莉亚一如往常完成晨祷。   祭司能够依靠祷告累积一些微末的力量,她一直保留着这个习惯。   安德莉亚偏头看向窗外,纯白窗纱把外面的景色保护起来,只能看到各种颜色的模糊色块。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阿塔哈卡,这里什么都没有,她已经待够了。   她叹了口气,真是由奢入俭难。   正当感到她无聊的时候,克里斯来敲门了。   安德莉亚仔细地整理好衣裙,又为自己施加了一个容光神术,保证自己处于精神焕发的状态。   她打开房门,唇角弯起一个经过千百次训练的完美弧度。圣女最基本的工作就是传播神恩,这个笑容几乎已经刻入她的灵魂。   岑寂抬眸,短暂地失神了一瞬。   少女的眼眸宛如一整块顶级的蓝翡翠,又像宁静海面上流光溢彩的碧色海波,铂金色的长发荧荧地散发着微光,自然地披散在身后。   岑寂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放松,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只剩下从身到心的宁静。   安德莉亚几乎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晨祷时溢出的黑暗神力还没来得及消散,他的灵魂受到了细微的影响。   岑寂十分平和地说:“我们昨晚还没有商量好对策,您今天可以先待在房间里,我会将一日三餐送上来。”   “那些人……非常疯狂。”岑寂斟酌着语气补充。   城内的居民纷纷聚集在这里,仿佛在参加一个热闹的集会,尚且不清楚是敌是友。   他简直是为了保护债主操碎了心。   然而安德莉亚并不想领情。   她的眉头微蹙,不软不硬地说:“我知道了,但是现在,别挡着门。”   她还想去看热闹呢。   可能是神力对于灵魂的影响还未消散,他很顺从地让开道路。   安德莉亚下到一楼,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满满一厅的人,脆弱的旅店大门岌岌可危,还有人在不断挤进来。   旅馆老板举起手中托盘,高兴地说:“安德莉亚小姐,我刚刚研究了一些新菜式,您来看看符不符合口味。”   安德莉亚的视线瞟过去,味道暂且不提,起码颜色漂亮,香气浓郁。   这人啊,就怕对比。   她突然有点恨铁不成钢,同样是初学者,为什么她的仆从就这么不聪明。 第8章   “异兽即将攻城,你们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随着一声轻喝,旅馆中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   亚摩斯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背后的黑色巨剑在地面上印出一片不详的阴影,让人忍不住心生寒气。   人们恭敬地称他为城主。   被视线扫到的人面面相觑,摄于城主的权威,一个接一个地退了出去。   他们的身体虽然走远了,心还留在这里时刻关注着事态进展。   旅店老板向安德莉亚指了指摆食物的餐桌,充满求生欲地缩回柜台,一句话也不敢说。   安德莉亚不闪不避地打量着来人。   这群人的目标极为明确,就是他们两个人。城主府的护卫把外面围了整整一圈,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红发城主身姿挺拔,相貌英俊,只是站在那里就极具压迫感,显然积威甚重,但不知为什么,气质显得清冷忧郁。   亚摩斯面上平静,心里却略带忐忑。   昨晚他犹豫了很久,发现直接找过来是最快的办法。   也许洛塔说得对,天灾即将降临,守望者之城不可能浪费人力物力去迂回调查,时间不会等待任何人。   手指上突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灼痛感,亚摩斯的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惊讶。   他怎么也没想到,来人竟会是帝国的皇族。   他的家族世代守护着炽焰石,这是当年的帝国皇帝留给二十三部族的信物,塞拉摩星就是其中一部,起源星系的其他二十二颗行星上应该也有同样的东西。   每一任家主都会在临终前把它交给下一任继承者。   传说它只要靠近帝国皇族血脉,就会被变成血一样的赤色,血脉越纯粹,颜色就越浓艳。   现在,这颗嵌在戒指上的宝石红得惊心动魄,足以证明那人是皇室正统。   亚摩斯心跳如擂鼓,神情却越发笃定。   现在人类面临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他们再互相试探,这是他有史以来最果断的时刻。   “您是帝国的王室血脉。”   年轻城主的目光直直看向自己旁边的克里斯,安德莉亚心里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倒不是说她不敢收王室为仆,神权本就远远大于皇权,就算是阿塔哈卡七大帝国的皇帝,也得对她毕恭毕敬。   她只是想通了有些事情不能强求。   毕竟站在一整个国家顶端的人,身边侍者环绕,和她的生活品质也差不了多少。   岑寂眸色微沉,声线却依旧平稳:“你认错人了。”   他已经站在了帝国的对立面,自然和所谓的皇室没有半分关系。   岑寂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波动。   可炽焰石绝对不会说谎。   亚摩斯的呼吸窒了窒,他很难理解,既然帝国王室血脉选择重新回到起源星系,又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身份。   莫非怀疑塞拉摩星对帝国有不臣之心?   亚摩斯自以为找到了正确的思路。   六千多年过去,世事变化,沧海桑田,这位殿下是不是觉得当年的弃民对帝国心存怨恨,因而不敢表露身份。   亚摩斯忍不住苦笑,就算有怨恨也早就磨平了,帝国是唯一的希望,他们又怎么敢对王室下手。   他定了定神,当务之急是打消他的疑虑。   “先不提其他,您来自帝国,这一点您不否认吧?”亚摩斯委婉地问。   岑寂顿了一下,发现这件事瞒不过去,随即点了点头。   他和安德莉亚总不可能把昨天吃的面包再吐出来。   “那就太好了。”亚摩斯抿了抿唇,“我的先祖是帝国的内政大臣,一直以来保存着起源皇帝的几件爱物。我想请求两位将它们带回帝国,完成在下先祖最后的心愿。”   岑寂没那么容易被打动,但是他需要这位城主的帮助,就比如说,搜集材料。   沉吟片刻,岑寂问道:“东西在哪?”   “城主府。”   亚摩斯发现他态度转变,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   人声鼎沸的街道上,身着黑色战斗衣的少年灵活地拐进街角的一家小型机器人维修店。   “找到岑寂了吗?”一位老人冷不丁出声,他的整个身形都隐藏在阴影中,手上不急不缓地用绒布擦拭着零件。   “黑光域一直被异常的能量场笼罩,我去试了一下,导航系统一靠近就失控,从哪里进去,又会从哪里出来。”   少年愁眉不展,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想不通,就算以身为饵,也不是非得选在黑光域这个鬼地方。现在好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真不知道他图什么。”   “不是说你们中间出了叛徒?”   眉眼精致的少年愣了一下,“不会吧,头儿这次连你都瞒着?”   “瑟银堡垒一战,星盗团彻底由明转暗。”少年一屁股坐到老人对面,眉飞色舞地说:“整整一百三十四个星域,明面上属于帝国,实际的控制权都在我们手中。”   “您知道我们为什么能赢得这么漂亮吗?”   “怎么说?”老人眯着眼睛,很配合地问,宽袖下的手却不自觉握紧成拳。   ——真是胆大妄为。明明提醒过他不要再与帝国为敌,可这孩子还是把他的话当作耳旁风,如今还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可能是真把军部惹急了,为了彻底歼灭我们,帝国派出了七个军团,几乎是下星区的全部力量。”   老人心里一惊,帝国总共才一百个军团,大部分都集中在中上星区,下星区的军团数目一般不超过十个。   与星辰帝国的上千个星域比起来,一百个军团看起来少得可怜。但实际上,随便出动一个军团,都能对低等文明造成灭顶之灾。   七个军团是什么概念?足以使另一个资历稍浅的中等文明俯首称臣。   老人终于对自己学生正在做的事情有了清晰的认识。   “您也知道,星盗团有不下千个据点,他们摸不清哪个才是我们的老巢。”   少年继续说:“头儿选定了瑟银星系,百分之九十都是死星和垃圾星。只有寥寥几个星球能住人,但因为辐射和污染,差不多人人都有程度不等的基因病。”   “将居民撤出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反抗,反正留下来也只能等死……总之,瑟银星系就成了头儿设下的陷阱。”   “瑟银星系迅速建成一座巨型堡垒,为了增加可信度,头儿带着人在七个军团的驻地前晃了一圈,不远不近地吊着他们。”   少年挠了挠头,努力回忆:“他不是早就成了帝国第一通缉犯吗?那七个军团长小瞧他,都想要军功,还没开打,自己内部就先吵了起来。”   他很肯定地说着,仿佛自己亲眼看到了。   “后来啊——”少年笑嘻嘻地说:“军部人心不齐,四个军团前往瑟银堡垒,只剩下三个军团留守驻地。”   “瑟银星系背靠黑光域,只有一个出口与外界相连。既然四个军团相信了内应的鬼话,盛情难却,我们也只好瓮中捉鳖,各个击破。”   老人的心颤了颤,别看少年说得轻松,可只要稍微细想,就能知道那是何等险境。   老人喃喃自语:“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执着。”   岑寂已经做到了这种程度,身为老师,什么都不做也说不过去。   “我很在乎他的安危。”老人缓缓说:“既然是帝国使他下落不明,那就一命换一命。”   少年倒吸一口凉气:“您的意思是?”   老人的眼眸中泛起冷光,“尤利塞斯·罗德尼。”   在巨大的惊骇中,少年的脑子乱成一片。   尤利塞斯·罗德尼,那不就是帝国的现任皇太子嘛?   真敢啊。他的眼神转为佩服。   不愧是头儿的老师,动起手来简直一模一样。   “一个月之后,塞纳星系的科维星,我会把罗德尼交给你们。”   “在那之前,就劳烦你们时刻关注黑光域的动静。” 第9章   一路上,亚摩斯都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安德莉亚,没有发现自己对她的兴趣已经远远超过了预期。   这么鲜活有生机的姑娘已经不多见了,洛塔作为眺望者之城的城主,当然不在此列,她只能让他想起异兽皇被撕裂的身体。   他能感觉到,稳重至极的三十九英卫也在明里暗里地偷瞄她。   塞拉摩星早已苟延残喘,人类被死亡的阴影笼罩,所有人将生存视为唯一需要尊崇的信条。   而安德莉亚小姐,天真、无畏,对任何事物都保有一种神秘的克制。   就像现在,哪怕面对人来人往的异兽/交易市场,她也只是颇为随意地一瞥。他敢说,塞拉摩的所有主城中,没有比这里更热闹的地方。   直到她的步履平稳的走过这片区域,他都没能说出去一个介绍词。   交换姓名之后,安德莉亚小姐视一切为司空见惯,没有半点提问的欲望,克里斯殿下全程面无表情,好像他们被绑架了一样。   对于安德莉亚来说,这座城除了简陋和寂静,确实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阿达哈卡任何一座拥有神殿的城镇,都比这座城市热闹。   目前为止,这座城,她只在乎那个格外顺眼的厨子。   “城主大人,在我们做客的这段时间,能否让维尔加旅馆的店主负责我们的一日三餐。”   “叫我的名字就行。”亚摩斯反应极快,“当然可以,但是城主府肯定有更好的。”   安德莉亚摇头:“不必了,就他吧。”   旅店老板已经达到了她的要求,克里斯与他相处得也不错。或许在他们离开之前,克里斯能从他身上学到不少生存技能。   眼看着队伍即将再一次陷入沉寂,亚摩斯轻咳一声。   “二位来自起源星系之外吧,有没有兴趣了解塞拉摩星的历史?”   起源星系?岑寂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坠星之灾发生前,黑光域的曾用名。   四千年前,帝国正处于进入中等文明的关键时刻,恰好某个高等文明也有一个以起源命名的星系。   为了提升高等文明认可度,当时的皇帝把起源星系改名为黑光星系,意思是,连光都无法逃离的失落之地。   岑寂神情没有什么波动,只是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安德莉亚顺势表达了谢意。了解历史是了解一座城市最好的方法,说不定可以找到返回阿塔哈卡的办法。   “塞拉摩星是起源星系的一颗宜居行星,这样的行星总共有二十三颗。两千年前,塞拉摩的科技力量断绝,无法建造出飞船,也就无从得知其他邻星的近况。”   “不过想来,他们的近况应该与我们相差无几。”亚摩斯意有所指地紧盯岑寂,见他似有所觉,又移开目光,快得仿佛是岑寂的错觉。   “据幸存者的描述,当时帝国建造出来的太空堡垒只够四分之一的公民逃离起源星系。你们的祖先足够幸运,成功抽到了生存的船票。”   “所有恒星毫无规律地移动着,直到五百年前才逐渐稳定下来。神秘的辐射如同如同跗骨之蛆,动物变异成极度危险的恐怖生物……女性也在辐射的影响下不断减少,我们的新生儿只能全部由孵化器孕育。”   安德莉亚觉得仆从的情绪似乎有些不稳定。   “帝国留下很多堡垒建造师,只要有足够的时间……”   亚摩斯苦笑着打断他的话:“堡垒建造出来的时候,我们早已被辐射改造成了只能吃血环石的怪物,与城外的异兽没有两样。”   怪物!   他们把自己称作怪物。岑寂僵硬着神情,一瞬间有些茫然。   父皇在弥留的时候说,起源星系保存着皇族最后的希望,这就是他在濒死时不顾一切逃往黑光域的原因。   “新造的太空堡垒离开了塞拉摩星,三个月后,他们依照旧有的航线,能源耗尽却无功而返。”   “没有堡垒或飞船可以找到正确的航线,起源星系与帝国的联系就此断绝,后来就再没有人提过离开的事情。”亚摩斯指了指前方由巨木建造的城主府,“到了,希望你们玩的开心。”   “一星期之后异兽攻城,你们是大灾难后第一批来到塞拉摩的帝国公民,估计也是最后一批——”   一个银甲侍卫急匆匆跑过来,在亚摩斯身边耳语。   亚摩斯面色凝重,对着他们充满歉意地说:“月半森林发生了一场中型兽潮,我必须去指挥战斗。这几个英卫会带着你们去会客室,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他们。”   “如果你们有能力逃离起源星系,就帮我带一封信给帝国皇族吧。”他补充:“我会给出丰厚的报酬。”   “二位可以在城内逛逛,城外危险,不要出去,一切都等我回来再说。”他语气简短地丢下一句话之后,心急如焚地带着众多英卫离开。   岑寂闭上眼睛,他的精神力里,整个城主府零零散散只剩下不到十个人。都很弱,只有眼前这三个英卫勉强能打。   现在是带着安德莉亚离开的最好时机,但他不想就此离开了,这位城主一定知道些什么。   安德莉亚脊背挺直,安然地坐下,柔软的沙发轻轻凹下去一小块,她招手唤来三个正盯着她看的年轻英卫。   “你们有没有听过阿塔哈卡这个词?”   思考片刻,他们肯定地摇头,纷纷表示没有听过。   “那永夜之神呢?所托斯、诺索阿或者心灵巫女奥黛丽?”   一个个陌生的词语从红唇中吐出,三个年轻侍卫越发茫然。   “安德莉亚小姐,帝国目前的历史中,没有提到黑光域出现过其他文明的痕迹。”岑寂放轻声音,“如果您需要,离开这里之后,我会帮您找到家乡。”   这是唯一的方法了,安德莉亚勉强点头。   事实上,她尝试过很多次占卜魔法,所有答案都是无边无际的迷雾,在梦境中绘制祈神法阵也无法再与神沟通。   从永夜之神所托斯到时空贤者乌柏,六正神中没有一个愿意回应她的神。   她甚至做了好几个噩梦,梦里都是她被神明放逐的画面。   但是醒来之后看到自己还能如常施展神术,她又觉得情况可能没有那么糟糕。   直到今天,安德莉亚才发现,原来她也会有忐忑与恐惧的情绪。   一定是心灵巫女亲自出手施展心灵神术,才让她变得如此脆弱不堪。   “劳烦把维尔加旅店的老板接过来,我需要下午茶。”安德莉亚低落地请求英卫,“如果这座城有其他有趣的事情,也请讲一些吧。”   “赛拉卡的历史就算了。”   一个英卫小声提醒:“是塞拉摩。”   “好的,塞拉摩。”安德莉亚有气无力地回应,整个人丧到极致,她只能记清有永夜神殿和光明神殿的城市名。   一个英卫与其他两人对视了一眼,跑去寻找旅店老板,另外的人则绞尽脑汁想着最近城中发生过什么趣事。   “昨天贝克队长成功晋级六阶异能者,说要去育幼室领养一个小朋友,结果因为他的络腮胡,没有小孩愿意跟他走。”   “其实是因为,按照他的抽签结果,十年之后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异兽/交易市场今天早上出售一只二级虹光鹿的鹿角,被邱风买下送给心上人,那个姑娘笑得特别开心。”   “她是一个二级异能者,二十七岁的生日后,她就要死了。”   留着浅灰色短发的年轻英卫干巴巴地笑着,一边用手肘推了推同伴,“你说什么呢。”   “对不起,安德莉亚小姐,守望者之城中没有有趣的事情,其他三个主城也没有。”被他推着的褐发英卫不为所动,他行了一个礼,语气沉重。   “我们只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他眸中的悲哀仿佛能凝成实质。   安德莉亚愣愣出神,她在无数信徒身上见过这种目光,他们每个人都对神虔诚无比,可神并不能为他们摆脱所有苦难。   “如果可以,我想去你们的孵化室看看。”莫名的,她记住了这个拗口的词汇。   两个英卫犹豫了一下,低声争执了一小会,最终答应了。   “二位只能隔着玻璃墙远远看着,他们很脆弱,如果二位存在危险举动。”褐发英卫指着巨大金属建筑的穹顶,“他们会将您们当场射杀。”   安德莉亚无声地点头。   这一幕就像是邪神的献祭仪式。近万个胚胎躺在透明的容器中,一根根半透明的黄色软管伸入他们柔弱的肚脐。胚胎的小肚子缓慢地一起一伏,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停下。   “三个月以上的胚胎会在这里孵化,最终只有一半可以顺利出生,出生后,他们会去往育幼室。”他一边解说,一边带着他们来到隔壁的育幼室。   两个英卫爱怜的目光透过玻璃墙来到婴孩身边,“他们在这里长到两岁,在这期间,如果他们适应不了辐射,随时都有可能死亡。”   “就像这样。”   其中一个舱位亮起红灯,婴儿的身体悄无声息地变为暗沉的红。看护人员静默着把他带出隔离区,放进一个木制的小盒子里。   灰发英卫叹息着摸了摸婴儿柔软的头发,准备盖紧滑盖。   “等等。”   婴儿身上有堕落的气息。   不顾看护人员的阻拦,安德莉亚迅速用指尖触碰即将死亡的婴儿,虽然很微弱,但确实是不净之源的诅咒。   他被不净之源污染,只能无法发出一丝声音地死去。   “我能救他。”安德莉亚眼睛亮晶晶的。   作为光明圣女期间,她没少和这位隐秘的邪神打交道。   作者有话说:   科学的尽头是哲学,哲学的尽头是神学! 第10章   岑寂把婴孩的一根头发放进辐射检测器中,辐射名称未知,辐射源未知,数值随着指针急速飙高,最后停在了顶点。   他下意识忽略了安德莉亚的话语。   婴儿体内的辐射已经达到帝国普通成年男性可承受辐射的320倍。就算能在一小时内抵达上星区的医疗星,这个孩子也绝对无药可救。   岑寂见惯了鲜血,此刻并不会为一个婴儿的死亡而动容。他只是在冷静地思考,塞拉摩如何才能摆脱当前的困境。   清除辐射最重要的就是找到辐射源,这种无名的辐射显然来自塞拉摩大气层之外,可能是坠星之灾的遗留物。   他又测试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果然也有微量辐射,不过暂时无法对他造成影响。他还想测试安德莉亚体内是否有辐射存在。   但她的头发,他不忍心拔掉哪怕一根,只能等回去,剪掉一小段再试。   灰发英卫倒是听进去了,他脸上划过一丝惊愕,侧身让出位置,“如果真的能救他,您就是整个塞拉摩星的恩人。”   安德莉亚点点头,取出三颗低阶光明珠分别放置在婴儿的眉心、心脏和肚脐处固定。   一个简单的祝祷法阵盈盈亮起。   不净之源是阿塔哈卡所有堕落生物的始祖,也是世间恶意的源头,没有人知晓祂的真名,也不知祂从何而来。   邪神的眷者大多臭名昭著,不净之源的信徒每逢出世,就会有不止一座城市沦为地狱。他们拘禁亡者之魂,侵入正神领域,以灾厄为披帛,以瘟疫为武器,以不洁为信仰,以诅咒为蜜语。   隐秘而无形是这位邪神的唯一特征。   不净之源冒犯了众多正统神灵。祭司作为神职人员,必须保护无辜的信众。仅仅是光明神殿,就掌握着无数破除诅咒、驱逐灾厄的神术。   阵法光华流转,随着光明珠的暗淡,他的小身体逐渐变成了健康的粉红,在暖洋洋的光明中,小家伙舒展了神情,轻轻咕噜了一声。   两个英卫已经震惊地呆住了,岑寂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灰发英卫欣喜若狂地冲上去抚摸婴儿的脸颊,褐发英卫不敢置信似的,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五分钟过后,三颗珠子破裂成晶亮的碎屑,消失在空中。光明之力用尽,暗沉的红再一次侵上婴儿的身体。   灰发英卫短促地惊呼出声,情绪大起大落,最后定格为强烈的恐惧。   情况并没有变坏,安德莉亚不慌不忙拿出三颗光明珠摆放在同样的地方,用以补充阵法的消耗。   “再来一个光明驱邪法阵,他就没事了。”她松了口气,翘起嘴角,语气轻松。“但我需要至少40毫升的大地翠绿汁液和30克太阳之水。”   祝祷阵法只能确保他身上的诅咒不会蔓延,她的低阶材料并不多,太小的孩子无法承受高阶材料的力量,一个小时后,她必须再次更换光明珠。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浪费,请在一个小时之内找到它们。”   安德莉亚自信满满地想着,这些都是最常见的物品,她在来时的路上看见了很多,想必不会给他们带来困扰。   可惜事与愿违。接下来,安德莉亚用了至少十分钟来解释这两样东西的含义。灰发英卫焦虑地询问它们的特征,却始终不得其法,只能求助地看向岑寂。   岑寂无奈摇头,他现在无比确信这位小姐来自高等文明,只是不知道是哪个。   目前群星哨塔和帝国接触最频繁,天际牢笼也以善用宇宙能量著称……   亚摩斯风尘仆仆推开大门。   这次的异兽潮由一只精神系化形血兽指挥,隐隐有进化为大型兽潮的趋势。接到英卫的消息后,他早已按耐不住,于是把空闲的洛塔叫过来,顶替他一段时间。   事情解决之后,他还要返回半月森林继续战斗。   “你们还是不知道这两样东西在哪吗?”安德莉亚叹了口气,又问了一句。   亚摩斯快步迎上来,身上带着浓郁的血腥气,眸里隐隐泛出疯狂的血丝,似乎还没有从杀戮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岑寂上前一步把安德莉亚带到身后。他危险地眯着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攻击性。   “在接近我的主人之前,请收起您的气息,不要惊吓到她。”   “抱歉。”亚摩斯喘着粗气,听话地停下来,直到自己的气息平稳才继续向前,他渴盼的目光落在安德莉亚身上,“能否请您再重复一遍需要的材料。”   她又说了一遍,顺便把灰发英卫推到他面前,示意他们两个自行交流。亚摩斯沉吟良久,吩咐十个英卫出城寻找材料。   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就回来了,育幼室的长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几种不同的液体,安德莉亚施展了一个探查神术,其中两瓶亮起金光。   安德莉亚矜持地点点头,把它们融合在一起。   岑寂闭目用精神力查探,一瓶是普通的树汁,另一瓶是普通的雨水。安德莉亚把它们引到半空中,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混合后,颜色竟然变成了……浅金色?   他揉了揉眉心,劝自己不要大惊小怪,安德莉亚身上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正常的。   浅金色的液体从半空中滴落,正好落在婴儿的额头,顺着早已勾勒好的阵纹,包围他的整个身体。   安德莉亚垂眸低声诵祷,暗红的扭曲纹路蠕动着从他的心脏剥离出来,令人生厌的恶臭弥漫在整个空间,却没有一个人想要离开。   法阵喷涌出一道金光,不详的纹路好像遇到了克星,还没有来得及抵抗便噗嗤一声消失无踪。小婴儿咯咯地笑了两声,陷入美妙的梦境。   桌子上还有一些纯净的真实泉水,安德莉亚顺势为他添加了一道夜之祝福,从此以后,他不会再为不净之源的诅咒所污染。   一切结束,她笑眯眯地戳了一下小家伙软乎乎的脸颊,抬起头来却发现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怔楞地看着她。   她带着笑意偷瞄了岑寂一眼,克里斯似乎已经习惯了,很快便恢复常态。   安德莉亚其实并没有自得的感觉,无论是施展神术还是绘制法阵,都是祭司的本职工作。从本质上来说,这个孩子能够存活是神明的恩赐。   “诅咒已经被剥离了。”安德莉亚把他轻轻抱起,递到亚摩斯手里,小婴儿不舍地嘤咛一声,“以后,他会是一个健康的孩子。”   亚摩斯摩挲着一只柔软的小手,眼眶微红。   塞拉摩的孩子七岁之后才能完全适应辐射,无论他们再怎么小心,每年也只有五千多个孩子能长到七岁。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这种神秘力量的来源,但话到嘴边,又被他悄然咽下。   “谢谢。”高大俊美的城主眼里噙着泪水,无比珍视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生怕这是一场逼真的幻觉。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甚至想把少女永久地留在这颗星球,让更多的孩子成功降生。但是,当婴孩被递过来的时候,他的心忽然狠狠颤抖了一下。   塞拉摩的毁灭已经注定,个人的力量无法阻止,守望者之城没有资格恩将仇报。   在她居住在塞拉摩的这段时间,哪怕再有一个孩子成功活下来……亚摩斯强掩情绪的波动,哽咽着,近乎卑微地请求:   “您能再多救一些孩子吗?”   他们都是塞拉摩未来的希望。   “当然。”她微笑着回答,这并不是难事。   安德莉亚其实不太能理解亚摩斯的浓烈的感情。   在阿塔哈卡,哪怕自己的家乡被邪神覆灭,信徒也不会如此绝望。即使自己的亲人饱受磨难。他们也只会有条不乱地接受神的安排。   那时候她还是光明神殿的一个小祭司,众蛇之父的信徒把一座小城变成了瘟疫沼泽,仅仅只有几千个居民逃离出来。   他们站在神殿前,一刻不停地祈祷。   有一位母亲信仰光明与真理之神,她的孩子深染重病,即将死亡,但她也不愿意冲到队伍前面请求祭司的帮助。   她拒绝破坏秩序与正义,于是那个小孩死了,诺索阿认可了那位母亲的行为,让她的孩子复活。   安德莉亚直到现在都记得人们欢欣鼓舞的样子。   他们心里想的肯定是,有信仰的神明在,又怎能绝望恐惧?   “如果材料足够,我可以绘制一个大型永久驱邪法阵。”安德莉亚热心提议,“只需要每年更换耗材即可永久使用。”   “布置法阵大概需要半个月,希望您能抽调出足够的人手作为我的助手。”   “至于报酬,我喜欢机械物品和稀有金属,克里斯会告诉您我的喜好。”   深切的悲哀之后,巨大的惊喜突然砸中了他,亚摩斯什么都愿意答应,哪怕安德莉亚要他的城主之位。   一切皆大欢喜。   岑寂哑然失笑,安德莉亚确实喜欢机甲,但珍贵金属应该是她故意提出来的,只为了让他不再漫山遍野地寻找合适的材料。   是个聪明机智的好孩子,但不够贪心。星盗守则的第一条就是,保持适当的贪婪,获取自己应该得到的报酬。   他不禁开始思考,到底怎样的星球才能诞生这么神奇的安德莉亚呢? 第11章   月半森林的兽潮规模仍在扩大,亚摩斯没能在城内待很长时间,只是留下了近百个城卫,命令他们尽全力搜寻安德莉亚需要的材料。   经历过一番无比困难的沟通之后,灰发英卫仿佛一下子茅塞顿开,总能正确猜到法阵材料所处的地理位置。   他觉得简单极了,字面意思嘛,大地翠绿汁液是树汁,太阳之水是雨水,同理可得,拢光结晶可能是某种水晶或者宝石之类的物品。   他触类旁通地指挥同伴寻找材料,自己每天笑呵呵守在安德莉亚的房门前。   岑寂每次端着甜点进出的时候,总会觉得他莫名碍眼。   在法阵材料集齐之前,安德莉亚彻底清闲下来。亚摩斯说,她可以在城主府的任何地方来去自如。她对他们的藏书室很感兴趣,可惜她并不认识这种文字。   晨祷外的闲暇时刻,安德莉亚总会让人搬来一个舒服的长椅,她习惯半躺着,惬意地监督岑寂学习厨艺。   维尔加旅馆的店主名叫马洛·维尔加,是个很负责的老师,也很喜欢研制甜点。   说起来,他是一众旅馆店主里的奇葩,明明大家都没有吃饭的需求,他非要在五层旅馆中开设一个规模不小的餐厅,久而久之,那里成了异能者们聚会的场所。   他深切地热爱着烹饪,虽然没人欣赏,但他还是十年如一日的苦练厨艺,终于在二十三岁的时候等到了第一个在他那吃饭的客人。   在教导岑寂的时候,他总是颇为细致地介绍每种香料的名称,并用尽可能优美的辞藻概括它们的味道。这些知识全部来自于家传古书,他的祖先曾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厨艺宗师。   岑寂戴着围裙,一手拿着削铁如泥的短匕,一手按着各式各样的食材,眸中暗藏着杀机。   一条鱼的鱼头干净利落地落地,马洛站在一边,心里咯噔一下,好像那条死不瞑目的鱼是他自己。只教了半天,他就战战兢兢地宣布岑寂刀工已经出师,可以直接开始学习烹调。   岑寂黑着脸勉强点头,莫名其妙的,他被带到一个宽敞明亮的厨房,开始学这些显然无法提升实力的东西,他的原计划分明是修炼、冥想和修理机甲。   主仆契约的影响并没有强烈到让他完全听从命令的地步,他都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耐心。   岑寂走着神,从智脑空间里出来一个微型星能计量称,一丝不苟地称量10g盐石。   安德莉亚觉得这一幕有趣极了,马洛说盐石少许,克里斯非要精确到一点不差。   乖巧的仆从明显已经开始不耐,她带着笑意轻咳一声,心满意足地看见岑寂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   “我要出门逛逛,你要一起去吗?”少女忍不住笑了起来,促狭地补充,“如果你没有时间,我就和库珀和斯宾塞一起去。”   库柏是灰发英卫,斯宾塞是那个褐发英卫,自昨天过后,亚摩斯就正式把他们拨到她身边。   岑寂的心情突然变得明亮起来,不管去哪,只要不让他再和这些食材作斗争。   他一边扯下围裙自觉跟在她身边,一边不动声色把那两个英卫赶到后面。   去异兽/交易市场之前,安德莉亚决定先去孵化室为那些尚未出生的胚胎施加光之祝福。   光之祝福是阿塔哈卡最常用的祝福神术,教区里的每一个孩子出世前,光明祭司都会为他祝福,确保婴儿能够顺利出生。   按照驱邪法阵的归属来看,毋庸置疑,这群孩子受诺索阿的庇护,但她作为永夜之神的圣女,总不可能明目张胆地为光明与真理之神传教。   孵化室的守卫已经提前得到了城主的吩咐,并没有阻拦他们的脚步。   每个孩子都珍贵至极,为了以防万一,她只为一个即将失去生命气息的胚胎施加了神术。   她能感觉到,不净之源的诅咒似乎在这片大陆发生了部分异变。如果明天这个孩子能顺利降生,她就再画一个大型永久祝福法阵。   祭司的力量来自于神明,信仰最虔诚的祭司甚至能成为半神。一百年前,得到两位正神认可的安德莉亚,早已成为祭司中最强的一位。   确认一切如常后,安德莉亚离开孵化室,岑寂主动撑好与她衣裙配套的阳伞。   库柏熟稔地介绍着行人并不多的交易区。   现在绝大多数的异能者都在城外抵御兽潮,城里只剩下没有战斗能力的普通人。   异兽死亡后,身体会变成血石,血环石正是血石的伴生物。等级越高的血石,能产出的血环石就越多。   异兽的攻击力和防御力都极高,人类大多数情况下无法把异兽完全杀死,而普通人只敢在资源点外围寻找血环石。   若是在异兽濒死前及时取下它身体部位,并在其中注入异能,这些兽尸就不会化为血石。这也是异兽/交易市场的货物来源。   据库柏解释,异兽的身体可以用来制作很好的异能武器,他就有一把红月狼骨铸造的骨剑。   血石是异兽的食物,血环石是人类的食物,在天灾的威胁之下,两族早已不死不休。   “天灾?”安德莉亚一边翻看着小摊上的异兽材料,一边问。   库柏的面容忽然因为恐惧而苍白起来,他咽了一下口水。   “天灾每隔三年降临,持续十天。下一次的天灾就在一周后,届时,太阳熄灭,日月无光。”   “最可怕是,即使躲在家中,也会有很多人悄无声息地死去。”   “三年前,四个主城总共损失了五十万人,城卫军清了半个月,才把尸体清理干净。”库柏强笑道,“不过,天灾过后,资源点会出现不少无主的血石,这可能是唯一的好处了。”   相对于守望者之城一百三十多万的总人口来说,这个数字的确恐怖到了极致。   安德莉亚蹙着眉思考,她印象中并没有这样的诅咒或者灾厄。   她余光瞥见,一些离幻枝好像摆在一个草药小摊上,安德莉亚拿起来仔细查看,淡紫色的树枝莹润如玉,可爱地攒成小小的一把。   “这是暗礁湿地的特产,我从渴望者之城带回来的,外敷可以镇痛。”摊主惴惴不安地介绍,“只要五个贡献点,您就可以带走它们。”   英卫们拿出自己的贡献卡,却被她拒绝了。想了想,她把之前当做玩具的十几枚血环石都取出来堆在摊主面前。   “能用它们代替吗?”   “可以,可以。”小摊摊主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英卫,很有眼色地只收下三个,把剩下的还给安德莉亚。“只要这些就够了。”   安德莉亚沉默着收下,却失去了闲逛的兴致,只是在回去的路上把所有的草药摊看了一遍,没有再发现同样来自阿塔哈卡的物品。   那个小摊主说的其实没错,离幻枝确实有镇痛的作用,但把它外敷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   心灵巫女奥黛丽是幻象与思维的女王,离幻枝是祂的灵物,可以用来布置很多种能够破除幻象的高阶心灵法阵。   它燃烧散发的香气会在无形中干扰人类的思维,而被它影响的人即使清醒也会毫无所觉。   既然出现了神明的灵物,就证明这片大陆确实与阿塔哈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城主府离交易区并不远,她估算着步行时间,打算以后常来碰碰运气。送她回来后,两位英卫默默守在餐厅门口,只留下她和岑寂共进晚餐。   安德莉亚拿出两套精致的餐具,把离幻枝放入其中一个花纹繁复的瓷盘,召出火焰点燃。   岑寂面不改色,安德莉亚经常会在餐前进行某种仪式,这应该也是其中的一种。   “克里斯,你的家乡在哪里?”安德莉亚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烟紫色的树枝飘出一种清甜的撩人香气。   克里斯着实有些神秘,或许她能利用这株罕见的灵物找到一些线索。   岑寂一瞬间有点恍惚,意识到不对,他警觉地用精神力勘探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定定地看着安德莉亚,忽然觉得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值得信任。   “我没有家乡,我的父母不要我了。”黑发蓝眸的俊美男人面无表情说出这句话,似乎有些莫名的委屈。   她含着笑,耐心地哄着,“那你离开这里要去哪呢?继续给别人做机甲吗?”   “我只给你一个人制作机甲。”他认真地回答,瞳孔稍微有些涣散,“我们去玛诺星系,那是星盗团的地盘。”   星盗团?   离幻枝恰好烧完,岑寂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试图消除那种晕眩的感觉。   他没有怀疑安德莉亚,因为四周没有精神系异能使用的痕迹,而他也清晰地记得刚才发生的一切。   岑寂神色如常:“因为星盗肆虐,玛诺星系是帝国征税最少的地方,机甲可以卖出高价。”   这话是真的,玛诺星系之外布置了上百个来自高级文明的SSS级星系防御系统,目前不接受星际移民,但作为团长,他自然有权利带人进去。   安德莉亚思索了一下,相信了他的这个说法,阿塔哈卡的有些王国也总会给受灾的城市免税或减税。   她有些可惜地看着已经全部烧完的离幻枝。   所有神明的灵物都一样,好用却不耐用。   但克里斯确实不像是坏人,她决定离开这里之前,不再试探他。   作者有话说:   你瞒我瞒.jpg   等待二位掉马的那天XD 第12章   守望者之城的氛围越发凝重。   搜集材料的城卫们每次出城都会受伤。仅仅三天,安德莉亚就发现小队中少了几张熟面孔。   兽潮来临的时候,其实不是搜集材料的最佳时机,这样只会增加无意义的战损。   安德莉亚曾对亚摩斯说过,一时半会她不会离开这里,所以绘制法阵的事情并不着急,她可以先用神术代替。   亚摩斯只会语气沉重地摇头:“来不及了,我们必须尽快完成。”   很快,她就明白了这句话的隐藏意思。   “安德莉亚小姐!”灰发英卫匆匆冲进孵化室,安德莉亚正在专注地绘制法阵,守在一边的岑寂示意他安静下来。   库柏急的团团转,却无可奈何。安德莉亚没有在意他的异状,不紧不慢地为祝福法阵添上最后几笔。   朦胧的金色耀光不放过一个死角,照亮了整个孵化室,活泼的光精灵亲昵地在她身边跳跃旋转,随后分别奔向一个个正在被诅咒侵袭的胚胎。   开启灵视,安德莉亚能够明显看到那些逐渐显现的暗红雾气尖叫着从胎儿身上逃离,却被弥漫在整个空间的光精灵直接杀死。   雾气全部消失在空中,成千上万的光精灵满足地陷入沉睡,如果感受到胚胎身上再出现诅咒的气息,它们就会重新苏醒。   阵纹隐没在地下,但偌大的孵化室中仍流窜着淡淡微光。   安德莉亚这才注意到了库柏,她把剩下的材料一样一样地收拾整齐,又把它们规整地放回空间戒指。   “怎么了?”   这位灰发英卫已经被光精灵抚平了心绪,只觉得从身到心,一片宁静,就像回到了暖洋洋的孵化舱。他定了定神,没有忘记正事。   “城要破了,城主命令我们尽快将两位客人转移至地下避难所。”   “那……已经画好的祝福法阵怎么办?”   安德莉亚缓慢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法阵嵌在建筑中,如果建筑被毁,法阵也会荡然无存。   等于说,她做了三天的白功?   “您不必担心,所有人撤出后,孵化室和育幼室也会沉至地下,孩子们不会受到任何损伤。”   安德莉亚松了口气,建筑还在就好,只要几个关键的阵眼不被破坏,祝福法阵仍能正常运行。   离开法阵的范围后,库柏很快变得如坐针毡。他一边引路,一边迅速介绍前线的战况。   “银甲斥候冒死传来消息,异兽已经开始攻城,城外还有十几只血兽,我们可能守不住了。”   似乎觉得一切太沉重了,他又安慰般的补充:“不过它们只对异能者的血肉感兴趣,您大可放心,地下避难所很安全。”   城内的居民明显已经得到消息,安德莉亚还是第一次在街上看到这么多人,他们训练有素地赶往避难所,脸上一片镇静,显然不是第一次遭遇类似的事情。   库柏把他们引至避难所,黑压压的沉重大门不断有人进入,安德莉亚觉得它像是一个吞噬生命的怪物。   “安德莉亚小姐,我不能再保护您了,希望克里斯大人能照顾好您。”他面对两人站正,一只手抚摸着腰间悬挂的红月骨剑。   “你要去哪?”岑寂第一次多问了一句与他无关的事。   “英卫要和城主共存亡,如果我们回不来,请务必把剩下的那个法阵绘制完成。”库柏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新的城主会帮助您们。”   岑寂一边目送着他远去,一边小心地隔开安德莉亚身边拥挤的人群。   “克里斯,走吧,我们去守城。”她叹了口气,即使身处异乡,她还是没有办法对这么多人不管不顾。   岑寂墨蓝的眸子一闪不闪地盯着安德莉亚,忍不住微微一笑,“如您所愿。”   在弄清楚亚摩斯与帝国皇族的关系之前,他并不希望他死去。   他本想把她送入避难所后,再去城门口守城,如此一来更好。岑寂掏出已经修好一半的机甲,二话不说就把她抱了上去。   安德莉亚:…………   “你做什么?”她皱着眉头问,刚刚心脏忽然漏跳了半拍,脸颊也突然开始发烫。   安德莉亚有些气恼于仆从的自作主张。   驾驶舱很宽敞,坐两个人绰绰有余,岑寂把她轻轻放在副驾驶位上,一本正经地回答:“机甲的时速很快,最适合赶路。”   安德莉亚似信非信地点头,一只手抚上胸口,闭上眼睛细致地感受那种陌生的感觉。   岑寂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按下启动键,机甲的各个元件开始运作,所有的控制按钮都被点亮。   机甲腾空而起。像一个炫耀珍惜玩具的小孩一样,他不由自主地介绍起这架昂贵的SSS级机甲,“它叫掠星。”   安德莉亚疑惑地看着他,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不过她确实对这架机甲很有兴趣。   复杂的按键,错落的操作杆,发亮的仪表盘,通透的水晶窗,所有的一切都彰显著它的完美无缺。如同第一回看到它一样,安德莉亚再次忍不住赞美它是神的造物。   “所以……你答应我的十架机甲什么时候能做好?”   岑寂面色一僵,从搜集稀有金属到定制零件,再到设计智能系统,制造掠星总共用了五年。   他小心地估算了一个年限,“五十年以后?我可以给您分期付款。”   安德莉亚略作思考,也不算很长嘛,说不定到时候她还没找到回家的路。   她取出紫水晶银链,职业性地开始占卜成功守城的胜算。   紫水晶既没有顺时针旋转,也没有逆时针旋转,它只是固定在空气中一动不动,答案再一次指向无边的迷雾。   命运的力量在应用于占卜者自身的时候,效果会稍差一些。   安德莉亚平静地收起银链,这说明,这场守城战是否能成功,取决于她接下来所做的每一个选择。   此刻,重伤浴血的亚摩斯正坐在哨塔恢复伤势,他身边零零散散还坐着一些伤员,他们没有说话的力气,大家都知道守望者之城逃不过覆灭的命运。   城外是一片地狱之景,尸横遍野,断肢残臂,异兽们兴奋地加入这场盛大的狂欢,与源源不断的异兽潮比起来,负隅顽抗的人类显得如此弱小。   他没有发现,有两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来到城墙之上。   “亚摩斯。”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亚摩斯猛地睁开眼睛。   银发碧眸的少女如同天神一样站在他面前,身边是她最忠诚的守护者——克里斯·艾森克。   作者有话说:   情人节写一点糖叭(小小声:我觉得这章有糖。) 第13章   狂风呼啸,沉重的黑云紧压着阴暗的半月森林,异兽的嘶吼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一刻不停地撞击着城墙。   低阶异能者在哨岗轮流休息,每恢复一小部分精神力就出去继续战斗,而八级以上的高阶异能者早已深入半月森林,阻止更多的化形血兽觉醒。   五颜六色的异能不断击散兽潮的队形,尖锐的土刺从平整的土地上冒出,延缓着异兽的速度;金箭铮铮嗡鸣,每一支都能使数只异兽命丧当场。   异能者召出狂风、暴雪、冰雨、闪电,在自然的力量面前,再强大的异兽都不得不退避三舍。但数量上的绝对压制足以使它们战意喷涌,理智全失踏平一切障碍。   异兽并未开始攻击眺望者之城,故而洛塔尚有余力与血兽周旋,为他争取到一些宝贵的时间恢复伤势。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亚摩斯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们,用手抹掉额头上溅开的血渍,他不是早就命令英卫把他们送到地下避难所了吗?   安德莉亚眨着潋滟的碧眸,轻巧地靠近,漆黑的祭司袍在风中翻出层层黑浪。   “我们来解燃眉之急。”   “不必了,我们还没有弱到让客人拼命的地步。”亚摩斯捂着被利爪撕裂的腹部,缓慢直起身体,看起来远没有他话语中表现得那么从容。   “这里不需要二位的帮助。”冰冷的话语从他苍白的唇中吐出,“请迅速离开,再不走——”   “亚摩斯·罗德里克,出来与我一战。”   一声轻喝传进哨塔,数十个等级稍低的异能者瞬间被震晕在地面上,岑寂动作极快地捂住安德莉亚的耳朵。   “算了。”亚摩斯抽出背后的黑色巨剑,有些破损的暗金甲胄泛出冰凉的光泽,他冷静地踏出哨塔,红色长发在狂风中漫天飞舞。   “你们就留在哨塔,等血兽离开之后,二位再跟随新城主折返避难所。”   安德莉亚并不打算袖手旁观,她握着无宙之夜,紧随着他来到城墙前,岑寂沉默地跟在两人身后。   亚摩斯察觉到了他们的动作,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若是执意送死,即使是他,也无法对两人的生命负责。   密密麻麻的飞禽类异兽在空中盘旋着,地面上,混乱的战局终于暂时平静,陆地异兽乖觉地蹲坐着在半月森林前,自发地隔开一个并不小的空地。   它们不时发出危险的低吼,似在等待最终的决战。   身着血色甲胄的俊美男性双手抱胸,漫不经心地伫立在空地中心,赤红的火焰在他身上流转着,不时破裂出细碎的焰花。   看到亚摩斯走出城门,他恶劣一笑,足够嚣张、狂妄和不可一世。   “老规矩,你在我手底下多撑一会儿,我的小宝贝们就少吃些人,总归不会让你们灭族。”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笑嘻嘻地补充:“如果你能把身后那位美丽动人的女士赠予我,或许我可以考虑明天再正式攻城。”   赠予?   回答他的是一道凝聚着恐怖气息的黑雾,男人陡然一惊,迅速闪身,但无论怎么躲避,黑色雾气仍牢牢锁定着他。   不过一瞬,他的面容就迅速灰败起来,全身失去力气般跪倒在地,赤红的甲胄与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就连他原本灿红透亮如红宝石的眼眸也失去了光泽。   安德莉亚悠然自得地观赏着男人的狼狈之姿。自他说出那句轻佻的话开始,这场战斗便不再属于亚摩斯。   这是她安德莉亚·希尔的战场,没有人能冒犯永夜圣女的威严而不受惩罚,兽也不例外。   开启灵视,她能明显察觉出他的原型是一只猫科异兽。在经过黑暗神术的虚弱诅咒后,凶猛的巨兽没有吸取教训,仍然桀骜不驯地紧盯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少女刻意柔和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她微微眯起眼睛,澄澈如碧湖般的眸子中飘起凛冽的寒雪。   如果熟悉她的祭司在这里,就会明白此刻应该退避三舍,否则她的怒火就会殃及池鱼。   阿塔哈卡决斗的规则是,明晰对手的姓名。   虚弱的男人很明显不愿意回答,却又不得不在神术的主导之下遵从命运的安排。   “烬。”一个单字从牙根里挤出来。   不顾岑寂象征性的阻拦,安德莉亚绕过亚摩斯,在男人身前气定神闲地站定,无宙之夜的尖锐顶端划过他青筋暴起的脖颈,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烬,请问在回归死亡之主的怀抱之前,你还有什么话想对你信仰的神明说吗?”   什么神明?身体越来越沉重,他几番挣扎,都无法挣脱压在他命门上的纤细银杖。   意识到无法在虚弱状态下打败安德莉亚之后,烬的眼睛里涌出愤怒的烈焰,他威胁地对着亚摩斯低吼:“罗德里克,你要撕毁千年来的约定吗?我的对手只能是城主。”   “当然不会。”亚摩斯从怔楞中回过神来,温和地说:“安德莉亚小姐,退回来吧,很感激您为我们做的一切。”   “我们只有三千异能者,但他身后有近百万的陆地异兽和不计其数的鸟类异兽,每一任城主都注定为人类而死,我早已做好准备。”   “更何况,如今的他虚弱至极,可能并不是我的对手。”   安德莉亚见他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最终叹息着说:“就按你说的来吧。”反正她已经给他种下了黑暗标记,想什么时候要他的命都行。   亚摩斯步履虚浮地靠近空地,而烬也强撑着站直,两人的状态一个比一个差。   岑寂在一旁观察着战局,在安德莉亚插手之前,他还能明显感觉出来烬比亚摩斯的气息强大数倍,但现在,他一时间无法判断出谁胜谁负。   烬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罗德里克,你知道人类和异兽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他一步一步地逼近对手,似要给对方心理上的压迫感。   “不必废话,我很清楚。”亚摩斯扯了扯嘴角,扬起黑色巨剑,锋锐的剑气在半空中凝聚,剑身闪烁着危险的紫色电光。   “你不清楚。”烬闪身跃回同族的包围圈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敌方阵营,“异兽可从不在意什么约定。”   “没有人可以侮辱高等觉醒血兽。”   气浪翻滚,休憩的异兽接连苏醒,它们声势浩大地直起身体,向着脆弱的城墙奔涌而来,不时发出愤怒的吼声。暗沉的天幕下,半月森林里响若惊雷,似乎有什么难以言说的庞然大物正在苏醒。   在没有经过决斗的情况下,异兽开始攻城,所有人的面色都开始发白,包括亚摩斯。   这是极为严重的一种后果,意味着疯狂的兽潮可能不会放过深藏在地下避难所的每一个人类。难道守望者之城要成为第一个被灭的主城吗?   安德莉亚施展了一个漂浮术,飘至半空,天上的鸟类异兽发出威胁的鸣叫。   “同样没有人可以侮辱永夜神殿的圣女。”她勾起一丝奇异的微笑,眼眸在无形的怒火中悄然变为无光的纯黑。   安德莉亚周身暗流涌动,无宙之夜的完全形态展开,顶端的虚幻黑蔷薇上不断流淌出沸腾的命运黑雾,纯黑的祭司袍上流转着命运的辉光。   “永夜之神啊,黑暗与命运的帝王,智慧与魔法的化身,混沌的主人。”   “我是你最虔诚的祭司,最宠爱的圣女,最信任的眷属。”   “我祈求您赐予我黑夜的力量,将不敬之徒永恒安眠。”   少女面无表情地吟诵着,命运黑雾速度极快地席卷而来,翻涌而起,一点一点地笼罩着异兽群,异兽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莫名的恐惧使它们瑟瑟发抖,踌躇着不敢前进一步。   流畅优美的祷词吟诵完毕,黑雾缓缓散去,所有异兽都安详地躺在地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黑甜乡。   这其中并不包括那位桀骜不驯的猫科血兽,他睁着眼睛,半梦半醒,似乎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亚摩斯提着巨剑,趁他没有挣脱睡意,直接冲过去把他绑得明明白白。   城门上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守城的异能者们晕晕乎乎的,尚且没有当前的盛况中清醒过来。   他们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近百万只昏睡的异兽啊,这是多少血石,多少血环石,多少异能武器。   最重要的是,守望者之城还在,他们的主城还在。   年纪尚轻的英卫们忍不住热泪盈眶,他们本以为他们会随着此任城主,为保卫人类火种而亡。   安德莉亚随手抓起一只昏睡过去的兔型异兽探查,只能睡三天啊,神术的效果真是越来越差。   她无趣地将它丢到岑寂怀里,“带回去吧,明天的午餐。”   岑寂失笑点头,顺手撸了一把兔子毛。果然,只要安德莉亚小姐在,就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他叹息着,忧心在离开黑光域之后,他还是否愿意摆脱与安德莉亚的主从关系。   作者有话说:   画重点:异兽不是野生动物嗷。 第14章   安德莉亚安静地站在城墙的哨岗之上,透过光亮的玻璃窗,普通居民纷纷从地下避难所走出,络绎不绝地来到守望者之城和月半森林的中间地带。   乌云在祈光术的作用下缓缓散去,稀薄的天光照亮居民劫后余生的脸庞,他们携带着各自的武器,在三十九英卫的指挥下收割胜利的果实。   不断有新来的人打探事情的来龙去脉,守城的异能者们很快放下了以往高高在上的姿态,兴高采烈地讲起他们所看到的一切。   库柏就是其中最活跃的一个,他站在一块稍高的石头上,手舞足蹈地挥动自己的宝贝红月骨剑,偶尔骄傲地用剑尖遥指城墙上的哨岗。   “安德莉亚小姐真是厉害啊,仅仅只是一个群体暗系异能,就能使近百万的异兽都昏睡过去,刀架到脖子上也醒不来,据说能睡整整三天。”   “你们没见到那场面,那只来决斗的化形血兽趾高气扬的冲过来,一个回合没过去就被城主撂倒,现在还在地牢里关着呢。”   ……   围观的众人手里动作不停,面不改色一刀一只异兽,喷溅的兽血流淌在土地上,逐渐汇聚成数条艳丽的血河。听到惊险处,他们不由自主地直起身体,用敬畏的目光仰望着近在咫尺的哨岗。   库柏的尾巴快翘到天上了,斯宾塞走过来,二话不说拎起他的领子,把他拖向半月森林。   “喂喂喂,你干什么,我还没说完。”   “还有一些异能者困在森林内围,城主让我们去收尾。”   库柏安静下来,停止挣扎的动作,顺从地被拖走。   化形血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休眠,三十年一次的异兽攻城正是它们的觉醒期。   千年前,为防止人类灭族,人类最强者与血兽皇为各自的种族做下约定,仅允许前三个觉醒的化形血兽参与攻城。   已觉醒的血兽必须在三天内依次与城主进行生死决斗,如果城主获胜,异兽立刻返回栖息地;若血兽获胜,城内的所有人类沦为异兽的食物。   但人类与血兽之间的力量差距过于悬殊,几乎每一任城主都会战死,后来,城内的高阶异能者就自发去阻止剩下的血兽觉醒,为自己的城主搏得一线生机。   现在,所有前来攻城的异兽已陷入沉睡,是时候前往月半森林找回他们的同伴了。   库柏扬起明亮的笑容,背对着众人挥了挥手,风携着他的呼喊飘到众人耳边,“大家不要放过一只异兽,城主说了,杀得越多,贡献点就越多。”   居民们哄笑着答应,聊得热火朝天,就连未成年的孩子们都出来帮忙,他们被赶到最靠近异能者的区域,以防突然出现的意外状况。   “我发誓,长这么大,我没见过这么多异兽,他们可比大人们形容的无害多了。”   一个十几岁男孩手脚麻利地割断一只狼型异兽的脖颈,又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一个动作同样干净利落的女孩严肃地纠正他,“罗伯特,这都是安德莉亚小姐的功劳,没有她,我们的主城就没了。”   “对对对,你忘记被吃了半边身体的贝克莱大叔了吗?”   “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安德莉亚小姐那样强大的异能者啊。”另一个矮小的男孩不由自主地憧憬着。   小伙伴们嬉笑着回答:“就你,再进一次孵化室说不定可以。”   “喂!你们怎么能这么说——”小男孩生气地叉起腰,愤怒地谴责。   “安德莉亚小姐,您不高兴吗?”岑寂带着两盘精致的点心推门而入,此时安德莉亚正平静地接受众人的注视。   “没有。”她看着热火朝天的窗外,忽然回想起早已模糊的记忆,在阿塔哈卡的时候,她拯救了几千座城,那时候,城内的居民也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   “我只是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无法再使我激动。”她一脸平淡地伸了个懒腰,随手拿起一块顶端嵌着不知名莓果的小饼干。   安德莉亚能够清晰地察觉到,一股微弱却完全无法忽略的力量正从在半空中凝聚,它们承载着浓郁到极致的愿力,以不可抗拒、难以阻挡之势不断涌入她的灵体。   这是——信仰之力?   她抽了抽嘴角,心情微妙地咽下小饼干。   她好像莫名其妙地截取了永夜之神应得的信仰之力。   在阿塔哈卡,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没有信徒会错认自己神明。   从本质上来说,拥有信仰之力意味着拥有自己的信徒,但用神明的力量聚敛信仰之力则意味着叛神。   安德莉亚小心翼翼探查着灵体内小小的一个白团,这让她不由地回想起最初脱离光明与真理之神时的心虚与内疚。   “克里斯,天快黑了,把你的机甲拿出来,我们回城主府。”   天空上,太阳正挥洒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热度,岑寂看了眼明显心情烦躁的安德莉亚,默默遵从了主人的吩咐。   城主府内空空如也,安德莉亚也不在意,直接进入房间,把自己摔进软乎乎的被子。   她得好好思考一下,怎么才能把那团并不弱的信仰之力交还给所托斯,她可不想再次背叛神明。   岑寂尽职尽责地守在她房间外,一边用精神力熔炼最近寻到的几块稀有金属。   天色很快变暗。   两只化形血兽神情纠结地站立在安德莉亚窗外,似乎在小声争论要不要进去。   长着一张娃娃脸的棕发血兽托着腮帮子蹲在地上,一脸泄气地说:“烬都打不过她,我们也不行吧,要不算了。”   “人类在休眠时候最脆弱,现在进去肯定没问题。”蓝发血兽警觉地探查着四周,暗红的虹膜上盈满玫瑰花丛的倒影。   他小心地叮嘱同伴:“皇让我们动静小一点,要活的,你别一不小心把人吃了,让其他人觉得月半森林的血兽都没脑子。”   “我也并不希望吵醒我的主人。”   黑发的俊美青年安静地从阴影中走出,莹白的指缝中燃起恐怖的气息,无尽的吞噬异能从他的四肢百骸中蔓延,又在掌心蓄势待发,暗黑的火焰层层叠叠包围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棕发血兽瞳孔紧缩,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黑色火焰带着使人震颤的冰冷温度席卷而来,他想立刻逃走,却感到全身的力量与火焰此消彼长。   “我们马上走——”两人的面容定格在极致的惊恐之中,岑寂熟练地取出绳索,慢条斯理地为他们绑上精致的绳结。   “克里斯,外面怎么了?”安德莉亚抱着松软的枕头从窗户上探出身来,流银般漂亮的长发在月光中摇曳,碧蓝眸子雾蒙蒙的如同清晨远山。   少女显然没有从睡意中清醒,白色的棉质睡裙些微有些不整,隐隐约约露出一点如玉的肌肤。   “嗯,有两只鸟跌入花丛,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岑寂站起来,用长长的影子挡住身后稍显杂乱的玫瑰花丛。他折下一支半开的花朵,动作轻柔地递进窗内。   “祝您做个好梦。”   作者有话说:   总结一下,安德莉亚走的是成神路线。 第15章   第二日一大早,安德莉亚如往常一样来到育幼室观察小家伙们的生长状况,虽然城内各处都人手紧缺,但忙碌的人显然并不包括她和克里斯。   驱邪法阵的材料也集齐了,她也就不再拖延,育幼室比孵化室要大三倍,大概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画完。   如果在这期间出现即将死亡的孩子,她只能用小型驱邪法阵解决。   安德莉亚细致地数了数剩下的低阶光明珠,不由叹气。   只剩下一百颗不到,她当初为什么会看不起低阶物品?现在高阶材料在戒指里堆积如山,低阶材料反倒凤毛麟角。   “安德莉亚小姐,这是给您的礼物。”   进来的是一个极具亲和力的年轻英卫,他抱着一个等人高的包裹。   无数道细碎的反光从未包紧的缝隙中透出。   阳光下,它们闪烁着璀璨的华彩、散发着瑰丽的光泽,安德莉亚几乎在一瞬间就意识到里面是什么东西。   这可是意外之喜,想到又能在空间戒指里增加一些珍藏,她忍不住弯起嘴角。   “听说古人类都很喜欢宝石之类的东西,城主大人吩咐我们把所有库存都清理出来。”包裹被郑重地移交到岑寂怀里。   英卫歉意地解释,“但我们的确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收集这些东西了,只剩下这些,希望您不要嫌弃它们年代久远。”   安德莉亚了然地点头,在生存面前,任何人不会费心收集无用的事物。   “说起来。”英卫的眼神柔和下来,从身后摸出一个由玫瑰和桔梗编织的繁复花环,“这是小姑娘们的杰作,她们托我把它献给您。”   她确实无法抵御孩子们的善意,安德莉亚高兴地收下。   岑寂接过来,带着浓郁香气的花冠落在她的头上。   她用指尖轻抚过那些细嫩而柔软的花瓣,花枝上没有一丁点刺,显然被人很细心地处理过。   安德莉亚露出笑容,“谢谢,请告诉她们,我很喜欢。”   “另外,克里斯大人昨天晚上抓到的两只血兽醒了,城主大人请您们去议事大厅找他。”   血兽?她忍不住看向了克里斯,她其实察觉到了昨天晚上花园里有打斗的声音,但占卜魔法告诉她一切正常。   岑寂语气平淡地说:“对于我来说,他们的确是两只跌落花丛的小鸟。”不需要花费什么力气就能够打败的小动物。   “哇,克里斯真是太厉害了。”少女清脆悦耳的嗓音中夹杂着显而易见的赞赏。   虽然安德莉亚的夸奖颇具形式感,但岑寂的嘴角还是微微翘了一下,漂亮的暗蓝色眼睛里闪烁着餍足的光芒。   一定是主从契约的缘故,他在心里默默下定论。   随着英卫来到议事大厅的时候,三只血兽已经被关押在铁笼中,明显有些无精打采地蜷缩着。   亚摩斯坐在主座上,用胳膊支撑着头,显然极为疲累,六个英卫尽责地守在他身后,目不转睛地紧盯着三只血兽俘虏。   他们倒没有受什么伤,铁链只是束缚了他们的身体,烬还在努力抵抗汹涌而来的睡意,强打精神,喷洒毒液。   “你们这些卑鄙肮脏的人类,竟然有胆子囚禁强大的血兽。”   “皇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等着灭族吧。”   “让那个女人滚出来,我要她付出鲜血的代价!”   “烬,别说了,你打得过吗?”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娃娃脸血兽满脸困倦,“打不过就别放狠话。”   另一个蓝发血兽同样一脸丧气,“是啊,识时务一点。”守望者之城的城主都在一旁不为所动,你说给谁看?   安德莉亚被两只血兽逗笑了,她脚步轻盈地走到铁笼前,慢慢悠悠地问:“你的激将法成功了,那么……你要让我付出怎样的代价?”   烬圆睁赤红的眸子,俊美的脸扭曲着,铁链被他的挣扎拖拽得哗哗作响,娃娃脸血兽无言地把脸偏到一边,不忍再看作死的同伴。   安德莉亚优雅地半蹲下来,与失去理智的血兽漠然对视,无宙之夜酝酿着,即将闪出冰冷的暗芒。   “尊贵的小姐,请等一下。”议事大厅的大门再一次敞开,来者从容地走进来,身后跟着十几个气息强大的化形血兽。   亚摩斯早在大门推开之时就清醒了。   “安德莉亚小姐,克里斯,请退到我身后来。”他语气沉然,似乎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亚摩斯凝重地握着剑柄,试图起身,却被来人轻飘飘的目光牢牢钉在座椅之上。   烬怔楞了一下,奋力地挣扎起来。   “皇,救我——”   暗红的光刃在来者手中凝聚,又以闪电一样的速度击中烬的后颈。他脸上尤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猝不及防地昏倒在地。   与此同时,岑寂察觉到掌心的吞噬黑焰陡然弱了几分,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输出异能,始终把它保持在一个合理而足以造成威胁的范围内。   “废物还是不要说多余的话了。”来人微微一笑,轻柔悦耳的声音响起。   铁链与笼子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恐怖氛围,所有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集中在来人身上。   为首的雪发男人平和地直视安德莉亚,纯净剔透的血瞳中光辉流转,带着几不可见的杀意,配上他惊心动魄的美貌,极致危险又绝美动人。   他漫不经心地低头,左手掌心轻附右胸,身后的化形血兽无论男女,动作与他如出一辙,只是远远不如他风华天成。   “久仰大名,安德莉亚小姐。”男人礼貌地说,眼睛里始终带着盈盈笑意,“很抱歉,我鲁莽的手下为您增添了不少麻烦。”   “不知阿塔哈卡是否一切都好?”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阿塔哈卡?   安德莉亚握紧银质法杖,脑子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是荒,曾经的不净之源信徒。”男人彬彬有礼地回答,“现在是起源星系唯一的血兽皇。”   “虽然我从未去过那片令人神往的土地,但能在这里遇见您,还是让我由衷地感到快乐。”   话虽这么说,但荒的脸上确实没有一丁点高兴的意思,只剩一丝聊胜于无的兴味。   安德莉亚不太明白对方想干什么,他的话语模棱两可,她一时间无法确定他的立场。   “我此次过来,是为了带回那三个无能的手下。”一朵雪白的火焰被他召唤出来,明明不带一丝炽热的温度,却在瞬间就把笼子和锁链融为铁水,且控制极其精准,没有伤害到里面的三个血兽。   荒轻轻拊掌,身后两只容貌惊人的血兽得到命令,面无表情地带回三位饱受折磨的同伴。   “为表歉意,在您居住在这颗星球的这段时间,我会约束所有血兽,他们不会再对起源星系的人类动手。”   白发男人微微抬手,光华褶褶的血钻戒指飘到安德莉亚面前,骨戒的戒身没有多余的装饰,却带着难以言说的神秘力量。   不净之源的邪物。   无宙之夜示警般嗡嗡作响,安德莉亚不适地皱起眉头,全身充斥着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厌恶。   “这是进入血域的凭证,若您有疑问,可以随时来找我。”如同来时的悄无声息一样,荒微笑着,带领手下隐去身形。   英卫们惊疑不定,亚摩斯沉声命令他们退下,偌大的议事大厅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他揉了揉眉心,心情复杂地开口,“克里斯,不需要否认,我知道你是帝国皇族。”   “事实上,起源星系变成如今的炼狱,有一半都是皇族的功劳。”   “你必须代替你的祖辈,实现曾经许下的诺言。”   岑寂:???   作者有话说:   这章卑微的卡文了,算是过渡章~   另外说一下异兽的设定:一至七阶是普通异兽(可以吃,没有灵智,等级越高越聪明,七阶异兽统称异兽皇),八阶以上异兽进化为化形血兽(人形,智力与人类相差无几,力量强大)。 第16章   众所周知,“坠星之灾”才是黑光域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岑寂感觉一头雾水,这和帝国皇族有什么关系?   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疑惑地看向亚摩斯。   亚摩斯眸光锐利,“在我说明一切之前,请先告诉我外界是如何记录这段历史的。”   岑寂沉吟片刻,无比确定地说:“六千年前,碎星之域评定帝国有极高的威胁度,“坠星之灾”是他们覆灭帝国的手段。”   “帝国无力抗衡来自高等文明的打击,当时的皇帝祁合光带领人类举族迁徙,流浪五百年后,人类找到新的宜居星系。”   亚摩斯微微皱眉,指节不自觉敲击木质扶手:“祁合光陛下并没有登上迁徙堡垒,他自杀了。”   “或者说,他变成了一个怪物。”他有些不确定地描述着。   “据他的近侍口述,离开前夕,陛下陷入了严重的疯狂状态,他不断重复几乎无法正确发音的音节,偶尔微笑着吐露一些神秘莫测的话语,但他会间歇性地清醒一段时间正常处理政务。”   亚摩斯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来一沓黄褐色的古旧纸张,用眼神示意岑寂自由查阅。   安德莉亚好奇地拿起最上面的一张,依旧是陌生的文字,她不感兴趣地放下,转而从戒指里掏出一本《巨人王史诗》,随意挑了一张看起来舒服的椅子,津津有味地翻看起来。   “直到最后一天,他缓慢地变成了一个完全不似人类的物种,眼球夸张地突出,皮肤不断渗出具有腐蚀性的浑浊黏液,身上长出鳞片,四肢化为滑腻的触手……”   亚摩斯打开窗户,温暖的阳光随着喧哗的人声闯进来,稍微驱散了室内的阴冷感。   “在变异的过程中,祈合光陛下清明了片刻,挣扎着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   岑寂迟疑着问道:“什么命令?”   “杀掉他。”红发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气,“我的祖先就是这个命令的执行者之一,所以他才能如此清楚地了解事件的始末。”   “他的日记上说,祈合光陛下陷入疯狂是因为和邪神做了交易。”亚摩斯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到安德莉亚身上。   莫名的,他总是觉得她和那位邪神有一定关联,祂和她可能来自同一个文明。   安德莉亚条件反射般注意到了这个特定的词汇,她对邪神的一切都很敏感。书本被合起,少女自发地加入到两人的谈话。   “日记里有没有记录邪神的真名?”   “没有。”他摇了摇头,“但是提到了交易的内容。”   “是什么?”安德莉亚追问。   亚摩斯并没有卖关子,“以起源星系为祭品,换取碎星之域的毁灭和人类基因的进化。”   岑寂大脑有些混乱,不可思议地与其对视,换来一个肯定的眼神。   碎星之域的确毁灭了,有几个强大的高等文明前去探查的时候发现,碎星之域所有的宜居行星全部变成荒芜的死星,没有任何一个生命留存下来。   直到现在,碎星之域的毁灭还是宇宙中最大的谜团,众多高等文明研究了几千年都没有得到一丝线索。   原来这就是真相吗?一时间,岑寂产生了一种荒诞感。   安德莉亚若有所思,“听起来,这位陛下付出了额外的代价。”   无论是哪一个邪神,都不喜欢公平的交易,祂们只会利用看起来甜美的诱惑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是的。”亚摩斯认同地点头。   “这位称职的陛下并没有把剩下的四分之三帝国公民当做弃子,他拒绝支付报酬,后果就是——变成怪物。”   “但在他的努力下,起源星系确实还有火种留存。”   “偶尔的清醒中,他命令亲信部族守护二十三颗行星,罗德里克家族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对二十三部族许下承诺,帝国皇族会倾尽全力拯救起源星系。”他走到岑寂面前,手上的炽焰石戒指保持着最浓艳的血色。   赤红的宝石在恒星的照耀下褶褶生辉,亚摩斯投来无比信任的目光,“我相信克里斯殿下一定能兑现祖辈的诺言。”   “这就是证明。”   岑寂微微偏头躲过他的视线,看起来全然不为所动,只是微微颤抖的瞳仁显示着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事实上,我已经被除名了,现在只是普通的帝国公民。”他的嗓音冷漠而沙哑,“如果你们愿意,我会用其他方式救你们出去。”   亚摩斯叹了口气,没有询问他失去皇族身份的具体原因。   “不必了,个人的力量无法改变这一切。”   “我会尽快找齐机甲所需要的材料,你们一定要在天灾来临之前离开这里。”他语气平和地说:“我还要去处理其他事务,先告辞了。”   沉重的大门关上,岑寂紧抿着唇,四周的空气让他冷得发颤,心脏处久违地泛起尖锐的疼痛。   记忆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它们只会越来越深刻,深刻到他每天都必须把它们回想一遍,也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自私与虚伪、不满与指责……以及那艘爆炸的出巡星舰,热浪曾经几乎把他吞噬湮灭。如果他都忘记了,那真相就会永远埋葬在那片废墟里。   “你怎么了?”   安德莉亚有些无措,就在刚刚,克里斯灵体变成了悲哀的蓝色和绝望的灰色。   他是不是在为失去皇族身份而难过?   “我没事。”岑寂回过神来,轻松地笑了一下,显然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您要去育幼室吗?我送您过去。”   安德莉亚有些苦恼,她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克里斯,虽然他说没事,可灵体的颜色还是蓝色和灰色。   她思索了一会,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一个朴实无华的小木箱子放在岑寂面前。他有些迷茫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安德莉亚极有规律用法杖地敲击了几下木箱,一顶极其华贵的王冠慢吞吞地飘了出来,轻轻落在岑寂的头上。   岑寂抬起手,怔怔抚摸着皇冠最中心那颗棱角分明的红宝石。   黄金王冠上嵌着四块红宝石、十六颗祖母绿、上百颗海妖珍珠、就连边边角角都镶满了玛瑙和翡翠。这是她所有珍藏里排名第九的玫瑰王冠,来自天使国的古代遗迹。   虽然没有穿上礼服,但只是戴着王冠的克里斯也显得格外矜贵。   她现在无比确定他曾经是一个皇子。   “在阿塔哈卡,每一任君主在正式继位前,都会由祭司施以加冕礼。”   安德莉亚为他添加了一道荣光神术,岑寂原本稍显凌乱的黑发服帖下来,暗蓝的瞳孔里仿佛潜藏着夜晚的整个星空。   阳光的折射下,岑寂轮廓分明的脸上笼着一片朦胧的华彩。   “玫瑰王冠代表着天使国的权柄,现在你是一位拥有臣民的君主了。”   安德莉亚脸上晃过一丝满意的微笑,她有些孩子气地坐在他对面,眼睛亮晶晶地问道:“是不是比当皇子的感觉要好一点?”   岑寂不自觉弯起唇角,俊美清隽,纤长的睫毛如同蝶翼一样微微颤动,扫下一片稀薄的阴影。   “感觉是好了很多。”他肯定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但是当了国王,就不能继续做侍者了吧?”   “当然不。”圣女大人生气地回答,“仆从是主职,君主是副职。”   岑寂把玫瑰王冠取下来,小心地放回智脑空间。   “但我更愿意把它当做专职。”他的眼眸就像在春天融化的冰湖,雀跃着温暖的光。   作者有话说:   安德莉亚:谁还不是个小王子!╭(╯^╰)╮   男主走的是美强惨路线~嘿嘿嘿 第17章   塞拉摩的星空的确与阿塔哈卡很不一样。安德莉亚抱着双腿坐在城内最高的建筑——守望钟塔之上,百无聊赖地比对两者之间的不同。   繁星之主的爱宠是一种很特殊的灵,它们大多以动物的形象出现,喜欢待在夜幕中沉睡,偶尔悄悄溜到小镇,给自己所守护的小朋友送上礼物。   她的第一个法杖就是守护灵送的。它是一只乖巧的猫猫星,总是会眨巴着银色的眼睛,奶声奶气地站在床头给她当小夜灯。   后来她成年了,它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可能是找到了新的小宝贝。   果然,彻骨的孤独更容易使人思念故乡。晚风吹来清甜的草木香,安德莉亚深吸了一口气,把不听话的碎发拨到耳后。   认识到克里斯的武力值之后,亚摩斯本着不浪费的原则,请求他帮助其他三个主城抵御兽潮。而她要绘制光明驱邪法阵,暂时无法离开守望者之城。   “安德莉亚小姐,晚上好。”一阵窸窣的声音传来,俊美得不可思议的雪发男人坐在了她的旁边,有礼而克制地保持了一米的安全距离。   “晚上好。”安德莉亚冷淡地回应,并不愿意和邪神阵营的人搭话,但她很清楚,在正神伟力受限的塞拉摩,她确实可能打不过这位血兽皇。   那就暂时避开吧。   荒对她冷漠的态度不以为意,语气依旧温和,“我此次来,是想和您谈一笔交易。”   “我拒绝。”   安德莉亚站起身,拢好裙摆,直接跃下钟塔。男人不紧不慢走在她的身边。   守望钟塔位于守望者之城的正中心,也就是交易区,凌晨时分,这附近已经没有人走动了。   荒的话语中第一次带上苦恼的情绪,“事实上,我并没有冒犯过您,还给了您打开血域的钥匙。”   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诚意十足。   “抱歉,我与邪神的信徒并没有什么话可说。”安德莉亚直截了当地说。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自你选择了邪神开始,我们就是敌人。”   月光下,血兽皇眼底涌出显而易见的困惑。   “我已经约束过我的手下,他们不会再伤害人类。”他慢吞吞地强调。   “可你的手上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安德莉亚微皱眉头,脚步加快,不愿意再与他多说。“无人审判,不代表无罪。”   “您说的对。”男人认可地点头,“那么,您要阻止天灾降临吗?这次将会有一百万人类成为亡魂。”   空气沉默下来,没有人说话,但安德莉亚快要气炸了,塞拉摩的天灾肯定和他关系匪浅。   亚摩斯、库柏、斯宾塞、马洛、还有那些挣扎求生的人……他们不应该成为他口中轻描淡写的数字。   安德莉亚很快冷静下来,掌心并起,无形的结界张开,如山似海的骇人力量以她为中心扩散,白金色长发在狂暴的气流中漫天纷飞。   她是无法杀死他,但绝对可以给他造成重创。   荒的脸上终于有了不一样的表情,他惊讶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动手。   沉吟片刻,他解脱般闭上眼睛,对即将到来的攻击毫不躲闪。   安德莉亚怔愣地看着黑暗神术穿过他的胸膛,在他的身后爆开一团血雾。血迹喷溅在他的白袍之上,鲜红的肉芽极速生长。   男人垂眸,眼睫像狂风暴雨中即将陨灭的幽冥蝶,在剧烈的痛苦中微微颤抖。   他失去力气般半跪在地上,战栗着把手伸入胸口的血洞,似乎在阻止伤势恢复。   哪怕是再自信于自己的魅力,安德莉亚也知道这种情况极不寻常。最开始的一击只用了七分力,更多的是试探。   荒艰难地喘息着,刺目的鲜血从他的唇角滑落,他绽开一个鼓励的轻笑,喉头微微滚动:“杀了我,天灾永远不会再降临。”   安德莉亚收起法杖,倒不是心慈手软,只是常年与邪神眷属做斗争的惨痛经历告诉她,一定要和这群人反着来。   换言之,他们想活,就杀了他们,他们想死,就让他们继续活着。   很久之前,有一个堕落女妖跑到光明神殿坦白自己的罪恶,请求得到祭司的审判。   祭司们当然满足了她的愿望,于是她成功抛弃了自己的躯体,灵魂转职为巫妖王,屠戮了几十个城市。直到现在,她还是堕落领的领主。   安德莉亚有些头疼地走到他面前,现在这样反倒不好直接杀了他,谁知道他死后会变成什么东西。   她用无宙之夜的顶端挑起他白皙的下巴,荒不躲不闪,像之前一样,依旧温和有礼。   “如何阻止天灾降临?”   “杀掉我。”   “你要和我谈什么交易?”   “杀掉我。”   ……   油盐不进。   结界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发觉安德莉亚没有继续攻击意思,荒叹了口气,把鲜血淋漓的手从胸口拿出来,伤口很快恢复如初,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再过几天,我就要失控了。”他有些遗憾,叹息着整理破碎的衣袍。   “六千年前,不净之源实现了皇帝的两个愿望,但祈合光拒绝向神支付代价。”   “他违背了契约,愚弄了神。不净之源把他变成怪物,不可思议的是,他死后的意志直到现在还在守护着这个星系。”   荒在虚空中随意地点了一下,那一处的空间泛起涟漪,“同时也在守护着我——起源星系的灵。”   “不净之源对他无可奈何,但从归属上来说,我已经是祂的所有物,所以神利用我来对抗皇帝的意志,我无法违抗祂的命令。”   安德莉亚跪坐下来,安静地当一个倾听者。   “神命令我消灭人类。我是星系本身,祂在我身上留下诅咒,就如同诅咒整个星系,所以这里才会混乱荒芜了几千年。”   男人平静地讲述着,好像那些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每隔三年,我就会在诅咒的影响下失去理智,天灾就是这么来的。如果没有那个皇帝的意志,每年会死更多的人。”   “普通人类无法杀死一个我,但来自阿塔哈卡的力量可以。”   他温和地说:“我无法控制自己的一切,没有比这更悲哀的事了吧?”   “拜托你了,安德莉亚小姐。”   占卜魔法告诉她,他的话语都是真的。安德莉亚默默把法杖彻底收回空间,她的眼泪都快涌出来了,邪神果然是一切灾厄的源泉。   她吸了吸鼻子,不愿意让眼前的敌人发现她的失态。   “别做梦了,谁知道把你杀掉之后,这个星系还在不在。”   安德莉亚一字一顿地说,“你回去吧,天灾降临之前我会来找你。如果不能帮你驱逐诅咒,死亡就是你的最终归宿。”   她闷闷不乐地丢过去一块通体漆黑的小石牌,“有什么意外情况就捏碎它,我会很快赶到。”   “你走吧。”   荒接住了石牌,沉默半响,还是没有动作。   他轻声提醒:“有结界,我走不了。”   安德莉亚眨了眨眼睛,是的,结界,为了避免影响到其他人的睡眠,也为了保护这一片并不牢固的建筑,她设置了一个两小时的结界。   领域结界不限制主人的自由出入,时间到了它就会消失。但除非敌方死亡,否则它不会自己破裂。   她轻咳一声,微笑着,理不直气也壮的说:“再等一个小时。”   荒点头,想了想,从自己的空间中取出一堆亮闪闪的宝石,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稀有矿石像小山一样堆在空旷的街道上。   他不是很在意地说:“听说你在收集这些东西,就当是我预付的报酬吧。”   “如果您还有其他需要,我也会尽力达成。”   安德莉亚的笑容一下子真诚起来,她收起这些礼物,礼貌地道谢。   毕竟不是很熟,她并不愿意留在这里陪他吹一个小时冷风。   安德莉亚与他告别后直接离开,结界里只剩下荒一个人默默盯着她离去的背影。   回到城主府,客厅里灯还亮着,岑寂正坐在沙发上用精神力熔炼一块灿银色的矿石,暖黄色的顶灯把他照得帅气逼人。   克里斯不是应该在其他主城吗?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疑问,岑寂放下手中的矿石,示意她先坐下来吃一点夜宵。   嗯……奶香小酥饼和甜心莓果汁。   安德莉亚内心拒绝,身体却很诚实的坐了下来。   “以后不要再准备夜宵了。”圣女也是怕胖的好吗?   岑寂笑眯眯地答应,一边从智脑里带出一大把烟紫色的漂亮树枝。   “这是我在一个沼泽里发现的,因为不知道怎么保存,就决定先把它送回来。”   “我记得您似乎很喜欢这些小树枝燃烧的香气。”   安德莉亚顿时觉得口里的小酥饼它不香了,她口是心非地夸奖:“是啊,克里斯真是太厉害了。”   得到高阶灵物是很高兴没错,但克里斯应该没有发现离幻枝的特殊用途吧。   她开始反省自己之前的做法,用灵物影响亲近之人的思维,他知道后应该会很生气吧,她不确定地想。   “您喜欢就好。”岑寂的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那么,安德莉亚小姐,夜安。”   作者有话说:   这个小副本中,荒就是最终Boss,邪神的诅咒可不是那么好破除的~ 第18章   距离天灾正式降临只剩三十六小时。   所有人类都变成合格的工蚁,一刻不停地收集生存的必备物资——血环石、可燃物、织物……   安德莉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闲人,但即使她什么都不做,信仰之力也在不断扑向她,导致她的灵体变成了极淡的浅金色。   正常人类的灵体颜色是雾蒙蒙的白,如果出现其他颜色,则意味着情绪出现剧烈波动。   金色是专属于正神的颜色。   安德莉亚烦恼地揪了揪头发,她现在的心情就像是莫名其妙拿起国王权柄指挥军队的公爵,或者拿国库为自己收买人心的财政大臣。   虽然她早已成为半神,但一天没有神职,她就始终是个普通人。如果放任这些信仰之力继续增长,她的灵体早晚有一天会变成纯正的金色。   更令人害怕的是,她一觉醒来发现这些信仰之力已经完全与她融为一体,这意味着,她无法再把它们交还给所托斯。   她完全无法想象,永夜之神发现自己的圣女变成同僚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灼热的烈阳下,安德莉亚撑起精致的小阳伞,无精打采地走出城主府。现在还不到晚餐时间,厨房空无一人,她打算去马洛的餐厅坐坐。   守望者之城的人空前绝后的多。   四个主城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远,差不多半天就能走到,但因为异兽的阻拦,一般二阶以上的异能者才有能力往来于主城之间。   现在,限制被打破了,半月森林为数不多的异兽都缩在窝里不敢出来,其他资源点的异兽也在化形血兽的命令下不会主动攻击人类。   只有一些发疯的低阶异兽自发组成兽潮攻击主城,血兽们乐见其成,自然不会费心阻拦。但对于其他三个主城来说,这样的攻击完全不会伤筋动骨。   “安德莉亚小姐,日安。”   “日安。”   有很多居民跟她打招呼,他们忙碌地搬运着兽尸、血石、或者其他的物资。安德莉亚扬起标准的亲切笑容,一视同仁地礼貌点头。   显然全城的人都认识她,不仅如此,他们还在兴致勃勃对来自其他主城的人宣扬她的光荣事迹。那些人的表情从迷茫到惊叹,最后停留在敬畏上。   安德莉亚能明显感觉到,又有一大波信仰之力争先恐后涌入她的灵体。   一切都太可怕了,她不会成为第一个被迫叛神的圣女吧?   安德莉亚加快脚步,微微低着头,假装看不见周围友善的居民,维尔加旅馆很快出现在眼前。   如果她认识塞拉摩的文字,就会发现旅馆门前贴着好几张宣传单——   “安德莉亚小姐曾在本店入住并享用早餐。”   旅店内人声鼎沸,马洛很快注意到她,并把她引到预留的专属位置。   他殷勤地端上各种各样的茶点。安德莉亚满意地眯了一下眼睛,没注意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   马洛神情郑重地清咳了一声,向其他客人隆重介绍:“这位是安德莉亚小姐,就是她拯救了我们的主城。”   在客人们崇敬的目光中,又有一波信仰之力出现。   安德莉亚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她站起来走到马洛身边,小小声地交代了几句。   马洛恍然大悟:“安德莉亚小姐说,这一切都是永夜之神的功劳,让我们对这位先生致以掌声。”   气氛沉寂了一会,满大厅的工具人迷惑地对视,又忽然反应过来,掌声如雷鸣般升起。安德莉亚微笑着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安德莉亚小姐使异兽昏睡却毫不居功,她的品德是如此高尚,让我们再次对她致以热烈的掌声。”   “这位小姐绝对是塞拉摩最顶尖的异能者。”   马洛一边带头鼓掌,一边用敬仰的目光看着她。客人们鼓掌的力道更是加大了几分,看起来格外真诚。   安德莉亚:……   信仰之力再一次成群结队地出现在她的灵体中,有一瞬间,安德莉亚甚至想冲上去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再曲解她的意思。   在享用下午茶的半个小时内,不断有人主动过来致谢,顺便奉上他们的信仰之力,她到最后已经麻木了,甚至完全放弃挣扎。   从维尔加旅馆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虚弱的,但回城主府的路上也并不一帆风顺,因为她碰到了亚摩斯。   他们正好从城门口凯旋而归,岑寂也在里面,安德莉亚打起精神地走入其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这支队伍的配置是多么的引人注目。   城主、三十九英卫、为数不多的十几位八阶以上异能者……还有刚刚拯救整个主城的安德莉亚小姐。   居民们对他们致以注目礼,有些年轻人甚至开启喊起他们的名字,信仰之力累积地越来越快。   一些信仰之力飘向了其他人,但在进入他们的灵体前就被直接弹出,雪白的糯米团子们在空中迷茫了一会,仿佛发现了什么,争先恐后地飘向安德莉亚。   灵体不断生出暖意,安德莉亚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岑寂抢先扶住她的手臂。   “您怎么了?”   安德莉亚言不由衷地微笑:“没什么,我只是被他们的热情感动了。”   岑寂若有所思地点头。   夜晚,安德莉亚缩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永夜之神发现她截取信仰之力后暴怒的场景。   她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第二天还要前往血域为荒驱除诅咒,她必须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   安德莉亚取出无宙之夜,快速为自己施展了一个安眠神术,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   梦境中,黑发黑眼的俊美神祇悄无声息地出现。   “安德莉亚。”祂温柔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浓黑的命运迷雾遮挡住祂的面容,把祂隐在混沌之中。   安德莉亚茫然地睁开眼睛,紫色的绮丽雾气萦绕周围,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处在梦境之中,而她信仰的神明正在半空中看着她。   来到这片大陆之后的愿望成了真,她有很多话想问,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安德莉亚单膝跪下,碧蓝的眸底涌起蒙蒙水雾,她强撑着不让眼泪落下。   “神,我没办法把信仰之力还给你了。”   永夜之神静默了一会儿,“没关系,在异世界,所有信仰之力都属于你。”   “包括诺索阿的那一份,也是你的。”   安德莉亚瞳孔紧缩,巨大的恐慌几乎把她击溃。她低着头,轻声问:“您要将我彻底放逐吗?”   永夜之神身上的命运黑雾微微凝滞了一下,有些困惑自己的圣女为何会这么想。   祂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她的不安。   “不会,成神之后,你还可以回来。”神明安抚着惹人怜爱的信徒。   成神?   安德莉亚惊讶地抬起头,眼尾的泪珠要掉不掉。   那一处的空间不稳定地波动起来,永夜之神温柔垂眸,向她投掷了一颗散发着金光的白水晶。它很快消融在安德莉亚的灵体里,不留任何痕迹,只为她渡上一层浅淡的金光。   “这是诺索阿的杰作,我承认他向来擅长制作这些。”   “好好利用吧。”   梦境轰然而碎。   作者有话说:   有人想猜猜白水晶是什么东西吗?   一百jj币有奖竞猜。 第19章   安德莉亚从睡梦中醒来。   半透明的耀光精灵从她的灵体窜出,扑闪着小翅膀,轻盈地飘在半空中。   “亲爱的安德莉亚,很高兴再一次见到你。”   巴掌大的小家伙飞快地扑到她脸颊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留下一个轻柔的吻。   这熟悉的嗓音和语调,居然是光明与真理之神亲临。光耀精灵的躯壳里,暂住了一位真正的神明。   它狡黠地笑起来,故弄玄虚地嘘了一声,示意安德莉亚不要说话。   “和所托斯商议过后,我们决定满足你的愿望。”   愿望?安德莉亚疑惑地看向它,她并没有未实现的愿望。   身为永夜之神的圣女,无论她想要什么宝物,都会有人双手奉上。   至于成神,她从来没有奢望与神明比肩。她早已深知,二者之间的差距甚于蝼蚁仰望星空。   似乎看出了安德莉亚的想法,可爱的光耀精灵抬起纤弱的手臂,安抚般摸了摸她的发顶。   “我们不所不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但你的愿望只有成神之后才有可能实现。”   可她真的没有愿望。   “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所以我汲取来自异世界的灵感,创造了【专属安德莉亚的成神系统】,希望它可以帮助到你。”   “你一定会发现,做我的圣女更快乐。”   小精灵优雅地飞舞了几圈,拖长的金色光翼在空中留下星星点点的轨迹。   “再见了,安德莉亚,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原因,这是我和所托斯最后一次出现在这里,你要为了梦想努力呀。”   光耀精灵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它热情地挥挥手,脸上仍带着温暖的笑容。   细小的光点堙灭,光明与真理之神彻底消失在异世界。   安德莉亚:……   早知道这是两位神明的意志,她也不至于惶恐了这么久。   现在正是午夜,但经过一番折腾之后,她已经没有了半分睡意。那颗白水晶已经完全融在她的灵体之中。   安德莉亚叹了口气,心念微动,半透明的属性面板凭空出现在房间里,上面缠绕着繁复的太阳花枝,果然是诺索阿的标志物。   神语书写的文字缓缓显现。   安德莉亚·希尔   信仰之力:lv.1(lv.99满级)   种族:人类(半神)   职业:永夜神殿圣女   称号:神最宠爱的孩子   ……   安德莉亚有些头痛地裹紧自己的小被子,这种类型的光幕她见过,克里斯就有一块,他还曾把它当做地图使用。   就是不知道它会不会被其他人看到。   光幕的上方更新了一行字:   【我是专属于安德莉亚小姐的系统,其他人无法窥见我的踪迹。大多数时候,我不会打扰您,一切需由您自行探索。】   安德莉亚面色古怪,她应该感谢这位系统先生的贴心与绅士吗?   【系统会依据实际情况,为您规划合适的任务,让您更快速地赚取信仰之力。】   页面刷新:   主线任务一:为起源星系之灵·荒驱逐诅咒(0%)   主线任务二:获得整个塞拉摩星的信仰(12%)   日常任务:为四大主城分别绘制光明驱邪法阵(1/4)   日常任务:为四大主城分别绘制祝福法阵(1/4)   成就任务:   【甜蜜的烦恼】(信仰之力lv.10)   【拨开笼罩群星的迷雾】(离开起源星系)   【不存在绝对荒芜的地方】(成功改造十颗星球)   ……   【两位全知全能的神明为您备好了任务奖励,请一定努力完成任务。】   如果是神明的安排,那她确实有必要遵从……   安德莉亚高兴地坐在床沿上,这确实是全新的挑战,祂们成功激起了她的胜负欲。自她成为半神开始,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这么有趣的事情了。   她赤着脚走向凸肚窗,银色的月光为守望者之城蒙上一层薄纱,她打开窗户,深呼吸了几下,微凉的夜风吹动雪白的窗帘。   安德莉亚占卜了一下当前的时间,距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但她已经很想去完成第一个主线任务了。   咚、咚、咚……房门被轻轻敲响。   这么晚,谁会来找她呢?安德莉亚披上一件宽大的斗篷,无宙之夜安静地躺在她睡袍的衣袖中。   她好奇地打开门,走廊上灯火通明,岑寂暗蓝的眼眸褶褶发亮,笑着摆出一个邀请的手势。   “很抱歉打扰到了您,但既然睡不着的话,要不要来一场群星间的冒险?”   安德莉亚迟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失眠了?”   “我猜到了。”岑寂笑眯眯地回答。   其实是因为他的房间恰好被安排在旁边。   SSS级精神力即使一个月不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他一如往常地修炼着异能。直到他察觉到安德莉亚打开了窗户,并且在那里站了将近半个小时。   他只是觉得安德莉亚可能想家了。   安德莉亚可有可无地点头,回房间换了一身衣服。等她出来的时候,花园里已经停放好一架机甲——掠星。   岑寂坐在驾驶位上,操控着掠星的手臂对她挥了挥手。   帅气的掠星看起来并不适合做这样可爱的动作,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安德莉亚施展了一个漂浮术,没有经过仆从的帮助就直接坐到了驾驶位上。   岑寂一脸惊讶,他原本打算跳下去把她带上来的。   透过机甲的水晶窗,安德莉亚能够看着夜空中闪耀的银星。一点点困意袭来,她秀气地打了个哈欠。   机甲掠星已经被修好了达到了80%,现在的它完全可以在星球之间航行。   地面越来越远,群星越来越近,安德莉亚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片大陆,为什么是圆的?   岑寂:“看到那颗蓝绿相间的星球了吗?那也是一颗宜居星球,等离开的时候,我们可以去那里看看。”   安德莉亚沉默了一会,在广袤的星空中,自己看上去比蝼蚁还要渺小,恰似人与神的距离。   她忽然觉得,阿塔哈卡似乎是个很小的地方,至少没有这么多星球加起来大。   “你也来自这样的星球吗?”安德莉亚低落地发问,她意识到了任务面板上的星球到底是什么。但这些东西对她而言,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没有神明告诉她这一切。   他怔楞了一下,察觉到了她的异状。   “是的,这只是一个很小的星系,我的母星在很远的地方。”   “我确信,您来自一个非比寻常的高等文明。”他温柔地宽慰:“但如果您暂时回不去的话,星辰帝国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塞拉摩的人类依靠您来拯救,您可是无所不能的安德莉亚小姐啊。”请不要再如此彷徨。   安德莉亚眨了眨眼睛,冰雪消释般地笑了。   想那么多根本就没用嘛,神明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的。   “克里斯,我们回去吧,我现在觉得好困啊。”   “好的,安德莉亚小姐。”   作者有话说:   光明与真理之神·诺索阿(怒气冲冲):谁给安德莉亚安排了男朋友?   永夜之神·所托斯:……我也想问。   这可能是上线最晚的系统了吧(卑微),应该再有几章就会冲出起源星系了! 第20章   补了几个小时眠,安德莉亚精神充沛地跑过去敲响岑寂的房门。咔哒一声,房门打开。   “克里斯,我需要你送我去一个地方。”她一边咬着松软香甜的小面包,一边把去往血域的地图交给可靠的仆从。   她是在窗台上发现它的,或许是知道她不认识这里的文字,地图上很贴心地用符号和线条标明了具体位置。   岑寂的好奇心被勾起来,“您要去哪里?”   这是一块很平整的树皮,上面用黑褐色的笔迹绘制了一个很粗糙很抽象的地图。他低下头嗅了嗅,是血液的味道。   安德莉亚长话短说,把荒来找她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岑寂细致地用智脑扫描她的身体状况,见她确实没有任何不妥,才舒了一口气。   “请不要再把我借出去了,我更想留在您身边保护您。”   事实上,荒并不能对她造成威胁。安德莉亚感受到仆从低落的情绪,默默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好了,我答应你。”少女踮起脚尖,安慰般拍拍他的肩膀:“去做准备吧,时间快到了。”   岑寂莫名其妙被推回房间,大脑急速运转。智脑空间里已经储备好了很多安德莉亚喜欢的食物,足够多的水和药品……还需要做什么准备?   思考了一会,岑寂走向议事大厅,亚摩斯通常会在这个时候处理政务。驱逐诅咒可能需要几天时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他必须事先告知他们的去向。   “血域?”亚摩斯接过树皮,仔细辨认了一番方向,“它在守望者之城的北边,你们去那里干什么?”   “天灾即将来临,待在主城里才是最安全的选择。”亚摩斯探究的眼神一闪而过。   岑寂言简意赅:“安德莉亚找到了阻止天灾的方法。”   亚摩斯忽然屏息,震惊地抬起头,手上的力道过大,甚至不小心捏碎了桌角。   “我和你们一起去。”   私心里,岑寂并不想让任何人参与他和安德莉亚的旅程,于是假装遗憾地说:“这只是个猜想,如果我们失败了,您需要在这里主持大局。”   经过一番合情合理的劝说,亚摩斯终于打消了他的想法,只是脸上不断闪过感激和愧疚的情绪。   岑寂没有理会他,随意找了一个借口离开议事大厅。安德莉亚早已全副武装,正坐在花坛旁边的长椅上,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她穿着一袭神秘的黑色祭司袍,袍身流转着黑雾,但仔细一看,又仿佛只是普通的黑色布料。不同于之前的随意披散,泛着璀璨光泽的白金色长发精致而典雅地编在脑后。   他不由自主抚过那片冰凉的发丝,安德莉亚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岑寂极有求生欲地收回手。“这是您自己编的吗?”   “只是一个小魔法。”她挥了一下法杖,一只大手出现,为岑寂细心地整理头发。   “这样才对嘛,我们可是要去别人家做客的。”安德莉亚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眼前突然帅得惨绝人寰的克里斯。   岑寂不失礼貌地微笑,取出机甲,“安德莉亚小姐,请上来吧,我们要出发了。”   守望者之城往北,有一片血红色的森林,那里就是血域的所在地。他们飞了两个小时左右,安德莉亚还缩在座位里小小地睡了一觉。   早有血兽等待在入口处,这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娃娃脸血兽努力克服自己对那个男人的恐惧,热情洋溢地挥手。   “很抱歉让二位自己过来。但天灾来临前夕,皇无法离开血域,我们也必须留在这里稳定他的情绪。”   空气中始终弥漫着扑鼻的血腥味,血色的妖异树木仿佛长了脚,随着几人前进的步伐不断让出道路。   几颗不安分的树木悄悄探到安德莉亚身后,娃娃脸血兽不动声色地扯断他们枝干,咔嚓一声,浓稠的血色液体喷溅而出。   安德莉亚:……   岑寂:……   娃娃脸血兽尴尬一笑:“这是血域的特产,它们很胆小。”那几颗树木果然被惊吓到了,一动不动停在原地。   “流出来的……是血吗?”安德莉亚疑惑地问。   “不,那只是树汁。”   娃娃脸血兽慌忙否认,“异兽死亡后会化作血石,血石是血树的种子。”   “在我们休眠的时间,血树会给提供我们能量。”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两人一眼:“从本质上来说,人类是在在窃夺我们的食物。”   安德莉亚沉默着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一座森白的城堡出现在他们面前,像由数不尽的白骨搭建而成。   邪恶堕落的气息弥漫在这片领域。安德莉亚施展了一个占卜魔法,城堡里并没有什么危险。   娃娃脸血兽面色苍白,声音颤抖,看起来恐惧到了极致,“皇不允许我们在这个时候进去,我必须离开了。”   扔下这句话,他以闪电般的速度消失在森林里,甚至撞倒了几棵血树。   城堡的大门半掩着,岑寂走上去推开。   室内一片漆黑,荒狼狈地跪坐在大厅的正中央,附有神秘符文的锁链牢牢锁住他的四肢、又洞穿他的琵琶骨。   “你们来了。”   血色的法阵在他身下亮起,门外的天光照进来,洒在他脸上,荒缓缓睁开眼睛。   安德莉亚握紧法杖,碧眸幽深到了极点,“献祭仪式?你并没有说明一切。”   这种诡异的仪式是邪神的专属,显然,他仍与不净之源保持着不浅的联系。她被骗了。   荒的血眸暗淡无神,唇角虚弱地弯起。一道几近透明的人影出现在阴影里。   “他没有骗你,这个献祭仪式的源头是我。”   “日安,永夜之神的圣女大人。”来人的语气不带什么感情,“以及,我的不知道多少代曾孙。”   “荒唯一没有说清楚的是,本该死去的祁合光,成为了这个星系唯一的神。”   祂微微一笑,“虽然是邪神。”   安德莉亚语气冷漠:“说出您的真名。”   “堕血之君。”祂云淡风轻地回答,“平心而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帝国。”   “如果二位有兴趣听一个故事,那就暂且留下来,若没有兴趣,我也不会阻拦你们离开。”   安德莉亚微笑着行了一个告别礼,“那就再见了。”   面对蛊惑人心的邪神,直接拒绝是最好的方式,她并没有强烈的好奇心。   城堡的大门发出沉重的闷响。 第21章   鲜红的结界笼罩住整座白骨城堡,离开的道路完全被堵死。   “抱歉,我收回刚刚的那句话。”祂不紧不慢地从阴影中走出:“邪神似乎不需要有信用。”   对于堕血之君的出尔反尔,安德莉亚并不觉得意外。   她找到一个光线稍好的角落,优哉游哉地从空间戒指中放出一张以花冠藤蔓为饰的华丽沙发,岑寂很配合地取出小茶几,并在上面放了一壶新鲜花茶和几个小银杯。   安德莉亚丢给仆从一个赞赏的眼神。   她的原则是,输人可以,输阵不行。   “请讲吧。”她优雅地端起小茶杯,背脊挺直,矜持地点头。   堕血之君轻笑,“如果把时间推回六千年前,我一定会选择你做我的皇后。”   安德莉亚语气硬邦邦地回应:“多谢您的抬爱。”   祂的身影透明到几近虚无,看起来只是一个浅淡的白影,她无法看清这位邪神的真容。   “或许你知道密德尔顿·杰拉德这个名字。”堕血之君顿了一下,似乎在给她思考的时间。   安德莉亚一怔,对她来说,这的确很熟悉。杰拉德曾经是死亡之主阿尔霍斯的圣子,向来沉默寡言,性格温和友善,从不会苛责别人。   一百年前,杰拉德在雾幻海神秘失踪,死亡之主很快确立了新的圣子,现在已经没多少人记得他了。   他曾经为她的项链附加了九级隐匿神术,能施展出这种神术的人凤毛麟角,她的印象很深刻。   “安德莉亚,好久不见。”   祂用了一种格外熟稔的语气。   安德莉亚意识到什么,从戒指里翻出沉曜之夜。镶嵌着纯黑宝石的项链在她掌心幽幽浮起,摇晃着飘向那道人影。   果然是死亡神殿的前任圣子。   “密德尔顿,你怎么会……”变成邪神。   她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问出这句话。事实上,这对于任何正神的信徒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接下来的话,可能并不适合这位先生知道,虽然他确实与我有亲缘关系。”堕血之君接住沉曜之夜,有些怀念地触碰它。   为了不让自己直接被请出去,岑寂用精神力张开一个场域,抢先一步把自己封在其中。   祂冷漠地扫了他一眼,闭目探查之后,默许了他的做法。   “六千年前,我莫名其妙来到这里,无法施展神术,也无法与神沟通,我意识到,死亡之主放弃了我。”   “你应该知道,失去神明垂爱的我们有多可怜吧?”   安德莉亚回想起自己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惊惶,顿时感同身受地点头。   “所幸,我的异能潜力很不错。”   似乎怕她听不懂,祂解释了一句:“这是异世界的力量体系。”   “那时,起源星系的二十三颗宜居星球分属于六个不同的国家。我用了三十年的时间将它们统一为一个完整的帝国。”   堕血之君轻飘飘地说:“成为皇帝的那一刻,我不再信仰阿尔霍斯。”   安德莉亚惊讶地看向祂。   “别这样看着我,如果有一天,你想要的一切都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获得,你还会信仰神明吗?”   安德莉亚肯定地回答,心底却泛起异样的感觉。“是神将我从魔狼口中救下,我会永远信仰神明。”   祂不置可否,“你曾是光明与真理之神的信徒,如今却在使用黑暗神术。安德莉亚,叛神者可没有资格这么说。”   安德莉亚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堕血之君却不想与她继续这个话题。   “后来,碎星之域妄图毁灭我一手搭建的帝国,我当然不会允许这种状况发生。”   她有些困惑,“你以前——哪怕是死亡之主庇护的国家被邪神覆灭,也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   “但这是独属于我的东西。”堕血之君平静地说,“低等文明和高等文明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我绝望地祈求神明的帮助,最终只有不净之源回应了我。”   “之后的事,你已经知道了,我汲取了整个星系的恶意和信仰,成为堕血之君。直至目前为止,荒是我唯一的信徒。”   “每隔三年,荒就会献祭自己的力量,向我换取抵抗不净之源的能力。”   安德莉亚皱起眉头,神明赐予信徒物品再正常不过,何必通过献祭仪式?   荒沙哑着嗓子说,“我必须削弱自己,才不会使所有人类在天灾中直接消失。”   “既然二位已经有了解决方法,又何必骗我过来?”   荒抬起头,无神的血眸犹如困兽般疯狂,“杀了我也好,驱除诅咒也罢,我希望这一切彻底结束。”   堕血之君垂眸一言不发。沉默良久,安德莉亚点点头。   金质的法杖从戒指中飞出,落入安德莉亚掌心,杖身散发着灼热的温度,恰似永恒的金色耀阳。   这是诺索阿赠予她的神器,名为耀光之约,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碰过它了。   对付邪神,还是光明神殿的手段更多一些。   安德莉亚双眼微闭,语速平稳地诵念。   “光明与真理之神,不眠的金色耀阳,秩序与正义的化身,人类的保护神。”   “我是您最宠爱的孩子,最欣赏的神职者。”   “我祈求您赐予我驱逐诅咒的力量,让邪神的眷属重归光明的怀抱。”   “如你所愿。”她好像听见了诺索阿的声音。   硕大的太阳水晶挥洒出凛然不可侵犯的金色光芒,大厅被耀光笼罩,堕血之君仿佛被烫到了,身体变得更透明一些,祂没有理会,专注地观察着荒的情况。   被金光直照的星系之灵忽然青筋暴起,浑身痉挛,锁链撕扯着他的琵琶骨,暗红色的诡异纹路缓缓从他身上离开,又逐渐聚拢在半空中。   ……   任务面板,主线任务一:为星系之灵驱逐诅咒(32%)   耀光之约没有熄灭的意思,但荒身上确实没有诅咒的痕迹了。安德莉亚看了眼任务面板的进度,又看着已经安然沉眠的荒,陷入沉思。   还有68%的诅咒没有驱逐。安德莉亚望向空中颤膨胀蠕动的邪恶纹路,它们逐渐演化为暗红色的肉块,扭曲畸形,污秽不洁,肉块中长出密密麻麻的眼睛,看起来随时可能睁开。   这是不净之源降临的前兆。 第22章   蠕动着的肉块涌出一个个脓包,在咕嘟咕嘟的声音中破灭生长,它们逐渐蔓延到肉眼可见的所有地方,不断散发让人大脑晕眩的恶臭。很快,白骨城堡的墙壁就被腐蚀殆尽。   接近成型的庞然大物长出无数条粗壮的触须,暴戾地击毁身边的一切。   它身下不到二十米的地方,一个九级圣光护盾正守护着沉眠的星系之灵。   血域内所有化形血兽闻声而来,在荒的威压下,乌压压站了一片,为首的血兽颤栗着低下头,“或许,我们能帮您做点什么。”   安德莉亚没有时间细数他们的人数,只是让出位置,语速飞快地说:“撕开卷轴,攻击它的眼睛。”   尚未睁开的眼睛可能是它唯一的弱点,就算无法阻止邪神的降临,也能部分削弱祂的力量。   一摞摞卷轴早已凌乱地堆在地上,血兽们努力克服想要逃离的本能,拾起卷轴,四散开来。   安德莉亚竭力保持镇定,碧蓝的瞳仁却在紧张地颤抖。   这几乎是她收藏的所有的光明神术卷轴,绝大部分都封存了八级以上的高级神术。   在塞拉摩,被削弱了三分之二的五级神术,无法对不净之源造成任何威胁。只能祈祷卷轴能发挥它应有的效果。   安德莉亚顾不了那么多,只是尽她所能,提前张开结界,确保即将到来的战斗不会波及到无关人员。   这无异于螳臂当车,对于不净之源这样的邪神来说,无论结界有多厚,都是随便就能戳破的肥皂泡。   化形血兽速度极快地靠近肉块,把卷轴对准密密麻麻的可怖眼睛。近百个顶级神术无异于从神亲临,漫天的光精灵飞舞着扑向污秽膨胀的肉块,留下一个个血洞。   安德莉亚微微抬手挡住耀眼的金光,眼眸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战况。   暗红的触手更加狂暴,满天乱舞,敌我不分。不净之源的化身不再继续膨胀,不间断地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距离它最近的血兽躲闪不及,在眩晕中被重重击落。   在巨大的音波攻击下,结界震荡出无形的裂纹。   安德莉亚的指尖微微颤抖,转过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活力满满地说:“克里斯,麻烦你把荒带出来,我要放大招啦。”   早在异象初露端倪的时候,克里斯就把她抱出了白骨城堡,但荒还在献祭仪式中沉眠。   她只来得给他留下一个顶级的圣光护盾。现在结界马上就会破裂,圣光护盾应该也撑不了更长的时间。   岑寂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中忽然泛起剧烈的不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快去啦,我可是无所不能的安德莉亚小姐。”   安德莉亚有些不满地抬起头,碧湖一样的眼眸里满是认真。   她清澈的眸光使他在无形败退。岑寂放心不下,最终留下来几个聊胜于无的B级战斗型机器人。   一阵水雾在她眼中弥漫,她抹了一下眼角,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安德莉亚低下头,她的领域以极快的速度扩张到整个森林。   邪神一旦真正降临,这个世界就会被无尽的恶意吞噬,她会被污染成行尸走肉,沉溺在永无止境的欲望之中。   所托斯和诺索阿不会愿意看到这一幕。   在半神的领域里,只要她灵魂不灭,不净之源就会被永远封印。   这是她所能做出的最好的安排,至少她所喜爱的人,能够存活下来。   安德莉亚像最初来到塞拉摩一样,轻巧地坐在血树粗壮的枝干上,等待着不净之源的最终降临。   这个角度,她恰巧能看到克里斯敏捷地躲过狂乱的触手,斩断束缚着荒的锁链,然后把人粗暴地扛在肩上。   “你不该张开领域。”一道透明的人影在她旁边坐下,原本蠢蠢欲动的血树被惊吓到,瞬间害怕地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是棵普通的树。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心不在焉地回应:“为封印邪神而亡,是我的荣幸。”   祂沉默了一会,“很抱歉将你卷入到这场无妄之灾中。”   “我的项链呢?”安德莉亚避重就轻,揪了几片叶子,血色的汁水印在她白皙的指尖上,显得瑰丽无比。   “把它留给我作为纪念吧,我再也无法回到阿塔哈卡了。”   安德莉亚有些提不起精神,本就白皙的肌肤越发显得透明。   “上面最值钱的就是你附加的九级隐匿神术,你拿回去可以,记得把项链钱给我。”   “谢谢你,安德莉亚,作为报酬,我会告诉你成为神明的方法。”   安德莉亚:……   收集信仰之力这种简单的事情想必不需要教吧,更何况她估计没有用到的那一天了。   她随意扫了一眼任务面板,为星系之灵驱除诅咒的主线任务进度突然变成了90%。   “阿塔哈卡之柱只有六个位置。”   “如果过多借助所托斯或诺索阿的力量,你大概率会成为祂们的次神或从神。”堕血之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要成为正神,则必须借助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   “感谢您的慷慨。”她漫不经心地回应。   岑寂已经带着荒回来了,他很随便地把人放在某一棵血树下。不管他躺倒的姿势有多别扭。安德莉亚被这一幕逗笑了,“克里斯,请把我带下来。”   岑寂眼眸亮了一下,乖顺地跃上树干,把她打横抱起,又跳了下去。她的脚步踉跄了一下,才靠着血树站稳。   他的心脏刹那间漏了一拍,她怎么会变得如此虚弱,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安德莉亚抬眸,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问出来。   黑发蓝眼的俊美男人抿了抿唇,安静地掏出几支果蔬能量条。她抽出熟悉的粉红色,撕开包装,依旧是甜酸相间的可怕味道。   毫不挑剔地喝完之后,安德莉亚取出戒指中的主从契约,在他愕然的目光中,召出明亮的火焰——   中断他们之间的主从关系。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实名字了吧?”她碧蓝的眼眸里像是布满漫天繁星。   他慌乱了一瞬,又在她温和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我叫岑寂,克里斯·艾森克只是我的备用身份。”   安德莉亚满意地哼哼两声,她并没有直接的证据,只是乘着现在气氛合适,小小地诈他一下。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小看圣女大人的直觉。   “职业呢?”   “机甲制造师。”   “我不信。”   ……   堕血之君无声地离开,再一次出现,就在不净之源的上空。污秽的肉块已经停止了蠕动,怪物身上剩下的眼睛仍可称得上密密麻麻。   不净之源睁开了祂的眼睛,它们凝聚了世间所有的痛苦、绝望、自私、贪婪……触手停止乱舞,无数饱含恶意的眼睛牢牢盯着半空中那个半透明的身影。   “密德尔顿·杰拉德。”   堕血之君欠身微笑,“阁下,日安。”随着他的动作,漫天血色从森林中升腾而起。   安德莉亚闷哼一声,刺目的鲜艳颜色不断从她的嘴唇中涌出。   “您到底怎么了?”岑寂沙哑着嗓音,语气中带着难以觉察的哀求。   智脑告诉他,安德莉亚并无不妥。   “我张开了领域,它会把一切危险都隔绝在。除了邪神,其他人都可以自由进出。你如果要走的话,把那群血兽带上,这里很危险。”   “领域是我的半身。”她的下巴微扬,岑寂动作温柔地为她擦净唇角的血渍。“吐血是因为,现在有两位神明在我的领域内打架,祂们动作太大了。”   她抱起细长的双腿,偏头看他,眼里带着明显的笑意,“我以后就要长住在这里了,如果你没事的话,就经常来看我。”   “好歹我们也拥有过一段珍贵的主仆情谊。”   岑寂的深邃眼瞳里只剩下她的身影,他笑了起来,探身过去摸乱安德莉亚的头发。   “要不要带你喜欢的小饼干?”   虽然很不舍,但是他尊重她的选择。   安德莉亚装模作样地思考,“还是不要了吧,吃不完会坏掉,你只需要把自己带过来就够了。”   猝不及防,她又吐了一口血。半空中,两位邪神之间的争斗也已到达尾声。   不净之源的化身被堕血消融得只剩下原来的白骨城堡大小,而堕血之君的气息也几近于无。外来的邪神缓缓开口:   “密德尔顿·杰拉德,这只是我的一具化身,你可以打败它,但我还会再次降临。”   “我找到了。”堕血之君忽然笑了,化作一道血芒,冲进其中一只眼睛之中。   “你不会再有机会了。”   邪神的化身仿佛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剧烈地挣扎、尖啸、怒吼。   她的领域受到巨大的冲击,安德莉亚的鲜血越流越多,很快就染红了岑寂帅气的战斗服。   挣扎了一会,不净之源的化身平静下来,祂闭住了所有的眼睛。   安德莉亚震惊地看向不远处的肉山,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它身上突然有了堕血之君的气息。   这意味着,密德尔顿·杰拉德已将其部分顶替。   “安德莉亚,你还记得死亡神殿最著名的神术是什么吗?”两位邪神的声音诡异地叠加在了一起。   “诅咒神术。”她的眼里掀起惊涛骇浪。   “是的,在这六千年中,我已化为诅咒本身。”祂满足地喟叹。“我将永远跟随着不净之源,左右祂的思想,阻碍祂的步伐。”   “文明之间的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仍然会选择和邪神做交易。”   血色的光辉包裹住沉睡的荒,祂的声音格外轻柔,“我唯一后悔的是,把他牵涉其中。”   “我已洗去他这六千年来的记忆。安德莉亚,如果你能使起源星系重新繁盛,我会给你一份不菲的报酬。”   暗红肉块逐渐化为灰白的粉末,密德尔顿·杰拉德的声音飘散在风中。   “告诉你身边的小子,帝国皇族最后的希望,就是这里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虽然安德莉亚和岑寂的感情线还没有很深入,但我就是要起这个标题(哼唧)。为什么不多写邪神的战斗呢?因为我们是小甜饼啊~   更新暂停两天,我要准备入v三更啦。   接下来就是荒星基建+返回帝国+学院生活+满级大佬横扫新手村   安详躺平.jpg 第23章   安德莉亚神色恹恹,在岑寂怀里窝了一会儿,才有力气收回领域。   血色的辉光消散,露出一个白发的精致小少年,似乎只有十岁左右,他怔怔地坐在地上,透亮的血瞳里是显而易见的迷茫。   “你们好,请问碎星之域还在吗?”他看向距离最近的两个活人。   安德莉亚抬了抬眼皮,示意岑寂回答,现在的她,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回答他人的问题。   “不在了。”岑寂小心地把人往怀里拢了一下,让她躺得更舒服一点。“冒昧的问一下,您最近的记忆停留在哪里?”   小少年逐渐陷入沉思,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渺远的目光定在天边的云彩上。   “我记得……碎星之域要毁灭起源星系。”他慢吞吞地开口,心神放空,嗓音软糯,“小皇帝说他有办法。”   “小皇帝在哪里?他的名字好像是……祁合光。”   他的不知道多少代祖宗故意洗去了荒的记忆,应该是不希望他从任何渠道了解六千年的往事。   自觉揣摩到祖宗心事的岑寂,自然而然地哄起了小朋友:“你沉睡了六千年,所有危机都已经结束了。”   他面不改色地说:“他去了其他星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临走之前,他让你好好照顾自己。”   小少年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   化形血兽大多都受了伤,因为他们过人的速度,没有血兽直接死亡。   荒顺着岑寂的目光看过去,有一群气息很熟悉的人正在靠近,他们长着人类的样子,却更像是动物。   “我的星系里没有这种生物。”他一脸平淡地说,语气中却带了一丝疑惑。   “你还记不记得人类进化了?有很多异能者出现。”小少年眨巴了一下眼睛,迟疑着点头。   岑寂凭借脑子里厚厚的《星辰帝国全史》,一本正经地忽悠,“你沉睡之后,动物也变异出了各种各样的能力。”   他指了指那个方向:“他们是最强的,所以才能化为人形。”   明明漏洞百出,可记忆空白的荒却完全相信了他的这种说法。   小少年很自然地站起来,指挥过来的血兽去清理战斗后的一片狼藉。   他叫来其中看起来最强大的一个,十分认真地嘱咐:“既然是新的智慧生命,那就和人类一样,都是我的孩子。”   “我不会偏向任何一个种族,但也希望你们能和平相处。”   被抓包的血兽诺曼:……   如果他没有记错,人类濒临灭绝的直接原因就是他们的血兽皇。   小少年皱起眉头,眸光锐利。   “是,皇,我会通知其他血兽。”无形的威压使他不由渗出冷汗,低下头颅,半跪在地。   “另外,帮我在那里建造一座城堡。”荒指了一下白骨城堡原来所在的位置,“要白色的。”   他模模糊糊的觉得,那里就该有一座这样的建筑,它似乎能给他带来莫名的安全感。   诺曼恭敬地行礼离开,他要去完成皇交代下来的任务。这一小块地方重新变得安静下来。   安德莉亚失血过多,已经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岑寂触了触她苍白的脸颊,少女毫无所觉。   他心里忽然有一点酸涩,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情绪。   岑寂把少女抱起来,荒默默跟在他身后。   他善意地提醒了一句:“你好像就住在这里。”   “这里不是我的家。”荒自言自语,“有小皇帝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他让我照顾好自己,你身上有他的基因,她身上也有和小皇帝相似的气息。我应该跟着你们。”   是因为他们都来自阿塔哈卡吗?岑寂没有说话,只是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好让腿短的小少年跟上来。   回去的交通方式依然是机甲,一路上,荒都安安静静的坐在位置上,与安德莉亚不同的是,他一点都不好奇机甲的内部构造。   虽然天灾的源头已经解决了,但目前为止,守望者之城还没有人得知最新消息。亚摩斯按照原来的方案,所有居民都在避难所待着,地上的城池空无一人。   岑寂把安德莉亚轻柔地放回房间,盖好被子,拉上窗帘,创造了一个极其适合睡眠的环境,又在床头放下几盘精致的小甜点。   以防她醒来后会饿。   最后,岑寂带走了试图留在房间的荒,他对安德莉亚似乎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在安德莉亚醒来之前,他必须要告诉亚摩斯天灾已经解决,当然,这一切都要经过一些艺术加工。   ……   【主线任务一已完成】   【专属安德莉亚的成神系统补丁下载中】   ……   【补丁载入完毕】   安德莉亚被层出不穷的叮咚声吵醒,一脸不满地睁开眼睛。   沉眠是半神修复致命伤的方法之一,被提示音吵醒后,她的脑子现在一片混乱,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安德莉亚小姐,恭喜您完成了第一个主线任务,请领取您的任务奖励(二选一):1.顶级异能觉醒药剂2.无主神格速查手册(次神版)】   【请您在十秒内进行选择,10、9、8、7……】   “啊,好烦。”不要再吵了。   “一,我选一。”闭上眼睛,她凭感觉随便说了一个数字,恼人的提示音果然停了下来。   【系统更新中……】   安德莉亚把自己重新卷进被子里,满足地蹭了下枕头,沉入黑甜乡。   守望者之城,议事大厅。   “我明白您说的意思了。”惊喜与激动过后,亚摩斯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后续事项。   “但至少十天内,我不会允许任何人离开地下避难所。”   “这是你的事情。”他只不过是来告知一下。   “包括您和安德莉亚小姐,以及这个男孩。”亚摩斯用余光观察着白发小少年,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都应该去避难所。”   荒完全没有被人叫成小孩子的不满,全程低下头一言不发。   “安德莉亚受了一些伤,需要足够的睡眠,我会留在上面照顾她。”   “你可以把他带走。”岑寂看向荒,失去记忆的他,好像很喜欢人类。   “我要跟着你们。”   在这件事情上,荒异常坚持。   亚摩斯有些无奈,“不愿意去也没关系,我也会一直待在城主府。如果有什么问题,请随时找我。”   “另外,这个孩子……”在哪捡的?犹豫了一下,他没有问出后半句话。   亚摩斯没有往血兽皇身上想,只以为是某个主城流落在外的幼崽。   这种情况虽然少见,却并不是没有,总有些胆大包天的小崽子向往城外的世界。   “这段时间,荒会一直跟着我和安德莉亚,如果可以,请给他安排一个房间。”岑寂并没有刻意隐瞒小少年的身份。   亚摩斯睁大眼睛,红色眸子涌起巨大的骇然,如果没听错的话,那个少年是——   “血兽皇?”   岑寂肯定地点头,小少年依旧乖巧地站着,低下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   【系统更新完毕】   【专属于安德莉亚的成神系统2.0启动】   安德莉亚有些茫然地看着全新的系统。她只是睡了一觉,怎么主线、日常和成就任务都消失了?   【恭喜宿主选择了未曾设想的道路】   嗯……什么选择?她没有半点印象,只记得那些恼人的提示音。   系统的声音突然变得醇厚温柔如红酒,这是光明与真理之神的声音。   【你内心的声音告诉我们,你更愿意以这个世界的方式成为正神,而不是在阿塔哈卡成为次神】   【安德莉亚,我们会满足你的愿望,无论以何种形式】   半透明的光幕刷新。   安德莉亚·希尔(半神)   种族:人族   信仰之力:lv.5(lv.99满级)   异能属性:???   异能等级:???   精神力等级:SSS+(可隐藏)   职业:永夜神殿圣女   称号:神最宠爱的孩子、塞拉摩之光   【这是前所未有的成神方式,同时也意味着,我们再也无法给你合适的引导】   【你必须成为这个世界的最强者,同时收集到足够的信仰之力】   一个透明的水晶长颈瓶飘到安德莉亚面前,里面装着浅蓝色的液体,依稀可以看见翻腾的金色流沙。   她下意识接住它,触感冰凉,她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一些。   【请放心地往前走吧,无论何时,我和所托斯都站在你这边】   光幕依旧停在她面前,神明的声音却彻底消失,这一小片空间重回寂静。   安德莉亚摩挲了一下光滑的瓶身,虽然阴差阳错,但这的确是她想要的。   堕血之君说的对极了,如果借助神明的力量,她所能达到的最好结果就是成为次神,类似于晨曦女神,繁星之主那样的存在。   阿塔哈卡之柱只有六个位置,它们只属于六位正神,任何生灵都不能染指。   但她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两位正神可以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除了过人的神学天赋与出色的容貌以外,她和阿塔哈卡的其他祭司没有多大区别。除此之外,她远不如他们虔诚,甚至有过背叛神明这样的光辉履历。   安德莉亚有些烦恼地压了压头顶翘起的发丝,发了一会儿呆,决定暂时不再多想。   没有犹豫,她咕嘟咕嘟喝下那瓶顶级异能觉醒药剂。   如果有可能,她确实很愿意成为正神,而不是其他人的附庸。 第24章   异能海的中心,两块棱角分明的水晶井然有序地旋转着,每转一圈,都会有星星点点的光尘洒落。   水晶之下,有两眼异能泉水,分别流转着白色和黑色的辉光。   安德莉亚用精神力轻触那块纯白的晶核,一个小小的光团从她的指尖冒出来。如果触动纯黑的晶核,就会有黑色烟雾在她掌心出现。   因为巧合,或者是命运的安排,她不出意外地觉醒了光暗双系异能。   她唤出成神系统,人物面板果然有了细微的改变。   安德莉亚·希尔(半神)   种族:人族   信仰之力:lv.5(lv.99满级)   异能属性:光、暗   异能等级:F+   精神力等级:SSS+(可隐藏)   职业:永夜神殿圣女   技能:神术精通   称号:神最宠爱的孩子、塞拉摩之光   【注:原任务面板已合并升级为隐藏任务面板,不会再单独出现,请您自行探索】   关闭面板前,她顺手将精神力等级隐藏为S+。   安德莉亚像是得到了新鲜的玩具的小孩子一样,不断催动异能。   软乎乎的乳白色光团在暗黑浓雾中横冲直撞,两种异能水火不容地争夺着地盘,安德莉亚则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戏。   这种力量完全属于她自己,她时刻着维系战场的平衡,不让任何一方处于绝对的优势或劣势。   不到一刻钟,异能泉水已经枯竭了一大半。   随着它的枯竭,凝出来的小光团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下指尖大小。   在阿塔哈卡,即使是初入神殿的祭司,也能施展强大的神术,安德莉亚有些失望地收回异能。   她走出房间,打算去育幼室,那条路线她已经很熟悉了,不再需要他人引路。   按常理来说,育幼室的光明驱邪法阵不需要继续绘制,现在荒身上的诅咒全部清除,不净之源也被堕血之君绊住脚步。   但事关幼崽,她还是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想到这里,安德莉亚有些后悔自己撕毁了那份主从契约。   虽然她相信岑寂绝对没有赖账的意思,但在他还清欠款之前,作为债主,她确实有收利息的权利。   认真思索之后,安德莉亚从戒指里拿出一份契约,刷刷两下签了自己的名字。   这份契约对双方完全平等,在后面,她写上了岑寂的义务:帮助安德莉亚更好地适应这个世界。   安德莉亚把权利那一栏空下,留给岑寂自己来填。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不签这份新的协议——   但是她有一千种方法让他愿意,哼哼。   安德莉亚把羊皮卷轴挂到门把手上,保证他一眼就能看到,又贴心地留下一只已经蘸好墨水的羽毛笔,顺便叼走了几块小点心。   万事俱备!   她愉快地掏出了一张空间传送卷轴。   领域受损不是睡一觉就能解决的,起码要半年左右才能完全修复,在此之前,她并不想过多劳累。   卷轴撕开,空间扭曲了一瞬,整个房间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岑寂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荒安置在客房之中。   小少年不愿意一个人待着,非要跟着他,直到岑寂取出光脑,开始播放祁合光的传记电影——   屏幕的亮光把他的眼眸软化,他专心致志地看着光屏上的小皇帝,不再时刻关注岑寂的去向。   光脑类似于六千年前人类的平板电脑,所以他很快就弄懂了它的使用方法。岑寂只能庆幸光脑中存储着不少祁合光的影视资料。   他走出荒的房间,打算去看看安德莉亚的情况。她的房门虚掩着,预示着主人已经醒来。岑寂敲了几下门,无人回应。   “安德莉亚小姐,您醒了吗?”   他不能随便进入一位淑女的房间,尤其她可能还在休息。   思考了一下,岑寂用异能召唤出吞噬黑焰,如果没有人控制,它会自动寻找距离最近的生命体。   他放开了对它的牵引,黑色的火焰立刻如脱缰野马一样飞向走廊的窗户。   这意味着安德莉亚并不在房间里面,岑寂断开了异能输送,火焰委屈巴巴地消失。   她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在房间,会去哪里呢?他轻轻推开门,一个熟悉的羊皮卷轴掉到地上。   嗯,主从契约?岑寂弯腰把它拾捡起来,不可否认,看到它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停跳了一下。   与安德莉亚小姐保持奇妙的联系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不管这种关系是什么,他都有些恋恋不舍。   没有半分抗拒,岑寂抽出羽毛笔,打算签下这份新的主从契约。   眼光扫下,他意识到它的不同之处,这是一份平等契约,对于双方来说,各权利也各有义务。   岑寂微笑着,在权力那一栏写下:看到安德莉亚更好地适应这个世界。   契约成立,他很明显的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联系比之前更紧密了一些,可能是因为他使用了自己的真实姓名。   安德莉亚拉开房间门,一眼就看到岑寂杵在门口,手里拿着她留下的新契约,笑得含蓄又温柔。   “你站在这里干嘛?”她假装凶恶,可温软的眼神看起来没有一点威慑力。   “安德莉亚小姐,作为您的新任引导者,我当然有必要关心您的去向。”岑寂很自然地把契约递还给安德莉亚。   他不留痕迹地说:“如果契约不小心损毁,我也可以再次补办。”   “我知道啦。”安德莉亚揪了揪发尾,眼神飘忽地看向窗外,瓷白的脸颊悄悄蔓延上一层轻薄的红。   “我想去育幼室,但那里变成了空地,我就回来了。”   “他们都在地下避难所,十天之后才会出来。另外,您的伤势怎么样了?”   “好了一点点,不会影响我的正常行动。”安德莉亚回过神来,想起了至关重要的事情。   她迟疑地问:“你有异能吗?”   岑寂诚实地点头。   安德莉亚双眸晶亮地看着他,“教我!”   他稍稍诧异了一下,在他看来,阿塔哈卡的神术已经足够神奇,安德莉亚完全没有必要再觉醒异能。   但他没有打击她的积极性,而是走进她的房间,在一旁的小客厅里放下一台天赋检测仪。   “首先,您必须有异能天赋和精神力天赋,二者缺一不可。”   天赋测试仪约有两米高,银色,通体光滑,没有缝隙,舱身还刻着深渊星盗团的标志,安德莉亚颇为喜爱地摸了摸它的外壳。   岑寂打开舱门,“进去之后,什么都不要想,它会告诉你答案。”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开始发慌。万一安德莉亚没有异能天赋,他应该怎么说才能让她不至于失望。   舱门关闭,天赋测试仪启动。   由于舱内过于舒适,恒温且空气流通,安德莉亚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异能海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缓缓转动起来,两颗晶核似乎被唤醒,身周萦绕起圣洁的白光和朦胧的黑雾。   ……   岑寂在外面记录测试仪显示的数值。   “光暗双系异能。”   这并不意外,安德莉亚小姐一直以来使用的能力就与这两系有关。   精神力天赋与异能潜力的数值仍在快速上涨,直到超过B-,增长的速度才有所放缓。   他不由舒了口气,这意味着她能够成为一名不弱的异能者。   整个测试过程大概需要持续半个小时,岑寂暂时不去看测试仪,转而泡了一壶香气四溢的花茶。   对于他来说,这已经足够喜悦了。   他第一次测试是在九岁,异能潜力只是E-,父皇母后试图向公众隐瞒,却还是被有心人散布出去。   于是所有公民都知道,帝国太子祁清和是个废物。   为了保护他,父皇将他送到一个偏僻的小星球。在那里,小小的他孤独地等到了第二次异能觉醒期。   “叮!测试结束,请查收测试结果。”   提示音打断了他飘远的思绪,检测报告自动出现在他的智脑上,岑寂等了半天也不见安德莉亚出来,于是无奈地从外部打开舱门。   果然,失去了舱门的支撑,一个软软的身体向前扑了一下,岑寂轻松地接住,把她平放在柔软的沙发上。   安德莉亚眨了眨迷蒙的碧眸,“测试结果出来了吗?”   岑寂真心实意地夸赞,并将检测报告投影:“您是一位真正的天才,没人能够比得上您。”   安德莉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应该知道,我不认识你们的文字。”   所以,请说一点有用的东西。   岑寂顺从地照着投影读出测试结果:   姓名:安德莉亚·希尔   异能属性:光、暗   异能等级:F+   异能潜力:SSS+   精神力等级:S+   精神力潜能:SSS+   职业建议:异能者/药剂师/机甲师/机甲制造师……(更多建议请展开阅读)   岑寂的语速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低,眼底涌出强烈的震惊。   他刚刚并没有仔细看这份报告,只是习惯性的夸奖一下。没想到,安德莉亚真的是罕见的绝世天才。   他心情复杂地看过去,这样的天赋甚至让人无法生出嫉妒的勇气,先不说光系和暗系天赋在帝国的稀有程度。   要知道,哪怕放眼整个帝国,有SS级异能潜力的人也是凤毛麟角。这是他第一次看到SSS+的异能潜力。   换句话说,只要给安德莉亚足够的时间,她一定会成为帝国最强的异能者。 第25章   “机甲师?”安德莉亚顿时精神一振,从沙发上跳起来,小兔子一样期待地看着他。   岑寂:……   他为什么要想得那么远?   收拾了一下复杂的心情,岑寂开始认真地科普:“你的精神力已经达到S+,可以驾驶S级的机甲。但前提是,你的体能必须达到A-。”   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安德莉亚的体能等级最高不会超过C+。   “只要您努力训练。”岑寂含蓄地说道,“一定能达到驾驶机甲的最低标准。”   安德莉亚有些失落,听他的意思,距离她成为一名机甲师,似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那异能呢?我要怎么做才能使它强大起来?”   一个拳头大小的光团被安德莉亚释放出来,毫不留情地怼到他脸颊上。   岑寂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小光团,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能够做到异能具象化。   他微微抬手,黑焰出现,作乱的光团一瞬间就被吞噬殆尽。虽然它确实能带来舒适的暖意,但有一些晃眼。   “您的异能属性过于罕见,直到目前为止,仅有的光、暗异能修炼法都只在帝国各军校间小范围流传。”   “也就是说,如果您要继续修炼异能,就必须去上学。”   提起上学,安德莉亚的眼神逐渐变得呆滞,这让她想起被神学院支配的感觉。   如果不是她的天赋够好,她甚至不可能顺利毕业。   岑寂状似无意地说:“除了异能修炼法,帝国第一军校还有着最好的机甲驾驶系。”   安德莉亚耳朵支棱起来,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了,她开始认真思考这个想法的可能性。   “帝国第一军校的入学条件是什么?”   她记得神学院很难考的,想必这所学校的入学难度也不低。   “如果是安德莉亚小姐的话,一定没问题。”岑寂振振有词,“我会为您提供专业的考前辅导。”   安德莉亚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虽然感觉哪里不对,但还是点头答应。   他还欠她十架机甲,她手里不会存在无用的物品。如果能成功学会驾驶机甲,这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岑寂心情愉快地告辞。   借着帮助安德里亚的机会,他或许能有理由再次回到阔别已久的母校。   平心而论,那绝对是帝国最优秀的学校,只是他没能从那里毕业。   ……   这十天的确风平浪静,安德莉亚度过了最清净的一段时间,不需要考虑哪里有邪神的眷属作乱,也不需要考虑哪里的魔兽又发疯攻城。   除了某一天,她醒来之后发现,数以亿记的信仰之力涌进她的灵体。   人物面板上的信仰之力悄然变为lv.8。   她……又做什么拯救世人的事情了吗?   安德莉亚震惊地冥思苦想,无比确定这几天她一直都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里。   这么多的信仰之力,哪怕把塞拉摩所有人类都算上都凑不够。   安德莉亚掏出紫水晶银链,排查她想到的所有可能性。   “信仰之力来自阿塔哈卡。”   “信仰之力来自阿塔哈卡。”   ……   垂眸诵念七遍之后,紫水晶坚定地逆时针旋转,这表示否定。   安德莉亚又想了一句。   “信仰之力来自塞拉摩。”   ……   紫水晶先逆时针旋转,又顺时针旋转,它的意思是说,这句话部分正确。   可她确实没有去过除了塞拉摩的其他星球,难道……她失忆了?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安德莉亚取出心灵巫女的灵物,快速而准确地布置了一个心灵法阵。   她拔下三根最靠近发顶的头发,细心地裹在思维之泥上,把它放在法阵的正中央。   心灵法阵亮起朦胧的浅粉色,这意味着她的思维和记忆没有受到任何事物的干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困扰安德莉亚的谜团一天之后宣告破解。   起因是荒把光脑里的影像看完了,于是智商重新上线。   “你撒谎,我没有沉睡过。”荒面无表情地跑过去质疑岑寂,安德莉亚恰好也在那里请教有关异能运用的问题。   “小皇帝肯定做了什么,让我失去了这六千年的记忆。”小少年睁着湿漉漉的眼眸,白色的短发稍微有些凌乱。   “所幸我想起来了一点,不然他就要欠债了。”他看向安德莉亚,“你收到了吗?小皇帝的酬金。”   她困惑了一下,但转瞬就想到那些莫名出现的信仰之力。安德莉亚立刻高兴地凑过去,就像一只嗅到蜂蜜的小熊。   “你怎么做到的?”   这简直是无中生有嘛,如果她能掌握这样的能力,成神的速度肯定能提升一大截。   小少年没有藏私,“我只是告诉其他星球的人类,起源星系的辐射已经全部消除,而安德莉亚小姐是拯救他们的英雄。”   “他们应该不可能相信吧。”   安德莉亚干巴巴地说,在没有见到正主的情况下就奉上信仰,吟游诗人都不敢这么写。   荒一脸平淡:“现在所有血兽都在帮助人类建设家园。我塑造了你的雕像,命令血兽送到每一个人类主城之中。”   “小皇帝曾经说过,人类的信仰对他很重要,想必对你来说也一样。”   “你的记忆恢复了?”安德莉亚微妙地看着他,就算堕血之君只有个位数的信徒,祂也是一位神明。   神明的意愿,绝不可能轻易违背。   “你放心吧,这也是小皇帝的意思。”荒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想起了他愿意让我想起的东西。”   一切真相大白,但他还是执拗地不肯走,直到岑寂说他那里也没有更多祁合光的东西之后,荒才落寞地离开。   ……   这十天里,岑寂终于把机甲完全修复,虽然仍旧缺少一些重要金属,但依靠亚摩斯的帮助,他很快找到了替代品。   也就是说,他们随时都可以离开起源星系。   确认辐射完全消失之后,亚摩斯郑重地把炽焰石戒指交给岑寂。   “这是祁合光陛下给二十三部族的信物,他吩咐,如果帝国皇族能够帮助我们摆脱危机,就把它交出去。”   “显然,您圆满的完成了这个任务,虽然这都是安德莉亚小姐的功劳。”   岑寂嘴角的微笑有些挂不住,这的确是事实,但或许可以不那么直白。   “总之,如果您有时间的话,不妨去其它星球看看。据说集齐二十三颗炽焰石之后,就能得到祁合光陛下的宝藏。”   宝藏?岑寂收下戒指,真诚地道谢,原定于今天离开起源星系的计划暂时搁浅。   但无论如何,他们还是出发了,掠星极速航行在星海之间。   哪怕已经是第二次看到这样神奇的场景,安德莉亚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视窗。   作者有话说:   于是我赶在了十二点!相信我,下一章真实的换地图! 第26章   掠星冲入最近一颗宜居星球的大气层。他们身边跟着星系之灵,所以一路上可以称得上畅通无阻。   安德莉亚每次看见各主城中心的白石雕像,都忍不住脸颊发烫,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那些雕像都是同一个姿势:她穿着祭司袍,手持无宙之夜,微微垂眸,似在低声吟诵着什么。主城的居民们路过,总会向它投以崇敬的目光。   她尚且不具备神明那样强大的心理素质,至少此刻,她觉得自己德不配位。   安德莉亚只能庆幸今天穿着普通的常服。或许衣物的改变,可以让她不那么容易被认出来。   其实她并没有做什么,只是驱逐了邪神的诅咒,这其中大部分借助了光明与真理之神的力量。   哪怕换另一个祭司来,也会做出同样的行为。与邪神战斗是正神信徒的本能。   在荒的引导下,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这颗星球的炽焰石,它同样由一位主城的城主保管。   岑寂说明来意后,这位城主很爽快地交出戒指,并且郑重地向安德莉亚道谢。   各个星球的情况都与之相似。临走之前,安德莉亚像对塞拉摩一样,给每颗星球的主城都加持了夜之祝福。   它能护佑他们更好地繁衍生息,换句话说,哪怕是最普通的青草,在城里都会长得比外界旺盛一些。   或许因为堕血之君有意无意的照拂,在这六千年的漫长时光中,二十三部族竟都有血脉存世。   每到一个地方,当地的城主总会拉着岑寂,不厌其烦地打探帝国的现状。   这通常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安德莉亚很快就对探索星球失去了兴趣,每次施加祝福过后,她更愿意待在机甲里沉眠。   ……   这段旅程持续了将近半个月,岑寂终于将二十三枚戒指全部收回。   安德莉亚好奇地摆弄着它们,炽焰石一靠近岑寂,就会变成绚丽的血色,而在她手里就是普普通通的浅白色。   上面的纹路着类似于死亡之主的血缘魔法,通常包含着先祖对直系后辈的馈赠。   这可能是堕血之君自己的神术。   岑寂对炽焰石的使用方法一无所知,于是安德莉亚选择了最传统的方式。   她拽过岑寂的两只手,又和他要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分别在他十指的每个指尖上取了一滴血,混合均匀后滴至每颗宝石之上。   二十三颗宝石自动脱落戒托,飘至半空,粘稠的红色液体从中渗出,蠕动着把所有的炽焰石都包裹在一起。   异象很快消失,一道红芒出现,岑寂反应极快地躲闪了一下,却没躲开。   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岑寂右手腕的内侧,隐没为一个燃烧着火焰的血色圆环印记。   岑寂随意摸了一下印记,没有不适的感觉。   “怎么样,杰拉德给你留了什么东西?”安德莉亚好奇地问,荒也迫不及待地凑过来。   两双颜色不一样,却同样清透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岑寂很快就投降了。   幸好现在掠星开启了自动驾驶模式。   “我多出了一项能力,能够暂时更改自己的外貌和异能属性。”他甚至怀疑祁合光早已预料到他正在被通缉的现状。   “但每隔三天,就需要重新设置一次。”   安德莉亚有些失望,如果只是改换容貌的话,有很多黑暗神术都能做到,甚至没有时间限制。   岑寂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这只是冰山一角,它还有我不知道的其他作用。”   “没关系,血缘魔法通常是给能力不足的人准备的,你这么厉害,就算它没有其他能力,也不要过于沮丧。”   她安慰般地摸了摸他的发顶,在这一瞬间,岑寂忘记了要说什么,眼睛里只看得到温柔的安德莉亚。   荒扒着他的手,忍不住上嘴开咬,岑寂不动声色地把他拨到一边。   “这是小皇帝的东西,你能把它留给我吗?”   岑寂直截了当的拒绝:“我并不知道如何使它脱离。”   荒皱着眉头,对此一筹莫展,只能重新回到座位上,火热的目光紧盯他手上的印记。岑寂感到如芒在背却无可奈何。   ……   掠星飞了有一段时间,如果按塞拉摩的时间来计算,他们已经在太空中耗费了九天。   以掠星全速航行的速度,哪怕是三个起源星系,现在应该都飞出去了,岑寂甚至在中途换了一次能源石。   他终于把目光投向星系之灵,“为什么我们一直在兜圈子?”   荒从光脑上抬起头来,有点恍然大悟:“原来你们要离开啊。”   岑寂:……   安德莉亚:……   “起源星系被我的意志封锁了,你们这样是走不出去的。”他慢腾腾地说。   “要想离开,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岑寂:“什么条件?”   “帮我把小皇帝找回来。”小少年弯起眼睛,脸颊上出现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我无法离开这里,但是他把我的星系变得这么糟糕,当然要他负责。”   比如,如何解决人类只以血环石为食的问题,如何解决人类种族繁育困难的问题……   对这个重获新生的星系来说,一切都需要重新规划。   荒抬手凝出银色的圆环状物品,上面隐隐燃烧着白色火焰,看起来和岑寂右手腕上的血环印记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离开的钥匙。”他将银环轻轻推至岑寂身前,“起源星系现在太过于脆弱,我暂时不会放开对它的封锁。”   “如果你们回来的话,我会有所感知,壁障不会阻拦你们。”说完,荒的身影就化为银色的光尘,消失在小小的机舱中。   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储存着影像的光脑。   有了打开壁障的钥匙,出去的路上顺利地不可思议。   只是后座上突然少了一个人,安德莉亚一时之间有点不适应。   在即将飞出黑光域前,岑寂谨慎地开启了掠星的隐身模式。   果然不出预料……帝国出动了至少两个军团,三百六十度毫无死角地守在外面。   至少有两艘元首级星舰、上百艘恒星级星舰,以及数不胜数的B级以上机甲师……他们掌控着附近所有的虫洞,保证连一只星兽都无法离开。   即使是安德莉亚,也察觉到了冰凉太空中弥漫的凝重气氛。   不断有机甲飞入黑光域,没过多久,又会从原地飞出来,但他们遵从着长官的命令,寻找那个前所未有的危险人物。   细碎的黑发遮住岑寂的半个脸庞,他的眼眸里涌出冰冷的暗芒,声音却依旧温柔:“安德莉亚,我们要跃迁几个虫洞才能离开这里。”   “你的体能无法承受空间的挤压,要不要先睡一会?到达之后,我再唤醒你。”   他放出天赋测试仪。   在没有专用休眠舱的情况下,这也是不错的替代品。   安德莉亚并没有提出异议,只是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他们不会都是你的敌人吧?”   岑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脸上挂着无奈的微笑,安德莉亚就当他默认了。   测试仪的舱门完全关闭,岑寂最后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帝国军队,唤出便携式虫洞。   ……   蔚蓝星空号的智脑——赫尔墨斯发出提示:   “肖上将,黑光域附近突然出现便携式虫洞使用的痕迹。”   星舰指挥室内的气氛忽然凝滞,所有工作人员都心惊胆战,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作为本次行动的最终指挥官,肖珩的心猛地沉了下来,这意味着岑寂再一次逃出生天。十个SSS级异能者都没能使他命丧当场,这位星盗团首领还真是命大。   他扫视众人,不带一丝感情的说:“撤兵吧,他已经通过便携式虫洞离开。”   “派人去探查虫洞消失的位置,一定要在三天内找到他的最终坐标。”   “另外,在岑寂的档案上补充,SS级以上空间系异能者。”肖珩轻笑,这是他极度愤怒的表现。   只有SS级的空间系异能者才能制造并保存便携式虫洞。   在深渊星盗团声名鹊起的二十年间,军部甚至不知道岑寂的异能属性。   这简直是笑话,更可笑的是,为了救出这位危险人物,他们竟然绑架了帝国皇太子。   一个月已经过去,太子仍旧不知所踪,而岑寂却从黑光域活着回来了。他几乎能想象到帝国即将面对何等剧烈的震动。   ……   “安德莉亚小姐,该醒来了。”   岑寂等了一小会,安德莉亚睡眼惺忪地拉开舱门。   “我们到了吗?”她顺了顺自己的裙摆,碧湖一样的眼眸发出明显的疑问。   如果到了的话,掠星的视窗怎么完全是黑的。   “对,我们到家了。”岑寂轻松地说,“我们现在位于帝国上星区的一个中等星域。”   “在这里,我拥有一颗七级旅游星球。”   安德莉亚跟随着岑寂离开宽敞的机甲停放区,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风景优美的巨型庄园。蓝天白云之下,这座宏伟的庄园安静地不可思议。   岑寂眸中星光褶褶,格外绅士地伸出手。   “作为您的引导者,我会让您以最快的速度适应这个世界。”   安德莉亚忍俊不禁,白皙纤细的手矜持地搭上去。   “所以,你真的很富有?”她还以为他很穷,毕竟最开始,他出现的那么狼狈。   岑寂假装思考,“也不是特别富有,但绝对能照顾好安德莉亚小姐。” 第27章   安德莉亚不得不承认,这里简直是她的梦想之地。   一日三餐都由专业的厨师机器人准备,她不需要再昧着良心赞美岑寂烹饪技术。   她似乎找回了以前的生活水准,甚至还要更快乐一些,毕竟在神殿中,她必须时刻保持圣女的优雅。   窗外长着大片的白鸢花,醉人的花香总会被湿润的风带到她的房间里。除了人烟稀少以外,安德莉亚无法挑出艾迪雅星球的任何缺点。   整座白鸢庄园里只有她和岑寂两个活人,他们的日常生活由分工明确的机器人打理。   艾迪雅星球是当之无愧的旅游星球,常年在《所有星兽都想定居的一万个旅游胜地》中榜上有名。   这里地广人稀,环境优美,整颗星球由90%的海洋和10%的陆地组成,气候温和湿润。最引人瞩目的是,艾迪雅星球拥有一种特色星兽——粉晶兽。   它们是一群浅粉色的胆小毛绒绒小兽,整个族群约有一百五十只,目前只定居在艾迪雅星球的蓝夜森林。   据说,粉晶兽发出的咕噜声能让所有猛男的心瞬间融化。不管是三岁的小女孩,还是三百岁的女性,都渴望拥有一只粉晶兽作为宠物。   岑寂一本正经地介绍,安德莉亚很给面子地不时点头。   “您不想要一只这样的宠物吗?”   “说实话,不太想。”   她没有什么形象地摊在柔软沙发上,手里拿着光脑,白嫩的指尖随着里面的人物滑动。   安德莉亚对养宠物不感兴趣,半神的生命太过于漫长,而那些脆弱的小动物只能陪伴她几年时间。   这也是她更喜欢机械物品的原因之一,就像岑寂的掠星,只要保养得当,它就会一直存在。   岑寂的笑容不变,“粉晶兽是一种胆小的群居星兽,如果见到美丽的人类,它们就会克服自己的天性,跑到森林外面。”   “久而久之,这也成为艾迪雅星球的重要赛事。获胜者能够挑选一只粉晶兽带回家。”   “目前为止,最高记录的保持者吸引了34只粉晶兽。”他的语气低沉而充满诱惑力,“您不想试试吗?”   安德莉亚被他说得有点心动,但又对光脑上的游戏恋恋不舍。   “我们会乘坐悬浮车过去。”岑寂不动声色地加了一把火:“它与机甲类似,您一定会喜欢。”   “我们走吧。”   她挣扎了一下,还是无法抗拒悬浮车的诱惑,岑寂早就做好准备,笑眯眯地为她递上一件披风。   无论如何,这是艾迪雅星球最有趣的节日,他不希望她错过。   ……   “这就是你说的重要赛事?”安德莉亚看着零散站着的一百个人,忍不住露出怀疑的目光。   比起那片萦绕着蓝色光点的巨型森林来说,他们看上去弱小又无助。   “事实上,这已经是决赛了。”岑寂看向半空中的计分牌,“目前成绩最好的选手吸引了39只粉晶兽。”   他笑了一下,“参加这个比赛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但因为一些原因,我不能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安德莉亚露出同情的目光,脑海里瞬间联想到那些守在起源星系外的冰冷机甲。   “而这场比赛将会在整个帝国进行实况直播。”   岑寂落寞地看向她,就像一只失去了心爱骨头的大型犬,“您愿意去帮我赢一只粉晶兽回来吗?”   安德莉亚不由自主地点头,随即就意识到这似乎是一场苦肉计。   好嘛,他居然在她面前扮可怜。   岑寂帮她领了一个随机号码牌,正好是66号。她一点都不紧张,甚至不想去观察其他选手。   无论是哪位神明,在选择圣子圣女时都有共同的准则——容貌最美丽的那个人更容易获得青睐,她也是因为这一点被神明垂青。   裁判很快叫到了66号。在上场之前,她为自己施加了一个荣光神术。   “安德莉亚小姐,您一定会是战场上最令人惊艳的存在。”   她同样这么认为。   安德莉亚从容地走上水晶阶梯,蓝夜森林的蓝荧仿佛被召唤出来,均匀洒落在她身上。   少女的容貌没有一点瑕疵,蓝眸绚丽如星辰,碎银发丝长至腰间,宛如天上弦月,这份美丽让人魂牵梦绕、神魂颠倒。   上百只粉晶兽小心翼翼地从茂盛的枝叶间探出头。   安德莉亚对着它们微笑,碧湖一样的眼眸眨了眨,立马有几只小兽喝醉酒一样,晕乎乎地旋转两圈,然后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第一只粉晶兽兴奋地扑到她的怀里,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很快她的怀里就塞不下了,后来的只能委委屈屈靠在她的身边。   “咕噜?咕噜!”   安德莉亚随手抓起一只,它们最大也只有她的手掌大,有两只长耳朵,眼睛的颜色比它们的毛发颜色略深,浑身毛绒绒的,触感很好。   被她抓中的那只粉晶兽睁大眼睛,紧张地一动不动。   安德莉亚轻轻戳了一下它软乎乎的小肚子,它立刻躺倒在她手心,把毛绒绒的肚皮露出,好让她摸得更顺手一点。   小家伙抱住她的指尖,发出可怜巴巴的咕噜声,长长的粉色耳朵自动弯起来,绕着她食指打了一个蝴蝶结。   这也太……可爱了吧!果然是让猛男都落泪的生物。   安德莉亚本来没有养宠物的打算,现在却忍不住想捡一只回家。   此时,星网论坛直接炸开了。   因为粉晶兽的稀有程度和颜狗属性,每年艾迪雅星球都会举办这样一场选美比赛。   帝国网民将它称为粉咕噜之战。   【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行了,我想当仙女手心里捧着的粉咕噜。】   【我数了一下……已经有一百三十二只粉咕噜了】   【如果成为星兽可以拥有这样的待遇,我也愿意呜呜。】   【不说了,我死了。】   【这么好看的小姐姐不进娱乐圈太可惜了吧,我枯。】   【我爱上她了,我要嫁给小姐姐啊啊啊啊啊】   ……   本次粉咕噜之战,安德莉亚吸引到了146只粉晶兽,创下了艾迪雅星一百多年来的记录。   她最终还是选了那只扒在她手上一动不动的粉晶兽,因为她实在没办法把它弄下来。事实上,劝走其他145只不愿意回去的粉咕噜已经耗费了她的绝大部分精力。   都是一群爱装可怜的小无赖,安德莉亚气鼓鼓地瞪了岑寂一眼。   【恭喜您完成了隐藏任务:拥有一群追求者(疑似)】   【请在邮箱中查收任务奖励】   安德莉亚:???   作者有话说:   娱乐圈是不可能进的,还是安安静静上学成神比较靠谱。   粉咕噜是痴汉!有一只小宠物时刻提醒安德莉亚她有多好看,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第28章   安德莉亚把粉晶兽放到岑寂怀里,它恋恋不舍地咕噜了两声,站起来打算象征性地挣扎一下,抬头却看到男人流畅优美的下颌线。   它的眼睛激动地亮了,乖乖巧巧地趴回去,用毛绒绒的小脑袋蹭了蹭岑寂的胸口。   等他们回到白鸢庄园,安德莉亚才有时间查收任务奖励。   【恭喜您获得物品:粉咕噜的爱情】   粉咕噜的爱情:如果要评选出全宇宙最弱星兽,粉晶兽自然名列第一,但它们有世界上最实用的天赋能力——没有星兽会愿意伤害弱小又可爱的粉咕噜。拥有了它们爱情的你,自然也拥有了这项能力。   装备效果:所有星兽的好感度+100   小小的粉宝石耳钉在灯光下反射出瑰丽的华彩,安德莉亚古怪地看着它。   爱情?她回想到那群赖在她身上,扒都扒不开的粉晶兽,一瞬间产生了心理阴影。   她捡回来的小家伙趴在岑寂怀里,软软的咕噜了一声。   夜已经很深了,但她没有酝酿出丝毫睡意,只能取出光脑,继续尚未通关的游戏。   岑寂从机器人那里接过夜宵,一般以旅游业闻名于星际的星球,美食同样繁多。   他手上的盘子中就是蓝夜森林的特产——甜心果。它们只有拇指大小,很甜,但又带着面包的软糯感,这也是粉晶兽最喜爱的食物之一。   安德莉亚专注地操纵光脑里的人物,腾不开手,粉咕噜窝在她的膝头,同样期待地张开嘴巴,岑寂很好脾气地喂她们。   “我定制的智脑和星网舱已经到达了您的房间,如果哪里不懂,您可以随时来问我。”   安德莉亚眼睛睁圆,这件事情她知道,一回到艾迪雅星,岑寂就购买了很多物品,S级智脑和定制星网舱就是其中之一。   她只是没想到,他们的速度会这么快,不愧是闻所未闻的星际快递。   出于契约精神,安德莉亚并没有要放弃这把游戏的打算,但她确实迫不及待地想回房间。   看到她跃跃欲试的样子,岑寂接过光脑,修长的手指在光幕上纷飞,三两下就通关了这局游戏。   游戏结束的音效响起,安德莉亚星星眼看着他,岑寂面色平淡,似乎觉得那不值一提。   她高兴地把手伸向膝盖,粉咕噜很自觉地扑到她的掌心,怕掉下去一样,牢牢抱住她的手指,甜甜蜜蜜地咕噜了一声。   “那就明天见啦,晚安。”安德莉亚站起身,心情愉快地跑上楼梯。   岑寂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来得及告诉她,他们马上就会再见。   ……   安德莉亚并没有在这些物品的使用上遇到麻烦,占卜魔法可以很快帮她解决困难。   神明果然全知全能,她接连占卜了二十多次,在没有求助他人的情况下,终于初步了解它们的基础操作。   她把耳钉状的智脑戴到左耳上,躺进银色的星网舱之中。   安德莉亚按下右手边的按钮,透明的液体逐渐充斥整个舱体。因为早已用占卜确认过安全,所以此刻她并没有慌乱。   透明液体很快没过头顶,奇异的是,它并不会使人呼吸不畅。   如果非要形容她目前的状态的话,安德莉亚只能想起一种生物——鲛人,他们能够在水中自由活动,且拥有强大的控水天赋。   现在她的空间戒指中就存放着不少鲛人泪,它能让人类暂时获得在水中生存的能力。   这条街道给她带来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在她停驻时间最长的塞纳城,也有很多浅蓝色的尖顶建筑和整齐的石板路。   安德莉亚自觉地站到一边,认真观察熙熙攘攘的人群。或许说人群不太妥当,里面还有一些机器人和难以辨识的奇异种族。   比如人首蛇身,蜿蜒前行的美貌女郎、戴着尖顶帽,手持扫帚的巫师、七彩头发的少年、长着九条尾巴的狐狸人……以及各种类似于狼人、血族的非凡种族。   一个长着猫耳的女孩子蹦蹦跳跳地路过,又像注意到什么一样,折返回来,在她面前停下:“你的魔法袍是在哪里做的?好漂亮。”   安德莉亚这才注意到自己穿的是永夜神殿的祭司袍,无宙之夜也安静地躺在她的袖中。   她很清晰地记得,进入星网舱之前,她身上的衣物是兔子睡衣。   “这位女士,如果需要购买魔法袍,请前往桑葚魔法商店。”   岑寂缓缓从人群中走出,身上的纯黑燕尾服没有丝毫褶皱,银质的金属蝴蝶面具在自然光下反射出危险的光泽。   他面无表情地说,“现在,我们要离开了。”安德莉亚觉得他看起来很凶。   猫耳少女呆呆地目送他们的背影远去。   “她是猫人混血吗?”   “当然不是,在星网,人物角色的样子取决于你的潜意识。”   岑寂伸出手,从容不迫地帮安德莉亚挡住拥挤的人群。   “所以,我穿着祭司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安德莉亚自言自语。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看了一眼他的手杖,杖头上镶嵌了一颗雕刻成玫瑰的黑色宝石,浑身透露出尊贵奢华的气息。   岑寂见她好奇,顺势把手杖递给她。   “因为以帝国的年龄计算,您还没有成年。”他理所当然地回答,“而我是你的临时监护人。”   安德莉亚开始迷惑了,她有些迟疑地问:“在你们的国家,一百二十岁还不没有成年吗?”   “一百二十岁?”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惊讶。   她肯定地点头。   岑寂揉了揉眉心,有些难以想象,“可是天赋测试报告显示,您的年纪只有十六岁,确实还没有成年。”   天赋测试仪的检测方式繁杂且严格,仅仅测试年龄,就会检测数十次,从骨龄到细胞活性,可以说,它绝对不会出错。   “因为十六岁那年,我得到了神明的祝福,从此青春永驻。而成为半神之后,我就拥有了无尽的生命。”   安德莉亚若有所思,“不过相对于其他半神来说,我确实只是一个弱小的孩子。”   除她之外的半神,年龄最低的也有几万岁了。   岑寂一时之间无法判断安德莉亚话语的真实性,他想相信安德莉亚的话,但天赋测试仪也绝对不会出错。   不老不死,他觉得自己的世界观仿佛又被刷新了一次。   岑寂沉默了一会儿,“帝国第一军校招生的时候,年龄以仪器测试为准。”   “请您一定要记住自己只有十六岁”   安德莉亚了然地点头,可能像神学院一样,那所学校也有超过一百岁不能报名的年龄限制。   阿塔哈卡的种族灿若繁星,巨人两百岁成年,精灵五百岁成年,巨龙两千岁……如果不加以限制,这些非凡种族将会在各神学院占据绝大部分的位置。   为了上学,她还是继续维持十六岁的人设吧。   “所以,你要带我去哪?”   他们已经穿越了几条街道,周围的人烟变得稀少,但建筑逐渐脱离扑面而来的异域风情,变得雄大宏伟起来。   “觉醒异能后,最好去异能者中心注册,这是报考军校的必须条件。”   “它在星网中也设有分部,不过最多只能检测异能属性。”   对于安德莉亚来说,这刚好合适,艾迪雅星球作为旅游星,一向缺少这些职能。   安德莉亚没有对引导者的安排提出异议。   只是测试异能属性的话,速度很快。   安德莉亚领到了一个徽章,以暗银色作底,一半纯白,上面铭刻着金色的太阳,一半纯黑,上面铭刻着紫色的月亮。   “里面存储着您的异能证明书。”岑寂在徽章上敲击三下。   安德莉亚的基本个人信息和异能属性在一道光屏上出现。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联邦第一军校的初试也会在星网中进行,您需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什么准备?”她下意识问。   “您需要学习帝国通用语、星球概况、帝国简史等上百门课程。”岑寂怜悯地看着她,“以及在入学考试之前,将体能等级至少提高到B-。”   安德莉亚不由自主回想起那段被迫学习精灵语、龙语、阿塔哈卡势力概况的时光。   一个正神的圣子圣女通常必须十项全能,其中光明圣女所需要了解的知识最多,因为诺索阿是秩序与正义之神,各教区的秩序法典也由光明神殿编纂。   永夜神殿没有那么多规矩,但由于所托斯是司掌智慧的神祇。   在最初成为永夜圣女的时候,为了获得祂的喜爱,她在三年内读完了神明赐下的所有书籍。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再也不想学习了,更何况,还要训练体能。   安德莉亚的碧眸里涌出一点眼泪,她无助地看向她的引导者,“还有其他办法吗?比如因为天赋出众而被特招。”   她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进入神学院的,后来也因为神明的垂青顺利毕业。   岑寂温柔地摇了摇头。   “出于对您的保护,我甚至建议您隐藏天赋。”   作者有话说:   因为上网课,我黑化了。所以安德莉亚,和咕咕之神一起好好学习叭。 第29章   安德莉亚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以她的实力,根本就不需要隐藏天赋,这是弱者才会做出的行为。   “我当然知道您的能力出众,在塞拉摩,我已经很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岑寂叹了口气,“您不知道的是,人类异能潜力的顶点就是SSS级,而帝国已经在这条道路上探索了数千年。”   “SSS+级的潜力,意味着您远远超越了天赋测试仪的测试范围,这可能代表了人类进化的新方向。”   安德莉亚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我应该以你们的方式生活?”   就像以魔法为本源的元素精灵非要前往人类的魔法学院读书,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是的,您可以成为一个绝无仅有的天才,但前提是,您必须处在人类的范畴之中。SSS级的天赋已经足够使您成为整个帝国的明珠了。”   安德莉亚认可地点头,像她这样的人,的确很容易给竞争者留下心理阴影。   在她成为光明圣女的时候,她的同学们还在对神祷告,以期成为一名真正的祭司。   “我会尝试用神术进行伪装,但需要进行一些探索。”这是一个全新的领域,她不确定神明能否修改异世界的规则。   岑寂扶了一下自己的蝴蝶面具,他还以为安德莉亚不会同意他的提议,毕竟她的力量已经足以使她忽略一些危险,即使它们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都极其致命。   他语气轻松地说:“您不需要担忧这些,事实上,我有很多方法可以帮助您隐藏天赋。”   在逃亡的路上,他学到了很多东西,隐藏自己真实的异能天赋、异能属性、异能等级就是其中最有用的能力之一。   众所周知,人类身上只有异能属性和异能天赋无法修改,而他的数十个备用身份中,几乎都经过了缜密的伪装。   他只要随便拿起一个智脑,就能以另一个人的身份生活。   “那一切就交给你了。”安德莉亚放心地把担子交到岑寂手上。   想了想,她又有点不死心,“帝国第一军校真的没有特招生?”   岑寂脚步不停,蝴蝶面具下眉眼柔和。   “建校以来,帝国第一军校只出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特招生,但由于不为人知的原因,他没能顺利毕业。”   “因为他有过人的异能天赋吗?”安德莉亚眨了眨眼睛,直指问题的核心。   她还是想再挣扎一下,能不学习,还是不要学习了吧。   “他是前任帝国太子,因为异能资质和精神力资质不符合公众的期冀,被当时的皇帝送进去镀金。”岑寂笑了一下,语气中带着细微的嘲弄,“学习的内容是帝国历史。”   “所以啊,安德莉亚小姐,您一定要成为光芒万丈的那个人,这样才会拥有掌控自己人生的权利。”   安德莉亚很敏感地察觉到他的细微变化,却不知道这种变化从何而起。   她记得,岑寂好像曾经是个皇子,或许他有着与之相同的经历,以至于感到同病相怜?   “请你放心,这也是我的愿望。”她小小地宽慰他,“事实上,你和那位太子完全不一样,至少你是个富有的星球主,还是一个优秀的制甲师。”   在她模糊的记忆中,很久之前,自己的处境与那位前帝国太子有些相似,但因为容貌和天赋,她一直是同龄人之中的佼佼者,也是所有人视线的绝对中心。   安德莉亚总是能把看到事物最好的一面,虽然岑寂早已不在意那些东西,但还是觉得自己被安慰到了。   岑寂看向闪烁着霓虹的招牌,“安德莉亚小姐,我们到了。”   安德莉亚注意到他们已经回到了她最初登陆的那条街。她记得那家店,甚至对它印象很深刻,因为它看上去就像是每座城镇里都会有的冒险者酒馆。   据神殿的侍女们说,冒险者酒馆里面有着香气四溢的黄油啤酒以及荷尔蒙爆发的近战职业者。   由于多位从属的阻拦,她始终没有真正进去过。   安德莉亚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走过去,岑寂一脸无奈地上前,拦住她的脚步,将她带往一边的蛋糕店。   安德莉亚气鼓鼓地跟在他后面,脑子里都是具象化的黄油啤酒。   “我要去对面的那家店。”她心不在焉地戳着香甜的奶黄色蛋糕皮,“它是一间酒馆,对吧?”。   岑寂不承认也不否认,像哄闹脾气的小姑娘一样哄着她:   “帝国并不允许未成年女性接近酒馆一类的地方,智脑上您的年龄是十六岁,只要一靠近,酒馆门前的警示器就会响起。”   “您想喝什么,我可以去为您购买。”   安德莉亚勉强接受了这个办法,“你觉得哪种好喝,我就要哪种,最好是啤酒。”   毕竟她也没有尝试过,而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相信岑寂的审美已经完全被她扳向了正确的道路。   他有些为难地说:“佣兵酒馆的啤酒的确很出名,但是需要排很长时间的队,请您稍等一会儿,我很快就会回来。”   听到要排很久的队,安德莉亚开始犹豫了,她咬了一口小蛋糕,闷闷不乐地说,“还是算了,我们等人少的时候再来吧。”   看着安德莉亚失落的样子,岑寂决定在与星盗团接头的同时,满足她的愿望。   “无论什么时候去,佣兵酒馆的人都是一样的多,还是就现在吧。”他补充:“您也可以直接下线,我会把啤酒寄到您的信箱里,您明天一登陆星网就能看到。”   “不必了,我不困。”况且她还没有把它吃完,安德莉亚又戳了几口小蛋糕。   据岑寂介绍,到了明天,它就会直接腐烂,不管它是不是在包裹之中。而且这一小块很贵,安德莉亚看了眼菜单,大概需要十万星币。   岑寂放心地离开了,安德莉亚继续坐在原地,一边吃小蛋糕,一边对着霓虹招牌发呆。   按照他的说法,她至少还需要九年,才能光明正大、从容不迫地进入酒馆,可那个时候,她说不定已经成神返回阿塔哈卡了。   要是有什么东西能让那个警报器不要出声就好了。   安德莉亚看到了一个妄图挑战权威的姑娘。   她不确定那个姑娘有没有成年,但是当她靠近的时候,那个警报器的确发出了很刺耳的响声,就连距离酒馆十米远的小蛋糕店里都听得见。   穿着豹裙的可爱姑娘只能失望地离开,安德莉亚眼巴巴地看着那个地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碎了。   不管那位神明,请出现把那个报警器拆除吧。   等等,神明?   安德莉亚觉得自己找到了全新的思路,在必要的时候,她也可以不遵循星辰帝国的法规,毕竟她的确已经在阿塔哈卡成年了。   在她的记忆里,有不下上百个神术可以做到让机械物品直接失灵,安德莉亚摸了摸袖中的无宙之夜,信心满满地吃完了最后一口小蛋糕。   她走到了一个距离佣兵酒馆相对比较安全的距离,对着报警器施展了一个安眠神术,她小心地靠近,它果然没有发出警示。   安德莉亚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危险行为。   她眉眼弯弯,为自己添加了一个心灵巫女的隐身神术,高高兴兴地冲进佣兵酒馆。   正如岑寂所说,里面的人并不少,且多数都是肌肉饱满的男性。这里的确充斥着荷尔蒙的气息,但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这里没有酒味。   没有酒水出售的酒馆嘛?真奇怪。   昏暗的环境,嘈杂的声响、拥挤的人群……安德莉亚感到有些无所适从,除此之外,她还必须尽力避开与其他人的身体接触,因为一旦有人意识到这里有一个人,隐身术就会失效。   心灵神术更多地是在思维上影响他人,隐秘且无形,不会像黑暗神术那样,动辄就是声势浩大的黑雾……安德莉亚觉得她不能再想下去了,不然就是对神明的不敬。   她小心地靠着墙角走动,这里的空间很大,但还是很拥挤。有一块区域放置着十张左右的柜台,上面放置很多纸质资料,里面坐着人,似乎在处理事务。   柜台前略显凌乱地排着长队,工作人员似乎很不耐烦,皱着眉头大声维持队伍的秩序,比起酒馆来说,这里更像是阿塔哈卡的佣兵工会。   但是岑寂为什么要骗她?安德莉亚陷入了沉思。   “诶,听说了吗?深渊星盗团的首领又逃了,帝国悬赏一百亿星币,只要能提供线索,就给一百万。如果能抓到,除了星币以外,还能直接获得一颗高等能源星球。”   “听说了,为了钱都不要命了,岑寂是那么好抓的吗?”   岑寂?安德莉亚耳朵灵敏地动了一下,她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我又没说要抓他,能从十个SSS级异能者手下逃脱的人,我哪有那个本事。我就想去提供线索,一百万星币已经够多了。”   “假线索?”   “对,现在各军团都疯了,我们捞一票就走,谁也抓不到我们。我兄弟在二十九军团里当中尉,他说岑寂是SS级空间系异能者。既然这样的话,他曾经出现在哪里,不都由我们说了算?”   “怪不得他能从黑光域逃脱,我听说当时有两个军团联合把守虫洞,大家都奇怪他是怎么逃出去的。”   安德莉亚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词,她清晰地记得,岑寂告诉过她,起源星系就是现在的黑光域。   更多的人加入了两人的对话。   “岑寂既然回归,深渊星盗团怕是又要卷土重来了。”   “可不是嘛,听说哪个军团能抓到他,军团长就能直接晋升为上将。”   安德莉亚觉得她好像触碰到了事情的真相,时间、地点、人物都对上了,岑寂的职业根本就不是什么机甲制造师。   好嘛,他不仅骗她这里是佣兵酒馆,还隐瞒了他的真实身份。   虽然星盗听起来就是危险人物,但她并非不能分清好坏。   安德莉亚解除隐身术,打算向那几个人询问更多的线索,抬眼却发现一个带着蝴蝶面具,个子高挑的俊美男人从一旁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他轻声说:“安德莉亚小姐,你发现了我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我来了~写这章的时候,我想起了蓝胡子。   掉马是迟早的事,因为岑寂在塞拉摩告诉了安德莉亚自己的真实姓名。 第30章   岑寂的蓝眸幽暗深邃,薄厚适中的蝴蝶面具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使人无法看透他的想法。   安德莉亚仍然站在原地,仿佛感受不到这股极具压迫感的危险气息。   她真诚地看向他:“我发现了你的秘密,接下来,你是不是要杀我灭口?”   骑士小说中,英勇的骑士因为撞破邪神眷属的阴谋,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生命危险,但他总能在敌人的迫害中,惩恶扬善,最后战胜一切邪恶,赢得美丽公主的芳心。   若吟游诗人决定写一本安德莉亚史诗,其中必定会有一个贯穿全文的反派角色,类似于勇者拯救公主之中的恶龙。   安德莉亚细致地观察着他的肢体动作,岑寂现在就很有恶龙的潜质。此刻的他俊美强大,又有些冷漠,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她来到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人类就是他,如果真有一本安德莉亚史诗,岑寂肯定是贯穿故事发展始终的那个人。   他曾经是个皇子,现在却成为了星盗,她光凭已有的线索就能想象出来,这是一个多么离奇且惊险的故事。   若安德莉亚史诗按当前这个走向来发展的话,岑寂暴露出星盗的身份其实很合情合理。   “我们在星网之中,如果你确实要杀了我的话,可以在立刻下线,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摧毁星网舱。”她自言自语:“这是完全可行的方法。”   但神明的祝福会在保护她的同时,堙灭周围的一切,包括岑寂、机器人和她刚刚收养的可爱粉咕噜。   ……   早在她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岑寂就发现安德莉亚似乎对他产生了一些不应该存在的误解。   他眼里的坚冰迅速融化成一摊温软的水,叹息着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我当然不会那么做。”   “事实上,我已经遇到了很多次这样的突发状况,就算您现在冲着那群人大喊,以至于暴露了我的星网坐标,我也只会默默离开艾迪雅星球。”而不是做出伤害他人的事情。   他是一个善良的星盗,从来不对那些本该成为他臣民的普通人下手,更不会因为安德莉亚发现了他的身份而失去理智。   “听起来很怂。”   岑寂坦荡地点头:“在我羽翼未丰之前,这是必要的生存之道,如果您愿意,可以去我的深渊星盗团做客。”   这已经是很有诚意的态度了,安德莉亚松了口气,心里又有一些小小的遗憾。   如果能出现一个反派角色,她的成神之路一定会增添很多乐趣。但她同样不希望这个人是岑寂,毕竟她是真的很喜欢他。   她在等待区找了两个空座位,距离那伙正在谈论深渊星盗团的人并不远,恰好能听见他们的谈话声。   “既然如此,你刚才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安德莉亚状似无意地问道。   无宙之夜的杖身光滑而冰凉,她小而快速地施展了一个心灵神术。   感谢永夜之神与心灵巫女的合作关系,她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借助心灵的力量。   岑寂的瞳孔很明显地失焦了一下,薄唇微动:“我只是想知道,永远泰然自若的您在何种境况下才会感到惊慌失措。”   安德莉亚古怪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恶趣味?   “说实话,我不太满意现在的测试结果,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还会再次尝试。”   安德莉亚:……   他为什么一定要看到她惊慌失措?   岑寂回过神来,清咳一声,略显尴尬地保持沉默,但他同时也很敏锐地觉察到,这种思维不受控制的感觉似乎在黑光域也出现过一次。   有关他的内容不断从那伙星际佣兵的交谈中显现。   岑寂有些坐立不安。   虽然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以这样的方式被安德莉亚知道他的往事,还是有点说不出的……奇怪。   他本来打算亲口告诉她的。   一个声音叹息着说:“虽说帝国宣称深渊星盗团已经解体,可他们占据的星系一个都没收回来,声名赫赫的几位也都还在逃亡。”   “哪支星盗团不是逮着富有的星系薅羊毛。他们倒好,非要捡那些荒芜、贫穷的星系。”另一个人附和。   “帝国看他们改造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清剿回收。我要是深渊星盗团的首领,肯定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   “看来,虽然是星盗,但你们确实没有做正常盗贼应该做的事情。”安德莉亚若有所思,“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你们没有伤害无辜。”   “就算你们有心不去打扰普通人的生活,但如果星系内每天都往来着大量的星舰、机甲或者其他的巨型武器,原住民还是会觉得自己生存在恐惧之中。”   “对于他们来说,你们是侵略者。”   大概是旁观者清,安德莉亚对比各个王国与盗贼团的关系,冷静地推理出深渊星盗团在帝国的地位。   岑寂此刻的心情颇有一丝复杂,她说的对极了,即使他努力将那些星系变得更好,其中的一部分还是每时每刻都想重新回到帝国的怀抱。   但是对于他来说,现在坐在帝国王座上的人才是卑劣无耻的入侵者。   ……   “深渊星盗团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把当地的珍贵女性掳走,不管她们是不是拥有伴侣和孩子。”一个看不清长相的男人发出了羡慕的声音:“听说岑寂已经拥有了上百位美貌的妻子。”   安德莉亚和岑寂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不满地问道:“为什么你看起来比我还惊讶?”   “我从来没有过感情经历。”岑寂生怕安德莉亚产生什么误会,赶紧解释:“至于那些女性——”   “那是我母亲的遗愿,她希望所有的女性都能够拥有自主选择伴侣的权利,而不是由帝国按照基因匹配度分配丈夫,一辈子囿于家庭之间,作为生育工具。”   安德莉亚没想到这里的女性会面临这么糟糕的境况,“包括异能者吗?”   “对,您在这里生活的时间再长一点,就会发现帝国的女性看上去尊崇,实际上却没有多少话语权。我举个例子,您大概就能明白。”   “现在帝国共有432位SS级异能者,其中有48位是女性,而她们无一例外,全部都在帝国的强制安排下与其他基因相匹配的异能者结婚,以期繁育出更优秀的孩子。”   安德莉亚呆呆地看着他。   “即使是您,也会面临这样的境况,再优秀的女性,在他们眼中,也不过就是工具。”   岑寂弯起嘴角,“但这并不影响你成为高阶异能者、学会制作药剂或者学会驾驶机甲,这是宇宙赋予人类的天然权利。”   他的意思是说,不管现状如何糟糕,她还是得把考入帝国第一军校当做首要目标。   安德莉亚生气地瞪了他一眼,直接在原地下线了,不管怎么样,她是不会原谅他隐瞒身份这件事的,简直是在把她耍的团团转。   作者有话说:   和神谈恋爱都是很艰难的。   即使安德莉亚只是一个半神,但神明的宠爱、信徒的敬仰以及自身的强大,都让她觉得无所畏惧,也什么都不在乎。   所以啊,岑寂很没有安全感,因为安德莉亚与他的距离太过于遥远,所以他会不自觉地伸出小jio,进行一些小心的试探。   对不起qwq,这章迟到啦~发十个红包(不要让它送不出去,球球了)! 第31章   “她是谁?”   穿着黑色紧身衣的精致少年灵巧地从阴影中跃出,脸上带着明显的好奇。   在他印象中,首领虽然长得好看,但总是冷冰冰的,从来没有姑娘敢凑到他身边。   他见过的美人里,刚才那位小姐不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可以名列第一,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击败他心仪已久的女神茉伊拉。   要知道,茉伊拉可是以天使般容貌著称的帝国第一歌姬。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岑寂语气硬邦邦地回复,就在他提到安德莉亚的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他很不顺眼。   左伊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眼眸发亮地打听:“那位美丽的小姐是否还处于单身状态?”   岑寂脱口而出:“她有男朋友了。”   话说出口的瞬间,他怔楞了一下,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左伊说谎。   少年果然失望地低下头,正当岑寂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终结的时候,左伊不死心地冒出来一句:“能把她的智脑通讯号给我吗?我会想办法让她喜欢我的。”   那个少女现在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她已经完全取代茉伊拉,成为让他魂牵梦绕的梦中情人。   岑寂的脸色完全冷了下来。   左伊像什么都没察觉到一样,兴致勃勃地说:“按照帝国的法律,如果我能打败她当前的伴侣,就拥有了追求她的权利。”   “那位小姐的男朋友,应该不是什么厉害的异能者吧?”   他是S级异能者,又是攻击力强大的雷系,哪怕面对SS级的异能者都有一战之力。依靠雷系异能,他曾经击败了不少美丽女性的伴侣。   “不巧,她的男朋友是SSS级异能者。”   想到他四处猎艳的习惯,岑寂不由自主地冷笑一声,就凭他,也想染指他的安德莉亚?   “拉卡泽加星系的乱象还没有平息,既然你还有精力思考这些,不如去完成这项任务。”   左伊如遭雷劈,像霜打的柿子一样蔫了,猫儿一样的茶色眼睛祈求般地望着他。   岑寂不为所动,觉得自己的心情稍微舒畅了一点。   拉卡泽加星系位于帝国下星区边缘,附近有三条通往高等文明的航线,早在十年前,它就处在深渊星盗团的庇护之下。   星盗团依靠这些航线与几个友好的高等文明达成了合作。   但最近几年,帝国不再眼高于顶,而是重视起下星区的边缘星系,现任女皇也站出来呼吁这些星系回归帝国的怀抱,深渊星盗团变得十分被动。   虽然只是一个傀儡女皇,但由于民众对帝国皇室的天然尊崇,祈元容仍具有强大的号召力。   基于深渊星盗团一直以来的和平策略,平息拉卡泽加星系的乱象实在是一件复杂且困难的事情。   “另外,还有件事情没有告诉您。”哀嚎了半天,左伊终于认清了事实。   他正色道:“为了让帝国派出军团寻找您,万老师绑架了尤利塞斯·罗德尼,现在他正在我们手里。”   岑寂露出了出乎意料的神色。   原来这才是那么多军团把守着黑光域的原因。   众所周知,进入黑光域的人绝对没有机会逃出来,更何况他当时深受重伤,掠星也离自爆不远。   以他对帝国军团的了解,他们最多只会在黑光域外留守几个空间系异能者以防万一,而不是画蛇添足地寻找他。   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万景成竟然会为了他冒险绑架尤利塞斯,他曾明确表示不参与皇室之间的斗争。   左伊一脸颓败地说:“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明明罗德尼身边守卫着至少三个SSS级异能者。”   “如今您安全回归,帝国皇太子却还不知所踪,军团疯了一样四处排查,最近手底下的人都很不好过,我们实在不知道应该拿罗德尼怎么办。”   放了吧,他们不甘心,总觉得能从皇太子身上得到更多好处,不放吧,军团那群疯子为了军功,连命都可以不要。   岑寂略微思索了一下,“尤利塞斯现在在哪里?”   “德洛星系,云朵星。”   玛诺星系是深渊星盗团的大本营,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只能把人放到旁边的德洛星系。   岑寂出神地按着指骨,沉吟半响,吩咐道:“我会尽快赶过去,在这之前,你帮我询问一下老师的意思。”   左伊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原地下线。岑寂撤去了与安德莉亚谈话时就设好的隔音道具,同样离开了星网。   接下来他还有一件更棘手的事情要做,比如,如何哄好生气的安德莉亚小姐。   ……   第二天一大早,安德莉亚气鼓鼓地出现在餐桌前,出乎意料的是,岑寂并没有像以往一样陪她一起用餐,而是直接不知所踪。   她感觉计划被打乱了,她昨天想了一晚上应该如何控诉他,然后起码三天不和岑寂说话,让他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结果他直接不见了!?   安德莉亚心不在焉地嚼着面包果,心里默默决定把三天延长至半个月。昨天的她实在是太傻了,没有得到他的道歉就直接离开星网。   她应该在当场就直接爆发,好脾气的人突然生气,一定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就像当年春日女神轰掉了战争之神的主神殿一样,整个神域都感到震惊,从此再没有神敢轻易冒犯这位向来好脾气的从神。   安德莉亚发着呆,从食物中尝到了塞拉摩的味道,马洛总会在餐品里放上一些紫玉花汁,能有效提升食材的鲜美度。   最初见到这种方法的时候,她还一度惊为天人,后来,岑寂也学会了这个方法。   她很快反应过来,今天的早餐出自岑寂之手,他现在可能正在厨房之中。   哼,怪不得没有机器人做的好吃,安德莉亚的唇角微微上翘了一下。   粉晶兽乖巧地窝在她怀里,她心情愉悦地将它放上餐桌,它睁大湿漉漉的眼睛,一只粉色的长耳朵快速地勾起一颗浆果塞到自己的嘴巴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安德莉亚的反应。   安德莉亚轻柔地摸了摸它的头,示意它继续,粉晶兽软绵绵地咕噜了一声,整个小身体都扑到雪白的盘子里。   “安德莉亚小姐,早安。”岑寂从厨房里走出来,坐到她旁边的位置上。   “早安。”安德莉亚条件反射性的回应,但马上就意识到,她已经下定决心三天不和他说话。   她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向您隐瞒了我的职业,是我的不对,希望您能接受我的歉意。”   岑寂的眸光依旧温和,“之所以不告诉您,是因为我知道,您始终站在正义的一面。”所以无法容忍邪恶的事物。   “不论理由是什么,我一直以来都做着与帝国律法相悖的事情,实不相瞒,我一直稳稳地待在帝国通缉榜的第一位。”   通缉榜?安德莉亚的注意力被吸引了,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的刀叉。   “事实上,我原本打算把身份一直藏到三个月以后,那时您已经坐上了前往帝国第一军校的飞船。即使您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也不会感到失落,因为我们有一个足够美好的离别。”   “您会成为帝国最强大的异能者,而我有我必须完成的使命。”岑寂叹了口气。   “但是昨天晚上,我发现,我并不满足于这样的结局。”   安德莉亚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她刚想问为什么,却想起了自己立下的三天禁令。   岑寂垂下眼帘,默默岔开了话题,“我的意思是说,我想一直陪着您,直到您回到阿塔哈卡。”   安德莉亚的小巧的耳垂突然红了一下,虽然她没有谈过恋爱,但是岑寂的意思应该是,他有些喜欢她?   但是他又没有明白清楚地说出来,导致她心里就像是被小猫挠了一下,又想问,又不好意思直接问,这种事情哪有女孩子主动确认的?   安德莉亚现在满满都是好奇,她也曾有过不少追求者,但算下来,岑寂的确是和她接触最密切的那个。   英雄史诗里,爱情的确是一个重要的元素,它能让公主愿意前往龙岛、天使愿意斩落羽翼、精灵愿意放弃森林……   但爱情无法让安德莉亚放弃成神,她无比确信这一点。   “如果您难以接受与一个星盗共处一室,我会请来专业的老师,确保您能够顺利通过帝国第一军校的入学考试。”   岑寂暗蓝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舍,试探性地说。   安德莉亚微微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喜欢这样的安排。粉咕噜停止了进食,跳进她的怀中,粉水晶一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岑寂。   “感谢您原谅我的欺瞒。”岑寂舒了一口气,彬彬有礼地说道。   安德莉亚:???   她只是不拒绝与他保持原本的生活状态而已,什么时候说过原谅这个词?   “另外,我有个朋友想托我问一下您。”岑寂目光飘忽,吐字有些磕磕绊绊,安德莉亚疑惑地看着他。   “他想问,您有没有男朋友或者伴侣?”   这是昨晚左伊的问题,同样也是他想知道的。   虽然他能感觉到她应该处于单身状态,但他确实没有多少与女性打交道的经验,以至于无法相信自己的判断。   安德莉亚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句话的意思大约等同于他想做她的男朋友?   这么含蓄的告白,还真是挺新奇的,和那些捧着玫瑰花杀到神殿的追求者一点也不一样。   但现在她不能出口确认,那就把这个重要的任务交给命运吧。她掏出了紫水晶银链,在心里默念七遍:   “这个问题是岑寂的朋友想问的。”   “这个问题是岑寂的朋友想问的。”   ……   紫水晶迷茫了一会,缓慢而坚定地顺时针旋转,这意味着,它居然真的出自岑寂的朋友之口。   安德莉亚心平气和地闭上眼睛,缓解自己濒临爆发的情绪。睁眼却发现岑寂还在安静地等待她的回答。   她尽量平静地摇头,一只手把正蹭着她胳膊的粉咕噜放在餐桌上,临走前还是忍不住恼怒地瞪了岑寂一眼。   岑寂有些迷茫,虽然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但安德莉亚不知道为什么生气了,他是不是不应该问这句话?   他将疑问的眼神投向了餐桌上的粉晶兽。   它冲他软绵绵、凶巴巴地咕噜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安德莉亚和岑寂都不是恋爱脑,两个过于含蓄的人怎么谈恋爱啊摔!   我有个朋友……想看他们立刻结婚。 第32章   哄好安德莉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岑寂无比确信这一点,尤其是她一整天都泡在星网上,没有和他说话,也不和粉咕噜一起玩。   导致他每次投喂粉咕噜的时候,总会收获一个毛绒绒的背影。   岑寂有些不知所措,按照常理来说,她不应该还在生气,毕竟在那场谈话的最后,安德莉亚还笑了一下。   那大概是既往不咎的意思?   “所以安德莉亚小姐到底在为什么生气?”岑寂一边给粉晶兽一口一个地喂着甜心果,一边忧愁地自言自语。   他完全想不出来答案,难道是左伊的那个问题冒犯到了她?   仔细一想,岑寂觉得非常有这个可能,他甚至想现在就前往玛诺星系,与左伊展开一场高阶异能者之间的决斗。   他把盘子里的甜心果全都喂给了粉晶兽,没有注意到它早已吃撑了,软乎乎的小肚子鼓起来,有些不舒服地咕噜了一声。   岑寂放下盘子起身,打算登入星网去寻找安德莉亚,粉晶兽顺势用长耳朵环住他的手腕,也被带到了他的房间。   ……   此时,安德莉亚正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登入星网之后,她接连受到了兔耳小女孩、血族少年、白胡子老爷爷、妖娆美人蛇的指点,终于来到了一家真正的酒馆。   不出意料的是,它也是未成年不得进入,安德莉亚依旧用一个安眠神术让门前的警报器沉睡。   因为现在正是中午,里面并没有其他客人,她闻到了很浓烈的酵母和啤酒花的香气。   一个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马甲的少年把她引到空着的橡木座椅上,阳光透过彩色的大玻璃窗撒进来,照亮了擦得很干净的木制吧台。   “这位美丽的小姐,我是卡卡酒馆的侍应生卡卡。”长相很有亲和力的少年对她羞涩地笑了一下,“请问您想喝点什么?”   安德莉亚抬眼看了一下木制的小黑板,上面的文字是帝国通用语,可惜她现在一个字都看不懂。   “我第一次来这里,你有什么推荐吗?”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尽量避免暴露出自己的无知,心下决定要早点把学习语言这件事情提上日程了。   “卡卡酒馆最出名的当然是卡卡和卡卡啤酒。”少年眨巴着褐色的眼睛,热情地推荐:“而且价格也不是很贵,麦香醇厚,回味甘甜,老少皆宜。”   安德莉亚被他的广告词说得心动无比,直接点了十桶啤酒。如果喝不完可以通过邮件寄给岑寂,让他来处理。   去光明神殿治疗伤口的佣兵们说,他们喝啤酒都是十桶以上,不然喝不够,安德莉亚姑且相信了他们的鬼话。   一下子卖出这么多啤酒,卡卡弯起眼眸,高兴地取出一个啤酒杯,在里面倒满了卡卡啤酒。   安德莉亚好奇地尝了一口,倒是不难喝,有一点麦香味,但是也说不上来有多好喝。她稍微有些失望,把这些啤酒收进包裹之中。   她在卡卡酒馆又坐了一会,店里始终只有她一个客人,她感到有些无聊,便决定离开。   “这位小姐,您还没付钱呢。”她的指尖刚触到店门,卡卡就在身后善意地提醒,“总共一万星币。”   是的,她还没付钱,安德莉亚下意识想掏出金苏可,转瞬又反应过来,这里的货币好像是一种叫星币的东西。   因为一直没有见过实物,所以她一直对它没有什么概念。而现在,她的星网账户上一分钱都没有。   安德莉亚忽然想到,昨天的那块超级无敌好吃的小蛋糕是由岑寂支付的。   这就很不妙了,她似乎陷入了吃霸王餐的微妙境地。   卡卡看出了她的窘境,善解人意地说:“没有足够的钱也无所谓,您可以用一个吻来交换。”说完,他很欢喜地看了她一眼。   早在她出现在酒馆门前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她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性,比百合更纯洁,比玫瑰更娇艳,就像是天使一样。   所以卡卡忍不住把啤酒的价格提高了十倍,并且提出了无礼的请求。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安德莉亚终于体会到捡到岑寂的时候逼他还钱的感觉了。   她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坐回原位,决定再缓一缓,看看是否会有什么转机,卡卡倒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回到吧台,双眸发亮地看着她,   今天一天都没有遇到什么好事情,岑寂是这样,上星网也是这样。   安德莉亚捂住脸颊,打算再过半小时,就用心灵神术让卡卡忘记这件事情,等她有了星币再来还债。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到了她的对面。   她有气无力地抬眼,从包裹中取出一桶啤酒,又把她的啤酒杯往对面推了一下,示意他自己倒。   岑寂没有拒绝,顺势地喝了一杯。   安德莉亚高兴地直起腰来,“一万星币,给钱。”   三天不说话的禁令在金钱面前,一文不值。   虽然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但岑寂还是乖顺地给她的个人账户转了一万星币。   她走向吧台,祭司袍黑浪滚滚,卡卡失落地看着她。   “对不起,是我欺骗了您,其实那十桶啤酒的真实价格是一千星币,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您只需要给我五百星币就好了。”   安德莉亚一脸莫名其妙地转给他五百星币,如果她还是光明神殿的人,这种奸商早就被抓到光明神殿抄写秩序宝典了。   “我应该感谢你及时出现在这里,以前的事既往不咎。”安德莉亚松了口气。   不需要使用心灵神术来逃避债务,当然是一件好事。   她直视岑寂的双眼,笑意盈盈地问:“请告诉我一架掠星大概要多少星币?”   “一百亿星币左右。”经过一番计算后,岑寂诚实地回答。   “那我是否可以请求你,将我的其中一架机甲折合成星币。”毕竟她总不能永远等着岑寂来付款。   “当然可以,只是我现在还没有那么多钱。”岑寂低着头,假装贫穷,“我依旧选择分期付款。”   或许这样能让他在她身边待得更久一点。   安德莉亚点头同意了,不管以何种形式,只要让她不再面临刚刚那样的窘境就可以了。   “另外,我需要去德洛星系办一些事情,可能没有办法带着您。”   她立刻敏锐起来,“你要去做坏事?”   一瞬间,烧杀抢掠的盗贼团在她脑海中浮现,赶都赶不走。   “当然不是。”岑寂一脸惊讶地回答,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安德莉亚疑惑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不能带着我?”   除非是做贼心虚。   岑寂在这样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无奈地答应了。   “我们明天早上出发,这一次,我们乘坐飞船出发,可能会在路上耽搁很长时间。” 第33章   云朵星是一个颇具知名度的二级旅游星球,地处下星区边缘的德洛星系,没有什么特殊的物产,但好在物价便宜,美食业也发展的不错。   如果手头上的星币不多,而渴望来一场星际旅行的话,云朵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艾迪雅星附近有一条横跨帝国四分之一的航线,云朵星恰巧在这条航线上,所以他们不需要额外换乘。   在星辰帝国,飞船的分级和星球的分级一样,都是一级最低,九级最高,而具备战斗能力的星舰、护卫舰、机甲则与异能者的分级相同,F-级最低,SSS级最高。   为了掩人耳目,岑寂选择了一艘三级旅游飞船作为他们此行的交通工具。   现在前往下星区的航线已经牢牢被各军团把控,如果驾驶机甲进入云朵星停泊区,他们必定会遭到排查。   只有S级及以上的机甲师才有能力在太空中驾驶机甲,因为数量稀少,这些机甲师通常需要前往首都星认证,并接受女皇的嘉赏——   所以他的所有身份中,只有寥寥几个是机甲师,且等级都不超过A+级。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很穷?”安德莉亚摸了摸自己身上材质光滑的银白色防护服。   岑寂专门挑了最便宜最普通的款式,一整套下来还不到两百星币。   在星辰帝国,大部分普通人穿的都是这样的衣服,价格低,结实耐用,还有一定的防御力。   因为普通棉麻生长困难,用自然材料制作的衣物反而成为了有钱人的象征。   岑寂给她的手腕上套了一个最低级的F级智脑,像手表一样,长着两个粉色的兔子耳朵,一看就是小女孩喜欢的。   “是的,我们现在是出生在艾迪雅星球的一对兄妹,从小就梦想拥有一次星际旅行。”   “我是伊恩·希尔,22岁,你依然是安德莉亚,今年16岁。”   “我们的旅行经费总共是两万星币,注意不要超支,否则就会与我们的实际收入不符。”   安德莉亚似懂非懂地点头,看着面貌明显小了几岁的岑寂,觉得有些刺激。   她还从来没有这么穷过。   他的五官明明没有改变,但看起来就是和之前不一样了,轮廓更加柔和,有一种干净的少年感。   “在外面,要么叫我伊恩,要么叫我哥哥。”   她乖乖点头,又想到什么,有些迟疑地问道:“我……是不是有点引人注目?”   安德莉亚清楚地知道自己容貌的威力,这似乎与岑寂正在被通缉的现状有些不匹配。   她并不想看到他连飞船都没登上去,就吸引到军队的注意力,直接被抓走。   看到她一脸严肃的可爱表情,岑寂假装苦恼:“是啊,如果和您一起去德洛星系的话,我很可能被发现。”   “不如您就待在这里,和粉咕噜一起玩?”他托起粉晶兽的爪子,小小地挥了几下,“否则它就要被送回蓝夜森林了。”   粉晶兽太过于显眼,而且飞船禁止携带宠物,为了防止意外,让它暂时回到族群之中是个不错的办法。   仿佛听懂了自己的下场一样,粉咕噜眼睛里涌出两泡晶莹的眼泪,泪眼朦胧地呜咽出声,两只软趴趴的长耳朵都伤心地垂落下来。   安德莉亚强迫自己铁石心肠地转开视线。   “你只是不想让我和你一起。”她故作沉吟,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我知道了,你想撇下我,偷偷去看那上百位妻子。”   “如果确实很不方便的话,我也可以不去。”   岑寂有些哭笑不得,哪怕知道她是故意那么说,他的心脏还是骤停了一下。   “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他脸上浮起一丝无奈的笑,随即正色道:“您不需要改换自己的容貌,无论何时何地,您都是安德莉亚·希尔,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我不会让任何事情影响您,在三个月后,您也会用本名进入帝国第一军校。”   认真起来的他帅极了,安德莉亚忍不住被他晃了一下神,蓝眸亮晶晶地看着他。   她还算满意这样的安排,为了不让自己当那个恶人,安德莉亚把粉咕噜塞到岑寂怀里,由他来送它回家,她则留在白鸢庄园等待。   她摸了摸粉咕噜的头当做告别,只留给它一个好看到极致的背影。   岑寂很快就回来了,为了符合人设,他们乘坐公用悬浮车到达飞船停泊区。   艾迪雅停泊区处于太空之中,相对于白鸢庄园来说,它的空间大到使人恐惧,不时有各色各样的庞然大物进出,执勤机器人往返于飞船之间,为它们添加能源石。   安德莉亚有些眼花缭乱,只能安静地听岑寂给她介绍飞船的类型,旅游飞船、采矿飞船、探测飞船……甚至还有一艘军团的B级星舰。   她立刻敏锐地看向岑寂。   “即使是星球主,也无法阻止帝国的军队驻扎,这是正常的现象。”他不慌不忙地直视前方,“请您放心,就算被发现了,我也有一百种方法带着您逃脱。”   从艾迪雅星球前往云朵星的人并没有多少,但安德莉亚还是不可避免地收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连工作人员看见她,都会一脸惊喜: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您。”温柔的中年女性高兴地取出纸笔,“粉咕噜之战后,我们全家人都很喜欢您,请问可以给我们签个名吗?”   这是什么习俗?安德莉亚无措地看向岑寂。   “她是您的粉丝。”他小声解释,“签名的意思是,希望您能给她留下一些纪念。”   她忧愁地点头,道理她都懂,但是她现在仍然是一个不识字的人,无奈之下,她用神语了签名,并在上面写了一句祝福。   “安德莉亚说,将会有好事发生在你或你在乎的人身上。”   半神写下的文字具有特殊的效力,祝福的来源是她自己,这是半神所具有的能力之一。   作为第一个向她要签名的人,她应该特殊对待。   虽然不明白安德莉亚写了什么,但中年女人还是很开心,她将雪白的纸张折叠好,妥善地放回空间钮。   如果德鲁看到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想到小儿子,她的面容柔和了一瞬。   “祝您有一段美好的旅程。”   【主线任务二——获取信仰之力的新方法:10%】   久久没有音讯的成神系统忽然发出一声提示,安德莉亚都快忘记了它的存在。   嗯……她只是给一个陌生人签了一个名,这样就能获取信仰之力吗?也太容易了一些。   安德莉亚闭眼探查,灵体内的信仰之力并没有增加,她有些摸不准成神系统的真正意思。   她试探着在心里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给出祝福,就能得到他人的信仰?   【一切需由您自行探索】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任务的进度条还是磨磨蹭蹭地涨到了12%。   安德莉亚若有所思,这代表她的方向是对的。   岑寂轻柔地推了推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发呆了,事实上,后面还有十几个人在等待进入船舱,但是介于安德莉亚是一位美丽的女性,他们都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安德莉亚按照岑寂演示的动作,有些不熟练地打开智脑上保存的全息船票,刚才的工作人员确认无误之后就把他们放入船舱。   这艘旅游飞船名叫环礁灯塔号,里面可以乘坐十万人以上,分有四个区,对应特等船票、一等船票、二等船票和三等船票。   岑寂买的是二等船票,一张需要一万星币,其实如果要伪装地更彻底一些,他应该购买三等船票,这样才符合他们的经济状况。   但是三等舱没有窗户,他记得安德莉亚很喜欢看星星。   二等舱的最大容量是三万人,为了保障旅客的乘坐体验,里面分了一百个区,他和安德莉亚的座位就在第十九区。   十九区的旅客并不多,但已经有人认出安德莉亚就是粉咕噜之战的最终冠军了。   “希尔小姐,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您的粉咕噜呢?没有把它带上飞船吗?”   “您也要去云朵星啊,那可是个好地方,那里的房子都盖在云层之上。”   “祝您玩得愉快!”   ……   安德莉亚很能适应他们的热情,并且一点都没感觉到困扰,当一份工作持续多年之后,很容易就会养成职业病。   她在当光明圣女期间养成的习惯就是——   永远保持端庄、温柔、圣洁的微笑,并时刻给信徒亲切的回应。   导致现在只要一有很多人试图和她说话,她就会迅速进入战斗状态。   在岑寂的引导下,安德莉亚矜持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不紧不慢地接过纸笔。   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机会,她分别用龙语、精灵语、矮人语、鲛人语……写下自己的名字并附上祝福,还有一些只用各种文字签了名。   最终,神语签名且祝福的那一沓成功让任务进度又向前磨蹭了2%,而其他种族的文字加祝福,合起来只增加了1%的进度。   无论是神语还是其他语言,不附祝福的签名都没能增加任务进度。   所以问题还是出在半神的祝福上面,她又多签了几张,但似乎已经失去了效果,任务进度一动不动。   打发走所有来看她的帝国公民之后,安德莉亚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堕血之君曾说过,如果借助所托斯或诺索阿的力量成神,她就会成为祂们的次神或从神。如果要成为正神的话,她必须以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修炼成神。   但半神的力量本质上还是来自于所信仰的神明,这应该不算是获得信仰之力的新方法。   她真真切切地开始迷惑了。   “姐姐,这个送给你。”一个帅气的小男孩脸蛋微红,有些艰难地抱着一大捧浅蓝色的鲜花,期待地看着她。   “谢谢你,这是什么花呀?”   虽然思绪被打断,但看到这么小的孩子,她还是忍不住笑起来,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   “这是雾灵花,我三天前就采好放在空间钮里了,还很新鲜。”   小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妈妈说,雾灵花要送给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   他朝后看了一眼,一位温柔可人的女性调皮地对他眨了眨眼,似乎在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小男孩鼓起勇气,脸颊红得能冒出热气,“我叫卢卡斯·沃克,今年九岁,我很喜欢你。”   说完他就蹬蹬蹬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作者有话说:   卢卡斯的剧情还没有结束,作为一个星际文,怎么能没有全息网游啊喂,安德莉亚肯定要体验一下的(或许不只是体验:D) 第34章   安德莉亚被卢卡斯可爱到了,岑寂却莫名其妙地看着这捧雾灵花不顺眼。   花朵散发着清甜的香味,浅蓝色的花瓣上还依稀沾着一些露水,看起来尤为可怜可爱,就像脸蛋红扑扑、落荒而逃的卢卡斯。   “蓝紫色才是雾灵花真正的颜色,这些花显然还没有到成熟期。”岑寂冷不丁地说,“如果有机会,我会带你到雾屿星看花海。”   小男孩与他们之间只隔了几个座位,他的话传到那边还算清晰,也有可能是岑寂故意没有压低音量。   安德莉亚戳了戳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她看到卢卡斯都快被急哭了。   岑寂有些不甘心地闭嘴,小男孩又蹬蹬跑回来,玉雪可爱的脸上带着一些难过,长长的眼睫上甚至还有一点点泪珠。   岑寂终于意识到自己伤了小朋友的心。   “姐姐,你要不要和我去游戏区?”卢卡斯期期艾艾地问道,直接忽略了岑寂的存在,“飞船很快就要跃迁了,会有一个防护罩落在座位上,待在里面很无聊。”   他显然是一个乘坐旅行飞船的行家,安德莉亚决定听从他的建议。   她起身离开座位,却听到岑寂清咳了一声,努力彰显自己的存在。   安德莉亚哑然失笑,半蹲下来直视卢卡斯圆圆的黑色眼睛,一本正经地说:“我必须带着我的哥哥,否则他一个人待在这里会很孤单。”   看在安德莉亚的面子上,卢卡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位并不讨喜的同伴。   岑寂从空间钮中取出两只粉晶兽样子的玩偶,一只递给安德莉亚,一只送给卢卡斯。   小男孩哼唧了一声,很嫌弃地捏了捏玩偶软趴趴的长耳朵,眼眸却亮晶晶的,看起来明明非常喜欢它,却又无法放下男人的自尊心向岑寂道谢。   “这是哪里来的?”   安德莉亚摸着它的粉色的毛发,毛绒绒的触感和她的那只粉咕噜一般无二。   “粉晶兽的周边,艾迪雅星球的特产之一,深受帝国公民的喜爱。”岑寂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卢卡斯,微笑着说:“不论男女老幼,都会被它俘虏。”   看着持续开心的卢卡斯,安德莉亚深以为然。   二等舱共有10个这样的游戏区,里面放了上千个游戏舱,这趟旅程要持续7天,为了缓解旅客们无聊的情绪,每张船票上天然附带21个游戏时,平均每天3小时。   “总之,超过21个小时就要付星币了。”岑寂露出一毛不拔的冷酷表情,尽职尽责地维持普通家庭人设。   “每小时30星币,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笔很不必要的开支。”   “姐姐,我可以请你多玩一会。”卢卡斯的耳朵动了动,突然看向安德莉亚,“我有很多钱,足够请你一个人玩整整一个月。”   他着重强调了一个人,显然他的慷慨大方并不针对于岑寂。   岑寂的表情僵了一下,这无异于拆台,但是他又不好说什么,和小孩子打交道就是困难,因为他们可以在危急时刻哭泣。   如果他对着安德莉亚流泪……岑寂摇晃了一下脑袋,努力把这个可怖的想法从脑子里消除,不要说她,他都想揍哭唧唧的自己一顿。   他们出发的比较早,所以有很多游戏舱都是空的,卢卡斯很自觉地打开一个稍小的游戏舱,刷了一下自己的全息船票。   他很认真地说:“姐姐,对不起,我们不在一个区,我不能陪你一起玩游戏了。”   “不过我哥哥说,《创世界》昨天公测,它的核心技术来自高等文明,很有挑战性,你可以去试一试。”   安德莉亚兴致勃勃地看向游戏舱,岑寂自觉开始搜索《创世界》的具体信息。   他从来不会用游戏舱玩游戏,因为过于浪费精力,一个经典的全息游戏必定会陪伴一个人五年到十年,而他需要这些时间去做其他事情。   智脑搜索结果显示,《创世纪》中所有的玩家都被困在一片黑暗之中,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通关办法。   对于一个已经开服二十四小时的全息游戏来说,简直可以说是不可思议加匪夷所思。   看了部分星网论坛的留言之后,岑寂在心里默默得出结论:严重程度甚至相当于冒险者找不到发布初始任务的村长。   【游戏是真·被黑了,什么都看不见,睁眼闭眼感觉都一样。】   【我再也不敢抢第一了,来个天选之子/天选之女把这关过了吧。】   【孤单、寂寞、冷】   【好安静,有人愿意跟我吵吵架嘛?】   【不行,先下线了,兄弟们坚持住,有人通关了喊我一声。】   【创世界里有一半已经疯了,还有一半还能苟,不过也快疯了,幸好我还没敢进去。】   ……   这是已经过滤了绝大多数不文明话语的结果。总之,这游戏现在风评很不好,他不想让安德莉亚遭受这么大的挫折。   岑寂有心想让安德莉亚换个游戏,但或许是卢卡斯的评价让她先入为主,在这一点上,她很是坚持,即使他已经给她念了好几条代表性留言。   他只能无奈地帮她打开游戏舱,并刷好全息船票。   安德莉亚高高兴兴地躺进去,岑寂也选了一个最靠近安德莉亚的游戏舱。   ……   游戏挑选界面上有很多全息游戏,安德莉亚对其他的都没什么兴趣,直接选了创世界。岑寂给她看过它的标志——一个银色的纤细圆环中包裹着夜一样的纯黑。   【您好,创世者,请输入您的昵称:】   一道悦耳的女声响起。   “安德莉亚·希尔。”她很自然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昵称可用,个人账号创建完毕,是否进入游戏?】   “是。”   安德莉亚等待着,但是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眼前的场景有什么改变,依旧是没有尽头的黑暗,就像是永夜之神的命运黑雾。   她把五指伸到自己的眼前,什么都看不到。   这更像是阿塔哈卡诞生之前的状态,连混沌都没有形成,只有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暗。   安德莉亚很清晰地记得《创世之书》中的记载,她读过上千遍,甚至能倒背如流,极度的熟悉感使她不自觉地吟唱出声:   造物主置身于无尽的黑暗中心宫殿之内,   编造着独属于祂的梦境,   祂知道黑暗中流淌着细腻的波纹,   那是世界的基石,   只可被祂理解、认知、诉说的基石,   这是难以忍受的孤单,   于是祂抛却了一切智慧与知识,   化作盲目、无序、不可名状之源泉,   成为万物的起因与孕育者,   阿塔哈卡由此而来。   《创世之书》是每一位祭司最初进入神殿的基础教材,这段话被郑重地写在扉页之上,足见它的重要性。   在这段话里,伟大的造物主生活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却因为孤单而创造了六正神和阿塔哈卡。   她刚刚成为光明祭司的时候还曾经问过大主教,为什么永夜之神司掌着黑暗、智慧与混沌,却不是黑暗之主、或者混沌之神。   大主教的回答是印在《创世之书》扉页上的那段话,造物主诞生于黑暗之中、抛弃了智慧、创造了混沌,阿塔哈卡由此诞生。   永夜之神是距离造物主最近的一位神明,却也是距离造物主最远的神明,祂可以使用黑暗、智慧与混沌的力量,却永远都无法掌控造物主的权柄。   但即使如此,所托斯也是六正神中最为强大的神祇,这也是她当年改投永夜之神的原因之一。   这片世界还是一片漆黑,安德莉亚施展了一个光照术,光团只有小拇指尖大小,或许称作光点更为合适。   接连十几个光照术之后,安德莉亚不再尝试,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更让她感到有安全感。   她抱住膝盖坐下,继续吟唱《创世之书》的第一章第一节,这是造物主创造六正神的故事:   造物主击破漫无边际的幽暗,   创造了无序的混沌,   唤来了第一缕光,   赋予新生的世界——   黑暗与命运,   正义与不眠,   死亡与复生,   历史与未来,   混乱与繁荣,   以及不灭的亘古记忆。   安德莉亚的吟唱声刚一停止,这片黑暗的世界突然震动起来,并非是天摇地晃的震动,而是细微的、却让人无法忽视的振动。   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大概就是“黑暗中流淌着细腻的波纹”,而现在,这些波纹开始沸腾了。   金色耀阳首先出现在穹顶之上,这是第一缕光,黑暗逐渐变为浓稠的黑雾,紧接着大地出现,时间与空间凝固在这片土地上,奔腾的江河与大海冲刷着黑色的土壤——   这个世界的物质形态按照造物主的意志开始运行。   安德莉亚碧蓝色的瞳孔剧烈地颤抖,她所看到的一切都与《创世之书》所言一般无二,恍若造物主亲临。   叮叮咚咚的提示音在她耳边响起,有些来自于《创世界》,也有两条来自于她的成神系统。   此时安德莉亚已经完全震惊到麻木了。   【主线任务二——寻找获取信仰之力的新方法:100%】   【恭喜安德莉亚小姐完成了主线任务二,请在邮箱中查收任务奖励】   ……   【恭喜玩家安德莉亚·希尔获得唯一称号:创世主】   【创世界拉开了新的篇章,请诸位创世者自行探索】   星网论坛前所未有地沸腾起来。   作者有话说:   二更,我来了。   这章又是疯狂掉san值的一章,半夜找阿撒托斯汲取灵感。   但是我居然写嗨了!(前十个留评的天使有红包,不要让它送不出去qwq球球~)   and,军校篇章很快开始,最多不超过六章(我猜),解决完绑架帝国太子的事就去读书(收割信仰之力+修炼异能)。 第35章   上线24小时,《创世界》荣获“有史以来最难游戏”的称号,上一个获此称号的是星辰帝国第一个全息网游《从零开始》,发布于一千年前。   自全息技术正式诞生以来,总共出现了近千个的全息网游,可以说,帝国75%的公民都是游戏玩家。   近些年,游戏玩法逐步趋同,已经没有新潮的游戏可以引起帝国公民的注意力了,在《创世界》出现之前,市面上最流行的游戏发布于三年前。   虽然全息技术已经足够成熟,但是开发一款新的大型游戏还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即使是帝国最著名的游戏开发商——橘子公司,也必须耗费将近十年,才能开发出一款受大部分人喜欢的全息游戏。   《创世界》打破了这一限制,从橘子公司取回主脑核心,再到铺天盖地的宣传,最后发布游戏,总共只花费了七天时间。   自开发商宣布这一消息起,它就得到了全民关注,而橘子公司的噱头是——   百分百的游戏真实度,您将体验成为创世者的快乐,现实世界从此无法使您满足。   游戏公告里明明白白地写着:   成为创世主必须学会忍受孤独,七十二小时内(非游戏内时间),只要有人获得“创世主”的唯一称号,《创世界》将会永久在星辰帝国免费开放。   来自高等文明的主脑核心、百分百的游戏真实度、永久免费的全息游戏、饱受信赖的千年游戏制造商……   这些至关重要的因素三百六十度毫无死角地点燃了帝国游戏玩家的热情。   直到现在,《创世界》的累计在线人数已经超过了两百亿。除了那些因为无法忍受黑暗而下线的玩家,起码还有上百亿人在游戏里待了二十四个小时。   哪怕《创世界》比他们的前女友/前男友还要冷酷,大家还是把它当做青梅竹马白月光。   据大神玩家推测,“创世主”称号的获得方法可能与忍受孤独有关,也就是说,只要在游戏里一直苟着,就可以获得那个称号。   于是就出现了利用星网漏洞、早于开服时间登陆游戏的玩家,相应的,他们也比其他人在黑暗里多待了几个小时。   星际时代,大部分帝国公民都拥有异能和精神力,游戏舱里也能登陆星网论坛,人们不会感到太过无聊,所以才坚持了这么长时间。   现在,所有人都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快快快,那个睡着的兄弟,赶紧醒来,游戏翻篇了!”   “刚刚那是游戏的开场画面吗?”   “说好七十二小时,我已经蹲了快二十九个小时了,没人比我更早进入游戏吧?”   “三十二个小时的路过,为了获得这个称号,我前前后后花了一百万星币。”   “安德莉亚·希尔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这不是粉咕噜之战的冠军得主嘛?”   “都什么年代了,应该没人会用自己的真实名字当昵称吧?”   “她是个超级无敌绝世美少女,如有兴趣,请移步《粉咕噜之战——最终战》。相信我,你们会被她的颜值死死吸引,不会再来玩这个破游戏。”   “我的星币和称号都没了,不过看到安德莉亚·希尔的样子,我一点都不难受,我已经爱上她了。”   “颜狗退散,全息游戏里没有爱情。”   “你们那边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出现一片大海?”   “我这里是山,还有一片森林,里面没有活着的生物,而且出于不知名的原因,森林还在渐渐枯萎。”   “我的是沙漠……”   “村长呢?任务呢?攻略呢?我们现在要干嘛?”   ……   安德莉亚当然不知道星网论坛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她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这片巨大的空间有几分熟悉。   刻入灵魂的熟悉。   这是缩小版的阿塔哈卡,安德莉亚无比确信这一点,但也没有缩小多少,是它的二分之一。   莫格罗什海包裹着东西南北四块大陆,最北边是混沌冰原,最南边是迷幻森林……就连环绕在边界的浓雾都一模一样。   她曾经问永夜之神,迷雾的尽头是什么,神只是怜悯地看着她,却并不作答。   现在,世界地图无比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里,迷雾的尽头依然是迷雾。   安德莉亚有些茫然地蜷起指尖,她能感觉到这个世界的绝对掌控权在她手中。   比如,她想要南大陆的巨槌浮岛下沉,那些相连的岛屿就会无声无息地落在海面上。   带着复杂的感情,安德莉亚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巨槌浮岛又回归了原位。   掌控世界的感觉简直美妙得不可思议,这里除了没有任何生命存在之外,一切都堪称完美。   这是属于神明的领域,想到自己的成神系统,安德莉亚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小小的猜测,《创世界》可能是光明与真理之神或永夜之神的手笔。   但阿塔哈卡是造物主的杰作,就算造物主已经永久沉睡,祂也不会允许任何生物染指祂的杰作。   安德莉亚的心情沉重下来,即使是她,也觉得祂们有些越界。   同一时间,游戏公告更新:   【尊敬的创世者,恭喜你拥有了自己的世界,作为玩家潜意识的映射,您显然能从各个渠道发现,每一位玩家的世界都不一样。   它可能拥有广袤的土地和峰峦,也有可能只是一片金黄的沙漠,虽然起点各不相同,但这并不妨碍你们成为自己世界的造物主,快去改造您的世界吧。   不管是创世主还是创世者,诸位都有一个最终目标——成为创世神。   注:系统将会给您的世界提供保护期,十天后,如果您没有设置好世界壁障,您的世界很可能被其他世界侵吞。】   星网论坛寂静了几秒,再度沸腾起来。   玩家打爆了橘子公司的通讯号,全息游戏上线一千年,从来没有这种类型的游戏出现过——没有任务、没有任务发布者……甚至没有任务提示,初始就是地狱难度。   【请为您的世界命名:】   安德莉亚麻木地听着系统的提示音,一瞬间心如死灰。   她到底哪里来的胆子肖想阿塔哈卡,哪怕在潜意识之中,这也足够惊世骇俗。现在两位神明已经不需要她担忧了,她该担心的是她自己。   安德莉亚有些微妙地想,就算两位神明想帮助她成神,也绝对不希望看到她把阿达哈卡化作自己的囊中之物。   她觉得自己额头上已经被迫写上了“渎神”两个字,这一次,她冒犯的是至高无上的造物主。如果被发现,哪怕是六位正神加起来都救不了她。   安德莉亚呆呆地坐在原地,没有心情关注其他东西,满脑子都是她可能面临的可怖局面。   【系统已自动为您的世界命名:安德莉亚·希尔的世界】   完了,这个酷似阿塔哈卡的世界已经自动冠上了她的名字,安德莉亚从虚空中变出一朵软绵绵的云,失去了所有斗志,像咸鱼一样倒在上面。   现在彻底撇不清了,这是什么破游戏。   安德莉亚的眼里忍不住飘出泪花,现在她必须要思考,怎么才能在不破坏原有格局的情况下,让这个世界看起来不那么像阿塔哈卡。   既不能改变造物主的巧思,也不能被人/神一眼就看出来。   叮的一声,游戏系统再一次发布公告:   【结合众位玩家对《创世界》的意见和建议,为了降低游戏难度,《创世界》将增加成就系统、任务系统以及排名系统,请您自由探索。】   【引导任务一:请为您的世界创造一个新的物种——它们将会成为您世界的守护者。】   全体玩家都楞住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橘子公司因为投诉而更改游戏设定,甚至不超过一个小时就上线了新功能。   “这也太快了吧,他们做游戏是直接用脑子想象的?”   “做游戏只要一个星期,上线新功能而已,能有多慢,坐下,不要大惊小怪。”   “作为第一个来自高等文明的主脑核心,我相信它有这样的实力,只是橘子公司太没原则了,地狱难度才好玩嘛。”   “楼上的,我记住你星网ID了,不如您来说说怎么创造一个新物种?”   “全息游戏存在漏洞也是五百前的事情了,《创世界》里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有人提前近十个小时进入游戏,我有理由怀疑这是橘子公司的阴谋。”   “蹲一个生物科技界的大哥。”   “在下不才,毕业于帝国第一军校,现在是帝国生物研究所一名普通的研究员。”   “顺带一提,我刚刚试图创造草履虫,已经失败了。”   ……   创造一个新的物种?《创世之书》里的句子不断回荡在安德莉亚的脑海里。在书中,至高无上的造物主最先创造的就是六位神明。   非凡的力量从虚空中渗出,绕着她缓缓旋转,一阵轻柔又包含诱惑力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   “第一步,赋予新生的世界——黑暗与命运。”   哪怕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太对劲,她却无法脱离这种格外安全的感觉,只想在其中无限沉沦。   随着不断上升的危险想法,安德莉亚怔怔地望着虚空,带着一种半是迷茫半是笃定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臂。   未知的力量乖顺地听她指挥,从她手中倾泻而出。   有什么东西被创造出来了。   灵体突然一阵刺痛,安德莉亚猛然惊醒,碧蓝的眼眸霎时恢复清明,充斥在耳边的呢喃戛然而止,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一道酷似永夜之神的虚影停驻在她面前。   即使刚刚处于被蛊惑的状态,安德莉亚也能清楚的判断出,那道虚影出自她的手笔。   她竟然——试图创造神明。 第36章   虽然那道虚影只有一个隐约的轮廓,但作为永夜之神最虔诚的圣女兼信徒,安德莉亚还是轻而易举地认出了祂的身姿。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神明,只是一具化身的雏形。但如果不是成神系统及时把她叫醒,她难以想象会发生什么事情。   在没有经过告知的情况下,制造出一位神祇的化身——这对任何正统神明来说,都是一种亵渎。   到底是什么在诱惑她?   安德莉亚直到现在都心有余悸,脑子里好像闯进去一只凶猛的魔兽在里面兴风作浪,使她的脑子一片混乱。   她无力地趴在云朵之中,开始乱七八糟地思索起来。   首先排除阿塔哈卡的一众邪神,作为一个新生的半神,她确实打不过祂们,但也绝对不可能轻易被诱惑,更何况她也没有亟待实现的愿望。   接下来排除六位正神,哪怕大地母神向来与永夜之神不和,但涉及造神这类的危险举动,相信没有神祇会愿意冒犯伟大的造物主。   难道是《创世之书》的问题?仔细思索,好像想到造物主创造六正神的那一节,她就开始无法控制自己了。   然而《创世之书》是各神殿的启蒙用书,如果说其中藏有邪神的痕迹,未免也太荒谬了一些。   简直毫无头绪,安德莉亚无意识地揪下一团软绵绵的云朵,把它捏成小猪的样子。   她觉得自己理不清线索的样子就像一头小猪,太傻了。   相应地,云朵猪也被她捏得不太聪明的样子,长得像小猪,却长着一对软绵绵的耳朵,长度大约与粉咕噜的耳朵相等,却更宽一些。   安德莉亚撸了一把它的长耳朵,又给它添上一对小翅膀,末了却有些烦乱地把它按回云朵之中。   但明明是由同一物质组成的,二者却开始互相排斥。   掌心大的小动物眼神倔强地看着她,虽然没有真正的生命,也比普通的玩偶有灵性很多。   冥冥之中,哪怕她在潜意识里有所回避,一股力量还是让安德莉亚再次回想起《创世之书》,那是第一章第三节的内容:   如何使祂们不感到孤独,   造物主开始思索。   祂命令祂的孩子,   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玩伴,   并将所剩不多的智慧与理性,   平均分给六个孩子。   孩子们嬉笑着说:   我将智慧赋予你,   我的眷族。   阿塔哈卡由此繁荣。   在无形的引导之下,安德莉亚清楚地念出《创世之书》里的句子,但因为潜意识中的抵抗,这句话还是稍有改变:   “我将生命赋予你,我的眷族。”   未知的力量再一次出现,这一次,她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这股力量真正地为她所用,无形无质,仿佛来自另一个广袤的世界。   只要她想,这股力量随时都能出现,安德莉亚试探性地将力量注入云朵猪的身体之中,出乎意料的是,什么都没发生。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失望,至少它没有创造生命的能力。   但无论如何,站在半空中的虚影都使安德莉亚感到莫名心虚,虽然那并不是她的本意。   她小心地命令未知力量解决它留下来的麻烦,这股力量很听话,就像被风吹过一样,虚影慢慢隐没,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安德莉亚松了一口气,回过头,小猪依然是那副笨拙的样子,憨憨又可爱。   “我将生命赋予你,我的眷族。”   她心安理得地说着,并在脑海里想象云朵猪拥有生命后的样子。   比起创造神明化身来说,在一个游戏里创造自己的眷族已经无法让她的心里掀起波澜,她只是把成神之后所要做的事情,稍微提前了一些。   而且也不一定能成功,毕竟她更改了《创世之书》的原句,不过据她所知,神明创造智慧生命的时候,都会吟诵那句话。   果然,云朵猪一动不动,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安德莉亚面无表情地伸了个小小的懒腰,打算直接退出这个游戏,起码三天内,她不会再登陆这个游戏,它已经留给她足够的心理阴影——   并且将会使她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就在她研究《创世者》的退出按钮在哪里的时候,云朵猪突然眨了眨眼睛,扑棱着小翅膀飞到她身边,眷恋地停在她的肩头,好像她是它的母亲一样。   这是——成功了?   【恭喜您完成引导任务一,创造出全新的物种,请为您的物种命名:】   安德莉亚把它从肩膀上揪下来,下意识说:“云朵猪。”   【名称可用,作为第一个完成引导任务的玩家,您的物种将获得特殊能力:虚空防护】   【现进行全服通告】   【恭喜创世主安德莉亚·希尔创造出第一个物种:云朵猪】   【系统更新,请玩家十二小时后登陆游戏】   安德莉亚只来得及和云朵猪黑黝黝的眼睛对视一眼,就被迫离开游戏。   她并没有在游戏大厅多加流连,而是直接离开星网舱,无论如何,她已经在今天遭受了太多刺激,急需得到充分的休息。   而此时,她刚好利用了船票附带的三个游戏时。   安德莉亚从游戏舱里站起来,梦游一样地朝来时的通道走了几步,打算返回座位,却感觉到灵体上传来一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感。   这使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想起在起源星系吸收的那些信仰之力。   “我看到她了!”   “安德莉亚小姐在那里。”   一声来自陌生人的呼喊使很多人的视线集中在她身上,这些略带狂热的目光使她感到如芒在背,安德莉亚默默收回了探查灵体的打算,嘴角扬起亲切而优雅的微笑。   岑寂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胳膊,将她带到几个游戏舱形成的死角之中,示意她不要出声。   “安德莉亚小姐,我们必须等一会再回去。”   安德莉亚疑惑地看着他,岑寂叹息着说:“这是我的过错,我应该早点教您使用智脑查看星网论坛的方法。”   仿佛想到什么,他又补充道:“不过在那之前,您还是要先学会帝国通用语,否则无法读懂他们在说什么。”   安德莉亚觉得自己仿佛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轻视,虽然他说的确实是事实。   她尽量保持语气平和,“你的意思是?”   岑寂指着游戏区多出来的那群人,耐心解释:“他们得知您在这艘飞船上,正在寻找您的踪迹。”   “他们找我做什么?”简直匪夷所思。   “或许是因为您是《创世界》中第一个创造出自己物种的人,而他们想成为第二个。”   “总之,哪怕他们并无恶意,但我相信您应该不想面对过多的纠缠。”岑寂举了一个很形象的例子:“就像有三千个人堵在您面前,您总不可能挨个给他们签名吧?”   只是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安德莉亚都觉得压力巨大。   她迅速地为她和岑寂施加了心灵巫女的隐身神术,这样那些人就无法发现他们了,但与之相对应的是,岑寂也不能看到她的身影。   他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不明白安德莉亚怎么忽然不见了,明明几秒钟之前,他们还在一起说着话。   看到他傻乎乎的样子,安德莉亚忍不住笑了出来,作为施术者,她当然可以不受影响。她轻轻触动岑寂的指尖,于是她的隐身术在他眼中失去了效用。   岑寂紧张地看了她一眼,确认她全须全尾后才舒了口气。   “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注意不要让他人发现你的存在,否则隐身术就会失效。”   现在两个人之间的角色已经完全反了过来,由安德莉亚充当引导者的角色,岑寂则乖乖听从她的安排。   游戏区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一等舱和特等舱的乘客来到这里,他们明显在寻找着什么。   安德莉亚轻盈地避过人群,“他们真的是来找我的吗?我好像也没做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岑寂一本正经地回答:“一个面世不到两天的全息游戏因为您而更新,这已经足够使人震惊了。”   事实上,现在星网论坛已经吵翻天了,《粉咕噜之战》决赛录播的观看人数也已经超过了三百亿,而且还在持续增加。   这个结果是他始料未及的,说到底,粉咕噜之战只是一颗旅游星球的小众活动,本不应该受到这么大的关注。   唯一的好消息是,星网上并没有出现对安德莉亚不利的言论,而是一水儿的喜欢、想被摸,这使他略感安慰。   在他的预想里,安德莉亚应该会在帝国第一军校的入学考试中大放异彩,而不是用这样的方式闻名帝国。   “卢卡斯在哪里?我们应该和他一起回来的。”   快到达十九区的时候,安德莉亚忽然想到那个送她雾灵花,还要请她打游戏的小少年。   “他早就已经回去了,未满十二周岁的未成年人一次只能在游戏舱待两个小时。”   安德莉亚了然点头。   可能是乘客们都去找她了,十九区反而显得空空荡荡。   她放心倒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动也不想动,就在她即将睡着的时候,一道陌生的声音响彻整个船舱。   “帝国第二十九军团例行检查,我们得知,这艘飞船上可能存在星盗。”   星盗两个字使安德莉亚瞬间清醒。岑寂显然也有点吃惊。   他用眼神示意安德莉亚不要惊慌。 第37章   作为帝国第二十九军团的团长,肖珩第一次登上等级这么低的旅游飞船。   如同他猜想的一样,飞船里设施老旧、空间狭小,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令人不舒服的恶心气息。   肖珩眸光沉沉,身后跟着他的副团长、指挥官和其他手下.   在环礁灯塔号船长的指引下,一行人的目标极为明确,直接奔向飞船二等舱的十九区。   就在半个小时前,他的私人信箱多出一封匿名信件,信中称——深渊星盗团的首领岑寂正在这艘飞船上,并详细地标出了具体坐标。   言之凿凿且确有其事,只思考了不到半秒,肖珩就决定立刻调转舰队,对环礁灯塔号进行例行检查。   虽然环礁灯塔号隶属特罗宾塞星系,并不在二十九军团的管辖范围之内,但他手里有女皇颁布的特殊搜捕令。   它能够命令任何一艘七级以下的飞船配合他的调查。   抓捕岑寂已成为他心头的执念,为了女皇的笑颜,他必须要亲手抓到他。   ……   看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广播上,安德莉亚戳了戳岑寂的胳膊肘,小声地问:“他们是来找你的?”   岑寂摇了摇头,神情中带了一点纠结和不确定,他的安排绝对万无一失,帝国第二十九军团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才对。   按理来说,像环礁灯塔号这样的低级旅游飞船,根本不可能遭遇军团的例行检查.   如果他没有记错,当时守在黑光域之外的也是这个军团和他们的军团长。   一道穿着军装的修长身影不急不缓地步入十九区的范围之内,身后跟着全副武装的帝国军人,看军衔,至少都是少尉。   现在距船长室播放广播还不到十分钟,这意味着他们并没有去其他地方搜查,而是直接来到这里,显然目的性极强。   岑寂表面上不动声色,大脑却在高速运转,他没有把自己的行踪告诉任何人,也做了足够到位的伪装。   他只能推断,帝国二十九军团来到这里是因为巧合。   岑寂叹了口气,如果他们真的只是随便一猜就猜到了他的踪迹,并且精准定位到某艘飞船,那他确实无话可说。   他曾查阅过帝国一百位军团长的详细资料,肖珩是帝国的一位传奇人物,刚从帝国第一军校毕业十年,就以常人难以企及的晋升速度成为帝国十大上将之一。   他是一位SS级幻系异能者,能够在无形中将人拉入幻境,审问人的时候很好用。   对于这点,岑寂并不担忧,他的精神力恰好是SSS级,无论多么真实的幻境,都不能影响到精神力等级更高的异能者。   但他不确定安德莉亚是否会受到幻系异能影响。   如果他们被发现的话,他就只能再次带着安德莉亚离开这里,各军团的最低配置都是一百艘S级星舰,他暂时还不想和帝国硬碰硬。   岑寂扣着那枚放着掠星的空间钮,像普通乘客一样看向肖珩。   安德莉亚不由自主地皱起秀气的眉,眸光中带上一丝隐约的不满。   可能是常年身处上位的缘故,这位军团长浑身散发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冰冷气息,薄唇轻抿,眼神锐利,给人带来了强烈的压迫感。   总之,他给她的第一印象很不好,就像是某个王国中身处高位的贵族,唯我独尊,把普通百姓当做蝼蚁一样。   肖珩从扫过每个人的面孔,没有找到他想找的那个人。   但莫名其妙的……那个坐在中间的美貌少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肖珩皱眉,有些厌恶这样的自己。   他的一切都属于女皇,又怎能被其他的女性吸引目光。   他冷静地问:“剩下的人去哪了?”   很多人都不在座位上,整个十九区空了一半,他有预感,岑寂就在那一半人之中。   “应该都在游戏区。”中年船长战战兢兢地回答,生怕他突然发难,“我马上用广播把他们召回来。”   他在这条航线上航行了三十年,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星舰和护卫舰,以至于到现在都忘不了那些乌泱泱的星能炮……   哪怕知道军团不可能对帝国公民不利,他还是渗出了大片冷汗。   在等待人群回归的这段时间里,肖珩走到乘客中间,有一个算一个,为他们打造量身定制的幻境。   他完全有能力构建群体幻境,但那样的幻境更容易让人蒙混过关,他不会忘记岑寂有多狡猾。   “你见过岑寂吗?”   “知道深渊星盗团的踪迹吗?”   “有没有在飞船上看到形迹可疑的人?”   ……   只要有一个问题存疑,他就会召来手下,把那名帝国公民带走仔细询问。   很快就轮到了安德莉亚,对她来说,这种程度的幻境,甚至不如心灵神殿的初级神术。   于是她口齿清晰地回答了他的每一个问题。   肖珩原本冷淡自持的表情裂开了,他有些吃惊地看向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异能是不是失去了效果。   但他没有出声,只是多给少女套上了几层幻境当做试验。   安德莉亚面无表情地直视他,他从中看出了若有若无的轻蔑。   她用一句话总结:“我没有见过你说的那个人,我哥哥也没见过。”   为了确保他不会用同样的招数对付岑寂,安德莉亚在话语中融合了一个催眠神术,这能使他人更倾向于相信她所说的话,而不是对其产生质疑。   肖珩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还是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于是他暂时收回了检查她哥哥的打算。   虽然这个少女看起来纯洁而无辜,但他还是觉得她很奇怪,以至于他不自觉地使用了审问犯人的强硬态度。   “你是幻系异能者?或精神力等级很高吗?”   “不知道。”   “……”   这三个字过于理直气壮,甚至让肖珩感到有些无力,为了让谈话顺畅起来,他决定先从简单的问题入手。   “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伊恩·希尔。”   “你们的目的地是?”   “云朵星。”   “你们去那里干什么?”   “旅游。”   ……   如果让肖珩身后的二十九军团副团长奥斯丁来说,他的上司此刻实在是有些不讲道理、不通情理且咄咄逼人。   安德莉亚小姐显然是无辜的,他怎么忍心这样对待一个刚刚十六岁的未成年女性,她那么美丽纤细,像一个脆弱的玻璃娃娃。   如果他再继续逼问,他就要考虑和他来一场顶级异能者之间的决斗了,虽然他确实打不过他。   眼看着少女都快哭出来了,奥斯丁冷静地向前走了几步。   他来这里只是想见她一面,而不是让团长把她当星盗一样审问。   可是如果不那样做,他就会错过这个绝好的机会——   当星网上有人暴露安德莉亚的行踪时,他激动极了,甚至从那些乘客口中获知安德莉亚有个哥哥。   “团长,不要再问了,岑寂不在这里。”   肖珩危险地看了他一眼,眼眸黝黑深邃,“你是怎么知道的?”   奥斯丁可疑地沉默了一下,他能说那封匿名信的主人是他,那么做只为了亲眼见到安德莉亚小姐?   当时环礁灯塔号距离他们的舰队只有0.8光年,多年的战斗经验告诉他,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粉咕噜之战的决赛视频他没多看,也就几百遍。   而安德莉亚小姐比他预想中还要美丽。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对,这就是一场乌龙。   白紧张了hhh~ 第38章   奥斯丁思虑再三,还是决定隐瞒自己曾经做过的好事,毕竟他的上司并不算通情达理。   他当然不知道岑寂在哪里,但他应该不会出现在这么一艘小小的飞船上。如果连首领都这么落魄,他会怀疑深渊星盗团气数已尽。   据已有的资料显示,岑寂是一个很挑剔的人,如果非要出行的话,很大概率会选择九级飞船,至少他的档案里里是这么写的。   顶着上司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奥斯丁不由胆战心惊。   肖珩间歇性发疯的时候,整个二十九军团都害怕极了,想到这里,他打了一个冷颤,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谎报军情。   如果被发现,他可能无法承担他的怒火,并且成为肖珩手底下阵亡第一任的副手。   要他说,肖珩以上将的身份空降这样一个小小的军团,无形中损害了不少人的利益,至少因为他,他失去了军团长的位置。   以至于现在想见安德莉亚小姐一面,他都要费尽心思地编理由,甚至想出投递匿名信那样的可笑方法。   幸好罗德尼亲王已经促使女皇陛下了调令。等到了中央星域,军团长的位置依旧是他的,在此之前,一定不能出岔子。   奥斯丁心中悲凉,却只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主动忽略自己之前说过的话。   “我是说,这位小姐显然只是一位普通的旅客,她的一切都有迹可循,绝不可能和星盗团有关系。”   肖珩眼中划过一道探究的光芒,“你认识她?”   “但凡是拥有智脑的帝国公民,应该都听说过她。”奥斯丁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您可以去星网上搜索安德莉亚·希尔这个名字。”   看到上司耐心地听取了这个稍显逾越的建议,奥斯丁感到有些欣慰,这次他终于没有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   肖珩一目十行地浏览智脑中的讯息,顺便用权限提取了安德莉亚·希尔和伊恩·希尔的个人信息。   看完之后,他若有所思地扫了安德莉亚一眼,吩咐道:“奥斯丁,帮我购买这艘飞船的二等船票,目的地是德洛星系的云朵星。”   他能成为联邦十大上将之一,靠得不仅仅是实力,还有异乎常人的运气,他无比确认这一点。   两人从小到大的履历都完美无缺,伊恩·希尔的资料详细到上了哪所中学、考了哪些职业证书、结课的最终成绩等等。   但比起她的哥哥,安德莉亚的资料显得有些过于简略。   资料中显示,由于罕见的遗传疾病,这个女孩从来没有出过家门,直到她十六岁的时候,伊恩·希尔才攒到了足够的治疗费。   贫穷使兄妹二人几天前才购买了星网舱,得以去异能者中心测试异能属性,出乎意料的是,小姑娘是罕见的光暗双系异能。   众所周知,F级智脑的教育功能并不突出,小姑娘现在应该缺少很多知识,肖珩有些可惜,只有各个军校才有适合她的异能修炼法。   如果要通过帝国第一军校的入学考试,一般家庭会在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就开始准备。   他的目光不留痕迹地扫过安德莉亚的细胳膊细腿,以这样的体能等级,她从一开始就失去了竞争的资本。   想着想着,肖珩不禁黑了脸,为什么他要管其他人的闲事?   追赶潮流方面,肖珩比不上现在的年轻人,但在某些事情上,他敏感得不可思议。刨除掉那些花里胡哨的描述,安德莉亚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由于女性的数量稀少,帝国对于她们有特殊的照顾,以安德莉亚的情况,她的家人应该能以优惠的价格购买到S级以下的治疗药剂。   将这件事情拖了十六年,似乎有些不合常理,A级药剂的原价是五百万星币,但他们只需要出五十万星币,剩下的部分会由帝国补全。   肖珩抬眸看向自己的下属,“五十万星币很难挣吗?”   奥斯丁是真正从下星区考入帝国第一军校的人,所以很了解帝国公民的现状。   听到这句话,岑寂提起的心终于放了回去,这意味着肖珩顺着他的安排开始思考了。   奥斯丁肯定地回答:“对于D-级异能者来说,很难,大概需要五年以上才能攒到这么多。”   他也提取了两人的个人信息,没想到安德莉亚竟然有那么悲惨的童年经历,当同龄人都在上学的时候,她却只能躺在病床上。   奥斯丁觉得自己的心软成了一摊水。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之后,肖珩随手敲了敲座位上的防护罩。   虽然资料上的一切都很合理,但直觉告诉他,跟着这位小姐能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凑巧的是,他也对《创世界》很感兴趣。   他并不愿意回到中央星域,但寻找岑寂的任务失败之后,罗德尼迫使女皇陛下召回二十九军团。   现在他有了光明正大留在外面的理由。   内阁的废物们很在意那枚来自高等文明的智脑核心,如果是为了观察《创世界》的唯一创世主,哪怕是罗德尼也无法对此提出异议。   等到了下星区,他就独自去寻找皇太子。也许远离了罗德尼的走狗之后,他能更有效率,这也是他现在能为女皇陛下做的事情了。   ……   肖珩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他的副团长,想不通他怎么一动不动。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女皇陛下命令二十九军团返回中央星域,这其中也包括您。”奥斯丁回过神来,犹豫着说:“况且,您要以何种理由?”   “这是命令。”肖珩并不打算告诉他太多。   “你只需要把军团带回去,作为前任军团长,你应该很熟悉这套程序。”   奥斯丁只能无奈点头,来这里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却没想到赔走了自己的上司。   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安德莉亚,被迫去完成肖珩匪夷所思的要求。   肖珩自顾自坐到安德莉亚旁边,不管自己有没有强占其他乘客的位置,他一手撑着头,目光放远。   这位军团长好像是冲着他们来的,安德莉亚看了一眼岑寂,他还是一副镇定的模样,不知不觉中,安德莉亚也放松下来。   肖珩周边陷入了真空状态,而且这个范围还在不断扩大,为了保证肖珩能够享有一段完美的旅程,原本的乘客都被奥斯丁赶到了其他区。   就连睡眼惺忪的卢卡斯小少年,也被迫从座位上爬起来。   临走之前,他跑过来羞涩地亲了安德莉亚的右脸颊一下,塞给她一个写着他智脑通讯号的小纸团。   作为回礼,安德莉亚给了他一个森之精灵编织的树叶护符,卢卡斯离开的时候,高兴地快要飞起来,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安德莉亚坐在原位等了半天,都不见奥斯丁把他们安排走。   想了想,安德莉亚拉住岑寂的手,走向正监督乘客们离开的奥斯丁。   岑寂没有反抗,她的每一个举动都有自己的理由,有时候他甚至能从中收获惊喜。   “我们自愿把座位让给那位先生。”安德莉亚认真地说:“请给我们调换两个其他区的座位。”   少女的嗓音就如她本人一样清澈纯美,被她专注的目光盯着,奥斯丁高兴极了,他热情地开口:“二等舱已经满了,特等舱还留有一些座位,你们可以去那里。”   这话当然是假的,但能为她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他也算是不虚此行。   安德莉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如果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也不能说是违反了普通家庭的人设吧?   她故意没有回头看岑寂脸上的表情。   肖珩目光锐利,声音沉沉,对下属的做法极为不满:   “奥斯丁,谁允许你自作主张?他们哪里都不能去,事实上,我留在这里的原因就是为了观察这位安德莉亚小姐。”   “你大可以回去转告罗德尼,事关高等文明的主脑核心,他会明白的。”   奥斯丁僵硬地扬起一个笑容,他刚刚答应了安德莉亚,上司后脚就来拆台,这也太不厚道了。   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为什么非要待在这里?您可以和他们一起去特等舱。”   “相信我,二等舱陈旧的设施根本就不适合您。”   肖珩沉吟片刻,这也是一个不错的提议,他站起来迈开长腿。   “我们走吧。”   安德莉亚的心里缓缓冒出来一个问号,以至于她一时之间有些语塞,“所以你们为什么要观察我?”   “保护自己的文明是每一个公民的义务。”肖珩头也不回地说。   至少现在他们无法判断出《创世者》是否具有威胁,但在高等文明的强硬要求之下,帝国不得不允许橘子公司带回那枚主脑核心。   “而你足够特殊。”肖珩淡淡命令:“奥斯丁,把他们也带到特等舱,我旁边的位置。”   安德莉亚脚步不动。迫于无奈,奥斯丁只能苦笑着摆出一个邀请的手势。   她隐秘地对那位军团长施展了一个读心神术,由于他极强的防备心,神术没能发挥该有的作用。   但这也足够了,来自心灵巫女的神术告诉她,他内心的愿望并不是留在这里观察她,就连告诉奥斯丁的理由也并不真实。   安德莉亚快步追上去,一本正经地问:“你前往云朵星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她当然知道他不会说,但这样多少也能让他感到慌乱,以为自己不小心暴露了内心的想法。   可能是因为奥斯丁远远地落在队伍的最后,男人用无所谓的语气回答了她:“听说岑寂就在云朵星,而你是我的观察对象。”   肖珩不知道,自己的随口一说真的猜中了绝大部分。   至少岑寂有些惊疑不定。 第39章   环礁灯塔号的特等舱比二等舱要豪华一万倍,安德莉亚瘫在软绵绵的大床上由衷赞叹。   每一位乘客都拥有专属的房间,虽然空间并不大,但足以放得下星网舱和游戏舱,并且仍然显得很宽敞。   落地窗占据了整个墙面,以她现在的角度,能看到飞速掠过的星球和陨石,还有偶尔趴在玻璃上和她对视的奇异生物。   据岑寂说,它们是星兽,脾气很温和,在宇宙中出生,所以能在太空中来去自如,除非侵犯了它们的领域,否则大多数时候,它们都对人类极为友好。   她在心里默默感谢那群不速之客,虽然过程不太愉快,但结果很令她满意。   一来到特等舱,肖珩就自顾自选了个房间,看起来并不像他言语中表现的那样在意他们。这是最好的状态,双方可以互不打扰。   奥斯丁劳心劳力地安排完上司的个人生活后,就带着一帮人马下线了,而岑寂就在她旁边的房间里。   不管怎么说,她总算拥有了自己的个人空间,安德莉亚一动不动地躺了好一会,才想起那个被完成的主线任务二。   【主线任务二——获取信仰之力的新方法:100%】   出于对神明的信任,安德莉亚没有质疑成神系统的判定,只是每次的任务都莫名其妙被完成,她无法从中得出规律,一点参与感都没有。   【恭喜您获得物品:永恒之爱】   永恒之爱:信仰是来自于灵魂的关爱,它是一种情绪,也是亿万年中人类心灵累积的无限渴望。世界上没有不会改变的感情,但当它们足够多的时候,就会永远定格在岁月的长河之中。   装备效果:永恒之爱能够将他者对您的正面情绪转化为信仰之力。   璀璨如钻石的冰晶升至半空,嵌到她的眉心,她可以选择让它隐藏。   安德莉亚忽然有了一丝明悟,给那些乘客签名的时候,任务进度增加,是由于他们对她的喜爱。   而在游戏中,任务进度增加,是因为《创世界》的系统公告。   开启灵视,她能看到有莹白色的丝状物接连不断地涌入灵体之中,这些力量很微弱,但似乎只要积累得足够多,就能给她的灵体带来质变。   安德莉亚的心情有一些复杂,她原本以为,可能需要拯救上百个星系,才能收集到足够的信仰之力。   相较于阿塔哈卡来说,星辰帝国很平静,这里没有四处肆虐的魔兽,也没有手段刁钻的邪神眷属,更没有仗势欺人的堕落祭司……   她早已发现在星辰帝国获取信仰之力的困难程度,除非是起源星系那样的极端状况,否则她总不能看到伤者就跑过去施展光明神术。   有了这件道具,她终于看到了成神的希望。   安德莉亚快乐地抱住枕头,在床上滚了一下才发现系统邮箱中还躺着其他东西。   【恭喜您获得物品:《来自永夜之神的信件》】   原来两位神明还能以这样的方式与这个世界保持联系,安德莉亚若有所思地打开它,信件化为一缕轻柔的夜风,而所托斯的声音就隐藏在其中。   “安德莉亚,相信以你的机敏,已经发现了《创世界》的不同凡响,对于这款游戏,我们并不知情,也无法探寻它的来历。”   “唯一能确定的是,它拥有与阿塔哈卡相似的本源,又与异世界有着无法斩断的联系。”   “也就是说,这款游戏能够为你的异能修炼提供不小的帮助,虽然目前为止,它没有显现出危险之处,但我们还是希望你谨慎一些。”   “如果有更多发现,我们会及时告知你。”   听到这些话,安德莉亚悄悄松了一口气,至少所托斯没有责怪她在游戏中的行为。   但如果连神明都对《创世界》不知情的话,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第一步,赋予新生的世界——黑暗与命运。”   这是造物主的口吻,但祂在创造阿塔哈卡之后就陷入了永恒的沉睡,所托斯曾经告诉她,除非将阿塔哈卡的本源归还,否则祂不会苏醒。   她可以确定的是,那个声音没有恶意,虽然它的确试图诱惑她做些什么。   安德莉亚指尖轻点,眼前的空间漾起微不可见的波纹,那股力量跟随她来到了现实世界。   这些力量的用途不明,却如臂使指,仿佛本来就是她的东西。安德莉亚的脑子越来越乱,心下决定入睡后,在梦境中绘制一个占卜法阵。   现在《创世界》还处于更新中,哪怕她很想上去探查一番,也没有办法。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手腕上的智脑发出提示音,是来自岑寂的通讯。   岑寂出现在投影之中,他显然刚洗完澡,水珠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滑落,划过喉结和胸膛,最终隐没在深黑的睡袍之中。   “你找我有什么事?”   安德莉亚表面上一本正经,实际耳尖已经泛起红意。   说起来,在她认识的男性里,岑寂的容貌绝对能排进前五,哪怕在阿塔哈卡,他也会是被各神殿抢去做圣子的人。   岑寂语气很是郑重:“安德莉亚小姐,既然拥有了这么好的居住环境,我们是否应该把学习帝国通用语的事情提上日程?”   安德莉亚顿时变得忧愁起来,对岑寂的好感度直线下降。   她有气无力地从坐姿变为躺姿,智脑依旧恪尽职守,把他的投影投到她的正前方。   “星辰帝国就有没有类似于存知珠的东西?”   岑寂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安德莉亚家乡的产物,贴在额头上能直接获取知识,几颗珠子现在还保存在他的智脑空间里。   “没有,但精神力会使您过目不忘。”他摇了摇头,安慰道:“帝国通用语很简单,以您的聪明才智,七天内一定能学会。”   安德莉亚忍不住逗他:“学不会怎么办?”   岑寂真的开始认真思考,他小时候只用了三天,一周的时间其实很保守。   “如果不行的话,我可以答应您一个要求。”   安德莉亚眼睛一亮,学习动力提升了许多,甚至产生了迫不及待的感觉。   “那么,我们星网上见。”   岑寂挂断通讯,安德莉亚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站起,躺进房间配备的星网舱。   安德莉亚对登入星网的程序并不陌生,但在这个过程中,她能感觉到这个星网舱远远不如白鸢庄园的舒服。   登入星网,他们还在上回退出的地方。   这一次,岑寂不再是那个燕尾服面具绅士,而是变成一个穿着黑色运动装的年轻男人,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   他的相貌也有了一些改变,和伪装出来的伊恩·希尔大致相同。   他们乘坐了公共巴士到达目的地——知识广场,上面有近千座大大小小的建筑。   岑寂很熟练地把她引到一个深蓝色的建筑之中,里面是一个个格子间,安德莉亚敏锐地发现,进出这栋建筑的都是十岁以下的孩童。   他们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安德莉亚开始不知所措,岑寂把她温柔地推进其中一个格子间,体贴地关上门。   “我为您设定了八个小时的学习时间,如果您完成了学习任务,也可以提前出来。”他微笑着说:“祝您学习愉快。”   就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原本的空间变为一个宽敞的虚拟教室。   一个看起来脾气很好的女老师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她温和地说:“请安德莉亚小朋友做好准备,我们要开始上课了。”   安德莉亚:……   等她出去,岑寂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作者有话说:   我想起了一首诗,名字叫《明日歌》。   是的,我好困,我猜我明天能双更(顶锅盖逃走~) 第40章   对于安德莉亚来说,学习帝国通用语并不困难。   玛丽老师上课的第一件事就是教她使用精神力获取知识。   至少在安德莉亚看来觉得,精神力的效果与存知珠相差无几,只要扫描一下就可以把知识深深地印在脑子里。   除此之外,虚拟老师讲得浅显易懂,也会根据她的接受程度来增加内容。   玛丽老师唯一的缺点是,她会把她当做小孩,时刻活跃气氛,安德莉亚被迫做了不少小游戏。   凭借SSS+级的精神力,她只用不到六个小时就学会了帝国通用语。   星网和与现实的时间比例是2:1,也就是说,星网中的六小时等于现实世界的三个小时。   虽然已经超前完成了任务,但安德莉亚还是不想立刻就出去。她要待够八小时,伪装出自己学得很慢的假象。   因为好胜心或其他令人气恼的原因,她必须赢得那个赌约。   安德莉亚并没有浪费剩下的两个小时,而是趴在桌子上小憩了一会儿,顺便在梦境中绘制了占卜法阵。   沾染了梦境之雾的神秘力量,法阵的力量大大增强,但相应地,持续时间也缩短了不少,只够她占卜两次。   她只来得及占卜那个呢喃的主人,出乎意料的是,占卜成功了。   两次占卜均指向了同一个地方——阿塔哈卡。   安德莉亚心里冒出一个模糊的想法,有正统神明趋于堕落。   历史上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银月女神被不纯的信仰污染,难以控制地转化为堕落神明。   身为永夜之神的次神,祂拥有了仅次于正神的强大力量。   直到银月变为黯淡无光的幽紫,神域才发现原本温柔疏离的银月女神倒向了邪神的阵营。   祂的堕落并不是出于自愿,银月女神仍然保留了部分神性,永夜之神并没有销毁祂的神格,而是容许她以月神的身份存世。   银月女神无法再次进入神域,除非洗去身上的堕落气息,但是祂成为堕神的时间太久,那些气息早已根深蒂固。   祂将永远在本性与堕落之中转换,当天上的月亮是银白色的时候,就证明祂庇护着正神的信徒。如果是幽紫色,则意味着祂在暗中偏爱邪神的眷属。   如果阿塔哈卡有神明正在趋向堕落,祂可能是在利用《创世界》向她求救,只是方式方法有待改善。   光明与真理之神能够净化神明身上的堕落气息,但诺索阿的眼里揉不得沙子,祂更愿意直接毁灭那些堕神。   在神域的时候,她有不少相熟的神明,也有很多人知道她仍能使用光明神术。   安德莉亚大胆猜想,游戏中出现的声音,可能来自于某个正处于堕落边缘的神祇,而模仿造物主的口吻,也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力?   而且祂的神职很可能与隐秘和创造有关,否则不可能突破两位正神的关注,悄无声息创造了一个全息游戏,并且把它送到异世界。   如果那位神祇原本是个次神,那祂堕落后的力量确实可以比拟正神。   每一个正统神明都对邪神深恶痛绝,祂可能希望她早点回去,帮祂及时净化堕落的气息,以免自己成为另一个银月女神。   安德莉亚觉得自己完全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还是要按照这个思路多加验证。   她放下心来,从梦境中醒来,查看时间,距离八个小时满只剩两分钟。   虚拟教室缓缓消失,格子间恢复到了原本空荡荡的模样,设定的时间到了,房门自动开启。   岑寂站在门外,看看她出现,立刻热情地迎上来,只是嘴角始终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好久不见,您感觉怎么样?”   身为她这个身份的监护人,他当然对她的学习进度了如指掌。   当发现安德莉亚故意在里面多待了两个小时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安德莉亚隐隐感到有些不对,但还是按照原计划,假装出忧愁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说:   “你说的是假话,帝国通用语比龙语还要难十倍。七天时间,我最多只能学会二分之一。”   岑寂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安慰:“没关系,您已经很厉害了,只是没有学会精神力的使用方法。”   “我们还要在飞船上待六天,只要您每天都抽出八个小时,我相信一定可以达到预期的目标。”   安德莉亚忧愁的表情顿时僵住了,虽然玛丽老师的确和蔼可亲,但这也不意味着她还想再上六遍同样的课。   但她没有露出破绽,微笑着说:“如你所愿。”   岑寂甚至能看到她眼里冒出的火焰。   她很明显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没有和他打招呼就直接下线。   嗯,安德莉亚小姐生气了?   ……   安德莉亚面无表情地从星网舱中出来,一时之间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撒谎。   但如果岑寂输了,她就能得到一个要求诶。   “咚咚咚。”   一只颇为奇怪的星兽用尾巴敲了敲她的窗,它像是迷雾海的鲸,海蓝色的皮肤上映照出斑斓的星光。   察觉到她没有一起玩的意思,它充满爱意地蹭了蹭落地窗,慢悠悠地离开了。   与此同时,一个莹白色的小光团飞进她灵体之中。   信仰之力???   没有经过永恒之爱的转换,这意味着它的信仰之力颇为纯粹。   安德莉亚得出一个结论,星兽拥有灵智,但它交出信仰的方式颇为草率,看起来特别单纯好骗。   她都为这种生命的存在捏一把汗。   怀着复杂的心情,安德莉亚躺进了游戏舱,打算进游戏仔细探查、搜寻其他神明的气息,并验证她的猜想。   进入游戏的登陆界面,一个悦耳的女声出现。   【创世界仍在更新中,三小时后更新完毕。】   【在此之前,您可前往星网论坛,即可得到更多游戏讯息。】   安德莉亚发现自己视线的左下角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半透明蜘蛛网标记,于是停下打算离开的步伐。   岑寂教过她如何使用智脑查看星网论坛,但在游戏中登录,还是第一次。   她信心满满地触动蜘蛛网,打算立刻检验一下自己从玛丽老师那里得到的知识。   上亿条消息划到她面前,安德莉亚的视线一旦在某条标题上多停留几秒,它就会自动展开。   大部分的内容都与《创世界》有关,还有不少帖子提到了她的名字。   她能感觉到,那些被永恒之爱转化的信仰之力大部分来自这里。   安德莉亚提前怀着一种新生神明检阅信徒的心情,期待地打开一个帖子。   “二十九军团出现在环礁灯塔号,我们都被安排到了其他区,见不到安德莉亚小姐,我枯了。”   “我获得了她的亲笔签名,太开心了!”   “有个小男孩给她送了一束花,我居然没想到这个办法。”   “安德莉亚小姐给我签名之后,我的小儿子夺得了初等学校机甲联赛的第三名,她是我的幸运星。”   “我想要一个像她那样又娇又甜的女朋友。”   又娇又甜?安德莉亚神色古怪地关掉了这个帖子。   这群人完全没有对神明的尊敬,她有些无所适从,阿塔哈卡不存在这样的相处模式,信徒们会完全折服于神明的伟力。   如果让哪位女性神祇发现某位信徒渴望成为祂的伴侣,可以肯定的是,他或她的灵魂会直接堙灭,死亡之国也不会欢迎亵神者。   安德莉亚打开了另一个看起来比较正经的帖子。   “关于《创世界》的猜想:通过上次的尝试,我发现现实中的方法不能创造出新的生命。我的那个世界由岛屿和海洋组成的,但奇怪的是,水中完全没有生命的痕迹,而岛上唯一的椰子树也在游戏更新的时候枯死。”   “我有理由怀疑——”   “你怀疑什么?大家伙蹲得腿都酸了。”   “……”   “只是一个猜想,大家不要当真,但也可以在游戏更新完毕之后进行试验。”   “其实安德莉亚·希尔最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但不知道是何种原因,她一直没有出现在星网上。”   安德莉亚忽然发现,她的世界好像和他们的不一样,至少那些森林没有枯萎的迹象。   她又随意地点开一个帖子。   “啊啊啊,安德莉亚创造新物种的方法到底是什么?好奇星人要死了!”   底下跟了一圈同求的人。   思考片刻,安德莉亚有些不熟练地使用了回帖功能:“将生命赋予你的眷族,并在脑海中想象它拥有生命后的样子。”   她总觉得,更多人获得了正确的方法后,《创世界》会变得更好玩,她也能获得更多线索。   发完这句话之后,她继续浏览其他的讯息,星网实在是棒极了,虽然她已经学会了帝国通用语,但有时候还是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这让安德莉亚有些头疼,只多看了一会儿就开始烦躁起来。她径直退出游戏舱,打算在睡眠中等待游戏更新结束。   ……   “前方合影留念,蹲到了安德莉亚小姐!”   “她的意思是说,创造新物种要依靠想象力?”   “她说话的语气好可爱,想抱。”   “更新快一点啊,橘子公司是不是不行了,上线两天就这样?我哭了。”   “我脑洞超大的qwq,《创世界》应该不能把我脑子里的生物具象化吧。”   “无法成为第一,那我就成为第二吧,嘿嘿。”   作者有话说:   第一更。   登上了妖魔鬼怪横行的星网论坛,   安德莉亚:地铁老人手机.jpg   and我最近五章的细纲是真实的写好了,马上就要去首都星了! 第41章   安德莉亚睡了十个小时。   等她登陆《创世界》的时候,她的世界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幅样子。   大片的森林在天火中焚毁,浮岛七零八落,莫格罗什海上酝酿着巨大的风暴,混沌冰原的尽头,无序的混沌气息不断翻腾,并逐渐蔓延出边界,就连东西南北四块大陆,也在慢慢偏离原位。   她创造出来的云朵猪,现在正扑闪着小翅膀,倔强地飘在穹顶,一道稀薄的防护罩以它为中心笼罩着她的世界。   来自虚空的天火不断冲击着结界,作为第一位守护者,云朵猪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这片土地。   【尊敬的创世者,经过12个小时的更新,《创世界》揭开了新的篇章,来自域外的神秘力量正在攻击您的世界,请创造出更多的物种守护它。】   【注:如果您没有创造出第一位守护者,6小时后,您的世界将逐渐消亡,而新的世界会在72小时后自动生成。】   来自域外的神秘力量?   看着这个缩小版阿塔哈卡七零八落的样子,她的心里陡然冒出一簇愤怒的火焰,无论是哪位神明,都不应该拿阿塔哈卡来开玩笑。   这实在是有些过分,安德莉亚微闭双眼,为这个世界增添了一道牢固的结界。比起两位邪神之间的战斗,这些攻击还不够看。   状如流星的天火被阻挡在外,甚至没有办法对结界造成一丝冲击,此时云朵猪的虚空防护也已经岌岌可危。   安德莉亚有些心疼的召回它,软绵绵的小猪眷恋地窝在她的怀里,比起最初创造它的时候,云朵猪的气息变得很微弱。   她打开星网论坛,大致获取了其他玩家的动态,他们的情况与她相似,不少世界甚至已经消亡在天火之中。   有了她提供的方法,一些玩家创造出了自己的物种,但是目前为止,除了云朵猪,《创世界》并没有出现拥有特殊技能的其他生物。   安德莉亚有些难过地揪了揪云朵猪的小翅膀,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坏心情,它很乖巧地没有挣扎。   她陷入了莫名的悲伤之中,就好像阿塔哈卡真的遭遇过这样的事情。   安德莉亚吸了吸鼻子,平常她并不会如此多愁善感,今天真是奇怪极了。   她一秒钟都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   但就算是假的阿塔哈卡,她也要把它变回原样。   好在这个世间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安德莉亚大致将它们归回原位。   她碧蓝的眼眸里带上一层水色,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将阿塔哈卡的地貌完全记住,导致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把它完全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云朵猪伸着短短的四肢抱住她的小臂,触感柔软又温暖。   临走之前,安德莉亚给这个世界多增添了几层结界,哪怕她不在,它也能承受住上百次天火攻击。   她召出一朵软乎乎的云,按照创造云朵猪的方法,捏出许多其他的小猪。这个世界太大了,如果只有它一直,可能会感到孤独。   安德莉亚不忍心让它一只猪来面对这些意外状况,比如来自域外的天火攻击。   但云朵猪并不高兴,看向她的眼神甚至带有几分控诉,它并不想让那么多猪出来和它争宠。   想了想,安德莉亚凝出一朵浅粉色的五瓣花,轻柔地贴在它的额头上面。   “现在你是独一无二的那一只,无论何时,我都能认出来你。”   它的小眼睛顿时亮起来,很开心的哼哼,安德莉亚摸了摸它的头。   “请帮我保护好这个世界,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安德莉亚无法控制住那些陡然冒出来的悲伤,好像一来到这里,她的各种情绪就被无限放大。   总之,《创世纪》给了她极差的游戏体验,一个月内,她不想再看见它。   云朵猪好像听懂了一样,恋恋不舍地盯着她,直到她消失在原地,还不死心地追了几步。   ……   安德莉亚有气无力地打开房门,慢吞吞地前往餐厅,希望能用美食来缓解自己饱受折磨的情绪。   顾虑到客人的数量,特等舱的餐厅占地面积并不大,但内部装潢却很奢华精致。   侍者的无微不至使她的用餐体验十分良好。   安德莉亚舒服地窝在休息区的沙发上,随手拿出一本骑士小说,津津有味地读起来。   她才读了四分之一,那位军团长就走进来,选了她隔壁的单人沙发坐下。   今天的他并没有穿军装,而是换了一身休闲服,这套装扮把肖珩的眉眼柔和了不少,使他看起来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但安德莉亚还是尽量避免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中,万一肖珩非要和她搭话,而她一不小心暴露了岑寂,情况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等了一小会,他似乎并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安德莉亚收起骑士小说,自然地起身离开。   她刚刚走出几步,一道醇厚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安德莉亚小姐,请等一下,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你。”   出言拦截安德莉亚之后,肖珩有些怔然,他的目标并不是这对兄妹,也不打算与他们产生交集。只要到了德洛星系,他就会自行离开,去完成他的使命。   但现在已经把人拦下了,肖珩也只能随意找些话题。   安德莉亚无奈地坐回原来的位置。   肖珩轻咳一声,脱下那身军装,他反而不知道怎么和这么乖的小女孩说话了。   “你是光暗双系异能吧,有没有测试过异能潜力?”   光系异能和暗系异能一样,十万个异能者中才可能出现一个。因为光暗属性相克的关系,小姑娘的异能属性更是罕见。   安德莉扒出脑袋里岑寂塞给她的人设,伪装出一个十六岁小女孩应该有的样子。   “艾迪雅星球没有异能者中心的分部,我一直在生病,家里也没有钱去首府星。”   “为了庆祝我大病初愈,哥哥决定带我来一次星际旅行,于是向好友借了一些星币。”   休息室一下子寂静下来,他从来没有和这么悲惨的小女孩搭过话,以至于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问下去。   或者随便说两句安慰的话?   不等他说出什么,安德莉亚像背稿子一样,继续渲染悲伤的氛围:“我们挑选了好几个星球,但只有云朵星需要的花费最少。”   肖珩下意识问道:“多少?”   “两万星币。”   肖珩下意识地旋转拇指上的戒指,这个数额太小了,一时之间,他想象不到两万星币如何才能支撑一次旅行。   “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安德莉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没有了。”   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场谈话。   看见少女起身欲走,肖珩心念一动,再次出言阻拦:“我随身携带了天赋测试仪,它来自于帝国第一军校,测试结果可以直接传送到那里。”   “试一试吧。”他的语气略带一丝强硬,“或许可以为你的家庭省下一笔钱。”   安德莉亚想不到拒绝的理由,于是把岑寂搬了出来。   她眨巴着眼睛提议:“要不听听我哥的意见?毕竟他是我的监护人。”   这个时候,肖珩展现出了他的军人作风,毫不拖泥带水,立刻带着她去敲了岑寂的房门。   房门打开,安德莉亚抢先一步说:“肖珩先生说他带了天赋测试仪,可以帮我测试异能天赋。”   岑寂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帝国史上最年轻的上将并不是个热心的人。   他颇为热络地让开房门,请他进来:“当然,感谢您的慷慨,但我希望能在一旁陪着她。”   肖珩并没有执意选择其他地方,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爱护之心。   他选了一块较大的空地,取出天赋测试仪,向她耐心地介绍它的用法。   安德莉亚尽量表现出不熟练的样子,动作略微带了一些笨拙。   舱门关闭,安德莉亚这次没有睡着,而是按照岑寂教给她的方法,细致地控制着两颗异能水晶,以防它们不慎暴露她的SSS+天赋。   岑寂仔细观察着肖珩,如果严格算起来,他是比他大几届的学长,他听着肖珩的事迹度过军校生涯,因此绝对信任他对帝国的忠诚。   这也是他允许肖珩给安德莉亚测试天赋的原因。   测试结果出来得并不慢,肖珩抛弃了自己的冷静自持。   岑寂看着他变幻莫测的神情,甚至感到一丝诡异的平衡,终于有一个人像他一样,因为安德莉亚的天赋而大吃一惊。   姓名:安德莉亚·希尔   异能属性:光、暗   异能等级:F+   异能潜力:SSS   精神力等级:C-   精神力潜能:SSS   体能等级:E-   体能潜力:S+   职业建议:异能者/药剂师/机甲师/机甲制造师……(更多建议请展开阅读)   肖珩简直难以想象,一个饱受遗传疾病折磨的小女孩竟然拥有如此惊才绝艳的天赋。   如果这份报告被传送到帝国第一军校,那些老家伙会彻底疯狂,哪怕彼此撕破脸皮,都会想尽办法让安德莉亚成为他的弟子。   肖珩无比庆幸,是他最先发现了这颗帝国的明珠,而不是其他人。这个绝世天才绝对不能被任何军校抢走,除了他的母校,她不能有其他选择。   咔哒一声,安德莉亚自觉从天赋测试仪中走出,虽然早已知道结果,但她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我的天赋怎么样?”   在肖珩看来,这个孩子正忐忑而期待地看着他,他的心中无可避免地涌现出一种责任感。   他微笑着把测试结果投影出来,耐心地解释每个等级代表的意义,并且在其中不留痕迹地夹带私货。   “总之,帝国第一军校是最适合你的存在。”   安德莉亚不出意料地点头,这也是她原本的目标。   “但是你的体能太差了,如果要达到入学考试的标准,至少要在搭配药剂的情况下,训练五年。”   肖珩尽量控制自己不要用嘲讽的语气说出这段话,但是那个明晃晃的E-还是在挑战他的底线。他六岁的时候,体能等级已经到达了C-。   安德莉亚对这个结果倒是很意外,上次岑寂给她测试的时候,好像并没有涉及到体能。   肖珩深知抢人要趁早的道理:“鉴于你大病初愈,我会作为你的推荐人,为你申请帝国第一军校的特招名额。”   “请不要被其他军校轻易蛊惑。”   安德莉亚顿时被特招名额那四个字吸引了注意力。   她斟酌着开口:“据说,帝国第一军校没有特招生?”   除了那个中途退学的前帝国太子。   肖珩斩钉截铁地说:“现在有了,你就是第二位。”   “也就是说,我不用参加任何形式的入学考试?”   他肯定地点头,安德莉亚高兴得眼泪汪汪。   好极了!她决定收回对肖珩的成见。   作者有话说:   这是第二更!   安德莉亚一个法系职业,训练体能也太惨了。   于是他们成了帝国第一军校唯二的特招生。   今天还有第三更~ 第42章   肖珩离开后,安德莉亚倒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岑寂的脸色变来变去。   岑寂记得,当年就算是父皇亲自登门拜访,帝国第一军校的校长也没有松口让他进入机甲系或者异能系。   他耿耿于怀了很久,如今肖珩却那么轻松地给出一个特招名额。   果然对于这群天之骄子来说,天赋就是一切。   岑寂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您不需要再训练体能,但我还是建议您仔细阅读那些书目。”   “一年级的期末,它们会再次出现在您的试卷上。”   安德莉亚利亚好奇地问:“你也在这个学校读过书?”   不然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他一时语塞,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不留痕迹地转开话题:“当然没有,但是星网上有学生讨论过类似的话题。”   “您的体能太弱了,如果一直这样,在返回阿塔哈卡之前,肯定无法满足驾驶机甲的条件。”   安德莉亚心一横,顺着岑寂的意思,闭着眼睛说:“你说的对,训练体能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岑寂颇感欣慰,“另外,作为您在星网上的监护人,我已经从玛丽老师那里得知了您的学习进度。”   “您真是我见过最聪明机智的人,但我想您并不希望再上几遍同样的课程。”   安德莉亚有些气恼,却在他这一番连环夺命夸之中,不自觉红了耳尖。   他装模作样地说:“提早那么多天完成了目标,我决定满足您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安德莉亚立马高兴起来。   岑寂肯定地点头,暗蓝色的眸子中含着温和的笑意。   安德莉亚冥思苦想了好了一会,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要实现的愿望。   “还是先攒着吧。”她沮丧地说。   他好脾气地答应下来,“另外,我必须向您承认我的疏忽。”   “在塞拉摩时,为您测试使用的那个天赋测试仪是很久以前的款式,所以并没有测试体能的能力。”   她恍然点头。   想到安德莉亚之前不确定的模样,岑寂忍不住补充:   “不必害怕肖珩先生发现我们的真实身份,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您只需要享受这次星际旅行就好。”   岑寂好像突然变得絮絮叨叨的,安德莉亚后知后觉地发现。   在他嘱咐更多的事情之前,她率先离开了这个房间,只留下岑寂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   他总不可能光明正大告诉她——如果她去了首都星,他会很不舍。   ……   入住特等舱之后,时间过得快极了,至少她没怎么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了望灯塔号就到达了云朵星。   肖珩真的为她申请到了帝国第一军校的特招名额,甚至提前给了她一部分光暗异能修炼法,内容很基础,但能帮她提前打好底子。   这几天她并没有登陆《创世界》,只是时不时浏览一下星网论坛,看看游戏有没有出现其他幺蛾子。   好像是知道了玩家们的不堪一击,游戏没有刻意提升难度,但仅仅是从天而降的天火,就已经破坏了四分之一玩家的世界,还有相当一部分岌岌可危。   有云朵猪和结界在,她暂时不需要担心游戏里出现问题。   安德莉亚最后扫视了一眼这个小房间,关门离开。   云朵星的飞船停泊区比艾迪雅星的要小很多,但因为它是一个二级旅游星球,有很多其他星系的游客慕名而来,飞船停得满满当当。   离开飞船之前,肖珩特意来找他们告别,和他们互留了智脑通讯号。   安德莉亚感到莫名的轻松,这就是和反派为伍的坏处,即使她什么都没有做,还是很容易做贼心虚。   为了避免其他乘客的围追堵截,他们成为最后一波离开飞船的人。   岑寂带着安德莉亚登上一辆悬浮车,设定好最终的目的地——他在云朵星的一座房产。   还没有离开飞船停泊区,两人就被一伙人拦了下来,他们全副武装,每个人都带着好几件能源武器。为首的刀疤脸壮汉气势汹汹地敲了敲悬浮车的窗户。   “怎么?不知道云朵星要收通行费吗?”   “我们刚下飞船,确实不知道这个规矩。”岑寂眯了眯眼睛,格外诚恳地问:“请问通行费应该给谁交?”   他还是第一次被人打劫,此刻甚至感到有些新鲜。   刀疤脸壮汉不耐烦地吼道:“给我,一个人一万星币。”   岑寂看了一眼安德莉亚,压下心头的戾气,任他划走两万星币。   壮汉随便扔出两个小纸条。   “离开停泊区的时候给门口的人看看,我们深渊星盗团收的是正经保护费。”   听到熟悉的名字,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安德莉亚顿时露出怀疑的目光,岑寂充满求生欲地摇了摇头。   他的星盗团绝对不靠保护费度日。   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岑寂缓缓开口:“你说,深渊星盗团?”   一朵吞噬黑焰瞬间分化成几十朵,精准地停留在那伙人的眉心附近。   感受到了黑色火焰的威胁,刀疤脸的语气立刻软下来:“我立刻把星币还给您,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谁知道云朵星这样的二级星球会出现高阶异能者,如果早点得到消息,哪怕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出手拦截。   岑寂又重复了一遍:“你刚才说,你们是深渊星盗团的人?”   深渊星盗团里,哪怕是最普通的星盗,都会拥有特殊的标记,他刚刚已经用精神力验证过了,他们在撒谎。   壮汉忽然想到什么,立马就承认了。   “啊对,但我们就是小虾米,只收通行费,那些高层才叫杀人不眨眼。”   岑寂被他气笑了,他回头看着安德莉亚,语气温柔地问:“我可以杀了他们吗?”   他在征求她的同意,因为不确定她是否愿意看到血腥的一幕。   安德莉亚手忙脚乱地掏出紫水晶银链,挨个占卜他们有没有沾染人命。   命运的答案是,他们真的只求财,没有杀过人。   她冲着岑寂摇了摇头。   安德莉亚的占卜用了太长时间,得到她确切的回答后,岑寂反而没那么冲动了。   “你们的老大是谁?”   壮汉犹豫着不愿意说,黑焰向他的眉心逼近了半寸,他立刻战战兢兢地回答,甚至额外附赠一个地址。   “他叫哈里,住在紫藤花街13号。”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岑寂对他们报出一串数字,眉心的火焰催促他们把个人账户上的所有星币汇入这个不记名账户。   双方的立场彻底反过来,确认过金额之后,火焰转化为透明的灰色,飞入他们的眉心。   灰色火焰是吞噬黑焰的变体,能够吞噬记忆,他向来不会在任何地方留下尾巴。   不得不说,刀疤脸拦截他们的位置选得很精妙,恰好避开了飞船停泊区的监控。   灰焰是遗忘的种子,从此以后,有关他和安德莉亚的记忆会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脑海之中。   岑寂脸上的表情不变,镇定自若地上了悬浮车,只是微微颤抖的眼睫却显示他并没有那么平静。   他就像是一个小朋友,踢碎了邻居家玻璃却没有胆子告诉家长。   安德莉亚忍俊不禁,“我们现在去哪?”   为了稳定他的情绪,她选择把逼问这个环节留到明天。   “先去孤儿院。”他本来还在思考如何解释,但现在莫名地轻松起来,“那群人身上居然有两百万星币。”   “我们要给这些星币找一个好去处。”   ……   与此同时,肖珩遇见了和他们一样的事情,但他没有选择这么温和的处理方式。   他本打算转乘其他飞船前往德洛星系的首府星,却被“深渊星盗团”的人拦截下来。这次是停泊区维护费,价格为船票价格的二分之一。   肖珩购买了特等舱,哪怕再买十张船票,对于他来说都只是一个小数目,但身为帝国军人,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干脆来到飞船停泊区的出口,幻系异能笼罩了整个飞船停泊区,所有自认为与星盗团有关系的人都被控制起来。   岑寂感受到了这股异能波动,却并不想去搜寻它的来源,以他的经验来看,这意味着麻烦。   悬浮车按照设定好的路线继续行走,于是分别不久的三个人再度聚首。   看到安德莉亚安全地坐在悬浮车里,肖珩松了一口气。   云朵星太乱了,他不放心这对兄妹,正打算去寻找他们,没想到两个人自己撞到了他面前。   没有询问安德莉亚和岑寂的意见,肖珩为他们自动买好了前往首府星的飞船票。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刚刚找到的好苗子遭遇危险。   安德莉亚注意到了他的举动,她知道他是好心,但岑寂来这里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云朵星的确很乱,但他们不能本末倒置。   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她拉了一下肖珩的衣摆。   “我保证,我们就在云朵星玩两天,然后就回艾迪雅星球。”安德莉亚有理有据地抗争,“而且哥哥也是很厉害的异能者,他有能力保护我。”   岑寂对安德莉亚摇了摇头,反正尤利塞斯已经被关了一个月,再多几天也没关系,还是保持人设比较重要。   肖珩没有理会小女孩的固执,直接拨通云朵星驻军的通讯号,将抓到的人一个不少地交给当地的军队。   然而云朵星的监狱早已在半个月前被炸毁,他们根本无法处理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   星球长及时赶到,哭着求他留下来坐镇,新的监狱将会在三天后建成。   安德莉亚的眼神朝旁边偏了一下,岑寂微微颔首,示意时间足够。   她松了一口气,三天之后随便去哪都行,他们也不是非要待在云朵星。   肖珩黑着脸答应了,安德莉亚和岑寂也因此拥有了入住星球长府邸的权力。   他们现在的身份是肖珩的侄子和侄女,出于这个原因,星球长对他们很是客气。   作者有话说:   难以想象!我居然日万了。   收保护费收到首领头上。   岑寂:风评被害。 第43章   云朵星,紫藤花街。   岑寂抬眸看了一眼天上的人造月亮,略微判断了一下时间,慢悠悠地从街角走出。   出于长久以来的职业习惯,他并不习惯在白天做重要的事情,因为这样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紫藤花街是云朵星很出名的富人区,岑寂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带着水雾的夜风让他很是享受。虽然和安德莉亚小姐在一起很快乐,但每个人都需要适当的独处时间。   11号、12号、13号——找到了。   岑寂微微一笑,精神力笼罩整个街区,巡逻的星警此时正在换岗,他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纯黑火焰幽灵般显现,别墅的大门洞开,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仿佛他是被盛情邀请的客人,而主人为他特意留好了门。   岑寂不慌不忙地步入,一边命令智脑截断这栋房屋与外界的联系。   在帝国,高级智脑能够对低级智脑产生压制,即使他目前的智脑只是S级,但也足够对付这里的B级智能管家。   房屋的主人很敏锐,似乎察觉出不速之客的到来,紧紧握着一把A级能源刃,以极快的速度找好掩体。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从环梯上传来,哈里张开精神力探查,却始终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   他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床上的女人不要出声,她点点头,面色凝重地裹紧被子,一道风刃悄然出现在她的掌心。   透过精神力,岑寂饶有兴味观察他们的动作,如同看着垂死挣扎的老鼠。他的脚步最终停在门外,黑焰随主人的心意一分为二,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猎物的心脏附近。   “请出来吧。”时间宽裕的时候,他偶尔也会允许他们打理好自己的形象,这也能让他的心情稍微舒畅一点。   对于房间里的两个人来说,这个声音仿佛来自地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女人犹豫着探向一旁的睡袍,不带一丝温度的火焰紧跟着她的动作,却始终没有更进一步。   他们知道这朵看似无害的火焰中蕴含着多么恐怖的力量,从一开始,他们的性命就牢牢攥在这位陌生人手里。   哈里抹了一把脸,叮当一声,能源刃被他扔在地上,而女人也挥散了手中的风刃,在绝对的力量,束手就擒或许能搏得一线生机。   “大人——”   战战兢兢的两个人从房间走出来,岑寂满意地看到他们的衣衫还算工整,但哈里满脸的横肉还是有碍观瞻。   他不想和他们这样的小角色多说,灰焰顺着两人的眉心侵入记忆,相较于不绅士的逼问,他更喜欢有效率的方式。   灰焰完全吞噬掉他们的记忆之前,作为主人,他能从中获得一些剪影。   岑寂从里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他曾经的手下——杰里迈亚·莱斯特,瑟银堡垒之战,他泄露了深渊星盗团的不少情报。   据左伊说,杰里迈亚最差都能在军团里捞个少尉,又怎么会在云朵星继续以深渊星盗团的名头行事。   收缴通行费简直是在侮辱星盗这个职业。杰里迈亚早就该死了,上次让他逃离是因为军团给了他可乘之机。   在哈里的记忆中,除了德洛星系,还有其他几个小型星系拥有同样的遭遇。   随着线索的深入,岑寂很快明晰了杰里迈亚的意图。   帝国并不重视下星区,除了某些有矿产资源的星系,大部分下星区的帝国公民都依靠救济生活。   因为处于帝国的最外围,下星区经常会面临来自其他文明的洗劫,深渊星盗团其实是在代替帝国充当保护者的角色。   杰里迈亚想得肯定是:如果保护者变成了加害者,星盗团就会失去下星区的支持。   可惜他进入星盗团的时间太短,不知道深渊星盗团立足于帝国的资本,从来都不是那些易变的人心。   他从记忆中还看到,哈里曾经打劫过一个矿产星球,并且在离去之前杀死了数十位矿工,那位女性倒是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只是看人的品味太差。   总之,游戏结束。   岑寂默默判定了两人的结局,黑焰吞噬了哈里的躯体,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而灰焰则将那位女性的记忆全部消除。   他今晚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不能把所有时间都浪费在这里,天亮之前,他还想赶回去为安德莉亚小姐烹制爱心早餐。   岑寂从空间钮中取出悬浮车,漫不经心地开启手动驾驶模式,他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不能被任何人知晓。   ……   尤利塞斯·罗德尼坐在花园里,心情愉快地折下一枝浅蓝色的云朵花。   不知道深渊星盗团是如何操作的,直到现在,军团也没能发现他的踪迹。   但他很满意这样的结果。   以他真实的异能等级,除了庄园最外层的那个S级防御罩有些难以破除之外,这里的所有守卫对他来说恍若无物。   虽然已经在这个地方待了快一个月,但他希望被“绑架”的日子能再长一点,或许这样能让母亲能认识到亲生儿子的重要性,而不是被父亲的花言巧语轻易蛊惑。   想到那个男人,尤利塞斯心里泛出一股恶心的感觉,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他一样,把女皇的尊严踩在脚下。   他完全数不清楚自己有多少私生子弟弟妹妹,如果没有其他皇族的监视,他的亲王父亲很可能会把他亲爱的孩子们全都冠姓罗德尼。   但在母亲眼里,他是一个心地善良的慈善家丈夫,总是会心软地收养战友的遗孤。   他的父亲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说服母亲将一些私生子正式记入族谱,哪怕他们根本就没有祈家的血脉。   从法律上来说,这些被收养的私生子同样拥有继承权。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之人?偏偏母亲对他信任无比,只要父亲对她说上一句软话,他明里暗里的努力就会前功尽弃。   现在他被绑架了,父亲肯定会推出一个孩子作为太子备选,他猜是朗费罗或者诺艾尔,只有这两个的资质还算不错。   如果舅舅还在就好了,这样皇位也不会落到母亲头上。   可惜他们全家都死在巡游星舰里了,包括他那个总是安安静静的太子表哥。   他总觉得那不是意外,可是所有人都说,那就是意外。   尤利塞斯漫无边际地想着,直到他发现,有一个异能等级不亚于他的陌生人进入了这座庄园。   他兴奋地舔了舔唇角,等了这么久,终于要见面了嘛?   鼎鼎有名的深渊星盗团首领——岑寂。 第44章   云朵星的面积并不大,岑寂没感觉到过了多久,悬浮车就带他到了星球的另一面,从黑夜走向白昼。   进入了这处庄园,岑寂就没有再刻意隐藏行踪。   这里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牢房,恰恰相反,风景秀丽,阳光普照,芬芳馥郁的的浅蓝云朵花随处可见。   小湖泊清澈如镜,里面有一种翡翠色的半透明游鱼。   帝国的每一个旅游星球都并非浪得虚名。   他安静地凝望着远处群山上的苍翠绿树,苍鹰绕着山顶盘旋,发出惊空遏云的鹰唳,一群灰褐色的鸟雀落入农田,农用机器人伸出机械臂去驱赶,不让它们啄食谷物。   这是他曾经向往的平静生活,如果一开始就是这样,他愿意用任何东西交换。   随着轻柔的微风,思维漫无边际地跑出了很远,直到智脑发出日程提醒,岑寂才回过神来。   进去之前,岑寂用起源星系获得的血环完全改变了自己的样貌和异能属性。现在他是一个五官相当平凡的年轻人,缺乏记忆点,一眼扫过去,可能下一秒就会忘掉。   岑寂很了解尤利塞斯。   从血缘上来说,尤利塞斯·罗德尼是小他一岁的表弟,而帝国现任女皇,则是他的亲姑姑。他当年检测出了2S级的异能潜力和精神力潜能,父皇因此格外喜欢这个外甥,甚至一度想改立他为太子。   尤利塞斯性格强势,从小就是如此,缺乏边界感,也可以说是充满了好奇心,他不允许任何事物脱离自己的掌控,只要他想知道的东西,就算费尽心机也要找到答案。   他并不像表现出来得那么荒唐,相反,心思缜密,冷静果断,知晓如何借势来达到自己的目标。   这样的人,很难想象不会对深渊星盗团产生兴趣。   如果没有血环那超脱的伪装能力,他们的见面估计还要迟上几年。   岑寂走进预先准备好的休息室,尤利塞斯已经在里面了,此刻正舒服地半躺沙发上,姿态放松,仿佛这是他的晨曦宫,然而蓝色的能源镣铐还在他手腕上松松垮垮地挂着。   尤利塞斯知道深渊星盗团没打算把他怎么样,最多就是去交换一份巨额赎金,要是能让皇室出出血,反而更合他的心意。   “日安,太子殿下,看来您在这里过得不错。”岑寂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聊今天吃什么。   尤利塞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搓着手把镣铐弄得哗啦作响。他们本应该是敌人,他却奇异地无法对他产生恶感。   “感谢阁下的招待,这座庄园的确使我流连忘返。”   如果没有那堆乱七八糟的事,或许他会选择来这里当一个星盗。帝国太子的生活实在糟糕透顶,以至于随便什么东西,都能让他产生好感。   岑寂平静地说:“女皇陛下正在满世界寻找您,您玩够了也该回去了。”   “我是被深渊星盗团绑过来的,怎么能说是玩呢?”尤利塞斯咧着嘴笑了。   “外面的防护罩只有S级,只要你想走,它阻拦不了你。”岑寂与他对视,漆黑的眼眸仿佛能洞悉一切,“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您为什么要留下,为了新鲜有趣?亦或者只是单纯地寻找一个避风港。”   尤利塞斯的笑容变得更大,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一脸跃跃欲试:“你说的都对,但你愿意就这么放我走吗?那也太吃亏了,你们应该去索要赎金,最多可以得到三个月的税收。深渊星盗团只占领了帝国五分之一的疆域,剩下五分之四怎么办,星舰、机甲、能源炮,还有行星防护装置……每一样都需要星币,不是吗?”   真是个不正常的疯子。   岑寂似笑非笑,“你很期待那一天,为什么,那不是你的国度吗?”   “我的国度,可能是吧。”尤利塞斯重复,半真半假地说:“但我没有能力把它变得更好,就算真的顺利登上皇位,也只能看着它日益腐朽。我的意思是……它的根系早就腐烂了,上面开的每一朵文明之花都沾染着鲜血,人们却忽视了它的丑陋。”   岑寂:“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身为帝国太子的你应该没有立场说这样的话。”   “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尤利塞斯说,“正常的星盗团恨不得把每一颗星球都搜刮得一干二净,你们不一样,看起来是星盗,走得却是正规军的路子。”   “正规军?”岑寂微笑着引导他继续说下去,他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种说法。   尤利塞斯缓慢收敛了所有笑意,目光沉沉落在墙壁挂着的纸质地图上。深渊星盗团的墨蓝星旗已经插满了帝国的最外层疆域,正在以不可阻挡之势向内部扩张。   他们最先收拢的就是那些贫穷落后的边缘星系,大多数星球不入等次,最多的就是垃圾星,那里每隔几天来一艘更高星区的垃圾运输船。   失去回收价值的能源垃圾全部倾倒在那些地方,辐射与污染遍布整颗星球,婴儿变得畸形,青少年缺乏营养和教育,成年公民工作一整天才能获得十个星币。   在垃圾星,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连半管过期的营养剂都会被视做珍宝。   政客们顾及体面,从不在新闻中提起边缘星系,那是被帝国长期忽略的地方。   蓝星旗几乎势不可挡地占领了帝国的边缘星域,上层只感觉到冒犯,却从来没想过要夺回这些土地,因为那是累赘和麻烦。   尤利塞斯:“深渊星盗团想要的不是星币,也并不享受征服的快感,人员训练有素,每个人的眼睛中都充满了希望,知道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也愿意用反抗去博取一场彻头彻尾的变革。”   他出神地端详着桌子上的茶杯,青绿色的嫩叶在里面顺时针旋转,仿佛一朵盛开的花,“星盗团只是一个幌子,我说得对吗?”   岑寂的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仿佛尤利塞斯的话语和他完全没关系。   岑寂:“你渴望改变现状,立场却游离不定,没人要求你非得做出什么选择。”   尤利塞斯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何时坐直的身体再次软下去,陷入沙发靠背之中:“我确实是在自找麻烦,内心的声音让我必须来见你。”   “明明有办法逃离,却假装自己被绑架,把锅自然地甩在深渊星盗团的头上,从这一点上看,你并非一无是处。”岑寂的眼皮掀起来,语速缓慢地说:“也许这就是你反抗内阁的方式?”   “不止,我来这里倒是还有一件事,只是不知道你敢不敢听。”尤利塞斯的脸色一下就冷了,语气似是威胁,又夹杂着半分提醒,“帝国可以不管边缘星系,低等星区却是绝对的底线,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一旦军团联合起来,你的杂牌军撑不过两个月。”   刚刚还说星盗团是正规军,现在又变成了杂牌,岑寂感到有几分好笑。   他意有所指地说:“听闻殿下曾在战场上历练过几个月,想必您也知道,进攻是最好的防御。”   “你们不怕吗?或者说,岑寂先生,你确定要与整个星辰帝国对抗吗?”尤利塞斯加重了语气,眼神复杂难辩,“我敬佩你们的勇气,却想不到你们非要这么做的理由,就算深渊星盗团占领了晨曦宫,你们又能改变什么?人类总会重蹈覆辙。”   岑寂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轻声读它的扉页:“人人皆可选择自己的道路。”他抬眼注视尤利塞斯,“但帝国从来没有给过他们选择的机会。”   尤利塞斯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沉默了。   这是初代皇帝祁合光在胜利日发表演讲时说的,那时战乱刚刚平息,无数人因为这句话而心生希望,六千年过去了,它依然没有被人们忘记。   可惜如今的帝国并不是初代皇帝所期待的模样,上层的蛆虫将帝国变成了一个看起来繁荣的空壳,在北方,帝国与三个中等文明互有摩擦,零星的战争从来没有间断,再加上境内势如破竹的深渊星盗团……   尤利塞斯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直视自己的立场,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胆小懦弱的可怜虫。   岑寂将那本侧边写着《帝国文明通史》的墨绿色缎面书放到他的手心里,那重量沉甸甸的,又好像有着能将人烫伤的灼热温度。   “我不要帝国的赎金,收起你的小心思,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你就可以走了。”   “什么?”尤利塞斯回过神来,对面的男人依旧那么从容,仿佛无懈可击。   岑寂:“女皇陛下与其兄长的死是否有直接关联?”   过往的经验告诉他,对付像尤利塞斯这样的人,最好不要拐弯抹角,他听不懂,或者装作听不懂。   尤利塞斯有些愕然,“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他很快收起多余的情绪,笑了笑说:“我凭什么告诉你,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的关系很友好吧。”   岑寂的表情依然平静。   “我用一个有限的承诺来交换答案,如果你认为值得——”   “换!”尤利塞斯的眼睛亮起来,当即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随后又有些不满地问:“什么叫有限的承诺?”   “这个承诺仅代表我个人,且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岑寂说。   思考了一会儿,尤利塞斯还是觉得合算。   这个问题有些敏感,但是不难回答。   “舅舅的死与母亲没有关系,我一收到消息就派人暗中调查,诸多证据都表明那只是个意外。如果非要说是人为,也绝对不会和母亲有关,做得太干净了。”尤利塞斯认真分析。   舅舅曾经把他当做亲子看待,他也曾怀疑过当年的事情是否真的是意外。可当他秘密派人调查的时候,却发现所有的线索都被抹除得一干二净,真相早已烟消云散。   “权力对她来说没有意义,她只想一辈子活在皇兄的羽翼之下,却因突然的变故而被迫承担起了责任。”他笑得有一丝嘲讽,“你也看到了,她这个女皇当得并不顺利,不过是丈夫和内阁的傀儡罢了。”   尤利塞斯的神色不像是在说谎,岑寂指尖飘出一朵半透明的灰白火焰,略微思考后,还是挥散了异能。   灰焰不如黑焰可控,如果太子出现记忆断层,可能会引起幕后之人的注意。   “如果你真的对这件事有兴趣,不妨多注意一下罗德尼亲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此事的最大获益者。”尤利塞斯的语气全然不像是在说自己的父亲,反而像是提起一个毫无感情的陌生人。   岑寂微微颌首,表示了解。   罗德尼亲王的确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存在,留在首都星的暗线发现他背后的势力是高等文明神圣联邦。这本身就不符合常理,星辰帝国只是一个普通的中等文明,为什么会引起高度文明的注意。   ——除非这里有神圣联邦需要的东西。   岑寂站起来,表示会话结束。他示意下属解开尤利塞斯手腕上的异能镣铐。   “我暂时不会回首都星,这口锅还得麻烦深渊星盗团再背几个月。”尤利塞斯说。   尤利塞斯揉了揉手腕,突然感觉眼前的世界变得很模糊,几乎每件东西都有重影,精神海混乱不堪,思维也处于凝滞状态。   到底什么时候中招的?晕过去之前,尤利塞斯在心里恶狠狠地想,他怎么能相信一个卑鄙恶毒的星盗?   最后的画面停留在精致白瓷中氤氲而出的浅白水汽,依稀带着一点清新的茶香。带着满心的后悔,他无意识地歪倒在沙发上。   岑寂一动不动,出神地思索尤利塞斯透露的信息。   如果当年的事情只是一场意外的话,他的姓名就不会直接消失在族谱上。   拥有皇室血脉的人会对自己的名字有一种特殊的感应。从起源星系出来之后,他才知道这可能是祈合光设置的血缘魔法。   岑寂很清楚的记得,就在星舰爆炸的瞬间,他与族谱之间的感应消失了,幕后之人无比准确地预估了他的“死亡”,并及时销去了上面的名字。   不管怎么样,父皇离世后,如今的女皇陛下是最直接的受益人,当然,她的丈夫目前嫌疑最大。   他不想妄加揣测祁元容,毕竟那是他灰暗童年中唯一温暖的存在。   岑寂的眸光中涌动着暗流,他更希望她与那件事没有关联,但若真的是他们一手谋划,他也不会留手。   “把他送去星球长那里,所有人离开云朵星,这件事就算结束了。”岑寂淡淡吩咐。   一个空间漩涡出现,将尤利塞斯卷进去后又迅速合拢。   这就是他最后的价值——帮助他们摆脱肖珩。   身为军团长,肖珩有义务护送失踪的帝国太子,他们必然会立刻启程返回首都星。   岑寂的目光扫向墙角沉默站立的黑衣人,这是他手下的空间异能者,存在感极低,即使不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也经常被人忽视。   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叮嘱道:“撤出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碰上军团。”   黑衣人点点头,刚要离开,岑寂看了看时间,又叫住他。   “再开一个空间漩涡,把我也送回去。” 第45章   夜色是最好的保护伞,如同他出去的时候一样,岑寂回来时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为了避免麻烦,尤利塞斯被直接丢到星球长府邸的大门外。相信明天早上,他能给所有人一个很大的惊喜。   岑寂承认自己有几分看热闹的心理。   ……   窗外传来喧闹的声音,安德莉亚捂住耳朵,不情不愿地把头埋在枕头底下,希望躲过这一波精神攻击,再在睡梦中沉浸几个小时。   云朵星的富人们有一个很古怪的习惯,他们喜欢雇佣真正的人类仆从,拒绝星网销售的各类高科技产品。   作为这颗星球的掌权者,这位星球长的府邸更是如此。   安德莉亚有些恼怒。   如果她还在白鸢庄园,遇到这种情况,智能管家就会开启隔音功能,不会让任何东西干扰主人的睡眠。安德莉亚耐心地等待噪音的消失,没想到外面却有人不断发出惊呼声。   这就有些忍无可忍了,她拉开窗帘,打算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昏厥的陌生青年正被众人簇拥着抬向主楼,安德莉亚大概数了一下人数,人群里面差不多包含了府邸中所有的仆从。   这是……星球长的儿子?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在星球长的府邸这么受重视。   “咚咚咚。”   低沉的敲门声传来,是岑寂独有的节奏和力度,他敲了一会就自觉停下,给安德莉亚充足的反应时间。   ……   她尚且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梦游一样地穿好衣服,顺便给自己施加了一个清洁魔法。   “早上好,安德莉亚小姐。”岑寂倚在门框处,眼睛里带着轻松的笑意。   她有些迟疑地问:“早安……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他的灵体变成了暖暖的浅红色,这预示着他心情很愉快。   “我在云朵星的所有事情都已了结,这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岑寂一脸淡定地说:“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要和你分享,就在五分钟前,一个巡逻的星警发现了晕过去的太子殿下。”   毕竟尤利塞斯不想自行返回首都星,身为表兄,他自然要满足他的愿望。相信身为帝国十大上将之一的肖珩会把他安全地送回去。   帝国太子?安德莉亚睁圆眼睛,努力在脑子里回想有关他的事迹。   他似乎被深渊星盗团绑架了,而岑寂是星盗团的首领,等于说,他昨晚出去把人质放了?   真是一个好星盗!安德莉亚由衷地赞赏。   她还是光明圣女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两件这样的绑架事件,每一个活着回去的王子几乎都被绑匪搬空了半个国库。   “星辰帝国给你交了很多赎金?”   她眼神微妙地看着他,岑寂甚至能从中看到“赃款”两个字。   “是啊,整个帝国三个月的税金。”说到一半,他忍不住笑起来,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谋取私利,至于放走他的原因——”   岑寂故意逗她:“星狱的生存环境不太好,我不想进去。”   “可是占领星辰帝国的星域不是更大的罪名吗?”   安德莉亚怀疑地看着他,打定主意在最近一段时间内好好观察岑寂的动向。   岑寂笑了笑,没有说话。   安德莉亚有点不明白岑寂的阵营到底是什么,这是她见过最复杂的人类。   两个人来到餐厅没多久,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透过明净的窗户,安德莉亚看到不远处的森林中接连燃起炽热的火焰,而半空中,肖珩正在和一个青年对峙。   虽然自己就是罪魁祸首,岑寂依旧看热闹看得很开心。   安德莉亚双眸发亮地看着半空,如果这就是异世界顶尖异能者的力量,可以预想,她成神后不会输给六位正神。   帝国太子释放的漫天火雨,威力几乎相当于火神的七级神术,而肖珩使用的异能足以匹敌八级心灵神术。   虽然离得有些远,但安德莉亚不难看出,青年始终在迷茫与清醒之间徘徊,每当他的意志被幻术影响,掌心的赤红火焰就会暂时失去控制。   不过短短几分钟,那片翠绿的森林已经毁于一旦,土地都变得焦黑一片,森林上空翻腾着灼热的巨浪,没有任何生物可以在这场人为的灾难中存活下来。   如果被自然女神希拉瑞莉看到,任何事物都无法阻挡祂的愤怒。   安德莉亚在心里默默判定了结局,按照现在的趋势,那位太子殿下很快就会输给肖珩。   她并没有多管闲事的打算,毕竟这是帝国皇室的内部纷争,神殿向来是超然的。   没过多久,肖珩就黑着脸押送帝国的太子殿下走进餐厅,身后还跟着哭丧着脸的星球长。   哪怕不清楚星辰帝国的具体物价,安德莉亚也知道星球长遭到了巨大的经济损失,因为这座府邸中,只有他们所在的主楼没有受到攻击。   肖珩动作不停,眼神中充满了危险,像是满心的怒火还没有熄灭。   他用一对能源镣铐把自己和尤利塞斯牢牢锁在一起。   岑寂的唇角不留痕迹地弯起一个弧度,看起来,尤利塞斯和能源镣铐之间结下了不解之缘,在哪里都逃脱不了。   “安德莉亚,很抱歉让你受到了惊吓。”   安德莉亚觉得这句道歉送给无辜的星球长更加合适。   “我们很快就会返回首都星。”他不紧不慢地说出自己的安排:“在那之前,我会把你们两个送到德洛星系的首府星,毕竟云朵星实在不是个旅游的好地方——”   安德莉亚顺势点头表示赞同,毕竟岑寂来到这里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尤利塞斯看着安德莉亚,脑子里想出一个脱困的办法。   不得不说,这个少女完全符合自己对于妻子的期待——惊艳的美貌、干净的气质、以及没有任何事物侵染的纯洁心灵。   希望她会不会像中央星域那群贵族小姐一样,被罗德尼家族哄得团团转。   尤利塞斯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虽然已经认识到了自己和肖珩的武力差距,但为了避免即将到来的悲惨结局,还是想再挣扎一下。   只是短暂的一瞥,他就察觉到肖珩似乎对她非常重视。如果计划成功了,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留在这里。   尤利塞斯在心底默默对这位美丽的女士说了一声对不起。   他突然伸手擦拭嘴角的血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他身上,“等等,我要把她带回去。”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尤利塞斯·罗德尼,帝国的皇太子。”他扬起灿烂的笑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安德莉亚:“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太子妃了。”   安德莉亚:?   这个人在说什么鬼话。   岑寂危险地眯起双眸,开始思考自己几小时前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人灭口。   安德莉亚的脸色明显不太好,有种被冒犯的不快。   肖珩听着自家太子的诉求,忍不住眼前一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不要再胡闹了。”   “我对这位小姐一见钟情。”尤利塞斯的目光带着执着:“如果她不能和我一起返回中央星域,就算鱼死网破,我也不会离开这里半步。”   肖珩不由自主地看向安德莉亚,甚至顺着太子殿下的思路,认真思考起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女皇陛下早就开始忧心尤利塞斯的婚事,但他不喜欢任何一个贵族小姐,如果逼得急了,就想方设法逃离首都星。   每次都是他收拾烂摊子。   因为对待婚姻的消极态度和极度恶劣的性格,尤利塞斯被诸多适龄女性敬而远之。   虽然安德莉亚只是一个平民,但异能天赋惊才绝艳,绝对可以弥补身份上的不足,唯一的问题在于她的年龄——   她今年十六岁,这意味着太子殿下还要再等九年才能结婚,这期间应该还会有很大的变数。   从私心上来说,肖珩更希望安德莉亚能潜心修炼,帝国两百年没有出现过新的3S级异能者了,万一她就是下一个呢?   一个强大的异能者显然比成为太子妃更有价值。   尤利塞斯信心十足地说:“没有女性能抗拒成为太子妃的诱惑,尤其我还长着一张全帝国最英俊的脸。”   安德莉亚面无表情,通常这个时候,她已经开始生气了。   肖珩感知到了安德莉亚的情绪,头疼地又给尤利塞斯加了一副能源镣铐。   简直像是一场闹剧。   尤利塞斯垂下紫水晶一样剔透的眼眸,俊美的脸庞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脆弱与悲哀。   “肖上将,别带我回去。”他的嗓音变得暗哑晦涩,“我只想和她待在一起。”   岑寂眸子幽深,离开之前,他一定会送给他一个特别的礼物,尤利塞斯会明白——安德莉亚不是他可以肖想的。   看出尤利塞斯在演戏,肖珩皱起眉头,“星舰还有半个小时就到,老实待着。女皇陛下很想念您,不要再让她伤心了。”   尤利塞斯安静下来,这次的难过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她从来不会伤心,至少不会为我伤心。” 第46章   肖珩当即沉下脸色,眸光锐利。   “太子殿下,您不仅是在侮辱我,更是在侮辱您的母亲。”   幻系异能从他指尖倾泻而出,尤利塞斯下意识朝后一躲,却被能源镣铐绊住手脚。   “希望您能在梦中好好反省。”肖珩轻柔地发出危险的警告:“类似的话语,我不想再听见第二次。”   “你敢!”尤利塞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岑寂知道,他被那幅能源镣铐死死限制,甚至发不出一个火苗。   果然,尤利塞斯的脸上划过剧烈挣扎的神色,没过几秒,就在绝对的异能等级压制下陷入深度睡眠。   即使如此,他仍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额头上不断滴下冷汗,显然还在用自己的意志与幻境抗争。见状,肖珩冷冷一笑,加深幻境。   尤利塞斯总算停止挣扎,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好在能源镣铐之间的链子足够长,肖珩并没有被他的动作带倒。   安德莉亚扭头看向岑寂,小声地说:“其实你们的太子根本没有什么地位吧。”   甚至可以说很惨。   岑寂本来打算纠正她这种错误的认知,但想了半天,发现当太子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无论是以前的祁清和,还是现在的尤利塞斯,似乎都没有反抗的权力。   于是他忍不住笑起来,同样小声的回答:“虽然事实就是这样,但请您为这个职业保留适当的尊严。”   在她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岑寂就不留痕迹地张开了精神力壁障,因此肖珩的神色并无异样。   来接太子殿下的军团很快就到了,肖珩记得和星球长的约定,留下一个S级异能者镇守云朵星。   看着那艘集合了一切科技力量的巅峰造物,安德莉亚有些惊喜。   简直太漂亮了,它足有云朵星的四分之一大小,极致冰凉的侵略感和流畅的舰身使人不禁为这座太空巨兽感到痴迷。   但安德莉亚的痴迷很快就被压制下来,因为岑寂不留痕迹地建议:   “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在到达德洛星系的首府星后,立刻转乘飞船,前往玛诺星系,那里有很多更好的星舰。”   “它们全都属于我。”   她当即答应,甚至一路上都保持着一种小小的兴奋。   这份好心情持续了好几天。离开星舰之前,肖珩和她进行了一次秘密谈话。   她总结了一下,大意是:他希望她能好好修炼,不要浪费了出众的异能天赋,他会尽可能地为她提供帮助。   肖珩甚至直截了当地表示——如果尤利塞斯再来打扰她,她可以直接拨打他的通讯号。   总而言之,她和岑寂终于摆脱一干闲杂人等,回归了以往的正常生活。   F级智脑无法直接在星网上购买船票,为了保持现有的人设,岑寂只好去售票厅。虽然她认为,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做法。   安德莉亚独自坐在飞船停泊区的等候室,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颗星球的风貌。   每个星系的首府星都直接以星系命名,比如德洛星系的首府就叫做德洛星,因为靠近低等文明兽人帝国,德洛星足够繁华。   她甚至能够看到不少拥有兽耳或其他动物特征的兽人,他们似乎能和普通的人类和谐相处。   长着淡粉色长尾巴的少女揽着一位男士的胳膊,两人举止颇为亲密。   在阿塔哈卡,大部分人类与其他种族的孩子被划分为杂种,因为难以判断他们所属的教区,很多神殿拒绝允许他们进入。   “您好,尊贵的小姐。”   一个略带忐忑的声音出现,安德莉亚回过神来。   这是一个瘦小的兽人少年,身上的银色防护服明显不太合身,甚至有几处破损,他后面还跟着一个更小的兽人,只有五六岁。   小家伙紧紧攥着少年的衣角,似乎极为紧张。   从衣着上看,他们的经济条件并不好。   兽人少年黑亮的眼睛期待地看着她,一只手举起手中的木制篮子,另一只手指了指刚才路过的那个兽尾少女。   “您想拥有一份完美爱情吗?或者像那位女士一样,获得星辰帝国的永久居留权?爱情石可以满足您的所有愿望。”   兽人少年的帝国通用语似乎有点不熟练,只能磕磕绊绊地背着这份广告词。   “您可以用它来试探伴侣的心意,也可以把它捏成粉末,在未来三天拥有某位先生的爱情。”   “您可以让他做任何事,包括和您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   少年的神色越来越紧张,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话有多离谱。   说到最后,他攥紧弟弟的手,颓然低头离开:   “……很抱歉,其实爱情石不是什么好东西。”   安德莉亚很温柔地叫住他们,“如果我全要的话,大概需要多少星币?”   兽人少年不敢置信地回头,很小心地报出十万星币的保守价格。   她打开智脑的支付光屏,并没有讨价还价的打算。   交易结束,少年细致地解释了爱情石的使用方法,并慎重嘱咐:“千万不要用它来骗取婚姻,除非百分百确定,您的伴侣清醒后不会因此发怒。”   他们的母亲就是一个很恰当的例子,星辰帝国的女性足够少,她抓住了这个机会,利用爱情石和一位帝国公民结婚。   人类和兽人的孩子很难拥有异能,普通学校的学费太贵了,为了他们将来能拥有生存的能力,母亲拿出了压箱底的爱情石。   但它们根本不能出现在市面上,无奈之下,他只能来飞船停泊区碰碰运气。   安德莉亚兴致勃勃地听了半天,只对一句话留有印象:“其他文明的公民想在帝国永久定居,只有结婚这一条路。”   她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对这句话这么在意。   岑寂买好飞船票,看到少女仍在乖乖等待,心中舒了口气。   有时候,他也会怀疑安德莉亚是否真实存在,似乎只要一不留神,她就会悄无声息地返回家乡。   “我回来了。”岑寂注意到了那一篮子石头,在询问之前,他将一张全息船票传至她的智脑,“飞船还有半个小时出发。”   他坐到安德莉亚身边,状似无意地问起:“您购买了一些爱情石?”   这是兽人帝国的特产,通常被用作测试伴侣的心意,用过一次后,它就会失去光泽。他曾经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因此很了解它的使用方法:   情侣在一段时间内分别接触它,如果他们看到的颜色相同,则意味着他们互相拥有爱慕之心。   因为某些人的不坦率,必须经过多次测试,才能得到准确的答案。   安德莉亚难道有了可以测试的人选吗?关于这一点,岑寂很是警惕。   “我只是觉得它很漂亮。”她不留痕迹地解释,“绝对没有其他意思。”   她的本意是帮助窘迫的兽人兄弟,但这种举动可能会让人觉得,她的爱心过于泛滥。   因为永夜之神总是冷漠看待所有人的命运,她习惯了将自己的恻隐之心扼杀在摇篮里。   但在异世界做出一点改变,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安德莉亚拿起最大的一块,五彩斑斓的石头躺在她白皙的掌心,显得格外可爱。   “送给你啦,如果以后有喜欢的女性,可以对她试一下。”   岑寂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防护服好像都失去了自带的恒温功能。   他神色不变,极力表现得镇定自若。   此时,因为在一分钟内分别接触了两个人,爱情石刚好满足使用条件。   看着色彩缤纷的石头突然变成沉静如水的深蓝,他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个疯狂的想法。   “不知道您买到的是不是真正的爱情石。”岑寂试探着说:“不如让我充当您的实验品?”   这种东西还能买到假的?安德莉亚似信非信,当即取出紫水晶银链,打算依靠占卜来确定它们的真伪。   “飞船即将出发,我们还是不要耽误时间比较好。”岑寂见势不妙,立刻出言劝阻,“您只需要说出它现在是什么颜色。”   兽耳少年离开的时候着重强调过爱情石的使用方法,安德莉亚伸出敏锐的小触角,立刻洞悉了岑寂的意图。   她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怀疑,“你想做什么?”   他紧张了一下,好在强大的心理素质使他没有露出任何异样。   岑寂:“我只是有些好奇,据说兽人帝国的爱情石只对兽人有用。”   少女点点头,暂时相信了他的这番说辞,“你先说,我会根据自己的情况做出判断。”   他迟疑了一下:“红色。”   “我看到的是深蓝色。”安德莉亚的情绪中夹杂着一点莫名的失落,“这是不是意味着,它们确实是真的?”   “当然。”   安德莉亚看到岑寂深蓝色的眸子瞬间灼热起来,里面冰封万年的暗渊甚至被瞬间融化。   他确定了某些不得了的事情,安德莉亚后知后觉。   岑寂闭了闭眼睛,按捺住涌动的心绪,然后直视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女。   他抿了抿唇,选择了一个尽量温和的表达方式:“其实我同样看到了深蓝色,也就是说——”   安德莉亚慌了一下,先发制人,摆出生气的样子:“好嘛,你竟然骗我。”   没等他解释,她就迅速把那个装满爱情石的小篮子推到他脚下:“抱歉,它现在又变成了紫色和蓝色,或者其他什么颜色。”   “我买到了假的爱情石,请你想办法把它们处理掉。”   少女冷静地宣布,如果忽略她躲闪的眸光和脸颊上瑰丽的红色,这番话可能会更有说服力。   “或许我们可以再次测试。”岑寂又拿起一块爱情石,轻触安德莉亚的手背。他认真地说:“现在它在我眼中是橙色。”   要命的是,她也看到了橙色。   安德莉亚心乱如麻,却依旧在嘴硬地强调:“它是白色的。”   异世界怎么会有这么不符合常理的东西?简直比心灵巫女的灵物还要难以捉摸。   岑寂不愿意让她感到为难,于是把那一小篮爱情石放回智脑空间,一本正经地说:“您的猜测很有道理,将来我们前往兽人帝国,可以去让专人鉴定。”   正在这时,全息船票开启了倒计时,安德莉亚松了口气。   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任何先例,她必须要认真思考,人类和神明之间到底能否拥有未来。   很久以前,她曾经问过所托斯,人类在祂眼中究竟是什么?   黑发黑眼的神明微笑着回答:人类是蚂蚁。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下一章就去首都星开启新篇章了。   【小剧场】   安德莉亚在梦境中绘制祈神法阵。   “请告诉您虔诚的圣女,她到底能不能拥有一个男朋友?”   司掌命运的神祇用前所未有的速度回应:不可能。   安德莉亚决定遵从命运的安排。   【be结局达成(才不是)】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有人催更,把我吓到了OVO! 第47章   玛诺星系距离德洛星系并不远,只需要乘坐七个小时的飞船。   安德莉亚全程直视前方,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整个人身上都写着生人勿近。   岑寂觉得她被吓到了,但其实他自己也有些精神恍惚,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除了——   他只是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指尖,安德莉亚就反应很大的收回手,莹白如玉的脸颊也被明显的粉红色侵染。   偏偏她还竭力保持着镇定自若。   此刻,安德莉亚已经把自己完全放空,她可能遇上了世界上最大的麻烦。   她甚至觉得大地女神尼克斯是最让人拥有安全感的神祇,听说地精们都活得很幸福,遇到危险就可以直接躲在土地里,躲一辈子都行。   说实在的,她宁愿滚回永夜神殿的藏书室,一刻不停地读那一屋子永远都在更新的书籍,至少它们不会让自己产生躲在土里的想法。   作为最年轻的半神,她所仰仗的不仅仅是神明的宠爱,还有对世界规则的理解,但说出去可能有点丢脸,作为永夜神殿的圣女,她其实并没有谈过恋爱。   在阿塔哈卡,她的追求者横跨东西南北四个大陆。   从各个神明的眷属到七大帝国的王储,以及那些花里胡哨、不愿透露真名的次神,每一个都有不同的追求方式。   但是面对他们,安德莉亚就像是一个旁观者,始终没有办法把自己代入进去。   因为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追逐什么,对于他们,她只有一视同仁的拒绝。   安德莉亚有些迷茫地摩挲着那块已经失去光泽的爱情石,无法否认的是,她确实对岑寂产生了非比寻常的感情。   喜欢他是一件很自然而然的事情,如果现在要她寻找一个伴侣,安德莉亚第一时间就会想到岑寂。   他的脾气很好,长相俊美,足够绅士——有一百个让她心动的点。   但她注定要返回阿塔哈卡,那里才是她的家,对岑寂的那份喜爱是否难以割舍,还有待考量。   成为神明才是她来到这里的最终目的,她不会为了某个人而停驻不前。   安德莉亚扭头看向岑寂,他的目光正专注地停留在智脑投影出来的光屏上,好像正在处理某些重要事务。   他刚好坐在窗边,从她这个角度,刚好看到有无数星球正在散发出深浅不一的亮光,一颗暗蓝色的星球由远及近。   她主动戳了戳岑寂的胳膊,“那颗星球叫什么名字?和你的眼睛有一样的颜色诶。”   “海蛇星系,编号HS-5798。”黑发蓝眸的俊美男人听话地看向窗外,修长的手指在智脑上随便按了几下,“因为居民太少,所以一直没有名字。”   “您想为它命名吗?我们可以把它买下来,只需要一百万星币。”   安德莉亚有些犹豫地点头,相较于他们两万星币的旅游经费来说,这颗星球不算贵,但买了应该也没什么用吧?   岑寂动作很快,不到十秒就买了一颗真正的星球,等她再想反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空白的星球主认证书被传到她的个人智脑上。   “等您到了中央星域或任何一个首府星,就可以前往星球主协会变更认证书上的姓名。”岑寂笑眯眯地解释。   “不过在那之前,作为它的主人,您现在就可以为它命名。”   “艾尔林特。”安德莉亚坐正,面对重要的事情,她通常会保有仪式感,“我宣布,它现在是我最喜欢的一颗星球。”   在神语里面,这是深蓝的意思,它还代表着造物主的伴梦星烁,每一颗都能实现一个愿望。   虽然帝国通用语里根本就没有这个词,但为了讨安德莉亚的欢心,岑寂还是引据经典,用近十种方法证明这个名字起得有多好。   她轻松了不少,至少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方式变得自然了一些,不再像刚上飞船那样没话找话。   得到新名字还不到五分钟,艾尔林特星就以极快的速度掠过,最终消失在茫茫星海之中,安德莉亚再也无法找到它的踪迹。   她有些怅然若失,神的世界更像是一个宇宙,当时间过了亿万年,祂们可能就会忘记曾经最喜欢的那颗星烁。   对于神来说,人的生命只有短短的一瞬,如果她成为神明,岑寂会变成蚂蚁吗?   安德莉亚下意识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让她感到庆幸的是,现在一切都没有挑明,她还可以自欺欺人。   在想明白之前,她或许要和岑寂保持适当的距离,至少不能让他真心错付,那太残忍了。   安德莉亚忽然转头看向岑寂,果断道:“其实我一直把你当做亲弟弟,所以你不能喜欢我。”   岑寂:……?   简直是晴天霹雳,岑寂把视线从智脑上移开,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短短几个小时,安德莉亚到底想了些什么?他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   而且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是弟弟?   虽然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但只有一个可能性了,岑寂有些迟疑地问:“您是不是……不想接受我的追求?”   安德莉亚矜持点头,让她没想到的是,岑寂一点就透,这就省去了她费心解释的时间。   “我可以询问原因吗?”   她绞尽脑汁想了一个理由:   “因为我还没有成为最厉害的异能者,无法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英雄史诗里的主人公大多也在用这个句式,而对象通常是公主、巫女或神殿的某个小祭司。一般说出这句话之后,里面的女性角色就会被感动得眼泪汪汪,再也不提儿女情长。   岑寂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还是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   “或许我……不在乎这个。”   安德莉亚一脸理所当然:   “但是我不能成为一个没有能力的女朋友,那样你会被别人看不起。”   这个拒绝的方式过于别出心裁,岑寂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安排了女主剧本。   他假装失落,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如您所愿,在没有得到您的同意之前,我不会对您展开追求。”   看到安德莉亚狠狠松了一口气,岑寂弯起嘴角。   她还不明白,追求只是一个过程,从他动心的那一刻起,这个过程就开始了。   也许上面的谈话,就是追求的一部分。   安德莉亚会因此放松警惕吗?   ……   到了玛诺星,安德莉亚明显感觉到岑寂变得放松起来,但自从一个黑发的精致少年出现后,他似乎又有些不爽。   看到他们下了飞船,少年热情地围上来,茶色的眼眸带着明显的喜爱与亲近。   岑寂:很好,追妻路上的第一个绊脚石出现了。   左伊假装没有看到黑着脸的上司,笑眯眯开始作自我介绍。   “您好,安德莉亚小姐,我叫左伊,S级雷系异能者,今年二十八岁,目前在深渊星盗团任职,我的资产包括:三颗高级能源星球、七颗旅游星球——”   岑寂微笑着打断他:“想必拉卡泽加的乱象已经平息?所以你才有时间出现在这里。”   左伊的笑容戛然而止,他有些僵硬地摇了摇头,干巴巴地挣扎:“我只是想成为第一个见到你的人。”   “把我们送到万老师那里,你就去继续你的工作吧。”   左伊:“……”   你放过我吧,我还只是一个刚成年没多久的孩子。   岑寂的笑容加深了一些,嘴上毫不留情:“另外,我必须再次强调,安德莉亚小姐有男朋友了。”   嗯?安德莉亚一脸疑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怎么不知道。   岑寂用眼神示意她暂时不要拆穿这一善意的谎言,她可有可无地点头。   左伊失魂落魄地在前面引路,仿佛全身心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前光明圣女的职业病又犯了,安德莉亚默默地释放了一个光明神术。   也许这样能让他的状态好一点?   在岑寂的眼中,出于不知名的原因,左伊一下子精神振奋起来,一边开悬浮车,一边进行未完成的自我推销。   他本来打算给左伊再增加一些任务量,但想了想,又觉得这是一堂的很珍贵的恋爱课,至少在半个小说内,他获得了一些闻所未闻的知识。   比如说,如何获得女性的好感。   如果不是他们如今的竞争者关系,他还真想聘请他做自己的恋爱导师。   安德莉亚没有为自己的心软感到后悔,左伊总能使气氛变得轻松融洽,她被逗笑了好几次。   直到他们到达目的地,左伊仍意犹未尽,一双茶色的眼眸认真地看向安德莉亚。   “如果有一天,你的王八蛋男朋友做出了伤害你的事情,请一定要考虑一下我。”   岑寂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面对不喜欢的追求者,安德莉亚掌握了足够成熟的应对技巧,她直接拒绝了这个请求,没有留下一丝余地,这让暗中观察的岑寂瞬间把心放回肚子里。   “好吧,但我会等你长大。”左伊失落地低下头,转而看向岑寂,“你忍心让一个刚刚失恋的人离开玛诺星系吗?他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舔舐伤口。”   安德莉亚:???   这里的人都好奇怪,她有些看不明白他们的脑回路。   岑寂勉强同意了他的请求,含蓄地说:   “你可以另外找人代替你去,如果有人不愿意,相信你有自己的解决办法。”   听到这话,左伊立刻满血复活,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潇洒离开。   “我要去找我的茉伊拉了,安德莉亚小姐,很高兴认识你。”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安德莉亚睁圆漂亮的蓝眼睛,终于有机会发出诘问:“所以我什么时候拥有了一个男朋友?”   岑寂喉头滚动了一下,被她炸毛的样子可爱到了。   他镇定道:“您当然没有,这只是我想出来的办法,为了避免他的死缠烂打。”   “您的男友职位目前处于空缺状态,就算是要竞争上岗,也该讲究先来后到吧?”   安德莉亚若有所思,几乎被他说服了,看到岑寂伤心(?)的样子,她不由做出微小的让步:   “如果我想谈恋爱了,第一个就找你,怎么样?”   “当然。”   岑寂:这是安德莉亚的一小步,也是我的一大步。   安德莉亚没有注意到,就在街边的小型机器人维修店里,一个银发老人乐呵呵地看了他们好半天。   他清亮的眼眸中流露出和蔼的笑意,慢悠悠地招呼他们进店。   “好小子,你终于回来了,赶紧进来吧。”   安德莉亚疑惑地看向岑寂,他小声解释:“这是我的老师,从小看着我长大。”   他没有多说,因为其中的纠葛太过于复杂,他一时不知道如何说起。   安德莉亚也不想多听,她只需要知道那是岑寂的老师就够了。   当她进入店面,立刻对银发老人肃然起敬。   这里简直就是天堂,橱窗里放置着无数精巧的小机器人,时钟滴答作响,齿轮配合着链条发出美妙动人的声音。   它们才是阿塔哈卡主流的机械物品。   安德莉亚眼眸发亮,不由自主地问:“我可以随意参观吗?”   这个请求得到了老人肯定地回答,“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挑选几件带走,已经很久没有人欣赏这些老手艺了。”   “我曾经想教他,但有些人不愿意学,非要去制造机甲。”   银发老人发出一声哀长的叹息,安德莉亚也被他的情绪打动,看向岑寂的眼神中满是谴责。   岑寂只能无奈地举起双手,以示投降。   趁着安德莉亚正在专注地挑选自己的礼物,老人挑眉笑道:“就决定是她了?”   “嗯。”岑寂温润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不远处的少女,“如果她愿意成为我的妻子,我会带她去那艘星舰看看。”   “挺好,挺好,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娃。”他看向窗外,“如果你的父母知道你有这一天,也一定会感到欣慰。”   听到父母这两个字,岑寂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万老师,尤利塞斯已经回到中央星域了。”   “我知道你会这么做的。”老人的语气中不带一丝意外,“毕竟你一直是个理智的孩子。”   他刚接受了老师的夸赞,转而抛出一个重磅消息:“我要去首都星了结这一切,希望您能帮我。”   银发老人怔了一下,沉默了一会,沙哑着嗓子说:“你不是答应我这辈子也不会踏足中央星域吗?”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岑寂微微一笑,“最差也不过是成王败寇。”   “您拦不住我的。”   安德莉亚挑好十几件机械物品返回到他们身边,“就这些啦,万老师,感谢您的慷慨。”   银发老人突然笑了,脸上带着一丝肉疼,“你们两个还真是如出一辙,一点也不客气。”   “岑寂,我答应给你一个寻找答案的机会,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你永远都可以回到这里。”   岑寂笑着点头,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小姑娘,这些小机器人可不便宜,一定要好好对它们,坏了不要乱拆,拿到我这里来……”   他耐心地等待着老师对安德莉亚的絮絮叨叨,走出店门几百米,安德莉亚还在摆弄着一个魔术盒。   岑寂觉得自己被忽视了,“安德莉亚小姐,我要和你一起去首都第一军校。”   她还沉浸在高兴的情绪之中,闻言却感觉到有哪里不对,这种吃饭喝水一样的平淡语气让她有些犹疑不定。   “你要参加入学考试吗?”据说很难的入学考试。   岑寂肯定地点头,然后深深叹气:“原本属于您的命运现在降临在我的头上。”   “与您相似的是,我除了帝国历史可以得优,其他科目的成绩并不好。”   “接下来的日子,请您多多关照。”   ……   三个月后,首都星。   看着岑寂突击考试的内容,安德莉亚有些幸灾乐祸。   她轻咳了一下,骄矜地问道:“请问你需要一个记忆神术吗?” 第48章   岑寂在玛诺星系多待了一个月,为了处理星盗团的各项重要事务。   在这段时间内,安德莉亚和万老师建立了深刻的友谊,并带走几十件精巧的机械物品。   现在他们正处于首都星。每天清晨,岑寂都能看到一座巨大的纯白宫殿浮现片刻,转瞬又在半空中隐去踪迹。   晨曦宫是帝国皇室的象征物,他曾是那里的主人,自然知道它只是在故弄玄虚,帝国的女皇陛下并不会真正居住在里面。   帝国第一军校的入学考试总共有三关。出于公平原则, 第一关和第二关在星网中进行,无论考生来自哪个偏远星系,都能得到平等的对待。   考生须小于三十五岁,异能等级在C级以上,体能等级也要大于B-。通过初步的筛查后,他们才有前往首都星参加正式考试的资格。   假如每年有五千万人报考帝国第一军校,能通过第一关的,只有不到一百万人。   由于血环的存在,岑寂伪装出的异能属性没有出现丝毫破绽。他成功以C+级精神系异能者的身份通过初选。   A级的体能成绩给他加了不少分,伊恩·希尔获得了一个中等偏上的成绩。   第二关是笔试,考试科目包罗万象,考生要从几百门科目中随机抽取二十门,只有每一门都得到A,才算通过。   帝国第一军校从来都不按套路出牌,每年的录取人数可能多达十万个,也可能只有几千个,这取决于当年的生源质量。   岑寂此时正忙着准备笔试,这一过程看起来很艰难,可实际上——也确实很艰难。   进入帝国第一军校是他儿时的梦想之一,可能是近乡情怯,他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紧张感。   虽然SSS级的精神力能将所有的考试内容都记住,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记忆力有很严重的问题。   好像自从来到首都星,他又变成了那个安静透明的祈清和。   看着专心致志的岑寂,安德莉亚的眼神中充满怜悯与微不可觉的幸灾乐祸。她当年接受神学院的测试时,似乎也是如此忐忑。   安德莉亚用小臂支撑着下巴,微微叹了口气。反正时空贤者并不是她信仰的神明,她闭着眼睛随便祈祷了几句,施展出一个记忆神术。   怀揣着对阿塔哈卡的热爱,她制作出了一百颗存知珠,里面分别保存着《星球概况》、《异能的一百种变幻方法》、《星辰帝国全史》等书籍的全部内容。   “记忆神术+存知珠”已经成了一套完整的学习体系,唯一让她感到有些麻烦的是——存知珠只能保存记忆中的内容。   这就意味着她必须对这些书籍烂熟于心。这三天,为了不让岑寂面临失学的窘境,她只能每天抽出时间来获取知识。   现在距离笔试只剩下两个小时,安德莉亚决定以另一种方式吸引他的注意力。   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安静地滚到他的视线中,紧接着是第二颗……岑寂有些意外地看向安德莉亚。   少女正披散着白金色长发,双眸微眯,仿佛在确定准星,而她身边还放着一只紫叶藤编织而成的小篮子,里面有一些闪烁着细碎光芒的小东西。   岑寂当然不会错认它们,事实上,他至今还收藏着那些存知珠,并且时常拿出来温读,以此来判断安德莉亚的喜好。   他的语气有些迟疑:“这些是侍者守则2.0版?”   安德莉亚微妙地眨了眨眼睛,瞬间想起某些让她感到羞耻的回忆。   藤制篮子被推到岑寂面前,她扬起微笑,象征性地解释:“这是时空贤者赠予你的礼物,里面保存着你今天的考试内容。”   说完,安德莉亚打了一个优雅的小哈欠,完美地展现了自己必须返回房间的理由。   岑寂并没有阻拦她,必须承认的是,安德莉亚在任何事情上都有超出常人的天分。   事实上,自从他们来到首都星,安德莉亚就沉迷在各种各样的全息游戏中无法自拔。   虽然他不怎么碰《创世界》,但也知道她牢牢霸占着排行榜第一的位置。   由此得出一个结论:安德莉亚特意抽出时间是一种非比寻常的行为。回过味来的岑寂有些受宠若惊。   ……   帝国第一军校的笔试要持续一整天,安德莉亚换上防护服,打算出门看看。   据邻居家的小孩说,今天是帝国从黑光域的起航的日子,首都星有一场鲜花庆典。   他们住在比较偏僻的平民区,为了避免平静的生活被打破,安德莉亚下意识减少出门的次数,毕竟她的脸几乎算得上人尽皆知。   一出门,就有不少居民热络地和她打招呼。担心她不认识路,几个小朋友被大人们委以重任,奔跑着带安德莉亚前往中心城区。   “安德莉亚姐姐,听说今天有很多高阶异能者和机甲师会向女皇陛下宣誓效忠,所以我们不能乘坐公共悬浮车过去。”   一个男孩展开手上的纸质地图,有模有样地规划路线,安德莉亚决定听从他的安排。   但他们刚从小巷来到大街上,就立刻被人流冲散。   小男孩们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安德莉亚的视线里,如果不是百分百相信首都星的治安,她还真有些不放心他们。   安德莉亚漫无目的地被人群裹挟着前进,脑子里回想起星辰帝国的历史。   中央星域是星辰帝国最重要的星域之一,其中包含三个举足轻重的星系——启明星系、启曜星系和启昭星系,首都星就位于启曜星系的正中心。   坠星之灾时期,星辰帝国举国逃离起源星系,由于无法判断碎星之域的打击范围,大部分太空堡垒漂泊了数十年才找到如今的家园。   还有一小部分能源不足的太空堡垒就近选择了合适的宜居星系,这些人没有跟随大部队迁徙。直到成为被宇宙承认的中等文明,帝国才有余力寻回那些失落的公民。   一支纯白的花朵出现在她面前,安德莉亚回过神,看向自己的左前方。红发的少女冲她挥了挥手,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因为周围的环境太过嘈杂、人群太过拥挤,少女不得不艰难地挤过来。   她喘了两口气,略微打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子,热情地开口:“你好,我注意你很久了。”   “今天是向女皇大人献花的重要日子,如果没有带花的话,守卫不会允许你进入晨曦宫。”   话音刚落,她又从手上的一大捧花束中抽出几支,一起递给安德莉亚。   安德莉亚楞楞接过,红发少女没有给她道谢的机会,转瞬就挤进了人群之中,只留下她一个人抱着花朵发呆。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每一个邪神最后都会被欲望侵蚀,堕血之君迟早会回到祂一手创建的帝国。   只是不知道最后回来的是被不净之源同化的堕血之君,还是将堕血之君同化的不净之源。   但无论哪一个邪神出现,到时候,这些友善的人一定会面临灭顶之灾。   作者有话说:   我感觉到了,我是真的短小(沮丧逃走)。   一般这种庆典,都会发生一些大事,安德莉亚的信仰之力又要up了! 第49章   安德莉亚揽着几支散发着清香的花束,跟随人流继续向前,这是她第一次给皇帝献花。   在阿塔哈卡,六正神的神殿处于超然的地位,任何一个帝国的皇帝都必须向圣子圣女行礼。   环顾四周,几乎所有公民脸上都洋溢着显而易见的爱戴与狂热。可以预见,如果这个世界能自然诞生一位神祇,皇帝一定是最可能成神的人选。   可惜世界规则已经决定了它的最终归宿。   安德莉亚向晨曦宫望去,原本悬浮在半空中的白色宫殿已经悄然落地,在灵视中,它散发着耀眼的金色光芒。   这个世界的人类无法接收信仰之力,作为皇室的象征物,一座普通的宫殿逐渐成为信仰之力的集合体。   规则限制这个世界,晨曦宫虽然有成为神器的潜力,却永远都无法开启真正的灵智。   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保护皇室正统血脉,如果不出意外,每一任皇帝都能活到寿终正寝。   晨曦宫只能庇护一个家族,对于现在的皇室来说,这是一件好事。除非皇帝主动禅位,否则星辰帝国的权柄永远属于祈氏血脉。   这是血缘魔法的基本原理,她甚至怀疑里面有堕血之君的手笔,但现在没人能找到他的踪迹,一切都无从考据。   纯白宫殿前有一座巨大的广场,几乎可以停下一座S级星舰,越来越多的帝国公民停留在广场的入口处。   进入晨曦广场前,皇家卫兵拦住了她的脚步。   “女士,五等以下的公民不能进去。”   星辰帝国的公民分为九等,数字越大,公民等级越高。如果正式成为帝国第一军校的学生,公民等级将提升至七等。   安德莉亚想了一小会,才想起自己现在只是一个三等公民。   她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当即转身打算离开,安德莉亚并不关心能否给女皇献花,唯一能引起她兴趣的,只有那座晨曦宫。   但他们还要在首都星停留很久,不必急于一时。   看清银发少女的容颜,原本公事公办的卫兵立刻红了脸,磕磕绊绊地叫住她:“请、请等一下。”   安德莉亚:?   帅气的皇家卫兵从口袋里取出一枚星空徽章,上面以银色金属作底,铭刻着五颗紫色的星星。   “这是我妹妹的公民徽章,她今天不能来了,正好送给你。”   发现少女不肯收,他善解人意地说:“或者你可以进去之后再把它扔出来,我会接住的。”   因为不想辜负他人的好意,安德莉亚接受了这个办法,只是在把徽章扔回去之前,顺便在上面附加了一个祝福。   这是来自半神的祝福,拥有这个徽章的女孩将会收获意料之外的好运气。   晨曦广场上的人数明显少了很多,每个世界都会有阶级之分,安德莉亚对此适应良好。她随意找了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坐下,等待着女皇出现。   刚才进入广场的时候,一个皇家卫兵收走了那几支鲜花,给了她一块由D级能源石制成的号码牌。   今天将会有十位幸运公民诞生,他们能得到向女皇陛下亲手献花的权利。安德莉亚的号码牌是1789234,也就是说,这座广场上最少有一百七十万人。   在等待的过程中,安德莉亚微闭双眼,光暗两系的异能修炼法开始自动运行。她现在是一个C级双系异能者,如果有了新的修炼法,提升速度可能会更快。   过往的经验告诉她,永远不要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他人身上,这是生存的唯一信条。   现在使用的异能修炼法是多次改良后的版本,在她成为A级异能者之前,它能一直发挥作用。   人群开始小声喧哗,晨曦宫的全息影像投影在整个广场的上空,鲜花庆典将会在星网进行实况转播,每个帝国公民都能看到晨曦宫前的景象。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女皇陛下脸上绽放着温柔亲切的笑容,在铺着花瓣地毯的阶梯上缓缓而下。   她挽着罗德尼亲王的手臂,偶尔投向丈夫的目光中充满爱慕。   安德莉亚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尤利塞斯·罗德尼,他落后父母半步,全程冷着一张脸,而他的身后,似乎还跟着几个皇子公主。   “帝国的子民,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们。六千多年前的今天,我们乘坐着太空堡垒找到了新的家园……”   这段历史完全与安德莉亚无关,她完全没有听下去的必要,但因为女皇的美貌,安德莉亚没有直接离开。   时间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女皇陛下雪肤红唇,长着海藻般的黑色长发,蔚蓝的眼眸在天光下褶褶生辉。   她是一个海妖一样的美人,却不带一丝一毫的侵略性。   不得不承认,女皇的声音比她的气质还要温柔,安德莉亚却觉得这段演讲中充斥着浓浓的违和感。   她似乎有些紧张,呼吸微微不畅,总是要不留痕迹地看向丈夫。仿佛只有得到罗德尼亲王的肯定,她才能有勇气继续演讲。   旁观者清,短短几分钟,安德莉亚就洞悉了谁才是真正的掌权者。祈元容更像是一位陷入热恋的公主,而不是掌握着帝国权柄的女皇。   如果不是晨曦宫对皇室血脉的庇护,这位女皇陛下可能活不到现在,安德莉亚叹了一口气,立刻失去了对她的兴趣。   女皇陛下的演讲也恰巧到了最后,她用温柔的嗓音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   “……星辰帝国属于每一位公民,六千年前,为了躲避碎星之域的打击,我们被迫离开故土,前往未知的星海。”   “如今我们拥有了一个晋升高等文明的机会,但与此同时,还有另外的九个文明也在晋升高等文明的边缘,他们也有着与我们一样的机会。”   “为了提升高等文明认可度,帝国将和其他九个文明一起,参与一场至关重要的试炼。”   ……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安德莉亚觉得她忽然有了一些女皇的锐气,而罗德尼亲王却用一种陌生的眼光斜睨妻子。   “在试炼开始之前,我们必须依照往年的惯例,挑选出十个幸运公民,他们将得到女皇的接见。”   女皇陛下又恢复了温温软软的模样,尤利塞斯在一旁恨铁不成钢。   “现在由我的丈夫来宣读幸运公民的名单。”她眼神中充满浓浓的爱意,顺势将主位让给一旁的罗德尼亲王。   以宽厚善良著称的亲王适时露出温和的笑容。   “持有1758、23404、776890、……、1789234号能源石的公民们,晨曦宫欢迎你们。”   安德莉亚手中的号码牌泛起淡蓝色的光。   她的指尖轻触袖中的无宙之夜,思考半响,确定今天没有给自己施加幸运神术。   也就是说,她确确实实凭运气获得了这个名额。 第50章   仿佛受到某种事物的召唤,1789234号能源石缓缓升至半空,在她的头顶撒下浅蓝色的光粒。   如果从远处看,就会发现还有另外九个人遇到了同样的事件。   只是由于安德莉亚·希尔在星网上的知名度,她不小心成为晨曦广场中最显眼的幸运公民。   安德莉亚几乎难以忽视来自身边的灼热目光。   她的眉心隐隐发烫,永恒之爱似乎在将那些正面情绪源源不断地转化为信仰之力。   一队皇家卫兵乘着制式飞板从天而降,比起广场外的同僚,他们的气势要更强一些,大概是亲卫和侍卫之间的区别。   “这位小姐,请跟随我们前往晨曦宫。”   领头的小队长做出邀请的手势,金属飞板随着他的动作延伸拓展,几秒钟不到,上面已经能站下第二个人。   安德莉亚稍微整理了一下裙摆,从容地踏上这款全新的交通工具。   飞板平稳上升,直到足够的高度才开始加速。晨曦广场的风景一览无余,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现在居住的那个街区。   说起来,鲜花庆典是星辰帝国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帝国第一军校安排的考试时间似乎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如果没有那场笔试,现在该是她和岑寂一起来参加这场庆典。   安德莉亚和晨曦宫的距离越来越近,与此同时,那座巨大的纯白宫殿上漾起深深浅浅的金色波纹,像是在欢迎某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它在传递自己的喜悦,可惜这一幕只有开启灵视的人才能看到。   安德莉亚用垂眸来掩饰自己的讶异。   她本以为晨曦宫只是一件死物,却没想到这孩子已经生出了懵懂的情绪。   或许再过几万年,它就能成为真正的神明。   世界规则不可能单独对它网开一面,晨曦宫的核心可能属于阿塔哈卡,或者说——属于堕血之君。   杰拉德曾是死亡之主的圣子,即使不想承认,他还是会有意无意地遵循死亡神殿的信条:生命的终结代表着下一次复苏。   这座宫殿带有复生之种的气息,然而杰拉德最后成为了邪神,不再满足复生的条件。   飞板停在悬空长廊上,有几个幸运公民先她一步来到了这里,其中甚至有一个懵懵懂懂的三岁小姑娘。   长廊的尽头,是一扇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门。   穹顶的太阳过于耀眼,安德莉亚不得不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一把小洋伞,它恰好与她衣裙的颜色相配。   比起那些激动到快要昏厥的幸运儿来说,安德莉亚的状态相当悠闲。   她想取出光脑玩一把游戏,但是看着周围紧张忐忑的众人,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身着制式长裙的优雅女管家来到悬空长廊上,不紧不慢地宣布接下来的安排。   “欢迎诸位来到晨曦宫,女皇陛下正在会客室等待着你们。”   “她会按顺序接见今年的幸运公民,一切结束后,各位将与皇室主要成员共进晚餐。”   “现在请持有1758号能源石的幸运公民进入会客室。”   此时安德莉亚已经和晨曦宫玩在了一起,每当她轻触宫殿的主体,它散发的金光就会害羞地抖动一下。   “姐姐,你在玩什么呀?”   看她一个人戳了半天栏杆,那个软乎乎的小姑娘终于忍不住了,跑过来抱住她的小腿,试探性地问。   “我在和这座宫殿打招呼。”   安德莉亚一本正经地说了实话。但小姑娘显然并不相信,她湿漉漉的眼睛里充满疑惑,似乎在说:姐姐你不要看我三岁半就好骗。   虽然知道她没有开灵视,但安德莉亚还是半蹲下来,把小姑娘的右手贴在墙壁之上。   晨曦宫的金光高冷地一动不动。   安德莉亚忍俊不禁,它显然并不想和普通人类幼崽一起玩。   “姐姐你好,我叫莉拉。”小姑娘没有在意她的举动,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请问你知道餐厅在哪吗?”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   “爸爸妈妈让我在女皇陛下面前乖乖的,可是我现在好饿,没有力气乖啦。”   晨曦宫好像找到了存在的意义,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金光收拢为一个个的箭头,似乎在为安德莉亚指路。   她安抚般摸了摸墙壁,示意自己并不需要。   安德莉亚扬起职业性的温暖笑容,拉着小姑娘的手走向刚才那位宣读规则的女管家。   “你好,这个小姑娘正在四处寻找餐厅,你可以帮助她吗?”   女管家用余光瞄了一眼小姑娘手上的号码牌,确认她的顺序。   “当然,只是她刚好排在您前面。如果这位小小姐没能及时回来,就由您来暂补空位。”   安德莉亚无所谓地点点头,回到原来的位置。   现在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晨曦广场,虽然庆典已经结束,但还有密密麻麻的人群停留在广场上不肯离开。   他们的灵体大多数是橙色和红色之类的暖色调,哪怕站得很远,也能感觉到公民们对这个庞大帝国的热爱。   时间过了太久,她记不清自己选择成为光明圣女的原因了,但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因为信仰光明与真理之神。   安德莉亚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异类,其他神殿的圣子圣女从身到心都属于神明,但她不是。   她可能会为失去神眷而不安,却不会因此就将一切都敬献给神明,安德莉亚的生命中还有更宝贵的东西。   底下的人海逐渐变成一只混乱无序的黑网,随着他们的移动,这张网时紧时密,安德莉亚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种无可言说的恐惧支配,她甚至有点喘不上气来。   安德莉亚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追逐着什么,好像很重要的东西被她遗忘了,但如果仔细排查,又会发现所有的记忆都安静地摆放在脑海里。   一道修长的身影从长廊的另一头出现,长廊上的众人纷纷行礼。   看到了想见的人,尤利塞斯眼眸发亮,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径直走到她身边。   “安德莉亚小姐,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你。”   安德莉亚回过神来,瞳孔尚且有些紧缩,她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对劲。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内心深处好像有某样东西正在向她示警。   她确信自己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但谁又能越过两位正神,无声无息地影响祂的圣女?   安德莉亚的思维突然变得清晰了很多,诺索阿和所托斯为何笃定她有尚未实现的愿望?是不是只有成为神明之后,她才能找回那部分记忆?   “太子殿下,好久不见。”安德莉亚心不在焉地回应,她仍在回想着刚才的感受,试图从中获知那份恐惧感的来源。   尤利塞斯很小心翼翼地问:“我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为了见到我,你是不是进行了某些暗箱操作?”   安德莉亚:“……?”   或许是她的表情中带着过于真实的疑惑,他的音量越来越小,最后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只失魂落魄的大狗犬类生物。   尤利塞斯索性转开视线,开始自言自语:“如果不是那样的话,一定是缘分让我们再次相遇。”   “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太子妃。”   安德莉亚被迫抽离思绪,冷着脸打断他:“对不起,我对您没有丝毫好感。”   不知趣的追求者应该在她面前永远消失。仿佛感受到主人压抑着的情绪,衣袖里的无宙之夜发出跃跃欲试的震颤。   尤利塞斯是这里的主人,具有主场优势,安德莉亚最后还是放弃了消除他记忆的想法。   听到直截了当的拒绝后,尤利塞斯眸底冰冷,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   他落寞地开口:“没关系,距离你成年还有很长时间,你会愿意——”   “请持有1789234号能源石的幸运公民进入会客室。”   女管家来到她前面优雅引路,安德莉亚松了口气,顺势离开这块区域,没有注意到尤利塞斯那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进去之前,她还在思考自己是不是遭遇了帝国太子的暗箱操作,毕竟只有几十万分之一的中奖概率。   这间会客室拥有三面落地窗,光线极好。玻璃上笼罩着一层莹莹白光,有效地阻截了室外的热意。   帝国的女皇陛下正坐在一张低调华贵的木质小几前,慢条斯理地摆放茶具。   太阳光照亮了她的轮廓,一袭纯黑发丝折射出五彩的华光。   她已经脱去了鲜花庆典上的盛装,转而换上了舒适又不失庄重的丝质长裙,就连头顶上的皇冠都只镶嵌了几枚宝石。   “你好,安德莉亚。”祁元容温柔地示意她坐在对面,“很抱歉让你来到这里,但这是我唯一自由的时刻。”   “今天的我属于我自己,到了明天,谁都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一切可能又会回到原点。”   安德莉亚恍然,瞬间反应过来自己成为幸运公民的真正原因。   祁元容斟酌着开口:“自从你来到晨曦广场,我就已经注意到你了。我总觉得,你和我的先祖来自同一个地方。”   “先祖曾留下一个预言:晨曦涌动,曙光将驱散阴霾。就在你出现的那一刻,晨曦宫散发出了只有我能看到的耀目金光。”   安德莉亚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祈元容知道阿塔哈卡不足为奇,杰拉德可能给他的后代留下了几本日记,这是很常见的做法。   至于那个预言——   她的空间戒指中至今留存着死亡神殿的预言手册,为了维护神殿的尊严,祭司总是习惯性地用预言搪塞无法解释的事物。   反正不管怎么样,信徒们都会毫不迟疑地相信。   女皇提到的那句正好在第127页的第3行。   杰拉德可能认为他能够通过复生之种重回人间,这句似是而非的预言只是在为自己留好后路。   女皇直视安德莉亚,蔚蓝的眼眸中亮起狂热的光。   “先祖庇佑,你是我唯一的希望,正是你唤醒了这座宫殿。借助它的力量,我才得以从真实的梦境中暂时清醒。”   只凭这张精美绝伦的脸,安德莉亚就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直接拒绝。   她叹了口气,取出紫水晶银链,打算占卜这位女皇陛下话语的真实性。   像是抓住了值得信任的救命稻草,祁元容开始讲述她的遭遇,以至于可占卜的内容每时每刻都在更新。   安德莉亚只能暂停这项至关重要的工序,耐着性子听她说完。   “从二十五岁那年遇到罗德尼开始,事情就变得不太对劲了,我能清晰地感知到周围的一切,但是无法做出自己的选择。”   祈元容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从失控的情绪中平静下来。   “她在取代我,但真正的祈元容被她死死地压在躯壳中动弹不得,只有夜深人静时才能暂时获得身体的控制权。”   “后来,哥哥的巡航星舰意外爆炸,我在一夜之间成为帝国的女皇。”   她的眼神中透出难以言说的狠厉。   “那个蠢货竟想与丈夫共掌帝位,我在关键时刻夺回控制权,宣布罗德尼永远只能是没有实权的亲王。”   安德莉亚收回了对她的第一印象,按照现在的状况,真实的女皇陛下与温柔不搭一点边。   “如果晨曦宫能帮助我暂时摆脱困境,你和先祖的力量同样可以。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为你达成,哪怕你想成为星辰帝国的女皇。”   女皇展示出自己的所有筹码,紧闭双眼等待着最终答案。那双蝶翼一样的眼睫轻轻颤抖,显示着她的内心并不平静。   确认她已经说完后,安德莉亚再次拿起紫水晶银链,在心里默念七遍:   “祈元容没有说谎。”   “祈元容没有说谎。”   ……   紫水晶一动不动,她的命运似乎被什么东西遮盖了。   安德莉亚第一次感觉到棘手,肯定是紫水晶的力量不够。   这位女皇成功激起了她对未知的探索欲。   沉吟半响,她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一系列高阶材料:命运纺锤的碎屑、生命之泉、世界树的枝桠、魔力之河的湿泥……   “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桌子吗?”   她一边绘制小型命运法阵,一边征求主人的意见。   祈元容下意识点头,不到十分钟,那些神秘的纹路就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亮起深灰色的光。   安德莉亚用神语默念祷词,在命运之雾的作用下,那双湖蓝的眼眸变为暗淡无光的纯黑。   祈元容觉得自己仍然活在梦里,繁复的法阵上不带一丝异能波动,却又能让人清晰地感受到其中隐藏着多么恐怖的力量。   命运法阵成型之前,安德莉亚张开结界笼罩住这间小小的会客室,以免动静太大引来他人的窥探。   “请将你的三根头发、七滴血液放至法阵中心。”她绽放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命运将会告诉我们答案。”   女皇顺从地提供了所需材料,不安、紧张、忐忑与兴奋紧紧缠绕在她的心脏上,几乎让她难以呼吸。   通过命运窥镜,安德莉亚看到了女皇过去的轨迹,命运给出了两种截然相反的答案:她没有说谎,但命运线也没有被任何东西拨乱。   确实有另一个人在代替她做出选择,但那又恰好符合祈元容本身的命运线。   这太奇怪了,安德莉亚施展了一个净化神术。   如果是未知的诅咒或者某些不带恶意的灵魂,祁元容应该会产生强烈的不适感,但她表现得无知无觉。   安德莉亚含蓄地说:“抱歉,你可能真的在被什么东西操控,但直到目前为止,她似乎只做了正确的选择。”   女皇陛下又恢复到了鲜花庆典上那个温柔的模样,语气轻柔地发问:“那些选择包括——纵容不相干的人践踏皇室的尊严?”   还有“意外”死去的哥哥,她不相信罗德尼与此无关,如果她没能在加冕典礼上清醒过来,罗德尼就是最大的受益者。   安德莉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严格算起来,她在阿塔哈卡践踏过不少皇室的尊严,但他们似乎并没有把它当回事。   会客室中陷入死一样的寂静,她体贴地等待女皇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神学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安德莉亚开始自发借助科学。为了帮助岑寂通过笔试,她恰巧读过心理学方面的书籍。   “她可能是你的第二人格。”   祈元容无力地看了她一眼。   由于女皇无与伦比的美貌,安德莉亚最后还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你可以与晨曦宫建立临时主从契约,或许它能帮助你摆脱困境。”   安德莉亚熟练地取出一张主从契约。“你有没有自己独有的东西?”   “精神力。”女皇陛下立刻直起身体,“我的精神力等级是S+,但那个蠢货只有B+。”   按照提示,她将精神力注入卷轴之中,随后安德莉亚将羊皮卷轴放在地上,契约很快得到了晨曦宫的回应。   祈元容感觉自己与这座宫殿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二者之间力量共享,只要她想拥有身体的控制权,就可以暂时摆脱她的压制。   不知道这种状态能维持几年。   她真是受够那个蠢货了,身为帝国的女皇,却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   只要罗德尼笑一下,她就会欢天喜地的将他的私生子纳入族谱,完全不在意尤利塞斯的想法。   现在事态逆转,她迫不及待地想给那些人一个惊喜。   只是她的羽翼尚未丰满,一切都需要从长计议。   女皇陛下格外真诚地问:“来自阿塔哈卡的客人,请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安德莉亚摇了摇头,她并没有什么想要的,一切都只是顺便而已。   唯一有些可惜的是那些高阶材料,但仔细想想,异世界的女皇不可能使用金苏可,而星币对她来说毫无吸引力。   ……   接下来迎接幸运公民的是皇室晚餐。   安德莉亚神色古怪地坐在长桌的中间,因为收获了女皇的友谊,她的位置相当靠前,仅次于那些皇室成员。   为了待在她的旁边,尤利塞斯直接和某个公主互换了位置,如今那个姑娘正战战兢兢地坐在罗德尼亲王的下首,直面上位者的压力。   尤利塞斯试图和她搭话:   “安德莉亚小姐,听说你即将以特招生的身份进入帝国第一军校。”   安德莉亚切下一块小牛排,兴致勃勃地看着女皇陛下的表现。   现在的她温柔如水,和会客室中的性格判若两人。   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丈夫,而罗德尼亲王显然并没有发现妻子的异样。   除了三岁半的莉拉在乖乖吃东西,其他所有幸运公民的视线都集中在帝国最尊贵的那对夫妻身上。   尤利塞斯没有在意她的冷淡,依旧在自说自话。   “既然是特招生,推迟一年入学也没有关系。对于你来说,今年的入学试炼太危险了。”   “谁知道那群战争疯子会把什么作为考试内容。”   安德莉亚抬眸,“特招生不需要参加任何形式的考试。”   成功吸引到她的注意力,尤利塞斯格外高兴,紫水晶般的眼眸染上璀璨的华彩。   他压低嗓音解释:“今年的情况特殊,相信我,一定不要去参加入学试炼。”   “粗略估计,这次入学试炼的死亡率可以达到五分之一。”   “尤利塞斯——”罗德尼亲王温和地呼唤儿子,“坐到你的位置上来,娜塔莉已经无法承受哥哥姐姐们的艳羡目光了。”   尤利塞斯挑眉,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桀骜不驯。   “身为帝国唯一的正统继承人,我有权力选择自己坐在哪里。”   这话一出来,罗德尼亲王的脸色陡然一沉,几位定力不好的皇子纷纷流露出异样的情绪。   按照之前的惯例,祁元容必须无条件站在丈夫这一边。女皇的眼眶微红,似乎很不理解儿子对他父亲的顶撞。   尤利塞斯最终还是坐回了自己位置。   这就是安德莉亚不愿意到参与皇室斗争的原因,他们的关系过于复杂,即使作为旁观者,她也难以判断出孰是孰非。   安德莉亚安静地享用晚餐,没有做出多余的事情。   皇室成员们好像并不担心自己的事情泄露出去。   但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战火莫名其妙地烧到了她身上。   祁元容和安德莉亚对视了一眼,女皇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尤利塞斯冷笑着表达自己对于婚姻的态度:“我的太子妃只能是安德莉亚·希尔,其他人都只是在痴心妄想。”   比起儿子,老罗德尼更像是一个狡猾的政客,他转头看向妻子,“不如我们满足他的愿望?”   对于他来说,一个平民太子妃可能更加有利。   不料妻子为难地抿唇,反常地没有立刻支持他的想法。   “那个小姑娘今年十六岁,我不想尤利塞斯九年后才结婚。”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罗德尼亲王暂且压下此事,转而关心起其他孩子。   安德莉亚当然看得出来尤利塞斯只是把她当做挡箭牌,但这种行为损人不利己。   至少她对尤利塞斯的好感度已经降至冰点。   直到回家,安德莉亚的心情都有些低落,这个世界,似乎只有岑寂才是正常人。   她好像有吸引奇怪事物的体质,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以后还是要把岑寂带上比较好。 第51章   总共有十万人通过了笔试,按照惯例,他们将经历最后一场入学试炼,只要达到标准,就能成为帝国第一军校的新生。   每年的试炼内容都会有不小的调整,据星网消息,考生一般需要在某个污染严重的星球生存一个月。   现在他们正在帝国第一军校的星舰上,作为专门用来运送学生的制式星舰,其中放置了十万个休眠舱。   只有在星舰离开首都星之后,考生才能得到专属的个人终端,里面记录了本次试炼的具体内容。   还有半小时,天鹰号就要出发了,也就是说,真正的入学试炼会在半个小时后正式开始。   安德莉亚抬眸,一双漂亮而具有力量感的手正在阻拦她关闭舱门。   黑色的制式战斗服更加衬托出男人的俊美挺拔,她欣赏了好一小会,才向他投以疑问的目光。   岑寂有些无奈地说:“安德莉亚小姐,我必须再次强调,这场试炼并不针对于您。”   “我知道。”安德莉亚理所当然地点头,“这是你特意申请的结果。”   今年的入学试炼有些特殊,特招生也在考试范围内,为了不让她参与试炼,岑寂甚至以监护人的身份为她争取免试权。   岑寂成功了。但就在这段时间内,祁元容也给她的智脑发了一则短讯:不要参与这场入学试炼。   但安德莉亚还是选择登上天鹰号。   原因很简单——如果算上岑寂和尤利塞斯,共有三个人希望她留在首都星,他们极为默契地省略了原因。   被人隐瞒的滋味并不好受,这成功激起了安德莉亚好奇心和胜负欲,她不想处于被动之中,如果他们不愿意说,她就自己探寻答案。   安德莉亚偏了偏头,在舱门和舱体的空隙中,绝大多数休眠舱已经有主了。   她露出神秘的微笑,语气中带着一点诱哄:   “考生守则第一百二十六条,如果考生中途退出入学试炼,未来十年内不可报考任何军校。”   安德莉亚直视他,嗓音格外清甜:“你想让我失去就读军校的机会?”   岑寂目光偏离了几分,几乎要被她说服了,然而——   入学试炼在危机四伏的神圣联邦进行,天鹰号是一艘当之无愧的死亡星舰,最终可能只有百分之一的人能活着回到星辰帝国。   “我已经为您安排好了帝国游览计划,您可以度过一个快乐的假期。”   岑寂的神情中带着一分难以言明的请求,安德莉亚有些心软。   自从她从鲜花庆典回来,岑寂就变得有些反常。   他似乎有很多心事,但如果直接询问,他又总是避而不谈。   直觉告诉她,这可能和女皇有一定的关联,岑寂曾经是一位皇子,如果没有猜错,那位女皇陛下可能是他的母亲。   她叹了口气,做出一定的让步。   “这场试炼很危险吗?”   异能者的耳力都异于常人,哪怕她问得很小声,还是有不少考生投来探究的目光。   岑寂不点头也不摇头,沉默着牵起她的手,示意她走出休眠舱。   安德莉亚跟着他来到了一片空旷的区域,指示牌上明确地标出这里是了望台。   每艘制式星舰都会拥有上百个了望台,窗户经过特殊处理,普通人的视野被拉至无限大,一光年外的群星都仿佛近在咫尺。   对于星战来说,这一点极为有利。   岑寂用精神力笼罩这片区域,监控设备也被暂时干扰,他们的谈话不会被任何人知晓。   “您一定有很多疑问。”暗蓝色眼眸中满是温和与无奈,“得到答案后,我希望您离开这艘星舰。”   安德莉亚刻意跳过了他的前提条件,直接进入正题。   “为什么阻止我参加这场试炼?”   岑寂苦笑道:“这不是入学试炼,而是高等文明之间的游戏。”   “每隔一千年,这些宇宙霸主就会吸纳一个中等文明,它将一步登天,成为规则的制定者之一。”   “星辰帝国正与九个文明共同争取这个机会,对于其他成名已久的中等文明来说,帝国只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孩子——”   恰在此时,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声出现,岑寂的话语暂时被打断,天鹰号开始进行广播。   【亲爱的考生,你们好,我是天鹰座,现在由我来宣读规则:   一、本次试炼在神圣联邦的阿尔法星球,考生可以在拿到个人终端后查看该文明的详细资料。   二、如果在中途退出试炼,考生将会面临二十年的牢狱之灾。   三、帝国晋升高等文明的试炼与本次入学考试合二为一,只要活着回来,诸位就能成为帝国第一军校的学员。   四、在神圣联邦,考生个人终端将会代替智脑记录各位获得的高等文明认可度。   五、诸位所获的高等文明认可度将决定你们的试炼成绩。】   了望台与休眠区之间没有明显的隔断,短暂的寂静过后,大多数考生都难以保持冷静,不安的情绪在人群中扩散。   智脑天鹰座没有被他们影响,语调依旧平稳有力。   【天鹰号将会在十分钟后出发,如果有考生想要放弃此次试炼,请按下休眠舱背后的红色按钮。】   短短几十秒,就有几千人按下了按钮,制式飞板降落在这些人身旁,载着他们离开星舰。   半空中突然浮现鲜花庆典的场景,女皇陛下演讲的声音环绕在全场,这一招很有效,不少决定放弃的考生开始犹豫。   天鹰座再次发言:   【我们无法预知本次试炼的死亡率,但作为未来的军人,各位应该知道怎么做。】   【这是我们渴盼了六千年的机会,诸位将见证星辰帝国成为高等文明的瞬间。】   【在另一艘星舰——天狼号上,十万帝国军人选择为女皇的荣耀而战,你们……真的愿意成为逃兵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人再按下红色按钮,空气中充满冷肃之气。   安德莉亚听得云里雾里,直觉告诉她,神圣联邦似乎不是一个好地方。   她有点不想去了,但是岑寂还要参加这场凶险的试炼。   “让我退出只有一个办法。”安德莉亚的碧眸专注地看着他,“你要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沉默半响,岑寂避开她的视线,黑色的碎发给他的眼睛蒙上一层阴影,使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有必须要去的理由。”   罗德尼亲王背后站着一个神秘势力,而所有的证据都显示——那个势力来自神圣联邦。   高等文明不会轻易接受中等文明的访客,如果要调查当年的真相,这是最好的机会。   “我也有必须要去的理由。”安德莉亚理所当然地补了一句。   岑寂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难言之隐”,整个人脆弱又坚强,看起来格外好欺负。   安德莉亚的视线飘远,把某些危险的想法抛在脑后。   由于神术的存在,她不会去特意打探他人的隐私,但只要是她想知道的东西,神明都会告诉她答案。   轻易得到的事物不会太珍惜,她想让岑寂保存这个秘密,直到他愿意亲口说出的那天。   星舰的智脑开始六十秒倒计时,冰冷的数字敲打在考生的心上。   大多数人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意识到,在他们心里,帝国和女皇同等重要。   “这是规则制定者的游戏。”岑寂的喉头微动,眼角泛起若有若无的红色。   “他们很悲哀吧,为了莫须有的东西付出一切。”   安德莉亚很认同这个观点,就阿塔哈卡的普通人类来说,神明不可能留意他们的现状,除非他们的苦难达到一定量级。   但他们还是愿意成为神的信徒,虔诚地为神付出一切。起码在神殿祈祷的时候,他们感到由衷的快乐。   她曾经想做出一些微小的改变,然而他们早以习惯了那种生活。   五、四、三、二、一……倒计时清零。   【恭喜你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接下来,诸位将获得自己的个人终端,它是高等文明神圣联邦的产物,拥有智脑的全部功能。】   【为了避免虫洞中的空间挤压,诸位将会在休眠舱中沉眠一个月。】   【如果要获得高等文明认可度,诸位只需要遵从一个原则:取悦他们。】   “安德莉亚小姐。“岑寂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墨蓝的眼瞳幽暗深邃。   他轻轻叹了口气,格外绅士地问道:“您愿意来一场华丽的冒险吗?这可能要以性命作为赌注。”   透过了望窗,满天星光撒在安德莉亚白金色的柔顺发丝上,为她拢上一层银灰的神秘光影。   安德莉亚微微颔首,唇角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我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   按照惯例,她在出发前进行了一次占卜,法阵的测算结果是——有惊无险,收获颇丰。   她一向相信命运的安排。   ……   安德莉亚尚处于朦朦胧胧的睡眠之中,忽然个人终端变得灼热起来,几乎要烫伤她的皮肤。   她很快清醒过来。   在拿到个人终端的第一时间,岑寂就成为她通讯录中的一员。   按照他们之前的约定,现在应该是出现了某种特殊状况。   【安德莉亚小姐,真正的试炼已经开始了,请打开休眠舱的门,我们要立刻离开这里。】   她顺从地打开舱门,岑寂迅速将她抱起,闪身到一个视野死角。   安德莉亚张开一层结界,又分别为两个人施展了隐身神术。   她看向休眠区,密密麻麻的舱体整齐地排列着,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岑寂示意她查看个人终端,他的指尖在智脑上飞快动作,速度快到几乎带出残影。   【星辰帝国参赛人数:141873】   安德莉亚眨了眨眼睛,无法相信眼前的数字。   还没有到达阿尔法星球,但天鹰号和天狼号上有四分之一的人已经死了。   简直不可思议。 第52章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他们渴盼自己的文明获得唯一的荣光,却在到达真正的战场之前就成为永恒沉眠的羔羊。   安德莉亚内心掀起一阵波澜,这两艘星舰更像是献给不知名存在的祭品。   个人终端上的数字还在不断变小,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天鹰号和天狼号就会变成无用的太空垃圾,年轻的生命也将永远漂浮在冰凉的宇宙中。   sss+级精神力的覆盖范围内没有出现任何能量波动,一切都很正常,主控室还有几个军官戴着全息头盔,似乎在利用闲暇时间享受游戏的乐趣。   天鹰号搭载了整个星辰帝国最强大的智脑,哪怕主控室的人都被扔到太空中喂星兽,天鹰座也会自动驾驶星舰抵达终点。   安德莉亚对智脑的信任度很低,科技生命可能会随时反水。除非利用神术暴力解决,否则她拿它们毫无办法。   到时候,离开这里的唯一方法就只有传送阵了,安德莉亚默默点了一下戒指中剩的法阵材料,忧愁地叹了口气。   按照以往的习惯,每用完一份材料,她就会及时补充一份,确保戒指里永远有足够的储量。现在只出不进,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阿塔哈卡?   即使现有的材料足够安德莉亚绘制一千个大型传送法阵,她还是觉得没有安全感。   幕后之人好像故意手下留情,如果他们把主控室摧毁,星舰就无法再转换为手动模式。   整个休眠区蒙上一层只有她能看到的冷白雾气,这是具象化的亡灵,他们迷茫地徘徊在自己尸体周边,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如果在阿塔哈卡,它们会得到死亡神使的指引,但在没有神明存在的世界,死者就只能懵懵懂懂地等待消散的命运。   不知道死亡之主是否愿意接纳这些来自异世界的亡灵。   就在安德莉亚沉思的时候,岑寂终于放下智脑。   “再过一分钟,所有休眠舱就会打开,我们要离开这里。”   安德莉亚回过神来,“去哪?”   “主控室,那里有了8个SS级精神力阻绝器,或许能对鲛人起到克制作用。”岑寂神情凝重,先解释最重要的信息点,“鲛人的歌声会使人类在最甜美的梦境中沉眠至死。”   安德莉亚注意到了鲛人这个特殊的名词,在她的记忆里,这个种族早已销声匿迹。   三千年前,因为触怒水神,她们被永久封印在无忧海,除了族长,没人知道解除封印的条件。   她们曾是水神最宠爱的眷族之一,外界传言,她们被封印的原因是族长婉拒了水神的示爱……安德莉亚收起八卦的心,轻轻触碰由银蓝色不知名金属制成的臂环。   岑寂摊开掌心,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上放着一块雪白的雪心石,它正散发着规律的深蓝色光辉。   安德莉亚见过这种矿石,它可以用来检测精神力的强度,一般来说,精神力越强大,颜色就越深。   “这就是他们的歌声,精神力就是鲛人的武器。”   岑寂闭着眼睛探查天鹰号现在的状态,指尖随着矿石的亮度而跳跃。   安德莉亚用自己的精神力仔细感受,似乎真的有人在用精神力唱着一首沉静而温柔的歌。   可能是因为她早已经是半神,美妙的歌声中不带丝毫的威胁性。   无忧海的鲛人除了美貌以外一无是处,而这个世界的鲛人居然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或许异世界的鲛人不是她印象中肤白貌美、长着斑斓鱼尾的美丽种族。   与此同时,岑寂发现主控室的精神力阻隔器都处于关闭状态,他的心中燃起难以言说的愤怒。   岑寂几乎可以肯定,军部没有将其他文明的信息告知星舰上的任何一个人,否则他们起码应该有一些警惕心,而不是在主控室悠闲地玩游戏。   他掏出臂环一样的轻型A级精神力阻绝器,小心地扣在安德莉亚的胳膊上。   “不要把它拿下来,鲛人的歌声专门针对精神力等级低的生物,虽然您的精神力足够高,但还是戴上这个,以防万一。”   根据混乱星域的调查结果,每个鲛人都拥有至少S级的精神力。   帝国军团的平均精神力等级为B+,更不用说那些还未进入军校的稚嫩考生。   岑寂直到现在都想不通军部为什么要把学生派出来,他们是帝国的未来没错,但显然现在还没有成长起来。   他只能用炮灰来形容这些年轻人。   事到如今,只能期望鲛人王族不会出现在这样无关紧要的场合。   混乱星域最可靠的情报组织都没能得到鲛人王族的讯息,这意味着所以见到鲛人王族的人都已经成了亡魂。   “让人无法直视的蠢。”他轻声呢喃了一句,军部对敌人的了解程度甚至不如一个星盗。   安德莉亚疑惑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岑寂敛起眼眸中涌动的复杂情绪。   上位者们任由他们的子民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与其他九个全副武装的文明战斗,在鲜血淋漓的大逃杀之中,帝国就像是一个柔弱的婴儿。   岑寂在她面前唤出出天鹰号平面图的投影。   “为了打开所有休眠舱,天鹰座已经被我强制沉睡,现在我们要去主控室夺回星舰的控制权。”   不知道天鹰号是否已经被鲛人的精神力接管,但能确定的是,每个鲛人的精神力都强大到可以独立操控一艘星舰。   对于鲛人来说,天鹰号可能就像一艘玩具船。   安德莉亚:“星舰上有鲛人侵入吗?”   她看不懂复杂的地图,如果上面能标注完整的神语,她应该可以明白大致的方向。   岑寂一边规划最近的路线,一边回答她的问题。   “说不准,鲛人的恐怖之处就在于,哪怕隔着半个光年,他们也能无声无息地摧毁一个文明的主力军。”   “丝砂暗屿是此次与我们竞争的中等文明之一,它在十个文明里可以排到前三。”岑寂的语气有些无力,“而星辰帝国最多只能排第十。”   如果是父皇……他绝对不会允许帝国参与这场残忍的游戏,可惜现在帝国的实际掌权人是他的姑姑和罗德尼亲王。   希望一切顺利,他会在查清真相后,尽可能把这些子民安全带回。   岑寂将多余的物品收回智脑空间,正待他打算离开这里的时候,一截莹白的手臂拽住了他的衣角。   安德莉亚眨了眨眼睛,碧蓝的眸子里仿佛能凝出水来,少女小声说:“等等,我还有事情要做。”   清醒的状态能够一定程度上抵御鲛人的歌声,所有考生都将被唤醒,至少天鹰号不会再出现大规模的伤亡。   他们的时间并不是很紧迫,岑寂用精神力笼罩这片空间,确保安德莉亚的动作不会引来他人的注意。   安德莉亚从空间戒指中拿出一个暗红色的卷轴,上面绘制着神秘的往生花的纹路。   这是死亡神殿的唤灵卷轴,如果神使不能及时出现,死亡祭司们就会利用唤灵法阵来帮助神使确定死者的位置。   她不是死亡之主的信徒,但唤灵卷轴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几十年前,七大邪神肆虐,死亡神殿很难完成吸纳亡灵的任务,因为缺少力量来源,幽冥之门的主人因此沉睡了一段时间。   死亡之主应该会很欢迎新的信徒。   安德莉亚撕开卷轴,暗红色的幽冥之门涌出无形的触须,它们简单粗暴地卷起那些异世界的死者。   亡灵是死亡之主最宝贵的财富,也是祂的力量源泉,这个世界没有相同神职的神明看管,在神之介质的作用下,祂的伟力能够轻易突破界壁。   灰白雾气逐渐变得稀薄,他们会被幽冥之门引渡到遗忘圣殿,重新步入新的轮回。   她将他们送去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希望那些亡灵不会责备她。   岑寂怔了一下,虽然不知道那个卷轴的作用是什么,但四周似乎变得温暖了一些。   咔!一分钟到,休眠舱的舱门全部弹开,沉睡的考生被强制唤醒。那些一动不动的休眠舱,则成为羔羊们的最终归宿。   安德莉亚为两个人重新叠加了隐身神术。   幽冥之门在消失前为这个世界留下了一个礼物,这是来自死亡之主的馈赠。祂挑选出力量最强大的亡灵,并将同伴们死前的唯一夙愿注入他的灵体。   他现在可以被称作是英灵,神明的力量使他的灵魂发生了质变,除非完成夙愿,否则没有任何力量能让他消散。   新生英灵迷茫地看着自己半透明的身体。   自己好像有很重要的使命,但那个使命是什么?他完全没有印象。   安德莉亚撕开一个附着二级引魂神术的卷轴,新生英灵顺着应有的轨迹,慢慢飘到他们身边。   大多数考生已经发现了不对劲,他们从休眠舱中抱出同伴的尸体。   “艾瑞克!?”   “个人终端上的剩余人数变了。”   “该死,到底发生了什么?”   ……   没有什么能比失去温度的尸体更让人胆战心惊,无声的恐慌在星舰上蔓延,年轻的考生终于意识到了文明晋升试炼的恐怖之处。   安德莉亚耐心地询问英灵:“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她已经做好英灵失去记忆的准备,死亡之主偏好从无到有的剧目,这一点在异世界也不会例外。   岑寂不知道她在和谁说话,安德莉亚注意到了他的疑惑,葱白的指尖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一点,帮助他开启灵视。   他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半透明的人影。   红发少年穿着银白色的防护服,棕色的眼眸里满是茫然的痛苦。   新生英灵慢吞吞地思考,片刻之后,他呐呐开口:“各位…考官好……我是编号一六三二八……八……八”   后面的数字是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次:“我是编号一六三二八……的考生。”   作者有话说:   即使失去了所有记忆,也还是会记得一些东西,对吧?   比如,我还记得我没完结的宝宝qwq。 第53章   本就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被精神力彻底隔绝,安静得仿佛是另一个空间,只留下两个人细微的呼吸声。   红发英灵抬起一只手迟疑地对着头顶的光源晃了晃,柔和的白光透过半透明的手臂洒在脸上。   “我好像和你们不太一样?”俊秀的少年露出迟疑的神色。   安德莉亚自觉肩负起死亡祭司的部分职责,给予新生英灵一定的指引,她沉稳地点头,语调平静:“你已经死了。”   在她的印象里,为了让死者尽快接受现实,死亡神使总是以这样冰冷的态度接引亡灵,她已经很温和了。   “请诸位在中央区集合。”人群里突然响起一道足以覆盖整个休眠区的声音,音色清亮却震耳欲聋。   这可能是一位A级以上的特殊类异能者,岑寂设下的精神力壁障甚至因此荡起微小的波纹。   休眠区此刻乱糟糟的,英灵越发茫然,一会看看他们,一会看看自己,最后甚至抬起拳头重重地敲打脑袋。   砰、砰、砰……骨头碰撞的声音充满节奏感,配上他一连串疑问的表情,显得又呆又傻。   英灵与亡灵不同,只要死亡之主仍在庇护他,英灵就不会消散。他们会在实现夙愿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强大,直至凝成实体。   只要通过死亡之主的考验,英灵就能重返人间。但是看样子,他通过考验的几率不大,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傻的英灵。   死亡之主只会洗去亡灵的记忆,但他就像被洗去了整个脑子。   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安德莉亚发愁叹气,遗忘是死亡之主的意志,现有的神术无法帮助他找回记忆。   她凝出一面命运之镜,准确地放到红发英灵的对面,作为一个七级神术,此刻它被大材小用,暂时充当一面普通的镜子。   安德莉亚:“知道镜子里那个红头发的人是谁吗?”   英灵点点头,犹豫着指向自己。   她心里生出微妙的欣慰,看来他只是反应慢了一点,智力还是正常的。   安德莉亚:“现在你需要找到自己的身体,并且记下胸前铭牌上的名字。”   他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大脑低速运转,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岑寂试着触碰他的防护服,手掌却直接穿过半透明的衣物。   “我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岑寂的语气中带有微小的困惑,“他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能量体,反而更像久远传说中的幽灵。”   安德莉亚沉默了一瞬。   她应该怎么对一个无神论者解释唤灵卷轴、幽冥之门、遗忘神殿、灵视以及英灵?不管哪个概念,都需要神学基础。   对于灵觉高的祭司来说,这些知识就像呼吸一样,完全可以从虚空中自行获取,但是岑寂显然不会拥有这种技能。   他似乎对神秘学和神学很感兴趣,如果他愿意,可以和她一起返回阿塔哈卡。永夜神殿保存着世间所有书籍,他能够在那里获取所有知识。   想到这里,安德莉亚压下心底隐隐的雀跃与期待。   或许是休眠区的标志太过于明显,红发英灵慢吞吞地行动起来,安德莉亚顺手在他身上留下一个追踪术。   对于英灵来说,姓名是最重要的事物之一,就像是龙族一出生就必须吃掉蛋壳,他也必须找到自己的名字,否则无法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   休眠区总共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区,不少考生已经发现天鹰号已经偏离前往神圣帝国的航线,但指挥官却无所作为。   因为之前的那道声音,考生现在大多聚集在中央区,有些冲动的人想去主控室夺回星舰的控制权,但却被同伴劝阻下来。   天鹰号的主体有四层,第一层存放着制式机甲和逃生舱,第二层是军团的生活区和训练区,第三层是考生休眠区。   每层都设有数十道关卡,只有特制的能源钥匙才能打开关卡。主控室在第四层,作为整个星舰的核心,有无数s级能源武器守护。   幸好他们现在有一个理智的领头羊,对于未在战场历练过的学生来说,离开休眠区难于登天,就算侥幸到达目的地,也可能会团灭。   “走吧,我们不是要去主控室吗?”   看着英灵进入寻找状态,安德莉亚反过来催促岑寂,上翘的尾音带着一点可爱的骄矜。   岑寂无奈地点点头,再次确认个人终端上的全息地图后,带着安德莉亚走向与休眠区相反的方向。   每艘星舰的主控室都有一条备用的逃生通道可以直接到达最底层。只有星舰损毁度到达百分之九十的时候,智脑才会开启这条通道。   智脑强制休眠前,岑寂从中获取了星舰的一部分控制权,一路上,他们可以说畅通无阻。   他用精神力隐匿了两个人的行踪,以免有人悄悄跟着,尘埃落定之前,那些考生最好留在这里。   哪怕只是一个最普通的鲛人,都会使他们全军覆没,星辰帝国应该认识到——文明之间存在着深壑,在宇宙中,人类并不是一个强大的种族。   安德莉亚也穿着制式的银色防护服,比起裙装和祭司袍,新式衣物让她很不习惯,因此一离开他人的视线,她就为自己套上一个纯黑色的斗篷,上面分散地嵌着几颗细碎的夜之晶。   法杖终于回到熟悉的存放地,夜之晶的力量与无宙之夜相互呼应,共同形成一个安宁祥和的场域。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上响起,主控室近在眼前,多亏岑寂的携带了飞板,他们才没有在逃生通道中耗费太长时间。   第四层太安静了,在岑寂的精神力里,主控室内一切正常,大家各司其职,就连之前沉浸在全息游戏中的几个人都重新回到工作状态。   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天鹰号的智脑已经被他强制休眠,只剩下一小部分指令指挥着星舰的基础运转。   指挥官们应该早就发现,咖啡杯再也不会被智脑自动蓄满,而学生们正在采取行动。   不速之客利用精神力构建出一系列假象。   如果能够瞒过他的精神力探测,这个鲛人的精神力等级一定超越了3S,甚至可能达到4S级。   3S级的精神力引发的暴动可以足以摧毁一个大型星球,4S级的精神力者则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使一个小星系消失在宇宙里。   “你们来了,星舰上唯二的强者。”一道悠扬动听的声音突然出现,慢慢悠悠如同海边轻响的竖琴,温柔又充满韵律美,“请进来吧,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岑寂的直觉疯狂发出预警,这个鲛人的强大已经超越了预期,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语,都带着难以察觉的诱惑与引导。主控室的展现出来的假象,恐怕也只是顺手而为。   强大的精神力加上得天独厚的天赋技能,无怪鲛人帝国会被公认为最难缠的中等文明之一。   整个鲛人帝国中,真正的鲛人只占百分之一,为了补足短板,鲛人习惯于吞并其他的文明,为自己的帝国获得新鲜血液。   主控室的门自动打开,仿佛真的在迎接两位重要的客人。   岑寂暗蓝色的眸子压得危险而深邃,不留痕迹地确认自己的底牌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把安德莉亚护在身后。   所有人都昏睡在座椅上,但依然保留着生命体征。   这当然不会是鲛人的手下留情,这个血腥的种族从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想让他们醒过来吗?”原本如春风般柔和的声音陡然冷如霜雪,却又带着几分轻蔑的笑意,“那就想办法找到我,或者……让你的文明归顺我。”   “死亡是宇宙间最美的艺术,虽然这两艘简陋的星舰只是太空垃圾,但我相信,它们也能为这条航线增添一段耐人寻味的故事。”   他的话语不疾不徐地回荡在主控室,本人始终隐匿着行踪。   “我会给你们五个海令分,嗯……换算成星辰帝国的时间,应该是十分钟,你们可以把它当做一个小游戏。”鲛人随意地补充,“不用紧张,无论如何,我都不忍心伤害二位。”   “你们的容貌足够珍贵,说不定,鲛人帝国会出现历史上第一位异族王妃。”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不妨碍他逗逗这些弱小的人类。   他的语气就像面对没有思想的玩具,无宙之夜按捺不住地发出阵阵轻鸣。   每件神器都有自己的灵智,但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无宙之夜就莫名陷入沉睡。安德莉亚后知后觉,它好像苏醒了,而且和以前一样,骄傲又护短。   她轻触无宙之夜,示意自己的老朋友安静下来,这样的小状况,还不值得一件神器出手。   紫水晶银链足够解决这个小麻烦,安德莉亚将紫水晶在岑寂眼前晃了一下,他不留痕迹地点头。   无人能逃离命运的感知,安德莉亚放任自己的瞳色被迷雾般的纯黑浸染。   岑寂指尖弹动,几朵黑焰在主控室的四周飘荡,隐隐约约散发极致冰凉的温度,就连空间都被它们扭曲成不稳定的虚线。   “罕见,太罕见了……竟然能影响到主世界。”鲛人不由低呼,这一点就连父王都无法做到。   主世界?岑寂眸光微动,脸上却没有出现多余的表情。比起探究世界的真相,还是解决眼前的问题更重要一些。   安德莉亚施展了一个耀光术,莹莹白色光团飘到目标人物所在的地方。   卡耳萨斯保持着对不知名能力的震惊,等他回过神来,白色光团正好滚落在他怀里,与此同时,一黑一灰两道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他的身体。   醴丽漂亮的海蓝色鱼尾停止摆动,卡耳萨斯的表情定格在惊恐中,手里啃了一半的珍珠果不知不觉滚落在地。   这个剧本不对,他们是怎么找到他的?   蓝发蓝瞳的艳丽青年怔了一瞬,转而被无边无际的怒火吞噬,从来没有人敢冒犯尊贵的鲛人王之子。   “你们,该死。”   父王本来只打算让他削弱对手的战斗力,但现在,就算违反神圣帝国对十个参赛文明的保护条例,他也要让这些不知好歹卑微的蝼蚁付出代价。   他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缓缓显出自己的身形,法理之国已经让两个文明失去参赛资格。   鲛人帝国只是彻底摧毁两艘破破烂烂的星舰而已,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作者有话说:   法系职业的战斗就是这么的简单枯燥。   这个鲛人在未来会是一个很重要的工具人OVO。 第54章   半空中的鲛人恼羞成怒,竭力表现得恶声恶气,略显婴儿肥的脸颊却显露出截然相反的天真与凶残。   鲛人青年的容貌极为耀眼精致,浅蓝色的肤色像是月光一样的冷白,上半身没有任何遮挡物,无所顾忌地展现出来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   洒满星光的鱼尾上缀满了流光溢彩的宝石珍珠。两片极薄的浅蓝色光膜从他的肩胛骨后延伸出来,隐没在海藻般的海蓝色长发中,如梦似幻,像雾非雾。   “不要看。”美丽的事物最能吸引女性的注意力,那个鲛人一显露身形,岑寂就产生了一些难以道明的危机感。   虽然对自己的脸足够自信,他还是抬手挡住安德莉亚的眼眸,长睫像羽毛一样轻柔地滑过掌心,却带来丝丝缕缕触电般的感觉,几乎瞬间,岑寂就狼狈地把手放回原位。   “不要看什么?”   安德莉亚没有反应过来,她的视线依然停留在鲛人少年身上。阿塔哈卡的鲛人族并没有浅蓝的肤色,身后也没有那层薄如蝉翼的光膜。   岑寂镇定地说:“没什么,资料上说,鲛人会使人逐渐失去理智,所以不要长时间盯着看。”   安德莉亚了然点头。此刻,鲛人青年的眼神就像看到了杀父仇人一样,但安德莉亚并没有感觉到明显的威胁。   强大的祭司不仅能从虚空中获取知识,更能捕捉到世界的呓语。至少此刻,这片空间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她,这个鲛人不足为惧。   安德莉亚凝眉沉思,好像有什么重要的线索被她忽略了。   明明是这个世界的物种,这个鲛人的气息却让她感到若有若无的熟悉。但如果仔细探测,这种感觉又消失了。   岑寂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鲛人的反应,手心甚至沁出点点汗珠,他会发现异常吗?   吞噬异能正隐藏在鲛人的身体里,岑寂刻意用灰焰敛去了黑焰的攻击性,二者的存在趋于虚无。   卡耳萨斯谨慎地排查了几次,确定自己体内没有异物后就放松了警惕。   对鲛人来说,精神力是最锋利的矛。一号宇宙的所有文明里,鲛人精神力的强大足以排名前十。   如果不是因为族人太少,鲛人帝国早就该成为高等文明的一员。   虽然知道人类不可能威胁到自己,卡尔萨斯还是对他们升起了一丝莫名的警惕心。   回到深蓝圣域就好了,他安慰自己,肯定是因为外界的环境太干燥,他才会难以保持状态。   主控室凝结出无数透明的水珠,其中一部分在空中划过流线型的痕迹,迅速聚拢在鲛人少年身周,把他牢牢守护在水中。   鲛人能够长时间生活在空气中,但只有水才能让卡耳萨斯感到安全。   回到熟悉的环境里,卡耳萨斯的肢体重新放松,只是眼尾冒出来的水红色泄露着明显的气恼、不平和……委屈。   他根本没有打算置这两个人于死地,但他们攻击他,简直是恩将仇报。   每个鲛人都是宇宙中最真诚的艺术家。即使他肩负着清理的使命,却也只是杀掉了其中最不符合他审美的部分。   人类如此弱小,如果再没有超出平均线的容貌,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让他们在睡梦中安静地死去,就是他所能给出的最珍贵的礼物,只有长得好看的人才配活着。   美,即代表一切。这是鲛人不可磨灭的种族特性。   他们和普通人类本质上是两个不同的种族,但一号宇宙中,只有人形智慧生物的国度才能够被称之为文明。以至于,各文明的美丑观也差不多。   卡耳萨斯一边抬手操纵空气中的水分,一边对着两个人的容貌出神。虽然他们刚才那么过分,他还是不忍心让这两个人类就此消失。   生命才是美的最好养分,那位人类小姐的眼睛就像是海浪下的晨星。星星坠落固然很美,却不能长久。   那就留下他们吧,他的宫殿里,恰巧缺少人类当宠物。听说人类失去同伴会很痛苦,希望这两艘星舰坠毁后,两只小宠物能够知道教训。   卡耳萨斯睁着明丽的海蓝色眼眸,有些苦恼地说道:“我不会杀你们,但你们要乖一点,不然,水狱的鲛人会咬着你们的脖颈,一刻不停地缠着你们□□。”   他没有说谎,水狱里关着鲛人帝国最罪大恶极的罪犯,但鲛人不会对族人施以死刑,一般会保证他们在狱中的生活水平。他们没有性别意识,只要长得美,无论来自什么文明,都可以成为□□对象。   大概估算了主控室的承受能力后,安德莉亚用攻击作为回应,她毫不犹豫地撕开一个三级火系神术卷轴,赤红色的大团火焰迅疾地冲向包裹着鲛人的巨大水球。   卡耳萨斯保持着自信的微笑,却不想,天赋之水在接触到火焰的一瞬间便扬起浓浓白雾。   纯净的白雾升腾到主控室的天花板,留下密密麻麻的黑色印记。看到这一幕,岑寂的心不由紧了紧,天鹰号的整个墙体都是由SS级稀有金属制成的,这些水竟然拥有强大的腐蚀性和破坏力。   普通的水系异能者显然无法做到这一点。   卡耳萨斯狼狈地躲向一边,因为一时的大意,不知名火焰还是穿透了水球,灼痛了他的尾巴。   鲛人王族的天赋能力来自深蓝圣殿,除了深蓝,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他的能力。   她是谁?为什么可以使用那种火焰?   卡耳萨斯难受地蜷起鱼尾,唤出更多的水来保护自己。海蓝的长发在水中飘荡,遮挡住他的上半身。   “我对你们这么好,为什么要……反抗呢?”   那就和这艘星舰一起陨灭吧,只是可惜了这么漂亮的玩具。   卡耳萨斯失落似的闭住眼眸,随着他的际曼妙低语,更多水球涌现,并且迅速扩张,汇聚成庞大的水流,挤占主控室的空间。   这是他的天赋能力——深蓝毒药。SS级精神力以下的生命体,触之即死。   不好!岑寂的瞳孔陡然紧缩,主控室里还有近百人处于无知无觉的昏睡状态。   吞噬黑焰自岑寂掌心燃起,一面细密的黑色焰网将所有人类保护起来,另一面网则紧紧包裹着精密的设备和仪表。   纷飞的水球如同遇到天敌一样,对焰网退避三舍,不敢靠近。   这让他验证了心里的猜想,黑焰真的可以吞噬一切。   天赋之水在向主人传达着恐慌,卡尔萨斯惊惧莫名,这艘星舰竟然出现了两种克制深蓝毒药的火焰。   要是让那群狼子野心的兄弟知道,卡耳萨斯微微颤抖着,眼神里陡然多出几分狠厉。   成年后,他还能再进入深蓝圣殿一次,谁都不能阻止他。   舱室里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卡尔萨斯耐心地等待火焰燃尽。   只要深蓝圣殿仍在,天赋之水就不会枯竭。   岑寂的脸色微微发白,主控室占据了第四层一半的面积,他的确撑不了太长时间。   他的精神力感应到鲛人体内的两朵火焰。黑焰吞噬物质,灰焰湮灭精神,现在猎人的性命掌握在他手中。只要引动异能……鲛人或许会受到重创,甚至可能直接死亡。   岑寂一直都知道吞噬异能的霸道,但现在,它竟然能对强大的鲛人产生威胁。难道真的如那个兽人预言家所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兽人老者暮气沉沉地说出生命中最后一个预言:“你是一号宇宙的怪物,深沉的黑暗伴随着你的过去,不明的混沌侵染着你的未来。”   少女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你怎么了?”突然开始发呆。   【警告!警告!主控室遭遇致命攻击,将于十分钟后强制分离。】   不能再想以前的事情了,岑寂凝眸定神,主控室的墙体已经被雨水部分融化。   幸好星舰的基础程序直接没有下达自爆的指令,还有机会。   如果在吞噬黑焰最初进入鲛人体内的时候就引动异能,情况就不会如此被动,想到这里,岑寂眼底闪过懊悔之色。他太过于谨慎,所以失去了先机。   “安德莉亚小姐,你还能使用那种火焰吗?”   安德莉亚默默点头,从戒指里取出厚厚一沓三级火系神术卷轴,依依不舍地闭着眼睛递给他。   岑寂有些无奈地说:“不需要那么多,只要护住那些人就可以了。”   像是怕他反悔一样,安德莉亚高兴地把其他卷轴收回去,只留了一张撕开。   如果在阿塔哈卡,她绝对不会这么小气,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这种用一张少一张的东西,自然要省着点用。   一道半圆的火焰屏障悄然升起,主控室一下变得暖和起来,雨滴被蒸发成丝丝缕缕的毒气。   岑寂终于腾出手来,用异能引动吞噬黑焰。   彼时,卡耳萨斯皱着眉,不耐烦地开始轻吟。他们的火焰可以阻挡雨水,但绝对不能阻挡歌声。他身后的光膜随着韵律鼓动,展现出淡蓝色的辉光。   突然——美妙的鲛人之歌骤然割裂,刺耳的尖啸不间断地回荡在空旷的舱室,剧痛在心脏处蔓延,卡耳萨斯无法再使用任何能力,只能像渴水的海鱼一样痛苦挣扎。   他从半空中重重摔落,鱼尾上的宝石嵌进柔软的鳞片,留下深浅不一的伤痕,天赋之水失去控制,一动不动地悬浮在半空。   卡耳萨斯悲从中来,虚弱地低鸣一声,直到现在都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差错。   岑寂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来,眉眼冷肃。   “怎么才能让那些人醒过来?”   “歌声……鲛人的歌声。”卡耳萨斯挣扎着直起身体,恨恨地说“但我不会为你们唱歌。”   岑寂面无表情引动他体内的黑焰,因为剧痛,卡耳萨斯嘴角涌出暗红的鲜血,连神智都模糊起来。   【警告!警告!主控室遭遇致命攻击,将于三分钟后强制分离。】   “你还能再思考一分钟。”   卡尔萨斯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瞳孔微微涣散,“不,你的确很强,但是她呢?”   岑寂心脏骤停,猛然回头看向安德莉亚,上千支坚不可摧的冰凌正急速攻向她所在的地方。   顾不上重伤在地的鲛人,岑寂一个翻滚,奋不顾身地把人揽到怀里。   安德莉亚怔怔地看着他,岑寂挡住了绝大多数冰凌,但还是有几支划过她的脸颊。   温暖浓郁的血腥气扑到她的鼻尖里,安德莉亚一时半会分不清楚这是谁的血。   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么没有警惕心?明明以前每时每刻都会开启圣光护盾。   成为半神后,她太自傲了。   岑寂微阖眼睫,重重喘息了几声,最后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   安德莉亚的眼眶忽然模糊,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他自己都快被刺成筛子了,还要安慰她。   【警告!警告!主控室遭遇致命攻击,将于十秒后强制分离。】   “没关系,只是主控室分离而已,其他几层不会受到影响。”他的眼睛里依然亮着光,“我们有机甲,很快就能逃出去。”   安德莉亚从岑寂的臂弯下出来,小心翼翼地查看他的伤势。伤口深可见骨,最严重的一处,冰凌贯穿了脊柱。   岑寂温柔地安慰:“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父王,我快要死了。”卡耳萨斯死鱼一样瘫到在地上,面前浮现一块全息光屏。   一人一鲛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但安德莉亚暂时没有心情去管别人。   岑寂忍着痛,摸索着拔出背后的最大的冰凌,血液喷溅而出,在地板上蜿蜒出血色的潺潺溪流。   安德莉亚抹去泪痕,取出法杖,尽可能镇定地施展光明神术,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五级以上光明神术拥有立竿见影的治愈效果,但却不能马上弥补失去的血液。岑寂的伤口全部治愈,但面色苍白如纸,原本璀璨如星夜的深蓝眼瞳也变得暗淡了一些。   安德莉亚从戒指中取出一打补血药剂,把塞子一一打开,瓶子放置在岑寂手边。   “全部喝光,一瓶都不能少。”安德莉亚面无表情地命令,看到岑寂乖乖听话,她才握着无宙之夜,一步一步地走向卡耳萨斯。   察觉到了汹涌的杀意,卡耳萨斯当即全身僵硬,刚才那一击已经透支了他全部的力量,现在只能被动等死。   不,准确来说,他还有一线生机,如果父王能在十秒内赶到的话。   随着安德莉亚的走近,鲛人的神情变得异常狂热。卡耳萨斯的目光凝在少女颊边细小的血痕上,那是——深蓝的气息。   “深蓝、深蓝、深蓝……”   卡耳萨斯痴迷地呢喃,修长有力的双臂张开,身后的光膜疯狂鼓动。透支一半生命力后,光膜会变成鲜艳的血色,这是鲛人王族特有的紧急传讯方式。   “父王,深蓝回来了。”   ——她就是消失万年的深蓝。   他看着他,仿佛看着自己全部的信仰。   作者有话说:   这章好长!我写了好久qwq   简单解释一下这章男主的操作,他的异能有两种形态,一种是黑色火焰(作用于物质,理论上来说什么都能吞,但岑寂不知道它对鲛人有没有用,因为以前没试过),一种是灰色火焰(作用于精神,能够吞噬精神力和记忆,包裹在黑焰外能隐藏黑焰的气息,岑寂同样不知道这个方法对鲛人有没有用)   就实力来说,卡尔萨斯和岑寂不分伯仲,但男主的能力还没有开始解封。   总之,不会一直这么狼狈~ 第55章   【您的信仰之力等级提升为lv.12】   成神系统发出的提示音让她脚步一顿,登上天鹰号前,她确认过一次,星网和《创世界》提供的信仰之力只让她提升到了11级。   目前为止,利用道具将正面情绪转化为信仰之力是最有效的办法,但这样的累积需要时间,下次升级应该在十天后。   深蓝……安德莉亚压下心底涌出的一丝异样,居高临下地望着半死不活的鲛人。   他是不是错认了自己的神?   因为缺水,鲛人青年的嘴唇干裂泛白。仿佛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的唇角微弯,露出一个脆弱而虔诚的微笑,他将全身的弱点毫不设防地袒露出来,流光溢彩的鱼尾痉挛一样的颤抖着,尾巴尖末端的细小鳞片甚至染上了淡淡的烟粉色。   鱼的记忆似乎确实只能保持七秒,安德莉亚微微偏头避开鲛人的视线,眸底潜藏着难以融化的冷意。   少女时期的安德莉亚尤其擅长以牙还牙,若有人敢动她的珍贵之物,她就让那个人加倍付出代价。   她面无表情地执起法杖,杖顶的虚幻黑蔷薇氤氲出清淡如烟的纯黑光华。   安德莉亚垂眸默念:   “永夜之神啊,黑暗与命运的帝王,智慧与魔法的化身,混沌的主人……”   与此同时,卡耳萨斯的理智逐渐回笼,敏锐地察觉到了冰冷的杀意,因为过于惊恐,他的瞳孔紧缩成针尖般大小,来自血脉本能的压制让他完全生不出逃脱的欲望。   深蓝是庇护全族的圣者,她一定不会伤害任何鲛人吧,卡耳萨斯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把肢体微微蜷起,战战兢兢地等待最后的宣判。   对深蓝不敬者,死。   他甚至不会有资格进入水狱,这是所有鲛人从出生开始就必须遵守的禁令。   如果能回到十分钟之前,他一定会在深蓝出现的瞬间就跪下行礼。   不过短短几秒,卡尔萨斯心里百转千回,脸色也越发灰败。或许被深蓝亲自赐死,也是一种可望不可及的幸福。   卡耳萨斯越想越悲凉,最后忍不住落下泪来,源源不断的泪水从他泛红的眼尾滑下,化作毫无瑕疵的金色鲛珠,叮叮当当地滚落在地。   几颗珠子正好滚到岑寂身前,岑寂抿了一口补血药剂,随手拿起一颗。   鲛人泪有突破精神力的功效,带回去几颗,能换不少能源星球。   岑寂咽下血腥甜腻的液体,甚至希望他能哭的更久一点。   安德莉亚诵念结束,眸光冷漠,仿佛在看待一件死物。   千丝万缕的银灰色细线在不知名空间中半隐半现,九级命运神术——因果收束。   命运纺锤沾染着因果之力,所有因他而受到伤害的生命,都将在此刻点燃复仇之焰。   卡耳萨斯眼睁睁看着细密的线条渐渐将自己网罗起来,死亡的气息离他这么近,他如坠冰窟。哪怕有两套呼吸系统,也难以再汲取到一丝氧气。   理智告诉他要赶紧逃,但一想到那是深蓝,他就不敢再动。   命运纺锤的虚影悬浮在鲛人青年上方,只等命运之线将目标完全缠绕,就会完成最后的因果收束。   安德莉亚不想再把注意力留给不想干的人,于是返回岑寂身边,严厉盯着他喝补血药剂。   不要以为她没看到,他每喝一瓶,就悄悄往智脑空间里放一瓶。   有那么难喝吗?安德莉亚的眼神中流露着明显的质疑。   “我已经痊愈了。”   岑寂的脸色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惨白,但毫无血色的嘴唇仍旧使他缺乏说服力。   安德莉亚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科动物,碧蓝眼眸圆睁,语气凶恶:“我不管,喝。”   她不理会伤员的挣扎,把空的药剂瓶收了回去,又从戒指里拿出一打,毫不留情依次排开。   岑寂不自觉地僵了一下,又默默喝完几瓶,药剂的味道就像鲜血一般粘稠猩甜,对他来说,其实更像是一种温暖的折磨。   他的手指抚上心脏的位置,胸腔跳动得很厉害。   安德莉亚环抱着无宙之夜,分出一抹精神力感受纺锤虚影的状态,没留神,自己的脑袋已经靠在了岑寂的肩膀上。   岑寂安抚着骤然变乱的心跳,小心地变换位置,让她坐得更舒服一些。   命运纺锤仍在计算因果之力。安德莉亚心念一动,犹豫要不要拿着高级神术卷轴上去补刀。   所有神职中,命运的力量最为神秘莫测,但像这种时候,鲛人刚刚杀了几万个人,命运纺锤就难以在短时间内做出决断。   安德莉亚忧愁地叹了口气,军用制式星舰都有一套备用的动力系统,手动控制室在最底层,但就算有人提前考了星舰驾驶执照,星图这种至关重要的东西,也不可能出现在考生手里。   还有近百个侥幸存活的幸运儿处于昏迷状态,怎么把主控室弄回去还是一个问题,她的戒指有足够的空间,却不能装活物。   安德莉亚站起来,决定先补一刀,刚走出两步,奄奄一息的鲛人青年附近荡起异样的空间波动。   一条空间裂缝凭空出现,头戴暗金王冠的黑尾鲛人手携三叉戟,迅捷地从中游曳而出。   安德莉亚心生警惕,瞬间为两人加好九级圣光护盾。   黑尾鲛人全身上下满布伤疤,不比鲛人青年的细皮嫩肉,他一看就是从血雨腥风中历练出来的狠角色。   果真是深蓝的气息,雷契尔心生激动,下意识对着人类女孩虔诚行礼。   厚重的络腮胡子遮挡住他的神情,安德莉亚隐隐约约看到,他好像弯折鱼尾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然后对着这个方向凶神恶煞地冷笑。   【您的信仰之力等级提升为lv.13】   安德莉亚愣住了,下一秒,震耳欲聋的怒吼在舱室内回响,甚至震碎了几面玻璃。   “逆子,谁允许你对深蓝不敬?”   父王降临,卡耳萨斯脸上才涌出雀跃的神色,一条岩石般坚硬的黑色鱼尾就带着破风声向他抽来。   他还没反应过来,砰的一声,自己的身体嵌进一整面SS级稀有金属之中,墙壁溅上触目惊心的暗红血色。   雷契尔的怒气尚未宣泄完毕,一个蓄力,沉重的海王三叉戟以万钧之力投掷而出,相邻的尖刺恰好绕过卡尔萨斯的脖颈,只把他牢牢固定在墙壁上面。   与要害只差了不到一毫米。   卡耳萨斯因狂暴的劲气而变得血肉模糊,他终于支撑不住,昏死过去,粘稠的鲛人血从他身上滑落,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安德莉亚:“……”   这是什么血海深仇?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她几乎看不出墙上嵌着的是什么东西。   银灰色的命运之线被拆散,因为两个鲛人之间相近的血缘关系,一半网罗着鲛人青年,另一半缠绕着黑尾鲛人。   安德莉亚有些意外,父债子偿,子债父偿,虽然不常见,却也合理。   命运纺锤明显呆住,愣了一秒才重新开始计算,由于目标分散,这一次,它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卡尔萨斯腰部以下的血肉直接堙灭,只留下森森尖锐白骨。   雷契尔吐了几口血,头顶的王冠从暗金变为淡金,不用探查,他也知道自己的力量只剩下不到三成。   他没有生气,反而感到一种久违的喜悦。   深蓝真的回来了,只有祂才会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身为鲛人族的王,他知道得更多一些。   深蓝可能没有实体,族中的典籍记载,祂从未以真身出现在一号宇宙之中。   即使鲛人帝国最鼎盛的时期,深蓝也只是偶尔将精神力投影到圣殿之中。   近一万年,圣殿的力量在衰退,只有少数鲛人才能得到以深蓝作为前缀的天赋能力。   长老院担忧深蓝已经彻底陨灭。   为了穿过那扇门,找寻深蓝的踪迹,鲛人帝国正式参与文明试炼。   越靠近她,雷契尔的眼神就越亮,血脉中隐藏的天赋能力正在散发滚烫的热度。   唯一的问题是,鲛人族的圣者竟然变成一个外族的少女,难道祂厌弃了鱼尾?   雷契尔谨慎地将长尾幻化成双腿。   深蓝明显对他持有戒心,他只能在一个对双方而言都安全的距离停下。   “卡耳萨斯做下的错事,我会一力承担,请您见谅。”   雷契尔尽可能地放低姿态,但因为本身长得凶,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吃小孩。   安德莉亚握着法杖,不确定那个鲛人是否还活着,她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打消了赶尽杀绝的念头。   如果凭借半个血肉模糊的身体都能活下去,也算是命运眷顾。   倒是黑尾鲛人比她下手还狠,完全看不出来二者之间的父子关系。   安德莉亚不知道他是敌是友,于是在岑寂的掌心轻轻挖了一下。   岑寂不动声色扣住她的手腕,抬起眼眸,试探性地发问:“你想怎么承担?”   雷契尔的暴脾气差点没忍住,他刚想怒斥这个插话的人类,却被深蓝轻飘飘的眼神牢牢定在原地。   不管祂弱小还是强大,服从深蓝的意志是鲛人铭刻在血脉上的本能。   “她可以命令鲛人族做任何事。”一双深邃的黑瞳紧紧盯着安德莉亚,似是期待她发出命令。   岑寂点头,送上门的补偿,如果拒绝就太亏了。   安德莉亚思考片刻:   “第一件事,把天鹰号的主控室装回去。”   “第二件事,确保星辰帝国的两艘星舰安全到达神圣联邦。”   “第三件事,鲛人帝国不可再对星辰帝国出手。”   雷契尔先是惊讶,随后欣喜若狂地答应下来,这还是深蓝第一次向鲛人族提出要求。   安德莉亚取出契约卷轴,两方暂时达成盟约。   鲛人帝国的星舰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赶到,空闲下来,雷契尔这才想到卡耳萨斯。   血脉之间的联系虽然微不可觉,但卡耳萨斯其实还留着一口气,鲛人族数量稀少,他不可能放着儿子不管。   卡耳萨斯燃烧大半生命力传递紧急讯息,如今找到深蓝,也算是立了一功。   他小心翼翼地问:“圣者大人,我能否把这逆子先送回去?”   安德莉亚一脸莫名其妙,“可以。”   雷契尔狠狠松了口气,粗暴地把卡耳萨斯从墙上扒下来,行动间,又是一阵清脆的咔嚓声。   ……   安德莉亚心情复杂,不知道又是哪些骨头断了。   鲛人王撕开一条空间裂缝,率先把卡耳萨斯丢进通道。   “等等。”   雷契尔陡然一惊,脸色煞白,生怕安德莉亚反悔。   她又不是什么凶残的邪神,安德莉亚捂脸,有气无力地说:“你还回来吗?我有事情要问你。”   黑尾鲛人了然,留下一片金光闪闪的鳞片,再三保证自己片刻就回,绝不耽搁时间。   安德莉亚托着小巧精致的下巴,迷茫地看着他们离开。   所以……深蓝到底是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卡耳萨斯全场最惨,但还是苟了一命,以后还会上线。   作者目前正在经历漫长的期末考试,所以好长时间没有更新,在此说一声抱歉!(鞠躬) 第56章   金色鳞片的触感冰凉,比她的半个手掌稍大一些,边缘光滑,单看大小,似乎不是从鲛人的尾部直接拔下来的。   隐隐约约的浅金波纹隐藏在半透明的鳞片下面,偶尔闪烁的细碎波光围拢在一起,聚成一个缓慢旋转的暗色漩涡。   安德莉亚的目光微凝,摩挲着鳞片的指尖也不由一停。   有人正在注视着她,就在虚空之中。   祭祀天生具备的高灵感让她察觉到了另外一个至高无上的存在,祂离这里很远,却又近在咫尺,近到足够施加任何影响,甚至让她陷入疯狂而无法自拔。   祂的目光没有恶意,就像一位母亲看着自己不懂事的孩子,温和包容,却不允许丝毫拒绝。   跳动的心脏里出现数句破碎的呢喃,断断续续,不成语调。   呢喃逐渐转换为低沉的吟唱,如同生命最初的催眠曲,安德莉亚只觉得灵魂越来越轻,不由自主地蜷缩成婴儿的样子,意识来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之国。   温暖、宁静、安详、满足、疲倦……浓浓的困倦席卷上来。   她听见了母亲的声音——   睁开眼睛,一个穿着亚麻长裙的美丽妇人坐在床边,双眸里溢满了温柔。   干净而熟悉的皂荚香气让她分外安心。   小木屋并不大,却布置得很温馨。床头放着六七个毛毡制作的小动物玩偶,月亮形状的吊灯散发着暖融融的光,透过窗户,依稀可以听见树上的虫鸣。   年轻女人伸出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莉亚,今天晚上可以一个人睡嘛?”   小女孩歪了歪头,理直气壮地回答:“不可以!要和妈妈一起睡才能睡得着。”   年轻妇人无奈一笑,没有犹豫就满足了小姑娘的愿望,她把女儿抱在怀里,轻轻拍打她的背。   “莉亚明天就五岁了,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嗯……”她的半个小脸窝在软乎乎的被子里,没过多久就一个睡意浓重的哈欠,“我要去找瑞娜,她答应给我做精灵族的香草蛋糕和鲜花馅饼。”   “如果可以,我希望神能赐予我一个爸爸!”   安德莉亚如同一个旁观者,轻声说出了与儿时截然不同的愿望:“如果可以,我希望神能阻止一切灾祸。”   母亲轻唱起伦俄尔村最古老的儿歌,小姑娘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浅金的发丝自然地垂落耳边,长睫微颤,就像人间最纯美的天使。   无边无际的困意涌出,她的灵魂似乎也找到了最终归宿。   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莉亚小宝贝,晚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安德莉亚眷恋地看了她一眼,幻象如潮水般褪去,真实的世界显现出来。   她的语气冰冷刺骨:“您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给我看这些。”   那个声音顿了顿,似是有几分遗憾。   “时间到了啊,那就等待下一个纪元好了。”   “既定的轨道已然成型,无尽的幽暗等你重返,无论何种选择,群星都会带你走向归途。”   低吟如风般飘散,不成词句的呢喃再次出现。   安德莉亚攥紧法杖,灵魂仍在微微战栗,她深吸了一口气,等待着自己彻底冷静下来。   那个陌生的存在让她回想起一直不愿触碰的记忆。   母亲骗了她,根本就没有新的一天,小莉亚在精灵之森里躲过一劫,伦俄尔村却被魔狼席卷一空。   再后来,她名义上的父亲就带着她走进了那个富丽堂皇的庄园。   斑驳的黑色裂痕出现在鳞片上,历经了亿万年时间的侵蚀,它终于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只有几个呼吸,岑寂并没有察觉出安德莉亚的异样。   他的眸光明明灭灭,注意力集中在光屏上,几乎每隔两秒种,就有一个监控设备发出清脆的裂响。   主控室的绝对掌控权掌握在星舰的智脑手中,他暂时没能找到它的备用存储器,无奈之下,只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安德莉亚蹭到他身旁,小小拽了一下岑寂的左边衣角。他下意识抬头,却看到她眼瞳中还未散尽的水光与不安。   “说起来有点没面子,我想家了。”   岑寂的手微微一抖,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不知名的感觉却从心底蔓延开来,她要走了吗?   他试探着问:“那我送你回去看看?”   安德莉亚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她吸了吸鼻子,“你可以学做苹果馅饼吗?放很多很多奶油的那种。”   她们那时候好穷,但是母亲每次都会放好多奶油,只因为她喜欢。   岑寂迟疑着点头,心下微松,只要不是想回家就好。   不远处又出现隐约的空间波动,雷契尔再次出现,身后跟着另一个陌生的蓝发青年。   鲛人王一脸激动地捧起被胡乱摆在控制台上的斑驳鳞片,蓝发青年则露出惊恐的表情,似乎一切太过超出常理,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是我们的圣物——”   “是啊,圣物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主人。”雷契尔欣慰地拍拍儿子的肩膀。   “这是我的另一个儿子,您可以叫他兰斯,未来他将会作为您的奴仆而存在。”   又来了,安德莉亚索性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我不需要。”   雷契尔:“我知晓您现在更喜欢人类的模样,兰斯已经进行了特训,他已经能像一个真正的人类那样走路了。”   兰斯深吸一口气,调动全身肌肉,用两只腿僵硬走了两步,好像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他含着眼泪,迫切地想得到认可:“深蓝,我一定会让您知道,我比哥哥强。”   这句话让安德莉亚再次想起了卡尔萨斯,脸色微不可见地变了一下。   雷契尔瞪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一万年过去了,一号宇宙发生了很多事情,您想先了解哪些?”   一号宇宙?安德莉亚与岑寂对视一眼,那双暗蓝眸子里存在着同样的疑惑。   “那就从这里开始。”   “什么是一号宇宙?深蓝又是什么意思?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   虽然只过了不到半天,但安德莉亚却觉得有半个月那么漫长。   或许是因为本身性格急躁,雷契尔的解说乱七八糟,但她还是梳理出一个大概。   这个世界存在着不止一个宇宙,一号是最先诞生的宇宙,后面的数字无穷无尽,直到现在,也有新的宇宙在持续出现。   传说,一号宇宙的十二个高等文明共同守护着一扇门,穿过门,就能到达世界的伊始。   古老文明的圣者就住在那里,祂们庇护着自己守护的文明,并给出无尽的力量源泉。失去了圣者的高等文明会逐渐凋亡,并彻底失去踪迹。   没人知道这个世界是先有圣者还是先有文明,只有集齐十二位圣者的钥匙,才能打开那扇神秘的门。   最近百年,又有一个高等文明力量衰微,因此空缺出一个名额。   圣者也有强弱之分,这次试炼就是为了挑选出被强大圣者庇佑的文明。   按理来说,这些事情该对试炼者保密,但鲛人帝国有深蓝,本来可以直接晋升。   只是没有钥匙作为凭证,只能利用门来验证深蓝是否存在。   鲛人能认出自己的圣者也是因为力量与其息息相关,一靠近,血脉就会有强烈的感应。   听到最后,安德莉亚心里仍旧是一团乱麻,当她以为这个世界是由科技主导时,却发现科学的顶端还是神学。   她甚至无法确定那些圣者是不是神,按理来说,这个世界并不具备诞生神明的土壤,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来到这里。   但雷契尔坚定地认为她就是深蓝,还非要把兰斯留下,生怕她一走了之。   有了雷契尔的协助,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主控室和主舰很容易地被连接在一起。   昏睡的指挥官和□□在鲛人之歌下清醒过来,兰斯则成为两个文明间友谊的象征。   天鹰号和天狼号上死了几万人,罪魁祸首并不难猜,但听到鲛人帝国愿意与他们缔结盟约之后,舰队的总指挥官还是欣喜若狂。   那些活下来的人可能觉得,只要有了鲛人的保护,他们就能活着回到帝国。   指挥官们象征性地开了个小会,所有事项就都安排好了。   如安德莉亚所愿,两个人的存在完全被隐藏起来,雷契尔甚至将所有人都沉睡了一个小时,只为了让他们安安心心走回去。   安德莉亚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在返回休眠区的路上,她罕见地沉默下来。   透过长廊的窗户,鲛人帝国的十艘星舰将他们众星拱月般保护在中间,鱼型星舰形态优美,但任何文明都无法忽略那些能源枪炮的威力。   整艘星舰安静地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岑寂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死去的人无法言明世界的残酷,而活着的人,总是更注重当下,类似的事情,他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了。   到了地方,安德莉亚躺进休眠舱,在舱门滑上之前,她听见了岑寂的声音。   “安德莉亚,晚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57章   安德莉亚无意识地睁开眼睛,她从未沉睡过这么长时间,这次醒来,一种让人无所适从的孤独感环绕在身边。   她推开舱门,整个区域一片寂静,似乎只有她一个人醒了,岑寂的休眠舱就在旁边。   安德莉亚本来想把人叫起来,手伸到半空中,却又顿了顿,返回原位。   她来到了望台,在浮沉的黑暗星海中,难以言喻的不安到达了顶峰,阿塔哈卡似乎正在逐渐远去,但这个世界却也没有离她更近。   那个不知名的存在到底是谁,她为什么觉得祂熟悉又危险?   “既定的轨道已然成型,无尽的幽暗等你重返,无论何种选择,群星都会带你走向归途。”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预言,看起来与她毫无关联,但她却觉得自己可能再也没办法回到阿塔哈卡。   神明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祂们不该把她送到异世界,也不该放纵她成神的野望。   安德莉亚唤出成神系统,冰冷的数据更加显示出她的格格不入。   神位依然很摇远,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她才有触碰它的资格——   但她突然想家了。   “系统,你还在吗?”   安德莉亚茫茫然地开口,眼角泛着微薄的红,她找了个最近的墙角蹲下,双臂环抱着膝盖,整个人脆弱又无助。   【我会永远陪在您身边,您有什么需要吗?】   “神有没有托你送来新的信件?”   【没有】   好吧。   安德莉亚轻咬下唇,忍不住泪眼朦胧起来,眼前的一切都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清,但恍惚间,好像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岑寂从来都不用香水,但气息却很好分辨,干净又清冽。   安德莉亚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于是自欺欺人地把头埋在膝盖里,白金色的浓密长发遮住半个身体。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   浓浓的鼻音让岑寂觉得有点好笑。   他坐到她旁边,因为腿太长,这个姿势稍微显得有点憋屈。   “占卜出来的,神说你就在这里。”   其实是因为提前绑定了两人的休眠舱,所以她一醒来,他就知道了。   安德莉亚忍不住抬起头,一双暗蓝的眼眸专注地看着她,里面隐隐带着一点笑意。   她慌乱地别开眼睛,半响又有些气愤地说:“骗子!你信仰的不是科学吗?神怎么可能愿意和你联系。”   叮铃叮铃的碰撞声在她耳边响起,岑寂手指微微曲起,五彩缤纷的水晶链从指缝露了出来。   看样式,和她惯用的紫水晶银链一般无二。   安德莉亚怔了一下,“这些都是给我的?”   “这个不是。”他从中拿起一颗剔透的紫晶,一本正经地说:“对我来说,只有用紫色水晶占卜,神才有可能看我一眼。”   安德莉亚吸了吸鼻子,软软地问:“那你说说,你信仰哪位神明?”   “告诉你,不灵了怎么办?”岑寂笑眯眯地摸了摸安德莉亚的头,惹得她怒目而视,甚至暂时忘记了伤感。   岑寂站起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安德莉亚面前,她就着那股温暖的力量也站起来。   “神圣联邦就快到了,那里一定能找到阿塔哈卡的线索。”他的眼睫颤了颤:“所以,不要再难过,我会想办法送你回去。”   为了配合她的速度,他把步子放得很慢,安德莉亚的心突然安定下来。   安德莉亚小声说:“我没有想家,你不要凭空想象。”   岑寂无奈地笑了笑,似是认可了她的说法,安德莉亚高高兴兴地躺进休眠舱。   他站在两米之外,又怕她听到,又想她听到,最终却剩下一声极浅的叹息:“我的神——安德莉亚。”   *   神圣联邦,阿尔法星-飞船停泊区。   安德莉亚推开休眠舱的舱门,骤然明亮的光线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没想到这艘星舰上竟然有女士存在。”一个轻佻的声音突然出现,“还是一位如此美丽的年轻小姐。”   安德莉亚抬眼,那个人仿佛没有骨头一样,整个人斜倚在他的同伴身上。   更有意思的是,岑寂刚好从休眠舱里出来,现在正站在他们身后,眼神似笑非笑,带着一丝杀气。   两个人都是金发碧眼,看起来像是双胞胎,长相都在八分以上,腕间戴着制式个人终端。   看起来年龄稍小的青年用胳膊肘重击哥哥腹部,随后脸色爆红,猛鞠一躬,“对对对对不起,我们来这里是想寻找队友,打扰到你很抱歉。”   “我是艾伯特,他是我的哥哥乔治。”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神和哥哥痛苦的呐喊,艾伯特害羞似的解释道:“你醒来得太晚了,可能不知道,传送门一次只能通过五个人。”   “阿尔法星太大了,如果我们结成五人小队,就会被传送到一起,应该能安全一点。”他偷偷看了安德莉亚一眼,有点语无伦次:“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你,你还有其他同伴的话,我和乔治也可以加入。”   安德莉亚踮起脚尖一看,不远处果然有一道五米宽的蓝色光门,几个□□正站在那里维持秩序。   没有队友的人会被随机指派到其他小队里,总之一定会凑够光门每次可以通过的最大人数。   安德莉亚若有所思,如果是这样,确实需要提前寻找队友。   “高等文明财大气粗,每艘星舰都发了一个传送门,”乔治捂着肚子,有气无力地嘟囔,“怪不得鲛人帝国来了一个舰队,他们就是馋那几个门。”   “我和我的弟弟实力绝对不拖后腿,要不是看你唔唔唔唔……”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艾伯特强行捂住嘴。   艾伯特脸色红得要滴出血来,“对不起,乔治不太会说话,我替他道歉,我们只是看你只有一个人,担心你的安危。”   “她并不是一个人。”岑寂的声音从后方出现,艾伯特楞了楞,敏锐的直觉立刻对来人的实力有所察觉。   “对不起,那你们还需要队友吗?”艾伯特不好意思地挠头,“如果算上我和乔治,就有四个了。”   他的眼神扫过可能存在的隐形队友,但每个接触到他视线的人都默默退了一步,没一会儿,周围空无一人。   艾伯特落寞地说:“抱歉,因为我哥哥乔治的存在,我们很受其他同学的排挤,如果连你们不要我们,我们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他们似乎并没有恶意,而且人很有意思,安德莉亚忍不住笑出声来,只见岑寂也神色微妙地点了点头,这件事情直接敲定下来。   乔治对自己的实力极为自信,“不需要特意找第五个人,等□□分配吧,我带你们躺就行。”   安德莉亚摸了摸无宙之夜的杖柄,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唇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   一行人走向传送门,□□随手指派了一个倒霉蛋。   就在安德莉亚即将穿过光门的时候,人群里的蓝发鲛人似乎终于发现了她,眼睛亮得惊人,瞬间扑过来,一把扯下光门最边的那个人,自己补上。   “深蓝,不要丢下兰斯。”   作者有话说:   后期亵渎神明应该很带感(我说真的,对不起我在脑子里ghs   相处一段时间之后,乔治就会发现,他处于食物链的最底层,谁都打不过。   这是昨天和今天的全部成果(昨天写了1800,今天写了2100,感觉写的不好,又删了1500),对不起(卑微一问,能不能算我给你们省钱了?),明天继续写。 第58章   在各个古老文明的记录中,阿尔法星是极为特殊的存在,虽然地处神圣联邦境内,却受十二个高等文明共同管辖。   里面遍布错综复杂的迷宫,圣者曾各自选中一片空地,在此建设属于自己的乐园。   只要试炼者到达终点,就能获得圣者精心准备的礼物,但在礼物被打开以前,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   据记载,神圣联邦的开国元帅曾进入冥渊迷宫的最深处,冥渊圣者赠予他毁天灭地的绝对力量,却取走了独属于智慧生命的情感。   曾经的战神变成了冷酷的战争机器,与其敌对的数十个文明一夕之间全部消亡,相应的,他的生命在第二天彻底燃尽,一个星际传奇就此落幕。   每次试炼前夕,阿尔法星就会被一层迷雾笼罩,几十座迷宫将随机出现在这颗星球的任何一个地方,里面生存着不老不死的守卫,他们来自圣者曾经庇护的文明,实力强悍却不通人情,严格遵守着圣者制定的游戏规则。   安德莉亚坐在一块平整的礁石上,侧耳倾听,南边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但很快,这个声音又消失了。   “如果我将所有力量与你共享——”   后面的几句话变得含混不清,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安德莉亚若有所思地望着海洋线,透明的海水拍打出浪花,银色海鱼优雅地跃出水面,在恒星的照耀下反射出璀璨的光芒。   阿尔法星有百分之七十五都是陆地,他们被传送到了翡翠海的岛屿群,往北是极寒冰原,往西是主大陆,南边则是一片黑暗,没有任何标注。   传送门将他们随机传送到一座小型岛屿,个人终端上的简陋地图显示,这里距离主大陆并不远,哪怕是最简单的帆船,也可以在半天内到达。   可惜阿尔法星的磁场限制了机械物品的使用,机甲同样无法启动。   一座朴素简朴的木屋伫立在海边,木头不成章法地搭在一起,隐约透露出潮湿腐朽的味道,好在地基是一块平整的巨石,暂时能应对大部分的恶劣天气,且没有被海浪冲走的风险。   岑寂消耗了不少精神力支起一个精神力防护罩,确保万无一失后,才靠着一块等人高的礁石,在个人终端上寻找本次试炼的任务要求。   艾伯特拿着工具,主动去修补木屋,显然对目前的状况适应良好。乔治蹲在他旁边,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弟弟受累,一边毒舌地说着些风凉话。   艾伯特修了半天屋子,每钉好一块木板,另一块就会莫名其妙地掉落,所以直到现在,进度依旧为零。   伴随着微咸的海风,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传了过来,安德莉亚从礁石上站起,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啪嗒——”   木板又掉下来了,艾伯特的耐心几乎见底,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给了哥哥一个重重的肘击,不顾乔治的痛呼,又拿起工具锤叮叮当当地敲击起来。   蓝发鲛人的整个身体都藏在海水里,鱼尾若隐若现,只有头浮在水面上。   安德莉亚意有所指:“你说,这间木屋为什么修不好?”   他迷茫地摇了摇脑袋。   安德莉亚看了他一眼,幽幽地说道:“不如把你送过去打探一下情况?那伙人应该很喜欢你。”   由于光门传送的位置完全随机,其他文明的小队也传送到了这座岛屿,他们个子高挑,黑肤紫眸,体态健美,薄薄的肌肉下隐藏着不可忽视的爆发力。   双方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一千米,因为暂时不构成竞争关系,一行人没有发生正面冲突。   只是,他们盯着鲛人的目光亮得惊人,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   听到安德莉亚的话,兰斯小心地看向岸边,引来一个兴味十足的回视,再配上那口雪白锋利的牙齿——   他咽了咽口水,来自天敌的恐惧顿时直击心灵。   “不行,雾昙界的人,最喜欢吃鲛了。”他咬住指节,一边不让自己哭出来,一边介绍天敌的情况。   “他们天生精神力无法外放,绝大多数时候都只凭本能行事,即使因鲛人之歌陷入混乱,也能很快清醒。”   “据说,捕猎一个鲛人是雾昙界特有的成年礼。”   那确实挺严重的。   安德莉亚哭笑不得,但还是用审视的目光正色问道。   “为什么跟着我们?”   他坦荡地回答:“为了得到您的宠爱。”   岑寂的耳尖微微一动,眼神逐渐变得锐利,不动声色地挪到安德莉亚附近的礁石上。   兰斯自动忽视那股极具压迫感的冷气,从水中捞出一把璀璨夺目的宝石捧在手心,讨好地递过来。   “圣者大多喜新厌旧,可能今日庇护这个文明,明日就换另一个,我们必须运用各种手段,长久地保持圣者的宠爱。”   “您拥有伟力却从不滥用,并且几万年都没有更改庇护对象的打算,正因为您,我们才得以存活至今——”   她神态自然地示意岑寂收下宝石,表情却依旧不为所动,毕竟她确实与圣者无关。   安德莉亚双手抱臂,故作高冷地点头:“继续。”   “圣者从未真正降临,我们也只能根据性格和行事作风推断哪些文明正在被圣者庇护,据记载,圣者约有几十位,但只有十二位最强圣者庇护的文明才可被称作高等文明。”   “并不是所有圣者都像冥渊圣者那么凶残,深蓝就是很温和的一位。”   “如果有圣者不再愿意庇护某个高度文明,或者最强圣者之一陨落,就要选出新的高等文明来弥补空缺的席位,这也是试炼的由来。”   “有些参与试炼的文明或许没有圣者庇护,但一定有被看中的潜质。”   安德莉亚产生了莫名的焦虑感和抗拒心,她的灵感向来准确,因为圣者的存在,这颗星球上可能会有超出她预料的意外出现。   安德莉亚按下心底那股不详的预感,最近发生了太多超出常理的事情,绘制祈神法阵迫在眉睫。   岑寂意识到哪里不对,忽然出声问道:“你的意思是,所有的圣者都在看着这里?”   人在屋檐下,兰斯勉强收起自己的傲慢,对一个普通人类点头:“是的,三个月后,如果有中等文明被实力强大的圣者看中,就可以成功晋升高等。”   一切吻合,个人终端现在只显示了一个存活三个月的基础任务,至于天鹰座所说的取悦高等文明,上面只字未提。   思索间,岑寂用余光注意到海岸更深处的动静。   他们排成整齐的阵型,似乎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眉心正对着天上的恒星,脊柱弯成一个奇异的弧度,灰白色骨制衣饰随着身体的舞动发出钝响。   不等安德莉亚发问,兰斯就恹恹开口:“他们在祈求圣者的赐予,幽紫圣者庇护着雾昙界,祂喜欢各式各样的古老舞蹈。”   安德莉亚的手指动了动,潜意识觉得自己好像收到了一份请求。   但这怎么可能呢?她不由自主地看过去,一支舞蹈结束,什么都没发生,那伙人显然很疑惑,甚至有人脸上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没过多久,他们重新摆好了另一个起始动作,她收到了另一份请求,有人在说——   幽紫圣者,请原谅我们的冒昧,赐予我们一个遮风挡雨的住所吧。   安德莉亚的脑子里闪过艾伯特正在修理的小木屋,一不留神就同意了这个请求。   岸边悄无声息地多出一栋小木屋,潮湿腐朽,破损严重,与巨石上的那栋分毫不差,甚至连木板缺少的位置都完全一样。   看到木屋出现,兰斯忍不住羡慕地凑近,线条优美的鱼尾拍打出潋滟水花。   “雾昙界惯用骨制品,幽紫圣者怎么会赐木屋下来。”   安德莉亚半低着头,忽然回想起那个声音来自何处,星舰上遇到的不知名存在与这个声音几乎完全一致。   “如果我将所有力量与你共享——”   这句话在耳边回荡。   凭空造物已经属于神的范畴,但是永夜之神曾说过,这个异世界并不存在本土神明,再加上鲛人族将她错认为深蓝圣者……   安德莉亚意识到不对劲,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她看向兰斯,“你们的圣者能不能把那座木屋修好?”   鲛人蔚蓝色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迟疑,“如果您愿意回应,当然。”   只见兰斯从水中捞起一把璀璨的宝石,闭上眼睛安静祈求。   安德莉亚的心跳变得极快,又有一个请求传过来,不假思索地同意后,艾伯特正在修理的木屋重获新生。   艾伯特站起来,呆呆地提着工具锤,仿佛很难理解眼前的一幕。就像他理解不了木板之前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掉下来一样。   兰斯却露出一个受宠若惊的微笑,他抱住安德莉亚的小腿,忍不住热泪盈眶,鲛珠融入海水,引来一群银白色的小鱼。   “您果然没有抛弃我们。”   安德莉亚没有挣扎,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南方的海平线。   深蓝圣者和幽紫圣者果然是同一个存在,祂为什么要引她来到这里,还将这份力量与她共享。   她是不是摊上了一个大麻烦? 第59章   神圣联邦,迷金圣域。   浓郁的玫瑰香溢满古老的宫殿,穿过半敞的彩色玻璃窗,宁静微风带来金桂花的馥郁。   青嫩藤蔓缠绕着殿堂最中心的金色祭台,六七朵带着露水的纯白花朵点缀其中,为其增添了几分纯洁的妖艳。   金白两色的古代壁画蔓延整个穹顶,天光从裂隙倾泻而下,黑发少女静默祈祷,她的背后,无数白袍人整齐跪伏。   大殿寂静无声,巍峨的黄金雕像光芒大盛,带来让人灵魂战栗的窒息感。   主祭罗兰的眼睛被一块白纱蒙住,祷告接近尾声,不知名的力量照例前来索取代价,眼前的遮挡物被鲜红血泪慢慢晕染,就在她以为这次依旧是徒劳无功时——   暗蓝的星烁虚影出现在祭台上空。   灰黑色的透明火焰包裹在它身周,即使只是一道虚影,毁灭万物的气息仍旧让人灵魂震颤。   真正的圣物百年前就已丢失,无耻的偷盗者隐入圣域将它偷走,自此以后,圣物销声匿迹。   这一次,她看到了圣者的指引,那是……阿尔法星的方向。   罗兰轻咳一声,抬手揭起眼前的白纱,血液仍在不断溢出,眼眶里空空荡荡,不存在一丝血肉,一位白袍从者如梦初醒,起身为她更换新的眼罩。   被蒙住的双眼依旧凝望着祭台的方向,星烁的光芒明明灭灭,最终归于虚无。   黑发少女转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众人。   “圣物突然出现在联邦境内,盗贼就在那十个文明中,派人去阿尔法星吧。”   她的唇角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具有压迫感的冷酷声音在仿佛出现在每个人耳边。   “为避免惊扰其他圣者,以高等文明观察员的身份接近他们,三个月内,不惜一切代价,找回圣物。”   *   午夜,乔治倒在弟弟肩膀上沉沉睡去,艾伯特同样睡眼惺忪,只有远处的鲛人之歌与深深黑幕为伴。   只要满足黑夜和临海两个条件,鲛人就必须唱歌,这是无法抗拒的种族特质,为了不打扰到队友,兰斯尽量远离海边。   可惜鲛人之歌穿透力极强,能够完全无视距离,这种行为不过是自欺欺人。   红发英灵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却也因此陷入沉睡,只能附身于她的一枚戒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岑寂在外面守夜,安德莉亚没有打扰任何人,无声地坐到他身边。   一块厚厚的长毛毯子把她牢牢裹在里面,温暖驱散了微凉海风,细腻的月光在白金发丝上流淌,仿佛上好的绸缎。   “还冷吗?”   安德莉亚摇了摇头。   “我从那些人身上交流到了一些重要消息。”   她抬起眼,仔细感应了一下,他身上有微弱的异能波动。   打探消息的过程并不十分和平,或者说,讲武力与讲道理并存。   安德莉亚的视线与他笔直相撞。   她的眼睛太过明亮,像璀璨星辰坠入一尘不染的浅海。   岑寂侧过脸正视海面,趁她不注意,用手背试探脸颊的热度,温度很高,但尚在正常范围内。   他刻意冷静了一下,继续说道:   “所有人降临的二十四小时内,圣者的迷宫将在阿尔法星随机刷新,迷宫守护者会在夜晚苏醒觅食,吞噬见到的一切,只有躲在建筑里的人能幸免于难。”   他的目光掠过海边的两间木屋,“建筑就像全息网游里的安全区,但人们并不能自由建造它们,也就是说——”   安德莉亚伸手拢住身上的毯子,把海风下纷飞的碎发拨到耳后。   “接下来的三个月,战争、掠夺与死亡将会变为常态,想存活下来,只有三种方法。”   她弯了弯唇角,很给面子地问道:“什么方法?”   “第一种,开启个人终端的直播,赚取高等文明认可度。作为一种通用货币,它可以用来在公共安全区租住房屋,价格高昂。”   “第二种,向本文明的圣者求助。”岑寂的语气透露出些微的不确定。   “如果是没有圣者庇护的文明,就要尝试着在心里呼唤,或许能幸运地被某位圣者注视到,带着整个文明成为祂的从者。”   安德莉亚的眼神变得奇怪起来,岑寂瞬间头皮发麻,“这是雾昙界的原话,我没有做一个字的改动。”   她眯了眯眼睛,拽住他的衣领,强行让他靠过来,“没关系,但如果你有一天变成一个有神论者,千万不要信仰那些乱七八糟的存在,他们不是好神。”   “一定要优先考虑阿塔哈卡。”   温热的气息在他耳边出现,岑寂下意识点头,黑发遮挡的耳尖烫的不可思议。   安德莉亚满意地放开手,神色如常地催促:“第三种是什么?”   “第三种,偶遇高等文明观察员,完成任务,获得安全区入场券,幸运的话,能免费住到试炼结束。”   “高等文明观察员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岑寂的声线低沉含笑,却迟迟不说是什么,吊足了安德莉亚的胃口,少女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他不再卖关子,“他们来自高等文明,大多拥有极高的社会地位,小部分富可敌国,除了禁止进入迷宫,他们能够在阿尔法星的任意一个地方随意穿行。”   有点过分。   安德莉亚攥紧拳头,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满,但还是闷闷地生了一会气。   岑寂担心她太冷,在更远的岸边找了一些干燥的枝干,熟练地在她面前升起火堆。   她盯着木头出神,橙红火光在虹膜上燃烧跳跃,炸开绚丽的火花。   她下定决心不再使用那份力量,它来得太轻易,像是一个甜美的陷阱。   但这颗星球上还有无数人在向她祈愿。   他们大多是想获得一个栖身之所,这些情绪复杂而直白,惶恐、不安、崇拜……只要心念一动,就能满足他们的诉求。   祂就像是一条毒蛇,隐藏在角落里,用心险恶地看着她挣扎,想尽办法让她利用这份力量。   要回应那些祈求吗?距离迷宫刷新只剩下一个小时,如果不回应,是否会有很多人因为她的漠视而死去。   但稍微思考一下就能发现,这本不该是她的事,只是被人强加了过来。   想通了关键,安德莉亚恍悟,但还是拿不出解决方案,于是裹着毯子凑到岑寂身边谦虚地问:“如果你有一份不属于你的强大力量,你会因为害怕弱者遭受苦难而使用它吗?”   岑寂摇头摇到一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不适地点头。   “真的用了啊,然后呢?”   黑发青年冷笑道:“自然没什么好结果。”   “首先,不属于你的东西总是要还的,其次,并不是所有的弱者都需要同情,他们可能前一秒对你感恩戴德,下一秒就将刀刃对准你的胸口。”   看来遭受过惨痛的教训,安德莉亚拍了拍岑寂的肩膀表示安慰。   但这和她的困惑完全不是一码事啊。   安德莉亚心里无奈,只好抓起几把颜色各异的宝石,均匀地洒在一小块沙子上。   据说星空中存在着星轨,半神以上能够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命运。   可惜阿尔法的夜空只有三颗银白卫星,更深更远的地方被迷雾笼罩。   繁星之主曾经创造了一个窥探命运的小游戏,沙子代表星图,宝石代表繁星,星轨将它们联系起来……祂说,里面存在着世界的规律。   安德莉亚轻轻挥动法杖,灰色晕染了这一小片空间。   岑寂睁大眼睛,随机分布的宝石发出不可思议的璀璨亮度,神秘莫测的细线从它们的正中心延展开,准确地爬上他的手腕,而线的另一头,缠在安德莉亚左手上。   没过多久,宝石就碎成亮闪闪的粉末,被风吹散。   “你看到了什么?”   安德莉亚收起法杖,疑惑地望向他,这些宝石太普通了,无法承受繁星的力量,因此只亮了一瞬就熄灭了。   好在她已经看到了未来几个小时的景象。   ——上百间一模一样的小木屋出现在这颗星球的各个地方。   有时候是结果决定命运,也些有时候是过程决定命运。   安德莉亚快速同意那些祈愿,既然将来的自己会做出这个决定,那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我看到了一段半透明的细线,一头绑在这里。”岑寂扬了扬自己的手腕,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另外一头在你左手上,现在它们消失了。”   命运之线?   安德莉亚把左手抬起来看,什么都没发现,但研究神秘学是她的本职工作,她不相信岑寂的灵觉会比她更高。   为什么他能看到她看不到的东西?   星轨能够窥探命运,如果是命运之线,她未来的漫长岁月中或许会有他的存在。   难以抑制的想法破土而出,安德莉亚怔怔看向他,眼里罕见地带上几分认真。   天快要亮了,海平线上,三颗月亮渐渐变得透明,鲛人精疲力尽地游回来,哗啦一声探出水面,打破初晨的寂静。   海蓝长发带着冰凉的水珠,兰斯捧起送上门来海洋小动物,唱了一整夜的歌,嗓子变得有些沙哑。   “早安,二位要吃早餐吗?”海洋生物的乌黑触须仍在蠕动着,不间断地发出细弱的悲鸣。   安德莉亚微笑着后退一步,谢绝了这个邀请。   忽然,岑寂好像发现了什么,猛地将安德莉亚护在怀里。   半空中浮现出一团阴影,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浮空岛直直坠落,它带起猛烈的气流,人的视线被风力遮挡,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一切归于平静,眼前一片漆黑,安德莉亚屏住呼吸,一段清淡的香风在鼻尖萦绕,而岑寂和其他人已经消失不见。   “欢迎各位来到惑心迷宫。”   这个声音,美妙、动人、魅惑人心。 第60章   安德莉亚背靠着墙,眼前发黑,头脑眩晕,根本分不清自己在哪。   本来她可以不必这么狼狈的,想到这里,安德莉亚感到一阵愤怒,怒火甚至让昏昏沉沉的神志清醒了不少。   迷宫的力量无法作用于她,她来自于这个世界之外,又是半神之躯,所有人都被卷入迷宫深处,只有她安然无恙。   但是圣者制定的规则从不认输,红色的发光立方体突兀地出现在半空中,带着破空声向她俯冲过来——   安德莉亚当时只想给迷宫的建造者施加诅咒,只可惜这并非她的强项。   光芒大盛,记忆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就像把一只成年巨龙强行地塞到小小的蛋壳里,安德莉亚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问题,规则要她进去,迷宫本身却一直在排斥她。   确认了现在的境况,安德莉亚暂时没有轻举妄动,因为一旦她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量,这座迷宫可能会直接爆炸。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   【发现待清扫垃圾,能源不足,无法处理,请及时更换能源。】   【发现待清扫垃圾,能源不足,无法处理,请及时更换能源。】   这是什么?   安德莉亚晃了晃脑袋,试图摆脱那股眩晕感,以防万一,顺手给自己施加了一个守护神术。   一个家政机器人站在她面前,圆圆的身子圆圆的头,看起来呆呆的,是很久以前的款式。   安德莉亚打量了它一番才后知后觉,它所说的垃圾,不会指的是她吧?   不欲与机器人计较,视野沿着墙壁延伸,这是一个灰蒙蒙的空旷房间,家具并不多,唯一的高科技产物可能是立在角落的老款星网舱,或许还要加上一个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机器人。   机器人举起手钳,一板一眼地发出警示:   【发现非法入侵者,能源不足,无法处理,请及时更换能源。】   【发现非法入侵者,能源不…呃呃足…】   机器人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处亮着的光闪烁了两下后慢慢熄灭,似乎已经将所有能源耗尽。   安德莉亚低下头,身上穿着的衣服不再是银色防护服,黑色连衣裙柔顺地垂至小腿,腰后还绑了一个巨大的蝴蝶结。   这不是她的衣服。安德莉亚捏起长裙一角,轻轻用力,灰色的微小颗粒惊慌地四散开,争先恐后融入到周围的环境之中。   是幻象啊,怪不得以惑心为名。   思索间,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从被子里悄悄探出来,像只怯生生的小兽。   “你是父皇和母后派来的宫廷女官吗?”   是个小男孩,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安德莉亚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被子把他的整个人裹起来,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小圆包,身体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不等她说话,他爬下床,连鞋都没来得及穿,蹬蹬蹬跑过来,费力地仰着头,墨蓝的眼睛里亮晶晶的,漂亮得像个小天使。   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孩子?总觉得有几分面熟,安德莉亚盯着他看了几秒,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没听到回答,就当她默认了。他忍不住笑起来,却为了皇室礼仪,拼命压制内心的雀跃。   冰凉的小手试探着握住她的右手,安德莉亚皱了皱眉头,半跪下来,与他视线平齐。   苍白又消瘦,美丽而脆弱,睡袍下露出来的手腕很细得可怕,安德莉亚抬起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只有一层薄薄的婴儿肥。   监护人看起来并不负责任,按照他刚才的意思,他的身份应该是个小皇子,但房间里的摆设却并不华贵,甚至有些普通。   安德莉亚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叫什么名字?”   只是一个普通的问句,却让他骤然警惕,小手受惊一般缩回去,猫儿一样的墨蓝眼瞳睁得圆圆的,“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所有的气势都被小奶音破坏殆尽,小男孩还浑然不觉,只顾紧紧盯着入侵者。   安德莉亚忍不住笑,又捏了捏他的脸颊,将错就错:“我是新任宫廷女官,今天第一次来,请您不要这么紧张。”   小男孩思考了片刻,轻咬花瓣一样的唇,然后严肃地点了点头。   他别无选择,只能相信她。   他走到机器人身边,试探着问:“我知道你很快就要走了,在那之前,可以帮我修好阿圆吗?”   他返回去从枕头底下翻出什么,又蹬蹬蹬跑回来,“这是报酬。”   白嫩的手心里放着一枚淡紫色的圆形晶体,上面有三个圆形凸痕,不用细看,背面印的是星辰帝国的国徽。   一件对幼崽来说很珍贵的物品。安德莉亚接过这枚星币,因为经常被人摩挲,边缘处凸起的印痕都变得很光滑。   总觉得是抢了小孩子的心爱之物……安德莉亚压下这种古怪的感觉,上前查看机器人的现状。应该只是能源耗尽,如果问题更复杂一点,就需要岑寂处理了。   不知道他在迷宫的什么地方。   安德莉亚下意识想从戒指里取出能源石,却发现周围的空间尖叫着发生扭曲与坍塌,她安抚着让它们恢复原状,不敢多作尝试。   这座迷宫太脆弱了,现实中的物品根本无法在幻象中出现。   那现在该怎么办?   这种老式机器人应该会配备能量转换系统吧?安德莉亚不确定地扭开机器人阿圆的能源盒。   毛茸茸的黑色小脑袋好奇地凑过来,转瞬眼睛惊恐瞪大,他珍藏很久的星币被她丢进了能源盒,可惜小孩子胳膊太短,没能来得及阻止。   【系统重启,剩余能量5%,请及时补充能源】   震惊。   安德莉亚转头,确信自己从人类幼崽的脸上看到了这两个字。   她确实有赌的成分,但星币本来就是一种低阶能源矿,给这种老式机器人使用再合适不过。   【发现非法入侵者,是否处理?】   机器人阿圆启动,高高抬起手钳,威胁意味十足。   “阿圆,不是非法入侵者,是客人。”幼崽着急地阻止,“进入休眠模式。”   【进入休眠模式,一小时后自动开启。】   “对不起。”他的耳朵红彤彤的,脸上带着一丝羞赧,“星币被阿圆用掉了。”   她本来就没打算要小孩子的报酬,安德莉亚速度极快地戳了戳他软绵绵的脸颊。   “没关系,过意不去的话,告诉我你的名字就好了。”   “我叫祁清和。”幼崽乖巧地回答。   安德莉亚点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姐姐,你要离开了吗?”   看着她走向门的方向,祁清和有些不舍,这是第一个和他说这么多话的人,她还会很温柔的摸他的头发。   软软糯糯的声音顺利让她停下脚步,安德莉亚转过头,祁清和与她对视,眼神里隐约夹杂着一丝希冀。   是希望她留下来吗?   安德莉亚有些为难,于她而言,这个孩子更像是全息网游里的NPC,她不应该在他身上花费太长时间。   但他显然被监护人长期忽视,家政机器人也不剩多少能量,继续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可能会有危险。   ——他看起来很乖巧,照顾一个孩子应该不会很难吧。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可、可以吗?祁清和有些不知所措。   上一次偷溜出去之后,他就被父亲关到了这里,一个人待了很久很久,墙上已经有了512道刻痕,他们却始终没有来看过他。   如果跟着姐姐离开,是不是就能见到父皇母后?他只要偷偷看一眼就好了,很快就回来,他们不会知道的。   这样想着,他不自觉牵上那只纤细漂亮的手。   安德莉亚弯起嘴角,满足地眯了下眼睛。如果世界上所有的小孩子都这么可爱,她也不至于每次都要避开神殿里那群小崽子。   她拉住门把手,意料之中的纹丝不动,微微用力,灰色的细小颗粒被她溶解大半。   门开了,黑色通道出现在她面前,安德莉亚不想被小短腿拖累速度,于是将他抱起来,不紧不慢地朝着远处的光亮走去,脚下的空间泛出涟漪,宛如沉静温凉的湖。   小家伙瘦得厉害,她几乎感受不到他的重量,他似乎有点害羞,下巴搁在她的颈窝处,一动也不敢动,只有秀气的呼吸声彰显著他的存在。   再长的路都有尽头,走到终点,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姐姐,清和好喜欢你哦,要是可以一直待在你身边就好啦。”   踏入光门,手上骤然一轻,人类幼崽化作一团灰色颗粒,被牢牢阻隔在光亮外面。   ——原来这个孩子也是幻象的一部分啊。   那就再见啦。   她的眼眶微微发红,吸了吸鼻子,没有多作停留。   穿过光门,依然是一个灰蒙蒙的房间,摆设华丽了不少,地毯是暗沉的猩红色,璀璨的水晶吊灯并未亮起,所有的光都来自于巨大的落地窗。   太阳依旧有一半沉入地底,房间渐渐被黑暗浸染。   绵软的地毯遮掩了她的脚步声,安德莉亚在窗前站定,这个房间在三楼的位置,楼层不高不低,恰好能欣赏到庄园里的全部风景。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刻,树木被修剪得整整齐齐,上面挂着无数个雕饰华美的玻璃灯,视线逐渐拉远,暖黄色的浅淡光芒铺满整座庄园。   最靠近铁门的那一圈树木上挂着的玻璃灯闪烁不停,如果用神圣联邦的通用语翻译过来,意思就是:   ——杀了他。   杀了谁?安德莉亚怔怔出神。   暗黑色的火焰像一条阴冷的蛇,漫不经心地缠上她的手腕。   阴影中走出一道身影,漆黑短发,墨蓝色瞳孔,他垂着长睫,眸光暗淡,身上浸满漠然与麻木,嘴角却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人类幼崽、岑寂、眼前的少年,三个人的模样在她眼里画上了等号。   安德莉亚有些懊恼,如果早点发现他们是一个人,她一定会对他更温柔一点。 第61章   天光黯淡,黑发少年微微抬头,夜幕闯入他的眸底,凝成一片已经荒芜了亿万年,仿佛永远不会融化的暗蓝冰原。   安德莉亚第一次见到岑寂露出这样的目光。   就像风暴的最中心总是异常平静,他静默地盯着突然出现的客人,脸上没有更多的情绪,像一个早已死去多时的苍白幽灵。   那团荧荧发亮的黑色火焰,似乎只是无意识的产物。   抬起细白的手腕,焰环映出一条暗灰色的光影,它和肌肤贴得很紧密,二者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空隙。   似乎只要她稍有异动,这缕火焰就会钻到她的骨头缝里,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这是岑寂的异能,她曾经见过很多次。   两人的影子无意中重叠在一起,随着远处的灯火摇摇晃晃。   对于现在的岑寂来说,她只是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祁清和面色平静,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九个刺客了,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竟让数个文明趋之若鹜。   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或许再吞噬一个人,它就能变得听话些。   但当视线触及少女清亮的双眸时,祈清和还是犹豫了,明明是来杀他的刺客,却让他有些心软。   袖口滑出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冰凉匕首,黑发少年两指握住刃尖,将匕首往前送了送。   这是做什么?饶是安德莉亚见多识广,此刻都跟不上他的思路。   见她不接,祁清和抿了抿唇,沉默地低下头,刀刃对准自己,只是霎那,那炳匕首已经在他的臂上留下一抹长长的浓红血色。   “你做什么!?”   安德莉亚愤怒地抓过他的手,将治愈神术死死按在伤处。   “拿着匕首交差。”他的语速很慢,似乎已经很久没和人正常交谈过了,“不准再踏进这颗星球。”   ——至少不会让她无功而返,然后被所在的刺客组织杀掉。   前八个刺客并没有引起父皇母后的注意,既然没人在乎,他的性命自然算不上有多重要,只希望在那之前,能多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   粘稠的液体顺着刃尖缓缓滴落到地毯上,血腥味扑向她的鼻尖,几乎让她喘不过来气。   怒火和难过像巨石一样堵在胸口,安德莉亚一把抢过匕首丢出窗外,玻璃破碎的声音连带着击破了少年平静的表象。   他愣愣地凝望着她,即使处于少年期,他的身量依旧比安德莉亚高出一颗头,胳膊受制于人,她跪坐的姿势迫使他不得不弯下腰。   安德莉亚恶狠狠地瞪着他,因为怒火,白皙的面庞上浮现隐约的灿金神纹。   附近的空间受不了似的发出短促哀鸣,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心情,分出一小部分力量来加固这座迷宫。   少女柔软的指尖依旧搭在他的皮肤上。   祁清和回过神来,小心翼翼抽走手臂,一切伤痛都被金色光团尽数抚平,伤痕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只有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气提醒着他刚刚发生了什么。   尽管竭力忍耐,身体仍然不自觉颤栗起来,为了不被发现,黑发少年稍显局促地后退一步。   他有些失落地想着,如果这是一个美妙的梦,能不能不要让他太早醒来。   但是不行,祁清和的眸光暗了暗,因为刚才的变故,窗外的灯光闪烁地更加急促,暗语中潜藏着着难以掩饰的恶意。   她可能是刺客,也可能不是,但他不会相信任何人,给出一把带血的匕首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致。   祁清和给自己的心重新穿上铠甲,神情再次变得冷漠:“离开这里。”   安德莉亚都被气笑了,谁给他的勇气这么说话,看着少年版的岑寂,她劝自己不要冲动,劝着劝着,又忍不住难受起来。   “我才不会走。”安德莉亚鸠占鹊巢,抱起被子扔到门外,“要走你走。”   祁清和面上冷硬,眼角的余光却在偷偷打量着她,看着那双碧蓝的眼眸染上清洌水色,心底却升起一种不知所措的陌生情绪。   他控制不住地反思自己,是不是他太过分了,她才会这么难过,但这是他的房间——   少年安静地思考了一会,“抱歉,是我的错。”   说完,他乖乖拉开房门,临走前,还不忘收回了缠在安德莉亚手腕上的焰环。   他在心里想着,她是人类,和异族不一样,不能随便杀死。   这种意外的好脾气让她气焰全失,安德莉亚安慰自己,已经是过百岁的半神了,何必和一个少年计较。   房门关闭,纯黑火焰并没有回到他的体内,反而野性难驯地反噬了主人。   本该离开的那个少年靠坐在黑暗的走廊里,毁灭的力量在他体内撕扯,这次是被啃噬的是内脏和右眼。   祁清和没有挣扎,反正在天亮之前,它们都会长回来,   剧烈的疼痛使得身体微微抽搐,右手无意识地抚过左臂,好像那份短暂的温暖能支撑他度过这个漫长的寒夜。   祈清和难耐地舔了舔唇角,眼眶泛起一片水红,还是控制不住,但是再吞噬五个人应该就够了吧。   空洞的眸子动了动,虚虚地落在房间的门把手上。其实他早就该习惯了,却总是有些不该有的奢望。   少年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入黑暗。   一刻钟后——   安德莉亚一拉开房门,就发现黑发少年昏迷在走廊的地毯上,双颊潮红,人事不知。   本想去外面看看那句“杀了他”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奥秘,谁知道一出来就有意外收获。   他总是让自己这么狼狈,庄园这么大,总不至于只有一个房间能住吧。   手掌附到他的额头上方,刚打算试探一下温度,却发现苍白的皮肤下不时划过黑色的流光。   睡衣的扣子散开了几颗,少年苍白的身体露出来一部分,鲜红的肉芽从胸腹处的空洞中生长出来,缓慢组成新的肌理。   一边毁灭,一边修复,攻击与守护并存。   这个时候,无论是谁触碰他,都会被那股力量缠上,即使对一个半神来说,也有些棘手。   有些奇怪,黑焰看起来不像是异能的一种,只能等出去了再问他。   安德莉亚微微皱眉,他的体内恰好达成一个微妙的平衡,不能贸然使用神术干预。   想了想,安德莉亚不熟练地调动体内的光系异能,谨慎地触碰少年的额心,见他并无不适,眉头也渐渐舒展,才慢慢加大了异能的输入。   光系异能和光明神术不一样,异能是宇宙间纯粹的能量,其本身无主,人类只是它的使用者。   而光明神术……虽然光明与真理之神已经是一位成熟的神明,但仍有基本好恶,信徒借得的力量有时会夹杂着祂的微弱情绪。   时间过了很久,等待他的身体全部修复完毕,安德莉亚用漂浮术将他送到床上,又把体内剩下光系异能凝成一个巨大的温暖光团,温柔地塞到他怀里。   光团把他的面庞映照得柔和无比,伪装出来的冷漠尽数消融,睫毛微微颤动,洒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淡色的嘴唇却有些发干,像一个精美而脆弱的人偶。   帮忙盖好被子后,安德莉亚坐在床边看着他。她不想太早走出这座迷宫了,这里有她要找的东西。   安德莉亚垂下眼睫,微微俯身,在少年的额间留下一个轻柔而珍视的吻。   神明之吻。   咔哒,房门紧闭,一切重归寂静,祁清和骤然睁开眼睛,右手摸索着按上胸膛。   不知道为什么,那里升起一丝隐秘而惶然的雀跃。   *   这座巨大的城堡似乎才是真正的迷宫,仿佛这里的主人惧怕光明一样,走廊上的壁灯全部损坏,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腐朽而陈旧的味道。   照明术亮了一路,上百个房间的格局一模一样,同样的地毯,同样的水晶吊灯,同样的壁画,就连窗帘上的流苏也没有丝毫差别。   好在她刚刚击碎了那扇窗户,不然回去的时候,可能会找不到人。   这里好像只住着岑寂,城堡空旷得可怕,她走路的声音都被柔软的地毯层层阻隔,哪怕只是在这个城堡中待上一天,正常人类都会被这种环境逼疯。   除此之外,唯一的高科技产物应该是宴会厅里的厨师机器人,它看起来很久没有补充能源了,外壳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好在走的方向是对的,穿过宴会厅,又走了一个长廊,终于看见了被牢牢锁住的城堡大门。   十条巨大的锁链,钥匙孔在内部堵死,就像是一个已经认罪伏诛的囚徒,心甘情愿地将自己锁在华丽的牢笼之中。   安德莉亚面无表情地望着外面的浓黑夜色,暴虐的力量只是泄漏出来一点,城堡大厅的一面墙壁便轰然倒塌。   黑袍滚滚,夜之晶闪着细碎的光,树上挂着的玻璃灯好像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住了,不敢再做多余的事情,只是稳定而持续地散发光芒。   城堡里只住了一个人,那么要杀了谁也就不言而喻,安德莉亚的眉眼弯弯,她会抓住那些小虫子。   她的所有物不允许任何人染指。   作者有话说:   成为神的所有物吧,予取予求,任她为所欲为。 第62章   树影婆娑,整座庄园安静得过分,路旁的矮木丛张牙舞爪,似乎很久没有得到修剪,凌乱的枝叶伸长到小路中,轻易就能在人身上留下几道血痕。   远远望去,似乎有无数人形生物若隐若现,面无表情地盯着过路者,随时准备从阴影的裂隙中冒出来。   “咔嚓,咔嚓。”   犹如园丁在辛勤地修剪灌木,隐秘的声响从树林深处传来,在寂静的黑夜中格外惹人注意。   安德莉亚早就已经忘了恐惧是什么感觉,从母亲去世起她就已经不怕黑了,那时有更让人惶恐的东西,比如枕头底下的猛毒蜘蛛,只要被咬上一小口,就会昏迷一整天。   旷课三次,神学院就会把学生开除。顺利毕业几乎是小小的安德莉亚掌握自己命运的唯一机会。   现在回想起来,她的异母姐妹们总是喜欢做这些小打小闹的事情。   安德莉亚停顿了一下,目光在那扇破碎了大半的落地窗上轻轻掠过。   没想到岑寂会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这座庄园里,就连天空都带着令人绝望的阴郁,这和她平日里对岑寂的印象截然不同。   但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安德莉亚觉得有些茫然。   人总是很复杂,他们展现可以展现的一面,而将最不堪的东西留在心里某个小小的角落。   半神当久了,她很难揭下人们脸上的面具。   她只知道,岑寂和神不一样,他很特殊,特殊到……想把他藏起来,好像他本来就是属于她的东西,很久很久之前就陪着她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沉睡。   安德莉亚一边走神,一边用法杖拨开矮木丛,细窄的石板阶梯露出来,厚重的枯枝铺在上面,散发出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   她半蹲下来,从阶梯上捡起半块破碎的指骨。   人类的骨头,乌黑皮肤上带着深紫色的神秘花纹,断口整齐,边缘处微微发白,依稀带着泥土的腥味。   又往前走了几步,七零八落的零件混在枯叶中,属于机械生物的能源通路如今暗淡无光,很容易被人忽略过去。   还有半透明的鱼鳞,依稀带着血丝,像是被硬生生撕扯下来,散落的鳞片连成一条线,顺着阶梯延伸。   原来是他们啊。   安德莉亚垂下眸子,若有所思地收起这些遗留物,跟着提示走向树林深处。   这是一个小小的圆形广场。   纯白的人形雕像半跪在广场中心,像是疲累的旅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眼皮微阖,面容沉静双手轻柔地向前伸出,仿佛在拥抱着极为珍贵之物。   他的头顶上戴着一顶黄金王冠,浓艳的红宝石、剔透的祖母绿、圣洁的海妖珍珠,正是她从天使国遗迹中取出的玫瑰王冠,满目的纯白中,只有它是绚丽无比的彩色。   而此刻,雕像的脖颈被一把园丁剪抵住,丝丝裂纹从受力点上扩散,如果不是质地坚硬,只怕顷刻便会崩碎。   怒火升腾起来。   法杖先一步飞向园丁剪,金属碰撞出点点火星,A级金属铸成的机械剪发出一声哀鸣,掉在地上,几乎化为齑粉。   安德莉亚偏转视线,正好对上一双惊慌的眼睛。   发现来人的身份,黑肤紫眸的陌生青年明显松了口气,他晃了晃被震痛的手,颇感意外地按了按耳后的圆形印记,低声向某个方向咕哝了几个音节。   “人类和鲛人的奇怪组合,我记得你们。”他换成神圣联邦的通用语:“你们在霍普的记忆里出现过,尊贵的小姐,他对你有很深的印象。”   “很高兴你摆脱了怪物的控制,寒暄之前,请问你有没有捡到一些小东西,比如黑色的骨头……”   安德莉亚走过去轻触雕像的裂痕,青年突然紧张得透不过来气,他扯了扯缠绕在上半身的骨链,小声发问:“你这是干什么?不要碰它,可能会很危险。”   青年敏锐地扫过安德莉亚的法杖,联想到那把碎得不能再碎的园丁剪,恍然大悟般让开位置。   “你一定是怕不能彻底摧毁雕像吧。”他面上浮现一丝欣慰,“没关系,现在是黑夜,怪物还在城堡里休息。”   “不过有了你的武器,我们应该能顺利度过这个轮回,来吧,击碎它。”他跃跃欲试地怂恿。   安德莉亚的掌心凝出一个治愈术,缓缓覆盖在雕像的裂缝上,仿佛时光倒流,岑寂的雕像恢复如初。   莱斯利的笑容在嘴角凝固了,下一秒,他就被纯黑色的虚无触须结结实实绑在一旁的石柱上,他试着挣扎了两下,却在束缚下全然无法动弹。   本以为遇到了珍贵的同伴,却因不设防而受到一道背刺,谁还能像他这么惨。   青年的表情逐渐变得狰狞,耳后的圆形印记闪烁得越来越快,讯息像波纹一样被传递出去。   安德莉亚并没有阻止这种通风报信的行为,于她而言,如果问题难以解决,那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正好一网打尽。   法杖的尖端抵住青年的脖颈,安德莉亚礼貌地等待他平复情绪。   安德莉亚:“如你所见,我和你们不在一个阵营,你们要杀的人恰好是我要保护的人,所以我必须将你送出迷宫。”   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让莱斯利的眼睛瞬间睁大。   他仿佛看到了亮闪闪的希望。   青年猛然抬起头,紫色瞳仁里涌出激动的水泽,“那就把我送出去,我一刻都不想再待在这个鬼地方了。”   安德莉亚:……   怎么感觉他才是弱势的一方。   一号宇宙的所有高等文明都知道,只要走到迷宫终点,就能得到圣者的的礼物,但由于通过考验的概率实在低得令人发指,等传到中等文明的时候,各种小道消息逐渐缩略成四个字——逃命要紧。   比起获得虚无缥缈的奖励,自然还是保存文明的有生力量更重要一些,各文明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一致。   除了像星辰帝国这样没什么底蕴的初生中等文明,几乎所有参与者都知道一个潜规则:   圣者为迷宫守护者留下了一枚备用钥匙,如果不慎被卷入迷宫,一定不择手段找到它,这是中途脱离迷宫的唯一办法。   莱斯利所在的幽明族是雾昙界最强大的一族,虽然他们天生精神力弱小,却能通过媒介与族人共享记忆,再配上比星兽更强大的肢体,在整个星际都享有赫赫凶名。   幽明族的指骨上带有特殊的信息素,这种信息素就是共享记忆的媒介。   对于他们来说,惑心迷宫是阿尔法星最没有威胁性的地方,因为它的备用钥匙实在太好找了。   只要杀死精神力最高的人,惑心圣者的游戏就会结束,迷宫将自动弹出所有试炼者。   “我一进来就杀光了所有的鲛人,传说中他们的精神力最为强大。”莱斯利望向城堡,目光中潜藏着恐惧和忌惮,“本以为能就此离开迷宫,却没想到第一天黄昏,城堡里走出来一个怪物。”   “他拥有一种纯黑色的火焰,只要沾上就不会熄灭,漫天的黑焰笼罩了整个庄园,先是心脏,再是四肢,我们眼睁睁看着自身体变为灰烬,意识却足够清醒。”   “这是惑心迷宫的法则,只要那个怪物活着,我们就会永远被困在他精神力构筑的幻境里,如果拿不到备用钥匙,就必须解开圣者留下的谜题。”   不远处的树丛可疑地晃动了一下,安德莉亚分出一丝注意力,黑暗神术凝成的触须悄无声息地向那边探去。   安德莉亚不动声色眯起眼睛,青年被勒得更紧了一些,“你继续说。”   “我们也尝试过攻击他,但每次的暗杀都失败了,所有房间都是一个样,在找到他之前,那股力量总会先一步把我们吞噬。”   安德莉亚沉吟着指向纯白雕像,“你摧毁它……总不至于是为了泄愤吧?”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柄闪烁着冷光的寒匕。   “泄愤?我们才没那么无聊。”   “我重生复活了上百次,这是一种多么恐怖的经历。”莱斯利牙关紧咬,身体隐隐有些发抖,眼神中沁满了恐惧。   “庄园里共有十座雕像,只要每天晚上击毁一座,新的轮回就不会到来,我们不想死,只能依靠击碎雕像拖延时间。”   “今天是这个轮回的第八天,换句话说,今晚前我们已经击碎了七座雕像,但即使是这样,我们直到现在还是没有找到走出迷宫的办法。”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无宙之夜飞到半空,飞快地从树上摘下一个玻璃灯。   “那它的用法呢?那句联邦通用语是什么意思?”   安德莉亚捧着一盏小灯,双眸里倒映着暖黄的光辉,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   莱斯利垂头丧气地回答:“在他的幻境里,每个人都被分配了角色,高等级精神力者能更快清醒,但更多人还处于混沌状态。”   “比如有些人,一心以为自己就是个普通的园丁。”   树丛晃动了几下,纯黑触须灵活地拨开障碍物,背后生着宽大翅膀的白发小姑娘怯生生地望过来,本来停下的园丁剪迅速反应过来,咔嚓咔嚓的继续修剪枯枝。   “别多想,她可能以为你是庄园主人派来的监工。”他心灰意冷地垂下脑袋,“空雪裂谷是我们的附属文明,战斗力不强,乖巧可爱,如果不是我们的保护,早就团灭了上千次。”   “有个族人分到了灯光设计师的角色,他试图用神圣联邦的通用语传递信息,只是收效甚微,庄园的面积太大,城堡的地势又最高,估计这些提示只有那个怪物能看到。”   安德莉亚肯定了这个猜测,“是啊,我就看到了,所以才找到了这里。”   莱斯利猛然抬起头,眼睛睁得极大,仿佛很不可置信的样子。   派出去的柔软触须此时恰好撤回来,顶端卷着一个陌生的银尾鲛人,她漂亮的脸蛋上泫然欲泣。   莱斯利烦躁地瞪过去,粗着嗓子吼道:“不许哭,再哭就把你吃了。”   安德莉亚忽然想到,幽明族是鲛人的天敌。 第63章   求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鲛人安妮从小听着与雾昙界有关的恐怖故事长大,如果还有比死亡更令人绝望的事情,那一定是被幽明族吃掉。   这意味着她的精神力要永远绑定在他身上,与他融为一体,成为幽明族使用精神力的媒介,但那时的她并不算是死亡。   她的意识依旧清醒,只是精神体被异化为一件珍贵的精神力容器。   雾昙界外围有一个大型辐射隔离区,一千光年的范围内寸草不生,任何高科技产物都会在隔离区内失灵,就连神圣联邦制造的圣字号战舰也撑不满一个宇宙月。   像是蚌壳保护着珍珠,雾昙界在隔离区内与世隔绝,星舰只能利用时空跃迁的途径出入,为了避免文明附近的时空结构紊乱,幽明族尽量减少离开雾昙界的次数。   听闻鲛人帝国也会参加这次文明试炼,雾昙界的界主幸福地把族里所有未成年幼崽都送上星舰。   与此同时,鲛人王也在临行前对子民耳提面命:“遇到雾昙界的狼崽子千万不要留手,跑不了也要杀一个。”   是的,鲛人也不是全无还手之力,除了精神力强大以外,在制作药剂上也独具天赋。   至少安妮的每一瓶药剂都能让幽明族瞬间失去行动力,前提是,药剂包跟着她进入迷宫。   迷宫一直处于轮回之中,她重生了三十八次,其中有十六次变成了幽明族的食物,恐惧几乎刻进了她的每一片鱼鳞。   鲛人的精神力得天独厚,安妮几乎是最早清醒过来的那一批,在不确定迷宫里是否有天敌的情况下,她本想找个隐蔽的地方从开始躲到最后,但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这片小广场有三个园丁,其中一个就是幽明族。   她是“园丁”,角色设定是不能离开负责的区域,只能在小广场附近活动。哪怕稍微跑出范围一步,幽灵一样的无源之火都会从未知处冒出来,焚烧她的每一寸躯体。   有几次她就是那么死的,仿佛连意识都要被吞噬殆尽。对比下来,连幽明族都变得可爱了许多。   第一次遇到莱斯利,他兴致勃勃地燃起篝火:“原来鲛人长这个样子啊,不知道好不好吃。”   安妮瞪大眼睛,居然幽明族真的吃鲛人肉。   “哈哈哈,开玩笑的,我又不可能烤了你。”   莱斯利准确拉出她的精神体,缓慢而温柔地啃噬。   安妮,卒。   第二次,莱斯利疑惑蹲在她面前,“好奇怪,迷宫里居然不能完成成年礼。”   安妮怯怯地说:“那你不如放过我好了。”   俊美的幽明族熟练地架好火堆:“不行,填不了肚子解解馋也好啊,是不是暖和一点了?我们继续。”   安妮,卒。   庄园里还有一些自由度很高的职位,比如护林员、酿酒师、守卫,除了城堡,他们可以在全庄园范围内自由活动。莱斯利不能离开小广场,但他能召唤同族过来。   幻境一次次重启,莱斯利与不少同族取得联系,渐渐迷宫里的所有幽明族都知道这里有一条美味的鲛人。   但护食是幽明族的种族天性,莱斯利随时可能会因为食物和同族翻脸。   安妮已经不记得自己被绑了多少回,上次轮回,一个陌生的幽明族来到小广场,但顾忌莱斯利,只是自言自语。   “总是吃一条鱼,你不感觉到腻吗?”   安妮愤愤不平,说这话之前请擦一擦口水,都快滴到她尾巴上了。   每个幽明族都馋她身子。   莱斯利轻笑一声:“滚开,这条鱼只能是我的。”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那一瞬间,安妮决定出去了在他身上多来几种毒素。   ——不管怎么样,幽明族必须死。   莱斯利阻挡了好几次来自同族的分食请求,后来就没人来这座小广场了,反正来了也吃不着,不如拿时间去找找迷宫线索。   ……   在这个近乎无解的幻境里,时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特别是对于园丁们来说。   “听说蓝尾巴的鱼更好吃啊,那是不是你们的王族?”   这次轮回刚刚开始,莱斯利就笑眯眯地命令:“喂,小鱼,想办法把你的同族骗过来,反正他们还能复活,我就尝尝味道。”   银尾鲛人在帝国的地位仅次于蓝尾,通常承担治理国家的重任,在天然的等级压制下,她不会做出任何对王族不利的事情,甚至连一个念头都无法升起。   安妮硬气的拒绝了。   然而天敌终究是天敌,他剥下她的鳞片,沾血的鱼鳞在进入小广场的必经之路上按顺序排好……七天过去了,没引来鲛人王族,反而引来了安德莉亚。   安妮流下来的鲛珠很快撒得满地都是。   “总之,如果您能把我送出迷宫就太好了,或者现在就带我走。”   “你忘记自己是个园丁了吗?我答应你,但不是现在。”她温柔地治愈了那条伤痕累累的尾巴,“我还需要你们扮演自己的角色,不过别担心,很快就要结束了。”   如果以十天为一个周期,那么第十天的末尾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那件大事让时间一次次重新运转。   安德莉亚温柔地对着鲛人少女微笑,手上却毫不留情地用法杖敲晕绑在石柱上的俘虏。   不管怎么样,欺负女孩子的人渣还是睡到天荒地老吧。   鲛人少女眸光闪闪,清纯而秀美的面庞泫然欲泣。   “您可以不走吗?”   少女细细的嗓音颤抖着,美目含泪,带着海风的浅淡花香一寸寸荡开,世上最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因她而心软。   心神微微恍惚,安德莉亚叹了口气,轻柔地弹开那股迷惑人的精神力。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那双海水一样透亮的眼睛淡淡地锁定她。   “在这里帮我看着石像好吗?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它。”   以幻术见长的鲛人最终迷失在那片温柔的海洋里,安妮怔愣着点了头。   望着那个离去的背影,她轻笑了一声,鱼尾化为修长纤细的双腿,踉踉跄跄着走了两步。   安妮不确定她是否真的能破解迷宫,但此刻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娇嫩的手掌拾起莱斯利的随身佩剑,用刀面轻轻拍了拍死敌的脸颊。   终于轮到她了,黑夜,还远未结束呢。   ……   安德莉亚隐蔽着身形,一个人在偌大的庄园里四处游荡,如他们所说,庄园里共有十座雕像,但多数已经被击碎了,只留下灰扑扑的碎石。   仅剩的一座雕像的动作仿佛在签署一份重要文件,俊美的面容上满是笑意,似乎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情了。   而被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压住的羊皮书,正是她的契约卷轴。   岑寂高兴的事情都和她有关,这一发现让她更难过了。   夜色重重,看守雕像的试炼者昏昏欲睡,安德莉亚轻点法杖让他彻底睡去。   月光一样朦胧的透明结界笼罩在石像上空,微微一闪便隐没了它的身形,只有被压扁的青草显示出一丝痕迹。   无宙之夜亮起微光,比夜色更沉重的黑色幕布以安德莉亚为中心逐步扩散到整个庄园,万籁俱寂,一草一木都无所遁形。   八级黑暗神术——真实之眼。   两个闪烁着红光的小点正向城堡探去,安德莉亚蹙起秀眉,跟了上去。   *   天蒙蒙亮,透过半开的窗帘,微风轻柔地吹过他瘦削的身体上。   祈清和睁开了眼,发现自己安然无恙。   不,或许还是有点变化的,暖黄的光团散尽了热量,只余一个亮亮的光点温驯地趴在他的胸膛上,烫得他坐立难安。   他明明提醒过自己不要睡着,但困倦已久的身体却依旧服从了潜意识的安排。   再后来的事情他也记不清了,他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沉,以至于清醒过来的时候,还愣愣的不知今夕何夕。   卧房外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应该是她,哪怕没有还见到人影,少年都觉得局促不安。   明明只是陌生人,但下意识不想被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衣服的扣子散开了,睡了一夜的头发很乱,还有、他的右眼在早上八点才会完全长好,现在空荡荡的,一定很丑很奇怪吧。   绝对不能让她看到。   情急之下,祈清和飞快躲进厚厚的窗帘,等他藏好身形,才意识到自己的心已经快跳到嗓子眼了。   可能是很久没有打扫的缘故,红丝绒的布料上布满呛人的灰尘,祈清和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咦?人怎么不见了?”   如月光般轻柔的嗓音中带着一点疑惑,但她并没有深入他的领地,在门口巡视了一番就退出去了。   她走进隔壁的房间,无功而返,在走廊上小声抱怨:“可恶,为什么连被子都是一样乱。”   听见安德莉亚的步子逐渐远去,黑发少年松了一口气,眸光却又一点点熄灭。   将所有房间镜像,就是为了不让人轻易找到。   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他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重复。   虽然不知道那个少女为何而来,但一个没有觉醒异能的废物,应该不值得她停驻吧。   她很快就会离开了。   随着微弱的情绪波动,那股不受控制的力量又在蚕食他的身体,祈清和靠着墙慢慢蹲下来,尽量不让自己多想。   传说,在觉醒异能前,祈氏血脉不能靠近活物,否则活物的生命力会被汲取得一丝不剩,直到完全变成养分。   先辈们都是万众无一的天才,七岁前纷纷觉醒异能。   千百年来,十六岁还没能觉醒异能的人只有他一个。   但比起看着喜欢的人被吸取生命力,慢慢变成了枯萎的杂草,还是被人放弃更好受一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祈清和的心再次变得平静无波,藏着他的窗帘被猛得拉开,灰尘混杂着进入室内的阳光,洋洋洒洒地飘在空中。   “尊敬的永夜之神啊,感谢您发明了占卜之术。总算找到了。”   浅金发丝的少女诚心诚意地赞美了一句,她的容貌耀眼得惊人,带着太阳一样的温暖光芒。   他微微抬手想触碰,却又控制着自己收回。   这是和他完全不在一个世界的人。   安德莉亚蹲下身来,白嫩纤细的指节覆到他的眼尾,她迟疑着问道:“岑寂,你怎么哭了。”   这句话让他如坠冰窖。   黑发少年的脸色越发苍白,原来对她而言,他是某个人的替代品。   昨夜的温柔化为泡影,她并不是为他而来。 第64章   岑寂……是谁?少年垂眸看向脚边摇晃的红流苏,沉默良久,这个问题还是没有被问出来。   作为一个只说过几句话的陌生人,他显然没有资格得到答案,最终的结果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苍白瘦削的手攥住窗帘边缘,微微借力,少年站起来,下意识侧身躲避那个夹杂着担忧的温暖眼神。   为什么要躲呢?或许是不想被当做替身,又或许是想把她永远囚禁在城堡里,让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睛里只有他的存在。   见不得光的思绪像一团杂乱的丝线在脑海里缓慢浮沉,压制在身体深处的力量蠢蠢欲动,试探着想爬出来,帮他实现心底卑鄙无耻的愿望。   拥抱她、占有她、吞噬她,那是你的猎物,是上天给你的补偿。   它不受控制了。   心底的声音循循善诱,祈清和渐渐难以维持呼吸稳定,身体的温度烫得惊人,神志也恍惚起来。   他匆匆低头,细碎的黑发从额角滑落,遮挡住他的眼眸,从安德莉亚的方向只能看到一个光洁的下巴。   “离开这个房间,逃得越远越好,否则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少年往后退了一步,声线异样的颤抖,颊侧泛起不正常的坨红,却依然保持着冷漠和克制。   祈清和顿了顿,“除非你想缺掉一只眼睛或者一条腿。”   “一小时后我会去找你的。”他勉强弯了弯唇,不熟练地警告,“刺客小姐,不要趁我不备逃走啊。”   所有的人际知识都来源于星网,这么生疏的应对一定很蠢吧,他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   “好。”   少女沉默了几秒,轻巧地答应了这个要求,临走之前,她用随身法杖在他发顶点了点,像是降下了什么祝福。   恍惚中,祈清和感受到一缕淡淡的清甜花香,清澈而温柔,像是清晨第一支沾着露水的黑蔷薇,香气袅袅,庄严神圣。   不出意料的,那束浅金色的光离开了,房门轻轻关上,黑发少年皱起眉头,十几朵黑色火焰不再受压制,迫不及待地从他的皮肤里钻出来,晃了一圈后,又不甘心地消散。   ——找不到,交换……那就用那些人来交换。   祈清和呼吸加重,手心里满是冷汗,深海一样空芒的瞳孔中腾起暗光。   不听从的后果他再清楚不过,要加快速度。   他一直在刻意压制它的欲望,以防自己变为只知进食的贪婪野兽,但现在不行了。   双方以身体为战场,冷静地达成协议,刚好是够它进阶的数字。   正午时分的恒星散发着霸道的热量,但祈清和却遍体发寒,饥饿让体温加速流失,捕猎时间到了,自八天前开始,他就只能在白天离开城堡。   他微颤着触动智脑空间,营养剂没有了,听说通往耀十一星的航线被星盗阻断了,物资三个月没有运送进来。   看来父亲不会为他多费心思,只能等最近的第九军团赶到了。   意识和身体在疯狂叫嚣,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换了一套适合进食的衣服,不管怎么样,睡衣总是不太合适的。   就从这里离开?三层的高度,跳下去只会受一点小伤。   少年的耳朵动了动,隔壁房间好像有人类呼吸的声音。   没有多加思索,少年敏捷地从窗口跳上另一个阳台,现在他需要“食物”来安抚体内的怪物。   他不想在去找她的时候失控。   *   安德莉亚又看到了那一道道在他苍白的皮肤下游走的的纹路,但无法分辨出来它的来源。毕竟她是神的祭司,而不是治病的医师。   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有一丝不详的预感,这种感觉让她莫名不安。   在幽暗的走廊上待了一会儿,安德莉亚转身走进隔壁的房间。   今天凌晨,她将两个试炼者关了进去,但现在,他们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半空中还残留着来不及消散的恐惧和绝望,凶手是谁不言而喻。   他们也算死得其所,安德莉亚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看见他们的时候,那把锋利的剔骨刀只距岑寂的心脏不到一寸。   开启灵视,庄园内的生命气息在一个个减少,纯黑的无形火焰燃烧起来,亮得刺目。   太快了,就像来自远古的猎食者终于解除了封印,每一秒都有人消失。   只要安德莉亚愿意,随时都可以结束幻境,把里面所有人都带出去。但她的心底却在挣扎和抗拒。   既然迷宫会开启新的轮回,那她不如探寻一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安德莉亚静静地站在窗边,等待着一个小时到来。她相信他会遵守约定,但按照岑寂吞噬生命体的速度,或许用不了一个小时。   自然垂下的指尖微微颤抖,有什么东西像汹涌澎湃的巨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迷宫的能量变得越来越混乱,即使是她也觉得有些棘手。   只是瞬间,无形的滔天洪水便戛然而止,空间重新变得平静温顺。   灵视里只剩一个温润的湛蓝光晕向这里靠近,如同冷静包容的海。   “我回来了。”   无比熟悉的眼神,温柔而沉静,安德莉亚知道,岑寂的记忆回来了。   “抱歉啊,让你看到了我这么狼狈的模样。”面容清俊的男人勾起唇角,神情似是有些无奈,“其实都是小时候发生的事情了,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给你讲一讲。”   岑寂补充道:“顺便带你游览我的第一个家——耀十一星,如果感觉没有出错,这个幻境很快就要崩塌了。”   “荣幸至极。”安德莉亚眉眼放松,轻声回答。   两个人并排走出城堡,建筑物逐渐变得朦胧而透明,像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   “卷入迷宫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记忆从未如此清晰,我不再被仇恨蒙蔽双眼。”   虚幻的林荫道上,岑寂手指微动,半透明的显示屏在他们面前浮现。   屏幕里,年轻的帝国皇帝站在监视器前,神色晦暗不明。   “清和开始进食了,我的皇后,我们会不会释放出可怕的东西?”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想在身边的女人口中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眉目明艳如画的女性慢慢走过来,轻轻挽上他的手臂,“不要想那么多,他是个好孩子,不论这次的结果如何,我都要把他带回首都星。”   “虽然是偷窃得来的孩子,但他毕竟流着祈氏的血,我们亏欠他良多,不能再让这个错误继续下去了。”   年轻的皇帝沉默良久,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   播放完这个场景,光屏闪烁了一下,慢慢隐没。   “如你所见,这是我的父母,也是星辰帝国的上一任皇帝与皇后,作为通过迷宫的奖赏,迷宫守护者给了我这样一段影像记录。”   地上的小石子介于虚与实之间,安德莉亚能感觉到他浑身僵硬,远没有他表现出来得那么轻松。   安德莉亚:“庄园里发生的事情都真实发生过吗?”   岑寂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是的,不过别担心,那些试炼者已经被安全送出迷宫了,你的出现让黑焰提前一天进阶,我才能觉醒记忆。”   “记忆里的明天,我的父母放出了一部分监狱星的死囚,并无意中透露了帝国太子的位置——也就是我,刻意引导他们来到耀十一星,星盗、佣兵、奴隶贩子……等待着我的是他们疯狂的报复。”   他的指尖上弹出一朵乖顺的火焰,“如他们所愿,我吞噬了那群人。”   岑寂怔怔望着它,“时间过了太久,我本以为自己已经不害怕了,但一次次的幻境轮回中,却始终走不出那一天。”   安德莉亚微微俯身,幽暗的火苗在她的眼眸中旋转跳跃。   “它似乎不是异能。”她轻声说。   岑寂突然笑了一声,肯定了这个想法。   “的确不是,八岁生日的第二天,我的身体里就出现一股莫名的力量。它很贪婪,能源石、血肉、精神力,什么都吃,实在饿得受不了,就会盯上我的躯体。”   “这就是那股不属于我的力量。”   “父亲母亲欺骗我说,祈氏血脉都是如此,只要觉醒异能,一切都会回到正轨。我无比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却只等到了来报复的死囚。”   “将那些人都吞噬之后,我昏迷了一个月,再睁开眼就是在首都星,母亲坐在我的床边,温柔地等待我的苏醒。一切都像做梦一样,父亲将我带去文明庆典,向臣民郑重宣布在我的存在。”   安德莉亚听到一个轻微的叹息,“我还是没有觉醒异能,那次过后,黑焰像是沉睡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再后来,我作为特招生进入了帝国第一军校,只是还没等毕业,就跟随父母登上了巡游星舰……星舰被锁定,智脑控制着星舰撞上一颗燃烧的恒星。黑暗的太空里,只有我活了下来,逃生仓带着我漂浮了半个宇宙年。”   她攥住他冰凉的掌心,喃喃道:“一定很辛苦吧。”   寂静无声,时间失去意义,只有渺远的星辰与作伴。   “一切都过去了。”岑寂回握少女白璧无瑕的手指,“凭借模糊的定位,母亲的老师找到了我,那股力量也变得温顺,我终于能不费力地控制它。”   “安德莉亚。”他温柔地念出她的名字,“我试图找到当年的真相,线索最终在神圣联邦出现,这是我千方百计想要参加试炼的原因,只是很抱歉,将你也拖累到了这里。”   庄园里的所有东西已经完全看不清了,再长的路也走到了尽头。   “迷宫守护者给了我这段模糊的提示,以便我正确使用圣者的礼物。”他抿住唇,嗓音无比干涩,心情显而易见地低落下来。   “如果连出生都是谎言与欺骗,那我还能追求什么正确的路呢?”   安德莉亚意识到,他完完全全将自己的心剖给她看,一颗跳动的、真诚的心。   不远处出现一道闪耀的光门,她知道,那里就是迷宫的出口。   岑寂欺身过来,将黑袍少女珍惜地抱在怀里,但只是虚虚拢着,克制而有礼。   像冰一样干净的气息钻进她的鼻尖,与她身上的蔷薇花香混合在一起。   安德莉亚皱着秀气的眉,双手环住他劲瘦的腰,娇软的脸颊埋进他的胸膛,默默加深了这个突然的拥抱。   他总是小心翼翼的,像是对待易碎的瓷器。   浅金色的柔滑发丝与岑寂的手指交缠,他几乎想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去吧,安德莉亚小姐。”   暖和的温度骤然消失,岑寂轻推安德莉亚,低下头,与她四目相对,如同浅海撞入深海。   “因为自行觉醒记忆,我通过迷宫的考验,礼物是一个可以通往任何地方的单向通道。”   安德莉亚的睫毛颤了颤,语气温和得可怕:“我明白的,你要去神圣联邦寻找你的答案,但我不会等你,神的生命无穷无尽,不会记住一个普通的人类。”   她平静地问:“我会在这颗星球上待满三个月,然后随便跟着哪个文明的星舰离开,集满信仰之力就返回阿塔哈卡。我永远都不会再来这个世界,即使是这样,你也不会改变自己的道路,对吗?”   安德莉亚知道自己任性得不是时候,但她就是想要一个坚定不移的答案。   迎接她的是一阵沉默,正当她的心情跌落谷底的时候,她听见一个低沉而颤抖的声音,“三个月,我会在三个月内回来,如果回不来,我就用剩下的时间去寻找前往阿塔哈卡的方法。”   “你的智脑空间里有一个休眠仓,留着它,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能找到你。”他脆弱而谦卑地恳求,墨蓝的眼眸中,刻入灵魂的情感压抑到极点。   “只求安德莉亚小姐,不要忘记我。”   让我有机会留在你的身边。 第65章   惑心迷宫完成了圣者赋予的使命,庞大的迷宫巨兽由实转虚,下一次再出现,将是五千年后。   出口在一片杏黄色的沙漠中,黄沙夹带着狂风的呼啸声,暴躁的拍打在众人的脸上。   哪怕环境恶劣,被弹出来的试炼者仍恍如隔世,面上浮现的是相同的劫后余生。   “出来了,我们终于出来了!”   乔治揽住弟弟的肩膀,浑身脱力,等缓过来之后,又是前所未有的狂喜。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成百上千次困在同一个循环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不留神回想到迷宫里发生的事情,乔治的脸色愈发苍白。   他的角色是守卫,每天都必须以固定的路线在庄园内巡逻,恰好要走过城堡外的阶梯,由于距离太近,那个恶魔总会轻飘飘的甩出来一团火焰顺手解决他。   还有死在其他试炼者手中的次数……   艾伯特的脸色同样并不好看,环视四周,各个文明的试炼者都在附近,其中并没有星辰帝国的公民,倒是有几个银尾鲛人。   试炼者们似乎已经回过神来,开始互相攻击,似乎在迷宫里积怨颇深。   鲛人的毒药剂、珠光族的幻丝、法理之国的审判巨剑……   各种攻击手段漫天横飞,趁没人顾得上他们,艾伯特和乔治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向不远处的沙丘靠近。   艾伯特目光远眺,浅淡柔和的碧瞳里泛起显而易见的焦急,“伊恩和安德莉亚不见了。”   “不见了吗?”乔治像是被提醒了,神色骤然一变,“是不是被困在迷宫里了?”   他平时不着调,关键时刻也能分得清孰轻孰重。   迷宫消隐了一大半,血红的立方体建筑已经变成半透明的样子,如水雾般朦胧,似乎用不了几秒就会被完全蒸发。   艾伯特环顾四周,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在这里再等一天,如果还没有结果,我们就去找其他同伴。”   他们并不是真正的考生,只是因为长相显嫩,实力也不错,才被派来保护重要目标,现在目标竟然被弄丢了……艾伯特无言良久,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那我们的任务……”   乔治挠了挠后脑,心里同样开始发愁。   不是他们不愿意多等,而是面对众多强敌,剩下的底牌最多只够撑一天。   艾伯特是变异风系异能,隐匿能力比肩SS级强者,但即使如此,也在迷宫里被顺手解决了好几次。这就是其他文明对于弱小者的态度。   现在的情况格外不妙,尤其是——   金发青年不留痕迹地扫过失魂落魄的鲛人,圆圆的猫眼里盛满警惕。   这位勉强可以称得上是队友的家伙因安德莉亚而来,一旦她不在,随时都可能反水。   失去了唯一的制衡者,艾伯特不会天真地以为兰斯会对他们存有队友之情。   星舰上无声消逝的几万个年轻生命就是最好的证据,他们美貌娇弱的外表下是暴戾无情的凶兽。   兰斯收回探查迷宫的精神力,一转头就发现深蓝庇护的人类在自以为隐秘地注视着他。   “喂,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迎接艾伯特的是一句轻喝和毫不掩饰的厌恶目光。   艾伯特心里咯噔一下,最坏的情况终于出现了,他很快就会和他们撕破脸了。   他不动声色地引动体内的异能武器,金色的弯月形刀刃在异能海内疯狂旋转。   不堪一击的弱者,用肺呼吸的低等生物,兰斯恶意而挑剔地下了这样的定义。   ——但深蓝喜爱这些比蚍蜉更脆弱无用的人类。他嫉妒得发疯,却因为祂的存在而不得不和他们保持虚伪的和平。   就在刚刚,他用精神力探查迷宫的时候,圣者广袤无垠的精神力笼罩着他,如同小鱼面对游曳而过的巨鲸,他只能战栗着感受自己的渺小无依。   她淡淡地说:“星舰签订的契约依然有效,如果不愿意与艾伯特和乔治同行,把他们送到星辰帝国的队伍里。”   “我给他们施加了生命祝福,如果你们不做多余的事情,我会去鲛人帝国看看的。”她冷漠地许了一个可能不会实现的承诺,但这也让兰斯受宠若惊。   这意味着鲛人帝国与新宠享有不分伯仲的地位。   他格外温和地看着眼前的两个蝼蚁,唇角却扬起一个恶劣的弧度。   既然这样,他当然会好好保护他们,他们会在这三个月内一直平庸下去,平庸到无法吸引任何圣者的注意。   兰斯表现出真诚的样子:“看在同行一场的份上,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回到星辰帝国的队伍中,我的同族会保护你们。”   艾伯特假装没有看到那双蔚蓝眸子下隐藏的倨傲,犹豫半响,下定决心道:“我们要去寻找其他同伴,还是就此别过吧。”   等甩脱了鲛人,就去寻找伊恩和安德莉亚,保护他们是军团长的命令,无论如何都不能失败。   迷宫的入口可能还在那座小岛上,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们也要回去看看。   只怕这群鲛人不肯让他们离开。   “如你们所愿。”蓝尾鲛人舔了舔尖利的牙齿,笑意更加明显,只是没有到达眼底。他吩咐一位同族:“安妮小姐,保护好他们,直到二位先生找到队伍。”   终于可以暂时解脱了,和蝼蚁待在一起的日子真是煎熬呢。   *   阿尔法星唯一的旅店开在圣城的最中心,霜月像以往一样混在旅客中间,百无聊赖地听他们交流情报。   每个高等文明观察员都有一个专属直播间,要不要开直播全凭意愿,但很少有人会错过这个机会。   在圣者的庇护下,十二个高等文明的人均寿命已经达到了五百岁,其中并不包括霜狼族、赤月族之类能轻轻松松活三千岁以上的长生种。   高等文明数万年没有发生过大规模战争,大家都很无聊,文明试炼就成了少见的乐子,也因此,观察员的身份供不应求,一部分拍卖,一部分抽号。   以往竞价都在十亿晶币以上,但只要开启直播,通常两个月就能赚回来。   霜月旅馆内吵吵嚷嚷,二十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神圣联邦凭什么能有这么多观察员?十个里面起码有一半。”霜狼少年愤怒地一拍桌子,银灰色的耳朵直立起来,嘴巴不自觉地溢出一声委屈的嗷呜。   一旁的虫族少女展开背后洒落着鳞粉的粉色透明翅膀,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附和:“神圣联邦有钱又是主办方,自然份额多一些,实在不服气,你们也可以去竞拍啊,这次最低成交价才六十八亿晶币,一点都不贵。”   隔壁桌子被翅膀挤占生存空间的石肤巨人眼如铜铃,面色不善地看过来。   最近客流量很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霜月预先提醒道:“枝枝,随意展开翅膀要罚款的。”   “没关系,家里有晶矿,先赔给你,不够再找我。”被唤作枝枝的美丽少女打了个哈欠,从伴生空间里利落地取出一张红色晶卡。   十万晶币到手,霜月满意地收下,不忘递给巨人们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有钱了不起嗷?太欺负狼了,总共一千个观察员名额,灰墟只分到五十个,家里几百号狼,最后只有我来了。”   这次确实有些不同寻常,迷金圣殿似乎在找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与圣殿有关系,总不会是圣者赐物吧。   真是让人好奇呢,霜月一边走神,一边安慰般拍拍自家崽子的肩膀,“没关系,还有小舅舅在嘛,旅馆随便住,不用你掏晶币。”   客人们来自各个文明,神圣联邦通用语夹杂着高高低低的本文明语言,屋顶都快要被他们吵翻了。但霜月想要客人们兜里亮闪闪的晶币,只能痛苦地对这种现象视而不见。   “呜啊,我们两只狼出门在外真的好孤独。”   不知什么时候,旅店变得鸦雀无声,连小狼叭叭的抱怨声都卡在了嗓子眼里。   隐藏在黑色斗篷下的少女漂亮至极,白金色的长发比晨曦的光辉更加夺目,白皙的皮肤透着雪色,淡金的眼睫长如蝶翼,湖水般碧蓝的眼眸里冷淡如冰,却让人感到一种悲天悯人的温柔。   即使各个文明的审美不同,她的美丽仍然纯净无暇,宛如天上最璀璨的银星。   少女美到极致的容貌让人一时忘记呼吸,但更让霜月震惊的是,她身上拥有寒水圣者的气息。   作为寒水圣殿的上一任主祭,他对这种气息再熟悉不过,霜狼之血因她而激动地震颤,几乎快要沸腾起来。   安德莉亚:“我想要一个房间。”   十秒钟过去了,没有人说话,她的心里没有一丝波动,自从离开惑心迷宫,这种事情发生了很多次。   直至目前为止,她身上已经被贴上了十几个不同圣者的标签。   但是已经无所谓了,来自圣殿侍奉者的信仰总比普通人要纯粹。   安德莉亚也是因为这个才意识到,那位不知道算不算神灵的存在似乎是在帮助她。   目的不明,但暂时只表现出了善意,可能是她现在还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利用价值。   【您的信仰之力等级提升为lv.21】   因为大多数观察员们随时随地都会开启直播,无数十二个高等文明的公民同样在看着这里,她的信仰之力提升得出乎意料的快。   或许用不了三个月,她就能成为第七位正神。   安德莉亚弯眸如月,红唇微启,又重复了一遍:“这里是霜月旅馆吗?我要一个房间。”   泉水般清澈柔软的声音响起,当她的嗓音发出“霜月”这个音节的时候,霜月有一种触电般的感觉,就像母亲的狼爪轻柔地顺过他的脊柱,如果不是保持着人形,他浑身的毛已经舒服得炸开了。   霜月愣愣地站起身,俊美的脸庞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温吞地说:“请跟我来。”   天知道他现在有多震惊,寒水圣者竟然拥有着实体,要是被那群看守圣殿狼崽子知道……阿尔法星一定会被灰墟强行占领,这里将变成灰墟的圣城。   祂看上去很疲惫。   这个认知让霜月睫毛颤了下,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少女上楼的步子突然停下来,她转过身,恰好比他高一个台阶,碧蓝眼瞳流泻出明亮的眸光,里面有几分藏得很好的漠然。   “我想用评分点换一些东西。请帮我找一个直播权限高的观察员,拜托了。”   她的眸子里盛满他的倒影……霜月的喉结难耐地滚动了一下。   他点了点头,全身隐秘地颤抖,甚至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愿意为她奉上一切。   巧合的是,枝枝同样这么想,她手一抖,迅速关闭直播。   这晶币她不赚了,他们虫族的巨木圣者,一定不能被其他文明发现。   作者有话说:   安德莉亚:被迫成为海王之王   恋爱果然很影响事业。 第66章   直到身着黑袍的神秘少女消失在旋转楼梯的尽头,霜月才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   他当了四千年的圣殿主祭,作为寒水圣者的侍奉者,霜月还是第一次看清祂的模样。即使将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堆砌到祂身上,也完全不会多余。   祂赐予灰墟强大的血脉力量,为灰墟指引前行的方向。   各个文明的主祭私下也有联系,大家一致认为圣者是来自于更高维度的纯精神体,力量超出一号宇宙能承担的最大限度,所以无法实体降临。   祂们是世界的基石,意志游走于世间,游戏一般地寻找自己的侍奉者,因为圣者,一号宇宙才得以进入稳定的发展期,圣域开辟,圣殿林立,但直到现在,圣者也没有露过一次面。   霜月按耐住心里的波涛汹涌,颤抖着手将消息以历任主祭特有的方式传回灰墟。   他被前所未有的狂喜包围,原来圣者不是无法降临。   他的嘴角忍不住向上提,灰墟受圣者庇佑百万年之久,终于有了被圣者驱使的机会。   “五艘宇宙级星舰都应该派过来,星舰要重新布置,还有研发出来的最新科技、刚出生的漂亮小狼……”   霜月在心中默念,寒水令如烟般四散,并未引起任何文明的注意,大厅里的小狼离得近,最先收到消息。   他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舅舅,心里充满激动与喜悦,他一定会为了圣者竭尽全力。   不知从何时起,旅馆大厅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众人略带警惕地互相对视。   各个文明都以为安德莉亚是他们的圣者,如同衣衫褴褛的旅人突获横财,看谁都像是不怀好意的盗贼。   圣者有强弱之分,圣殿也会以圣者的意志来处理外交关系,敌对、联盟或是中立。   如果某个文明的圣者能够以实体降临,那个文明的地位一定能提升一大截。   近百双眼睛狂热地盯着旋转阶梯的最顶端,那里空无一人。   那是他们的圣者,绝对不会出错。   不同文明的通用语在旅馆大厅高低错落的炸开,霜月的脑子一抽一抽的疼。   作为伴生空间,旅馆受到的影响会直接作用于霜狼本体。   这群人都疯了?霜月缓了缓,站在阶梯上看着底下的混乱,觉得实在是匪夷所思。   这是灰墟的圣者,和他们有半个晶币的关系。   霜月揉了下额角,终是忍无可忍,把最激动的几个弹出了旅馆。   “你们吵完了?”他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俯瞰众人,银灰色的眸子里淬满冷意,“没吵完就出去,我这不欢迎你们。”   霜月顺了顺腰间串成一串的彩色古朴狼珠,又整理好身上光泽适中的灰袍。   “不过先说好,出去了就不能再回来。我的旅馆可不是废品收容所,什么人都收。”   “你——”   头长双角的雄性魁音族刚要开骂,又被身边的同族拼命压制下来。   开玩笑,当了几千年主祭的能是简单人物?圣者还在霜月的旅馆里,要是真被赶出去,还怎么带着圣者回圣域。   阿尔法星不允许外来建筑出现,只有霜狼族的空间才能在圣城长存。   最重要的是灰墟特别记仇,所以霜月此人。不可得罪。   一个石肤巨人慢了半拍,茫然地抬起头,青绿的厚唇上沾了几片带着酱料的草叶。   石肤巨人的记忆力很差,反应也慢,他只记得刚刚进来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美丽又娇弱,像是出生时包着他的星石壳,温暖又安心。   他不曾在圣殿侍奉过,血脉力量没有得到加强,感知力也比不上大多数同族,但巨大的石肤巨人想追随她而去。   他着急地站起来,小小的旅馆里地动山摇,依稀出现了时空不稳的趋势。   霜月呼吸一滞,石肤巨人恰好不受任何空间力量的约束,要是圣者下楼发现旅馆被冲撞得一塌糊涂,心情一定会很糟糕。   石肤巨人是他最讨厌的客人没错了,但现在更重要的就是把人稳住。   霜月深吸了一口气,地面下陷又回升,土系灵能死死埋住他的大半个身子。   见状,其他几个巨人熟练地和同伴凑齐赔偿金,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霜月清咳一声,神情严肃而庄重,刻着霜狼图腾的发光骨牌从他手心升起,“想必大家都看到了,一位来自星辰帝国的女士前来投宿,她想在十星观察员的商城里兑换奖励。”   “以寒水圣牌为誓,如果有满足要求的人,就能在灰墟宝库里任选十样宝物。”   大厅坐着的观察员面面相觑,多数人的表情甚至称得上古怪。   ——他们的圣者自然会自己侍奉,需要灰墟自作多情???   灰墟宝库里的东西是珍贵,可在场的十二个文明,谁又会真正缺少几件宝物。   各个文明的观察员与同族无声交流了几个来回。几秒后,又默契十足的避开了霜月的视线,都觉得霜月的脑子有点问题,又不好意思明说。   “霜月,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枝枝托着下巴,声音脆生生的,“你只要把她照顾好就行啦,放心,都记我账上。”   枝枝一直是个很有分寸的女孩子。   霜月无意识的摩挲着木质栏杆,觉得哪里不对。   脾气暴躁的魁音族愤怒地召出伴生武器,雪白臂膀布满狰狞的青筋,“凭什么你来,你有资格么?早看你们虫族不爽了,出去打一架。”   枝枝:?   虫虫迷惑。   那是虫族的圣者啊,难道不应该她来侍奉吗?   “你有病吧,我才不和你打。”   这不是淑女该做的事情,她抽出红色晶卡,二话不说塞给旁边的小狼,“霜胧,让你舅舅把他赶出去。”   挑衅她的魁音族忿忿坐下,但枝枝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现在文明试炼才刚刚开始,等级最高的观察员也不到三星,她头上的粉色触角忧愁地缠在一起,现在该怎么办?   试炼者积累评分点就能从观察员的直播商城里兑换物品,而观察员的兑换权限与直播热度息息相关。   枝枝打开商城,随手翻了几页,越看越崩溃。她一直不愿意去圣城外风餐露宿,权限不高,里面只有营养剂、机器人、矿石之类的没用东西。   幸好还有氪金选项,枝枝看了看账户余额,直接充值五百亿晶币把权限升上十星。   “霜月,看这里!”她举起手,笑容异常灿烂,腕上的个人终端散发着漂亮的淡紫色光晕,“十星,我就是你要的十星。”   枝枝心里美滋滋地哼着小调。   试练第五天,十星观察员,这下一定不会有人再跟她争抢圣者。   霜月眯起眼睛,只是五百亿晶币而已,灰墟也能拿得出来。   为什么不是他先想到这个办法。   嫉妒心让他把刚才察觉的些许不对劲瞬间丢掉,俊美的成年霜狼优雅轻笑,“那就拜托枝枝了。”   只是那双银灰色的眸子里全无笑意。   *   迷金圣域的小巷干净得一尘不染,连地砖都光可鉴人,是神圣庄严的金色。   黑发青年有些狼狈地躲进角落,重重喘着粗气。   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没想到会是迷金圣殿的副主祭亲自出手,正面交锋了几次,他的精神力几近干涸,好在有吞噬黑焰阻挡,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追过来。   现在和迷金圣殿真的是不死不休了。   岑寂扯了扯嘴角,一瓶接一瓶地灌下精神力恢复药剂。   【无耻盗贼,我们已经发现你的踪迹,请立刻交出圣物。】   【无耻盗贼,我们已经发现你的踪迹,请立刻交出圣物。】   冰冷的警报声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环绕,圣殿守卫行色匆匆,沉重的脚步声靠近又远离,却始终没有踏进小巷。   他并没有盗取迷金圣殿的圣物,来到这里只不是想拜见迷金圣者,寻求一个答案。   但刚刚靠近圣殿外围,守卫就冷不丁指认他是盗贼,还说他身上有圣物的气息。   迷金圣域一片兵荒马乱,岑寂微阖着眼,唇部溢出一团团鲜血,混合着没有来得及咽下的药剂,紧贴着身体的黑色作战服被沾湿了大半,粘稠的血液嘀嘀嗒嗒地落在明镜一样的地面上。   冰冷的指节沾上一点温热的血,鲜艳到极致的红,安德莉亚的嘴唇就是这个颜色。   岑寂低垂着脑袋看向镜面中的自己,眼睛里蓄满血丝,几乎要变成红瞳。   体温慢慢降低到危险线,迷蒙间,他突然想到那位圣者最后说的那几句他听不懂的话。   那是一个温柔而蛊惑的声音,虚无飘渺,又像是来自更高的维度:   “没想到你真的能从主人身边逃离,我们当初还为你而担忧了很久呢。”   “看起来你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愿望,真是幸运,我们都为你高兴,也希望她能够珍惜你。”   “真想把一切都告诉你,可惜主人为我们设下了禁制。去迷金圣域吧,只有他能够给你正确答案了。”   再然后,一股轻柔的推力将他推入空间通道,惑心圣者最后叹息着补充:“要是她能回来,我们的痛苦能就结束了。”   “但那好像对你不公平,如果不希望一切都白费,你就要看清楚真正重要的是什么,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岑寂微微垂下眼,慢慢清理干净自己留下的血迹和气味,惑心圣者的大多数话他都不明白,但他很早就知道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要早点回去见她,告诉她一件这件重要的事情,然后把整个自己都献给她。   骤起的疼痛让他再次变得清醒,算一算时间,对小巷施加的精神力混淆很快就会失效。   迷金圣域与阿尔法星的时间流速不同,阿尔法星的三个月,在这里不过是短短三天。   要再快一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岑寂望着天边高耸入云的金色尖塔,那是迷金圣殿的主建筑,也是他此行的终点。   他慢条斯理地擦了一下唇边的血迹。   才逃出来不久,现在又要回去了。   不过那里的守卫现在应该全都在外面寻找盗贼,应该是个好机会。   作者有话说:   剧情稳步推进中,肯定有人猜中圣物是什么。 第67章   阿尔法星游荡着数量众多的异种星兽,在圣者的庇荫下,寿命几乎与恒星等长。   它们被长久困锁于一隅之地,笼罩在星球外的结界如同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将圣者的乐园守护在绝对安全之地。   无法内斗,也无法逃离。外来的试炼者约等于一小把青草,只要撕开柔嫩的肢体,就能品尝到甜丝丝的新鲜汁水……对于强大的异种星兽来说,这是难以拒绝的诱惑。   身带剧毒的种族会被自动排除在食谱之外,通常星兽会把他们当作宠物饲养,毕竟外界的信息就是一种生存的资本。   食物和宠物的想法并不重要,过往的每一次试炼都是如此,从无例外。   这片雪原靠近北地,绵厚的雪层足够把雪翼兽一整个团进去,它以冰雪为穴,在这里栖息了八百个宇宙年,并且会一直待在这里,直到冬倦期结束。   文明试炼开始,雪翼兽不喜欢凑热闹,但也不会放弃喂到嘴边的食物。   ——比如某些误踩空间裂缝的倒霉蛋。   遮天蔽日的翅膀缓缓抬起,扬起漫天晶莹。   成年雪翼兽张开双翼的长度可以达到百米,皮毛雪白,血肉像是半透明的流体,玉色的骨骼线条流畅,让它能够轻易地融入雪原。   如果艾伯特不是冰冷兽眼紧盯着的猎物,定会赞叹这只巨兽的威严与美丽。   孤身一人,他只能感受到说不出的颤栗,巨兽庞大的身躯在霜雪中若隐若现,布满金鳞的爪子轻轻一挥,下一秒,身体被重重地甩在雪地上,漂移几十米,扬起漫天雪雾。   雪翼兽舔舔爪子,星兽的传承记忆告诉它,这是很少见的食物,值得耐心饲养。但猎物已经奄奄一息,显然不再具备讲故事的能力。   尖锐的指甲懒洋洋地从绒毛里弹出,轻轻一勾,毫不在意地丢进口中。   “要救吗?看样子他很快就要死了。”   旁观者在半空中居高临下,看热闹似地发出象征性的悲叹,“真是一个可怜人,竟然传送到这么荒凉的地方。”   “你要是真想救就不会等到现在。”   同样骑乘着机甲龙的金发圣使神情冷酷,浅淡地瞟了一眼同伴,显然不愿多管闲事。   激光剑收起,机甲调转方向,“别玩了,还有正事。”   带着圣物气息的入侵者潜入迷金圣域,他们本应立即返回,主祭却让他们继续待在这里寻找圣物踪迹。   真是奇怪,正在沉思间,落在身后的同伴发出一声惊呼:“洛利,先别走,你看——”   他下意识回头向下望去,只见雪翼兽的兽脸上罕见地露出疑惑的神情,一个金光包裹着的人形生物从它的口中掉落,黏糊糊的口水顺着光滑的防护服滴落,留下触目惊心的腐蚀痕迹。   除了样子狼狈不堪,身体毫发无伤,连头发丝都没掉一根。   洛利忍不住降低高度,而刚才呼喊他的同伴早就落到地面负距离观察——多亏了防护罩的隐形功能,他才没被雪翼兽一爪拍死。   雪翼兽收拢翅膀蹲坐,爪尖提起猎物的衣领,放在鼻尖下嗅了嗅,人类几乎与它硕大的鼻子等高,越发显得弱小无助。   带着极致的冰寒,凛冽的风从阿尔法星的北地席卷而来,艾伯特的心愈发悲凉。   他不知道是什么正在保护他,但金光早晚会熄灭,那时候他还是逃不过死亡的命运。   这颗星球比他们想象中更危险,流沙中隐藏着数以亿计的空间裂隙。   不知道哥哥怎么样了,要是乔治也得到这样的保护,起码能活下去。   “洛利,圣盘……”   声波的传递在风雪中更显困难,金发圣使下意识低头,烙印在手背的金色圣盘纹路闪烁,镶着灿金宝石的指针发生偏转。   角度微弱,但指向明显,此人的身份不言而喻。脸色一变,洛利果断驾驶着机甲龙升至半空,沉声道:“救人,把他带回圣城。”   上次让他逃了,这次定要让他背负着黄金荆棘,跪在圣殿忏悔百年。   *   阿尔法星,霜月旅馆。   安德莉亚并不知道那些随手施加的祝福会带来什么。以艾伯特为例,或许能帮他从兽口中保下一条性命,亦或许会为他带来偷盗圣物的嫌疑。   但不论如何,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显然,阿塔哈卡的处事方法在异世界有些格格不入,但那都是细枝末节,更重要的事情是眼前这个小人。   伸出手大致比划了一下,小人只有她的半个手掌高。黑发蓝瞳,小脸精致,穿着与她同款的黑色祭司袍,上面点缀着零星的能源晶石。   他揉了揉眼睛,有些费力地把自己休眠仓中解救出来——刚刚安德莉亚只是打开了一个缝隙。   在后背摸索了一下,按下对应的按钮,两个小翅膀从靴子上弹出来,他飞起来,靠近安德莉亚。   “主人您好,我是前主人制作的微型仿生人,您可以叫我一号。”一号礼貌地弯腰鞠躬,圆圆的眼睛带着惹人怜爱的幼态。   “既然我能醒过来,就表明前主人已经不在您身边了。”   安德莉亚神情冷淡,一言不发。她只知道岑寂在自己的智脑空间里留下了东西,没想到是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仿生机器人。   见她不说话,一号可怜兮兮地悬浮着,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为一号补充能源的方式是陪伴与爱。”小声而快速地说完这句话,他又鼓起勇气大声说道:“我会一直陪着您。”   ——是个可爱的小东西。   安德莉亚莞尔,指腹无意识地触碰缩小版的祭司袍。一号讷讷伸出小手,将黑袍边角压得更加整齐。   米粒大小的能源晶石流转着幽紫的深邃光华。   顶级的能源石是世界上最坚硬的物质,再强大的异能都无法对它造成损伤,但它同时也很脆弱,指节轻轻一敲,就能让它化为粉末。   这件小祭司袍花费了很多心思,晶石的排列经过刻意调整,大致形成一种经常刻画在法袍上的灵纹。   岑寂没学习过如何绘制灵纹,应该是看她穿的时候刻意记下来的。他们之间隔着两个世界,再怎么用心也只能是形似。   安德莉亚沉默地看着小仿生人,把他看得后退一步。   银发少女自言自语:“算了,你过来。”计较那么多,显得她一点风度都没有。   一号小心翼翼地飞到她的手心,安德莉亚握住一支灵纹笔,在他的祭司袍上绘制繁复的纹路。   首尾相连,灵纹绘制成功,颜色暗淡下来,转变为低调奢华的暗银色。   “唔……它真漂亮,谢谢您!”小仿生人摸摸自己的黑袍,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安德莉亚避开那双与岑寂如出一辙的暗蓝眼眸,轻柔地把这份特殊的礼物放上肩膀,“坐好了,不要掉下来。”   “你的前主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距离太远,无法判断具体位置。”小仿生人摇了摇头,在半空中晃了晃双腿。“不过看我这么活蹦乱跳,他的状态一定也不错啦。”   小仿生人与安德莉亚一问一答,看起来格外乖巧。他有点紧张地触碰腰腹处的能源核心,害怕表现出一丝异样。   《仿生机器人守则》第一条:仿生机器人永远保持诚实。   第二条:仿生机器人须无条件服从本体命令,本体生命体征消失后,主权可自由让渡。   他的眼底隐藏着一丝人性化的难过。但有些事情只能他自己知道,不能告诉任何人。   ……   一号宇宙早已进入星际时代,但旅馆的布置还是如第一次文明试炼那般简陋,霜月曾经自豪地将它称作原始风情,现在却只想化为原型连夜离开这颗星球。   枝枝忍不住催促带路的霜月,“能不能走快一点。”   霜月旅馆能容纳上千个独立空间,内部极为错综复杂,一不小心就会迷路,以往,霜月甚至能通过收取带路费赚得盆满钵满。   这是曾让他无比骄傲的设计,但霜月现在只觉得后悔。   现在改也来不及了,不知道圣者会不会觉得灰墟招待不周。   比起霜月的沉痛心情,枝枝的快乐简直可以具象化——族长不仅把升星的钱全部报销,还另外奖励了几颗源矿星球。   “枝枝,干的漂亮!”——慈眉善目的族长如是说道。   “到了。”   霜月小心提醒后轻敲三下房门,第一下略重,后两下稍轻。   略带浮灰的木质房门拉开,微弱的尘土气味像是即将埋葬霜月的行星坟墓。   他硬着头皮说道:“打扰您了,十星观察员已经找到,请问您要现在见她吗?”   枝枝同样很紧张,触角一颤一颤地勾在一起,生怕被圣者拒绝。   从门缝中一扫而过,并未发现不妥,安德莉亚让开位置。   看清房间内的布置,霜月的眼皮又跳了跳,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安排圣者去住一个只铺了半张兽皮的树桩吊床?   哦,房间内甚至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剩下的空房间也是同样的设计,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霜月的外表不动如山,空洞的眼神却显示着他内心的慌张。他再也不会在重要的地方省钱了   没人理会他,枝枝迫不及待地开始提议:“我把兑换商店共享到您的个人终端?您需要什么,主脑会制造微型虫洞将它们传送过来。”   安德莉亚同意了这一方法,下一秒,琳琅满目的商品清单出现在视网膜上。   她并没有考虑太久,来到圣城前她也见到过几个低星级观察员,在他们的商店里,物品都是无法兑换的状态。现在已经很好了。   首先是——SSS级光暗异能修炼法。   兑换商店汇集了全宇宙的珍贵资源,在暂时无法返回星辰帝国就读军校的情况下,这是直接的办法。   十二个高等文明也有自己的强大力量体系,但她与圣者们的关系不明,思考过后,安德莉亚还是选择了继续提升异能等阶。   只要能成神,通过什么途径反而并不重要。   若是最后的结果出现偏差,她就返回阿塔哈卡,那里始终有次神位在等着她。   还有第二项重要物品——圣者的信物。   这是目前已知唯一能捕捉迷宫的确切方法。   祂们是半神,或是神的附庸。   不论是哪种,安德莉亚都希望能更接近真相。 第68章   无尽的混沌绕着阿塔哈卡之柱缓慢旋转,水晶般明净的巍峨神柱一如往常光辉璀璨,代表着法则的金色神纹隐隐约约篆刻其上。   亿万年来,世界遵守造物主制定的规则运行,群星游曳,四时流转,日升月落。六正神的神域如六芒星,在阿塔哈卡之柱一旁拱卫,亘古不变。   永夜之神端坐于神位,一言不发远眺世界之柱。   母神沉睡后,世界之柱一直由祂照管。不知从何时起,上面多了些微不可见的裂隙,造物主的本源之力从中漂浮而出,恍若金蝴蝶留下的细微粉尘,一点一滴地流散于世界各处。   美不胜收,却是一切混乱的开端。   世界之柱的伤势不断加重,只有混沌之力能让它不再恶化,缠绕在柱身的巨大雾状锁链紧绷着输送养料,象征着生机的灰色逐渐填满裂隙。   至少一千个纪元内阿塔哈卡不会衰亡,若母神一直沉睡不醒,祂最珍爱的造物们就会以消亡的形式重新回归神柱,弥补世界根基。   “在更加伟大的创世者面前,神明的命运同样不可琢磨。”神喃喃自语。   幽沉深渊在诺索阿的眼中若隐若现,神明那雄雌莫辨的惊人美貌隐匿于黑暗,无人得见。   “神永生不灭,你多虑了。”   迷蒙的灰雾中,命运在流淌。   ——有神闯入永夜之神的神域。   灰黑兜帽下,诺索阿眼中浮现出一丝无奈之色。来者散发着耀眼的光辉,在沉沉夜幕中闲适踱步。   最近百年,祂与光明神的交集增加了许多,见面的次数几乎增了十倍。   径直走到祂对面,纯金打造的光辉神座依神明的心意升起,显然,不请自来的客人自动忽略了主人的意见。耀眼的神明没有收敛自己的光芒,笑容夺目,肆无忌惮。   所托斯不会轻易涉足黑暗,这次又是为了什么?诺索阿眸光微动,在心里默默卜算。   混沌冰原之北,再往北就是……安德莉亚,异世界。   黑发黑瞳的俊美神祇闭上眼睛,眼皮挡住刺眼的太阳光,“你分出的那片神格传回了什么信息?”   安德莉亚的成神系统中融入了光明与秩序之神的千分之一神格,这是神器打造之初就商量好的。   最初是为了在安德莉亚遇到危险时将她及时传送回阿塔哈卡,现在却变成了唯一能联系到她的手段。   受伤的世界之柱在无意识地隔绝任何可疑之物,两个世界的壁垒在逐渐加厚,上次神格传回来消息,还是在那个名为《创世界》的全息游戏推出的时候。   换句话说,成神系统已经保持了很久的单机模式,所托斯设计的很多模块甚至没来得及更新。   诺索阿的指尖抚过神座上镶嵌的星石,祂依稀记得游戏里面记录了母神创世的故事,神格随着安德莉亚进入其中探索,但两个世界距离太远,祂们无法确认它的来源。   它并没有伤害安德莉亚,甚至对她收集信仰之力小有帮助,但所托斯对它的探查一刻也没有停止。   再后来,死亡之主阿尔霍斯突然接收到数以万计的异世界亡魂,异世界的能量间接修复了祂的大半旧伤。安德莉亚因此获得了遗忘圣殿的荣誉祭司职位,每年能领到十万金苏可,相当于一个大型教区的半年的收入。   祂相信安德莉亚信仰坚定,没有多加计较。   然而被叛逃过一次的光明神所托斯立刻想起不好的回忆,指使祭司去各大光明教区的死亡神殿宣读秩序法典。   想起以前发生的种种,诺索阿简单问出问题后,便用沉默应对自己的兄弟。   “确实是那片神格。”所托斯敛下眉眼,在灰雾中划出一片光幕,安德莉亚的身影清晰可见,“我总觉得她在做一些很危险的事。”   安德莉亚跟随着一块翡翠色的水滴状宝石,时不时依据宝石的指引调转方向,速度极快,身后的树林几乎变成残影。   “她的光明神术用得很好。”诺索阿在黑暗神座中淡淡夸奖,“但她要去哪里?”   “应是那群伪神的领域。”光明与秩序之神凝目正坐,语气严肃,“神格的力量已经不足以让她安全返回,若此次触发传送,突破世界壁垒不难,只怕传送到一半坐标消失,安德莉亚流落到其他世界。”   “为保万无一失,离开阿塔哈卡前,乌柏在她身上留了一颗时空之花的种子。”诺索阿淡淡说道。   时空之花无形无状,种子听从母体的召唤,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把安德莉亚全须全尾带回来。   光明与秩序之神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脸色立刻难看起来,“时空之花由母神赐予,乌柏为何愿意将种子送给安德莉亚?”   祂冷笑着问道:“难道永夜神殿的圣女也要背弃她的神明?”   这是神明心底的一根刺。   安德莉亚是光明神殿建立以来最特殊的一位圣女,神亲近她,信任她,允她进入神域,代掌神的权柄,与次神平等。   对于司掌秩序的神祇而言,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   诺索阿对上祂的视线,语气加重,“所托斯,这是安德莉亚自己的选择。”   “神不爱世人。”光辉神座上忽明忽暗的神光预示着光明神不平静的心情,“等她成神后,会明白我才是正确的。”   诺索阿低垂着眉眼,不置可否。   光幕中,安德莉亚在一处翠绿的石门前停下,素手握住宝石送入正中的水滴形凹陷,严丝密缝,分毫不差。绿色光华笼罩住她的人影,空间转换,两个世界的链接骤然切断,光幕陷入短暂空白。   “神格在尝试重连。”随着光幕的空白时间延长,神也渐渐拥有了人的情绪,所托斯呢喃道:“安德莉亚总是在做脱离秩序的事情。”   “离序代表着危险。”   圣者之事祂早有耳闻。母神并非唯一的创世神,阿塔哈卡周围遍布着其他世界,有些如新生婴孩,有些又垂垂老矣。   只有诺索阿能穿越混沌,祂曾去找寻过圣者的踪迹,他们属于另一神系,创世神将他们创造出来,却拒绝分出权柄,甚至对他们多有厌恶。他们的力量已经达到神的高度,却不被世界意志承认,因而无法凝聚神格。   说到底,圣者只是强大一些的人,拥有神的力量,却对世界规则知之甚少。   永夜神域的命运之雾又浓厚了几分,流动着分出黑灰两界。   安德莉亚去的异世界是自然形成的无主之地,只要集齐信仰,神格就会自然凝成,若一切顺利,也可能直接成为创世神,左右异世界的发展。   作为创世神的母世界,两个世界天然共生,阿塔哈卡也能得到世界意志的回馈,阿塔哈卡之柱会缓慢恢复如初。   系统显示出的成神进度已经超出祂们的预期,若那些伪神也想借无主之地获得神格……祂不允许。   神域之下,阿塔哈卡的烈阳由金变红,这是神明发怒的预兆。   “安德莉亚知道分寸。”藏于浓雾的神明淡淡说道。   正神诞生于世界之初,安德莉亚的年纪甚至还不到这一纪元的零头,思及此,所托斯勉强压下怒气。   “不必过于担忧。她掌握的力量源于自身,不论在何处都能成为至强者。”多番曲折不过是命运的嬉戏,拐个弯依旧会回到正途。   所托斯咀嚼着这句话,神域之下,阿塔哈卡的乌云遮蔽烈日。   祂听出了诺索阿的暗示,璀璨的金眸瞬间锐利如箭,感觉被冒犯的神明直直望向光幕。   所托斯对此事确实一无所知。祭司的力量源于神明,半神源于次神,次神又源于正神,这是整个阿塔哈卡都必须遵循的规则。   金发神明的眼中夹杂着一丝复杂的疑惑,安德莉亚只是一个讨神喜欢的人类,虽然天赋顶尖,但终究只是脆弱又渺小的人类而已。   一个人类,她凭什么?   “你可曾见过第二个改换信仰的人类?”诺索阿轻叹一声,虚雾凝成的锁链乖顺穿过神明的掌心,“哪怕是你,在发现了曾经的所有物脱离掌控以后,也未曾想过降下惩罚,甚至现在都对她多有爱护。”   “圣女一向由各神殿层层选拔而出,只有安德莉亚不同,你一眼就选中了她。”   光明与秩序之神的思绪陷入混乱,片刻后,才微怔着说:“我只是听见了她的祈祷,第一天就能与神沟通,她的天赋必然很强。”   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么多,“安德莉亚那时候还很小,我只是想从头开始培养一个强大的圣女,她也确实不负众望。”   那时的光明圣子生命走到了尽头,即使是长寿如精灵族,也不过能侍奉神明几千年,祂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孤寂。   诺索阿安静地看着祂,声音如夜色般平静轻柔:“你可能没有发现,安德莉亚能够轻易获得所有神明本能的信任与爱。”   “如果安德莉亚第一堂课沟通的是我、乌柏、奥黛丽或者随便哪位正神,光明神殿的新任圣女或许还需经过一两百年才能决出。”司掌智慧的神祇意味深长地说。   “任何神的神术,只要她相信自己能施展出来,对她而言都易如反掌。她是人类,却又不仅仅是人类。”   所托斯愣愣地盯着自己向来不对付的兄弟,“也就是说,安德莉亚从来都不属于任何神,对吗?” 第69章   信物放上去后,安德莉亚被柔和的绿光包裹住,睁开眼,便发现一座规模宏大的绿色城池,而她此时正身处于城池最中央的白塔塔顶,留给她站立的地方只有一个手臂宽。   白塔足有万米高,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探到星辰,事实上,安德莉亚就是这样做的。   抬眼上望,水绿色的发光天体靠得极近,仿佛下一秒就要坠落,以万钧之势吞没整座城池。   “这位女士,请小心,白玉塔是唯一安全的地方,掉下去会被污染。”冰冷的女声提醒道:“被污染就不能离开春炎迷宫了,会永远困在这里。”   迷宫的守护者如光影般出现,她的身高足有安德莉亚的两倍,肤色雪白,耳朵尖尖地半竖起。大片墨绿色的液体金属贴着她的身体流动,遮蔽着除四肢以外的其他部位。   安德莉亚停下脚步,不在意地说:“我出得去。”   她确实出得去,神术、卷轴不受限制,她自身的力量也可以撕裂这里,只是需要花些时间。   探访迷宫更像是返回阿塔哈卡前的解谜游戏,她只是想知道圣者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塔顶上只够站一个人,不过这位守护者也不需要她腾出地方。她跪坐在半空中,与外来者的视线平齐,浅淡得发白的绿色眼瞳中溢满了坚持。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但你最好不要下去。他们会污染你,你也会污染他们。”   安德莉亚的眼睛里浮起笑意,“拦不住的,你自己也知道,对不对?”   “当然,我也可以就待在这里,只要你和我聊一会儿。”   预先设置的排除机关对外来者丝毫不起作用,认清这个现实后,守护者略显焦躁地点头。   应该只是误入,等信物冷却时间到了,就把她送回去。   为什么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   “你说吧。”话音刚落,圆柱形的透明壁障将两人围困在里面,显然是怕安德莉亚不守信用。   手掌轻压,安德莉亚感受到一股柔和的力量反压过来,如同水状的棉花糖,但更像一张薄纸,轻轻一戳便能戳破。   “你为什么害怕我污染里面的居民?”   她一进来就发现城池上空漂浮着浓浓的死气,黑色与代表生机的绿色交织在一起,散发出一种大雨冲刷死尸的恶臭,这股味道只有在靠近白塔的时候有所减淡。   如同风暴中的灯塔,白塔在尽力净化死气,但收效甚微。那些蜂拥而至的居民本身就是最大的污染源。   “相反的东西总能互相污染,你是活着的生命体,你的存在会让这些躯壳妄想意识回归,再度成为一个新的生命体。”   守护者舔了舔苍白的唇角,眸光明明灭灭,她忽然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与春炎圣者相似,但又完全不同,显然这位漂亮的外来者还没有发现这一点。   安德莉亚的视线下移,城中建筑都是墨绿色的尖顶房子,鳞次栉比,此起彼伏。从高塔上望,密密麻麻的高个子小人如行尸走肉般在大街小巷中穿梭。   他们目标都是这座高塔,倘若有人不小心走入塔的范围,白塔外的光圈会将他们温柔地推回去。   那些裸|露的雪肤上不可避免地出现净化后的焦黑印记,触目惊心。   只是对失去了意识的躯壳而言,痛苦也变成了一种恰当的警示。   建造者在警告他们远离高塔。   风中夹杂着几声不安的嘶吼,在高处听得不是很真切,被灼痛的人不自觉抬起头颅,而此时立于塔顶的安德莉亚,正在被他们无意识地仰望着。   “我们的母文明是三十二号宇宙的哥港文明。它已经覆灭了许久,哥港文明存在的时候是那么的至高无上,恐怕现在只有少数几个古老文明还记得我们。”   “三号宇宙公约由我们制定,哥港即代表权威,最偏远的外围星系常年停驻上百万艘贸易星舰,多少文明为了得到一张参观券而费尽心机。”   “而现在,这些都离我们很远了。”她露出一种恍惚又怅惘的表情,随即轻轻叹了口气:“文明的最后一点生机在无休止的扩张中耗尽,我们的庇护者——春炎圣者,将剩下的人聚集起来,建造了这座生命之城。”   “如果你不说,其实它更像是座死城。”   “也许吧,意识不在,只剩活着的身体,听上去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但偶尔从白塔上望下去,看着他们被痛苦包围,我依然觉得很幸福。”   安德莉亚从高空抓来一团死气,握在手中揉捏玩耍,若是其中夹杂着强烈的负面情绪,死气就会散发出恶臭,时间久了,可能会诞生强大的怨灵。   塔顶上空的死气被净化得足够干净,纯净的死气只会让人感受到沉静和安宁,恰如凌晨时最深的梦境。   迷宫的守护者被她的动作轻易吸引了目光,表情严肃中夹杂着一些困惑,“这是什么?很像是迷宫里的东西。”   “意识与躯壳长久分离,这种东西就会源源不断地产生,你也一样。”   安德莉亚没有凑近,只是远远地从守护者的头顶拉出丝丝缕缕的黑色细线,卷成团子扔向塔外。腐朽的恶臭噗嗤涌出,膨胀的滚滚黑烟被光圈一点点净化。   守护者不自觉瞪大了眼睛。   安德莉亚同样瞳孔微缩,笑容不留痕迹地消失。   她怔愣着查看自己的手,她是能使用死亡神术没错,但那是在借助卷轴的前提下,刚刚她可什么都没做。   好像……她的心脏正启用着骇人的力量,尘封已久的封印正在一点一滴地消融,而作为主人的她甚至不知道封印的是什么。   与此同时,光明与秩序之神唤出的光幕终于再一次显现出画面,所托斯眸光沉沉地盯着那团死气。   诺索阿微微翘起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嘲意,“现在相信了?”   “有些时候,她的本能会让她做出意料之外的事情。但这份力量并不是异世界带给她的,而是她生来就有的东西。”   “那不是那些伪神的阴谋吗?他们将自己的力量强加在安德莉亚身上,企图令她在异世界迷失,献祭信仰与神性。”   ——完整的神性,再加上一点点世界规则,就能凝聚一个不输于次神的伪神格。   “他们未必能想得那么长远,如果他们掌控了死亡,就一定会懂得将死气从生命体身上抽出,而非强行让信徒灵肉分离。”   夜神轻叹着说:“安德莉亚是少有的变数,现在谁掌控了规则,你还看不出来吗?”   灵肉分离的确可以遏制死亡,但时间长了,□□同样会腐烂,连力量最弱的山林仙子都不屑去做。   “我知道她学习神术的速度比那些天才快一些。”所托斯闭上眼睛:“但她经历了一个普通人类成为祭司的全部过程,从无到有,那不可能都是假的。”   诺索阿的视线落在光幕上,“自然不假,只是所有人都在告诉她,人只能信仰一个神,于是她就只沟通了一位神明。贝尔坦教区隶属于光明神殿,所以她信奉了你。”   “这些都是安德莉亚下意识的选择,神学院的资深导师都要用大半年才能学会一个新神术,但她背完祷词就能如指臂使,与其说她是万中无一的天才,不如说更像一个怪物。”   “秩序井然的光明神殿中不能诞生一个异类,三万年前的亚岱尔·朱迪思就是最好的例子。”   有史以来资质最出众的平民圣子被指为邪神眷属,他所信赖的神明也受假象蒙蔽,在神域冷眼旁观,甚至默许大主教取走一缕太阳神火,对其施以火刑,连灵魂也焚烧殆尽。   “他隐瞒了自己是人类与光明精灵的后裔,血脉不纯者不可进入光明神殿。”所托斯皱着眉头,“信徒的一切在神眼中都该无所遁形,欺骗神就是不忠。”   诺索阿颇为疲惫地向后靠了靠:“果然,无论何时与你说话都是多费口舌。”   所托斯冷冷地笑道:“我承认安德莉亚身上的确有一些谜团,这是因为我信任她,所以未曾探究。”   “如果我说……她可能是我们的姐妹呢?”   这句话如同黑暗中的惊雷,所托斯猛然抬头,神座上的雄狮扶手甚至被祂掰断了半个脑袋,巨大的震惊使祂一时之间说不出来话。   太阳石雕刻而成的雄狮头颅跌落在地,瞬间化作粉尘。   看到祂这副模样,诺索阿反而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这只是我的猜想,你也可以另找理由去解释她的特殊之处。”   “人类的躯壳,人类的灵魂,高高在上的永夜之神却说她不是人类。母神并未建造第七根正神柱,一定还有别的答案。”   光明之神无力地扶住脑袋,荒谬的是,祂已经有几分相信这个说法。   橙红发亮的粉末纷纷扬扬,在永夜神域点起朵朵侵略性极强的烈焰,又慢慢消亡。   夜的神明不置可否,“今天就到这,所托斯,她处理得很好。”   薄薄的纯黑晶片在两人之间漂浮。   “这是我的一片神格,让乌柏传送到成神系统里,能量足够充裕,剩下的就随她玩吧,安德莉亚很久没这么高兴了。” 第70章   另一边,塔顶的对话仍在继续。   守护者的眼神中流淌出微不可见的渴望:“你可不可以再抓一团过来。”   安德莉亚回过神来,为难地皱眉。   “恐怕不行,死气介于生死之间,人看不见,也无法触碰。”   “你长期居住在这种环境中,死气对你的身体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影响,所以才能看见它们。”   守护者一脸落寞地点点头。   沉默半响,她突然说道:“试炼者,你可以称呼我为墓碑,春炎圣者为我起了这个名字。”   “我之所以站在这里,就是因为白塔将死气过滤在外,庇护我,令我腐朽的身体长久焕发着生机。”   “孤独而长久的存活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我日日夜夜渴盼着圣者降临,让我与族人共同消逝在时间的长河中,但祂却从未出现过,于是我只能作为墓碑,记录母文明的过往,守护着族人的躯壳。”   塔顶的风把祭司袍吹得呼呼作响,安德莉亚疑惑地望向她。   “你是想说你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想让我帮你结束这一切?”   “我知道你很强大,与以往误入的试炼者不同。假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这件事情只有你能做到。”   她无比珍视地捧起一把朴实无华的铜质钥匙,中间镶嵌着一块已经失去光泽的硕大绿水晶。   墓碑诚恳地说:“这是迷宫的核心,把它带出去,我就能将生命之城彻底毁灭。如果不能让他们摆脱痛苦,我选择和他们一同消亡。在那之前,我会将你传送到圣城。”   安德莉亚很早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想利用那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只是被距离限制着,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小羊羔自己送上门来了,她迅速改变了原计划,心脏紧张地跳动着,面上却丝毫不显。   接受它,不要反抗,不要察觉,一定要把悲悯心用在这个时候。   她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安德莉亚一动不动,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是吗?你确定要将一个无辜者永远困在迷宫中,让她献祭自己的生命?”   “即使后果是……族人的意识彻彻底底消失?”   虚幻而晶莹透亮的浅紫色藤蔓疯狂生长,由下至上,白塔被它们层层叠叠地包裹起来。枝干上开出幽暗的紫蔷薇,散发出让人昏昏欲睡的馥郁香气。   迷宫的守护者瞳孔骤然一缩,面色大变,声音瞬间变得尖锐:“住手!”   白塔外,失去意识的躯壳无力抵挡,整座生命之城陷入了沉沉的安眠,最后,终于停止生长的藤蔓尖直指白塔的顶端,利剑般的寒光倒映在那双漂亮的碧蓝眼眸中,让人不寒而栗。   “请放心,幽藤没有放过白塔的边边角角,包括埋藏在它下面的巨大空间,所有的一切,夜蔷薇都看到了。”   “这把钥匙……触碰就相当于签订契约,让我代替你成为白塔奴仆的东西?”   安德莉亚叹息着抚过她尖尖的右耳,羽睫轻颤,温温柔柔地说:“你怎会认为我该轻易被你蒙蔽?”   “用灵魂和生命来为一个族群提供苟延残喘的能量,多么高尚的愿景。”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迷宫守护者的嗓音尽力保持稳定,但还是带着几分崩溃。   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敏锐,事情从这一刻开始失控了,要做些什么,不能让几百年的筹谋化为乌有。   “从进入这座迷宫开始,墓碑,高明的骗术总是真假参半,现在你该诚实了。”安德莉亚拢过纷飞的浅金发丝,红润的唇弯出一个友善的弧度。   “不肯从容走向死亡的灵魂总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幻想是恶意的,对吗?”   ——在最开始察觉出恶意的时候,就应该提高警惕。   刀剑般锋利的藤蔓尖将退路死死堵住,守护者狼狈地偏过头,苍白着脸喃喃自语:“我只是想让你替我待在这里,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我们要建立新的文明,既然创造了生命之城,为什么不能让哥港文明重归宇宙?”   “你们已经死了,迷宫所处的空间特殊,才让一个文明以这种形式存活下来。”安德莉亚撕裂了一小块空间细细查看,   “活着只是一种假象。你们脆弱到一离开这里就会消失,或许你们的圣者也是好心。”   “墓碑,你们太贪心了,即使是圣者,做到这一步应该也很不容易了吧。”   ——上千万个残缺不全的永生者,还有净化塔这一精密的布置,应该付出了不少代价。   “我愿意用哥港文明的一半财富交换,只求你留在这里三天。星舰、武器图纸、珍稀药剂,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安德莉亚认真想了一下,“这些东西对我都没什么用。”   “谁又知道迷宫里的时间流速和外界有什么差别,说不定呆在这里三天,外面已经过了几千年。阶下囚最好不要太聪明。”   她弯起了双眸,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说:“我要去你们的地下空间看看。”   墓碑沉默片刻,围绕她们的透明圆柱体从急促闪烁,如空气般轻盈,安德莉亚还没感觉到什么,就穿越万米的距离到达地下。   地下空间与地上城池的体积相差并不大,目光所及之处,数目恐怖的白色意识舱如虫卵般密密麻麻地堆积,舱体的核心部位在黑暗中闪烁着荧绿的光。   虽然早有预料,但看到存储着族人意识的舱体被一根根粗壮无比的藤蔓缠绕时,守护者心里还是升起难以抑制的恐慌。   “你不能伤害他们。”   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哀求。   怪不得那些躯壳会前仆后继地涌向白塔,追随意识是身体的本能。   安德莉亚观察着周围的事物,气定神闲地说:“你怎么能对一个险些被你伤害的可怜人提出这么蛮横无理的要求。”   她敲了敲手边一个意识舱,精神力链接过去,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   “怎么会是《创世界》,这个游戏是最新刚出的。星辰帝国只是一个中等文明,你们有什么关系吗?”   守护者可疑地沉默不语。   换了几个意识体链接,内容大同小异,都是熟悉的游戏画面,有些玩家会创造出一些智慧人形种族,这些意识体就借居在那些躯体里。   据说游戏的内核由橘子公司从高等文明引进,应该不会是哥港文明的科技成果。   等等,安德莉亚想到另一个可能性,脸上不自觉凝出冰霜,冷冷地问道:“你们和高等文明联合制作出这款游戏,是不是为了偷渡族人的意识?”   幽藤的顶端整齐地指向舱体中心规律闪烁的荧绿晶石,大有你说句假话试试看的架势。   守护者一时间方寸打乱,“我们没想夺取他人躯体。那个意识空间是圣者给予我们的补偿,族人的意识早在万年前就定居在那里,他们挤占了我们的生存空间的外来者。”   “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这么急迫地想离开这里。”   “圣者的补偿?”安德莉亚瞥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墙壁上铭刻着的恢弘画面,文明的历史以壁画的形式展现,从和平到战争,又从战争到灭亡。   墓碑俯首以示臣服,话语中带着苦涩的意味,“圣者认为祂们做了错事,十万年前,三号宇宙是最繁荣的一个宇宙,作为圣者的牧羊犬,我们兢兢业业地管束着各个文明,但不知为什么,有些文明升起了反叛之心。”   “或许暗流总是在平静的水面下涌动,哥港早已在繁荣中迷失了自己,在几位圣者的授意下,我们将反叛的文明统统变为自己的领土。”   “战争持续了三千年,等我们察觉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连那些顺从的文明都被我们吞并。”   “我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主战派提出进攻其他宇宙,百分之九十九的民众投了赞成票。战舰相继攻下相邻的一号、四号和六号宇宙,只是战争消耗了太多资源,人心不齐,哥港慢慢变得脆弱不堪,最后在如今的一号宇宙反攻下彻底灭亡。”   守护者扫视着排列密集的意识舱,眼框中隐约泛出亮亮的水泽,“春炎圣者一直为自己教唆战争而感到愧疚,生命之城就是祂的补偿,至于你说的那个游戏,那是其他圣者的补偿,只是忽然被另作他用。”   “我们根本不会选择劣等生命的躯体,你的指控没有意义。”   这个时候还这么高傲。   安德莉亚眯了眯眼睛,显然游戏是冲着她去的,并且毫无疑问,创造出《创世界》的圣者对她和阿塔哈卡非常了解。   但祂们为什么要让信徒误认她的身份,甚至间接帮她收集信仰之力。   “你再低一下脑袋。”   墓碑本身是跪坐的姿态,闻言把头颅垂得更低,几乎与胸膛贴在一起。   额头一凉,粉紫色的迷幻光芒渗进去,在大脑深处打转。昏昏沉沉地抬起头,她仿佛在幻光中看见了过去文明的盛景。 第71章   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观心神术转了一圈,找到想要的东西,又回到她的手心里,化作一颗夹杂着灰色杂质的粉色玻璃球。   空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玻璃球滴溜溜地旋转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墓碑的嗓子眼里好像堵上一块巨石,莫名开始心惊胆战,她艰难无比地问道:“您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安德莉亚:“我都看到了,你们接下了布置场景的任务,在游戏里为我营造了一片海市蜃楼。”   ——“创世”是解开封印的密码,从那时起,不知名的力量就在慢慢苏醒。   其实违和之处并不难找,只是那时初来这个世界,下意识忽略了可疑之处。   她和人类本质上是不同的,半神沾上了神字,就代表着一种质变,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忽视神的意志读取精神海中的记忆,包括科技水平最高的全息游戏。   在《创世界》中看见的一切都是预先排演好的剧本,剧作者是这个世界的圣者,演员就是眼前的这些意识体。   很难想象没有见过神明的人可以把阿塔哈卡展现得那么惟妙惟肖,但假的就是假的,这种行为只会让她感到格外冒犯。   人类少女的语气依然那么温和,却让人如坠冰窟。   “你在游戏里就见过我,对吗?我第一次知道意识体可以任意重组,展现出不同的形态。云彩、大陆、海洋……处处都是你们的踪影。”   他们甚至模拟出她的神。   “当然……在这件事情上,你和你们的族人不过是被圣者利用的工具,我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毁灭你们。”   安德莉亚垂眸望着她,眼里没有一丝情感,在地下空间幽暗的光源中,碧蓝的眸子展现出某种类似于金属的冷冽光泽。   “一步接一步的精密计算,只是为了引我进入迷宫,既然如此,这几件信物想必也是圣者的安排。我的确不知道祂的目的,但接下来恐怕不会如你们所愿。”   两枚沉甸甸的东西从空间中跌落出来,哐当两声,仿佛要在地面上砸出两个幽深的黑洞……银白的金属书本和血红的晶石帆船在地面上滚出长长的距离,最终停在离墓碑不到半米的地方。   ——圣者的信物。   墓碑下意识想去捡,却被那轻飘飘的目光钉在原地。   “你的任务已经失败了,倒在最后一步的你,要怎么带领族人建立新的文明?”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她现在只能再一次寄希望于强者的怜悯。   “不仅弱小,甚至谈不上忠诚。故意毁坏迷宫的能量核心,作为守护者应当算是失职,如此看来,你们对春炎圣者的信仰也并非那么坚不可摧,至少完全比不上生存。”   一词一句仿佛是钢刃利剑,毫不留情地割开她自以为高尚的伪善,墓碑低垂的眼眸中染上浓重的仇恨。   “你什么都不懂……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春炎圣者的愧疚已经被磨平,失去圣者怜悯的我们,最多只能维持现状几十年。”   然后迎接他们的就是永恒、冰冷、无穷无尽的死亡。   安德莉亚平静地说道:“以我一人换得千万人的自由,的确是笔划算的交易。”   白塔只能抽取守护者异于常人的生命来维持净化能力,将死气完全侵蚀躯体的那一刻尽可能推迟,那些畸形的永生者存活得越久,死气只能越来越多,平衡总有一天会被打破。   如同老旧钟表里累积的铁锈,死气不消除,就算意识回归躯体,也无法使生命的齿轮开始转动。   死亡是关乎世界本源的规则,但圣者无法做到亡灵返生。   当白塔不堪重负轰然坍塌的时候,他们的死亡就彻底到来了。   而她就是墓碑选择的终极能量来源。   安德莉亚环视一周,优雅的半弯下腰,将那把钥匙状的迷宫核心轻轻放入墓碑的手心。   墓碑呆呆的抬起头,然后重重攥住它,任凭锋利的齿纹咬开皮肤,吸食湖水一样清澈的青绿色血液。   这是墓碑的备用计划,献祭自己。   那颗绿水晶逐渐复苏过来,在昏暗中散发出朦胧的绿光,安德莉亚感觉到这片空间从混乱变得稳定,仿佛地基被重新搭建,不再像是建立在流沙上。   安德莉亚叹息着说道:“若是你的计划不出意外,迷宫会在第一时间选择最强大的人作为宿主——也就是我,核心修复后溢出的能量甚至能将整片区域暂时净化。”   最重要的是,她的存在会使白塔获得源源不断的力量,所有意识体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回归躯体,直到时间尽头。   老实说,除了她以外,任何一个被选中的人都无法使这个已经消逝的文明继续苟且偷生。   “我是他们的王,我别无选择。”墓碑放任身体的温度一点点消失,而迷宫的核心也在慢慢恢复,“有些办法卑劣但有用,换做是你,未必能比我做得更好。”   “不过,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希望春炎圣者这个时候不要注意这里。”   地下空间内,所有的意识舱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闪烁起荧绿灯光,仿佛在阻止她一样。   安德莉亚没兴趣去问他们的意思。   苦衷是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东西,听起来让人动容,但不能和罪行相抵消。那是对受害者的不公。   “圣者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如果早知道你会来,我们一定会准备得更充分。”墓碑的脸上带着惨然的微笑,“太仓促了,所以才会轻易失败。”   “这个计划其实是为我们的圣者准备的,只是恰好被你遇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是毁了我们希望的那个人。”   “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做一个背叛者,选择你不过是临时起意,当然,对此我们也并不后悔,成王败寇确实是宇宙的终极规律。”   安德莉亚微微睁大眼睛,面上却无动于衷,只是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我们一致认为,没有比圣者更适合作为迷宫核心的存在,祂给了我们希望,就该为我们书写一个美好的结局。”   墓碑从跪坐的状态站立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密密麻麻的意识舱,宛如一个君王正在审视自己的军队。   她完全直立的身体几乎接近四米,如果不仰头,安德莉亚只能看得到她纤长的腰线。   方才的柔顺姿态全然是一种假象。   “把圣者圈养起来,为我们提供生存的一切能量,或者……我们可以真正死去,但要将高高在上的祂拉下神坛,变得和我们一样可怜。”   圈养圣者,一个疯狂的计划。   安德莉亚适时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圣者似乎没有实体,而且你们和祂的差距不止一点。”   起码圣者能建造白塔,而墓碑不能。   “圣者当然有实体,只是被比祂更高等级的存在限制着,不能轻易在人前出现。”   墓碑神秘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既然您能想办法获得我的记忆,那就再读取一次,圈养圣者的方法都在里面,我不想什么都被圣者知道。”   “在被您或者春炎圣者毁灭之前,我们想做一件大事,毕竟哥港文明一直是不平凡的存在,墓碑上合该有一句墓志铭。”   墓碑明目张胆地展现出自己的自私与恶意,甚至显得有几分光明磊落。   安德莉亚沉吟着用了一个观心神术,因为她的强大野心,这次的玻璃球呈现出一种艳丽又明澈的粉红色。   她并没有着急去看,不论墓碑的意图多么合她的胃口,这本质上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利用。   ——利用她的力量来反击圣者,如果再幸运一点,还能等到两败俱伤的局面。   墓碑从地上捡起两件被丢下的信物,“博识圣者与贡夜圣者,两位与春炎圣者熟识,当年,祂们完全善意地为哥港提供帮助,甚至在白塔入不敷出之时,向其中注入了足够运转万年的能量。”   “我感激祂们,但现在都不重要了。”   已经吃得半饱的核心被放在半空中,光晕不满足地波动着,荡出一片漂亮的涟漪。   墓碑腾出手来,让信物断断续续地浸满身体里流出来的水绿色液体,它们的外壳逐渐融化,像是盛开的花朵一样打开,露出里面小小的圆形内核。   如同两只一闪一闪的眼睛,它们散发着银白和血红的柔光,静静地飘向安德莉亚。   “那段记忆里出现过它们,这是由圣者血液凝成的,也是找到圣者的关键物品——元石。”   安德莉亚用杖尖将它们推了回去,坦然地说:“我不信任你。” 八 零 电 子 书 t x t 8 0 。CoM   墓碑半蹲下来,浅绿的眼眸里隐隐有些无奈,已经接受了死亡和失败的她仿佛一下子丢去了负累,整个人变得从容了一些,看起来不再那么偏执。   “要是你当过一个文明的王,就会明白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你想报复那些愚弄你的圣者,而我恰好有办法,为什么不接受呢?这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第72章   已经将全部力量都用来修复迷宫核心的墓碑,只能牢牢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的声音中带着微不可见的蛊惑,“所有的主动权都掌握在你手里,我只是提供一个可能性,剩下的路还是要你自己去走。”   只是一个可能性吗?   安德莉亚不自觉嘴角微翘,法杖在半空中轻轻点了一下,束缚着意识舱的所有藤蔓长出一朵娇艳欲滴的蔷薇花,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花香让意识体陷入无止境的沉睡。   墓碑看着眼前这个小个子,感受到一种星际巨兽掠食时的恐怖和压力。   “没有做过王的人可以轻易决定你的生死,我暂时不会杀你,但你要用最珍贵的东西换。”   她最珍贵的东西再明显不过。   就像一个孩子掌握了摧毁世界的按钮,她不在乎最后的结果,因为这与她无关。   墓碑慢慢笑了,“我不会做任何损害你的事情,现在你可以给我一些信任。”   她焦心地在暗处查看意识体的状况,发现确实只是沉眠后真切的松了一口气。   安德莉亚很快看完了那段记忆,看向她的目光变得奇异且明亮,仿佛重新认识了墓碑一样。   谁能想到圣者才是这个世界的外来者?   安德莉亚迅速地整理了刚刚获取到的信息。   圣者跨越了世界之间的裂隙来到这里,企图建立属于自己的神系。   ——只有本世界濒临毁灭并且不可能被任何事物拯救时,一个神系才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祂们的脑袋上悬挂了一个倒计时,就像失去了水的鱼,如果没有新世界愿意接纳祂们,家园不再的神很快就会衰弱致死。   这个世界拒绝了这些外来的掠夺者,直到现在,这里仍是一片无主之地,世界规则仍处于最初的状态,圣者无法更改或使用。   祂们只能作为偷渡客进入这个世界,尚未开化的土著文明将祂们视作神明,源源不断地为祂们贡献信仰。   但缺乏世界的认可,这些信仰就像装在看不见的瓶子里,始终无法到达圣者手里。   明明食物就在眼前,却要忍受无止无休的饥饿。   没过多久,祂们发现文明毁灭时荡开的混乱能量能够溢散到世界壁障之外。   这是一种弥足珍贵的能量来源。   祂们诱导三号宇宙陷入战争,当三号宇宙中的所有文明不复存在时,溢散的能量已经足够整个神系存活十几个纪元。   ——代价是永远失去这个世界的入场券。   祂们并不是某种虚无而无法捕捉的东西。   安德莉亚感觉思绪一片清明,墓碑的情报带给了她一种全新的视角。   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轻易就接纳了她?任由她吸收信仰之力,乃至凝聚神格。   因为这是一个没有创世神的世界。   从高等文明皆是外来神的信奉者就可以看出来,世界意识没有驱逐入侵者的能力,它只会慢慢地被圣者蚕食。   以此为前提,同样是外来神的安德莉亚所求只是一个神格,在世界意识看来,选择她就相当于选择另一个强大世界作为后盾,所以她才没有遇到阻碍。   世界意识期待她的到来,如果这里能产生一位真正的神明,就能动用世界本源驱逐外来神,其他的神将无法以任何形式踏进这里一步。   以无用的神格换得庇护以及发展的可能性,这笔交易怎么算都不吃亏,甚至可以说是双赢。   正在安德莉亚思考的时候,若隐若现的窥伺感从迷宫上空突然出现。   整座迷宫像是处在一个圆球里面,观测者将它的顶部打开,自以为隐秘地探查。   安德莉亚丝毫不觉得意外,迷宫本来就是圣者的所有物。   只是看起来,祂们对于迷宫的掌控力比她想象得更弱。   墓碑突然变得有些恐慌,她早知道有这一刻,却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她安慰自己,如果不使用“那个”方法,两方的差距确实不在一个量级,恐惧也是应当产生的情绪。   “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让祂离开这里。”   安德莉亚将一切尽收眼底,语气淡淡,“你明明知道他进不来,为什么要害怕?”   自然是因为做贼心虚。   如果这件事被春炎圣者知道,不计代价也会把他们消灭。   墓碑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话。   圣者的精神体想进入这个世界,必须依靠原住民的祈愿,祈愿形成的链路能让祂们短暂地降临一段时间。   这种程度的注视尚且算不上降临,更何况,她悄悄看向安德莉亚,现在已经出现了一个足够对抗圣者的人。   想到这里,她稍稍放松了些。   不知从何时起,沉沉的灰黑色雾气从四面八方悄然升起,带着无法抗拒的压迫感,缓而慢地将迷宫内外染成夜的纯黑。   墓碑眼前已经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冷冽又舒服的气息包裹着她,让她忘记了自己想做什么,连意识都陷入混沌。   一声锁链断裂般的声音刺入她的睡梦,将她从朦胧中唤醒。   世界恢复了原样,而圣者的注视已经消失不见了。   发生了什么?墓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安德莉亚:“感受到了吗?现在你的主人是我。”   隔绝视线的最好方法就是把这座迷宫变成自己的所有物。   就在刚刚,灰雾切断了迷宫与圣者之间所有的链接。   安德莉亚将一颗太阳石升入半空,整个地下空间瞬间亮如白昼,它取代了迷宫原来的能量来源,猛烈而霸道地支撑着白塔运转。   多个意识舱发出渴望的嗡鸣声,几乎要从沉睡中挣扎醒来,回归自己的躯体。   墓碑仍处于恍惚之中,束缚他们万年的枷锁就这么消失了?   “别高兴得太早。”安德莉亚伸出手敲了敲其中一个意识舱逐渐暖和的外壳,神情冷漠。   “我很少破坏规则,回归死亡才是你们的宿命。”   墓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冷峻的面容变得温和平静,“没关系,其实我们很早就知道外面已经没有了哥港文明的位置,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最开始我觉得很痛苦,觉得我们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罪有应得,但又不甘心消亡,于是像宠物一样对圣者摇尾乞怜。”   “但后来我只想让祂彻底消亡,要是没有圣者,哥港文明可能现在都和平而幸福的存在着。”   她跪坐下来,径自握住安德莉亚的手,圆柱形的透明屏障再一次升起,闪了两下,将两个人带到白塔顶端。   无数躯体惨烈地跌倒在绿色城池的大街小巷,但不管什么姿态,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缕淡淡的微笑。   “哥港文明的每一任王都会继承银星这个名字,自愿离去的文明不需要墓碑,我再也不会是他们的墓碑。”   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惬意,“如果是你的话,春炎不死也会遭到重创,这就已经足够了。”   安德莉亚从容地收回自己的手,没有给出任何承诺,只是谈起之前未完的话题,“现在我们可以正常说话了吗?这里完全是我的世界。”   “你的记忆中有一个巨大的身影,祂真实地存在过,却什么都看不清,是不是圣者封锁了你的这部分记忆?”   银星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在文明覆灭后才知道,圣者在无数个宇宙中同时传播信仰,却只在三号宇宙中出现过,或许是因为那是祂们第一个降临的地方。”   “三号宇宙存在的时候,圣者还会偶尔进入这个世界。”   “突然有一天,圣者的踪影从三号宇宙消失了,与此同时,所有圣殿都在瞬间崩塌,各圣殿的主祭都感受到一种惊心动魄的恐惧,那是从圣像里传来的,圣像在颤抖,仿佛在面对着比祂们本身更恐怖的事物。”   “有些圣殿从此消失,有些圣殿迎来重建,而圣者再也没有露过面,只是远远地发布指令。”   “所有人关于圣者真实面貌的记忆都消失不见,从那时候,我就隐隐有个猜测,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了这一点——圣者之上还有一位能轻易决定祂们生死的存在。”   安德莉亚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颗巨大的水绿色天体。   更强大的存在吗?一个神系中最强大的只有创世神,但通常会在创世结束后消亡或者沉睡。   阿塔哈卡的造物主就从未清醒过,这是创世最沉重的的代价。   “还有一件事,可能压在那些被读取的记忆的最底下,你并没有注意到它。”   银星轻描淡写地扔出一个重磅消息:“文明试炼也是圣者毁灭宇宙的方式,从这次试炼开始,文明试炼就会实行末位淘汰制,高等文明也不能独善其身。”   “能毁灭第一个,就能毁灭第二个,一号宇宙也处于灭亡边缘呢。”   “当一号宇宙像我们一样陷入战争的时候,圣者就会从混乱中得到无数能量,力量也将进一步增强。”   银星高高抬起右手,水绿色天体似乎听到了某种呼唤,缓缓下沉,最下方离城池中的那些尖顶房子还不到十米。   巨物天体的最中心出现了一个通道。   银星谦卑地用上了敬语,“您决定使用那个方法了吗?”   ——毁灭圣者的方法。 第73章   雪白的阶梯从她脚下一直延伸到通道的边缘,一段不长不远的距离,但安德莉亚还没有想好是否要走上去。   这是一个会自动识别基因的长期传送通道,终点是这个世界的中转站,春炎圣者在建造迷宫时就准备好了自己的礼物。   ——一个通关者所在的文明迁往其他宇宙的机会。   只有发展得最好的宇宙才能以一号排序,这代表它们被圣者灭亡的顺序,就像以前被冠以“一号”之名的三号宇宙一样。   如果现在有人通过迷宫,任何一个文明都不会对春炎圣者的礼物给予过多的重视。   因为这个礼物看上去毫无用处,没人想赌上文明跌落等级的风险,带着族人远离故土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但银星知道,这是一个珍贵无比的逃生通道,代表了春炎圣者为数不多的、恶劣的仁慈。   春炎迷宫的通关条件是得到守护者的一个吻。   圣者知道银星厌恶这个世界上所有活着的文明,恨不得大家一起毁灭,以她的骄傲更不会去吻一个低等生命体。   设置这样的通关条件,礼物永远也不会有人得到,但祂还是将它放置在迷宫里,美其名曰文明的一线生机。   一直以来,族人的生死都掌握在春炎圣者手中,银星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只是浑浑噩噩地等着圣者所说的希望。   祂掌握了银星的软肋,但完全没想过银星敢憎恨圣者,恨意和责任感甚至让她愿意忍受靠近低等生命体的恶心也要置他于死地。   银星本来打算随便抓来一个试炼者开启传送通道。   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为了在其他宇宙获得资源来支撑长达数千年的战争,哥港文明曾在中转站建立过七个大型据点。   圣者默许了这种行为。   历代以来,只有哥港文明的王才知道,中转站除了可以前往各个宇宙,还能通向圣者所在的神秘世界。   圣者和哥港文明在那里共同建造了一扇门。   只有得到世界土著的支持,祂们才能钻空子进入这个世界,就连中转站的诞生也有哥港文明的参与。   在银星的记忆里,自战争开始,圣者就再也没有从那扇门中出来过。王族和内阁讨论后认为,圣者之上的那位存在限制着祂们在人前出现。   但安德莉亚猜测,也可能是世界意识在排斥着这群将它的世界搞得混乱不堪的外神。   不过那扇门倒一直没有被废弃,时至今日,圣者的意志仍在通过门和中转站控制着其他宇宙。   银星提供的方法就与这扇门有关,实现起来有点复杂,但还远远称不上困难,起码对于银星来说。   春炎圣者在作为迷宫守护者的银星身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记,上面带着祂的气息,气息相当于门的钥匙,虽然微弱,但也能够将门打开一两秒。   把门打开并不是最重要的。炸掉那几个哥港文明的遗留据点才是此行的重点,爆炸引发的巨大冲击足以使本就脆弱的中转站彻底废弃。   ——这意味着圣者将与各个宇宙短暂地失去联系。   建立新的中转站将耗费巨额能量,且必须有一个强大的土著文明协助。这是不该存在的消耗,那位圣者之上的存在必然会暴怒。   当那位或者其他圣者发现那道门曾经被春炎圣者的气息打开过,银星的愿望也就差不多实现了。   春炎圣者的下场可想而知,如果祂没有被直接毁灭,而是拼尽全力传送到自己的领域——春炎迷宫。   银星就会使出刚刚对付安德莉亚的方法,让白塔强行与祂签订供养契约。   几万年下来,白塔已经变为她的半身,她对迷宫的掌控力完全能做到这一点。   这就是圈养圣者,祂该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安德莉亚完全赞成银星的做法,只是低头看着脚下的雪白阶梯,她感到非常疑惑:“你已经完全不用害怕了,为什么不自己过去?”   至少这些人的命运如今掌握在她手里,圣者对此也无可奈何。   银星那双漂亮的浅绿色眸子悄然迸发出耀眼的野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安德莉亚。   “自然是因为……我的目标只有那一个,而你的目标是所有圣者。”   “我有自己的私心,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圣者就是不该存在的东西。强大如你,应该也无法接受祂们无休止的冒犯和愚弄吧。”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小心翼翼,轻得几乎要飘散在风里。   安德莉亚面上浮现出思索之色,倒不是因为银星,而是她能感受到,世界意识也在轻柔地推动她走入那个未知的世界。   脚步先于意识踏上阶梯,安德莉亚回过神来,无奈地笑了笑,不再犹豫,一步步走向月亮一样柔亮的天体。   进入通道前,她无意识地回望了一眼银星,她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安德莉亚心念一动,迷宫所在的空间被包围着它的灰雾由外向内不断压缩。   银星不敢置信地望着天空,脸上露出一种世界崩塌般的恐慌。   这才对嘛。   安德莉亚表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眼里却浮现出一丝满意。   迷宫很快被压缩到铃铛大小,她心情愉悦地为它穿上一根命运之线,顺手绕在了手腕上。   既然已经成了她的东西,就要和她待在一起。   她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前面的帐还没算呢。   迷宫已经消失,阿尔法星的一片森林显露出来,天蓝色的云彩穿过雪白阶梯缓慢地移动。   通道没有随着迷宫的缩小变换位置,还在原来的地方。   为通道施加了一个隐蔽神术之后,安德莉亚心满意足地走了进去。   她本以为通道会和传送卷轴类似,眼睛一闭一睁就会到达目的地,却没想到里面是一种立体的网状结构。   像魔蛛吐出的带着粘液的巨网,上面光怪陆离地流转着炫光,密密麻麻的黑色孔洞布满视线的每个角落,几乎像是某种巨虫的巢穴。   好在她的眼前有一条非常明确的绿色道路,杜绝了迷路的可能性。   安德莉亚前进的速度很慢,因为想看清周围的环境,那些孔洞混乱复杂,无时不刻不处于变换之中。   它们发生撞击的时候会形成大大小小的漩涡,强行破开孔洞之间的粘连,由空间之力组成的风暴瞬间卷到视线的尽头,冲击那里的孔洞,引发一连串同样的连锁反应。   这种奇异的景象让安德莉亚看得有些入迷,甚至不知道自己身边从何时起多出了一位笑眯眯的同行者。   老人格外惊喜地睁大眼睛,“竟然能在这里看见你,我的老朋友,总是呆在自己的世界确实太无聊了,很高兴你愿意走出自己的家门。”   安德莉亚不知道他是谁,只能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他长得是这个世界最常见的老人模样,只是浑身散发着莹润的白光,像是黑暗里指路的明灯,在这片混乱的地方让人格外安心。   老人穿的是简单裁剪的白色衣袍,上面没有任何花纹,看起来平平无奇,放在任何地方都不会惹人注目。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殊之处,那就是他脖子上围坐的那只漂亮的白狐狸。   这个组合非常有亲和力。   老人把头上的白色尖顶帽子拿在手里,热情而友善地打了个招呼,“我的好邻居,我刚刚还路过去看了你,你在睡觉,看上去非常虚弱。”   “怎么现在就好了呢?”他自以为小声地嘟囔着。   安德莉亚无法消受这种热情,只是后退了一步,谨慎地没有说话,握着法杖的指节甚至用力得有些发白。   在不应该的时间和地点碰到了不应该出现的人。   她的眼神慢慢变得警惕。   老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收起笑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   白狐狸伸长了脖子,凑到安德莉亚身边闻了闻她的味道,目光似是有些奇异,转头又凑到老人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老人着急地和它讨论起来。   “坏了,怎么会有两个邻居。”   “这个邻居闻着像是真的?不可能,我们刚才去过的呀,她就在那里睡着了,你还悄悄拔了她一根头发,别以为我没看见。”   狐狸不耐烦地从耳后抓出一根长长的黑色头发,几乎快要戳到老人的鼻子里。   “啊呀,你这是干什么?那根柱子都开始断了,祂肯定是要睡觉恢复伤势的……”   嗅到了头发气息的老人突然息了声,表情变得有些讪讪,“没想到还真是,这次你没说错。那现在情况就复杂了,我们是不是要提醒她?”   那张漂亮的狐狸脸上人性化地露出思考的情态,随后尾巴灵巧地点了点。   老人显然对狐狸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像哄小孩一样耐心地劝着,“可祂消亡以后,我们不就能吞并那个世界了吗?你不是经常对着它流口水?”   白狐狸恼怒地用爪子拍打他的头,又挥舞了一下爪缝中的头发。   “唉,也对,我们的世界里就没几个聪明的神,要是邻居真的没了,谁都能过来欺负我们两下。这次是我帮祂,下次说不准就是祂帮我,我们辛辛苦苦创世,可不能让野神占了便宜。”   两方讨论半天,终于达成一致意见。 第74章   安德莉亚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很早就转身离去,只是没走多远就又被叫住了。   她无奈地停下来。能走的路只有一条,既然无论如何都会被追上,不如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老人的神情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轻松,反而变得格外郑重其事,“我现在要对你说一件事,你可能会很震惊,但是不要紧,我们是邻居,我会告诉你真相。”   安德莉亚点点头,莫名感到有些不安,“您请说。”   他捋了捋自己散发着微光的白胡子,严肃地说:“我是一个创世神,你也是,我们是同类。”   “新世界诞生后,创世神通常都会因为力量消耗过大而选择沉睡,你的灵魂不在神躯中,可能是被外来创世神钻了空子。”   “这样的情况非常罕见,但也并不意味着没有。”老人眉头紧皱,目光放远,在记忆中飞快搜寻类似的案例。“就像你现在这样,如果时间久了,你的灵魂和世界切断了联系,世界就会慢慢被蚕食,成为外来野神的养分。”   灵魂、创世神、世界、外来神……   一个个关键词进入安德莉亚的脑海,埋藏在最深处的禁制缓缓解封,而另一股更加霸道的力量死死地压住它,不让它卷出一点风浪。   安德莉亚有些狼狈地垂下头,海潮般汹涌袭来的剧烈痛感让她失去重心,只能用法杖支撑着自己。如果无宙之夜不是永夜之神亲手打造的神器,恐怕立刻就会被她捏成齑粉。   铂金色的发丝遮掩了她的神情,额头上渗出了一片细密的汗珠,灵魂仿佛被撕裂成几半,不断有新的东西出现,而她甚至来不及翻看,那些记忆又会被搅碎重组。   她的喉咙被疼痛哽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到最后只能跪倒在地,身体蜷缩起来。   “怎么会这样……难不成野神在她的灵魂上做了什么手脚?”老人吓得颤颤巍巍,一把抱住白狐狸的腰,将它放到安德莉亚旁边,“你快看看她到底怎么了。”   白狐来不及和他算帐,小心翼翼地凑近安德莉亚,用毛茸茸的额头抵住她的眉心探了探。   她的精神世界中有两股同源的力量,其中一股力量像是一头失去了理智的野兽,不顾一切地翻找着什么,然后抓住、撕扯。另一股被迫步步退让,只能无意识地从中抢救出一些已经被撕得粉碎的记忆碎片。   似乎并不像是其他创世神留下的后手,她的灵魂里有什么东西在压制她的记忆,或者说,像是自己在攻击自己。   白狐还想再看,却被骤然弹出,来不及缩回的一丝灵魂之力留在里面,可能已经变成了其中一方的力量来源。   它无奈地低下头,发出几声鸟鸣般悦耳的声音,纯白的波纹轻轻覆在安德莉亚身上,缓慢又温和地安抚着她。   安德莉亚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身体也不再像刚刚那么紧绷,但微微颤抖的眼睫还是预示着那场对抗远未结束。   白狐狸一跃又跳上了老人的肩,老人大笑着抚摸它的尾巴,“还是你有办法。”   趁着安德莉亚还没醒来,一人一狐再一次开始交头接耳。   “记忆被她自己压制住了?不应该呀,她为什么呢?”老人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她想彻底体验作为凡人的生活?可这样对世界太危险了,一个创世神总不至于这么不负责任。”   安德莉亚其实已经清醒了,只是脑袋钝痛,只能闭着眼睛,无意识地听着他们说话。   虽然只过了几个呼吸,但她不记得记忆宫殿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黑色和灰色,黑暗与混沌的颜色混合在一起,像是不顾一切从地狱中挣扎出来的恶灵,嘶吼着咬碎了那段压得最深的记忆。   等到被两方争夺的记忆只剩下几块乱七八糟的碎片,安德莉亚的灵魂终于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奇异的是,她并没有感受到丝毫恶意,反而像是在保护她。   为什么,那段记忆有什么特别的吗?   安德莉亚陷入了沉思,理智告诉她,阿塔哈卡的创世神不可能是她这个小小的半神,但刚刚经历过一番搏斗的灵魂又在驳斥这个观点。   ——倘若自己与创世神无关,在听到那些关键词的时候,她的灵魂就不应该产生那么剧烈的反应。   她耐心地梳理了一下记忆宫殿中残余的碎片,其中大部分都铭刻着一个身影模糊的少年,不知道是谁。还有几块是彻底的血红色,连基本的轮廓都无法辨认。   在其中的一块记忆碎片中,她看到了老人和白狐狸的身影。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也确实能证明她曾经见过他们。   安德莉亚依靠法杖站起来,碧蓝眼眸显出认真的神色,“你去过阿塔哈卡,对吗?”   老人愣了一下,很快回想起来,“你的世界叫阿塔哈卡?没错,我们经常路过。”说着,他的表情有几分犹豫:“你还是早些回去看看吧,那里的世界之柱上多了很多裂隙,可能是长久远离母神所致。”   安德莉亚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阿塔哈卡之柱,脸色骤然一变。   “别担心,只要你回去了,世界就会开始自动修复。”老人安慰道:“我会帮你赶走那个野神,毕竟我可是最好的邻居。”   安德莉亚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份善意。   至少现在来看,他们似友非敌。   “我和狐狸会带你回去,现在就出发,跨越天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耗费一点时间。”   安德莉亚:“等一等,我在这里还有件事情要做。”   当然不是什么类似于消灭圣者之类的事情。比起阿塔哈卡的安危,圣者已经无法使她的心绪产生波动。   她看的是来时的方向,在这条路的起点——阿尔法星,那里还有一个不知去向的珍贵朋友。   老人捋了捋胡子,一脸不赞同:“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对于我们创世神而言,没有比世界安危更加重要的事情。”   安德莉亚一时没有说话,她环视着周围的孔洞,仿佛在透过它们看着什么人,碧蓝的眼瞳中倒映出时空孔洞弥散的绮丽幻光,隐约泛着梦境般的迷蒙。   白狐狸摇了摇头,朝她跳过来,安德莉亚下意识张开双臂,冰凉似雪的小身体被她抱在怀里。   又是几声悦耳的鸟鸣,安德莉亚认出来这是把她叫醒的声音。   “狐狸说,它愿意帮你去做这件事。”   安德莉亚怔了怔,眉眼弯弯地道谢。   她小心翼翼地在它耳边说悄悄话:“有两样东西,希望你能把它交给我的朋友。”   安德莉亚取出卷轴抵在额头上,在上面细细地描绘岑寂的样子。   “这是那位朋友的样子,人群中最耀眼的就是他,只要你看见了就能认出来。”她忽然想到什么,眉头微拧,忧愁地说:“不过他经常会改变自己的容貌,但你应该会有其他办法。”   狐狸肯定地点头,尾巴尖轻点卷轴,将它放到自己的空间里。   第二件东西是一个附加了法术的字条,只有见到特定的人才能显现出字迹。   安德莉亚将字条放到岑寂送她那个小机器人怀里,连着它一起递给狐狸。   狐狸表示明白,尾巴尖稍稍一动,就看见对面的小创世神一脸不舍地把黑发小人又塞回空间,并且自言自语了一句:“还是算了,就当作是一个纪念品。”   转而代之的是一块银灰色的六芒星石头。   这是空间定位石,她从时空神殿的圣女手里打赌赢来的,不知道在异世界还能不能发挥作用,或许在岑寂有生之年,她还能够再来一次这个世界。   不过大概率,他们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就这两样东西,告诉他,我已经回家了,他会明白的。”安德莉亚平静地说。   白狐狸点点头,圣洁的六翼从背后张开,它转过身,飞往安德莉亚来时的孔洞。   “可怜了我的狐狸,我从来没怎么离开过它,还没走多久,我就开始不适应了。”老人深深叹了口气,“但我从来都管不住它,就像它管不住我一样。”   老人的目光顺着延伸的绿色线路延伸,“这里的时空是混乱的,无论在这里待多久,外面的时间也不会变,可以慢慢走。”   他伸手指向前方,“这个方向的世界壁垒最薄,我们就是从那里过来的,可惜了,还没好好逛一逛异世界,就又要原路返回。”   安德莉亚跟上他的步伐,忍不住问:“狐狸也是创世神吗?”   “不,它是我的伴生物,从诞生开始,我和它就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老人仔细解释:“每个创世神的伴生物都不一样,数量也有所不同,像我就只有狐狸一个,所以我去任何地方都会带着它。”   “那我呢?你见过我的伴生物吗?”   不知不觉间,安德莉亚对这个新身份已经不再那么惧怕和抵触。   老人笑了起来:“你的伴生物啊……好像是一群会唱歌的星星。”   安德莉亚心念一动,那片散乱残缺的记忆碎片中跃出一个深蓝色的少年身影,隐约逸散出暗蓝星辰的温凉微光。 第75章   “不必担忧,你的绝大部分力量随着身体沉睡,带着本源之力的灵魂就是解锁那些力量的钥匙,你才是黑暗圣殿的主人,一旦进入你的领域,创世神力就会自然地返回你身边。”   “你的本源之力应该已经苏醒了,否则就算是狐狸也难以分辨创世神的真实状况。和那些拥有成熟世界的老牌创世神相比,你们这些小家伙差的可不仅仅是阅历啊。”   “除了阅历外还有什么?对世界规则的理解吗?”安德莉亚的脑海中下意识回想起六大正神的身影。   老人笑得胡子都抖动起来,他很欢迎自己的后辈提出问题,又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可爱。   他隔空点了点安德莉亚的脑袋,“规则本身就是由你制定的,压根不必费力理解。就像在黑暗中绘制一幅画,创世神知道里面的每一个隐喻。”   “这些隐喻应当由你的孩子们去理解,如同发掘你遗留的珍稀宝藏,等祂们参悟了,才能借用你的力量。”   “我的孩子将那些隐喻称作大道,参透了大道,才能成为仙神。”老人很是享受地捋了捋胡子,“修真修真,是求得真我,也是去伪存真啊。”   安德莉亚似懂非懂,却也听得入神,“也就是说,我作为创世神,使用神术的时候其实并不需要沟通神明。”   这倒是可以解释她一直以来的困惑,例如为什么她叛了神还能使用光明与真理之神的力量?   因为祂根本就无力阻止,甚至因为发自心底的孺慕与尊敬,潜意识里也不愿阻止。   “是啊,有时候我也在惊叹,同是诞生于天域的创世神,我们创造的神系却如此不同,我的孩子要与天争命,而你的孩子生来就有一切。”   老人神秘地眨眨眼,“什么时候父神母神使用自己的力量还要去请求孩子们呢?”   安德莉亚试探着伸出手,没有吟诵任何祷词,很轻易地就从蠕动着的时空孔洞中拽出几颗时间颗粒。   珍珠大小的颗粒物在手心横冲直撞,却始终没有脱离界限,像是有什么无形的规则在阻挡,安德莉亚心念一动,放开控制,任凭时间颗粒再一次冲入洪流之中。   真是神奇。   她确信自己之前和时空贤者乌柏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却能操控时间与空间的力量。   啊不,或许现在有了。   ——莫名其妙的母子关系。   年纪轻轻就有了六个孩子,六个孩子又创造出了无数的孩子,其中甚至有许多是她的多年好友。   这个认知让安德莉亚忍不住眼前发黑。   荒谬至极,但灵魂深处又觉得理所当然。   “创世神和创世神之间的差别,在于世界的馈赠。”老人继续慢条斯理地解释。   “一个世界诞生之初,其实并没有生出善和恶,如果某个创世神苏醒时就暴戾无度,无边无际的恶将会导致混乱,世界很难给予创世神馈赠,它需要留下力量让世界保持稳定。缺少世界的助力,恶神天生就比同等级的善神要弱一小截。”   “当然,力量足够的创世神也可以随时更改世界规则,不论是由善到恶,还是由恶到善,都比想象中更容易,但改变并非毫无代价,创世神会因此陷入沉睡,再次醒来说不准已经过了亿万个纪元,而那时,新的世界意识诞生,世界重新变得贫瘠。”   安德莉亚:“您的意思是侵占我身体的神可能属于恶神的范畴?”   老人像是听到了更好笑的事情,“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按照我的经验,祂更可能是个善神,和我们没什么不同。”   少女皱起好看的眉头,“善神?善神为什么要侵占其他世界?”   “因为舍不得。”老人仍然笑呵呵的,却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你现在还是个幼年神呢。”   “说回最开始的问题,创世神不能长久离开自己的世界,祂能在你的世界待这么久,定然是有世界意识的馈赠,或者说曾经有过。”   他叹息着继续说道,“世界意识既然愿意给出馈赠,就证明祂绝对不会是一个恶神。但不论多善,自祂选择了掠夺开始,就注定只能成为所有善神的敌人。”   安德莉亚:“所以作为一个善神,你只会帮助我,而不是帮助祂。”   “那当然了,野神侵占了你的世界,必然会寻找下一个猎物,如果一直不阻止,祂会越来越强大,当第二个无辜的创世神失去自己的世界,也会有第三个、第四个,你我的世界离得那么近,说不准我的世界也早就成为了祂看中的猎物。”   “所以我不仅是在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   两个人沿着绿色的指引路线向前走,无形的力量铺在他们脚下,步伐看起来很慢,但一步就能略过数百万个孔洞。   “不说那些了。”老人一脸骄傲地介绍,“这是我创造的规则——缩地成寸。”   安德莉亚则伸出法杖在空中划了一下,本就极快的前进速度更是翻了一番。若是仔细看,两人身周的时空粒子在不断破碎重组。   “如果我真的是创世神,这应该就是我的规则。”安德莉亚说。   “不错。”老人看起来很是欣慰,“解除封印还没多久,你就能自如运用创世神力了。”   安德莉亚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经历过刚才那番巨变,她的灵魂确实比之前强大了万倍不止。   不知道完全觉醒会是什么样子。   “时间与空间可不是每个神都能创造的规则,你是个很有潜力的创世神。”   老人一点都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通道渐渐走到了尽头,这里的孔洞和他们走过的完全不同,边缘处隐隐泛着的彩色光斑,似乎发挥着指引的作用。   “这就是世界壁垒最薄弱的地方。”   安德莉亚呢喃着补充:“也是圣者建造的中转站。”   老人从袖中抽出一把黑铁重剑,举重若轻地将孔洞拨来拨去,抓住一个空间点,狠狠地将剑捅进去。   在老人施法破开壁垒的同时,安德莉亚也在用眼神搜寻着银星提到的驻点。   白银一样的颜色,呈六芒星均匀分布,作为驻点的孔洞是其他所有孔洞的三分之一大小,只有它们完全由这个世界的土著文明打造。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数到第五颗驻点的时候,安德莉亚发现有一个模糊看不清形态的虚影站在那里。   他的存在感低得可怕,以至于安德莉亚直接将他忽略过去,任凭他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   虚影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日安,二位阁下,我是春炎。”   “两位创世神竟然能在一处小小的时空孔洞中相遇,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虚影逐渐凝实,进程过半的时候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制,整个人影颤抖着又重新回到虚无,甚至看起来比刚才浅淡,仿佛一缕轻烟。   老人转过头,疑惑地看向安德莉亚,似乎在向她问询人影的身份。   “这是其他世界诞生的神,目前正在和祂的整个神系一起争夺这个世界的能量,世界意识拒绝了祂们的进入。”   安德莉亚简略地介绍着,只听那个人影无比清晰地苦笑了一声。   “准确来说,并不是我们想争夺,只是无法违抗母神的命令。”   连声音都是十足的虚弱无力,似乎灵魂遭受了难以忍受的重击。   “我无法透露给你太多东西,但留着我更有用,这就是我的诚意。”一颗银色的驻点孔洞突然爆开,瞬间,银星交代给她的孔洞只剩下三颗,“见谅,其余的驻点我会在之后一并炸毁。”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得很快,安德莉亚甚至来不及感到迷惑。   中转站混沌一片,通往其他宇宙的孔洞变得若隐若现,似乎要随时被暴走的时空粒子冲散掩埋。   老人被波动的空间推得险些跌倒,重剑顺手钉入一串孔洞,才勉强稳住身形。   “你这小子着实可恶。”他怒吼了一句,拔出重剑向罪魁祸首扔去。   春炎避都没避,沉重的武器径直穿过他的身体,让他变得更透明了一些。   老人高声喊道,“剑来!”   由于空间不稳定,原本听话的武器纹丝不动,他只能黑着脸朝自己的剑走去。   春炎圣者:“银星总觉得人定胜天,她不知道她面对的是怎样强大的存在,只有作为墓碑,她的文明才能长久地生存下去。”   “她只是不愿意像囚徒一样活下去。”安德莉亚看了一眼手腕的小球,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虚影的目光落在安德莉亚的腕饰上,那里装饰着一个小小的黑球,他认出了银星就在里面。   “我们与银星的交集太过复杂,但愿您不要只听一面之词,我们会在一切结束后自行解决。”   手腕上的黑球轻轻晃了晃,似乎情绪异常激动。   安德莉亚:“银星拒绝了。”   春炎圣者无奈地笑了笑,“拒绝就拒绝吧,目前为止,您还没办法拿我们怎么样,而我们中的大多数,早已为了您将生死置之度外。”   “我现在冒着生命危险告诉您,你们要去的地方正是母神现今的所在地,也许……二位要解决的是同一件事情。”   安德莉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我能感觉到……你认识我,或者说非常了解我。”   虚影摇了摇头,“或许吧,但我从一开始就在祈祷,若我们的母神是你就好了。”   “其实这个世界还设有第二个中转站,不过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用,如果不能解决源头,一切就无法终止。我会在那里等着你们,我们都会帮助您。”   这句话说完,剩下的银色孔洞全部爆炸,所有的地方都化作虚无,只有安德莉亚和老人站立的空间是完整的。   “世界壁垒现在薄得像一张纸,这倒算是个好办法。”他冷哼一声,“不是自己的世界就不知道心疼。”   老人看着春炎圣者消失的地方,面色不善地将重剑塞回袖子里。   “一个创世神怎么能创造两个完全不同的神系呢?他身上也有你的味道。”他的鼻子动了动,狐疑地看向安德莉亚,“要是狐狸在这里,肯定能闻出来。 第76章   老人摇了摇头,没有继续深想下去,他的旅行已经持续了上万个纪元,要是事事都操心,那得累成什么样子。   年纪大了,就做点老年神该做的事,不该想的不想,不该问的不问。   世界壁垒经过那一番动荡已经稀薄了不少。   他小心翼翼地吹出一口气,世界壁垒也小心地向外膨胀,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浅蓝色光纹,最后轻薄得像个肥皂泡,一碰便骤然破裂。   五彩斑斓的光猝不及防地漫上安德莉亚的瞳孔。无数色彩瑰丽的不规则世界像珍珠一样镶嵌在绚烂的光海之中。它们按照自己的步调运行,远远望过去,那些世界如同沙砾一般渺小,却比沙砾更无法计量。   他们只是站在其中一颗沙砾的边边角角上,以无比谦卑的态度看着那种恢弘的神秘莫测。   “年轻的创世神,欢迎来到天域。”老人兴高采烈地说:“快看,那就是你的世界。”   由于天域的特殊法则,无论从什么地方看,所有世界都只有形状和亮度上的差别,大小反而都一样。   安德莉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   那是一颗无比璀璨的世界,就连五光十色的天域也无法遮掩它的耀眼夺目,周边的几个世界在无形之中被它映衬得黯淡无光。   光晕有规律地一呼一吸,安德莉亚的耳边渐进地响起了模糊而轻柔的声音,似来自亘古的迷音,也像年幼婴孩的啜泣。   灵魂在这奇异的声响下慢慢舒展,逐步脱离她的控制,在一片温暖的祥和中,近乎本能地回应和安抚那遥远的世界。   像是过了一个纪元,又像只过了短短一瞬,外延的灵魂带着十足的欢欣和满足回归身体。   作为创世神的力量慢慢复苏。如同春日里湍急的溪流,长期禁锢在灵魂中的力量奔涌不息地流经安德莉亚的四肢百骸,一点一滴地改造着孱弱的人类躯体,使它更接近神的模样。   老人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安德莉亚,没过多久,这种目光转变成了难以掩饰的惊异。   天域的能量向安德莉亚席卷而来,无形的大手将它们聚拢凝结,在她的头顶上方重新构筑为一个新的菱形物体。   ……   一块类似于创世神格的东西。   创世神格……老人紧紧闭上眼睛,又用力睁到极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那是源质,天域里最神秘的东西,能够直接增加创世神的本源神力,没有一丁点副作用。   众所周知,创世神的神力自诞生起就固定了下来,若没有大的机遇,不可能得到增长。   有创世神试探着离开自己的世界四处寻找,但天域从一开始就彻底隐藏了源质的踪迹,众神也只好无功而返。   现在这里突然出现了这么多源质,几乎是他所拥有的一倍,老人吞了吞口水,一时忍不住红了眼睛,幸好他在最后一刻克制住了贪婪。   他是诞生较早的创世神,天域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要是他出手抢夺,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趁安德莉亚还没能分出多余的注意力,他谨慎地在宽大的袍子中取出自己的创世之书。   “天域篇”记载了他从其他创世神那里听来的各种天域传说。   他走过太多的世界,有些记忆已经开始模糊,不知道能不能从中找到线索。   故意做旧的发黄书页径自翻开,老人睁大眼睛,几乎是逐字逐句地阅读,一个字也不肯放过。   突然,一段预言从大片的文字中骤然跃出,死死地粘住了他的目光。   老人顿了顿,脸上的漫不经心完全消失,转而代之的是一种屏住呼吸的肃穆。   最初诞生的几个创世神之间流传着一则古老的预言……时间过了太久,上半句已经失去了踪迹,只剩下半句,为了避免遗忘,他在某次旅行中将其记录在创世之书上。   “……长夜睁开巨目……荣光施于其身……最后的神祇陨落之时,天域也将走向终结。”   流传下来的可能早已不是原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在天域存在已久。   最后半句的意思是:当天域最后一个创世神消亡的时候,天域也会毁灭。   如果把天域比作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这相当于在说,要是树掉光了最后一片叶子,树就会毁灭,也不会再有新叶子长出来。   大多数叶子都不会觉得这和自己有关系,它们不关心最后的叶子是哪片,又在哪个地方,反正大概率不会是自己。   就算是自己也没关系,作为最后一片叶子,活到最后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和树一起毁灭。   听过它的创世神都把它当作一个愚不可及的笑话。   天域正处于繁盛期,创世神享有无穷无尽的生命,最先诞生的创世神甚至都没开始消亡,祂们实在看不出这个预言有任何实现的可能性。   创世神们向来对预言持有轻视的态度。   对创世神来说,预言实际只是一件可以经常使用的工具,作为神的奖赏或警告,足够简单、易用,且能够让自己的神系汲取更多的信仰。   没有神会向预言本身投注目光。   老人曾经也是这么想。   这则预言让他倍感熟悉,熟悉的格式、熟悉的指向性、熟悉的意味不明,类似的预言在他的世界里数不胜数。   他不相信预言这种东西,之所以将6它记在创世之书上,只是因为它看起来和天域有一点关系。   但是现在,眼睁睁看着那枚菱形的神格即将成型,老人只觉得一阵寒气涌上了天灵盖,冻得他一个激灵。   能动用源质的只可能是天域本身,这是它有史以来第一次破例。   预言很可能不是空穴来风。   菱形晶石散发出穿透力极强的光,引发前所未有的共鸣,周边世界的呼吸逐渐与它同步。   “荣光施于其身”   半句预言在他的脑袋里轰隆隆地回响。   如果说“最后的神祇”指的不是最后一个消亡的神,而是指最后一个诞生的神呢?   老人尽可能冷静地验证自己的猜想。   安德莉亚绝对属于最年轻的几个创世神之一,她甚至没能安全度过初次创世的休眠恢复期。   如果是这样,这件事与整个天域密切相关,所以它才明目张胆地偏心。   同时他也苦涩地意识到,如果把这件事说出去,没有一个神会愿意相信,祂们很可能以为他是个疯子神。   安德莉亚伸手接住那颗璀璨华丽的菱晶,看着它变成一股暖流溶入自己的身体。   灵魂中本就携带的创世神力将她的身体改造为神躯,这颗新的神格则充当使用神力的媒介。   但她如今还不算是神,只能说是一个近似于神的人。   安德莉亚浏览着神格上携带的信息。   这枚神格不能与她的属性完全贴合,是天域暂时借给她的,等她重新夺回自己神格和神躯,它就会离开,重新化为源质回归天域。   天域用这种方式给出了力量,也预示着她此次返回阿塔哈卡的危险性。   其实安德莉亚也有着类似的感觉,现实不会像老人说得那么简单,敌人现在还占据着她的身体,甚至可能比她本人更了解她的世界。   祂既然如此肆无忌惮地驱逐沉睡的创世神,就应该有一定把握让原来的主人彻底回不来。   一直以来压制着她灵魂和记忆的东西已经消散,祂已经有所感应,而她却对其一无所知。   安德莉亚陷入了短暂的思考状态。   老人欲言又止,又想把那个预言说出来,又觉得说出来可能会让年轻的创世神有恃无恐,最后真的把自己折腾没了。   作为众神中唯一见证了真相的智者,他却只能憋在心里。   只能说他很庆幸狐狸从一开始就打消了自己趁神之危的想法。   老人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本来只打算把她送回阿塔哈卡,然后再小小地帮上一把,现在看来,情况又不大一样了,很可能要全力以赴。   希望狐狸能早点跟上,没了它,他就少了一半的战力。   “您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安德莉亚清凌凌的目光投射在老人身上。   “您能填补我的知识盲区,为什么要犹豫?”   老人愣住,小心翼翼地对上那双蓝眼睛,讪笑着说:“现在还不行,有危险我再提醒你。”   安德莉亚点点头,没有强硬逼问,她现在很需要帮手,老人的态度是友善的,这就够了。   新得到的创世神力终于能够支撑她在天域自由行走。   说行走也不太合适,从一个世界抵达另一个世界更像是星际世界的虫洞跃迁,但两个世界之间如果距离太远,必须经过几个中转站。   创世神对本世界享有绝对的支配权,只有得到同意才能借助祂的世界中转。如果遇到暴躁的神祇,最好还是绕路,但绕路也可能遇到对自己的世界保护欲爆棚的神……兜兜转转,有时候绕了个大圈,几个纪元过去了,却还没到达目的地   若非强大到一定程度,没有神愿意离开自己的世界。   创世神的力量太具有毁灭性,如果不加以限制,强大的恶神就能无所顾忌地吞噬弱神。   这是天域所不愿意看到的。 第77章   即使有重重限制,天域也没能彻底平静,总有神知道怎么乘虚而入。   天域无边无际,大部分神知晓自己并不孤独,却鲜少愿意去关注其他神的世界,偶尔感觉到寂寞了,就从无穷无尽的时间中抽出几秒去望一眼那些绚丽的不规则光晕。   决定去旅行前,老人也是如此无波无澜地度过自己的漫长时光。   过去的生活已经太过遥远,老人象征性地咳了一声,从衣袖中取出珍藏的天域域图。   上面大致分了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只有硬币大小的一块亮着荧光,里面的十几个小点代表了他去过的地方。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在中部偏南,老人在代表无主世界的小点下方画了一个实心的三角形标记。   安德莉亚的世界在星际世界的西北方,与这里相隔十六个世界,需要选择三个世界中转。   “天域里只有我们能自由来去,若是没有创世神力保护,普通神受不了天域狂暴的能量。”   老人在域图上比划着,将路线指给安德莉亚看。   “我来的时候走了这里,这条路线的创世神有点儿排外,所以我们不从祂那走,要往东北方绕一下……”   安德莉亚仔细地听着,表情逐渐多了一丝疑惑。   按照老人的说法,没有创世神力的神显然无法长时间离开母世界。   阿塔哈卡与星际世界的距离遥远,两位神明当初是怎么将她送过来的?还有死亡神殿的圣子杰拉德,他比她更早来到这个世界,但应该不会有与她类似的际遇。   难道两个世界之间还有其他的通路?   纠结了好一会,安德莉亚试探着问出了这个问题。   老人咧起笑,不以为意地回答:“这也不是什么怪事,天域随机分布着不少世界折叠点,可能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恰好有一个运转到你世界的周围。”   安德莉亚眨了眨眼睛。   原来是这样,要是能找到这个世界折叠点——   似是知道她想说什么,老人率先摇头。   “别想了,没可能。”   老人说:“狐狸早就探查过了,距离我们最近的世界折叠点在三个世界之外,而且不确定是不是你之前走的那一个,要是它通往的是其他未知世界,我们冒的险就太大了。”   想了想,他补充道:“如果按照你说的,那个世界折叠点已经送了两个人来到无主世界,基本可以确定它的轨迹是固定的,这一次我们用不上,你回到自己的世界以后可以多观察一下,若是轨迹稳定,也不失为一条可靠的途径。”   老人取出长剑,将它变成合适的大小,招呼安德莉亚踏上去。   “走吧,狐狸送完信就会跟上来的,它比我们的速度更快。”   安德莉亚犹豫了一会,没有踏上去,而是略有些生疏地触碰神格,让自己不借助外力立于虚空。   这颗神格最大的特点是没有属性,所以她才能使用它。   但得到神格并不是终点,她必须学会使用自己的神力。   安德莉亚的目光很快锁定了不远处的一个无主世界,它的光芒近似于无,上面也没有其他创世神的气息。   她平稳迈出了第一步,就在刹那间,安德莉亚眉心一跳,再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它的边缘。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就像通过了一道虚无的裂隙。   如同找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安德莉亚不断地在两个世界之间穿梭。   老人饶有兴致地看安德莉亚尝试,不由想起了还是幼崽的狐狸玩线团的时候。   年轻真好啊,他在心里默默感叹。   往返几次之后,安德莉亚有点不好意思,主动停止了这种愚蠢的行为。   老人说:“你也发现了,我们来往无主世界只需要一瞬间,那究竟是什么使我们回个家变得这么困难?”   他没有想让她说出答案,自顾自说道:   “因为有的世界可以使用自己的神力,有的世界必须乘坐创世神指定的渡船……大家的脾气都不一样,这决定了我们在祂的世界停留的时间长短。”   安德莉亚突然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变得有几分古怪。   老人后知后觉地停下,“怎么了,我有哪里说得不对吗?”   “不,没有。”安德莉亚凝重地吐出了几个字。   素白指节在眉间轻轻拉扯,白到透明的晶片瑟瑟发抖地显露身形。   就在老人说话的时候,这个小东西泄漏了半分气息,被她敏锐地抓到了。   机械音干巴巴地打破了沉默。   〔您好,恭喜您成为一位真正的神明,神位等次:@#%*!,神格属性:…*#.?〕   这是…成神系统?   安德莉亚恍然大悟,就是这个小东西一直以来为她提供指引。   神格带着部分神性,哪怕分离出来也不会是凡物,更何况这是正神的神格,伴随着阿塔哈卡一路从荒芜中走出的存在。   “别装了,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智慧。”安德莉亚似笑非笑。   成神系统直挺挺地愣在当场。   它其实早就诞生了自我意识,最近发生的事情着实冲击到了它脆弱的统观。   随随便便服侍的人类少女是创世神,欺诈之神也不敢这么骗,但这竟然是真的。   作为光明与真理之神的一部分神格,四舍五入一下,它也可以称呼她为母神。   只是它没那个胆子。   神智在混乱中保持着清醒,它还保留着思考的能力,却突然想到,自己刚来到异世界的时候还向神偷偷吐槽过,说安德莉亚像小羊一样娇气。   尽管这种行为从一开始就被神制止,后来它也只传递重要的消息,但仔细一想,还是让统心虚不已。   制作它的神告诫它做好自己的事情,神明不想善意的保护被当作恶意的窥视。   但它现在被发现了。   〔我还能继续跟在您身边吗?]   成神系统小心翼翼地问,不知道母神愿不愿意在身边留着一个其他神的造物。   “你觉得呢?”   安德莉亚的语气轻飘飘的,没有落在实处。   〔您应当不会允许吧。]   系统呐呐地说。   她已经脱离了神为她规划好的成神之路,换句话说,它已经对她没用了。   谁又能想到一个普通人类能实现从半神到世界之主的身份转变?   系统简直恨不得自己立刻返回出厂设置。   “好了,不用想太多,你可以一直待在我身边。”   它僵直身体,仿佛听见了天籁之音。   安德莉亚安抚着紧张到快哭出来的小系统。   其实她很感激两位神明在她还弱小的时候愿意包容她的肆意妄为。她能理解祂们的想法,对于一个普通的半神而言,系统的保护至关重要。   这说明两位神祇对她是真的爱护,至少从来没有想过把她当作弃子。   事态转变得太过猝不及防,如果她不是亲历者,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她对系统很感兴趣,创世神力包裹住系统载体,将其他神的气息暂时隔绝在一个小角落。   正神的神格不比其他事物,最好得到原主人的同意,她再将系统完全变成属于自己的东西。   系统的出现让她想到了更重要的事情。   神庭还不知道黑暗中心神殿的变故,里面沉睡的不是真正的创世神,为了减少伤亡,至少要让诸神有所准备。   安德莉亚捏住系统的本体,“你现在能联系到神庭吗?”   〔我的能力由神专门为异世界定制,因此只能在那里发挥全部功能。突破世界壁垒后,系统基本处于失灵状态,我才会轻易被您发现。〕   老人看热闹似地插了一句嘴,“也不全是这个原因,连创世神都不能在天域随便交换信息,更别说你这个小系统了。”   明白了,天域是个超大型的信号屏蔽器。   “那你最后一次传递消息是在什么时候?”安德莉亚无奈地问。   〔您刚刚进入时空孔洞的时候,遇到这位神祇之前。〕   系统直接关掉平板无趣的机械音,声音第一次富有感情,虽然有一多半都是迷茫。   [神很担忧,因为判断出您会做出超脱常规的事情,系统初始能量耗费太多,已经不够把您安全带回,永夜之神送来了一小片神格作为补充。〕   〔您身上其实有着双层保护,一是时空贤者乌柏种下的时空之花,二是永夜之神诺索阿分出来的千分之一神格,但您此刻不在任何一个世界里,这两种方法都已失效。如今神用任何方法都联系不到您,很可能以为您遭遇了时空乱流,被卷入到其他世界。〕   “没看出来它这么有用啊。”   老人摸着胡子提议:“趁世界壁垒还未修复,我们先回无主世界一趟,至少让它先把消息传给你的六位正神。”   “不是还有那什么时空之花吗?要是运气好,连你也能一起带回去。”   安德莉亚眼睛一亮。   〔我做不到。〕   尽管只是一片薄薄的晶片,安德莉亚却仿佛从它身上看到了即将凝成实质的愁苦。   〔进入天域后,最先被狂暴能量冲击的就是通讯功能,已经完全损坏了。至于带您回去……那些措施只能在您还未成神的时候使用。您如今有了更高级的生命形态,时空之花无法承载创世神的重量,永夜之神的神格也是如此。〕   〔至于原本计划中您成神以后的安排,神并未向我透露太多。〕 第78章   人类绝无可能通过世界壁垒,而偶遇另一位创世神的几率实在微乎其微。   神压根就没有考虑过其他的选项。   〔按照我神对您的友善态度,您的突然消失可能会在神庭引发动荡。〕   这一猜测难免有妄议神明之嫌,成神系统谨慎地推测,又觉得自己估算得有几分保守。毕竟正常神不会把最本源的神格分出来,即使只是千分之一。   光明神说不准会去找夜神的麻烦,其他正神也可能被波及。   安德莉亚领会了它的意思,却平静地摇了摇头。   作为六正神之首,诺索阿只是看起来沉默寡言,祂主理的神庭不会乱。众神皆在祂的掌控之中,其中也包括脾气最恶劣的光明与真理之神。   永夜之神承担着看守阿塔哈卡之柱的重任,也是世界之基最直接的观测者。   裂痕不是第一天才出现,他必然早已发现,却出于某种顾虑一直没有向众神说明。   当黑暗中心神殿出现异动,众神在阿塔哈卡之柱相会之时,就会发现世界之基受损的事实。   那时候的神庭会有什么反应?   系统最后一次传递消息回去的时间实在不上不下。   安德莉亚用平静掩饰着自己的担忧。   占据了她神躯的野神显然精通欺诈与伪装,既然祂能在最开始就瞒过神庭,没道理瞒不过这一次。   祂大可以伪装出从沉睡中苏醒的模样,借众神之力驱逐入侵者。   没有神会违抗母神的命令,那些曾经最亲近的神可能会变成敌人。她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回家的路还有很长,希望一切顺利。”安德莉亚言简意赅地总结。   老人最后确认了一下此行的路线,细致地卷起域图,收到袍子里。   安德莉亚跟着他走向第一个世界,据老人所说,这里的创世神暂时沉睡,由子神处理一切事物。   他之前走这个世界,因此不需要再次求得许可,只要在通过世界壁垒的时候输入神力即可。   近似成为神以后,安德莉亚终于明白了创世神眼中的世界。   万事万物的本源清晰可见。   朦胧的白色护体神力漂浮在老人身周,安德莉亚指挥的神力模仿着它的运转方式。   她的神力一眼看过去像是纯黑色,其实里面夹杂了混沌的灰。难以计数的神秘符文飘荡在外显的神力中,组成每个创世神独有的标识。   尽管从来没有见过这些符文,安德莉亚却能轻易理解它们的意思。   “黑暗与混沌”——这是她作为创世神的属性,也是阿塔哈卡诞生的基础。   安德莉亚又去看老人的神力,上面只写着“大道”两个字。   “我们的属性好像不太一样,大道更抽象一点。”   其实她想说,她不太理解它的意思。   “这么说倒也没错,我的世界以大道为基,孩子们要靠参悟大道才能获得力量。”老人兴致勃勃地地发出邀请,“要是你过来玩,我给你安排一个神仙身份。”   安德莉亚可耻地心动了,却也没忘记正事。   他们即将穿过一个成熟世界的世界壁垒,安德莉亚在自己的身周罩上一层护体神力,明显感觉少了很多阻力。   进去之后需要由摆渡神护送。   说是护送,其实更偏向于监视,祂的警惕心十足,且极其抗拒与远道而来的客人说话。   老人试探了几句后也不再自讨没趣,继续和安德莉亚说一些天域里的事情。   “你以后要去往其他世界,一定要多走无主世界,那里没有这么多的麻烦。”   站在渡船最前方的摆渡神尽职尽责地送他们前往世界的另一边,却没得到老人的好脸色。   “通过世界壁垒的时候也要小心,轻轻拂开就够了,没有创世神保护的世界相对更脆弱,我们的一个微小举动也可能对它造成巨大的影响。”   “假以时日,当你变成天域最强大的几位创世神之一,这天域就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了。”   这句话说得笃定又含糊,他有心多说,又担心自己的话让这位年幼的创世神骄傲自满,提前夭折。   创世神之间很少互相流通信息,这条规律是他自己总结出来的。   比他诞生更早的创世神,神力多数低微,反而后面诞生的创世神各有各的强大。特殊的机遇会冲破这条规律,但多数创世神都能佐证这一猜想。   老人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安德莉亚。   这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真正的创世神离开了这么久,世界还是在不可阻挡地走向繁荣,仅仅只是世界之基微微受损。   按照预言表露出来的意思,若干个纪元以后,等他的世界逐渐衰落,安德莉亚完全有能力成为他世界的保护者。   “再来说说创世神的属性。”   “每个创世神的属性都不一样,我们的属性没有高低之分,被其他神知道了也没什么,不用太在意。”   “如果要判断一个创世神是否强大,就必须去看祂有多少源质,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本源神力,属性为火的创神不一定比水属性的创世神更厉害,这个你以后就懂了。”老人神秘地眨眨眼。   “你认为……祂会不会偷走我的源质?”   力量此消彼长,祂强大一分,安德莉亚的处境就恶劣一分。   老人的语气带着斩钉截铁,“不会,本源神力不能互相兼容,偷来也没法用。如果我是祂,想办法让你彻底回不去就是最简单的做法。只需放弃自己的本源神力,你的世界连同本源神力自然都会属于我。”   “相应地,世界之基建立在本源神力上,放弃它就相当于放弃了祂自己的世界,若非万不得已,没有神会这么做。”   “怎么说呢,那个野神……”老人沉吟着下了定义,“非常奇怪。”   安德莉亚总算觉得自己听到了一点好消息,也有了心情聊起其他的东西。   “我能感觉到你很强大,”安德莉亚斟酌着字句问道:“却又在像人类一样生活,为什么?”   作为一个真正的创世神,老人脚下的巨剑只是普通的铁器,神力稳固了它的状态,使它足够在天域中穿梭。   只要她想,可以瞬间构筑无数把一模一样的剑。   阿塔哈卡的神明向来只使用神力,各自的武器更像是一种象征物,增加自己的辨识度,以争夺更多信徒。   老人明明能制作出来真正属于创世神的武器,却在使用最普通的凡铁。   “你和人类有一样的习惯,比如使用工具,这一点很不像神。”安德莉亚说。   就像天域域图,明明可以通过神力直接记录,老人却依靠最传统的方法用纸笔绘制。   “不错不错。”老人抚着胡子,笑得很开心,“很少有神愿意和我聊这些无聊的事情,只有狐狸会不耐烦地听我说上两句。”   “我先问你,你认为天域存在连创世神都害怕恐惧的东西吗?”   安德莉亚思考了一会,摇头又点头,“比如那个在我的世界里兴风作浪的野神?”   老人沉默了一瞬:“那不算。”   那样的情况太少了。   “我是说,不考虑自己的世界和自己的存亡下,创世神真正恐惧的东西。”   安德莉亚试探着说:“永无止境的孤独?”   这也不算是恐惧,只能说是可能无法忍受。   老人有点无语,看起来很后悔让她参与问答。   “不,神不存在恐惧这种情绪,有的神甚至连情绪都彻底摒弃了。”   “这不好,所以我要补上这部分。当神如同凡人一样时时受限,缓慢衰老,时光的重量沉沉地压在祂身上,或许就能感受到何为敬畏。”   “为什么创世神要学会这些?明明整个世界都属于你。”   安德莉亚好像触摸到了什么,却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始终看不真切。   生命的确明白何为敬畏,但世界不是一成不变,有一族的繁盛,也会有一族的衰微,战争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神明为了得到信仰也乐见其成。   她曾经坚定地认为这是错误的,神却让她自我反省。   “这只是我的答案,你要去找你的。”老人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   小世界的景色飞掠而过,是安德莉亚从未见过的光怪陆离,创世神力在四肢百骸柔顺地流转,令她前所未有的舒适。   就在安德莉亚微微失神的时候,一条小尾巴跟上了他们。   老人似有所觉,分出一缕神力探查,片刻之后,他探到了属于星际世界的气息。   因为不存在危险性,他就没有提醒安德莉亚。   距离阿塔哈卡还很遥远,她迟早得学会如何使用自己的神力。   这个小东西就作为一个考题。   他开始自言自语,却像在跟谁说话一样。   “行,跟着吧,三个中转世界,看你能跟到什么时候。”   小世界的事物竟然能在天域不受阻力,事情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世界意识沉默地望着两位神明远去,开始着手修复世界壁垒。   它知道,自己选中的唯一的神不会再回来了,祂有自己的使命。   在世界壁垒还剩下最后一点空缺的时候,世界意识按照承诺,小心翼翼地推出去一道暗蓝色的流光。   这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世界意识却发现自己松了一口气,仿佛放下了一直以来的重担。   它一进入天域就隐藏了身形,就像鱼儿进入了大海,完全忽略了天域里狂暴的能量。   一切顺利,我最真诚的盟友。   作者有话说:   回到自己世界的过程不会写太多,因为还有很多坑要填,qwq。 第79章   如果世界意识拥有人类的感情,就会明白这股陌生的情绪叫做五味杂陈。   与创世神不同,世界意识伴随着世界的规则产生,作为规则的维护者,它并非不可取代,如果创世神更换了世界规则,现有的世界意识也将与之一同消散。   无主世界或许只有这一个优点——不用担心规则什么时候会发生改变。   在神明不存在的世界里,世界意识几乎能做任何事。   在世界意识的刻意引导下,世界因科技而繁荣,神学无法在这样的世界中扎根,人神很难应运而生。   时光就这样平静无波地走过了上千个纪元,世界意识享受着没有创世神管辖的日子。   直到它的世界外出现了一群强大的入侵者。那些神自称圣者,看起来和善地请求世界意识借出一些信仰之力。   获得信仰之力的前提是见到原住民。   这几乎是明目张胆的挑衅:抱歉,我们要进入你的世界并且有可能侵占它,请别不识抬举。   祂们没有考虑过世界意识的意愿,因为它是可以随时被更换的东西。   一般的无主世界没有生出保护自己的能力,因此并不抗拒外来神系。   因为祂们能够带来源质。   这是无主世界天生缺乏的东西,没有它就不能孕育自己的创世神。   拥有创世神的世界才算是一个真正的世界。   对于无主世界来说,接纳外来神系属于互利互惠,但对于当前的世界意识,绝对属于灭顶之灾。   一旦外来神系得到承认,这里就会拥有新的创世神,祂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改造世界。   旧的规则和世界意识会被直接抹杀。   好在世界本身并没有产生智慧,世界意识就是实际的管理者。   它拒绝了外神的请求。   没有它的同意,圣者绝无可能通过世界壁垒。   圣者的世界即将毁灭,创世神没有足够的神力带领整个神系穿越天域,祂们必须找到新的家园。   相邻的无主世界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这些外神已经失去了母世界的支持,神力用一点就少一点。   双方的关系急剧恶化。   圣者钻了规则的空子,虽然本体不能进入这个世界,但灵魂的力量削弱到一定程度,也不会被世界壁垒阻拦。   祂们狡猾地选择了原住民作为代行者,以最快的速度收集信仰。   世界意识没有应对外来神明的经验,尽管有所准备,却还是慢了一步。   发现不对之后,它立刻将圣者获得的信仰牢牢锁在世界里面,不让它们有丝毫外泄。   圣者很轻易地找到了新的应对方法。   无主世界非常脆弱,若是引发超大型星际战争,就能使世界本源逸散到外面来,祂们从中获得的力量甚至比信仰之力更多,只是见效很慢。   小规模战争无法引动世界本源,而大规模星战必须花很长时间去布局。   圣者其实也不想竭泽而渔,但祂们等不起,必须在母世界彻底毁灭前入驻新世界。   局面陷入僵持状态,双方都很恼火。   三号宇宙因战争而毁灭,世界意识吃了大亏,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如果放任祂们利用原住民战争获取逸散的本源,世界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蚕食殆尽。   它是规则的维护者而非创造者,世界没有应对入侵的反击程序。世界意识只能运用现有的规则为圣者增添重重的阻力,但从结果来看收效甚微。   绝对理性的科技难以阻挡人类对神秘力量的渴求,几个高等文明率先倒向圣者的阵营,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文明皆以拥有圣者为荣,甚至自发建造圣域与圣殿。   世界意识第一次为全力点亮科技树而后悔。   为了扭转劣势,它抓紧时间在圣者没有涉足的中低等文明投放了新的力量源泉。   原住民们拥有了异能、兽化、血脉、言灵、身体强化等特殊能力,并在世界意识的支持下逐渐进化,直到能与高等文明比肩。   正当世界意识感到欣慰时,圣者默不作声地推出了用心险恶的文明试炼。   文明等级之间沟壑分明,被选中的文明不敢拒绝,因为拒绝这一行为本身就代表了对高等文明的挑战。   他们或许有成长为高等文明的潜力,但现在还不堪一击。   其实每次参加文明试炼的人数不会太多,就算全都死亡也不会让文明伤筋动骨,最多就是出现实力断层。   圣者摆明了就是要恶心它。   精心培育的文明被肆意践踏,而胜者却骄傲地加入了圣者的羽翼,变身爪牙继续迫害自己曾经的同伴。   荒谬中带着合理。   后来世界意识被磨得没了脾气,在偶然中,它发现了一线生机。   外来神系并非同心协力,其中隐藏着数量众多的背叛者,还有少部分的神处于中立状态。   祂们对自己母神持有厌恶的态度,却迫于神力压制,不得不听从母神的命令。   其中一位圣者前来求和,并试探着提出了合作请求。   祂们会想办法让这个世界诞生真正属于自己的创世神,在保住世界的同时,世界意识也能有一半的几率不会被抹杀。   交换条件是——帮助祂们脱离母神,重获自由。   之后的事情就不归世界意识管了,圣者会彻底远离它的世界,另找其他地方定居。   这是一场夹杂着威胁的交易。   世界意识甚至看不到实现的可能性,子神怎么可能脱离创世神而存在呢?   背叛者们显然冒着巨大的风险。   即使世界濒临毁灭,创世神还是能轻易地决定圣者的生死。一旦被母神发现,整个神系都会面临灾祸,包括那些没有想过背叛的圣者。   有时候世界意识也会想,究竟是什么让祂们如此憎恨自己的母神,以至于不惜一切也要脱离祂的掌控。   无论如何,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糟。   世界意识和圣者勉强达成了共识。   新创世神的诞生需要以源质为基础。   领头的背叛者说,目前还没有哪位神明成功在天域中捕捉到无主的源质。   它只能和祂们一样,学会掠夺。   世界意识很排斥这个词语,但交易已经开始,它的拒绝在圣者看来极其虚弱无力,祂们直接忽略了。   圣者说,任何与创世神相关的事物都沾染着祂的本源神力。   最初被创造出来的子神带有最多的源质,但圣者已经太过虚弱,没有能力去杀死一个真正的神明,只能把目光投向创世神的伴生物。   伴生物是创世神最亲近的存在,不允许任何人染指,夺取伴生物的难度不会比杀死神明更低。   但圣者奇迹般地做到了。   它不知道祂们是怎么做到的,大概率是依靠坑蒙拐骗。   创世神的伴生物在世界之初就拥有了智慧,想必能看得出圣者别有居心,但不知为什么,它还是跨越了世界壁垒,乖乖地来到了陌生世界。   世界意识甚至对它生出了一抹同情。   圣者说,来自遥远世界的伴生物有一个愿望。   巧合的是,创世神的祝福赋予了它能够实现任何愿望的特殊能力。   圣者从沉眠中唤醒了它,为了回报这份善意,它答应在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之后,利用能力让圣者获得自由。   圣者又向世界意识许诺,祂们会在脱离母神后,将伴生物永远禁锢在星际世界,充当创世神诞生的基础。   这无异于把伴生物彻彻底底地利用了两次,世界意识再一次认清了这些合作对象的本质。   作为交易的一环,世界意识需要在规则允许的情况下,让伴生物在星际世界获得生命。   无主世界没有轮回,人类的死亡代表彻底的终结,世界意识不知道伴生物作为人类死亡后还能不能再回到原本的生命形态。   圣者向它保证,一切都已经安排好,大家都会得偿所愿。   美好的蓝图似乎已经展开,但它却无法忽略其中的风险,直觉告诉它,圣者并不可信。   两个受害者更容易建立信任,世界意识选择聆听伴生物真正的愿望。   创世神为它赋予了伴梦星烁的名字,每一颗伴梦星烁都有着实现愿望的特殊能力。在幽静的黑暗中,神被无数愿望环绕,深蓝色的星辰与神一同安眠。   不知道是哪个纪元,它骤然惊醒,发现神依然好好地沉睡在神殿中。   但冥冥之中,它知道自己的神消失了。   伴梦星烁想找回自己的创世神。   它并非轻信圣者,只是跟随着愿力的指引来到这个世界。   神会和变成人类的它在不远的将来相遇。   伴梦星烁希望世界意识能在必要的时候放它离开,作为交换,它会留下自己的一半本体作为抵押。   如果它没能让自己的创世神回归神位,这一半源质就完全属于这个世界。要是愿望顺利实现,它会用更多的源质来换取本体。   无论如何,世界意识都能获得伴生物的一半源质甚至更多,足够使这个世界诞生一个孱弱的创世神。   更妙的是,为了确保自己不被抹杀,世界意识需要一个弱小的上司。   当两个受害者恰好能互利互惠,就再也没有理由去和施暴者合作,交易就此达成。   作者有话说:   79章撒花!   总的来说,男主切片了。   我觉得切得很不错! 第80章   世界意识并未将希望全部放在伴梦星烁身上,只是按照交易内容将它转生为普通人类。   顺便为他挑选了一个不错的身份,地位高贵,天赋卓绝,父母恩爱,家庭和睦。   可惜这些都没能用上,因为圣者的目的并不单纯。   祂们隐藏在幕后,一步步摧毁他所拥有的一切,也令他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失望与绝望。   世界意识不知道圣者这么做的原因所在,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它最多只能不留痕迹地帮他化解危机,使他的生活不要糟糕透顶。   以一人之力直面圣者的恶意,世界意识的怜悯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海面上的一只小船跌跌撞撞地被卷入暗流,伴梦星烁的人生终于彻底脱离轨迹。   圣者已经开始有所怀疑,警告它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它也只能选择袖手旁观。   与圣者的和平短暂而虚伪地持续着,世界意识偶尔趁祂们不注意,也会利用随机出现的世界折叠点联系外界,厚着脸皮请求对面的世界赠予它一些源质。   毕竟是那么珍贵的东西,就算失去一点也是莫大的损失,怎么可能有创世神愿意赠送给其他不相干的世界。   它其实没抱多少希望,只是单纯地不想把自己的命运完全托付给旁人。   大多数世界冷漠掠过,只有一个世界回应了它,即使这样也让世界意识惊喜万分。   那里的神明说,祂愿意派出一个携带着足够源质的半神,条件是让她成为这个世界唯一的神。   世界意识明白祂的意思,虽然对面的神没有直白地说出来,但唯一的神,只可能是创世神。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一旦外来世界的神成为创世神,世界意识就有极大的可能性会被更换。   因为对面的神祇还算友好,世界意识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它想在交易内容中加一个附加条件——原有的世界规则不得被轻易改变。   起码让它试一试,如果表现不好再抹杀它也不迟。   世界意识不确定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也不知道世界折叠点停留的时间,但它知道,错过这一次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世界意识忐忑而焦灼地等待着对面世界的回信。   对面的神沉默了几个小时,也可能是世界折叠点存在信息延迟。   好消息出现了。祂许诺不会更改世界规则,甚至那个半神成为神明后都不会长时间停驻在它的世界。   因为她有真正的家。   世界意识简直喜极而泣。   比起不知道何时才能实现愿望的伴梦星烁和一旁虎视眈眈的圣者,自然是新的合作伙伴更可信。   它用平生最快的速度答应了,生怕对面反悔。   那位神祗说,祂们需要测算世界折叠点往返的周期,等测算完毕,一切都准备妥当,半神就会在合适的时候来到这里。   世界意识干劲十足,因为它找到了强大的靠山,自己不是在独自战斗。   它一边等待,一边与圣者虚与委蛇,还要抽出时间去观察伴梦星烁的状态。时间过得缓慢又漫长。   终于,被选中的年轻半神穿过了世界折叠点,世界意识欣喜地找到了她,却发现她降落的地点不太美妙。   当地人称呼那里为黑光域,一个早已被废弃的地方。   不算太遥远的记忆骤然变得清晰,世界意识突然回想起来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早在圣者与高等文明建立联系的时候,当时它正摸索着在那些低等世界投下新的力量之源,一个人类通过那个世界折叠点来到它的世界。   他的实力在人类中属于最强大的那一批,却还远远无法触及神的边缘,世界意识并未强行驱逐他,反而带着一点好奇开始观测。   它很想知道人类能否在新的力量体系下进化为人神,如果可以,它就又多出一张对付圣者的底牌。   论力量,它这里的人神会比其他世界的半神稍微强一点,但因为无法拥有神格,永远也不能成为真正的神。   当然,人神必然不可能与创世神亲手创造出来的神相比,质量不够也可以用数量来凑,只要人神够多,低等文明或许就可以取代高等文明。   信仰圣者的文明变少,对世界意识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   无意中来到这里的异界来客显然很不适应这里,刚来的那几年,世界意识发现他一直在向自己的信仰的神明祷告。   两个世界离得太过遥远,他无法得到任何回应。   青年误以为自己被神抛弃,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但时局混乱,那时的人类刚刚得到新的力量来源,军方被各方势力左右,残酷的战争波及到了他所居住的城市,尸横遍野,白骨遍地。   青年振作起来,觉醒了强大的异能,以一己之力统一整个星系,在那片土地建立了前所未有的强盛帝国。   新上任的皇帝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臣民的敬仰,再加上异能本就修炼到了顶点,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第一位人神。   圣者敏锐地捕捉到了接近神的能量波动,命令其中一个高等文明立刻覆灭他所在的文明。   诛杀人神并非圣者的最终目的,毁灭文明才是,祂们初步判断出了这个文明的潜力,害怕这片土地上诞生更多人神。   这也是世界意识第一次出现在人前,它提醒年轻的皇帝,他的帝国即将面临最大的灾难。   高等文明碎星之域巧立名目,强行把星辰帝国的威胁度拉到最高等级,星辰帝国成为了即将威胁整个宇宙的危险文明,必须采取打击,才能保证所有文明的安全。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圣者没想到,再弱小的文明也有生存的本能,更想不到那位人神来自于异界,手里握着不止一张底牌。   成为人神以后,他终于看清了世界折叠点在这个世界出现的位置。   只是身为皇帝的他已不再信仰原本的神,当他发现了世界折叠点却选择了留在这个世界时,一切都已经注定了,他变成了一个叛神者。   神明能够直接地感受到祭司对自己有多少信仰,他无法伪装,就算神不追究,他也不能再从祂那里获得力量。   碎星之域与星辰帝国距离遥远,即使星舰装载了当时最顶级的跃迁技术,也至少需要花费两个星际年。   人神很冷静,一边寻找新的宜居星系,一边等待着世界折叠点再次出现。   他要向邪神换取力量来保护自己的人民。   世界意识也在尽可能做出努力。   那支来自碎星之域的星际舰队自出发以来就状况百出,不是遇到漂浮陨石带,就是偶遇大型随机虫洞,期间还要随时面临高危星兽的骚扰。   原本两年半的路程硬生生增加了一倍,世界意识拖累了舰队行进的速度,为人神争取到了一定时间。   世界折叠点终于再次出现了,他按照召唤邪神的方法摆下祭坛,开始祈求邪神的帮助。   不净之源伸出了回应的触角。   人神以自己和整个星系为祭品,换取碎星之域的毁灭以及帝国子民的再进化。   彻底消除威胁的同时,他也希望自己的子民能在星际找到新的立身之所,长长久久地延续下去。   不净之源其实看不上这点少得可怜的祭品,但是看在人神曾经是死亡神殿圣子的份上,还是勉强答应了这笔交易。   祂很早就想尝尝圣职者的滋味,但他们的信仰太过于坚定,一直没有机会诱其堕落。   世界壁垒阻挡了不净之源的完全体,但就算是邪神的二分之一也强大到令人心生畏惧。   在高等文明之列常年排名前三的碎星之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毁灭了,宜居行星全部变为死星,所有的生命都消失了,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碎星之域派出的舰队孤独地漂流在星海中,附近的文明捕捉到这支幽灵舰队,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所有的武器都已失灵。   所有高等文明被彻彻底底地震慑到了,他们不知道如此庞大的文明怎么在一夕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却本能地不敢再打这个低等文明的主意。   不知为何,圣者也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似乎不想被外来的邪神发现踪迹,因此刻意躲避,世界意识也因此清净了不少。   人神的目的达到了,他平静地将四分之一的公民送上迁徙堡垒,自己留下来与剩下的人共存亡。   后面发生的事情超出了世界意识的意料,人神从来都没打算献祭自己的帝国,他汲取了整个星系的爱戴与人类的恶念,从人神转变为邪神,因此获得与不净之源抗衡的能力。   在付出代价之前,他强行把不净之源塞回世界折叠点,与之相对应,不净之源也在起源星系留下了最恶毒的诅咒。   为了报答世界意识的善意,尽力抵抗诅咒的同时,他也镇守在世界折叠点附近,不让阿塔哈卡的邪恶生物来到这个世界。   如果不是安德莉亚降临的地方太过巧合,它也不会回忆起这么一段往事,因为在他镇守的这几千年中,那个空间折叠点一直风平浪静。   它一直以为人神已经彻底消亡或者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终于到了80章,呜呜呜,这章主要是填一填坑,承上启下,下一章开始就进入主角视角了。 第81章   附近的空间折叠点来来去去上千次,再加上对面的神并没有告知本世界的名称,世界意识根本就没发现起源星系的空间折叠点对面就是阿塔哈卡。   它对阿塔哈卡的好感度直接到达了顶峰,甚至希望能多来些异界来客。   说不定这里又能多出几个人神。   世界意识后来仔细想了一下,它的世界其实没有人神成长的土壤。   这里之所以能够出现人神,极大可能是因为他来自阿塔哈卡,那里的创世神过于强大,连普通的人类身上都携带着一丝源质。   只可惜他身上的源质只有一星半点,最多也只能成为人神,不可奢求过多。   总而言之,它与阿塔哈卡的缘分早已开始。   或许命运真的存在必然性,这些年来,它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与伴梦星烁接触的人,没有发现任何可能是它的创世神的存在。   直到半神降临在黑光域,它终于窥见了一丝可能性。   两人在同一颗星球相遇。起源星系再一次变得热闹起来,甚至热闹得超出了世界意识的意料。   携带源质的异世界半神、某位创世神的伴生物、堕血之君、不净之源,还有不知何时孕育出来的星系之灵,众多超凡力量齐聚于早已废弃的星球。   世界折叠点不仅送来了安德莉亚,镇守于此的善良邪神也开始召唤不净之源,似乎想借此机会了结旧怨。   一切都巧合得可怕。   世界意识其实早就有所怀疑,堕血之君可能一直和母世界保持着微妙的联系,甚至与那里的神达成了合作。   可惜这只是一个猜测,它没有证据。   好在最后的结果不算太差,除了两个几乎同归于尽的邪神,没有人受到伤害,世界意识狠狠松了一口气。   其他人无所谓,安德莉亚千万不能在它的地盘上出事。那是它选中的创世神,肩负着两个世界友好往来的重任。   邪神已经合二为一,它不能再放任祂留在这里,世界壁垒以最快的速度将祂驱逐出去,可能是堕血之君的意识占了主导,祂并没有反抗。   世界意识夹带私货,把从圣者那里截留的信仰全部塞给成神系统,让它直接暗箱操作,趁着安德莉亚不注意,潜移默化地提升她的异能资质。   反正是圣者赚取的信仰,它用起来非常顺手。   等到安德莉亚离开起源星系的时候,她已经拥有了最顶级的异能潜力。   所有可能存在的障碍都被世界意识提前消除,她只需要按照神的安排,一步一步地走向最高处。   一切都尘埃落定,安德莉亚离开了起源星系,稳步获取着来自星际世界的信仰之力。   整个世界都在亲近她。   世界意识本不想节外生枝,但圣者不知道为什么提前开启文明试炼。   星辰帝国赫然在列,作为最后一个中等文明参与角逐,而它的竞争对手有一大半都是圣者曾经庇护的傀儡文明,同时也是圣者最疯狂的那一批信仰者   星辰帝国成为中等文明只有短短几千年,与那些老牌中等文明没有丝毫可比性,按照圣者优中选优的原则,本不可能出现在名单上。   这几乎是一场阳谋,圣者没有一点掩饰的意思,祂们想引诱安德莉亚去往神圣联邦,同时也笃定世界意识不可能阻止。   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祂们可能不够了解安德莉亚,但绝对了解在祂们的阴影下成长的岑寂。   只需稍一引导,正义感就会促使他登上开往神圣联邦的星舰,没有第二种可能性。   事实也恰如圣者的预料。   世界意识本不希望安德莉亚被卷入它与圣者的斗争中,起码不该是现在。   但事情根本不由它控制,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远征星舰带着那么多年轻的生命驶向死亡。   世界意识可以用世界规则阻碍任何人的步伐,却无法阻止安德莉亚,因为他们身上存在一种名为命运的东西。   世界意识看不清前路。   它又变成了被动的观测者。   圣者展现了自己的友善态度,世界意识清楚地知道祂们很危险,一切友善都是别有目的,因此没有被轻易迷惑。   它清醒地看着他们抵达神圣联邦,闯入圣者设下的迷宫,又看着他们分开各自前行。   当陌生的创世神与安德莉亚在时空孔洞相遇,它知道伴梦星烁所说的关键节点已经到了。   她确实是伴梦星烁一直在寻找的造物主。   两个交易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合二唯一,世界意识只能目送安德莉亚离开世界壁垒。   安德莉亚明知自己世界的神明为她铺就了一条坦途,却还是执意走上了那条荆棘之路,自动放弃了这里的一切。   世界意识叹了口气,从本质上看,他们都是一样的。   不像它,总是把生存摆在第一位。   世界意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是依照承诺,将伴梦星烁一半的本体送出世界壁垒。   这也是约定的一部分。   若是安德莉亚不能夺回她的世界,伴梦星烁就会彻底消失,变成新创世神诞生的养料。   世界意识盯着两个创世神看了一会,骤然失去兴趣,重新沉入世界各处。它不想做一个很坏的世界意识,前提是它能生存下去。   *   金桂星是神圣联邦的首都星,肩负着联邦最重要的行政职能。   由于迷金圣殿也坐落于此,为了不惊扰圣者的安宁,向来只允许少量军队驻扎,其余兵力均匀地分布于护卫星之上,众星拱月般守护着金桂星。   如今,万无一失的防御系统头一次出现了缺口。   联邦首都星的安全部已经持续了长达一个月的SSS级紧急戒备状态,从最顶层的部长到最底层的执律者,都处于加班状态无法脱离。   布鲁克是七级执律者,半年前刚刚调到首都星,主要负责上城区的安防工作。   他原本的级别已经达到了二级,然而所有从护卫星调来的执律者都必须从最低级做起,好在级别低,升得也快,上个月就已经升到七级。   首都星的执律者在外面个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中高等执律者。和大多数同僚一样,布鲁克愿意放弃自己的级别重新开始,主要还是因为这里钱多事少,是个适合养老的好地方。   金桂星一向安宁祥和,由于圣殿的存在,已经近千年没有发生过恶劣的犯罪事件。   布鲁克也没想到自己才来半年就能遇到这么大的恶性案件。   幸好所有在首都星办公的联邦雇员都在圣殿接受过洗礼,因此加班了一个月都没有显示出疲态。   金桂星最不缺的就是金色尖塔,此刻布鲁克正带领着自己的小队占据制高点,双眼如鹰般锐利,紧紧盯着监视器,不肯放过半点蛛丝马迹。   调来首都星就是为了养老,他实在是不想加班,他手底下的十一个九级执律者也一样,所有只好加班加点,期望早些抓住那个害得他们不能休息的罪魁祸首。   半天前,总调度室传来消息,嫌犯将在这个街区出没,他们一收到消息就赶来这里埋伏,蹲了五个小时,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每一个稽查小队都配备了一名圣使,与他们一样,白袍圣使也一脸郑重地观察着手背上烙印的金色圣盘,可惜指针一动不动。   目标人物并未出现在他们附近。   比起烦躁,布鲁克其实更加好奇嫌犯是谁,又干了件什么大事?   圣使向来高傲,常年待在圣殿不过问外界,这次却几乎倾巢出动,连着抓捕一个月,都没能抓住嫌犯。   与执律者不同,圣使的力量直接来自于圣者,有着神秘莫测的特殊能力,寻常的嫌犯在他们手里撑不过半天。   布鲁克有心向一旁的圣使打探消息,但圣使只是一言不发,仿佛他问出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问题。久而久之,他也就不敢问了。   没办法,执律者跟圣使相比,还真就是下等人。   这是联邦宪法明文规定的,圣殿凌驾于一切法律之上。   又等了六个小时,布鲁克已经开始不耐烦,但作为执律者的素质还是让他专注于眼前的事情,直到耳麦中传来任务取消的命令。   他做出一个手势,示意分布在周围其他几座尖塔上的同伴收工回家。   “这嫌犯可真能跑,就这么一小会儿,又跑到七十九街区去了,显得我们执律者很无能一样。”布鲁克状似无意地抱怨道,其实只是想从圣使口中套出消息。   这里是第十二街区,排名越后的街区距离中心地区越远。   就因为那个嫌犯,星港不允许任何星舰进出,所有的公共交通已经停滞,路口设有关卡,每一辆机甲和悬浮车都要有四级以上执律者发放的许可才能放行。   戒备如此森严,保证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布鲁克实在想不明白他是怎么从十二街区跑到七十九街区去的,即使开着悬浮车也需要一天一夜吧。   布鲁克甚至怀疑是高等级圣使叛逃,直接瞬移过去也不是说不通。   金发圣使并没有理会布鲁克的抱怨,面无表情地准备戴上兜帽。他要怎么想是他的事,圣殿没有义务告知。   就在她把兜帽推上去的瞬间,白皙手背上的圣盘突然开始转动。   布鲁克第一时间察觉到指针的异动,作为执律者的经验让他下意识望向塔底。虽然方向不明,但可以说明嫌犯确实就在附近。   不应人注目的拐角处,黑发的俊美男性身姿挺拔地站立,他并不躲避,只是微微一笑,与布鲁克平静对视,下一秒又消失在小巷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是一个月以来,执律者与嫌犯离得最近的一次。   作者有话说:   他他他!出现了!   好卡(。 第82章   个子适中的男人神情自若地穿过一片阴影,骤然长高十五厘米,黑色的短发长到肩膀,松松垮垮地扎在后面,原本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变得苍白,自然光下隐隐又能看到一层浅淡的金色。   他现在的模样完全就是土生土长的金桂星人,混入人群就像一尾游鱼汇入大海。   附近是一个商圈,现在正值傍晚,十二街区的居民习惯在这个时候出来享受黄昏。   神圣联邦崇敬金色,外面那颗恒星的火焰原本是蓝白色,被以特殊的方式改造成了耀金。   这里的人们永远不会迎来黑夜,除非神圣联邦在自己的疆土里降下所有的旗帜,但这也代表着文明的覆灭。   灿烂的余晖流淌在陌生的种族中,岑寂走在大街上,在一片喧嚣中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   能安然地活到今天,还是要感谢老祖宗祈合光的赠予。   烙印在手腕内侧的血色圆环印记每隔三天就能用来彻底改变样貌,再加上他一直以来掌握的逃亡技巧,即使是整颗星球的圣使与执律者联合,也无法确定他的位置。   随着使用的次数增加,血环印记的冷却时间也会进一步缩短,如今每隔三小时就能重置一次。   三个小时后,他又能变成另外一个人。   分布广泛的小型巡逻机器人已经接到执律者的紧急反馈,它谨慎地停下来,在附近的街道来回巡视,却没有发现破绽,准确来说,它没有看到任何异文明生物的影子。   五分钟后,它转身离开了这条街道。   来到金桂星的第一天,他就关联了安全部的权限。岑寂的耳麦里传来一道清晰的机械音:“七级执律者布鲁克,您反馈的线索已上报总调度室,附近并未发现3S通缉犯失序者,请返回分部等待下一步指示。”   听到“失序者”的那一刻,岑寂喉结一滚,在最后关头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每一个3S级通缉犯都有自己的特殊代号,当这种命名规则被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只觉得好笑。   失序者,就因为他挑战了圣殿的秩序?   他最开始不了解圣殿的守备情况,没能顺利潜入,甚至引起了圣殿极大的戒备。   没有万全的把握之前,他不想和那么多圣使对上。   他们的力量太过于神秘莫测,与众多文明相较而言,其实与安德莉亚的力量体系更为相似。   养伤用了半个月,再次潜入的时候,却发现迷金圣殿已经吸取了上次的教训,防守变得无比严密,几乎所有的圣使都来到了外殿驻守。   尽管防守严密,但执律者与圣使也没办法拿他怎么样,兜兜转转也没能抓到半个人影。   又是一个月,岑寂看着自己的通缉等级从S级升到2S级,再到被冠以“失序者”的名号,列入3S级通缉犯前十。   同级别的通缉犯大多臭名昭著,其中不乏野心蓬勃的战争贩子、劫掠枢纽星港的星际海盗、以及混成军政要员的顶级卧底。   而他只是想进入他们的圣殿看看,或许还要和他们的圣者聊一会儿,应该罪不至此。   前面有一群孩子正互相追逐玩闹,恰好挡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不管在哪个文明,小孩子们都是一样吵闹,脸上洋溢的也是相似的幸福。   岑寂站在一边,安静地等待他们通过那个路口。   路口前的大楼上悬浮着一块巨大的屏幕,里面正在进行本次文明试炼的直播。   岑寂叹了口气,一只手伸出来,轻柔地扶住了一个重心不稳快要跌倒的幼崽,又摸了摸小崽子细软的金发,嘱咐他下次小心点。   身后传来一声脆甜的“谢谢哥哥”,岑寂继续面无表情地向前走。   一对情侣互相依偎着经过,岑寂有些出神地望着他们,大脑失序般想起了另一个人,心里突然软了一小块。   这种混乱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他抬起眼皮,拐进了旁边的家用机器人涂装店。   通过透明的陈列玻璃,他看到一队执律者封锁了路段,挨个检查居民的身份卡,旁边还放着一台血脉检测机,专门排查异文明来客。   高等文明对警力的浪费也算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圣殿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抓到他。   刚好,他也在和他们兜圈子。   当圣殿源源不断派出圣使直至内里空虚的时候,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岑寂没有继续躲避,淡定地走向了执律者。   他的外貌自然不是随便选的,再发达的文明,身份卡也有其特殊的市场。   至于血脉,血环印记模仿了个七七八八,无论怎么检测,结果都会如他所愿。   他和安德莉亚约定好了三月之期,金桂星到阿尔法星最快的星际渡轮需要十天,但星港因他暂时停用,他不能通过正常的手段离开这里,起码要给回去的路预留一个月。   “自愿被抓”或许是最快进入圣殿的方式,他再等三天,如果还是不能进去,就想办法自投罗网,反正总有办法逃出来。   岑寂平淡地穿过大街小巷。金桂星是个特殊的星球,每隔一段时间,地表的空间就会发生紊乱,建筑物也会偏离原本的位置。   这一特性给他的逃亡生涯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不过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最近这个时间段,迷金圣殿刚好要停留在十二街区,他在附近临时找了一个住处。   岑寂的视线短暂地扫过不惹人发现的角落,确认了不久前布下的记号没有被动过,才刷身份卡打开了房门。   门开了,岑寂顿了顿,眼瞳幽深,冷冷地对上了蜷缩在沙发上的不速之客。   “你回来了。”   雪白狐狸的嘴巴明明没有动,声音却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耳边。   岑寂目光冷然,不确定它是哪个异兽文明的产物。   白狐狸依旧一动不动,只是碧绿的眼眸中明晃晃地流露出人性化的厌恶,生怕他看不出来。   作为创世神,它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的本体。   就像纯净无暇的白总会被污染,既然已经开始堕落,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最纯粹的恶,比邪神更加不堪。   恶的诞生就是为了毁灭世界,它会吞噬一切可见之物,直到吞噬自己最心爱的神,与祂合二为一才会心满意足地死亡。   好在天域还没有出现过被吞噬的创世神。   当神的伴生物开始心生妄念,最终结局也只能是被神亲手毁灭。这是伴生物的宿命,也是创世神的宿命。   白狐狸有些嫌恶地丢下安德莉亚交给它的东西。   待在这里的每分每秒都让它感到窒息。   要是提前知道,它绝不可能来送信。   伴随着悦耳的鸟鸣声,岑寂的耳边中又浮现一句话:“安分一点,不要去她的世界,”   不知道为什么,岑寂就是清楚地知道它在说什么:安德莉亚选择回到自己的世界,临走前委托了一只狐狸来送信。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岑寂脸色苍白,神情却无比的冷静,他没有资格责怪安德莉亚,这是他必须承担的苦果。   但是——   “为什么不让我去找她?”   极致冷静的语气下隐隐透露着疯狂,其本人却一无所觉。   白狐狸不愿意多说,身周的空间却被纯黑的火焰焚烧至扭曲纷乱。   它及时瞬移到其他地方,尾巴毛却还是被火焰波及到了一点。这已经足够让神生出怒火。   黑焰还在蔓延,逐渐转化为无形之火,封锁住它的全部退路。   创世神当然有其他离开的办法,但身处无主世界,它必须遵守规则,不能使用超出界限的力量。   除非万不得已——   现在显然还不到那个时候。   白狐狸收敛了怒气,在火焰构成的牢笼中趴下,碧绿的眼珠散发出幽幽的冷光。   它短促地笑了一声,带着十足的嘲讽。   什么力量能困住神?   完全形态的他或许可以,但毁灭之力现在还不能完全听从他的掌控,构筑火焰牢笼的同时,他本身也成为了毁灭之力的养分。   作为强行使用力量的代价,他每分每秒都会承受反噬。   火焰明明灭灭地照映在岑寂脸上,稍稍柔和了岑寂冷漠的面孔。   纤长的手指抓住白狐狸之前丢下的金属盒子,小心地触动上面的机械机关,不过三两下,里面的东西就掉落在他手心里。   一块银灰色的六芒星石头。   一张柔软的羊皮纸条,叠成了三角形的模样。   岑寂犹豫了很久,还是打开了它。   “很久以前,一个神告诉我,神有足够的时间去做想做的事,但无论如何,神也会存在无法释怀的遗憾。当时的我不明白,现在的我却已经完全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当你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世界。我有必须回家的理由,在这里要对你说声抱歉,也请你不要来找我,因为这是一条难以望见终点的路。”   “另外,那个机械盒子是我交的作业,我做好很久了,却一直没有拿给你看。我想说的是,我已经得到了最珍贵的礼物。”   原来神也会存在无法释怀的遗憾啊。   那为什么明知道会遗憾还是选择了离开?这个问题他想问安德莉亚,但更想问的是自己。   已经快要抓住光,却偏偏要去回顾黑暗,现在他把那束唯一的光弄丢了。   岑寂脱力般靠在墙壁上,心里空空落落,像是回到了遇见安德莉亚那天的破损机甲里,浑身都在发疼,连呼吸的能力都消失了。   他第一次为走上这条道路而后悔。   禁锢着白狐狸的火焰无声无息地熄灭。 第83章   如同一道朦胧的月色,白狐狸悠悠然地迈出了步子,又抖了抖毛发,让它恢复平顺。   它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青年,就这一眼,让它忍不住后退半步。   如果以进度条来表示伴生物的崩坏程度,之前岑寂的进度条只走了十分之一,看起来还算稳定,起码可以维持现状几千年。   就在刚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代表崩坏的进度条猛然窜了一大截,不仅直接过半,而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增长。   恶念和欲念慢慢解封,比之前更明显地散落在各处。   那是只有神才能看清的污浊色彩。   伴生物不比其他,几乎是创世神幼年期最重要的存在,即使是堕落的伴生物也必须由神自行处置,外神不得干涉。   它本打算先回去告知小创世神,现在伴生物的崩坏情况却骤然恶化。无主世界太过脆弱,它必须要做一点额外的事才能离开。   白狐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靠近,低下头轻轻嗅了嗅被青年紧紧攥在手心里的机械盒子。   什么味道都没有,显然异变不是因为小创世神。那又是什么引起伴生物的突然崩坏?   白狐狸纠结地眯起狐狸眼,探查结果让它惊疑不定。   竟然只有一半本体,正是因为缺少了这一半,他才突然变得不稳定。   他们刚刚见面的时候还是完好的……是什么无知无觉地取走了伴生物的本体?甚至在它的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   明显错误的答案被挨个的排除,一个想法在它脑海中转了一圈,却没能留下更深的痕迹。   碧绿的狐狸瞳中闪过一抹光彩,总不至于是他自己把本体分离出来……对于创世神伴生物而言,这是绝对的禁忌。   陪伴神是伴生物永恒而不可抗拒的职责,一旦本体缺损,皆视作对神的背叛。   伴生物存在的痕迹会被世界本源慢慢抹除,当痕迹完全消失的那一刻,就是被神彻底遗忘之时。   所有的偏爱都会消失,他将日日夜夜承受来自世界本源的诅咒,在暗无天日的灵魂深渊中苟延残喘,而神已经彻底遗忘了他的存在。   甚至忘记将他毁灭。   白狐狸下意识排除了正确答案。   无论哪个世界,伴生物都绝无可能接受被神遗忘的结局。即使彻底崩坏,伴生物也依然疯狂地爱着自己的神,以至于贪婪地妄想和神融为一体。   “你怎么不走呢?”   一个轻飘飘的问句传过来,像是依靠呼吸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岑寂的目光失去了焦点,空茫茫地落在前方,寒冷而无边际的黑暗紧紧地绑住了身躯和灵魂,也隔绝了他挣扎的希望。   又是这样。只要有一点变好的趋势,命运就会将之前借出的筹码加倍收回。   岑寂扯了扯嘴角,最后的一点力量被用来还原机械盒子,又将它珍而重之地收好。   尽管他已经尽量克制了,但反噬还是让他忍不住战栗,血肉被吞噬又再生,身体冷得厉害。   黑焰挣脱了束缚,贪婪地吞噬着岑寂的每一寸躯体,又像是一种保护,让敌人对他无从下手。   彻底昏睡过去之前,岑寂目光迷蒙地看到那只白狐狸走到他身边,眼里是居高临下的冷漠。   本体缺损一半,他几乎不可能再与自身的毁灭之力抗衡,过度使用力量带来的反噬,再加上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世界本源诅咒,这具脆弱的人类躯体面临的是必死之局,只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许是今天,也许是十年后。   它本身对堕落伴生物不存在半点同情心,但问题就在于无主世界没有创世神的保护,根本不可能在解封的毁灭之力下撑过半天。   白狐狸举棋不定,不知道自己是走是留。   “狐狸,情况…不太妙,她……最后…的…早早……回来……”   最后的……什么?   它听见自己的半身焦急地催促,但是因为隔着世界壁垒,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一个两个都在拖它后腿,白狐狸心中更加烦躁。   它厌恶堕落的伴生物,也为他先前的冒犯怒火中烧,此时却又不得不考虑无主世界和另一位强大的创世神,只好浪费神力为他添上几层封印。   这么做只是为了保护脆弱的无主世界不被过早吞噬,如果一切顺利,几层封印差不多能等到他的创世神来收拾残局。   最坏的结局是等它和老头回来将他彻底封存。   几乎所有伴生物的崩坏都是因为超出界限的绝望,如果他能一直保持冷静,崩坏的速度也会接近停滞。   雪白的狐狸阴沉着脸,灵巧地踏入时空孔洞,没有在这个世界留下一丝来过的痕迹。   它必须得走了。没有它在身边,那老头只能发挥出一半的力量,这对他们很不利。   *   岑寂做了一个荒凉而迷乱的梦。   说不清自己在梦里是怎样的存在,总之不像是人类,梦里的他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沉睡,和无数同伴一起。   它们散发着纯澈璀璨的光,即使沉睡也轻奏着美妙的韵律,为万物之主送上轻柔的安眠曲。   他是其中的异类,光芒暗淡,处于群星最外围的位置,哪怕鼓起勇气发出微鸣,也无法被神感知。   睡不着的时候,他的注意力总是在那座巍峨耸立的巨大宫殿上,想象着祂如何酣睡,又会在何时醒来。   神的时光从不会流逝,陪伴在祂身边的生命同样如此。自有意识开始,他一直是半睡半醒,清醒的时间比沉睡的时间还要长。   他渐渐感到寂寞,众多星烁中,只有他会定期醒来,却只能被漫无边际的幽暗禁锢。   不知何时,他又一次清醒,朦朦胧胧地感受到一丝拉力从黑暗中心神殿传来。   “过来。”   祂的声音空灵飘渺,又带着一点儿倦意,似乎刚从沉睡中醒来。   他忍受着巨大的惊喜,仓惶地前往神的居所。祂温柔地伸出手,让暗蓝的星烁栖身于指尖。   细腻又柔软的触感让他浑身发烫,却小心翼翼地隐藏着,不想让自己的神发现自己的不堪。   他有些忐忑地想,他的声音不好听,也没有其他造梦星烁那样璀璨夺目的本体,神一定会厌恶他吧。   祂为他的身体中注入了一丝创世神力,奇迹般地安抚了他的情绪。   神的语气中隐隐带着笑意。   “为什么它们都睡着了,只有你是醒着的?”   是啊,他本该和神一同沉睡,为祂奉上赞歌,现在却擅自醒来……暗蓝星辰不安地收缩了光芒,神在责怪他没有履行作为伴生物的职责吗?   “为什么不安,我让你感到害怕了吗?”祂轻轻叹了口气,“那就回去吧。”   不,不要回去,巨大的恐慌席卷了他的本体。   他终于听明白了神的意思,神并不是想要责罚他,只是单纯的好奇他与别的伴生物为什么不一样。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我无法完全陷入沉睡,也许……我有什么缺陷。”   他艰涩地开了口,却在出声的瞬间就想把这句话吞回去,他的声音太难听了,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不在调上,听起来一定像沙砾摩擦石块。   同伴的歌声美如天籁,而他从来都只是沉默,因为不想自己的声音惊扰酣睡的神。   想到这里,他的光芒越发暗淡,世界上应该没有比他更没用的伴生物了吧。   “你没有缺陷,与我一同诞生的生命怎么可能有缺陷呢?”   神的声音变得困倦,语速越来越缓慢。祂虚握着那颗不安又胆小的星辰,再一次沉沉睡去。   “你很好,要是能多说几句话就更好了,这里太寂静了。”   他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晕晕乎乎,神没有嫌弃他光芒黯淡,也没有嫌弃他声音难听,还允许他留在身边。   也许是睡意来得太突然,没来得及将他送出神殿,他此刻确实躺在神的掌心里。   一切都虚幻得让他不敢相信,他小心翼翼地蹭了蹭祂的神躯,真实的触感告诉他不是在做梦。   他快乐地轻哼起了安眠曲,却还是顾忌自己的声音,不敢让神听到。   暗蓝的星烁安静地陷入沉眠,他希望神这次不要太早醒过来,这样他就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时间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梦里的他第二次睁开眼睛,却对上一双颜色极淡的银灰色眸子,此时那双眼睛的主人正饶有趣味地观察着他的本体。   意识里绷着的弦彻底断了。   “啊,你变成红色了。”   神微微歪着脑袋,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的脑子几乎一片空白,嗖地一声飞出去,等回过神发现自己干了什么之后,又快速飞回来。   本体依然是灿烂的红色,他自己无法控制,只能等待其自行冷却。   “神,是我的错。”   他乖顺地返回神的掌心,把自己摊平了任祂抚摸,神却失去了兴趣。   祂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重新伏倒在黑夜织就的床塌上,似乎再一次陷入沉眠。   他鬼使神差地靠近祂,神的气息逐渐平稳,这给了他不少胆子。   祂穿着由混沌与黑暗凝成的轻纱,其上隐约浮现着他看不懂的创世符文。昏暗的殿堂中,只有祂散发着朦胧的神光。比月光更柔软的银发无序地披散着,却并不显得凌乱。   神慵懒地半枕手臂,眼睫轻颤,唇角不留痕迹地弯起。   他突然感觉到了不对,正要躲开,却发现神已经睁开了那双淡漠而不染尘埃的眼睛。   祂没有说一句话,可是又分明在说:不可直视神。   作者有话说:   神:被吓到了吧,逗你玩呢 第84章   不灭的永恒在造物主的眼瞳中奔涌,此刻却只倒映着他的身影。他本该感到胆怯,却不由自主地入了迷,妄想触碰那片灰蒙蒙的迷雾之海。   这一认知使他下意识移开视线,又还是忍不住偷看。   神似乎想看他还能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举动,表情似笑非笑,像是在纵容。   他忽然有了光明正大注视神的勇气。   灵魂像是逃脱轨迹的航船。对神的注视每增加一秒,爱意就会在黑暗中多滋生一分,连失控也带着卑劣的快乐。   爱意逐渐超出界限,如同一头凶猛而富有耐心的野兽,抓住机会反扑,缓慢地吞噬他的理智。只是单纯的凝望,就能感受到莫大的幸福,想为神献上全部,哪怕消失也在所不惜。   他晕晕乎乎,摇摇晃晃,像是喝了凡人酿造的烈酒。   柔和却坚定的信仰之光从暗蓝星烁里飘出来,试探着想要融入神的神躯,变成祂的一份力量来源。   来自伴生物的信仰让神为之侧目,祂有些惊讶,随后轻轻荡出一圈神光,阻止了他的献祭。   神笑了起来,“没想到第一缕信仰竟会来源于你。”   祂仔细欣赏那缕纯粹到极致的信仰之光,像是在看某件稀缺的珍贵物品,“它真漂亮,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与神创造的子神一样,伴生物也掌握着与生俱来的神秘知识。   他有点恍惚地回答,“这是我的……信仰。”   “原来你知道。”神并没有太在意,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以后不要让它再出来了,我不需要。”   他怔怔看着它重新融入本体,难言的破碎感在心底蔓延。   他越界了。   将信仰献给神,所思所想皆受神影响,爱意变为可怕的执念,他将会以最快的速度崩坏,也许是一个纪元,也许是两个纪元。   可对于神来说,不过是打一个盹的时间罢了,等祂醒来,就会随手清理掉崩坏的伴生物,如同随手丢掉枯萎的花。   这就是伴生物的宿命,每一颗造梦星烁都会爱上神,在美妙的幻境中走向崩坏,最终被创世神毁灭。   要想长久地待在神身边,就不能对神生出爱意,而他却迫不及待地献上了信仰之光。   他落寞地回答:“是的,神,我明白了。”他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却想不出自己还有其他什么东西能够获得神的青睐。   祂的眉眼中流露出一分好奇,冷不丁地问:“你已经开始爱我了,对吗?”   如同听到了什么恐怖到极致的咒语,“梦境”戛然而止,画面疾速闪回,以最快的速度将他的精神拖拽到黑暗处。   岑寂猛地睁开眼睛,瞳孔因巨大的恐惧缩成针尖,脖颈上的青色血管暴凸,太阳穴突突跳动,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像是一条渴水的鱼。   强烈的失重感模糊了现实与梦境的边界,庞杂到恐怖的记忆碎片将精神海彻底淹没,信息洪流带来了令人头痛欲裂的精神冲击。“他”的存在如同一头史前巨兽,而他作为普通人类的记忆则单薄得像只蚂蚁。好在“他”的攻击是无意识的,否则没人能狂风骤雨般的记忆碎片中保持理智。   忍受着绵密的精神刺痛,岑寂的灵魂仿佛从自己的身体中抽离出来,以旁观者的角度观看“他”的过往。   他看到了“他”的诞生,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恢弘浩瀚和广袤厚重,也看到了最初文明的至高缔造者。   梦境里的一切都是模糊的,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看到了神的面容。   那是一张与安德莉亚极其相似的面孔,除了眸色与发色不同,几乎一模一样。   这一秒,他们的记忆终于有了重合之处。他在无边的混乱中捕捉到了一丝明悟,原来安德莉亚就是那个世界的神,而他在世界诞生之初就和她在一起。   岑寂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情绪,它们激烈而汹涌,却一如往常般被他隐藏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良久,他的唇角才上扬了一个弧度,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像是害怕自己发出声响,戳破这个看起来异常美好的梦。   “他”似乎很不满他接收记忆时的缓慢速度,粗暴地将他拉入第二个梦境。   岑寂已经能轻易地辨别梦境的色彩,如果说第一个梦境是忧郁的灰色,那么这个梦境则是蓝色与红色交织。   梦里的他睁开眼睛,像是才从沉睡中醒来,整个灵魂都带着一种茫然的困倦。   阿塔哈卡的六位正神齐聚于黑暗中心神殿外,等待着母神的召唤。   他知道,黑暗中心神殿就在世界之柱的顶端,只有六正神合力,才能抵御无孔不入的深渊混沌,来到此处觐见母神。   神的心情显然很不错,抿唇笑得一派天真,右手臂从散发着微光的白纱中伸出来,指着能观万物的混沌之镜,一个一个地数。   “是所托斯来了……嗯,诺索阿也在……奥黛丽,我最骄傲的姑娘都长这么大了……还有阿尔霍斯,怎么感觉阴沉沉的,不高兴吗?……乌柏一直在笑……尼克斯还是那么温柔,简直比我更像一个母亲。”   即使长时间处于沉睡,祂也能感知到阿塔哈卡的变化,过去了数个纪元,那里已经有了很多情感丰沛的种族,如同落入大地的雨滴最终会变成云气返回天空,信徒得到了神明的庇护,其献出的信仰也会影响神明。   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并不明显,却让祂们变得更鲜活了。   神隔着混沌之镜抚摸祂们的面孔,目光是温和柔软,像是春日里夹带着花香的温柔晚风。   “您为什么不去见祂们?”他听见自己问道,带着一丝莫名的嫉妒与不安,他不想看到神将目光投注到其他人身上。   神的情绪逐渐从高兴滑向失落,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因为祂们还没能彻底掌控规则。”神兴致缺缺地解答,“只要见面,规则就不再以祂们为主,总想着回到我身边。”   神以自己的样子创造子神,六正神的眉眼中皆有祂的影子。这就是神最喜爱的造物吗?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祂们,不肯错过半分细节。   混沌之镜中,六位正神久久等不到母神的召唤,失望返回神域。   阿塔哈卡之柱的混沌之力如烟尘般翻滚,梦幻而浓烈的灰银色在创世神浅淡的虹膜中聚起又消散。   “祂们爱您吗?”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也许吧,但我并没有能力创造爱,连我自己都没有的事物,就更无法送给祂们了。我只是赋予了祂们最基本的情感,至于那些懵懂的感情能否升华,就要看祂们自己的选择了。”   神随手探到了他漂浮的本体,又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   “说起来奇怪,我创造出的神系无爱无欲,身为伴生物的你却爱憎分明,也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所以爱究竟应该存在吗?它到底是好是坏。”祂的语调中带着一分迷惘。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所有的伴生物都会在爱中走向毁灭,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种包裹了蜜糖的毒药。”   神点了点头,仿佛在思考一个很困难的问题,“我明白了,别害怕,我会自己去看。”   祂不想放任伴生物沉溺于爱欲,也不想在最后关头打破它们的希望。如果可以,祂更想给这些单纯的孩子一个美好的结局。   神又慢慢变得困倦,祂再一次睡着了。   他用力又小心地脱离神的手掌,飞向黑夜床榻的一角。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既然神看到六正神会高兴,那他就变成祂们的样子。   纯白的迷雾从他的本体中逸散,又将他包裹在里面,幽蓝光辉在不断变得浅淡的雾气中闪过,像是夜空中一个幽蓝色的梦。   一具无限接近于正神的完美身躯被构建出来。   他睁开眼,随手拽了一块黑夜凝成的轻纱,层层叠叠地裹在身上,然后观察自己的样子,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这具躯体拥有稀世的美貌,纯黑的短发间流转着黑夜的深邃,一双暗蓝色的眼眸明亮而瑰丽,仿佛有漫天星光游曳其中,白皙的肤色带着玉一样的莹润光泽,身材修长挺拔而不显羸弱……连头发丝的弧度都是神喜欢的模样。   带着满心的期待,他闭上眼睛,耐心等待神的召唤。   过了快两个纪元,神又一次醒来,却发现自己的居所里多出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一直陪伴着祂的伴生物不知何时化为了人形,此刻正乖顺地缩在床尾,暗蓝的星眸中盛满了光彩。   柔顺的发丝看起来很好摸,这是祂的第一个想法。   这么想着,祂也就这么做了。   他小心地询问神:“您喜欢我的这副躯体吗?如果哪里不好看,我可以改。”   “你很完美,但是……为什么要变成这样,原来的形态不好吗?”   祂有些疑惑,看了半天,才发现哪里不对劲。   他几乎汲取了六正神的全部优点,精致的面庞中甚至有一两分祂的影子。 第85章   他的眉眼与子神太过相像,失落垂眸的时候,很容易就让神想到了自己创造的六个正神。祂从未想过要让自己的伴生物变成人形,但他的自作主张又让神感到无比新鲜。   带着一点的好奇,指尖覆盖住了他的眼睛,冰凉的触感从眼皮上一路蔓延,少年眼睫轻颤,牙齿不自觉咬住下唇,似乎正忍受着巨大的惊喜与不安。   他说:“我现在与正神一样了,您思念祂们的时候,就把我当作替代品。”   少年的嗓音清亮,带着一点迟疑的迷惘,他的声音与之前完全不一样了,似乎也经过了刻意的调整。   “若是我想看到以前的你,又该找什么来代替?”神眨了眨眼睛,兴味地问。   幽蓝的光华闪过,黑发少年像雾一样飘散,转而代之是一颗闪耀着沉稳光芒的的星烁。   “您想要什么,我就可以是什么。”他小声地说。   就像脱离轨迹的孤舟驶向无边暗夜,他知道神能将他轻易毁灭,也知道不改变就能维持现状,却还是孤注一掷地打造了一副神可能会喜欢的躯体。   他不再满足于作为伴生物陪伴在神身边,而是想要得到更多。   第二个梦境结束了,岑寂的眼前多了一面漆黑的镜子,比浓墨更深沉的颜色吸收了所有光线,一个人影借助黑暗凝出身形。   岑寂与他对视,像是在看另一个自己,同样的面容,镜中人却多了一分冰冷的神性,看起来更不近人情。   一个灵魂,却拥有两份不同的记忆与感情。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们都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的记忆已经全部被“他”接收了,而岑寂却只看到了寥寥几个记忆碎片。   “别害怕,我只是一段尘封的记忆,用不了多久就会消散。”镜中人打破了沉默,“不必担心我会取代你。”   他知道岑寂在想什么,灵魂宫殿中两人心灵相通,彼此不存在任何秘密。   更何况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镜中人叹了口气,反而缓解了眉间的阴郁,“先来互相认识一下,我是神的伴生物,你可以叫我伴梦。”   这个名字在岑寂的脑海中转了一圈,却没找到该有的熟悉感,显然这并不是他的真名。   伴梦:“真好啊,她来到你身边了,那个愿望已经实现了一半。”   他在说安德莉亚,岑寂皱了皱眉,问:“为什么只有一半?”   伴梦的眼神变得异常渺远,像是在透过他看向另一个永远无法抵达的世界,良久,他才如梦初醒,轻声回答:“回到阿塔哈卡只是一个开始,我们用尽全力,也只是为了那一丝可能性,后面的事情已经与你我无关了。”   “我出来是想道歉,因为我留下来的只有绝望,这不算一个很好的礼物,但你也只能接受。”他的眼睫垂下去,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想知道什么就自己去记忆里看吧。”   伴梦的身形变得很淡,就如他突然出现一样,消失得也很突然,镜子破碎的地方留下一块漆黑到极致的记忆碎片,上面萦绕着数不清的负面情绪。   岑寂走过去捡起那块碎片,几乎是接触到它的那瞬间,他就被拉进记忆里,这一次不像是梦境,他不再是以旁观者的角度,而是真正成为了剧中人。   神抬起寒玉般的手,笑着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不说话了,舍不得离开我吗?”   岑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我不知道,只是有一种可怕的预感,总觉得您永远都不会醒来。”   “每个创世神都要在最后的沉睡中经历考验,我并不是特殊的那个。高兴一点。这次醒来后我就自由了,我们可以去阿塔哈卡看一看,如果你愿意,我也能带你去天域旅行,唔……听说有些创世神很排外,不过没关系,我们总能碰到友好的创世神。”   祂展现的未来图景越绚烂美好,他就越发感到恐慌,如同一只大手死死地拽住心脏,不让他有丝毫喘息之机。   岑寂知道祂就是安德莉亚,接收的记忆越多,原本一直压抑的情感像是被唤醒了,一股脑向他压过来,里面不仅有他对安德莉亚的,还有伴梦对创世神的,现在二者逐渐融为一体,他亲身感知到了他的绝望。   “那就让我留在神殿,我保证自己不出声。”他的话语中充满恳求。   银发神明向他微笑,缓慢而坚定地拒绝了这个请求,祂的眸子如此明亮,如同阳光侵染清晨的朦胧灰雾。   “就像以前一样,我很快就会醒来,你应该和同伴待在一起。”   黑发的俊美少年低落下来,眼泪一颗一颗地滴到地上,在黑夜中砸出一朵朵透明的水花,他很难过,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怎么办。   他最近总是在做一个重复的梦,梦到一只狰狞的赤红怪物盘踞在黑暗中心神殿,它的獠牙却闪烁着剧毒的光芒,狠狠刺向毫无防备的沉睡神明。   纤细的脖颈被彻底贯穿,金色神血如小溪一般蜿蜒流淌,神明渐渐虚弱,直到完全失去生息,阿塔哈卡之柱也彻底碎裂,神的世界最终走向了一片荒芜。   他把这个预知梦告诉了神,神安慰了他,仿佛梦里被杀死的并不是自己。   岑寂知道祂听进去了,在沉睡前,祂做了几件事。   第一件就是将黑暗中心神殿用神力死死封闭起来,保证神殿内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影响阿塔哈卡。   第二件事就是降下神谕,命令六正神带走所有伴生物。   可惜这一计划进行得并不顺畅,伴梦星烁承载着创世神的最纯洁美好的心愿,如果受了惊扰,强行唤醒,就会不可逆转地转化成邪神。十分之九的伴梦星烁都处在睡梦之中,为了阿塔哈卡的安宁,六正神只带走了清醒的那一部分。   被带走的本来应该有他,只是他怎么都不愿意去阿塔哈卡,到最后,神默许他留下来。   祂已经准备好迎接最后一次沉睡,却无论如何都不允许他陪伴在身边。   他显然还没有放弃,精致的面容上满是哀求:“我们可以再等几个纪元,只要您一直不沉睡,那个怪物说不准就会去其他世界。”   神明垂眸,平静地说:“命运之所以称之为命运,就意味它不能被轻易改变,哪怕有了预知梦,最多也只能让它来得容易接受一些。”   “去吧,我还有别的任务交给你。”   一片轻飘飘的事物融入了他的灵魂,创世神的神力封锁了它的原貌,只有到了特定的时候才会自动解封。   他被神重新变成本体,一如最初召唤他进入神殿的时候,温柔的神力牵引着他离开神殿,走向看不清未来的归途。   神殿的大门彻底紧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开。   已经回到同伴中间,但他完全无法陷入沉睡,就算本能让他困倦到了极致,他也保持着清醒,时刻关注黑暗中心神殿有无异动。   伴梦星烁只能通过沉睡积蓄力量,长久无法睡着的他越来越虚弱,光芒越来越黯淡,宛如一颗死星。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他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终于有一天,冥冥之中的声音驱使他靠近神殿。   在过往的数个纪元中,神的居所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感知到他的靠近,神殿大门如同有自主意识一样,悄悄挪开一条小缝隙。   渺小的星辰敛起自己的全部光芒,无声无息地踏进巨大而空旷的神殿。   神依然平静地沉睡在神殿里,仿佛一切都与往日相同,一种毁天灭地的悲伤却袭上岑寂的心头。   异变发生得无声无息,没有出现什么狰狞的赤红怪物,也出现没有剧毒的獠牙,但神明月光般的银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光泽,看起来生机全无。   不详暗红纹路从神的眉心蔓延,似乎在织就一个彻底束缚神的牢笼。   他感受不到熟悉的气息,神的灵魂已经完全消失了,如今占据神躯是一个不知从何处来的怪物——他早已预知的怪物。   黑暗中心神殿发出只有他能听到的轻鸣,似乎感觉到什么恐怖的存在即将醒来,催促他尽快离开,他却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隐匿在暗处一动不动。   祂苏醒了,眸色血红,眼神中氤氲着冰冷的傲慢,带着一种从尸山血海中淌出的污浊与冷酷。   同样的神躯,却已经换了一个灵魂,强烈的恨意让他的本体漫出陌生的黑色火焰,毁灭一切的想法逐渐侵蚀理智。   祂的唇角浮现出一丝笑容,自言自语:“吾……真的再次拥有了一个世界。”   掌心凝出银白色的创世神力,却像虚弱的火苗一样,下一秒就熄灭了,祂楞了一下,表情逐渐变得狰狞可怖。   祂又凝出赤红的神力,它存在的时间稍久,却也很快就消失,这是祂的本源神力,几乎已经接近枯竭。   新的本源神力都被封锁在神躯中,没有钥匙,祂无法动用。   “灵魂……灵魂去哪了?”祂愤怒地低吼。 第86章   岑寂感觉到了茫然,这份茫然不属于他本身,随着记忆的苏醒,情绪也在逐渐清晰。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先是迷茫,然后是不可置信,最后是惊喜,层层叠叠的情绪涌上来,仿佛一个复杂的千层饼。   原来神的灵魂并没有被吞噬。   连外来的怪物都找不到神的灵魂。   祂只是暂时不知所踪,一定还能回来,一定……   他小心翼翼地祈求着,收拢了满身的死志,像是即将淹死的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原本荒芜的平原上再次长出了洁白的希望之花。   凶戾的猛兽选择了后退蛰伏,因为不能一击致死而谨慎地藏起利爪。   他沉默地待在角落,黑暗中心神殿也在为他打掩护,若有若无地帮他隐藏气息。   那个外来神并不好过,可能是因为预知梦的缘故,神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还做出了很多准备。一大半的本源神力封存在神躯之中,而钥匙祂早就给他了,就是存在他灵魂中的事物。   守护钥匙,等待祂的回归——这就是神交付给他任务。   外来神看似获得了全部宝藏,实则一直徘徊在入口处不得寸进,不仅如此,神躯还在不断排斥祂。   每隔一段时间,神躯的影子就会变为深重的灰黑,看不清形状的虚影在里面蠕动,缓慢吞噬神躯上的不详纹路。   外来神很少能清醒,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抵抗这种排斥。   祂沉睡的时候,他就仿佛回到了最初,好像神从来都在那里,而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祂看,浓烈的感情压抑不住,仿佛在看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一旦外来神睁开眼睛,他又能清晰地感知到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的世界粉碎崩裂又重构,如今建立在不稳定的废墟上,随时都可能轰然坍塌。   神的身躯与外来神之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他蛰伏在一边,耐心寻找祂的破绽。   时间看似平静地过去,有一天,外来神突然睁开眼睛,赤红血瞳中充斥着疯狂的色彩,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笑。   岑寂忽然感到异常不安。   下一秒就看见祂的掌心凝出一柄绯红之剑,上面灌注满了陌生的神力。   岑寂想做些什么,身体却将他牢牢禁锢,强迫他只能去看。   突如其来的恐慌感压得他喘不上气,他意识到这只是一段真实的记忆,只存在于过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祂将剑放在神纤细的脖颈上,不留余力地重重一压,神血瞬间喷溅而出,止不住地流淌。   一滴神血溅到了他的本体上,让他浑身萦绕着一股温热醇厚的血腥甜香。   如预知梦中一样,金色神血顺着地面上已经成形的规则之纹流淌,直到半个大殿都被神血染成金色,像是人类历史上的最后一轮落日。   外来神把手覆在伤处,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慢慢收紧,一双血瞳中再次浮现出冷酷的暴戾,像是要借此机会报复。   “吾才是唯一的神,吾知晓如何使用你的本源神力。”   失去了大半神血的身躯渐渐虚弱,祂第一次战胜了神躯的排斥,即使结果是两败俱伤,自己同样遭受重创。   绯红之剑被毫不留情地丢到血泊之中,剑身消散,一寸又一寸地污染神血,所有流淌出来的神血都沾上了浅淡的红,神血凝结出几十个纯白茧团,上面笼罩着猩红的不详血光。   每个茧都有等人高,茧的质地非常特殊,比天使的羽毛更柔软,比巨龙的鳞甲更坚硬。它们带着生命的轻颤,微弱地一呼一吸,地上残余的神血结成蛛网,一刻不停地为它们输送力量。   等到规则之纹上再也没有任何神血残留,白茧就走向了最终的成熟期,它们一个接一个地破裂。新生的神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他们长相各异,却皆拥有惊艳世人的美貌。   岑寂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新的信息。   这些神诞生于神血,身体里流淌着神的本源神力,本该是最正统的子神,却被世界憎恨,永远无法凝聚出真正的神格。他们的命运与六正神截然相反,在外来神的污染下,只能成为一件失去了归属的工具。   无论是真正的创世神还是阿塔哈卡,都不会承认他们的存在。   外来神的眼底浮现出沉沉冰寒,血瞳漠然地扫过跪了一地的众神,说道:“吾之造物,名为圣者。”   岑寂猛地睁大眼睛,他们与阿尔法星上的圣者迷宫有什么关系?   还是说,仅仅只是巧合。   新神脸上没有半点崇敬虔诚,反而流露出痛苦憎恶的神色。他们并非一张白纸,神血中带着神的记忆与情绪,他们本该继承神的意志,却被外来污染控制,这又怎能不让他们感到怨恨。   外来神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收回,语气更加冷淡,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收起你们脸上的表情,吾赋予你们生命,你们应该懂得感恩,不要试图惹怒吾。”   淡金色长发的俊美圣者向前迈了半步,当他站出来的时候,所有的圣者都低下头,隐隐以他为长。   他比谁都了解圣者们的处境,污染一日不除,他们的生死就都掌握在外来神手中。他们看起来是祂的造物,实际上没有付出过任何心血,换一批也不是多困难的事情。   虽然此生都无法被原本的创世神当作子神,但也不想看到祂的神躯再次受到伤害。   他率先俯身跪下,认真行礼,轻声唤了一句:“母神,我们听从您的调遣。”   “母神。”   新生的神全部单膝跪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等待聆听教诲。   外来神冷笑着说:“很好,让吾看看你们的真心。”   祂阴沉晦暗的目光穿透紧紧封闭的神殿大门,血瞳中凝出一条竖线,泛着冷血动物一样冰冷的光,“唤醒所有的伴生物,让他们全部进入阿塔哈卡。”   “母神,那个世界还很脆弱,无法容纳那么多邪神,不如我们先唤醒一部分。”金发圣者的声线依旧平稳,灿金色的眼眸带着亲切的诚恳,看起来很有说服力,“如果世界毁灭,您夺得了这副神躯又有什么用呢?”   一般的邪神在欲念和恶意中诞生,由伴生物转变而来的邪神只会更加恐怖,连正神都无法将其彻底摧毁,只能压制或者封印。   “迷金,吾不需要被左右,向吾展示你们的真心。”祂缓缓开口,纤长浓密的睫羽危险地眯起。祂叫出了他的真名,更像是一种警告。   迷金……迷金圣者!   岑寂已经完全确定不是巧合了,那个金发金眸的新神就是在神圣联邦建立圣域,又放任手下圣使将他列入通缉榜的圣者。   记忆碎片中的谜团越来越多,他沉下心继续观看。   迷金圣者沉默了一会儿,对着身后的同伴轻轻点头。   祂的神色稍松,似乎还算满意他们的识趣,大略感知到有十几个伴生物被唤醒后就叫了停,毕竟祂也不是想将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放出去的邪神已经足够整个神域都焦头烂额,只要六正神无暇关注创世神的居所,祂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既如此,吾将重任交予你们。”   外来神的血瞳定定地盯着他,灿金色的眼眸逐渐变得空洞无神,璀璨瑰丽的虹膜上闪过暗红的神秘符文。   岑寂不知道圣者得到了什么命令,记忆只能记录真实,却不能窥见隐秘。   没过多久,迷金圣者就恢复了神智。   几乎是回过神的那一瞬间,他的表情立刻转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半响,才喃喃说道:“母神,我们缺少神格,没有创世神力的保护,甚至无法通过世界壁垒。”   祂微微一笑,却掩饰不住骨子里的冰冷漠然。   一柄短剑出现,雪白的小臂上多了一道伤口,金色的神血受祂的控制,在空中凝成半透明的絮状结晶,逐一融入圣者们的眉心。   “这是最纯粹的源质,有了它的保护,你们就能在天域来去自如。吾要做的事情并没有那么困难,你们只需全力以赴。”   “现在,离开这里,没有吾的允许,谁都不能进入神殿。”   “是,母神,我们会满足您的期待。”   迷金顺从地低下头,碎发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让人看不出丝毫异状。   他一句话都没再多说,带领众神转身离开神殿。   神殿大门开启又关闭,岑寂看到外来神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神躯上的血红纹路像是在进行你死我活的争夺,一会儿蔓延到手臂,一会儿又退到心脏处。神躯已经缓过劲来,抓住机会进行反扑。   显然刚才的一番大动荡对外来神也并非没有影响,原来就虚弱的灵魂更加残破不堪,本源神力更是像风中烛火,一出现就会熄灭。   外来神沉沉睡去,睡得极不安稳,暗红纹路将神躯与灵魂捆绑,神躯遭受多少痛苦,祂就会获得相同的回报。   在天域中,掠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将会带来永恒的痛苦,它铭刻于灵魂之上,即使是创世神都无法幸免。 第87章   神殿又催促他离开,这次他十分顺从,因为已经没有守在神殿的必要了,从神留下的讯息来看,祂不希望他插手这场战斗。   离开神殿前,他用力许下了作为伴梦星烁所拥有的那个愿望——找回神,令祂在荣光中回归神位。   他不知道自己该向谁祈祷或者请求,只知道当他许下这个愿望的瞬间,有一个模糊不清的渺远声音在询问他是否确定,代价是永远无法回到神身边。   他没有犹豫,在与神有关的事情上,他从来都没犹豫过。   就在他点头的下一秒,灵魂不再沉寂,难以捕捉来源的呓语铺天盖地涌过来,纷乱又复杂,仿佛带着整个世界的信息量,与其相伴的是飞快闪过的陌生画面。   他看到了圣者与陌生世界,看到了浅金发色的少女,看到了六正神,看到了变成人类的自己,最后的画面定格在神明重新睁开那双浅灰色的眼眸。   他沉默着重新回到同伴中间,伪装出沉睡的样子,本体散发的微光填满了周围的幽暗虚空。   其他伴梦星烁一如往常地酣睡,它们无知觉地浅唱着安眠曲,各有各的音色与声调,却皆如天籁般跌宕绮丽,歌声重现山川险峻与人世繁华。曾经的创世神就是在这样的旋律下沉睡,梦到一个个关于阿塔哈卡的美梦。   星烁群中多了一分寥落的气息,可能只有他存在这样的感觉,其他的伴生物对命运发生的巨变还一无所知。   繁星织就的璀璨天河依旧环绕着黑暗中心神殿,营造出安宁平静的假象。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从灵魂深处浮现,岑寂入神地感受这种孤独,困于这具身体的思绪开始像流水一样涌动,被他忽视的细节也一点点地冒出来。   吞噬之力似乎正在真正地与他的躯体融合,因为灵魂觉醒,它也得到了质的改变,变得温顺而驯服。   其实说实话,从得到它开始,岑寂就没有彻底信任过这份诡异的力量,它能吞噬万物,将一切化为灰烬,就像凭空出现一样,不属于任何力量体系,一旦过度使用,还要以身体的半数血肉作为代价。   如今他已经很少有控制不住这份力量的时候,却从来没有见过它这么温顺,以往他都在尽力压制它的桀骜不驯。   好在经历了异世记忆的洗礼,精神海也拓宽了百倍有余,早已超过了3S级——人类划定的最高精神力等级,再往上的4S到目前还只是学者提出的模糊概念。   单从精神力来看,他已经不属于人类的范畴,随着吸收的记忆碎片越来越多,精神力也将进一步提升,向着“神”的方向缓慢进化。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因为刻骨铭心的思念于彼处重现。曾经遥不可及的世界,现在却触手可及。   即使有再多的证据证明他与伴梦拥有同一个灵魂,他还是下意识地将两人割裂开。   伴梦想找回的是创世神,而不是安德莉亚。如果坚定地相信自己就是“伴梦”,那么“岑寂”还会存在吗?   他愿意去了解伴梦的执念,但对于伴梦来说,身为人类的自己是那么微不足道,渺小得像是路边的野草。隔着两个世界的距离,他不知道该如何缩小这种差距。   岑寂心念一动,试探着发问:“伴梦,你还在吗?”   数了几十秒,才听到一个不轻不重的嗯字,好似他也在魂游天外。   “如果我继承了你的力量,是不是就有办法离开这个世界了?”   “你想去寻找神,但是不可能实现。”伴梦的语气很是笃定,“而且,不是我的力量,是我们的力量,就像神和安德莉亚本来就是一个人。”   岑寂并不意外伴梦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们本就拥有同一个灵魂,彼此的记忆也都毫无保留,伴梦只需扫一眼就能读完他的过往,而他却一时无法接受那些长达亿万年的记忆,这导致了两方的信息差。   伴梦:“至于为什么不能离开,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另一块记忆碎片中。”   “现在不能知道吗?只是早晚的差别而已。”   “好吧……都一样。”伴梦似乎很不习惯拒绝别人,“从我做下那个决定开始,你已经被彻底困在这个无主世界了,这是找回神的代价之一。”   “什么决定?”岑寂的心脏慢了一拍,隐约感到了不对劲,“与你来到这里的原因直接相关吗?”   伴梦顿了一下,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算是吧,简单来说,我与很多人做了交易。”   岑寂警觉地看向远处,“有人来了。”   他们对话的时候,记忆碎片中的时间并没有停滞不前,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依然在发生。   创世神域的虚空中永远弥漫着灰白的混沌之雾,除了伴梦星烁以外,就只有六正神能在这里短暂停留。   圣者在神血中诞生,沾染了神的气息,因此虚空也并没有排斥他们。   由于缺少神格,圣者的力量无法通过法则补充,只能在混沌之力中缓慢恢复。当他们发现靠近神的伴生物可以让力量更快恢复时,星烁群有第一次变得这么热闹。   有几个圣者还是人类幼崽的模样,对什么都好奇,连伴梦的本体都被顺走了几束光。   岑寂不确定伴梦是不是故意这么做,那些光里分明被他放进去了几缕神的气息。   伴梦:“那时候他们就是这么吵我的。一些末位圣者其实很虚弱,哪怕什么都不做,力量也在不断流失,只有接近伴梦星烁,从中汲取神的气息,才能保证最基本的存活。”   “占据神躯的外来神会允许他们存在吗?”岑寂的目光停留在他们身上。   “祂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分不出精力,只是放任圣者自生自灭。弱小的圣者消亡了,祂自然会创造出新的。更何况,他们其实很幸运,有强大的兄长愿意庇护他们,这些末位圣者得以长久待在创世神域。”   “兄长……迷金圣者?”   “他算是其中一个,其他的你也见过,例如惑心圣者。圣者得到了神血中的源质,可以自由前往天域,其他世界的创世神通常只对同等阶位的创世神抱有警惕,对这些连神格都未凝聚的小神反而持忽略态度。”   “圣者的任务在其他陌生的世界,他们也被指使着掠夺,对吗?”岑寂瞬间反应过来。   “是的,你很敏锐。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圣者要尽可能多的为外来神捕获无主世界,你出生的世界只是其中一个,但决不会是最后一个。至于有创世神的世界,他们还不敢碰。”   岑寂:“外来神要那么多世界有什么用?”   伴梦好像是在回忆,过了一会儿才说:“也许是积攒力量。祂的世界已经毁灭或者濒临毁灭,如果让祂获得足够的力量,就能重新创造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据一些圣者说,祂命令圣者挖空无主世界的世界之基,并放置在黑暗中心神殿下方,过一段时间,那些世界之基就会消失。”   “你和圣者似乎很熟悉。”   “我们是盟友,尽管关系并不可靠。”伴梦并没有欺骗他,“他们中的有些很厌恶我,或者说是嫉妒更为合适,嫉妒我能为神抛下一切,而他们却在被外来神奴役。”   说话间,岑寂发现自己寄居的本体突然动了,开始向创世神域边缘移动。群星逐渐向后掠过,仿佛一缕缕银白色的丝线横向滑动,留下一层模糊的光影。   “你那时候要去做什么?”   “找人。”伴梦言简意赅地说,“创世神域有一小块连接着世界壁垒,圣者前往其他世界的时候会从那里经过。”   流动的世界壁垒边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迷金圣者伫立在那里,像是在等什么人。   暗蓝星烁重新变为黑发蓝眸的少年模样,黑夜凝成的轻纱缠绕着他的身躯,只露出了散发着莹润光泽的臂膀,他的美貌寂静无声,又带着冰雪般的冷冽。   伴梦在岑寂心底补充细节:“看,第一个交易对象出现了,可能也不算是交易,我和圣者的目标是一致的。”   “他怎么知道你的存在……”话还没说完,岑寂想到了原因,“那几束光,对吗?”   伴梦:“我在里面放了一些讯息,神的气息只是作为佐证。仔细看,这段记忆很重要,也许能解答你的一些疑惑。”   岑寂点头,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上面。   金发圣者看了他一会儿,又轻叹一口气,率先打破沉默,“作为神的伴生物,你应该好好躲着,而不是轻易出现,祂对你们可没有半分感情。”   因为没有感情,所以可以肆意摧毁,在这一点上,他们是一样的。   就凭外来神将一部分伴生物随意转换为邪神的事迹来看,这绝对是一个中肯且善意的建议。   黑发少年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抬起头,“我知道你们想脱离祂的掌控,我有办法。”   迷金圣者的表情中多了几分愕然。 第88章   “你应当知道,每个伴生物都拥有一个愿望。”   他的语速很慢,一种难以分辨的情绪在暗蓝色的双眸中隐匿,像是在压制着某种汹涌澎湃的东西。   迷金一怔,不由自主地思索起他的用意。   对于生而知之的圣者而言,这并不算是个秘密。伴生物的愿望归根结底是由创世神赐予,现在原本的创世神失踪,愿望能否实现还是个未知数。   “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个愿望?”迷金暗中皱眉,面上还是带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我许了愿,神一定会回归神位。愿力让我来找你,我看到了,你会帮我。”   黑发少年的声线依旧平稳,他抬起头,发现那双瑰丽的灿烂金眸中写满了犹豫,其中还有一丝隐藏得很好的警惕。   “你不希望真正的神回来吗?你们从祂的神血中诞生,自然也是神的子嗣。”他问。   “神绝对无法容忍污秽的存在。”迷金心情复杂地说:“我们已经被外来神彻底污染,神回归神位之时,也是我们的消亡之日。我身后站着无辜者,不能像你一样孤注一掷地去赌命运的垂怜。”   外神的污染使他们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等到真正的神重新坐上神座,想必会立刻销毁这些并非自愿拥有的子嗣。   “我们愿意以这种苟延残喘的方式存在,谁是创世神都无所谓。”说到最后,迷金的声音低到几乎消失。   黑发蓝眸的俊美少年微微歪着脑袋,冷冽的蓝眸定定地看着他,“这是你的决定,还是你们的决定?”   迷金沉默了,他确实代表不了所有人。   “不如去问问他们?看看是不是所有圣者都愿意像奴隶一样生活。祂让你们做的事真的那么容易吗?倘若你们有一天被天域的其他创世神发现,结局又是什么,外来神不会关心工具的生死——”   “别说了!”迷金打断他,眸底翻涌着异样的情绪。   难以言说的愤怒与不甘使周围的世界壁垒不断扭曲塌陷,耀蓝色的碎片宛如灼热的火星四处迸发,点燃了神域边缘弥漫的混沌之雾,雾气很快消散,只剩下无法窥见尽头的黑夜笼罩着他们。   “圣者的诞生就是原罪,这是个死局,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听从内心的声音去帮助自己真正的母神?”   黑发少年并没有说什么很尖锐的话,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金发圣者紧紧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沉声问道:“那么,神最钟爱的伴生物,你希望我怎么做?”   “你同意了?”他确认道。   迷金微微点头,“只有我,至于其他圣者……我不会对同伴隐瞒这件事,也希望你能明白,他们中的有些人不仅不会成为你的助力,还会想尽办法阻拦你,这连我都无法控制。”   黑发少年的唇角弯起,露出一个冰雪融释般的笑容,“没关系,我早已预见了终点,神一定会回来,任何事物都不会成为祂的阻碍。”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深邃,暗蓝眼眸中夹杂了纯粹的银白色,这是愿望最本真的颜色。   “愿力指引我前往一个无主世界,那是一个与阿塔哈卡截然相反的星际世界,变成人类的我将会在那里遇见神。”   迷金隐约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似乎对面人畜无害的少年变成了某种难以言明的恐怖怪物。   “我需要你在那个世界将我变成人类,并且竭尽所能使我痛苦。”他的神情平静无波,仿佛任何事情都无法使他的决心动摇。“只有这样,我才能掌控毁灭的力量。”   他的身周早已笼上一层朦胧的黑色幻光,仿佛自深渊中攀爬而出的恶鬼,即将把他整个人都彻底吞噬。   不论多么邪恶的创世神,其神力的根基都是创造。正如毒蛇出没之处,七步之内必有解药,毁灭之力与创世神力互相克制,而这种力量只有神的伴生物才能觉醒。   痛苦就是执掌毁灭之力的钥匙,痛苦程度越深,所获的力量就越强大。   这一切也并非全无代价,当毁灭之焰燃尽,他也会随之陨落。   他为自己选了一个最坏的结局。   “你要弑神!”   迷金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他惊觉自己吐出了一个无比可怕的词语,他甚至不敢有这个念头。   即使外来神如今虚弱不堪,也不是一个小小的伴生物可以杀死的,就算把所有的圣者都加上,也不过是蚍蜉撼树。   少年垂下眼眸,“只要能让我的神回来,弑神又有何不可。愿力告诉我,这是必经之路。”   迷金沉默的次数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多,这个计划实在太过惊世骇俗,良久,他才冷静下来开口问道:“我该怎么做?”   黑发少年的唇间噙起一个再温和不过的笑容,“外来神怎么对你们,你就怎么对我。”   “销毁一切希望,让我被整个世界厌恶,经历无数次的背叛与利用,最亲近的父母抛弃我,最信赖的朋友憎恶我……我想要什么,就会失去什么,让我永远处在绝望与黑暗之中,直到神的到来。”   ……   这片记忆如风中流沙般消散,它彻底融入了他的精神海,与此同时,似乎发现了岑寂的精神海已经被拓宽到了足够的程度,其他更为微小的碎片一股脑地冲进了记忆宫殿,如一片片雪花般消释融化。   他想起了更多,往事一幕幕浮现,许许多多的情绪杂糅起来,最后定格为一种怅然的悲伤。   那时的安德莉亚还是创世神。   黑暗中心神殿独立于世界之外,时间在这里几乎停滞。祂不想看到自己的伴生物太孤独,于是创造出了一面可观万物的混沌之镜。   睡不着的时候,他就去看神的世界。   神创造的世界辽阔无边,每一个生命都能在其中找到归宿,他们带着旺盛的生命力游走在时光的巨浪之上,有的挣扎向前,有的浑浑噩噩,无论痛苦还是快乐都带着无可比拟的真实。   精灵在林海里奏响竖琴,草木茂盛,水清天蓝,连微风都带着温柔的意味,幼鹿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在他们的脚边安详趴下,直到朦胧月色为大地披上一层银衫,才陆续散去。   岩石巨人在暴风雪中前往雪山洞窟,迁徙的巨大声响引发雪崩,掩埋了山脚下的小型教区,春神的祭司从千里之外的另一个教区急急忙忙赶来化雪,又催生了一大片麦子赠予饥肠辘辘的灾民。   亡灵法师在乱坟岗中召唤死灵,附近的村民恐惧地逃离了世代生存的土地,回来后发现祖辈的尸骨已经荡然无存。然而生活还在继续,他们按照时序春播秋收,没过几年,小村庄又变得一片祥和。   人类帝国于动荡中完成更替,千百年后,旧的王朝衰微,英雄站出来挽救日渐腐朽的国度,国王被送上断头台,历史又踏入新的轮回。   ……   神从来不管他用混沌之镜看什么,偶尔清醒了,就和他一起看。   禁忌龙岛上,一头小龙正在努力破壳。   龙族子嗣艰难,每隔万年才能诞生那么几头小龙,岛上的所有成年龙都立在陡峭崖壁上,屏着呼吸,为那颗珍贵的龙蛋祈祷。   日月交替了三次,龙蛋只裂开了一条缝隙,小龙却已经失去了力气。   龙蛋不动了,围在它身边的母龙收起翼翅,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在岩石上砸出小坑。   混沌之镜另一边的造物主随手隔空拂过龙蛋,下一秒,半块蛋壳脱落了下来。   龙蛋再次晃动起来,幼龙仿佛被激发了求生的意志,两天后,终于撞开了那道对于她来说过于厚重的壁障,先出来的是角,然后是翅尖、爪子,最后整个身体都脱离了桎梏。   这是一条水龙,浑身都覆盖着奶蓝色的幼嫩鳞片刚破壳的幼龙还很虚弱,她晃晃悠悠站起来,一层半透明的薄膜还覆盖在她眼睛上,让她不能视物。   她还看不清任何东西,却本能地知道如何进食。年幼的小龙咬着自己的蛋壳,细弱的咔嚓声让围观的成年龙忍不住发出喜悦的长啸。   这是对幼崽的爱,某种程度上代表了生命的延续。   神并没有开口说话,依旧静静地看着。   镜中画面一转,换到了冬日的人类村庄,耀眼的太阳为人间带来了罕见的暖意。   褐发的高大青年拖着一头死去的棕熊,艰难地走在山路上,他的肩膀上挂着弓箭,鼻尖上挂着几滴汗珠,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浓浓的白雾。   熊爪撕裂的棉衣挡不住浑身的血肉模糊,每一步的足迹都沾染上了几滴浓烈的红,其中不只有猎物的血,还有他自己的。   越过旁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他小心地进入了自己家的院子。   不想惊扰生病的妻子,他的动作放得又轻又缓,耐心的等待炉火消融了满身的寒气,他才敢靠近病床,攥起妻子消瘦又纤弱的手。   他用轻松的口吻说:“萝拉,我猎到了一只棕熊,城里的老爷们喜欢它的皮毛,我们剥下它就有钱请祭司看病了。”   女人并没有回应他,她闭着眼,呼吸微弱,脸色苍白到宛如屋外的雪。   神殿的祭司来了又走,每一个都怜悯地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眼睁睁地看着身旁的妻子停止了呼吸,而他却无能为力。   白天太阳升起,青年平静地埋葬了妻子,从此再也没有踏出村庄半步。   弓箭落了灰,箭矢失去了光泽。   没过几年,他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带着妻子去世以来的第一个微笑,从容地走向了阔别已久的爱人。   混沌之镜的所有画面都消失了,神殿变得寂静无声。   “人类用什么衡量爱?”神自言自语般问道。   他说:“也许是……离别后的痛苦与思念。”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与神会迎来如此漫长的离别,漫长到几乎看不见尽头,只能感受到无边无际的绝望。   岑寂动荡的精神海再无波澜,绝大多数记忆已经融入其中,却带来一阵连绵不绝的疼痛。他甚至不知道是哪里疼,也许是心脏,也许是灵魂,无法忍受也无法摆脱。   他突然笑了。   这就是他设定好的最后一环——清楚地知晓自己的人生被人操控愚弄。   而他不能责怪任何人,因为幕后黑手正是他自己。   哪怕再来千百次,他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那是他不惜一切都想要找回的神。 第89章   如伴梦所说,他的确不会与岑寂争夺这具人类身躯。   他彻底消失了。   临走之前,他从时间维度上把自己切割成两半,以过去的自己为引,燃尽每一缕随时间沉淀的无望思念,将来自更高维度的桀骜记忆驯服成温顺的绵羊。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伴梦轻声说。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如同神灵梦境中的缥缈云烟,没等被人看见,就已经消散在风中。   属于伴梦的情绪被尽数敛去,记忆碎片变成了一个个洁白无瑕的光球,安静地悬浮在精神海里,等待主人逐一查看。   岑寂沉默了几个呼吸,还是伸手去接触这些记忆碎片。记忆轻而易举地被他吸收,所需付出的代价仅仅只是头晕片刻。   他看到了更多细节,也知道了伴梦为什么选择离开。   伴梦只是不敢面对。   伴生物本可与神明比肩。   他们拥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和创世神的偏爱,所有生灵都会发自内心地尊敬爱护神明的伴生物,就如同看到至高无上的造物主。   整个世界都是伴梦星烁的摇篮,他们会永远无忧无虑,单纯快乐。   是伴梦亲手摧毁了所有希望。   毁灭之力一旦唤醒,就再也无法回头,当痛苦和绝望的火种燃尽,他也将随之陨落。   对神明的爱意也在逐渐达到顶峰,如果崩坏程度被神知晓,就有极大可能迎来最终处决。   倘若神对他心存怜悯,愿意为自己伴生物留下一线生机,分裂了本体的他却还承担着世界的诅咒,只能慢慢被神遗忘。世上将没有人知道,造物主的身边曾经存在过一颗小小的暗蓝星辰。他总是浅唱着轻柔的歌,用充满眷恋的目光凝望着神。   愿望让伴梦走向了最正确的路,他却在这条路的尽头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三个结局,每一个都是万劫不复。   从拥有意识开始,恐惧的种子就已经就埋藏在灵魂最深处,即使在最快乐的时候,他的心里依然充斥着各种不安。   ——害怕自己的爱意被神发现,害怕自己的崩坏无法遏制,也害怕神明收回偏爱,将目光投向他人。   外来神催化了这种恐惧,他无比痛恨自己的弱小,以往恐惧的事物都不见了,转而代之的是疯狂又冷静的执念。   他虔诚地许下愿望,可是当愿望真的接近实现的时候,他却退缩了。   不想看到神厌弃的目光,也无法接受自己走向崩坏或消亡。因此伴梦抹去了自己的存在,将记忆作为礼物,交给未来的自己——也就是岑寂。   与其说是礼物,更像是一种诅咒。说得自私一点,所有的痛苦与不安都和他没关系了,他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逃避。   岑寂的情绪翻涌上来,悲伤、茫然、怨恨、怅惘,最终定格的竟然是偏向正面的庆幸。   是的,他感到庆幸。   如果不是伴梦自己放弃了,他并没有绝对的把握与他争夺灵魂的主导权。   岑寂很清楚地知道,即使拥有同一个灵魂,他们也是不同的。   他毫不怀疑伴梦对神的爱,只是伴梦从来没有信任过自己的神,因为不信任,所以才患得患失、迷茫不安。   他总觉得神的偏爱随时会消失,因此强迫自己完美无缺,哪怕有一丝污点,都不可忽略。   岑寂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那些记忆。   对神而言,伴梦是所有伴生物里最特殊的存在。   从始至终,留在神身边的伴梦星烁都只有他一个,祂会对着他笑,和他一起看镜中世界,允许他自由进出黑暗中心神殿……   所有证据都彰显著神对他的喜欢,可伴梦却一直自卑不安,也许是生而知之的规则在时刻提醒他:一旦越过界限,就会被神厌恶。   他拥有世间最浓烈的爱,却永远求而不得,因为那是至高无上又无爱无欲的创世神。   岑寂有时候也在想,与伴梦相比,他可能多了一分坦然,完全接受自己的一切,因此常年处于绝望状态也不容易发疯。   命运可以为他安排任何结局,只是在那之前,他会用尽全力去争取想要的结果。   岑寂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依然是他找好的安全屋,从见到那只奇怪的白狐狸开始,事情的发展就像是脱了缰的野马。   他看了看智脑显示的时间,凌晨4:32,只过了五个小时,却像是过了千万年那么久。   对时间的感知出现了某种程度的混乱,有时候是伴梦的视角,有时候又是他本身的视角。   身体传来了困倦和疲惫的感觉,黑焰彻底消停了,仿佛被拔掉了所有利爪尖牙,在他体内温和地燃烧着。   它真正的名字是“毁灭”,简单的音节,如果有神用神语将它读出,也许能感知到重如千钧的诡秘力量。   神经传来绵密的刺痛感,思绪纷乱复杂,让人难以辨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岑寂靠着墙闭目休息了一会,慢慢梳理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合适的时间启用那一半跟随安德莉亚离开的本体。   一半本体所拥有的源质只能保证他以星烁的形态穿梭天域,那样的状态不稳定,无法承载更多的灵魂,只能依靠本能来支配身躯。直到穿过阿塔哈卡的世界壁垒,他才能将意识投射过去。   毁灭的力量能够彻底杀死一位创世神,但机会只有一次,他必须等待契机。   第二件事是去见迷金圣者一面。   他只知道迷金为他设定了命运线,却不清楚自己究竟如何被他玩弄于鼓掌。   这是作为岑寂一直以来的执念。   第三件——将困在阿尔法星的试炼者带回星辰帝国。   帝国在一号宇宙的所有中等文明中原本只能算是中下,远远没有达到文明试炼的参赛标准。   那些被推出来的试炼者并不是单纯的数字,每个人的背后都站着一个家庭,他们的亲人可能正带着殷切的期盼等待他们回家。   还有最后一件事。   岑寂眸光微暗,指尖不自觉搓动了一下。   深渊星盗团与帝国之间的战争正处于关键时刻,也许他该想办法加速进程。   他不知道星际世界的顶尖力量究竟有多强,但就算是圣者降临,他也能与圣者分庭抗礼。甚至远远不止如此,一旦“毁灭”走向成熟期,就能够从根源上摧毁一个世界。   “创造”是光面,“毁灭”就是暗面,它本就为弑神而生。   按照伴梦留下的计算方法,“毁灭”的力量会在安德莉亚到达阿塔哈卡后彻底解封。   等到那一半本体重新变成人形,两个世界的意识就会开始同步。即使在星际世界,也能够感知到阿塔哈卡发生的一切。   这同样意味着他的时间所剩无几。   随着外来创世神陨落,他原本的未来也葬送了,从此之后,他将孤独地待在不属于他的世界,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生命走向尽头。   必要的时候,他会在灵魂崩坏、失去理智之前自行了断。   度过了最初的惶恐以后,岑寂发现自己并不畏惧即将发生的一切。   他和伴梦有一点不同,伴梦不相信自己的神会来拯救他,但岑寂相信安德莉亚,倘若她知道他的存在,一定会想办法改变他的命运。   对于神明而言,人类朝生暮死,可就是这样短暂的生命,却拥有最细腻热烈的七情六欲。   人类比任何生命都懂得爱的重量。   安德莉亚和他都当过人类,作为人类的记忆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就算安德莉亚的记忆中只是留下一点关于岑寂的影子,他也能靠着那丝美好的想象度过余生。   作为人类的岑寂很少感受过爱,于是在光芒一出现的时候,就将整颗心都交了出去。   不会再有别人,无论最后的结局是什么,都不会再有别人。   他永远相信那个坚定地为他带上王冠的姑娘。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伴随着金桂星地表空间的扭曲,窗外的景色一直在变,即使他一动不动,这栋建筑都在缓慢地接近金色尖塔。   圣者的气息越来越明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压迫感,庄严而肃穆。   岑寂闭上眼睛,纯黑的火焰顺着房屋的裂隙肆意铺开,随着他的精神力蔓延至整颗星球。   一切都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任何人都无法阻挡近似于神的力量。   岑寂操纵着黑焰避开所有生命,他只想引圣者出现,没打算真正毁灭一颗星球。   安全屋被焚化为灰烬,一部分随着热浪滚滚而去,更多的则连灰烬都不剩,彻底化作虚无。   阻挡视线的所有东西都消失了。   金桂星随处可见翻腾的火焰,漫天黑焰迸发出绚丽的焰花,一寸又一寸地蚕食着金色尖塔,火焰从四面八方压下,恍若天顶崩裂,带着一种末日般的恐怖。   岑寂的视线穿过天际线,暗蓝的眼眸里倒映出明明灭灭的火光,他抿了抿唇,整个人抽离在外,仿佛在观赏一场盛大的狂欢。   他看到圣殿变得残破不堪,听见无数人的呼喊,也感觉到有什么可怕的存在即将破土而出。   “你毁了我的圣殿,为什么?”一个遥远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出现,不带任何感情地说。 第90章   神圣联邦——十二个高等文明里当之无愧的主事者,无数中等文明向往的秩序之花,一号宇宙最完美的文明模型。   所有荣耀都来自于庇护他们的那位存在,一切皆因圣者选中了这个文明。   奥古斯元帅比谁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文明面临着怎样的危机。   此对任何一个高等文明而言,外敌入侵早已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只要圣者存在,一号宇宙就不会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只是此次袭击波及到了文明最核心的圣殿,无论乱象是否平息,神圣联邦原本超然的地位都会荡然无存。   倘若圣者收回庇护,神圣联邦就会成为其他圣者文明的公敌,其中不仅有曾经共处一条战线的十一位同伴,还有不少受到圣者眷顾的强大中等文明。这些文明害怕被圣者迁怒,唯有站在神圣联邦的对立面,才能坚决表明自己的立场。   在这一点上,奥古斯倒没有责备它们的意思,假如今天是其他文明遭遇了类似的危机,神圣联邦也会有同样的做法。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背叛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会议室里,肩章上带着金阳徽记的六位上将罕见地齐聚于此。   他们面色凝重地坐在奥古斯元帅旁边,注意力集中于半空中的几块全景光屏。   金桂星已经完全变成了地狱般的景象,民众四散奔逃,发现黑焰不会伤害自己以后,一些人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抬起头,眼睛里还有着无法褪去的恐慌。   最高的那座金色尖塔在黑色火焰中轰然坠落,仿佛是太阳在坠落。   白袍圣使无声地站在空旷的地方,那里曾经是他们日夜祷告的纯金花园,现在却只剩下一片废墟,熊熊烈火扭曲了他们脸上的表情,在暗沉的火光中,已经无法区分那些神情是彷徨还是恐惧,亦或二者皆有。   执律者几乎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人群。   安全部的总部在金桂星的行政区,按道理应该是最先被烧毁的区域,然而黑色火焰的攻击大半都集中在迷金圣殿,其他地方都只是象征性地掠过,因而安全部没有一个人折损,执律者保存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战斗力。   缺失的那百分之十则均匀分布在各大城市,监控设备无法阻挡这种诡异的火焰,在异变发生的第一时间就全部失灵。一同受到影响的还有各种型号的机器人,它们身上原本分配有巡逻、执勤、侦察的职能,如今也已经全部瘫痪。   好在十一颗护卫星还在兢兢业业地传回实景,光屏的画面正是来自于此,细节不足,却也足够决策层了解全局。   他们来不及看完所有的片段,秘书处的技术人员预先进行了筛选,只留下重点内容。   奥古斯元帅默不作声地示意手下将左下角的光屏定格,最中心的人影赫然就是安全部追捕了将近一个月的失序者。   对他们来说,这并不陌生,今天在场的都是知情人,那道特殊的通缉令同样来自于这间会议室。   失序者本来还不够资格出现在一个文明的元帅和上将面前,只是此事由圣殿的主祭罗兰授意,大家多多少少都关注了一些。   一开始的时候没人把他当回事,现在后悔也迟了。   丝丝缕缕黑色的火焰正乖顺地环绕在失序者身边,毫无疑问,这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颗绝对安全的草籽一瞬间长成了带有剧毒的杀人藤蔓,一不留神就对所有人产生了威胁,而在他所掌握的力量面前,最强大的顶阶执律者也不过是个牙牙学语的婴儿。   谁能想到他不久前还在和所有执律者玩捉迷藏呢?   不安、焦灼、沉闷、默然、忐忑……奥古斯扫了一眼自己的同僚,用指节轻敲桌面,一边敲,一边思索。   如果说神圣联邦真的有什么事情做错了,那应该就是错误地估算了这个小人物的实力,这并不是他们的问题,是圣殿提供了错误的消息,联邦只是像往常一样站在圣殿这边。   奥古斯出神地望着投影,带着毁灭气息的纯黑火焰依旧在燃烧,它并不暴戾,甚至可以说是冷静,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为什么要觉得这些火焰仿佛有自己的思想?   最早反应过来的圣使正在借用圣者的力量将它熄灭,其中一块光屏上,巨大的金色圆形虚影出现,上面绘着复杂而对称的光纹,每一条线都清晰可见,却无人能看出丝毫规律,仿佛每时每刻都在产生神秘的变化。   虚影出现的瞬间,六位上将默契地各自移开视线,只有奥古斯还在盯着它,没撑几秒,他的眼睛就感受到了一阵尖锐的刺痛,眼前变成了恐怖的血色,温热的液体顺着眼眶滑出来。   一如既往的不可直视……那甚至都不是圣者,只是圣者的一个标志。   身后站着的秘书脸上满是惊恐地上前,奥古斯闭上眼睛,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圣盘的出现到底还是有用的,火势象征性地缩小了一点,圣者的力量却显得后继无力,圣盘第一次出现了颓势,仿佛拿它毫无其他办法。   侍奉圣者多年,神圣联邦从一个没落的低等文明成长到如今这个地步,早就得到了超出想象的回报和好处。然而直到现在,他们还是对圣者知之甚少。   祂自始至终都隐藏在幕后,从不向自己庇护的文明透露更多。即使身为神圣联邦的最高掌权者,他知道的甚至比不上圣殿的主祭。   要是能重来……   这并非一个单纯的假设,事实上他们已经重来过很多次了。   联邦早就掌握了小范围逆转时空的能力,只是没有对外公布,只可惜每次启动,时间都会在黑色火焰出现的一霎那受到阻碍,仿佛那是一道穷尽文明所有智慧都无法跨越的天堑。   所有的一切都在说,失序者的出现是一种必然,人力无法干预。   神圣联邦到底招惹了一位怎样的存在,他又为什么对联邦抱有敌意,仅仅只是因为那道通缉令吗?   知晓此事的联邦高层提出了太多种猜想,大家吵吵闹闹,却总是在最后一刻将事件归因于某位不知名的陌生圣者。   奥古斯知道,所有人的想法都被圣殿的条条框框限制住了。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场袭击与其他未记录在册的圣者没有关系,按照现在掌握的情报,金桂星的境遇反而与不久前才毁灭的碎星之域有几分相似。   如今金桂星正在黑焰下逐渐失去生命力,星核的能量已经快被吞噬干净,与当年的碎星之域是如此相似。   碎星之域——一个丝毫不逊色于神圣联邦的高等文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自己的土地上,只留下千万颗失去了生机的死星和一个巨大的谜团。   至今没有任何文明找到线索,也没有哪位圣者公然给出解释。   这是一种可怕的威慑,现存的高等文明认识到,原来宇宙中还有着比圣者更神秘莫测的存在,一时间,所有高等文明都低调了很多,直到文明试炼才敢试探性地露出爪牙。   他们现今处于被层层保护的首都行政区,屏蔽了所有外界干扰,可就是在这样绝对安全的所在,似乎也能听到脚下的星球在发出似有似无的哀鸣。   奥古斯心中苦笑,要是碎星之域并非个例,现在恐怕就轮到神圣联邦了。   “罗兰主祭是否有什么新的吩咐?”一位上将委婉地打破僵局。   ——其实他更想问圣者究竟有没有办法应对这场灾难,从其他光屏上显示的情况来看,圣使的努力似乎效果不佳。   要是具象化的圣盘也对此毫无办法,联邦就只能寄希望于圣者亲临了。不是他们没用,不久前才毁灭的碎星之域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另一个维度的神秘力量已经不是他们这些本土文明能应付的了。   现在还只是金桂星,要是这种黑色火焰扩散到整个文明……他们就是联想到了这一点才不敢轻举妄动。   “罗兰让我们等。”一位暗金发色的上将缓声说。   事实上,此时会议室里坐着的所有人都是金发金眼,区别只是颜色的深浅,颜色越深,代表年龄越大。   另一位瞳色稍浅的男性上将怒道:“罗兰向来沉得住气,可金桂星能等吗?我们的首都星能等吗?”   “失序者最先的目标就是圣殿,主祭也是分身乏术。”中间隔着的中年上将象征性地安抚两人,显然也不是第一回做这种事,“就算不等也没其他办法,该尝试的我们都尝试过了。”   另外一块光屏上,黑色火焰无情地吞噬大大小小的金色尖塔,塔身最先被吞噬,塔尖着随重力倾倒,上面装饰的翠绿宝石叮叮当当地滚落,还没有落地就化作一片虚无,更加壮大了火焰的声势。   金碧辉煌的宏伟建筑群仿佛是一个美轮美奂的幻象,只在人们的梦里出现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人们惊惶地祈祷了无数遍,金色圣盘能量耗尽消失,而圣者却始终没有给出回音。   ——是不在意自己的信仰者,还是同样对这种诡异的黑焰无能为力? 第91章   圣者沉默的时间越久,人们心中的彷徨就越盛,从来都坚实无比的信仰仿佛都崩裂了一个微小的缝隙。   神圣联邦会变成下一个碎星之域吗?会议室里所有人的脑子里都迸出来了这个念头。   “诸位,看看我们的敌人。”奥古斯元帅率先打破沉默,眼睛却牢牢盯住那个黑发蓝瞳的人影,“他只有一个人,这是个好消息。”   离他最近的上将肯定地说:“这同时也是个坏消息。”   个人就能造成如此之大的威胁,而站在世界最顶端的高等文明竟拿他毫无办法,如此荒谬……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神志不正常。   “失序者的行为其实并不极端,神圣联邦的公民到现在都很安全,一切还有得谈,我们得先弄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浅金发色的女性上将开口。   “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假如诸位拥有像圣者一样神秘强大的力量,世上还有什么在乎的东西吗?”   “万一他想让整个文明成为他的奴隶呢?神圣联邦的公民绝对无法忍受从云端跌落。”   “事情还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致力于安抚众人的中年上将说:“再试一次,想想其他办法。”   “我们扭转了那么多次金桂星的时空,这还不够吗?”   “也许失序者与联邦相似,如果他的力量也是借来的,那就并非不可战胜。”   显然这位上将是个主战派。   “从画面上看,他确实只有一个人,但若是惹怒了他背后的存在……神圣联邦会不会变成下一个碎星之域还是个未知数。”   这又是个主和派。   奥古斯元帅忍不住皱起眉头,哪怕神圣联邦公民的身体已经能够长久地保持在最巅峰的状态,他还是觉得自己老了几岁。   “好了,不要再吵了。”他微微偏头,锐利的目光直直盯向坐在末尾的下属,“安全部还没有查清他的来历,是吗?”   面容端正的年轻上将点头,“自从文明试炼开始以来,金桂星就已经全面封锁,我们也命令其他星区的执律者调查了各大星港,均查无此人。他就像是凭空出现一样。”   “一些高阶圣使到达另一个星球也不需要通过星港,他们这些特殊的存在不能用常理推断,还有什么发现吗?”奥古斯说。   “根据失序者身体的结构扫描,我们锁定了六十二个中等文明,其中很可能存在着失序者的母文明,需要进一步排查。在之前回溯时间里,安全部已经有人在做这件事情了,只是一些文明距离太远,没能提供足够的样本数,进展相对缓慢。”   也许是宇宙的规律,只要是文明自发诞生的生命,其进化的终极形态都是人形,一号宇宙广袤无际,总有文明与其他文明存在惊人的相似之处。   这毫无疑问是今天最好的消息了,听到能找到失序者的母文明,在场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松了一口气。   “任何人的母文明都会是他的弱点,但我们依然不能掉以轻心。”奥古斯的神情依然凝重。   他站起来看向自己的同僚,对接下来的战略进行总结:“这是一个值得万分重视的敌人,在他开始伤害我们的同胞前,不要惹怒他背后的存在,必要的时候,联邦可以放弃金桂星。”   奥古斯元帅深吸了一口气,眼神点过右边第三位的上将,“正如伊诺所说,一切还有得谈,弄清楚他想要什么,然后交好他,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拿失序者的母文明作为威胁。我们都要记住,一切措施都是预防,而不是打击。”   “既然失序者的火焰刻意略过了星港,那就召来圣域其他星球停驻的飞船,不管是军用还是民用,所有公民先行撤离,至于圣殿的圣使……听罗兰主祭安排,我们还管不到圣殿头上。”   会议室的气氛一片肃穆,奥古斯站起来,行了一个郑重的军礼。   他缓缓说道:“神圣联邦并不是一个傲慢的文明,我们之能够超越无数文明走到今天,正是因为我们懂得何为谦卑。让执律者行动吧,除了等待圣者,我们自己也要想出破局之法。”   *   离异变最近的布鲁克以及周边其他几个小队收到了紧急任务。   他其实有些费解,距离发现目标的踪迹还不到十个小时,失序者竟然已经从通缉名单上下来了。   不仅如此,他收到的最新任务是与失序者沟通,想办法弄清楚他来到神圣联邦的原因,必要时满足他的任何要求。   总而言之,想尽一切办法要稳住他。   他自以为算是见过世面,但这场面他还真没见过。   此刻,布鲁克的小队正在位于第三街区的分部补给装备,每个人的动作都快如闪电。   不快不行,再晚一步,连堆在仓库几百年无人问津的能源枪都要被黑火吞噬。   就算每个执律者都通过了重重考验才能进入金桂星,也不敢赤手空拳地面对那么危险的人物。   任务说明的一半篇幅都在强调执律者必须持有的态度,什么温和有礼,什么和蔼亲切……布鲁克敢保证,每一个形容词都和执律者沾不上边。   圣使或许能做到,关键是圣使的脾气向来冷漠傲气,谁知道她愿不愿意。   布鲁克的眼神瞟了一眼队伍里唯一的圣使,她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凝望着已经完全破败不堪的圣殿,神情显得有些恍惚。   他差点忘了,数字排名越靠前的街区,离圣殿就越近,第三街区如今恰好移动到圣殿下方,只要抬头就能望见原本的空中花园。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圣使的所有力量都来自于圣者,圣殿遭受不测,对于任何一个圣使而言,都是一件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情。   街上乱纷纷的,布鲁克刚刚收到消息,金桂星的公民正以最快速度转移到最近的星港。   眼看着街区里的人越来越少,布鲁克重重咳嗽一声。   突然在耳边出现的声音终于惊醒了小队里唯一的圣使,好在被选入迷金圣殿的圣使都各有过人之处,虽然依旧沉浸在悲伤和不可置信中,她还是集中精力操纵圣盘,为小队打探情报。   受到神秘力量的操控,指针坚定地指向一个方向,他们其实已经里目标很近了,隔壁就是他们发现失序者踪迹的十二街区,当然,现在所有的街区几乎都一个样,建筑消失,只剩下惊慌失措的居民。   没人知道,他们的圣者正在与失序者进行某种异常和平的交谈。   岑寂站在一片灰黑色的废墟中,他的目力足够看清楚那些曾经追捕过他的执律者正在向这边飞速靠近。   在更远的地方,金桂星的居民如同移动的金色沙粒般被这颗星球的管理者统一指挥,涌向被他特意放过的超大型星港。   这并不意外,他并没有伤害神圣联邦公民的人身安全,可只要他在这里,金桂星就会一直保持最高警惕,转移居民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岑寂平和地说,仿佛遇到了失散多年的友人。   敌人和朋友的界限此刻有些模糊。   那个仿佛处在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又重复问了一次,语调依然不变。   “你毁了我的圣殿,为什么?”   “迷金圣殿还矗立在原地呢,它的形消失了,可灵魂还在,有你的圣使,重建圣殿不过是时间问题。”岑寂漫不经心地回答,眼睛却空茫茫地盯着远处的天空。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纠结以前的事情已经没有必要了,他这么做不是为了炫耀武力,而是因为想知道谜底。   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一旦错过,可能就会变成遗憾。   迷金圣者的语气终于产生了些许波动,听起来有点疑惑不解,“你是在报复我吗?”   他的确做了很多不好的事,但究其根源,只是在为一个初具雏形的剧本里填充血肉,剧本都伴生物提前写好的,和他其实没什么关系。   “不是报复,而是一种告知。如你所见,毁灭之力已经苏醒,我不再需要极端的负面情绪作为养料。”岑寂的心里一片宁静,“我回来了,所以一切可以停止了。”   他遥遥望向天幕,上面依次亮起了十一颗浅红色的朦胧晨星,它们发出一道道看不见的射线,从不同方向汇聚过来,而终点就在他身上。   神圣联邦首都的护卫星,往常只有三颗处于戒备状态,每月轮换一次,如今却全部开始运作。   岑寂对它们略有了解,高等文明本身就代表了最顶尖的科技水平,文明级的武器一旦锁定目标,误差不会超过一微米。   倘若换个人在这,下一秒就会被轰成空气。   只可惜所有措施都对他没有用处,毕竟……谁又能伤害“毁灭”呢?   即使是与圣者交谈的时候,漫天黑火也没有停止脚步,它带着不详的意味,肆意吞噬着这颗星球,远在星球内部的星核正在一步步变得灰白衰败。   用不了多久,神圣联邦的首都星就会变得一片死寂。   按照他对高等文明的了解,他们应该早就忍不下去了。其实岑寂也有些疑惑,神圣联邦为什么还不开始反击? 第92章   趁着执律者尚未到来的空闲,岑寂一心二用,一面精准控制着毁灭之力略过人群,一面继续和圣者交流。   迷金圣者问:“你已经得到了自由,要不要回阿塔哈卡待一段时间?”   “我回不去了。”岑寂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这是他要付出的代价,其他人就算知道也不会改变结果。   岑寂问道:“外神现在依然处于沉睡状态吗?”   “我们也不知道,祂从始至终都没有信任过我们,很早之前就已经不让圣者靠近创世神域。伴梦星烁也全被驱逐出去,少部分变成了邪神,大部分则被阿塔哈卡的繁星之主收容。”   “不仅如此,祂将世界之柱和黑暗中心神殿连接在了一起,更加便于偷取世界之基,即使有六正神守护,阿塔哈卡之柱上也已经有了裂纹。”   迷金叹了口气,似乎有些苦恼:“迫于外神的威压,你不在的这些纪元,圣者为祂劫掠了很多无主世界的生机,祂的力量很早就处在恢复期。”   岑寂眉心一跳,“你的意思是,创世神域已经被祂完全封闭?”   “的确如此,祂命令我们将掠夺而来的生机放在靠近阿塔哈卡之柱的地方,攫取世界之基时,会将生机一同带回。近些年,祂收取生机的次数越来越少。”迷金圣者顿了一下说:“这不是一个好消息,祂很可能已经完全恢复。”   “有了这个猜测以后,一些圣者开始变得有些不安。如果那是完全体的创世神,带给圣者的就会是绝对的压制,一个照面就能将我们全部碾碎。大多数圣者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局面,恕我们不能再和你站在一起。”   出乎迷金的预料,岑寂的反应很是平淡。   一开始他就知道圣者只能是暂时的盟友,外神掌握了他们的弱点,他们随时可能临阵倒戈。   从结果来看,至少迷金圣者信守了承诺,这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   “没关系,这是你们的选择,我不会责怪你们什么。”那双暗蓝色的眼瞳沉浮着某种危险的意味,迷金听到了他的低语:“只希望圣者不要暴露我的存在,这对你来说并不难。”   “如你所愿,我将命令所有知晓此事的圣者保持缄默。”迷金说道,犹豫了一会儿,他补充说:“若母神遇到麻烦,圣者也会在必要时给出帮助。”   岑寂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不是盟友,也不必非得是敌人,这就足够了。   “她通过阿塔哈卡的世界壁垒了吗?”他突然问。   其实他吸收完伴梦的记忆就尝试过了,另一半本体还无法变成人形,她应该还在天域之中。   可明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还是忍不住想问。   他就像是大海中的浮木,不知何时会被暗流彻底卷入海底,以至于无比珍惜每一个能见到她的瞬间。   迷金沉默了几秒,好像是在与其他圣者互相共享情报,他说:“留在那里的圣者并未见到母神的踪迹。”   “放心吧,无论如何,我们都会让她回到自己的世界。”   岑寂知道这个承诺的重量,即使外神在世界壁垒设下陷阱,也无法瞒过最近祂的圣者。   他真诚道了谢,迷金圣者却一时半会没再说话。   执律者正在全副武装地接近。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意想不到的事,岑寂一时之间有点想不起神圣联邦的力量体系是什么了。   神圣联邦的公民好像可以操控星核,星球的等级越高,他们的力量就越强大……所以在任何一颗星球上,他们都所向披靡。   只要星核没有完全失去生机,就能从吸收宇宙能量补充消耗,直到正常衰老死亡。   陆地上的强势同样造就了神圣联邦在大规模星战上的弱势,好在圣者的出现弥补了这一缺陷,久而久之,神圣联邦的地位再无人动摇。   透过脚下的土地,岑寂望见了那颗翠绿的美丽星核,它如今已有一半变成了灰白的石质,另外一半中,莹莹发光的液体仿佛在流动,一股清甜的草木香气扑面而来,似有似无地蛊惑他继续享用盛宴。   岑寂知道自己的状态有点不太对,他皱着眉抚上自己的心脏,那里传来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述的畅快,仿佛是一种破坏欲,单纯的死物并不能让它感到满足,只有真正带有能量的生命才能缓解饥饿。   岑寂冷笑着将它按到灵魂的最深处,它一时半会没办法再出现。   他幼时都没被毁灭之力侵蚀心智,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能毁灭他的只有他自己。   他忽略灵魂深处传来的饥饿感。星核上盘踞的黑焰流转了一圈,恋恋不舍地离开,投入了其他火焰的怀抱。   再继续下去,这颗星球就会真正变为一颗死星。现在还来得及,若干年后,这里又会恢复得生机勃勃。   耳边又传来迷金的声音,他的语调平平:“看来作为人类的经历给你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影响,你不再像神了。”   岑寂低声说:“我本来就不是神。”   神不会有感情,而他从一开始就有。   金桂星的天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云,因为神圣联邦的公民不希望太阳被任何事物遮蔽,这代表了他们的信仰。   如今一种更可怕的事物挡住他们望向太阳的视线,却已经无人在意他们的太阳,人们带着恐慌,争先恐后地逃离这颗星球。   “我好像可以理解你为什么要摧毁我的圣殿了。”迷金说,“你在宣泄作为人类的不甘。”   这句话在岑寂的脑子里转了一圈,他竟然觉得有几分准确。   “你也可以把它当作迁怒,神圣联邦是文明试炼的主办者之一。”   岑寂望向从未如此繁忙的星港,不远处,街区拐角的直播屏幕摇摇欲坠,一大半已经被烧毁。“你看,当文明遭遇危机时,神圣联邦把自己的公民视作珍宝。可是文明试炼的时候,他们又能放任其他文明互相厮杀。”   迷金:“如果你认为文明试炼不该存在,那么它以后就不会出现了。”   外来神和原本创世神的战争即将拉开序幕,这个无主世界的作用变得很是微弱,当圣者的意志全部离开,岑寂就会是最接近神的人,无数文明将对他俯首。   岑寂怔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文明试炼是圣者的决定?”   “我们需要战争。”迷金没有隐瞒的意思,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在其他的无主世界,圣者也是这么做的,只有这样才能收集逸散的生机。”   迷金用最平淡的语气丢下一颗惊雷:“既然你这么在意那些蝼蚁的生命,或许你想见一见你的父母?”   岑寂的瞳孔骤然紧缩,一字一顿地问:“他们还活着?” 第93章   很久以前,迷金圣者最初降临这个世界时,曾赐予自己选中的文明一颗深蓝色的星烁。   这就是岑寂的本体,迷金圣者和世界意识共同想出一个办法,利用本土文明的信仰使他沾染这个世界的气息,剥离神性,以骗过世界规则,顺利转生为人。   人们不知道圣物的作用,却因为对圣者的狂热尊崇,把它当作整个文明最珍贵的宝物,日复一日,圣使祷告产生的纯粹信仰将他的本体完全浸润。   成为人类的条件已经具备,却还需要一个契机。   那时世界意识与已经圣者达成了合作关系,可多年的敌对还是无法让它放松警惕,所有高等文明全部被圣者掌控,他的“父母”只能在没有被圣者染指的中等文明中挑选,这样才能让世界意识感到安心。   恰逢神圣联邦千年一次的文明纪念日,众多中等文明的掌权者受邀前来观礼,其中就包含了星辰帝国的皇帝和皇后。   世界意识一直都关注着星辰帝国,不仅因为它在众多中等文明中最具潜力,更重要的是——那里诞生过本世界第一个的人神。   这是一个充满了奇迹的国度,它曾战胜碎星之域,远离故土,在黑暗宇宙中寻找新的家园,并于众多高等文明探究的目光下存活至今。   星辰帝国的皇室依然是人神的血脉,传承从来没有间断过,只是到这一代,祁氏血脉就只剩下皇帝祁元麟和他的妹妹祁元容。   祁元麟与妻子成婚多年,皇室血脉的特殊限制决定了他们不能利用技术手段诞育子嗣,只能依靠自然孕育,但他们一直无法得到属于自己的孩子。   他们如此期盼,想得快要发了疯,于是世界意识选中了他们。   文明纪念日是神圣联邦最盛大的节日,为展示文明之威,圣域和首都星也会对外来的尊贵游客们开放。   来到金桂星的第一天,星辰帝国的皇帝和皇后得到了一个他们无法抗拒的梦境——在梦里,他们相携走入迷金圣殿,无数白袍圣使正站在那座巍峨的黄金雕像下祷告,所有人都忽视了他们的存在,直到他们走到空中花园的尽头,还是没有人前来阻拦。   发现有陌生人靠近,纯金祭台上飘浮的暗蓝色珠子立刻光芒大盛,仿佛有了生命,绕着他们活泼地飞舞旋转,发出孩童般稚嫩清脆的欢笑声。没过多久,它就安静下来,向温柔的女性飞去,乖巧的蹭了蹭她的小腹。   计岚皇后听到一个声音:如果希望它成为自己的孩子,就不要拒绝。   她点了点头,幸福地张开手臂,欢迎它的到来。   清醒之后,他们好像还能感受到梦里残留的喜悦。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就好了,这对夫妻有些失落地想。   他们没想到,梦境真的变为了现实。   迷金圣殿的圣物丢失,所有来客都被软禁,一天后的纪念活动也被无限期推迟,神圣联邦将每一个外来文明都视为盗贼,强硬地不准任何人离开居所半步。   好在迷金圣殿有一颗专门的护卫星保护它的安全,护卫星传来的监控录像洗脱了所有文明的嫌疑,圣殿没有出现过任何外来者,圣物确实就像是凭空消失一样。   由于圣物失窃,神圣联邦度过了一个印象最深刻的的文明纪念日,外来的访客没待多久就回到了自己的文明,这是一场无妄之灾,随他们一同回去的还有神圣联邦派去监视的圣使。   说到底,神圣联邦还是对这些文明持有怀疑的态度,只是此次受邀的中等文明的足有上千个,迫于众多文明的压力,必须放这些掌权人离开。   星辰帝国的皇帝和皇后惶恐而忐忑地踏上了回家的星舰,回去以后,皇后计岚惊讶地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这个孩子因为那个梦而来,若是猜测得更加荒谬一些,他就是神圣联邦丢失的圣物。   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计岚生下了一个男孩,整个帝国都因继承人的出现而欢欣雀跃。   听到这里,岑寂面上冷硬,心中却轻叹了一口气,“原来他们也曾那么期待我的到来。”   其实他知道的。   星舰爆炸后,他曾潜入晨曦宫想要带走父母的遗物,却在长长的走廊尽头发现了一个被异能隐藏起来的房间,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小孩子的衣物和玩具,摆在桌子上的几件已经被摩挲地有些发旧。   “后来就不一样了,他们开始惧怕你。”迷金圣者继续讲述,“世界意识悄无声息地将你的本体带走,虽说无人知晓,可你的父母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神圣联邦毕竟是一个高等文明,如果真相被发现,星辰帝国立刻就会迎来毁灭性的打击。”   “为了不被监视帝国的圣使发现异样,你一出生,他们就用药剂毁了你的异能资质。世界意识发现了这一点,本想阻止他们,却被我拦住了。”迷金冷酷地说:“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为了让毁灭的力量复苏,必须使你感受到足够的绝望和痛苦。”   “我本来对世界意识为你挑选的完美父母有些不满,如此看来再合适不过,甚至不需引导,他们自己就会对你产生恶意。”   岑寂的心里多了一种荒诞的抽离感,仿佛在听另外一个人的故事。   “异能资质被摧毁了,然后呢?他们还做了些什么?”岑寂问。   “后来还发生了一件事情,我当时在其他世界,这件事还是世界意识告诉我的。”   迷金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仿佛在回忆,“你两岁的时候,临近的一个中等文明侵略星辰帝国的边境,你的父亲带着你去后方坐镇。在你的父亲看来,怪事发生了,凡是你走过的星球,战争皆因不可抗力而被迫停止。”   “无论是里威尼自由联盟的意志强化者,还是星辰帝国的异能者,统统无法再使用任何能力。除了我和父亲所在的指挥星舰,其他所有飞船的能源都被吞噬干净。”岑寂喃喃说道。   老师万景成曾经向他仔细地讲述过这场结束得莫名其妙的传奇战争,岑寂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以往被忽视的细节在此刻开始串联起来。   他向迷金圣者求证:“我的毁灭之力在那时就已经开始苏醒了,是不是?”   “是,你的父亲猜到原因很可能出现在你身上,就拿来一些能源矿放在你身边,不出意外,它们的能量全部被你吸收,没等回到首都星,他就再一次为你测试了异能资质,数值再一次达到了这个世界的顶端。”   “发现你的资质可以自行恢复后,你的存在让他感到惧怕,但你是他的孩子,他没办法下手杀掉你,于是把你送到了一个小星球,撤去所有的保护,并且在此后的每一年都让你重新喝下毁去资质的药剂。”   “人类的想法委实太过复杂,你父亲想让你死,却不想让你死在他手上——”   “于是他放出了那些穷凶极恶的星匪和死囚,并且在命人在暗网上高价悬赏我的性命。”黑发蓝瞳的俊美青年突然笑了,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毁灭之力刚刚苏醒的时候并不稳定,那些杀手反倒在耀十一星变成了一捧捧骨灰。”   真相就这么拼凑出来了,根本就没有祁氏血脉觉醒异能前必须与亲人隔离的说法,这些都是假的,只是为了暂时稳住他这个怪物。   “你的母亲好像对你存在一种名为母爱的东西,她一直都在保护你,我放任了这种保护,毕竟我的任务只是使你痛苦,而不是真的让你失去生命。”迷金安抚地说。   岑寂摇了摇头,他已经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心重新冻成坚硬的寒冰。   他轻声说:“她其实什么都明白,只要我一直在外面,杀手就会越来越多,毁灭之力也会越来越强大,在一切无法控制之前,将我接回晨曦宫就是最好的选择。”   “我不懂人类的想法,也许你的感觉是对的。”   “星舰呢?为什么巡游星舰爆炸后他们还活着?”   “我命令圣使带走他们,你的父母现在就与你待在同一个星球上,如果你想见他们,其实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岑寂耳边的声音略有些遗憾地说:“出于对未知的恐惧,你的父母认为你终究会带来灾难,他们在逐渐老去,而你变得越来越强大。为了守护这个国度,他们本已下定决心与你同归于尽,最后时刻,你的母亲却生出恻隐之心,用尽所有异能保护了你。”   岑寂的睫毛颤了颤,哑着嗓音问道:“除了那个梦,他们做的所有决定都没有被任何存在干扰过吗?”   “圣者不屑于去操控两个人类的精神,世界意识本来就对你抱有好感,更不会去做多余的事情。”   所以他们所作的一切都经过了自己的考量,期待是真的,惧怕也是真的,喜爱是真的,憎恶也是真的。   如迷金所说,人类是一种格外复杂的生命体,爱和恨可以同时存在。   迷金并没有考虑他的感受,还在继续说着:“至于为什么救下他们,据我观察,你的父母几乎是你唯一的软肋,如果他们死了,你应该只会难过一小段时间,可要是他们活着,一旦你知道真相,就能感受到持续性的绝望,就像现在这样。”   岑寂甚至听到了他轻笑了一声。   “你恢复了作为伴生物的记忆,神性覆盖人性,人类的经历只是时间洪流中微不足道的一滴水。现在的你已经无所畏惧了。只要你想,所有高等文明都会成为你的奴仆。”   可他在乎的从来不是这些。岑寂微阖眼皮,隐去里面的一片猩红。   迷金识趣地不再说话。   岑寂深吸了一口气,转而与不远处的其中一个执律者对视,缓缓开口问道:“你们是来杀我的?”   他站在一片灰黑的废墟上,黑焰和点点白色烟尘在他身周环绕,杀气仿佛能凝成实质。   被点到的布鲁克欲哭无泪,心中默念任务守则中强调的温和有礼、亲切和蔼,慢慢站出来将双手举过头顶。   那双暗蓝色的眼瞳在布鲁克身上冷冷扫过,他忍不住手一抖,武器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第94章   对于布鲁克这样身经百战的执律者来说,这是个再低级不过的错误。   执律者更加警惕地望向岑寂,仿佛他用了什么迷惑人心的法术。   一时间,场面陷入僵持。   “去圣殿寻找主祭罗兰。”迷金提醒道,“你的父母现在是圣殿的两名圣使。”   “另外,这个文明向来臣服于力量,神圣联邦的掌权者对你抱有绝对友善的态度,你可以驱使他们做任何事,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岑寂的眼里多了一分惊讶,想通了关键,又把这丝情绪不留痕迹地压回去。既然神圣联邦会对圣者产生敬畏,这份敬畏自然也可以属于他。   岑寂微微点头,简短地说:“我知道了。”   “让你们的主祭来见我。”   岑寂转过身来,直面那些曾经追捕过他的执律者,说出来的话却让神圣联邦的人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那可是一个文明的主祭,站在联邦最顶端的人,堪称众星拱月,连元帅都敬让三分。   带他见主祭并不难,但让罗兰主祭过来就是另一个性质的事情了,事关整个文明的尊严,每个神圣联邦的公民都无法容忍圣者的代言人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但他们又能怎么办呢?眼前的人是任何一个执律者都反抗不了的存在。   他们不会天真地以为他愿意放走居民是因为力量不足,那些黑火可还在围堵在金桂星的行政区门口,半点不收敛肆意嚣张。   黑发蓝眸的外邦人轻笑了一声,“我以为……我并不是在和你们商量。”   “答应他。”通讯器里传来元帅的沉稳有力的声音。   *   安德莉亚已经走过十几个世界,一路上遇到的创世神大多与老人熟识,穿梭世界的时候很少遇到阻碍。   只是中间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在即将进入阿塔哈卡的时候,世界壁垒已经进入了绝对的封闭状态,不容许任何神进出,即使是创世神也不例外。   这种的情况通常意味着世界遭遇了重创,不得不开启自我保护。换句话说,外神已经对阿塔哈卡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安德莉亚并没有用常规手段通过世界壁垒,而是又绕了一个世界,穿过老人曾经记录下来的空间折叠点。   阅历丰富的邻居创世神并没有和她一起进入阿塔哈卡,而是受她委托去做了另外一件事情。   这件事不一定会成功,但是至关重要。   叫不出名字的空间折叠点正好通往阿塔哈卡的南大陆——大地母神尼克斯的主信仰区。   安德莉亚低垂着头,柔软的白金色发丝从颊边散落,手里虚虚握着松散干燥的土壤,稍一放松,它们就从指缝里漏出来,像沙土一样被风吹走。   这样的土地无法让任何植物生长。   环顾四周,事实也确实如此。   灰蒙蒙的晨光中,静默伫立的参天大树已经干枯,叶子都掉光了,整片森林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怪异感。   安德莉亚没有发现任何活物,曲折树根下的痕迹已经被尘土掩埋,下面有些看不清的凌乱脚印,各个方向都有,似乎这里曾经出现了什么异常恐怖的事物,让动物们不得不夺命奔逃。   这很不正常。   大地神尼克斯是司掌丰饶和繁荣的神衹,南大陆的草木向来繁盛,动物也长得比其他大陆更有灵性。如此毫无生机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尼克斯的领域。   若是这样的情况出现,只能说明尼克斯遭遇了不测。   她本来应该立刻前往神域,只是神域的坐标好像被什么事物遮蔽起来了,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只能先从眼前的异状入手。   安德莉亚在整片大陆上都没能探查到大地神力的痕迹,不仅如此,其他五位正神的气息也消失了,包括次神和从神,就像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神明一样。   森林里向南的脚印最为密集,已经形成一条杂乱而宽敞的道路。   顺着那些大小不一的动物脚印,安德莉亚下一瞬就移动到了森林边缘。   一座巨大的城池映入眼帘,安德莉亚反应过来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奇纳达城——南大陆最大的陆地城市,隶属于泽西利公国,同时也是尼克斯的教区之一。那么她刚刚走出来的地方就是横跨了南大陆两个公国的巨木之森,这一教区的大地神殿就坐落在其中。   安德莉亚不知道自己应该先进城看看,还是直接去尼克斯的神殿探查情况。   犹豫了一会儿,她稍微靠近了奇纳达城,宽阔的护城河将它保护得严丝合缝,桥对面没有一个守卫,城外大片的农田也无人耕种,灰白的沙质土壤同样在这里蔓延。   每个主要城市的上空都会由神殿布下的高阶防御阵法,而奇纳达城本该出现阵法的地方却空空如也。   这好像又是一个寂静的死城。   安德莉亚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本想用神力回溯时光,却又捕捉到一些细碎的声音。   城里传来清脆的鸟鸣声,地精粗重的喘气声,还有一些没什么意义的争吵,人们似乎有所顾忌,连说话都不敢太放肆。   这一发现让安德莉亚松了一口气。   南大陆向来民风彪悍,既然还有心思吵架,就说明事态并没有发展到最严重的地步。   安德莉亚克制住自己走向城门的冲动,直接从原地瞬移进奇纳达城。她忍不住批评自己,空有一颗神格和满身神力,却还有点转不过来弯,总想以人类的方式解决问题。   奇纳达城呈现出一种温暖的明黄色,宏伟城池内的建筑星罗棋布,街道上的行人却寥寥无几,就算有也是行色匆匆,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们。   整座城市弥漫在一座惶恐不安的氛围里,仔细感受,里面并没有太多悲伤,这显然是一个好消息。   在创世神的视角下,奇纳达城的一切无所遁形。   安德莉亚在大大小小的建筑里看到了多种多样的种族,其中包含了普通人类、神的眷属、地底生物……以及从巨木之森跑出来的各种魔兽和动物。   巨木之神里的生物沾染了一丝尼克斯的神性,更加通灵,也容易被人接纳。   怪不得它们的脚印到了奇纳达城就消失了,原来是躲到了居民家中。   城内的其他神殿里也收留了一些魔兽,大多长得凶神恶煞,容易受人惧怕。   安德莉亚在全城的十几个小神殿里挑选了一遍,勉强选中了晨曦女神,作为光明与真理之神的从神,祂也许知道得更多。   正当她打算瞬移的时候,一只小手轻轻拉住了安德莉亚的裙角。   这是一个还不到安德莉亚腰际高的半兽人小女孩,矮人混血,褐色眼瞳,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小脸圆滚滚的格外可爱,只是看上去无精打采,像是饿得有些没了精神。   安德莉亚早就注意到了她,一开始小女孩只是蹲在家里的门缝上悄悄往外看,观察得足够久才小心地走出来。   小女孩用气音小声地说:“姐姐,祭司大人们让大家不要出家门,提醒了好多次,你怎么不听话呀。”   安德莉亚蹲下来与她的视线平齐,瓷白温润的指节刮了刮她的滑嫩脸颊,然后用同样的音量问道:“为什么祭司大人这样说呀?”   “因为外面很危险,诶呀,姐姐你快回家吧……”   说着说着,她忽然露出一种很惊恐的表情,安德莉亚看向脚下跳动的小石子,地面在强烈震动。   不仅如此,空中的元素紊乱到了极致,城墙上空,巨大的风暴正在成型,地面并不稳固的沙石被卷入其中,速度极快地旋转,散发出某种不详的暴戾气息。   “来不及了。”小姑娘飞快地说了一句,拉起安德莉亚的手,转身就往那栋小房子里小跑。   好在离得不远,几步路就到了。   关上那扇沉重的木门之前,她冲着外面着急地大喊:“那边的哥哥,你也快进来,不要待在外面。”   安德莉亚怔了一下,如果她没记错,这条街上除了她以外就没有别人了。   那她在喊谁?   就在风暴即将降临的前一秒,一个带着假面的黑发青年拐了进来,白皙匀称的手顺势关住木门。   他的身姿修长,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超越了性别的美丽。青年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黑袍子,假面覆盖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精致的下巴和形状优美的唇。   当他抬起头的那一刻,安德莉亚看到了一双深海般的暗蓝色眼眸。   她很熟悉这双眼睛的主人,但理智告诉她,那个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一个普通的人类怎么可能进入天域呢?何况是跨越那么多世界。   “漂亮姐姐,你认识这个大哥哥吗?他刚才一直跟着你身后,还在角落偷看你。”   半兽人小女孩将安德莉亚护在身后,表情很有几分警惕。   听到小女孩这么说,青年顿时有些慌张,僵硬地靠着木门,纤长如鸦羽的眼睫低垂着微微颤动,既期待安德莉亚可以认出他,又害怕她真的叫出他的名字。   安德莉亚的目光里多了一分探究:“你是谁?”   身为创世神却看不清他长什么模样,这个面具显然不是凡物。   青年沉默了几个呼吸,张口说道:“——”   那几个字在唇齿间绕了一圈,终究吞没在风中。   分裂了本体的伴生物被世界诅咒,即将慢慢被神遗忘,说出自己的名字显然违背了“遗忘定律”,世界绝对无法容许。   “我是一个你曾经可能认识的人。”   半响之后,岑寂用一种不会触犯诅咒的形容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安德莉亚仔细地打量着他,眉眼弯弯,清透见底的蓝眸里浮动着隐约的笑意。   “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   那两个字同样没有说出来,世界规则轻柔地阻止了安德莉亚。   作者有话说:   94章撒花!   这个时候再讲失忆梗就不太合适了嗷!   所以刚见面就认了出来! 第95章   安德莉亚踮起脚尖,伸手去碰他脸上漆黑的蝴蝶面具,手指刚感受到一点冰冷的触感,就被他下意识躲过。   她的手伸在半空中,宽大的衣袖随着重力滑落,只露出一小截莹白如玉的手臂。   几秒过后,安德莉亚神态自若地收回手。   “不要探究好吗?”青年低下头,眼神里充满了抱歉和恳求,“这是规则,也是我要付出的代价。”   来到阿塔哈卡后,他其实只打算悄悄跟在安德莉亚后面,世界的诅咒蒙蔽了神的感知,他原本不可能被发现,却让一个小姑娘叫破了形迹。   如果这层窗户纸被戳开了,安德莉亚忘记他的速度会越来越快,开始是名字,然后是容貌,最后他的整个存在都会在她记忆中消失。   慢一点,他只能祈祷那一天来得再慢一点。   “只要你不说,我就不问,但若是受世界规则限制,相信我,那不会是阻碍。”安德莉亚垂眸,“在我这里,一切事物都可以更改,也包括规则。”   下一秒,岑寂感受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惊愕地低下头,少女发顶的蔷薇花香就萦绕在鼻尖,像是一场很快就会破灭的梦境。   “不论如何,欢迎来到阿塔哈卡,我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安德莉亚低声说,“我很想你。”   犹豫了一会儿,岑寂的手指抚上安德莉亚的后脑勺,温柔地顺了顺她的头发。   “我也是。”   前所未有的安宁和幸福环绕着他,哪怕下一刻就死去,也不会有太多遗憾。   久别重逢的拥抱持续得并不算久,安德莉亚也冷静下来。   发现两人认识以后,半兽人小姑娘脸上的警惕也不见了,转而代之的是好奇。   她也不出声,抱着腿,坐在不规则的木头小凳子上,两眼放光地看。   安德莉亚有些赧然,神情却镇定自若。   她扫视了一圈小小的屋子。这里秩序井然地摆了矮人常用的锻造工具,还零零散散地散落着一些打磨好的野兽头骨,上面用胶水粘满了彩色羽毛,仿佛是在做半兽人传统的兽骨头盔。   窄小的楼梯上还有一个小阁楼,显然下方是工作室,上面才是居住的房间。   一个很典型的混血矮人家庭。   小女孩坐在那一堆头盔旁边,发现安德莉亚正看向她,立马像小兔子一样收回视线。   “家里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父母呢?”安德莉亚问。   小姑娘乖乖回答:“他们去大地神殿了,有几个柱子倒了,要很多人帮忙修补。”   “姐姐,你饿了吗?再等一会儿,爸爸妈妈就会带着食物回来,他们没想到有客人会来,可能不太够,要不……大哥哥少吃一点?”她试探性地看向岑寂。   岑寂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将他排除在外。   康妮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一个陌生人充满了信任,只是一看到这个漂亮姐姐就觉得温暖亲近,忍不住就把所有事情都说了。   安德莉亚有点哭笑不得,“我们不需要食物,你可以全部留下来。”   “好吧。”小姑娘懵懵懂懂地点头,柔软的兽耳耷拉下来,似乎为没有招待好她而垂头丧气。   外面的植物都不再生长了,幸好奇纳达城是大地神的教区,有以前的储备,并不太缺少食物,可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想吃就吃。   安德莉亚的指尖微微一动,一大堆香甜松软的面包从半空中落下来,差不多有小女孩那么高。   谁叫她是创世神呢?自然什么都可以变出来啦!   康妮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兴奋地尖叫了一声,抓起一个塞到嘴巴里,小脸一鼓一鼓。   “真好吃啊!”   好不容易把面包咽下去,她的脑子终于有余力开始转动,“原来是祭司大人,怪不得敢出现在外面。您可以使用神术了呢,是不是神明消气了?”   安德莉亚敏感地捕捉到关键词,祭司无法再从神那里借到力量了吗?   小姑娘蹬蹬跑上阁楼,又抱着神学院统一发的基础法杖下来,向他们展示。   拥有祭司天赋的人凤毛麟角,这个孩子就是其中之一。   她挥舞法杖,对着窗台上的陶土花盆念念有词,里面的土壤还是肥沃的黑褐色。   安德莉亚知道她要释放是什么,最低阶的大地神术——草木生长,作用是让种子迅速发芽。   过了五分钟,什么都没发生,花盆还是花盆,土壤还是土壤,种子还是种子,彼此界限分明。   “还是不行,大地母神还在生气,真不知道我们做错了什么。”小姑娘叹了口气,肉眼可见地萎靡不振,“也许神殿的柱子修好了,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其他神殿的祭司也无法使用神术吗?”安德莉亚问。   “是啊,奇纳达城的神殿都一样,我们一家平常不关注其他神的信徒,不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惹神生气,也许是一个原因。”   可能因为她年纪还小,得到信息的渠道不多,只能把问题单纯归结为触怒了神明。   安德莉亚很清楚背后的原因,阿塔哈卡的规则受到了损伤,原本掌管规则的神明自然会受到影响。   地动和风暴是规则失控的表现。   至于祭司们为什么要让信徒待在家里,奇纳达城的绝大部分居民都信仰大地母神,在建造房屋时会依照传统在沙石中加入尼克斯的代表物——幽邃之泉,正是泉水中残余的神性保护了他们。   想到这里,安德莉亚自己都觉得命运弄人。   作为半神的时候,神域就是她的家,说是横着走也不为过,现在变成创世神,反而连神域的新坐标都捕捉不到。   神域不在原来的地方,她又看不到神域现在的位置,不知道那些次神和从神究竟怎么样了。   哪怕她再想把那个占据了神躯的外神变成灰烬,愤怒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若是她取回神躯,获得里面封印的力量和记忆,就有足够的神力回溯整个世界的时间线,命运迎来拐点,外神带来的所有伤痛都会消失。   她有足够的耐心。   只要世界还在,她就不会输。   窗外的风暴来的快,去得也快,天空再一次变得蔚蓝,只是有什么东西遮住了太阳,它所在的地方,只有一团浓重的黑影。   必须去大地神殿看看了。   不论教区多小,神像里都有一丝神明的分魂,也许她能够见到尼克斯。   安德莉亚转头看向岑寂,发现他正出神地望着她的背影。   “走吧,我们去找尼克斯。”她把手伸向岑寂。   岑寂并没有犹豫,骨节分明的手覆在上面,穿过她指间的缝隙,十指紧握。   掌心温润的触感让安德莉亚忍不住笑了笑。   她对小女孩煞有其事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   “——其实,我是神哦。”   这句话仿佛是贴在康妮耳边说的,但其实她们之间有着四五米的距离。   康妮看看她,又看看小半个屋子的面包,陷入了深深的震惊。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消失了。   她竟然捡回家一个真!正!的!神!   那可是神欸!   好一会儿,安德莉亚眼里都含着笑意。   此刻他们踩在了巨木之森的土地上,更准确地说,已经到了大地神殿。   岑寂不确定地问:“她会相信吗?”   “当然会,这里可是阿塔哈卡,神明至高无上,不会有普通人胆敢自称神明,除非本身就是真正的神。”安德莉亚弯着眉眼说。   “就算她不信也没什么,我承认自己有些恶趣味,偶尔喜欢逗小孩玩。”   大地神殿隐藏在茂密的银织树林里,若是尼克斯没有出现意外,银织树上会结很多纯银的果子,可以用来打造灵性物品。   高大的神像立在巍峨耸立的神殿前,尼克斯有一头璀璨耀眼的红发,那是枫叶的颜色。因为还掌握了狩猎神职,祂穿着银色软甲,弓箭沉稳地挂在肩膀上。   祂的容貌足够惊艳,却美得平和,并不具有侵略性,唇角微微翘着,充满了温柔的母性光辉,双手在胸前交握,里面有一棵饱满丰盈的稻穗,稻穗沉沉垂下,象征着丰饶与繁荣。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雕像上存在着很多微小的裂痕,而祂的祭司们正跪在祂的脚下惶惶不安地祈祷。   主殿的承重柱也是一样的境况,裂缝却更宽更长,显得伤痕累累。   神殿是木质结构,每根木头都浸泡过幽邃之泉,不怕火烧,不怕水淹,坚硬无比,还带着自然的香气,作为建筑材料没有任何缺点,相应地,修复起来也格外困难。   原本一个神术就能解决的问题,现在却需要用到人力。承重柱有十人合抱那么粗,显得忙上忙下的矮人越发矮小。   这个神殿发生的情况绝不会是个例。   事态也许比她想象的更加严重,但安德莉亚并不感到惧怕。   她闭上眼睛打算唤醒神像中的一缕尼克斯的分魂。   岑寂忽然拉住她的手臂,一脸复杂地说:“安德莉亚,也许我应该告诉你……虽然说了你也可能会忘记。”   “什么?”安德莉亚微微抬起头,神情疑惑。   岑寂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她伴梦记忆中隐藏的信息。   圣者的存在、外神对无主世界的掠夺、取回力量的钥匙……还有破裂的阿塔哈卡之柱。   他不确定遗忘诅咒的影响范围,因此必须隐去自己的存在。   只说应该说的,有关自己是她伴生物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能透露。 第96章   安德莉亚安静地听完了一个关于神的灵魂离开神躯的故事。   这倒是解答了她的一些疑惑,阿塔哈卡的异状也有了确切的来源。   世界是一个整体,世界之柱存在裂隙,规则无法自如流转,原有的平衡自然会被打破。   最先受到影响的必然是最弱的造物。   掌管规则的神明沉眠,失衡的元素在大陆上四处流窜,任何地方都可能爆发元素风暴。   长久以来依赖神祇的眷属种族变得孱弱不堪,祭司无法再从神明处借得力量,神职者与平民面临同样的恐惧。   这还只是个开始,随着死亡之主阿尔霍斯的消失,深渊封印削弱,堕落的黑暗生物倾巢而出,邪神也会趁着这个绝佳的机会发展信徒。   土地不能再孕育生命,力量之源因为神明离开而枯竭,各个种族如同失去牧羊人保护的羔羊,习惯了繁荣和平的草食动物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猛兽叼走它们缓解饥饿,于是残暴者更加残暴,弱小者更加弱小。   假以时日,只有黑暗生物才能在阿塔哈卡生存下来,鲜血会染红阿塔哈卡的每一个角落,创世以来最黑暗的纪元即将降临。   一片枯黄的银织树叶落在安德莉亚头顶,她摸索着把它拿下来,视线凝在树叶光滑的边沿。   她思考的时候手里总会拿着一样东西,看起来就像是在发呆。   安德莉亚并不怀疑消息的准确性,其中有一小半已经得到了证实,等她回到神域,剩下的部分也会揭晓答案。   白嫩的手指将叶子弯折,干燥失水使它从中间破裂,发出咔嚓的声音,安德莉亚将它顺手揉碎,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现在想来,星际世界的文明之所以将她错认为圣者,是因为圣者体内流着她的神血。他们掌握的力量皆来源于她,那些文明见过的圣者太少,自然分不清其中的微妙差别。   一些圣者制造出名为《创世界》的全息游戏,应该是想利用场景重现来唤醒她身为创世神的本能,他们成功了,灵魂里封存的创世神力开始觉醒,只是那时候的她对这股陌生的力量只感到无措。   至于那个曾经多次在她身边出现的存在,她确定那不是圣者,即使她已经得到了创世神格,只要回忆起祂,依旧能感受到隐约的压迫感,像是慈祥的母亲,又像是严厉的父亲。   安德莉亚没有忘记祂说的那些话。   “既定的轨道已然成型,无尽的幽暗等你重返,无论何种选择,群星都会带你走向归途。”   如果说,“无尽的幽暗”代表着黑暗中心神殿或者被外来野神破坏的世界,“群星”代表圣者以及她所不知道的神秘事物,“归途”可能就意味着以创世神的身份回归阿塔哈卡……   要是非要这么理解,祂的谶言其实说中了一大半。   还有那句——“如果我将所有力量与你共享。”   磅礴的创世神力正在她体内流淌,仿佛永远不会枯竭,这一切都来源于天域赠予的创世神格,从某种程度来说,确实是天域在向她共享力量。   是的,安德莉亚怀疑那个一直注视着她的存在就是天域意志的集合体。   但这只是个猜测,只要祂不主动出来揭晓答案,猜测就永远只是猜测。   暂且忽略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天域意志,安德莉亚终于发现其实自己身边站着很多帮手,友善的邻居创世神,她亲手创造的六位正神和衍生神系,还有来自遥远世界的岑寂。   也许还可以算上圣者,只是他们虽然流着她的神血,本身却是外神的造物,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他们会在关键时刻帮助哪个创世神,立场并不明确,信任程度需要打一个折扣。   还有一件事她一直想不明白。   ——岑寂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如此身临其境的第一视角,仿佛他当时就在这里,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围观事态发展。   可惜她作为创世神的绝大部分记忆都随着力量封印在神躯,对外神入侵的事没有半分印象。   安德莉亚目光移向到他脸上的蝴蝶面具,似铁非铁的材质,闪烁着寒冰似的冷酷光泽,可面具下的人却全然不是如此。如夜空般空灵美丽的深蓝眼眸融进了世间所有温柔色彩,里面只有她一个人。   青年避开安德莉亚的视线,垂下睫羽,高挺的鼻梁留下一片阴影,颜色浅淡的唇瓣微微翕动,像是想说什么,又不自然地抿紧唇。   安德莉亚眨了眨眼睛,伸手捧住他的脸,微微用力,引导青年的目光看向自己。   她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也许我们可以试一试,看看究竟是何种规则在阻止我们。”   察觉到她并没有取下面具的意图,青年很是温顺地低下脑袋,轻声问:“安德莉亚小姐想怎么试呢?”   “规则不允许你透露自己的来历,我自己猜到应该就不算了吧?”   岑寂回想了一下,遗忘诅咒并没有明显的漏洞,即便安德莉亚是猜到了,那些记忆也会像沙滩上的字迹,水浪一卷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被那双明亮如星的眸子注视着,他的大脑里就完全组织不出来拒绝的话语。   青年的表情有些无奈,却还是默许了。   安德莉亚的小脸上满是严肃:“接下来我会问你几个问题,如果有不方便回答的问题,可以选择点头或者摇头,听懂了吗?”   岑寂笑着点头。   “第一个问题,你是神吗?”   问出这个问题并非无的放矢。   只有各个世界的神才能进入天域,若要穿越世界,还必须拥有足够的源质,天域的限制条件其实颇为苛刻。   “不是。”岑寂摇了摇头。   伴梦星烁的职责是为神创造美梦,没有神格,也不掌控任何规则,若说与祂们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大约只有位阶能够与之比肩。   “我总觉得你不是那个无主世界的人。”安德莉亚喃喃说道,“那你真正的家乡又在哪?”   “就在这里。安德莉亚,我和你本就属于同一个世界。”   安德莉亚的瞳仁微微放大,这个回答完全超出了她的意料。   难道岑寂也像死亡神殿的圣子杰拉德一样,偶然穿过世界折叠点,从此知晓两个世界往返的方法吗?   “你那时确实是一个如假包换的人类,是选择了在无主世界转生吗?”她的目光越发探究,“只是一个偶然,还是说,那里有你需要的某样东西?”   规则已经在发出警告,毁灭之力感受到威胁,躁动着想要亮出獠牙。岑寂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不能说。   安德莉亚冷静下来,缓声问道:“你往返于两个世界是否与我有关?”   “是。”   “你是否对我绝对忠诚?”   “是。”   “你曾经进入过黑暗中心神殿?”   “是。”   不是神,但能在天域自由行走,且不被黑暗中心神殿排斥,答案呼之欲出。   与神一同诞生的——伴梦星烁。   时刻监测着堕落伴生物异动的规则几乎同时敲响警铃。   像是被无形的利剑刺中,岑寂的面色微微发白,一只手握拳挡在嘴边,忍不住低低咳嗽了两声。   深色的血液从唇角溢出,他笑了笑,安抚般说道:“没关系的,只是一点小麻烦。”   他回来的只有一半本体,位阶无限接近于次神,只是他的本体浸染了异世界的信仰,进入阿塔哈卡的身躯必须脆弱得像个人类,才能尽可能减少排斥,受伤也是在所难免。   安德莉亚的眸色一亮,指腹轻轻按上染了血色的柔软唇瓣,“我猜到了对不对?”   岑寂只是微微弯起了唇,不肯定也不否认。   正如岑寂所担忧的,她猜到的答案正在缓慢变得透明,安德莉亚仔细感受着这种变化,规则很小心地抹除岑寂的存在。   不让堕落伴生物惊扰到这个世界唯一的造物主,以至于影响她的心情。   能对她施加影响,就意味着它并不是她创造出来的规则。在创世神和伴生物还在被天域孕育的时候,它就已经存在了,本质上代表了创世神对伴生物绝对的归属权。   随着世界的诞生,这种规则也在缓慢完善,直到与世界融为一体,更加增强了它的约束范围。   倘若伴生物选择堕落,不再能履行自己的职责,规则就会用自己的方式使它彻底消失,以维护创世神的安宁与平静。   有关岑寂的记忆一点一点被抹去,如果她不注意,可能都无法意识到这种温水煮青蛙的变化。   现在还不到彻底解决这种规则的时候,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安德莉亚思考了一下,在记忆彻底消失前,将它封印在灵魂深处。   如今她知道岑寂的真实身份,但封印了具体内容,只要她不解封,就处于规则的漏洞。   虽然再次对岑寂一无所知,安德莉亚却格外安心,因为这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   现在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安德莉亚语气轻巧的说:“来吧,让我们见见真正的尼克斯。”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庄严美丽的女神塑像发出隐约的震颤。   祂脚下跪着的祭司原本以为是地动,直到一道厚重的土色光芒闪过,他们才愣了一下,忍不住流下眼泪,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狂喜。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向来严格保持姿态的神职者高声呼喊:“神回来了!”   “神明并没有抛弃我们。”   作者有话说:   填了一些前文的坑,但是还没填完。 第97章   与世隔绝的众神之域,六正神之一的大地母神尼克斯猛然从神座上站起来,脸上流露出一丝久违的疑惑和震惊。   就在奇纳达教区的大地神殿,神像中的那缕分魂被唤醒了。   唤醒祂的正是永夜神殿的圣女——安德莉亚。   一个本不该在阿塔哈卡出现的人。   永夜之神注意到了尼克斯的异动,祂缓缓睁开眼睛,原本漆黑如夜的眼眸已经褪成浓雾一般的银灰,由于颜色太过浅淡,显得瞳孔涣散。   这是神力大幅流失的象征。   作为创世神指定的众神之长,只有诺索阿才能驱使黑暗和混沌的力量,也正因为如此,祂会成为此次浩劫中最先沉睡的正神。   如今祂的力量可能还不到全盛时期的一半,掌管其他正神柱的神衹同样如此。   这一切都是因为破碎的阿塔哈卡之柱。   它的顶端连接着造物主的居所——黑暗中心神殿,底端是所有造物生存的世界,神域则处在最中间,六根高耸入云的正神柱如护卫者一般拱卫在世界之柱身边。   阿塔哈卡之柱只有六个位置,祂们在六正神柱前依次环坐,彼此之间离得不远不近。   原本明净透亮的柱身已经斑驳黯淡,一道道蛛网状的可怕裂纹从各处绽开,代表法则的金色神纹被裂隙破坏,创世神的本源神力如洪水般从裂缝中流泄出来,争先恐后地涌到最上方,被狂暴的混沌能量席卷着汇成一片灰黑色的漩涡,又输送到最尽头的黑暗中心神殿。   祂们不知道母神那里发生了什么变故,只知道再放任世界之基如此流失,阿塔哈卡必定会毁灭。   于是众神齐聚于此,集正神之力,妄图切断阿塔哈卡之柱与创世神域的链接。   无论是对世界之柱,还是创世神域,这无疑都是致命的伤害,但就算恢复的时间漫长,伤口总有愈合的那天,若世界之柱真的倒下,后果就不是任何一个神能承担起的了。   其实世界之柱的异变早已开始,只是不明显,即使柱身上出现裂纹,祂们不过是猜测由突然增多的邪神所为。   诺索阿是众神之长,背负着照看世界之柱的重任,祂总以为母神醒来,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因此竭力维持现状。   世界之基就那样丝毫不引人注目地缓慢流失。   高明的盗贼不会一下子就偷走很多,今天顺走一点,明天再顺走一点。直到世界之柱猝不及防崩裂开来,诺索阿才察觉到不对,但那时已经太迟了。   事情已经到了祂们无法处理的地步,万不得已之下,祂们决定前往创世神的居所,叫醒沉睡的母神。   没想到创世神域已经完全封闭,不允许任何神进出,祂们注入阿塔哈卡之柱的神力宛如一滴水进入大海,掀不起任何波澜。   紧接着,那个鲸吞世界之基的黑暗漩涡就出现了,仿佛是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的盗贼剥下了伪装,不再有所顾忌,开始光明正大地掠夺。   谁也没想到黑暗中心神殿才是异变的开端,但祂们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母神。   祂创世时的好奇和期待如今还残留在祂们的神魂之中。这样的神,不会愿意看到自己的世界受到半点伤害,祂很可能在沉睡中受到了外来的攻击,无意识地汲取阿塔哈卡的本源恢复己身。   剩下的世界之基只够维持基础运转,阿塔哈卡的繁荣程度几乎倒退到创世之初,若是流失得再多,即使母神醒过来,也无力回天。   祂们必须替母神阻止最坏的情况发生。   除祂们以外的次神和从神已经沉睡,献祭所有的神力分割阿塔哈卡之柱后,祂们必定会陷入同样的境地。   分割世界之柱只能解一时的危机,当阿塔哈卡的正统神明都缺位了,剩下的也就只能寄希望于母神能够尽快醒来。   祂们现在就是以世界为筹码,进行一场盛大的豪赌。   磅礴的神力顺着六根稍显黯淡的光柱涌出,凝成粗大的锁链缠绕着阿塔哈卡之柱的柱身,将它用力往下拖拽。   世界之柱的顶端已经与创世神域分离了一小半,但若要彻底切断它们之间的链接,还需要更多的神力,那将是六正神的全部,甚至必须燃烧大半神格。   就在尼克斯因惊讶而站起的那一刻,大地神力因神明的心绪变化而隐隐产生波动,拖拽世界之柱的神力锁链因此不明显地晃了一晃。   诺索阿淡淡地看向自己的姐妹:“怎么了?”   尼克斯揉了揉眉心,神力的大量流失让祂姣好的面容看起来有点疲惫,一头红发也失去原有的璀璨光泽。   祂缓缓开口:“我看到了你的圣女,安德莉亚召唤了我的分魂,她回来了,就在南大陆的奇纳达教区。”   尼克斯对安德莉亚其实并不陌生。   她刚刚从神学院毕业的时候,尼克斯曾经向这个绝无仅有的人类天才投递过橄榄枝,后来她选择了光明与真理之神,祂也就放弃了。   后来光明神所托斯给予安德莉亚随意出入神域的特权,尼克斯经常能在神域见到她四处行走,但双方也没有更多的交集。   六正神其实或多或少都知道永夜之神为了让自己的圣女成神而送她前往异世界的事情。   据尼克斯所知,诺索阿与异世界的世界意识做了交易,交易内容没有详说,但安德莉亚可以获得的好处显而易见。   如果安德莉亚能够成为那里唯一的神明——也就是创世神,阿塔哈卡就能以她为链接,得到异世界的回馈,阿塔哈卡之柱或许能缓慢得到修复。   既然她已经回到了阿塔哈卡,那么诺索阿的计划是成功还是失败?   尼克斯的心情有些复杂,现在的阿塔哈卡已经全然不是以前的模样了,不论安德莉亚是否成神,待在异世界躲避灾祸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然而祂又格外欣喜安德莉亚能够在阿塔哈卡最危难的时候回到这里。   等到世界之柱分离创世神域,众神陷入沉睡,安德莉亚就是唯一的正统神,也许能带着阿塔哈卡的各个种族躲避深渊黑暗种族和邪神的侵袭,撑到祂们醒来的那一刻。   纷繁复杂的命运之链环绕着黑发黑眸的俊美神明。   听到尼克斯说的话,祂微微愣神,银灰的眼眸终于聚起了焦,向外输出的神力也波动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平稳。   安德莉亚如今应该在异世界才对,谁将她召唤回来了吗?   诺索阿和所托斯其实并未向安德莉亚透露半点神域面临的危机,后来世界之柱异变突生,阿塔哈卡动荡不安,就更没打算告诉安德莉亚这一切了。   既然她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如就在异世界好好待着。   微风传来了阿塔哈卡大陆的消息,诺索阿灵敏地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气息。   ——来自于祂最宠爱信任的祭司。   神域本来没有风,混乱的法则将大陆的元素席卷到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诺索阿察觉到祂那片分出去的神格完好无损,不是成神系统将她带回来的,那就只剩下时空贤者了。   诺索阿偏头看向乌柏,用一种奇特的语气说道:“你的时空之花是不是被引动了?”   乌柏闭目召唤了一下,发现那朵花儿还原封未动,当即摇了摇头。   “不是我。”   不知不觉间,六位正神都睁开了眼睛   于是众神的目光又转向光明与真理之神——所托斯。   神域其实是有日夜之分的,白昼长,黑夜短,作为永夜之神之下的最强神衹,当所托斯的力量占上风,光明与真理之神的光辉就会照耀神域的每一个角落。   众神更青睐光明,所以永夜之神诺索阿平日里都尽可能收敛自己的神力,放任所托斯的神力照亮神域。   沐浴在其他五位神祇探寻的目光下,所托斯那双颜色纯正的金眸里仿佛冒着火焰,脸上像是高兴,又像是不满,最后扭曲成一个半笑不笑的奇怪表情。   “与我无关。”   光明与真理之神情绪波动过大,以至于神力无意识地逸散了一点,照得神域明亮至极,黄金和玉石铸造的宫殿群仿佛恢复了往日的恢弘壮丽,在阳光下折射出流光溢彩的光辉。   很快,祂意识到需要留着神力应对眼前的危机,神域又再度无光无暗的灰。   六正神一同诞生,彼此之间没有说谎的必要,安德莉亚回归阿塔哈卡的方法反倒成了一个未解之谜。   心灵巫女奥黛丽忍不住小小声地说:“有没有可能,安德莉亚是自己回来的?”   祂的模样是六正神中看起来年龄最小的,只有人类的十二三岁,亿万年以来也只长了一岁。作为幻象与思维之神,祂不喜欢将自己现于人前,只有在同为正神的兄姐这里才会露出真容。   奥黛丽说完又细声细气补充了一句:“要是她成为异世界的创世神,穿越天域也很容易的。”   发现兄姐都在看自己,奥黛丽的小手迅速拉起深紫色的兜帽,将自己的面容重新隐藏在阴影之中,闭紧嘴巴不再说话。   良久,尼克斯试探着问出一句:“如果真像奥黛丽所说,阿塔哈卡是不是就有救了?”   众神之长诺索阿沉稳地点了点头,语焉不详地说:“可能吧。”   “何止是可能,有一位真正的创世神在,我甚至能打开创世神域的禁锢,去黑暗中心神殿看看母神。”所托斯精致俊美的脸庞上呈现出与之不符的兴奋神情。   “尼克斯,安德莉亚唤出你的分魂后说了些什么?”诺索阿说。   为了从邪神手中保护毫无反击之力的众神,祂们早就用结界将神域隐藏起来,尼克斯努力联系那一缕分魂。   六正神联合构建的结界太过厚重,分魂和主魂之间的信息交流有些延迟,   “她想知道神域的坐标。”尼克斯说。   所托斯期待地说:“你问问她现在是不是异世界的创世神。”   “不要着急,信息传回来需要一点时间。”尼克斯皱着眉头,对兄长的催促有些不耐。   这一次,红发女神沉默了很久,脸上的表情在不知不觉间全部消失了,几乎接近空白。   司掌智慧的神衹突然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她说什么?”   “安德莉亚并没有成为异世界的创世神。”尼克斯轻声说。   祂恍若游魂般看了一眼诺索阿。   “但她也许、可能就是我们的母神。”   作者有话说:   光明与真理之神老父亲落泪:从七八岁看到大的崽崽没了TvT 第98章   六正神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开始怀疑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真的,难道阿塔哈卡已经毁灭了,祂们正处在世界消亡前的幻象中,所以才听到这么荒谬的消息。   尼克斯如梦初醒,似乎觉得兄弟姐妹没有听清,祂又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阿塔哈卡的创世神是……安德莉亚?”   尼克斯小心翼翼地偏头看向坐在一边的兄长诺索阿,祂的神情平静得不可思议,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实际上,宽大黑袍下的手攥紧了命运之链,青筋暴起,单薄雾气凝成的锁链被捏得接近实体,发出只有祂能听到的细微破裂声。   女神微微张开红润的唇,复杂的目光在诺索阿和所托斯之间来回流转,仿佛想通了什么,漂亮的右手一拳砸在左掌上,恍然大悟地说:“原来兄长早就知晓这件事。”   “怪不得你会去抢光明神殿的圣女,一定是担忧所托斯太过阴晴不定将一切都搞砸吧。”   诺索阿:……   首先安德莉亚是自愿成为永夜神殿的圣女,其次祂并没有觉得弟弟阴晴不定,就算事实如此,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诺索阿无奈地低下头,祂想不明白尼克斯是怎么做到一句话得罪两个神的。   果然,下一秒,所托斯将神座上的黄金狮首重重地掷向尼克斯。   尼克斯则冷笑着将狮首化为松软的沙土,还没挨上祂的衣角,就被风吹得半点不剩。   这就是六正神难以齐聚的原因之一,太容易吵起来。   心灵巫女奥黛丽坐直,高兴地晃着紫袍下的尖头鞋,“如果安德莉亚就是母神,我们以后不用去创世神域也能经常看到她是不是?在神域生活了这么多年,母神一定更习惯这里。”   在这之前,“母神”这个词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可现在被奥黛丽说出来,却带着一种微妙的怪异感。   太怪了。   阿塔哈卡的所有造物在神明眼中都是同等的微不足道,眷属种族地位稍高,但最多也只是得到一点偏爱。即使是半神,在祂们眼中也只是地位稍高的神职者,可以随意驱使。   只有同为神明,才能被正神以同类看待。   安德莉亚确实是特殊的,祂们的目光多次凝聚在这个人类半神身上,饶有兴致地观察她,看她还能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现在一切都变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祂们最喜欢的一只机灵可爱小猫咪突然变成高大了许多倍的巨人,不仅直接掀翻了猫粮,还向祂们怒吼:不要以下犯上!   命运之雾若有若无地弥漫开来,遮住诺索阿的整个身影,永夜之神一言不发地躲在后面,似乎在想办法接受事实。   光明与真理之神则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强光将金碧辉煌的神座笼罩,看起来心情同样不太美妙。   尼克斯厌恶地收回视线,所托斯发出的光实在让神感到刺眼。   在场的正神里可能只有奥黛丽感到纯然的喜悦,祂向来避世,与身为人类的安德莉亚没有过多接触。   身为智慧之神,诺索阿觉得自己不配有此神职。   尽管早已对安德莉亚的身份有所猜测,但祂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意料之外,却又有一种本该如此的宿命感。   阿塔哈卡不存在第七根正神柱,安德莉亚也不是由创世神亲手创造的正神。   诸神亲近她,世界呵护她,皆因她就是阿塔哈卡的造物主,一切规则的缔造者和掌控者。   诺索阿深吸一口气,敛去所有情绪,   凡人为展现自己对神明的虔诚信仰,创造了森严的等级尊卑,而神不会被这些东西束缚,所以曾经的祂尊重了安德莉亚改换信仰的意愿。   几十年前,祂同意安德莉亚成为永夜神殿的圣女,几个月前,祂接受她是母神创造的第七位正神,那么现在,祂也不会抗拒安德莉亚变成阿塔哈卡的创世神。   最多只是有点不适应。   既然心底已经认可了这个答案,诺索阿声线平稳,象征性问道:“尼克斯,你要如何证明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她说……”   尼克斯抹过眉心的五瓣花形状的正神印记,一缕白光从中飘出来,这是分魂临消散前记录下来的神息。   其中一小部分确实是祂们所熟悉的安德莉亚的气息,而另外一部分则浸透了混沌与黑暗,充斥着粘稠而磅礴的创世神力。   当它出现的时候,祂们感受到一种想要哭泣的冲动,仿佛疲倦不堪的小鸟终于要回到温暖的巢穴,有人愿意毫无条件地接纳祂们、保护祂们。   仅仅只有一抹气息,诺索阿就发现自己使用了许久的世界本源之力变得雀跃起来,仿佛终于看到了真正的主人,黑暗和混沌隐隐有些不受控制。   这抹气息能牵引本源,结果如何已经不言而喻。   “安德莉亚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尼克斯炫耀般抬起了纤瘦有力的手臂,分魂记录下来的第一抹母神气息如今就待在她的手心里。   “看够了吗?看够我就收回去了。”   奥黛丽眼巴巴地伸着脑袋,轻声细语询问:“尼克斯姐姐,把它送给我好不好?”   那是母神的东西,祂自诞生起还没见过母神呢。   听到祂的请求,红发女神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恍惚,呢喃着说:“好啊。”   小而璀璨的白光向心灵巫女飘去,只飘了小半路程,就被一道炽热至极的金色神力掠夺走。   “还给我!”   奥黛丽发出一声尖叫,惊醒了迷蒙状态的尼克斯。   “哈。”尼克斯怒极反笑:“真不愧是幻象与思维之神,你就这么对待自己的姐姐?”   诺索阿心里叹息,若不是分离世界之柱的仪式还在进行,众神不能离开神座,恐怕早就打起来了。   “对不起嘛。”心灵巫女漂亮的圆瞳里溢满低落,泪眼朦胧,“我愿意拿其他任何东西换。”   “不换!”红发女神皱着眉头,恶狠狠地说:“别再用你的小把戏对付我。”   祂转头看向光明神,不快地强调:“那是我的东西。”   所托斯阴沉着一张俊美的脸,直直盯着它,仿佛能从上面看出一朵花来。   曾经信任的圣女摇身一变成了阿塔哈卡的创世神,这比平白无故改换信仰还让神无法接受。   那句母神祂实在没办法叫出口。   祂心情复杂地问:“为什么你们这么容易就接受了?安德莉亚并不是什么陌生人,从十几岁开始,她就经常在神域里行走,她那么聪明可爱,从小就是那样……”   “无论你把安德莉亚当作女儿还是其他什么,事实就是如此。”尼克斯打断他:“这里是神域,你的秩序法典管不到这里。”   死亡之主阿尔霍斯冷不丁说:“当安德莉亚是人类的时候,我们就把她当作人类,当她以造物主的身份出现时,她就是我们的母神。”   所托斯快要被气昏过去了,一个两个都那么明事理,反倒将祂衬托得不懂事。   祂唤出一颗流光溢彩的太阳晶石,挖空内里,将那抹气息小心翼翼地保护在里面,扔还给尼克斯。   “只是一缕气息而已,又不是什么宝物。”   尼克斯:……呵。   诺索阿有些头疼地将话题拉回来。   “那么母神又为什么会离开黑暗中心神殿?她本该处在沉睡之中。”   “强大的外来创世神占据了祂的神躯,阿塔哈卡之柱受伤至此,自然也是这位外神的功劳。”   尼克斯握紧银色的弓箭,眸底沉着一分冷冷的杀气。   奥黛丽小声问:“既然母神回来了,那我们还需要分离创世神域和阿塔哈卡之柱吗?”   “分离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时空贤者望向顶上越来越大的黑色漩涡,无声地叹了口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能先这样了。”   这场浩劫真的能顺利度过吗?   *   与尼克斯简单交流后,安德莉亚并没有急着前往神域。   不仅是六正神需要时间来接受现实,她也同样如此。   和其他的神见面还好,毕竟交情不深,但只要一想到曾经信仰的两位神明将要称呼自己为母神,安德莉亚心里就会升起一丝逃避不了的异样感。   双方的地位完全颠倒了。   阿塔哈卡神权至上,具有祭司天赋的孩童从小就会被选入神学院接受正统的神学教导,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她自然也遵循传统,恪守规则。   后来虽然改换了信仰,但本质上,她并没有脱离神权体系。   现在的情形让她的心情有些微妙,但一想到常年居于阿塔哈卡最顶端的六位正神会有比她更加复杂无数倍的感受,她又觉得自己好多了。   希望祂们能尽早说服自己。   尼克斯留在神像上的分魂本就只有一缕,如今分魂的力量耗尽,神性赋予的浓艳色彩褪去,神像变成一件死物,露出最本真的纯白模样,唯有矮人巧匠雕饰的细节栩栩如生。   跪着的祭司仰头,惊恐地瞪大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异常恐怖的事物。   神明主动召回神像中的分魂,意味着这个神殿触怒了神明,奇纳达教区失去了大地母神尼克斯的庇护。   祂如此厌恶这里,以至于毫不留情地收回神像的分魂,拒绝聆听信徒的祷告。   其实安德莉亚召唤尼克斯的时候,祂的分魂并没有实际出现在人前,只有安德莉亚能看到祂,交流也在无形中进行。   在那些祭司的眼中,就是另一番不同的景象了。   他们终日祷告,终于迎来神明的降临。   短短几分钟,神明又愤怒而去,同时放弃了奇纳达教区的所有信徒和神职者。   他们甚至不知道是什么触怒了神明。 第99章   “神怒!是神怒!”   “啊啊啊……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神啊……原谅您虔诚的信徒。”   可怜大地神殿的祭司们高兴了没几秒,又在大喜大悲之下,陷入理智全无的癫狂状态。   祭司的灵感极高,能轻易从虚空中获取知识,也更容易在无意义的呓语中迷失方向。   从古至今,众多邪神被封印在深渊,唯有灵魂能在虚空中行走。   虚空与现实偶有间隙,倘若发现机会,祂们便会想尽办法使自己获得信仰,哪怕只有一个信徒,也能为挣脱深渊增加一丝可能性。   堕落祭司是所有神职者中最可怕的,他们为了重塑信仰不惜成为邪神的拥趸,变为更坚定更疯狂的刽子手。   奇纳达教区只是阿塔哈卡大陆上一个小小的教区,若是上百万座神殿里的神职者都失去了信仰和理智,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担心这一代祭司,但不久的将来,神学院一定会成为众多邪神争夺信仰的主战场。   安德莉亚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嘶——嘶嘶——嘶——”   天地之间万籁俱寂,祭司们停止哭泣,眼神变得一片空洞,无意识地喃喃低语:“神啊,救救我们。”   岑寂嗅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恶臭中带着一丝腥气,仔细一闻,又被银织树淡淡的清香掩盖,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神啊……救救我们……救救我们……救救我……救救我们。”   祈祷逐渐变了味儿,他们像是在哼某种不成曲调的歌,却透着一股阴冷的诡异感,里面有一种奇妙的韵律,催人沉眠。   随着祭祀们的歌唱声,银织树叶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仿佛是天然的乐器。   旋律不能说是难听,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在诡异的曲调中,毒液和死亡如影随形。   不知道为什么,岑寂隐隐觉得他们的歌声非常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一切都在安德莉亚眼皮子底下发生。   脚下的枯叶中隐约流窜着无数条五彩斑斓的细蛇,像是在惧怕什么,路过安德莉亚的时候,它们自动分开,为她和岑寂腾下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   细长的小蛇爬上祭司的脖颈,安详地盘成一个圈,嘴巴张大,浓黑毒液顺着牙齿溢出来,滴在大地神殿祭司制式的米色祭司袍上,留下一道道乌黑的腐蚀痕迹。   高大狰狞的虚影在尼克斯神像那里出现,长长的尾巴扫过纯白石像,美丽的女神像轰然倒塌,虚影则代替祂,凝实成为新的神像。   蛇发蛇尾人身,肚腹处有十三双不同颜色的眼睛,手里拿着一柄尖锐的青铜捕蛇叉,脸上没有五官,密密麻麻的深色疤痕精妙地排列在五官的位置,只要不近看,俨然一个容貌艳丽的青年。   安德莉亚知道祂是谁,众蛇之父巴拉克。   短短几分钟,大地神殿已经换了个主人。   祭司的声音逐渐变得错乱,唯有神殿的主教勉强保持着清醒。   他站在新神像下,努力仰头,却也只到巨型神像的百分之一。   深深的皱纹爬满了主教的额头,他流着眼泪,嘴里含糊地嘟囔着什么,跪下来亲吻神像垂落的尾巴尖。   祭司生来就属于神,神明消失了,邪神也是可以效忠的对象。只是走出这一步,等待着堕落祭司的就是无尽的错乱和悔恨。   从前他们保护民众,此后必须夺走无数人的生命,行为无时无刻不与一直以来的信仰相悖,堕落祭司最后的结局往往是自我毁灭。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神殿的信仰不再像以前那么坚不可摧,尼克斯分魂的消散更是一个沉重无比的打击。   从主教到祭司,整个神殿已经完全站在了邪神的阵营,其中固然有众蛇之父趁乱引诱,更多地则是祭司们自发的献祭。   “我以为你会很愤怒。”岑寂沉吟着开口。   “不,没什么可愤怒的。”安德莉亚笑了笑,轻如涟漪的微笑中隐藏着更多的情绪,像是悲伤,又像是认可,“你觉得他们真的放弃自己的信仰了吗?”   岑寂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就像安德莉亚不了解星际世界一样,在他眼里,阿塔哈卡同样不可捉摸。   安德莉亚没有在意他的沉默,继续说道:“正统的祭司往往是最敏锐的一群人,他们感知到了,阿塔哈卡即将迎来诸神的末日。”   “神明沉睡,神术失灵,深渊封印破损,邪神重现,世界面临绝境,祭司们又该用什么来向信徒解释他们的无能为力?”   “当信仰的神衹不能再从邪恶中庇护各个种族,堕落祭司反而能借着邪神的力量,在接下来的混乱中保护更多的人。”   安德莉亚踮起脚尖拂过岑寂的双眼,他感受到了丝丝缕缕温和的气息流转而过,紧接着,眼前仿佛出现了另一个世界。   “有些时候,信仰不能只看表面。”安德莉亚说。   朦胧的灰色雾气附着在一草一木上,显得毫无生机,在那些祭司的躯壳里,住着一个个浅金的灵魂。   一两个让人不适的黑红色灵魂夹杂在其中,这是堕落的颜色。   “这就是虚空,灵魂居住的地方。”安德莉亚轻声说,“你看,绝大多数祭司都没有背叛自己的信仰。”   不染尘埃的米白祭司袍被毒气腐蚀得残破不堪,变为危险的墨绿色。   大地神殿的祭司由尼克斯的眷属种族担任,矮人、妖精、地精、兽人……   他们神色痛苦,却隐忍着不发出声音,在毒性的影响下,皮肤爬满了暗沉发黑的脓包,膨胀到破裂,再在伤处长出新的脓包。   这是众蛇之父的考验,也是对曾经正神信徒的报复和折磨。   困锁在深渊的时候,巴拉克曾无数次在虚空行走,此刻自然也能看到祭司灵魂的颜色,但祂没有想象中那么在意。   阿塔哈卡逐渐变得混乱,正统神明因规则缺失而沉睡,无法再与邪神争夺信仰。   邪神的时代到来了,祂们不应该再躲藏,此后会有更多人争先恐后成为邪神的信徒。   如果那些祭司继续冥顽不灵,就没有存活的必要了,他们不过是一团团行走的烂肉,最终总会进入宝贝蛇的肚腹。   没有众蛇之父的允许,祭司们溃烂的皮肤永远不会好转,可力量在一点一滴地充盈匮乏的身体。   主教悲哀地发现自己的腹部长出两只阴冷蛇类的眼睛,仿佛在时刻监视着他的动向。   诡异的嘶嘶声回荡在主教的灵魂之中,祂说:“杀掉十个祭司来证明自己的虔诚,你就能保留住主教的位置。”   主教的瞳孔骤缩,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动起来,显得狰狞而可怕。   神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疤痕组成的完美五官笑容灿烂。   主教转过身,举起不知何时在手中出现的的弯曲蛇刃,曾经的下属和同伴低下头,完全没有反抗的意图。   向同伴下手之前,利刃首先割开了主教的手掌,皮肉分离,鲜血淋漓,曾经珍视过的土地被肮脏无比的堕落鲜血染红。   带着万念俱灰的绝望,他扭曲地狂笑,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全身心信仰的神灵啊,为什么不回应你虔诚的信徒?   安德莉亚忽然抓住了岑寂的手,湖蓝眼眸中依稀闪烁着泪光。   不仅是在这个小小的教区,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更遥远更广袤无垠的大陆。他们无助的祈求越过沉睡的众神,直接到达创世神的耳边。   她本可以漠视这些苦难,只要夺回力量和神躯,回溯阿塔哈卡的时间线,就能将一切恢复原样,但她现在不想这么做了。   即使时空重置,无数生命所经历的痛苦也真实存在过。一个母亲绝对不忍心看着自己疼爱的孩子饱受灾厄。   那就想办法结束这一切。   世界之柱破损,众神沉睡,但她会使整个世界重塑信仰。   从此《创世之书》所言,皆为真实。   安德莉亚的眼神逐渐变得坚毅,岑寂发现了这种变化,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青年缓慢地半蹲下来,握着少女的手抵住自己的胸膛,神情几乎接近乞求,“安德莉亚,答应我,不要让自己处在危险之中。”   她微笑着靠近,在他耳边保证:“我才不会呢,从现在起,我做的都是有把握的事情。”   话音轻柔落下的那一刻,阿塔哈卡的天空亮如白昼。   各个种族呆呆地抬头看向天空,朦胧的神明轮廓半隐半现,悲天悯人的庄严神圣让他们忍不住热泪盈眶。   生命渺小,那无端出现的神明却像浩瀚温柔的海洋,在光芒中显得无比圣洁,令每一个注视着祂的人感到安宁与平静。   主教神情恍惚,伸手想去触摸那奇迹一般出现的伟大神衹,可他的身体在不久前完全异化,失去了追随正统神明的资格。   无论在阿塔哈卡的哪一个角落,都能看到祂的身影,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接近。   容貌完美无缺的女神平静地宣告了自己的存在,话语像雨夜震耳欲聋的雷声,惊醒了无数浑浑噩噩的灵魂。   “吾名安德莉亚。”   “阿塔哈卡之造物主。”   作者有话说:   猫猫叹气,99章了,小姑娘也长大了呀。 第100章   从北边的混沌冰原到南方的巨槌浮岛,从神域接壤的黄金之国到最靠近深渊的亡灵冥府,哪怕是终日不见天光的黑暗角落,也能望见造物主的幻影。   神明降临世间。   祂的光芒穿透了灰蒙蒙的云层,比全盛时期的太阳更加耀眼,比夜空常明的月亮更加稳定。   阿塔哈卡的造物惶惶然低下头颅,在至高无上的创世神面前,即使虔诚注视也是一种卑劣的亵渎。   在神的目光中,世界无所遁形。   黑暗生物源源不断地从深渊的裂隙攀爬而出,他们穿过死亡之主阿尔霍斯统领的冥府,从南大陆的林努海多深谷来到世界光明的那一面。   这里是拉卡泽加帝国东南部的边境,死亡之主阿尔霍斯的主教区就在阿塔哈卡的南大陆,拉卡泽加帝国也包括在内。   为了守卫国土,士兵在林努海多深谷筑起一道道防线,然而单纯的血肉之躯全然无法阻挡自深渊破土的怪物。   浑身缠绕幽蓝冥火的骨魔大军凭借对生机的渴望,浑浑噩噩地向人类居住的村落行进,即使没有指挥,它们也能顺着生机的指引抵达人类的居住地。   冥火灼烧它们走过的每一寸土地,夺走灰白土地上残存的最后一丝生命力。   刚刚成为见习祭司的时候,安德莉亚对付过很多像骨魔一样的低等黑暗生物,骨魔因世间怨念而生,借助亡者的身体复活,往往只需一个低级光明神术就能融化它们腐朽已久的躯壳。   如今的祭司无法从神明处借得力量,从来都得不到重视的元素法师反而成为驱逐邪恶的中坚力量,唯有他们能驱使混乱无比的元素。   可惜随着光明与真理之神的隐没,阴霾遮蔽太阳的光芒,光元素变得极其稀少,法术仅能发挥出十分之一的威力。   失去神明庇护以后,阿塔哈卡的造物只能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对抗灾难,人们燃起熊熊烈焰,加高加固城墙,用各种方式阻挡骨魔的入侵。   骨魔并不是他们唯一的敌人,还有生前罪孽深重无从赎罪的堕灵、精通暗杀与精神魔法的暗精灵、邪神与其狂热支持者、十三地狱大君和麾下恶魔……无数黑暗种族源源不断地从深渊中走向人间。   每一寸土地都满是残肢碎肉,光明种族的头颅被串成一串拖在地上走,精灵、人类,甚至是避世已久的六翼天使,此刻都是平等的血肉祭品,用来庆祝他们困锁深渊的日子从此一去不返。   喜悦与绝望的对比触目惊心。   造物主低垂着眉眼,明明没有说话,却让造物感受到祂的哀伤和抚慰,祂如此真切地看到了他们的痛苦,来自至高神的怜悯几乎要把他们烫伤。   ——他们正在被神爱着,像是一个不该存在的幻境。   但神不该怜爱自己的造物,因为阿塔哈卡的任何生命都是如此微不足道。   神明为这个世界建立秩序,赐予阿塔哈卡力量和知识,从邪神手中庇护信徒……神做了这么多,他们又怎可得寸进尺地奢求神明的爱。   祂们守护这个世界,而不是守护自己的信徒。   只要处在规则之内,万物自有去处,于是神明漠视人世的苦难,哪怕信徒千般祈求,也不会做出多余的事。   他们早已习惯,却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存在一个神明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在最后关头出现,救他们于水火。   天空中温暖明亮的光芒使阿塔哈卡的造物忍不住落泪,心中酸楚隐藏在断断续续的哽咽之中。   安德莉亚听到了很多,也看到了很多。   光明神庇护的西大陆。   日光之森,日光精灵最大的聚集地。   阿塔哈卡的第一棵精灵母树无可避免地走向衰败,依托精灵母树而生的十几个小精灵同样面临着死亡的命运。   精灵女王格拉蒂丝透支自己的力量供养母树,随着力量流失,原本雪白的皮肤接近死亡的灰白。   不可直视神,那双美若晨星的眼睛就孺慕地凝望着半空中万物起源之神的衣角,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坦然幸福。   安德莉亚认出了格拉蒂丝,那是她的好友,日光精灵每年的丰收时节,格拉蒂丝都会邀她前去做客。   生命泉水曾经潺潺流淌,精灵族的竖琴奏响林海之声,幼年精灵从树上摘来花果,带着羞涩胆怯的笑容放到她面前,光明神眷时刻跟随着她,日光森林晴空万里,微风吹散她的发丝,趁她不注意,悄悄吻上她的面颊。   这些记忆已经遥远得像是上个纪元发生的事情了。   安德莉亚的目光从格拉蒂丝身上移开了,日光精灵们勉力守护着森林的边界,在狂暴的地狱火魔踏入他们的家园前,弓箭手无比精准地射中了火魔虚无的身体,木箭被烧成焦炭,只剩精钢制成的箭头融成滚烫的铁水。   火魔不耐地甩开那些烦人的攻击,铁水四溅,外围的森林七零八落地燃起火星,被精灵法师着急地浇灭。   即使一切只是徒劳,为了珍视的家园,纤细美丽的精灵也显现出了与和平本性相反的凶狠与韧劲。   安德莉亚无声轻叹,出于一点曾经作为人类的私心,她最先选择了西方。   遥远的天空中,创世神的虚影高高举起手臂,一颗璀璨的白宝石从乌云中缓缓升起,以其特有的光芒拉开了至暗的阴影帷幔。   祂轻柔的嗓音仿佛在每个人的耳边出现。   “西大陆,光明与真理庇护的地方,秩序与正义的理想国,吾在此重塑尔等力量之源。”   话音落下,祂手中的白宝石削去一小片,西大陆的半空中,一轮夺目耀眼的红日冉冉升起,紧接着化作直冲云霄的金红晶柱,耀目光辉笼罩着神明决心保护的土地。   西大陆的祭司怔楞着发现自己体内重新涌现出了力量。   若是仔细探查,很容易就会发现不同之处。神术的使用不再需要借用神明的力量,而是全部依赖于那根照亮整个西大陆的巨大晶柱。   六正神的神职衍生出各司其职的次神和从神,如今神明消失,规则缺位,创世神降下的本源神柱,代替光明与真理之神赐下力量。   次神和从神的信徒,同样也在光柱的庇护之下。   阿塔哈卡的造物产生了一丝明悟,他们受宠若惊,仿佛于溺水中抓住救命稻草。   倘若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位不会抛弃他们的神,那么一定就是这位至高神。   与光明种族相比,好不容易从深渊逃离的黑暗种族则满是怨毒和嫉妒。他们不甘心,为什么造物主只偏爱光明,明明黑暗才是离祂最近的孩子。   他们怨恨造物主的不公,于是攻击更加疯狂,即使鱼死网破,各个黑暗种族也拒绝回到荒凉贫瘠、寸草不生的深渊。   只是神殿的祭司也有了反抗的能力,地表与深渊的战争终于摆脱了一边倒屠杀的局面。   自然女神执掌的规则回到了这个世界,精灵母树的脉搏终于出现,缓慢而有力,带着生命的不屈意志。   格拉蒂丝接触精灵母树的手开始颤抖,她忍不住落泪,原来日光精灵并非孤立无援。   安德莉亚选择的第二个地方是死亡之主阿尔霍斯与大地母神尼克斯共同庇护的南大陆。   这里物产丰饶,种族多样,肥沃的土地埋藏着一座座巨大的矿藏,其他大陆无比罕见的秘银在这里随处可得,生前做出善事的亡灵死后被允许将自己的财产搬来南大陆,在富裕安详中等待往生。   亡者的财富代代累积,早就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只是在死亡之主的庇护下,无人敢觊觎这些财富。   “南大陆,死亡与遗忘之乡,繁荣与丰饶之园。”   与西大陆相似,象征着幽邃之泉的水滴与象征死灵草的叶瓣出现在天空中,一北一南,分别化作明黄与暗青色的厚重晶柱,南大陆也得到了复苏。   紧接着是永夜之神的北大陆。   造物主注视着祂曾经归属的所在,阿塔哈卡的造物不敢抬头仰望,因此错过了神明眼中的那一丝怀念和怅惘。   “北大陆,智者的乐土,黑暗与命运共同执掌的混沌原野。”   纯黑的晶柱如陡峭的岩壁拔地而起,温和包容的黑色幽光倾洒而出。   最后是东大陆,时空贤者与心灵巫女的领地。   “东大陆,时间在此变缓,幻象在此流转,唯有契约与仪式才能锁定真实。”   安德莉亚手中的白宝石再度变小,又有两片薄薄的创世神格被削去,一片化作幻隐珠,一片化作全知银匕,二者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相携着冲向东大陆,灿银色与深紫色的光芒交相辉映,为东大陆蒙上一层梦幻的色彩。   这枚神格来自天域,本身并没有属性,因此能填补阿塔哈卡规则的空缺。   做完这一切,神格只剩原本的五分之四,但安德莉亚并不感到后悔。   创世神格本就是万物的起源,新的支柱上携带了规则之力,即使她与六正神短期内无法回归,世界也能运转下去。   何况她得到了更多的东西。   顺着六根晶柱,无数星星点点的微光飘向安德莉亚,在她身上铸成一副纯白铠甲,这是来自亿万生灵的信仰之铠。   原来,脆弱的人也想要保护他们的神。   作者有话说:   临近结局了,进度偏慢(挠头   可恶,好希望自己码字能快点! 第101章   天空中的神明阖上眼眸,祂的意志离开了,但神力幻化出来的虚影依然留在天空中,取代太阳的位置,稳定而持久地给予造物支持。   只要造物主的虚影一直存在,就能对深渊攀爬出来的黑暗生物产生威慑。   这是安德莉亚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没有阿尔霍斯镇压,深渊无法闭合,即使她将他们驱逐回去,黑暗也会卷土重来。只有重塑规则,才能使阿塔哈卡的造物重新获得保护自己的力量。   察觉到神明远去,各个种族终于鼓起勇气望向天边。   原来那就是他们的神啊,任何赞美词都显得苍白无力,祂已经超出了任何语言可以描述的范围。   祂走下世界之巅,用眼去看世间疾苦,于是绝望的废墟中开出了希望之花。   即使神明的意志已经离去,虚影仍然带着造物主的伟力。阿塔哈卡的造物不愿眨眼,神明无意伤害任何人,可炽烈神光还是灼痛了那一双双赤忱的眼睛。   吟游诗人收起哀伤和苦闷,带着久违的欢欣走向人群。   异变突发,神职者和贵族往往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在创世神降下六根规则晶柱的时候,他们几乎立刻就发现了自身的力量的恢复。   然而世上最多的还是缺乏神学知识的普通人,他们对世界的了解仅限于自己感知到的东西,日升月落,四季更替,春种秋收。千百年来,日子一直这么平淡无奇地度过,偶尔有危险事件出现,教区祭司也会在刚露头的时候就解决它们。   在逐渐繁荣的世界中,从来没有一场灾厄如此声势浩大,土地无法耕种、日月失去行迹,风不是风,火不是火,天灾四起,可怕又丑陋的怪物从地底冒出……每一样都违背了凡人流传了千百年的传统,他们只能不知所措地听从神职者安排。   他们信仰神明,却不知神从何而来,世界又从何而来,所以灾难来临的时候只剩下恐惧和日夜祈祷。   吟游诗人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此。   诗人们或清亮或低沉的嗓音扬起,在广场里,在村庄中,在旷野上,在苍鹰飞翔的地方,为众人颂唱造物主安德莉亚的故事,旁征博引《创世之书》的典故。   人们在诗人身边围拢,或坐或站,含着热泪聚精会神地听,在这一刻,悲痛得到抚慰,勇气与士气交织。   来自深渊的黑暗生物仍然在地面盘踞,但人们的斗志同时升腾而起,因为只要抬头,就能看到希望。   此时,哪怕是最聪慧的智者都想不到,创世神正和他们处在同一片天空下。   做完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事,银织树下的少女神缓慢睁开双眼,微风小心翼翼地蹭了蹭造物主的手背,似是害怕受到责罚,下一瞬就飘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最近的规则之柱倾泻出明黄色的暖光,将半个南大陆照耀,不留一丝死角,规则符文半隐半现,随着光芒流散到大陆各处。   身上纯白无暇的信仰之铠逐渐变得透明,安德莉亚眼尾低垂,盯着它若有所思。   岑寂也稍稍回过神来。   安德莉亚一开始就向他共享了视角,他看到了全程。   有伴梦的记忆打底,岑寂的接受力有了长足的进步,如今竟然只是有些惊讶。   “你好像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她转而看向青年,天幕上逐渐渲染开的明黄渗进那双碧蓝色的眼眸,仿佛黄昏时海面余晖的颜色。   岑寂摇了摇头,眉目含笑,晶柱的光辉斜着照进这片银织林,微尘在空中漫舞,闪烁着点点的金黄色碎光。   “像你这样的神一定很珍贵。”黑发青年轻声说。   骨节分明的大手抬起来,在空中悬停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犹豫,几个呼吸过后,还是轻轻覆上安德莉亚后脑的发丝,揉了两下。   还在星际世界的时候,他也曾做过这个动作,但那时安德莉亚还不是神。   岑寂:“这让我相信,无论何时你都是安德莉亚,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她愣了一下,尽力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是啊,我永远都是安德莉亚。”   虽然这么说着,她心里却不能百分百确定。既然选择了回到这里,就代表她愿意接受任何可能性——   例如,原本的记忆占上风,逐渐吞噬作为人类的部分。   只是这些都是后话了,也许她的担忧是多余的。   当务之急是解决那个害阿塔哈卡至此的外来创世神,以及……顺便处理一下撞到她面前的邪神。   安德莉亚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到刚刚改头换面不久的巨型神像上,两者之间的高度差距使她此时的状态更接近仰望,可眼神里的锐气却彰显著她的不快。   众蛇之父神像的表情已经僵住了,完全敛去原本的高傲和恶劣。   如此近在咫尺的距离,再加上创世神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众蛇之父巴拉克很轻易就发现了祂,但是发现并没有什么用,祂逃不掉,创世神力将祂牢牢禁锢住,连本体也被一点点拉扯到拥挤不堪的塑像里。   如果说造物主最初降临世间的时候,巴拉克还想着怎么活,现在祂重塑了规则,巴拉克只能想着怎么死。   邪神本就不容于世,造物主明摆着站在光明种族那一边,要收拾祂甚至不需要理由。   正在巴拉克自己吓自己的时候,安德莉亚收回了禁锢祂的一丝创世神力。   顾不上跪了一地的祭司,巴拉克的意志悄无声息地离开塑像。   祂收拢起自己的一头蛇发,缩小自己的神体,用自诞生以来最恭敬的姿态跪伏在神明面前,乞求得到宽恕。   造物主平静地看着祂,“你并非生来就是邪神,吾会给你一次机会。”   创世神力重新卷上巴拉克的躯体,耀目的白光带来神体重组的痛苦,也带来发自灵魂的轻松自在。   祂逐渐变成了他,蛇尾化作双腿,蛇发化作长至脚踝的墨绿发丝,肚腹处的一排排眼睛消失了,脸上生长出真正的五官。   “你将变成一个真正的人类,他们的威胁将成为你的威胁,饥饿和寒冷常伴,贫穷与疾病交加,就连一场大雪也会让你痛苦不堪。”   “你仍然永生,神力也不会消失,只是这一次,你只能在做善事的时候使用神力,你要用它来赎罪。倘若得到所有无辜生命真心实意的谅解,你就能再度为神。”   巴拉克有些陌生地攥了攥拳头,虚弱无力的感觉清晰地传到他的大脑里,身体如巨石般沉重,仿佛被无数粗重的铁链缠绕捆绑。   “是,伟大的造物主。”喉咙艰涩地挤出一句话。   神力在体内流窜,弱小的人体因神力的存在而难受,巴拉克隐隐约约知道,这点痛苦远远不及他曾经给出的折磨。   邪神的信仰都是自尸山血海中堆叠而起,依照创世神的意思,他要去寻找那些人的转世,弥补他们,求得原谅。   他的道路无疑还有很长。   巴拉克深深地看了一眼安德莉亚,带着嘶嘶低语的众蛇,一步一步地走向森林深处。   安德莉亚并没有阻止巴拉克离开。   邪神之所以是邪神,就是因为祂们的灵魂中浸满了恶意,决不会因为她的几句话就轻易改变,但对于巴拉克来说,来自创世神的限制就是横在他脖颈上的利剑。   日复一日的时光流逝中,他会明白身为凡人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尤其是对于曾经高高在上,视凡人如草芥的邪神而言。   “邪神是恶,不值得放过。”岑寂的目光中夹杂着不解,“我以为你会斩草除根。”   安德莉亚则罕见地流露出一抹怅然。   “你知道最初的邪神是怎么诞生的吗?”   岑寂翻了翻作为伴梦的记忆。   创世神的伴生物被强行唤醒后可以变为邪神,可在外神到来之前,并没有伴生物被唤醒,而那时阿塔哈卡大陆已经有好几个邪神在兴风作浪。   他曾在混沌之镜中看到过,六正神将自己所掌握的规则和神职一一分化,每条规则都对应着一个新神,那是祂们所属的次神。次神将自己的规则细分,演化为一个个从神,而在从神之下,又有无数凝不出神格的半神。   次神和从神均归属于正统神系,只是偶尔也会有神受到信徒污染,堕入邪神之列。   有关最初邪神的线索并未在记忆中出现,岑寂谨慎地没有说话。   “正统神明拒绝满足信徒不合理的愿望,在数不清多少个日夜的长久渴望下,最初的邪神因凡人的恶意和欲望而生,他们无意识的渴望造就了一个真正的神——欲念君主。”   “祂现在还存在吗?”岑寂问。   “嗯,邪神的诞生不是一件好事,却奇异地符合法则,如今深渊破开,欲念君主也会重现人间。”   安德莉亚本不该知道地如此详尽,只能说,感谢永夜神殿里贮藏的古老典籍。   “欲念君主的出现像是打开了一个隐藏着万千罪恶的魔盒,从此,盗贼有了盗贼之神,强盗有了强盗之神,杀手也有了杀戮之神……如正统神明一样,祂们也掌握着一些规则,只是不为神域所容,一经发现,就会被困锁到深渊。”   “邪神是无法被彻底杀死的,就如众蛇之父,就算此刻消亡,只要有人类希望祂存在,用不了多久又会复活。”   安德莉亚话音一转,神情复杂难辨,“但放过他不全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他曾是伴梦星烁。”   ——创世神的伴生物,本该是世上最单纯善良的存在啊。 第102章   创世神的眼睛能看透世间万物,安德莉亚看到了众蛇之父的来处。   即使变成邪神,他身上还是残留着混沌和黑暗的气息,若隐若现,却不容忽视。   身为创世神的记忆封存于神躯之中,她无从得知众蛇之父流落在创世神域之外的原因,但是想来也与她有很大关系。   外来神的出现改变了很多神和人的命运。   堕为邪神的伴生物不止巴拉克一个,他们尚在沉睡之中,就因外力走上了完全相反的轨迹。   纯真背后是污秽,正义的反面是邪恶,美好也变成极端的丑陋,没有哪个伴生物想迎接这样的命运,但他们没有选择。   一旦被强行唤醒,就会堕为邪神,这是他们无法反抗的最初法则。   倘若他们真是无辜受累,任何一个神都有资格将他们重新放逐到深渊,只有安德莉亚不行。   身为创世神,她起码应该保有最基本的怜悯,给他们一个回归正轨的机会。   目送着众蛇之父远去,安德莉亚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叹息和怜悯夹杂在一起,唯独没有惩恶扬善的高兴。   她好像变了很多,过去的她不会管邪神的诞生有没有难言之隐。   可能是绝对的力量将她从生存的阴影上拉出来了,她早已不是那个在魔狼面前惊惧发抖的小姑娘,也不需要再考虑邪神教徒又渗入几个教区。   同样是邪神,遇到不净之源的时候,她只能选择同归于尽,以一换一,现在却能轻而易举地阻止众蛇之父作恶。   换句话说,她终于有能力看向更遥远的地方。   纷乱复杂的思维慢慢沉淀下来,安德莉亚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任何邪神的出现都伴随着灾难与死亡,由伴生物转化而成的邪神也不例外,但相较而言,还是有一点不同。   ——未转化前,伴生物毫无疑问站在她这一边。   邪神的恶意与生俱来,并且随着神力逐日递增,这种情况下,哪怕归零也是一种极大的进步。   就如众蛇之父,神力受到严格限制以后,绝对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大肆收敛信徒,或是以生命的痛苦取乐。   为了那个遥不可及的愿景,即使再抗拒,他也会愿意为自己的过往付出代价。   用另一种说法来说,现在的阿塔哈卡需要邪神来……共同建设?   尽管是自己想到的办法,安德莉亚还是觉得有点微妙。   按照常理,邪神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和建设世界搭上关系……但那是她降临阿塔哈卡之前。   心念一动,安德莉亚睁开创世神的全知之眼,漫无边际地在阿塔哈卡大陆上搜寻,邪神的存在如同黑暗中的猩红焰火,完全无法隐藏,唯有大小的区别。   若是伴生物转化成的邪神,焰心则带着一缕微不可见的暗蓝,非常好辨认,安德莉亚寻找的就是这部分邪神。   没有犹豫,神力凝成细密的大网,不由分说地盖到众多血色焰火之上。   它们倒也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可在安德莉亚看来,这种挣扎着实微弱,似乎她的神力上夹杂某种毒药,让它们不由自主地麻痹和晕眩。   也可以说是……增加了睡意?   她差点忘了,伴梦星烁的存在本就是为了神明安睡,一旦接触到她的气息,就会唤醒作为伴生物的本能——沉睡。   从此以后,他们就只能做“好神好事”,赎清过往之恶。   至于判定标准,安德莉亚汲取了成神系统的灵感,在邪神身上投放了赎罪系统。   投放完毕,安德莉亚的视线移向一个清醒过来的伴生物邪神——嫉妒之神。   最好还是先观察一下,安德莉亚凝神细看。   艳丽夺目的女神坐在神座上,姿态并不规矩,却充满了令人心醉的妩媚,缀满宝石的裙摆下,跪着一片神情狂热的信徒。   男女都有,大多都是人类,若说这些信徒有什么共同点,大概就是容貌出类拔萃,绝对高于平均线以上。   他们手中握着精致的匕首,匕首尖抵在下颌线处,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线。   堕落祭司在旁边主持仪式,等待着嫉妒之神的指令。   这个场景,显然是坏事做了一半。   安德莉亚挑眉,随意选了一个邪神信徒,读取他此刻的想法。   【神啊,我敬仰您,最亲爱的嫉妒之神,您帮助我获得强大的力量,允许我杀死可恶的兄弟,而我只需献上微不足道的美丽容貌……不仅如此,我还要为您找来更多的祭品……更多的……不,应该是最多的祭品,剥下这一张,再去寻找其他的脸皮……】   看起来已经完全病入膏肓了。   在安德莉亚的视角下,嫉妒之神很快发现赎罪系统,绝美的脸上罕见地露出混乱和迷茫,似乎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发生了。   系统带着创世神的气息,来自灵魂的熟悉感让她忍不住颤栗,这绝对是来自神的救赎,因为最终奖励是——脱离邪神之身,命运回归正轨。   对于向她这样原本是伴生物的邪神而言,这是绝对的诱惑。   时间仿佛陷入凝滞,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当堕落祭司感到奇怪的时候,神座上传来声音。   嫉妒之神斟酌着说了一句:“你们都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灵魂里莫名出现的赎罪系统兢兢业业地播报:   “恭喜您,获得1点赎罪值,当前赎罪等级lv.1,距离lv.2仍需9999点赎罪值。”   信徒的精神陷入恍惚,惊恐万分,以为自己触怒了神明,伏地不起。   几个胆大的信徒心一狠,眼里闪烁着扭曲和狂热的光,立刻剥下了自己的脸皮,自主完成了仪式。   “恭喜您,失去15点赎罪值,当前赎罪值-14点。”   嫉妒之神头皮发麻,嫉妒之神感到绝望。她还没怎么样呢,怎么就倒欠了14点赎罪值。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自己的祭司:“给他们宝石金银,让他们回去,吾即将陷入沉睡。”   堕落祭司们不明所以,却还是恭敬地听从吩咐。   “恭喜您,失去100点赎罪值,当前赎罪值-114点。”   她不敢置信地增大眼睛,送给信徒钱财难道有错吗?大多数凡人不就追求这些东西?   赎罪系统给出解释,倘若有人得到金钱,拿去□□,也是作恶,所以信徒作的恶也归属于邪神。   那一百点扣得并不冤枉,有资格进入嫉妒神殿的,百分之百都是作恶多端的精锐狂信徒。   习惯简单粗暴解决问题的嫉妒之神终于开始动脑子。   她的目光扫过殿内所有的信徒和祭司,下一秒,他们就变成了一蓬蓬爆裂的血花,血肉四溅。   既然已经无可救药,不如全部抹去,然后重新开始,血液在恢弘壮丽的宫殿上四处流淌,嫉妒之神最后呼吸了一香甜的空气。   “恭喜您,获得104329点赎罪值,当前赎罪等级lv.2,距离lv.3仍需895494点赎罪值。”   “恭喜您,失去79764点赎罪值,当前赎罪等级lv.1,距离lv.2仍需75548点赎罪值,请继续努力。”   赎罪值升了又降,嫉妒之神没有想象中那么惊讶,因为他们中的一些人不是生来就恶,而是被她用各种方法引诱来的。   “我没有吃过他们的灵魂,凡人死后是能转生的……我该去找他们的转世赎罪,另外,我还需要重新找一批信徒,把他们培养成正义的使者。”   嫉妒之神像是在和赎罪系统交流,又像是自言自语。   本体没入黑暗前,她带着幸福的笑容看向虚空,轻声说道:“谢谢你,我的神,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邪神果然是邪神,就算有所收敛,危险程度还是丝毫不减。   安德莉亚有些郁卒地收回全知之眼。   伴生物转化而成的邪神占了所有邪神的三分之一,足够牵制自然诞生的邪神。   再加上那六根规则之柱,各个种族增加了自保能力,她至少不用忧心自己对抗外神的时候,阿塔哈卡的各个种族却在遭遇屠杀。   全知之眼回归,安德莉亚扫了一眼自己的周围,注意力不自觉被代表岑寂的焰火吸引,这团火焰的焰心带着不同寻常的暗蓝色,仔细看,与那些伴生物极为相似。   有关岑寂真实身份的记忆蠢蠢欲动,似乎马上就要冲破封印,世界规则也在窥伺着她认知的变化。   安德莉亚及时看向别处,好险,差一点就想起来了,连带着刚刚的猜测,她又给那份记忆打了一个双重补丁。   无论是重构法则,还是赎罪系统,都只是修复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的第一步。   她的工作量还有很多。   岑寂还在走神,脑子里一直回想着众蛇之父曾经是伴梦星烁的事。   原来这就是他觉得那个邪神熟悉的原因。   岑寂抿了抿唇,眸色幽沉,安德莉亚看到了其他的伴生物,长此以往,他是不是就没那么特殊了?虽然他知道,就算其他所有伴梦星烁加起来,都不及他在安德莉亚心中的地位。   钻了一会儿牛角尖,岑寂很快又想开了。   相较于神的悠长生命,他算是时日无多,等他彻底消亡后,剩下的伴梦星烁说不准还能让安德莉亚偶尔回想起他。   这应该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安德莉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转头看向那群堕落祭司,他们神情灰败,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机。   众蛇之父的雕像不知何时碎裂,一块块地散落在地上,但他们却不再能感知多余的情绪,因为他们的世界里,从此只有悔恨和痛苦。   只需要再坚持一会,他们也能得到救赎,但如今,肮脏的墨绿色神力流淌在他们体内。除非时光倒流,否则他们永远不可能回归正统神明的怀抱。   正当他们沉浸在悔恨时,数道银白的细光从神殿外郁郁葱葱的银织树林延展而出,温和地环绕在他们身边。   时间回溯,他们的身体正在一寸一寸地恢复原样。   祭司们无法消解这种发自灵魂的震撼,忍不住互相对视,一起看向细光出现的地方。   ——这是只有造物主才掌有的伟力啊。   神,会不会就在他们身边?   作者有话说:   下章到神域! 第103章   力量无声注入体内,仿佛干裂的河床重新涌入流水。   主教望着自己的双手怔愣半响,率先起身,走向郁郁葱葱的银织树林,其他祭司小心翼翼地紧随其后。   银织树的枝条柔嫩而韧性十足,仿佛回到了大灾难降临之前,生机盎然。主教拨开横生的枝叶,林间空空如也,唯有最大的那颗树上开满了明媚绚烂的银织花。   微微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味道,与银织花雍容的香味混合起来,变得醇厚甜美,足以比肩神灵赐下的美酒。   银紫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地展开,羞涩地露出中间明黄色的花蕊,每一朵都开得用力,像是要耗尽所有生命力,为神献上最极致的美丽。   祭司不自觉地屏住呼吸,银织树向来只结果不开花,因为它的美丽,只能由神明观赏。   ——这是千年来,银织花第一次绽放。   不是某个人的臆想,神明真的在这里短暂地停留过。   *   安德莉亚和岑寂其实并没有离开,只是不想被人发现,隐藏了这片空间。   一树瀑布般盛放的花朵让安德莉亚的精神放松了不少,她伸出手,一朵银织花便从树枝上自然脱落,打着旋儿,刚好落在她手心里。   一不留神,安德莉亚就看到岑寂拈起嫩绿色的花梗,松松地别到她的头发上。   发丝太顺滑,并不好固定,花朵很容易就会掉落,安德莉亚微微低头,任凭他将散开的头发编起。   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是有些笨拙,直到那群祭司原路返回,岑寂才终于将那朵银紫色的花朵固定下来。   安德莉亚笑意盈盈:“好看吗?”   忽略那丝不知何时升起的赧然,岑寂对上安德莉亚的眼睛说:“好看。”   这下反而轮到安德莉亚不好意思了,从小到大收到过无数赞美,她本该早已习惯才对。   安德莉亚不留痕迹地移开视线,“你要和我一起去神域吗?”   她的态度逐渐变得郑重:“我其实不希望你和我一起,有些事……我并不确定。”   不是所有的战争都可以称之为神战。   即为创世神之间的战争,就是以世界为赌注,真正的危机远未开始。   岑寂本来不必卷入其中。   要是他因为她而遭遇不测,安德莉亚想,她一定会感到歉疚。   “可我是为你而来。”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退缩。   岑寂的眼眸中满是认真,整片暗蓝色的天幕里,仿佛隐匿着万千星辰。   星辰应该是没有温度的,就算有,应该也会冰冷刺骨,可安德莉亚却觉得自己被里面的温度烫了一下。   “好吧。”   思虑良久,安德莉亚勉强答应了。   她抬起头,用比他还认真的语气说:“我会保护你的。”   岑寂:……虽然感觉不太对,但好像达到了目的。   岑寂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他并没有脆弱到一下子就会被神捏死的地步,相反,他很能打。   紧接着,安德莉亚握住他的手,岑寂只觉得一晃神,再睁开眼,就到了神域的边缘。   他们正处于万丈高空,透过漂浮的絮状云雾,依稀能看到一片辽阔无垠的蔚蓝海洋。   “这是是莫格罗什海,六正神将神域的坐标转移到此处,若是阿塔哈卡之柱不慎倾倒,一些生命力顽强的种族说不定能幸存下来。”安德莉亚解释说。   正下方的海域,一群海鸟贴着水面飞翔,清亮的鸣叫直直穿透云霄,一些鱼人探出头来查看外面的动静。   他们也察觉到了规则的变化,新的规则之柱不仅庇佑着四块大陆,余晖同样能照耀到莫格罗什海。   “当然,仅限于大陆种族,海洋种族无一能逃出生天。”   六正神已经做出了权衡,在陆地和海洋之间,祂们选择了陆地。   安德莉亚流露出一丝让岑寂感到熟悉的脆弱和悲悯。   没过多久,这些情绪就被收敛干净了,安德莉亚精致的面庞上不带任何表情,连向来温柔的眼眸都染了一层锐利的杀意。   “我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安德莉亚轻声说,“我也要保护他们。”   岑寂的心猛然一颤,一个念头迅速闪过,仿佛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   哪怕他再不熟悉这个世界的规则,也知道这不是神应该有的愿望。   原来,她爱的是具体的生命,并非宏观的世界。   对于安德莉亚而言,阿塔哈卡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这里的人。   这可比单纯保护世界困难多了,岑寂终于明白了安德莉亚是以怎样的心情做出削下神格的举动。   ——树立六根规则之柱、构筑暂行的规则、削弱邪神的力量……每一件事都在消耗了她的神力,这些决定看似不理智,却极大程度减少了生命所遭受的痛苦和折磨。   安德莉亚再一次拉起他的手,带着他穿过了一层无形而透明的薄膜。   一进入神域,就有数道具有压迫感的注视同时压在岑寂身上,他皱了皱眉,有些不适,好在尚未到达难以忍受的地步。   能在神域注视他的,只能是阿塔哈卡的神,他能感觉到,这些目光里好奇有之,复杂有之,冷漠有之,却唯独没有杀意。   ——可能是看在他与安德莉亚同行的份上,暂且按兵不动。   混沌的灰雾如同臣民,看到安德莉亚便四散退让,一旦他们走过,雾气又合拢如初,充当一道牢固的屏障,将神域的中心与外界隔离开来。   渐渐地,岑寂看到了拔地而起的巍峨神柱,它的表面并不平整,金色的神纹黯淡无光,看起来也残缺不全。   巨大的柱身一边无规律地摇晃,一边掉落碎石,碎石在半空中变成微小的纯金粉尘,瞬息之间,就会被光柱顶端的巨大漩涡吸走。   安德莉亚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此行的终点——阿塔哈卡之柱。   她闭上眼,穿过最后一片薄薄的雾气。   以安德莉亚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来分离神柱的仪式完成了一大半,如今阿塔哈卡之柱与创世神域的链接已经足够薄弱。   与此同时,六根正神柱也岌岌可危,仿佛下一秒就会崩裂,六正神按照次序坐在正神柱前。如同被风沙侵蚀多年的壁画,神座褪色严重,代表了神力的逐渐透支。   无论是永夜之神的纯黑、光明与真理之神的耀金,还是幻象与思维之神的幽紫,此刻都显得有些暗淡。   好在一切都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阿塔哈卡之柱彻底分离创世神域前,祂们还能享受最后一刻宁静。   六正神的视线大部分都凝聚在安德莉亚身上,其余部分则分给了同她一起的陌生青年。   沉默……无尽的沉默。   安德莉亚不知道怎么开口,岑寂也谨慎地没有说话,至于六正神……复杂的心情让神不知道说什么好。   安德莉亚来得太快了,祂们还没有商量出章程。   现在该怎么办,直接称呼她为母神吗?总觉得有几分叫不出口。   几位神明面面相觑,彼此之间太熟悉了也不好。   最终还是安德莉亚打破了沉默。   她向前走了两步,宛如远行许久的幼兽终于回到熟悉的家,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动容。   终究是有什么不同了,她离开的时候正值阿塔哈卡的繁盛期,再回来却已物是人非。   曾经支撑着她、由着她冲破世俗、无论何时都在维护她的神,竟也有这么脆弱无力的时候。   但从现在开始,有了她,祂们不会独自承担一切。   安德莉亚眉眼弯弯,细小的水珠沾湿了银羽似的眼睫,她被灰蒙蒙的混沌围着,身上却笼罩着一层圣洁的白色微光。   “我回来了,安德莉亚回来了。”她微笑着说。   所托斯的神情有些恍惚,眼前的美丽少女与记忆中的那个张牙舞爪的小姑娘重合,再眨眼,却又是截然相反的模样,她已经成长到了让所有神都意想不到的地步。   永夜之神诺索阿淡定地说:“欢迎回家。”   所托斯几乎与祂同时开口,只不过祂问的是:“你身旁那个人是谁?”   耀金色的眼眸危险地眯着,显露出明显的挑剔和不爽,若不是仪式所限,不可妄动,祂必让他知道何为神怒。   所托斯并非不清楚他的来历。   成神系统是祂所制,虽然没有刻意观察安德莉亚在异世界的行动,但神格偶尔传过来的画面里,这个凡人一开始就跟在她身边。   令祂怒气翻涌的是,安德莉亚把他带回来了!   不仅如此,还时时刻刻将他带在身边,如果祂没看错,他们还是牵着手过来的。   所托斯总以为一切尽在掌控,送安德莉亚去异世界前,祂从未想过会发生这一幕,正如想不到安德莉亚是阿塔哈卡的造物主一样。   这么一想,所托斯的威势陡然降了下去,太阳般英挺俊美的面庞上甚至多了从未有过的颓然和心酸。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安德莉亚还是光明圣女的时候祂都无法扭转她的决定,更别说她如今已经是祂们的母神。   安德莉亚原本只打算简单介绍一下岑寂的来历,毕竟受那个该死的规则限制,她也说不清他到底是什么。   可被前顶头上司的质问一激,她的逆反心理瞬间就上来了。   安德莉亚眨了眨眼睛,唇角微微勾起,从容自若地说:“这是我认定的未来伴侣。”   最后四个字在唇齿间绕转,带着一种奇异而温柔的缱绻。   话还没说完,她就看见所托斯恶狠狠的眼神,似乎想让岑寂当场毙命。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岑寂呆呆地望着她,像是被雷劈了一样震惊。   安德莉亚:诶……很惊讶吗?   作者有话说:   现在小甜一下,后面小刀一下,就扯平了(?) 第104章   很惊讶吗?   安德莉亚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曾是阿塔哈卡大陆最年轻的半神,与多位神明保持着良好而友善的联系,就连叛离神殿这样的必死之局,都被光明与真理之神轻易放过。   安德莉亚得到过很多种不同的爱,一开始,她还会为这些爱而触动,小心翼翼地将它们珍藏起来,时不时从中汲取力量。   后来,爱她的人越来越多,不需要她再多做什么,爱意就会自然而然地向她汇集而来,可惜的是,每一种都让她食之无味。   这些爱意是真实的吗?   ——是的,无人胆敢欺骗神明最信赖的祭司。   那么,它们是纯粹的吗?   ——不一定。   展示到她面前的,永远是最深情的一面,至于深情之外的其他东西,他们会将其牢牢藏好,永远不敢让她发现。   但安德莉亚能看出来:   七大帝国的王储爱她手中掌控的神权,谁能得到她的支持,谁就能顺风顺水地成为下一任继承人。   各神殿的主教、圣子爱她身上的神眷,如果借她之手得到神明的认可,就能迈入半神之列,彻底摆脱凡人之躯。   低阶神职者爱她展露的绝对力量,无论何时都能将他们从危险的境地拯救出来。作为神殿圣女,安德莉亚永远会毫不犹豫地保护他们。   一些神爱她的容貌,战争与辩论之神屈尊降贵,想要她心甘情愿留在祂身边。   祂爱的并不是安德莉亚,而是一个美丽精致的人偶,或者一件举世罕见的战利品。只要她点头同意,就会变成祂最珍贵的收藏,为祂赢来诸神侧目。   还有一些人爱她表现出来的特质,例如正义、光明、勇敢、亲切、天赋卓绝。   假如去除这些东西,只剩一个完全空白的安德莉亚,还会有这么多盲目的爱意蜂拥而来吗?   安德莉亚没有拿这个问题拷问过任何人,因为她自己就知道答案。   她五岁的时候,饥饿的魔狼群闯入伦俄尔村,据活下来的孩子讲述,每一只都有半栋房子那么高,牙齿锋利,就像工厂里不知疲倦的绞肉机。   安德莉亚因为身处精灵之森躲过一劫。   当地教区的祭司赶来的时候,到处都是溅开的血,却没有留下一具完整的尸体,场面血腥又惨烈。   伦俄尔村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魔狼还闯进了几个附近的村庄。   再强壮的普通人也拿魔兽毫无办法,大人们只能尽己所能,将孩子们保护在地窖、水缸里,然后自己冲出去吸引魔狼的注意。   火神祭司从已经覆灭的村庄里陆陆续续带出来十几个孩子,把他们汇聚在一起,然后用神术切开魔狼的胃,从中找到还未被消化完全的人类肢体。   安德莉亚认不出来哪一块是自己的母亲,只是呆呆地躲在祭司身后,看着他们将残缺不全的尸体统一焚烧。   隔壁的杰克哥哥刚刚建好属于自己的小木屋,山脚下住着的巴克大叔曾送过她毛茸茸的小兔子,溪边的玛希婶婶天天念叨着要去镇上买一头牛……那些善良而可爱的人们,最后变成了微微散发着焦味的粉末。   安德莉亚分到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球,里面装满了“家人”的骨灰,算是祭司留给他们的纪念。   火神殿的祭司将大部分骨灰移交给死亡神殿,无辜枉死的灵魂需要得到安抚才能进入亡灵的国度,否则只能在人世浑浑噩噩地飘浮,不能得到转生。   众多孤儿也被一同带到死亡神殿回去,这是最后一道程序——利用血缘神术寻找他们是否还有血亲,如果没有,便送入神殿下属的孤幼院。   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血缘神术找到了安德莉亚的父亲,在场的所有孩童中,只有她找到了亲人,不必去往孤幼院。   安德莉亚事后一想,这绝对是她这辈子遇到的最倒霉的事。   她的父亲名为维克多·哈里曼,是西大陆巴顿公国的一位伯爵。   他起初并不想承认自己还有一个孩子,自认为血统高贵的哈里曼伯爵并不需要一个早就抛弃的女儿,尤其,她的出现可以让他轻而易举地失去一切。   成为圣女不久后,安德莉亚借来时空神殿的回溯镜,想要寻找母亲的灵魂。   没想到,灵魂没有任何踪迹,却无意中看到了事情发生的始末。   她的父亲原本是哈里曼伯爵家的一个小小的侍卫,本姓杜瓦——西大陆再普通不过的姓氏,街道上走过去,每十个人里就有一个杜瓦。   妻子尼娜怀孕的前三个月,他还是个挑不出错的丈夫。   ——伯爵府每餐都有新鲜的白面包,他将自己的份额全部带回家和妻子分享,偶尔的假期,他会去山上打猎,为尼娜的衣柜添上一个兔毛帽子。   除此之外,维克多从来不酗酒赌博,这一点就胜出常人太多。   邻居们都说,维克多是小镇上最好的男人,尼娜也时常为自己拥有这样一位丈夫而骄傲。   后来,伯爵的女儿爱丽丝不慎走失,在邪神祭典上,勇敢的侍卫找到了作为祭品的伯爵之女,以悍不畏死的表现得到了爱丽丝小姐的芳心。   贵族与平民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但哈里曼老伯爵震怒的是另外一件事:爱丽丝看上的人早已结婚,妻子都怀孕了三月。   他黑着脸拒绝了独生女的请求,一旦同意,必会让家族蒙羞,成为贵族间的笑柄。   哈里曼老伯爵将女儿关在房间里,又雇佣赏金猎人,想要杀了这个年轻人。   爱丽丝早就知道父亲会这么做,提前雇了另外一拨人保护他。   赏金猎人找了三天机会,爱丽丝小姐也绝食了三天,非维克多不可,老伯爵心疼女儿,只好咬着牙答应。   老伯爵不关心那个可怜的女人该怎么办,只想尽快解决麻烦,让爱丽丝得偿所愿。   而解决麻烦的方法,就是让尼娜回归死亡之主的怀抱。   对金钱和权利的渴望腐蚀了年轻侍卫的心。   他将迷药混合在肉汤里,冷眼旁观妻子喝掉,又灌下堕胎药剂,连夜将她送往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国家。   这样和送她去死也没什么区别。   两个国家之间隔着伯犹尼斯山脉,终日积雪覆盖,地势险峻,只能通过昂贵的传送阵来往于山脉两侧。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尼娜是个什么样的人,温顺柔弱,烤得一手好面包,也会缝纫衣服,无论在哪里都能活下去,但她绝对没办法挣到传送阵的费用——五百个金苏可,足够一个平民之家温馨幸福地度过一生。   将尼娜远远送走,就是维克多最后的善心。   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天一亮,维克多冷静地向伯爵报告了妻子已死的消息。婚礼顺利举行,老伯爵允许他冠上哈里曼的姓氏,不出意外,他会在伯爵死后继承伯爵领。   安德莉亚知道,维克多的计划本该万无一失,唯一的变数是——她是神,因此不会被普通的药物影响。   死亡神殿来人的时候,维克多的第一反应是惊悚。   计划竟然出了差错,那个他从来没有期待过的孩子被生了下来,并且只能由他来抚养。   《秩序法典》规定,每个孩子都必须得到直系血亲的教养。违抗《秩序法典》无异于挑衅光明神,即使是贵族,也将面临牢狱之灾。   作为地下财富的管理者,死亡神殿的祭司向来不吝惜钱财,传送阵的高昂费用甚至不会让他们眨一下眼睛。   无视了维克多的千般恳求,死亡神殿的祭司亲手把小女孩亲手交到她的父亲手中,临走之前,还额外嘱托当地教区的主管神殿多关注她的情况。   神殿的祭司稀少,不可能给每一个孩子赐福,未经赐福的孩子极其脆弱,有时候,仅仅是一场梦魇,也会让他们的灵魂脱离身体。   维克多本想伪造出这样一个场景,可是还未开始就失败了。   一旦引起光明神殿的注意,维克多甚至不能悄悄让这个女儿病亡。   毕竟是伯爵的孩子,如果得了重病,只需请来光明祭司,一个神术就能恢复健康。   彼时,哈里曼老伯爵已经因病去世,维克多成为了伯爵领的新主人,但是他依然不敢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现任妻子的母族尚在,她背后站着位高权重的霍伊尔公爵。   哈里曼伯爵领在光明与真理之神的教区范围内,得到死亡祭司的嘱托后,光明祭司亲自前来位这个孩子赐福。   这就意味着,安德莉亚必然会平安活到成年,就算疾病侵扰,也不会危及生命。   爱丽丝恨得咬牙切齿,却因光明神殿横插一脚而不得不做出妥协,同意安德莉亚作为养女进入哈里曼庄园,并冠以哈里曼的姓氏。   安德莉亚就这样在哈里曼庄园住下来,爱丽丝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只要她活着,就一直是她婚姻中抹不去的污点。   高傲如爱丽丝不屑于虐待一个小女孩,庄园的仆从就把她当作透明人,没人敢和安德莉亚说话,生怕被主人迁怒。   和安德莉亚相差不到半年的双子姐妹对安德莉亚抱有显而易见的敌意。在她们眼中,这个陌生人是打破一家人幸福生活的元凶,让她们在各个社交场合抬不起头来。   每个人都带着异样的眼神,精美的羽扇掩住颜色靓丽的红唇,谈笑间,哈里曼家族的见闻就在小范围内飞快地流传开。   “哈里曼家的那个养女呀,听说是私生女,母亲死了,只剩下一个亲人,死亡神殿就找到了这里。”   “以爱丽丝的脾气肯定忍不下去吧,一个孤女,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我看这个小姑娘活不长了。”   “光明神殿那边看着呢,爱丽丝应该不会对她怎么样,只是哈里曼伯爵以后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呢。”   “依靠花言巧语从平民变成贵族,还能有什么不好过的。”   “呵,毕竟是一位伯爵,小心惹火烧身。”   “怕什么,大家都是贵族,就是爱丽丝在这,我一样敢说。”   “平民就是平民,就算变成贵族也改不了下等人的品性,爱丽丝当初一意孤行,现在早就后悔了吧。”   ……   从宴会上回去以后,双子大闹了一场,哭得爱丽丝又心烦又心疼,安德莉亚被赶到最狭小脏乱的杂物间居住。   哈里曼庄园的每一个房间都得到了仆人的精心维护,要找到一个符合双子心意的杂物间,实在是一件很费心思的事情,但没有人会违背庄园的小主人。   她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却只能起到一点点作用,双子姐妹不愿意轻易放过自己的敌人。   漏风漏雨的屋顶、永远无法在黑夜亮起的蜡烛、随时可能出现的老鼠,不知何时盘踞在小木床上的长蛇、吱呀作响的木地板、沾满了灰尘的面包。   安德莉亚迅速褪去原本的天真烂漫,她意识到,这座庄园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信,哪怕是稍微对她友善的佣人小姑娘,也会在下一秒变成双子的帮凶。   她可以害怕,但不能让任何人看到眼泪,因为唯一愿意保护她的人已经死了。   安德莉亚记得很清楚,转机发生在她七岁那年。   所有年满七岁的孩童都必须参加神学院的入学测试。双生子只比她小了几个月,她们也到了参加测试的年纪。   整座庄园都在为双生子做准备,伯爵花大价钱买到提升灵感的珍贵药剂,爱丽丝夫人请到祭司为她们施展祝福神术,又重新定制衣裙和首饰,仆从们翻新马车,务必使小主人在去往贝尔坦城的旅途中感到舒适。   安德莉亚的担忧多过羡慕,双生子只要撒撒娇,再掉几滴眼泪,她就可能会被关在庄园里,彻底失去改变命运的机会。   安德莉亚不敢奢求这样的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毕竟拥有祭司天赋的孩子异常珍稀,但是……万一呢?   如果被选中,她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能待在神学院,就算假期回到哈里曼庄园,也没有人敢光明正大地欺负她。   一切的前提是——她不能错过神学院的入学考试。   不出所料,到了那一天,哈里曼伯爵谎称安德莉亚重病,无法参加测试。这显然又是双生子的主意,她们巴不得她永远被踩在脚下。   光明神殿的祭司要主持仪式,虽然对她有所关注,却也抽不出时间亲自过来查看,只是派出侍从验证消息是否属实。   侍从早已被买通,带回的答案自然与哈里曼伯爵一致。   哈里曼伯爵领隶属于贝尔坦教区,到了测试的那一天,庄园里大大小小的主人早早离开。   安德莉亚向来表现得怯懦,看守她的两个侍卫觉得她没那个胆子反抗,于是放松警惕,和其他侍卫聚在一起偷懒,喝得醉醺醺,还玩起了骰子。   这是一个珍贵至极的机会。   她的小木屋背后有一条通往森林的小道,从森林走出去,就是贝尔坦的城郊。   安德莉亚对那片森林很熟悉,被欺负得狠了,她就躲进去,双生子找不到她,过一段时间就会被其他事物转移注意力。   踏进森林的时候,安德莉亚犹豫了那么一瞬间,如果她没有祭司天赋呢?她还没有成年,必然要被送回血亲手中,双生子姐妹不会轻易放过她。   那时候的她,甚至保不住现在这个放满了杂物的小木屋。   七岁的小女孩还不知道什么叫孤注一掷,她只是本能地想抓住这个机会。   哈里曼庄园背后的森林向来人迹罕至,即使是樵夫也很少靠近贵族的领地。   安德莉亚一直在向前走,她太着急了,顾不上查看野蛮生长的植物划破她的衣裙,从天亮到太阳西斜,她没有停下来休息哪怕一秒。   无人有幸得见幼年神祇的短暂苏醒,凡是她经过的地方,树木更加挺拔青翠,花朵更加娇艳美丽,蝴蝶穿过她被风拂起的白金发丝,鸟儿叽叽喳喳地跟随在她身后。   靠近贝尔坦教边缘的时候,一个好心的商人发现了气喘吁吁的小姑娘,驾着马车将她送往教区的神学院。   神学院的测试已经接近结束,安德莉亚是最后一个。   她报上自己的名字,负责记录的光明祭司一愣,显然记得这个名字,随即脸色沉下来,有一种被冒犯的不快。   当时的安德莉亚并不清楚这股怒气针对的是她的监护人,只以为是自己来迟,才惹得祭司大人生气。   带着满满的紧张和忐忑,安德莉亚深吸一口气,准备依次请求每一位神明,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第一个就是光明与真理之神,她只默念了几个词,黄金雕像手中的水晶球就亮起刺眼的强光。   摆放着诸神象征物的大厅瞬间恍若白日,雄狮从水晶球里跃出,兴致勃勃地绕着她转了几圈,眯着眼睛趴到她的脚下。   水晶球渐渐暗下来,雄狮最后回望了她一眼,崩解为一粒粒美丽的光尘,一颗不漏地浸入她的身体。   安德莉亚屏住呼吸,心脏的跳动被一点一点放大,那一刻,她由衷感谢光明神。   她还听到了其他的声音,光明神殿的祭司们尚未收敛惊愕的神情,围在一起讨论道:   “这是我见过天赋最强的孩子。”   “连圣子都比不上她,要是没记错,戴里克圣子第一次测试的时候只引出白狮的半只爪子,大主教是那么激动,当场邀请他提前进入神学院学习。”   有祭司开玩笑:“像安德莉亚这样的,大主教是不是该直接高兴地昏过去?”   “贝尔坦教区太小了,这里的神学院教不了她,我们是不是应该尽快报告主殿?”   “哈里曼家族实在是可恶,就差那么一点,我们就失去她了。”   一个穿着纯白祭司袍的美丽女人将她轻柔地揽在怀里,温暖又爱怜的怀抱,让安德莉亚几乎回忆起母亲还在的时候。   她说:“别担心,安德莉亚,我们会帮你的,任何人都不敢欺负神选中的孩子。”   一个其他神殿的祭司忍不住靠过来,带着同样惊异的神情,半蹲下来说:“小姑娘,来都来了,不如再试试心灵巫女?”   光明神殿下属的近万个教区中,贝尔坦教区最多只能算是中等,因此在场的除了光明神殿,就只剩下永夜神殿和心灵神殿两个正神殿。   只有他们有胆子和光明神殿抢人。   永夜之神的祭司显然也有所意动,脚步稍稍靠了过来,沉静的脸上没有表情,一只手不住地摩挲法仗的纹路。   听到心灵祭司的话,女祭司颊上带了一层薄薄的愠怒,将安德莉亚搂抱得更紧,清亮的嗓音高高扬起:   “这也太过分了!一个祭司只能信仰一位神明,既然她拥有修习光明神术的顶级天赋,就不要再尝试得到其他神明的青睐。对这孩子来说,更多神明的注视不是一件好事。”   “现在只是神学院的入学选拔,说明不了什么,她还不是光明神殿的人。”心灵神殿的祭司被吓住了,气势渐弱,却还在据理力争:“这个孩子的灵感高得惊人,说不定更适合修习心灵神术。”   永夜祭司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低着头看安德莉亚:“让她试试吧。即将毕业的时候,她会有一次机会决定自己的归属,这是神学院的传统,没有神明会责怪她。”   安德莉亚听得半懂不懂,却也敏感地察觉出祭司们是因为她而争吵不休。   要是再吵下去,祭司大人会不会不要她?   最后,安德莉亚小声地拒绝了这个提议:“我不想再试了,我只要光明神。”   安德莉亚记得,祭司姐姐当即高兴地亲了一下她的小脸,算作她坚定选择光明神殿的奖励。   从那时候开始,她的人生彻底拐向了不一样的道路。   贝尔坦教区的光明主教亲自把她送回哈里曼庄园,她名义上的父母又惊又惧,僵硬地牵起她的手,向主教保证好好对她。   她从小木屋里搬出来,住进了不亚于双生子的房间,双生子故技重施,伯爵夫妇却狠下心,任凭她们哭闹。   双生姐妹并没有检测出祭司天赋,这代表着,她们和安德莉亚的地位逆转了。   爱丽丝伯爵夫人看得很清楚,在神权至上的世界,一个伯爵不算什么,伯爵的女儿更不必说。等安德莉亚成长起来,就是哈里曼家族的死期,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安德莉亚轻易得到了哈里曼庄园里所有人的爱,他们讨好她,惧怕她,不敢不爱她,其中自然也包含了她的继母和父亲。   这些爱从来都不纯粹,即使看起来无比真实。   从此安德莉亚就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爱是什么模样。   ——互相拯救、如水晶般剔透纯粹、不盲目、能够共享痛苦且毫不逃避的爱。   作者有话说:   所以说呀,安德莉亚和岑寂其实是一类人。 第105章   这就是安德莉亚对爱的唯一理解。   所以百年来,只要不提“爱”这个词,她就会一直展现出圣女温和有礼的一面。倘若有人越界,就会得到安德莉亚堪称冷漠的拒绝。   安德莉亚一向清楚,爱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比起信仰和神权,比起世界的安定,安德莉亚甚至不会将爱放入天平一侧。   从回溯镜里得知母亲遭受的一切以后,安德莉亚不顾一切般丢下光明圣女的职责,整整消失了两年。   她想找到母亲的灵魂,幼时的她只感到不舍和难过,现在却发现当初的道别太过仓促。   哪怕尼娜转世成了一棵树,一只鸟,一头野兽,她也想再见她一面。   安德莉亚不知道一个普通人的灵魂能飘向多么遥远的地方,她只知道,走得越远,她的执念就越深。死亡神殿的记录里始终查无此人,除了深渊,她踏遍了阿塔哈卡的每一寸土地。   她像是一个游离在外的旁观者,一遍又一遍地观摩普通人的生活,然后克制不住地回顾尼娜的人生轨迹。   当她在异国他乡的冰冷土地上醒来,发现自己被丈夫抛弃,肚子里还有一个幼小的生命时,她该有多绝望。   当人们以奇怪的目光打量她,用听不懂的语言嘲笑她未婚先孕的时候,她该有多绝望。   当她虚弱地躺在破木床上,屋顶在漏雨,几个月大的女儿却在一边嗷嗷待哺的时候,她该有多绝望。   ……   一个坚韧而善良的灵魂度过了命运安排的所有苦难,却在一切走向正轨之时,倒在魔狼泛着寒光的利爪下。   回想得久了,安德莉亚开始觉得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是尼娜。   年幼的孩童被贫穷的父母贩卖给奴隶主,如果足够美貌,就会进入拍卖场,以一个不错的价格成为贵族的禁脔。要是长相丑陋或者普通,也许只能充当药剂师的试验品,或者献祭邪神的人牲。   因战争而失去族群的半兽人走上角斗场,在疯狂的呐喊声中,丢失了所有信仰,用鲜血和伤痕来赚取少得可怜的金钱,气喘吁吁,苟活于世。   善良的好人丢弃良知,为了即将死去的孩子,转为邪神的忠实信徒,麻木地向手无寸铁的同伴亮起屠刀。   这些生命中,有混血,有纯血,有人类,也有各种各样的种族,如果非要找出什么共同点,只能说,他们的眼睛里存在着一种共通的绝望。   起初,安德莉亚冷眼旁观,她只是在寻找一个不知去往何处的灵魂,那些人再痛苦也与她无关,她拯救不了他们所有人。   随着她踏足的地方越来越多,安德莉亚却没办法无动于衷,因为相同的绝望也曾伴随着一个名叫尼娜的可怜女人。   每路过一个教区,安德莉亚就会在当地教区的光明神殿休息一会,她没有显露出圣女的身份,只把自己当作一个疲倦的旅人。   这片大陆处处都在发生灾难,而十万个普通人中才可能出现一个祭司,他们是神的使者,受到神明庇护,拥有神赐予的力量,也肩负着保护教区内普通人的重任。   可是祭司的数量太少太少,少到神殿有心无力,只能坐视悲剧发生。   安德莉亚并不知道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   ——是祭司的无能、生命的弱小,还是命运的莫测?   她一次次推翻自己的答案。   最终安德莉亚发现,在人们因自己的弱小而痛苦的时候,神的目光一次都没有望向过普通人,即使祂们的信徒虔诚无比。   两年的时间过去,安德莉亚走出此行的最后一个教区,沉默着结束了自己的旅途。   她不仅没有找到母亲的灵魂,反而让自己格外疲惫。   安德莉亚回到主神殿,重新做回高高在上的光明圣女,可安德莉亚知道自己变了,变的是对神的虔诚,她甚至开始触碰祭司的绝对禁区——质疑神明。   为什么普通人只能无助而绝望地等待祭司的拯救?为什么他们不能自己拯救自己?既然神明可以将自己的力量借给祭司,为什么不能赐给更为弱小的人?   一开始,安德莉亚有过不服,可是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过分。   她不能仗着神的宠爱,以自身好恶去要求神明。   于是安德莉亚决定用自己的力量来改变这一切。   首先,她要使普通人也拥有能够保护自己的超凡力量。   安德莉亚开始研究神术的运转过程。   对于其他的祭司而言,神明赐予的力量用一点就少一点,安德莉亚则没这个顾虑。极高的神术天赋给了她不少助力,层层叠套的艰涩规则在她眼中仿佛透明,每一个节点都不是秘密。   即使如此,这也是一项极为复杂的工作,她花费了近七十年,终于有了一些成果。   安德莉亚一步步缩减神术使用的严苛条件,简化后的神术不再向神明借力,而是直接与规则共鸣,安德莉亚称之为——法术。   只要能和某样规则共鸣,即使是没有神学天赋的普通人也能使用法术。   纸包不住火,光明与真理之神发现了她的小动作,那时的安德莉亚已经完成了一级光明神术的全部简化工作,只是尚未来得及教给普通人。   所托斯很失望,没有对她降下任何惩罚,也依旧保留了她的圣女一职,只是拜托心灵巫女剥夺了她关于改良神术的所有记忆。   安德莉亚不甘心地前往光明神域,直挺挺跪坐在神殿的地板上,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所托斯只问了她一个问题:“如果人的力量不再来源于神,还会有人愿意向神献出全部信仰吗?”   ——没有信仰的神,还是神吗?   改良神术动摇了整个神域的利益,由创世神本源所化的六位正神自然无恙,但那些由自然崇拜而诞生的神却会受到无妄之灾。   祂们的确是规则的化身,只要规则存在,祂们就不会消亡,然而缺少了人类的信仰,神力无疑会得到削弱。   安德莉亚是在与整个神域为敌,也许她的敌人还有更多,比如各神殿的神职者以及神权庇佑下的各国皇族。   更甚者,改良神术的出现会让阿塔哈卡迎来一次彻底的洗牌,平民崛起,贵族衰落,七大帝国不复存在。   安德莉亚自然知道战争只是暂时的,等整个大陆的格局重新稳定下来,改良神术就会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可战争将会使这片大陆生灵涂炭,这是必然要付出的代价,那么这一代人又做错了什么,她又有什么资格决定他们的命运?   安德莉亚满心复杂地走出光明神域,下一秒,永夜之神就将她转移到了自己的神域。   执掌命运的俊美神明平静地提议:   “来永夜神殿做圣女,吾同意你继续研究改良神术,不仅仅是黑暗与命运,吾座下其他从神所涉及的规则,你都可以尝试。”   “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虽然这么问,但安德莉亚知道,自己无法拒绝。   诺索阿似乎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没有任何条件,你只需要答应——不到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别让它被任何人发现。”   “一切由我决定?”   “一切由你决定。”   安德莉亚谨慎地问:“为什么?”   “若说原因,大概是因为你有一颗与外表并不相配的野心,吾想知道,你能以人类之身走到多远。”   安德莉亚当时只觉得祂话里有话,却不明白缘由。   没过多久,等安德莉亚向手下的祭司交接完所有事项,光明与真理之神终于收到了自家圣女叛神的消息,而使她改换信仰的,正是和祂向来不对付的永夜之神。   祂从未如此愤怒,阿塔哈卡的太阳从此阴晴不定,足足五年才恢复正常。   安德莉亚早就知道前上司会发疯,于是提前躲进永夜神域,专心研究改良神术,谁来都不见。   永夜之神默不作声帮她抵挡了光明神绝大多数的怒气。   安德莉亚也是离开了神域才知道,阿塔哈卡的太阳时不时会在夜间升起,惹得银月女神烦不胜烦。   后来,安德莉亚尽力做好一个恪尽职守的永夜圣女,只是没过多久,就被永夜之神和光明神联合送到了异世界。   祂们这么做,无非是觉得她的想法太过危险,她又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如果能有一个神明身份,将来面临的阻力也会小一些。   一切都顺理成章,除了她是创世神这一点,几乎打破了祂们给她的所有规划。   不仅如此,她还带回来一个“未来伴侣”,听起来就像是给六正神找了一个新父神。   安德莉亚努力换位思考,如果她是六位正神,肯定也不高兴。   她很相信命运的因缘际会,对于爱情,她既不期待也不抗拒,只是像度过无数个温和良夜一样,顺其自然等待它的到来。   这种看起来不可能存在的虚幻事物就像一个固定心灵的锚点,反而使她更加自由自在,毫不畏惧地接近心中愿景。   倘若有人愿意赠予她纯粹的爱,她也愿意回报同等的纯粹。   这样的人一直没有出现,至少在阿塔哈卡没有。   安德莉亚曾以为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人。   她承认自己在星际世界的时候对岑寂动过心,可动心不代表爱。   安德莉亚一直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她留下一封告别信,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阿塔哈卡。   即使心里稍微有些难过,也不会念念不忘。   她跟随老人穿过天域,岑寂就跟随着她,来到了她的世界。   安德莉亚无比清晰地感知到了,岑寂是为她而来,并且只为她而来。   他知晓神域的危险,却毫不逃避。   最重要的是,他从未说过爱这个词,却始终用一种如夜空般温柔的爱意环绕着她。   安德莉亚想,就决定是他了。   取回创世神记忆后,她也许不会再拥有身为人类的浓烈感情。此时此刻,也许是表达心意的唯一机会。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   哪怕将来他真的什么都得不到,起码还能记得,有一个叫名叫安德莉亚的神,曾经短暂而真诚的爱过他。 第106章   “他是我认定的未来伴侣。”   未来伴侣。   这个词在岑寂的耳边环绕回响,带来前所未有的颤栗。他怔愣住,久久无法回神。   岑寂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   时间不对,地点不对,就连人也不对。   这样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该由安德莉亚来说。   更何况——   他真的有这样的资格吗?   跟随安德莉亚回来的时候,他冷静地思考了无数次自己的将来。   结果显而易见,作为安德莉亚取回记忆和力量的“钥匙”,他处在绝对的风暴中心。而这一半本体毁灭,远在星际世界的本体也无法独活。   为献祭而生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有未来。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燃烧尽最后的火光,将安德莉亚送回她应该存在的地方。   至于自己如何,岑寂已经没那么在意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理性的人,可这一刻,情绪难以克制地翻涌起伏,心脏上仿佛多了根又轻又软的丝线,随着他的呼吸,一点一点缠紧。   神域四处弥散的幻雾将世界变成一场盛大的美梦,而他忍不住沉浸在其中,不愿醒来。   为什么会喜欢?又为什么如此自然地过渡为爱?   与伴生物的记忆无关,是安德莉亚伸手将他拉出绝境,给了他无比渴求的温柔和珍视。   从此,他的世界里第一次出现恒定不变的光,执念不再是生命的全部,他有了新的想要追逐的东西。   于是曾经的他带着安德莉亚去见老师,在心里默默幻想着和她共度余生。   那时的岑寂想,就算安德莉亚来自另一个世界也没关系,他愿意抛弃一切,去追随此生唯一的光。   可身为伴生物的记忆觉醒了,安德莉亚是至高无上的创世神,于是爱意被悄然埋在心底,不敢表露分毫。   岑寂不想成为安德莉亚脚下的阻碍。   他只能一遍遍地翻开回忆,描摹她给出的快乐和温暖。即使如此,也能让他拥有足够向前的力量。   创世神生来就自由自在,无爱无欲,不会受任何事物束缚。   他心甘情愿作为祭品,来换回神的随心所欲。   现在,他心底突然生出一丝不该有的奢望。   伴梦无法留在神身边。   但他,是不是可以留在安德莉亚身边?   万一呢?他体内的毁灭之力刚好能使那个外来创世神彻底消亡,而伴生物本体顺利回归,没有受到额外损伤。   一切都刚刚好。   过了好一会儿,岑寂才感觉自己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些。   他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如果对安德莉亚说:我也一样。   显得太轻率,不够郑重。   如果将自己的心全部掏出来,在神座上的六正神看来,又仿佛是蓄意挑衅。   岑寂抿了抿唇,手指发力,带着小心而试探的意味,缓缓探上安德莉亚的指尖。   “我可能……没有资格成为你的未来伴侣,”岑寂缓缓这样说着,语气却越来越确定,“但只要你觉得我可以,我就能做到。”   不论是为她而死,还是为她而生,都能做到。   安德莉亚抓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十指紧扣,掌心互相传递着温度,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   她抬起头观察六正神的反应。   诺索阿一如既往地平静、尼克斯冲她神秘地眨了眨眼、时空贤者乌柏很困惑、死亡之主阿尔霍斯面无表情、心灵巫女奥黛丽还没发觉这些话的特殊之处。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光明与真理之神阴沉着一张脸,看向岑寂的视线像是要杀人。   ——那是祂最珍视的圣女,一个蝼蚁一样的人类,他怎么配?   所托斯原本灿烂的眸色沉为暗金,像是有风暴在其中酝酿。   如果岑寂真的只是个普通人,当一位正神将不善的目光投注而来时,他下一秒就会被裹挟着完全发疯失去理智。   然而他不是。   有毁灭之力在,岑寂的位阶相当于次神,无惧阿塔哈卡的任何一位神明。   因此当光明与真理之神看过来的时候,他不仅没有避开,还大胆地回视过去。   所托斯愣了一下,除了曾经年幼的安德莉亚,祂还从未见过这么大胆的人类,紧接着,怒火越发高涨。   诺索阿看不下去了,伸手拦住祂的神力,表情微微有些复杂。   当年有很多伴梦星烁被驱逐出创世神域,祂不知道原因,却也善待了他们,将其全部托付给繁星之主。   繁星之主是祂的从神。   所以祂已经看出了他的来历——与创世神一同诞生的伴生物。甚至比祂们六个更早出现。   诺索阿:“若是作为母神的伴侣,他确实名正言顺。”   只是不知道他离开阿塔哈卡的方法是什么。   那时候,祂还没有与星际世界的世界意识达成交易,世界折叠点应当处于无人得知的状态。   所托斯的注意力被转移大半,下意识问:“为什么?”   被命运之雾时刻环绕的俊美神祇没有隐瞒,叹息着说:“神的伴生物,一开始就陪伴在祂身边。”   神明创世的时候、神明沉睡的时候、外神入侵的时候……或许还有更多。   他比任何造物都了解创世神的隐秘。   诺索阿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不该有的嫉妒。   ——原来,司掌命运的神,也会受到命运的愚弄。   祂是最早发现安德莉亚身份有异的神,观察到命运的轨迹后,祂以为她是母神创造出的第七个孩子。   命运之神本该视众生平等,祂却第一次有了私心,赠予她独有的爱护。   诺索阿将这种异样看做是一种补偿。   安德莉亚出现得太迟,阿塔哈卡不仅没有第七根正神柱,连无主的信仰都不剩多少,注定了她会成为最弱小的那个。   因为母神的原因,诺索阿对她存有一种天然的好感。   作为“长兄”,祂选择站在安德莉亚这一边,命运自然也站在她这一边。   祂看到了年轻圣女眼中的野心,不受控制地帮助她,为她规划好最平坦的道路。   安德莉亚只需向前走,就能得到祂安排的一切。   如今她已经不需要这些东西。诺索阿本该感到轻松,却莫名滋生不该有的负面情绪。   嫉妒只有一丝,但存在就是存在,祂无法为自己辩驳。   诺索阿是众神的长兄,也是母神的第一个造物。   创世神在祂身上花费了最多的心思,不仅赋予祂六正神中最多的源质,还命祂代掌世界本源的黑暗、混沌和智慧。   诺索阿一直为这种特殊而独自庆幸。   然而,比祂更特殊的人出现了,在祂日夜思念母神,却连黑暗中心神殿都不可靠近的时候,他却能够光明正大地待在母神身边——   这怎能不让祂心生嫉妒?   也许,心里还有一丝更隐秘的渴望。   祂是阿塔哈卡的第一个神,如此特殊,如此强大,如此受造物主信赖……那么,为什么不能是祂?   诺索阿的眸色渐深,纯粹无暇的黑夜染上了扭曲的欲念,与极其污秽的深渊没什么两样,连祂自己都觉得丑陋不堪。   黑袍下的手无声抚上神格的位置。   神是没有心脏的,祂的神格就在胸口,现在,那个地方隐约发疼。   诺索阿清晰记得,神在创造祂们的时候说过:   “吾无法让你们直接拥有爱,倘若你们有一天明白了爱是什么,或许能反过来教导吾。”   独自守卫阿塔哈卡之柱的日日夜夜,祂思念着那个将祂创造出来的存在。   诺索阿比任何神都更早知晓爱的本质,它会带来空虚、迷惘和孤独。   视线定格在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祂心中波澜泛起,却又被毫不留情地压平。   这是安德莉亚的决定,祂本就无权置喙。   诺索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淡疏离。   永远不被任何人知晓,这样才是正确的。   在永夜之神即将提到“伴生物”一词的时候,岑寂敏感地察觉到不对,提前用力量覆住安德莉亚的耳朵。   安德莉亚没有反抗,显然也是顾忌到世界对岑寂的诅咒——   要是刚刚表明心迹,就要开始遗忘未来伴侣,她绝对不能接受。   其余正神露出奇异的神色,仔细打量着岑寂。   于是,那个不能提到的词在安德莉亚耳边自动消音。   尼克斯:“如果是口口口,倒是可以理解了。”   “口口口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吗?”时空贤者乌柏若有所思:“连我都觉得危险。”   伴梦星烁拥有的力量是另外一个体系,以至于祂们一开始只以为这是个凡人。   转生为人类的神明伴生物非常少见,甚至可以说只有他一个。   心灵巫女撑着头说:“美妙绝伦的乐章,似乎没有什么杀伤力。”   创世神的伴生物,即使堕落也堕落得毫无攻击力,不会伤害别人,只会自己走向毁灭。   伴生物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会变得危险:一是被强行唤醒,成为众多邪神的其中之一。   二是被难以计数的绝望和痛苦浇灌,强行唤醒那颗潜藏极深的毁灭之种。   只是不知道他属于哪种情况,一些邪神确实可以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得分毫不泄。   更何况——   阿尔霍斯声线冷漠:“他的本体不完整。”   尼克斯的神情多了些怜悯,仿佛岑寂命不久矣。   这个猜想极大程度地安抚了另外一个神祇的心情,所托斯深深地看了岑寂一眼,杀意逐渐消散。   不需要祂再动手,不完整的伴生物,终究无法长存于世。   可能是不想安德莉亚伤心,也可能是阿塔哈卡之柱与创世神域的分离到了最后一刻,正神们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讨论。   创世神域即将现世。   安德莉亚望向那个越来越大的空间漩涡,神力在四肢百骸间流转,如同凶猛巨兽悄然苏醒。   狂风带着自由的味道,创世神的记忆和力量在呼唤她。   作者有话说:   以防作者笔力不够,解释一下:   永夜之神诺索阿单箭头创世神,以为安德莉亚是创世神创造出来的第七个正神(也就是祂的姐妹),所以对安德莉亚爱屋及乌。   发现安德莉亚就是创世神之后,祂还没品出来其中的差别,所以才心生嫉妒。但实际上,诺索阿爱的那个创世神只存在于过往的时光里。   光明与真理之神所托斯,六正神中最传统的那个,即使为安德莉亚屡屡破例,也绝对不可能爱上蝼蚁一样的人类,作为正神的高高在上不允许祂这么做。   大家把祂当作心态不好爱生气的老父亲就好了。   剩下的四个正神吃瓜看戏,把安德莉亚当作团宠。   最开始大纲的设定就是这样,很抱歉现在才写到这里。   ps.想写一个众神番外,不知道有没有人看(探头探脑.jpg 第107章   神域变得阴沉灰暗,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阴森可怖的天空。   天地之间,阿塔哈卡之柱是唯一称得上温暖的颜色。然而,它在缓缓熄灭,柱身逐渐染上灰白的冷寂。   如果没有安德莉亚的一念之差,如果四块大陆没有立下六根规则之柱,整个世界即将迎来完全意义上的生命寒冬。   世界本源接连不断从阿塔哈卡之柱泻出,宛如飘零的浅金碎雪,本身没有温度,却让人浑身发冷——生命在随之逝去。   在场的所有神都知晓,这是必须做出的决定。   唯有断开创世神域与阿塔哈卡之柱的链接,才能保留大部分的世界基石,彻底解除后顾之忧。   随着世界之柱的分离,半空中的黑洞不断扩张着范围,攫取的本源却越来越少。血红色的细长闪电凭空出现,愤怒地劈在光柱顶端,却无法阻挡它的离去。   安德莉亚眯了眯眼睛,心底微微轻松了一些。   阿塔哈卡不再是她的软肋,接下来就全然是两个创世神之间的战争了。   显然,分离世界之柱的行为消耗了六正神绝大多数的神力。   透过全知之眼,心灵巫女那颗深紫色的璀璨神格上已经出现了蛛网状的裂痕。其他正神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不过是强弩之末。   安德莉亚知道,祂们即将陷入真正的沉睡,如果她没能在这一战中胜出,祂们将永远沉睡下去,直到世界的终结。   六位正神没有表露出任何惧怕之色。   永夜之神唇角微扬,这是一个再温和不过的微笑:“去吧,安德莉亚,世界本就因你而生,也只有你才能结束这一切。”   结束这一切吧,安德莉亚。   让阿塔哈卡回归最本真的模样。   祂神色如常地闭目,仿佛只是小憩一会儿。   安德莉亚深吸一口气,目光直直盯上被那个被她打开的空间漩涡,背后隐约出现一对由神力凝结而成的光翼。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个鲜活的画面。   尸横遍野的大陆、支离破碎的世界之柱、被迫沉眠的六正神、荒凉冷寂的神域、流着金色神血的圣者,以及那一个个被掠夺了生机的无主世界……   难以计数的纪元,众生都在等着此刻。   安德莉亚如此轻巧地踏出了那一步,只是瞬间,她与创世神域之间的距离不过分毫。   神力翻涌而起,宛如春风过境,六正神所处的位置覆上了一层光华流转的银白薄膜。   结界之内,由纯正神力凝成的霰雪纷纷扬扬地环绕在祂们身边,滋养治愈那一颗颗带有细微裂痕的神格。   安宁平静的黑甜乡袭来,诸神放任自己沉浸其中。   目光划过那一张张沉睡的熟悉容颜,安德莉亚的视线停驻在黑发青年身上——这是唯一的例外。   安德莉亚神情复杂,唇瓣微张,却没有来得及说出任何一个字。   岑寂的眼眸中潜藏着一种她看不清的情绪,唇角却温柔弯起。   下一秒,他的身体如水镜般破碎,一朵暗蓝色的银织花从飞溅的闪亮碎片中显出,顺着向上的狂风,它悬浮而起,缓慢而坚定地落在她的发间,与银紫的花朵作伴。   “不要赶我走,我想与你一起。”他轻而稳地说着,像是夹带着晨雾的一缕风。   安德莉亚的指尖拂过柔嫩的花瓣,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进入创世神域。   她会赢的,这是唯一的结果。   粘稠纯粹的黑暗混沌向安德莉亚缓慢聚集,那是一种温凉的触感,带来灵魂上的闲适和放松。   残缺的记忆碎片缓缓浮现,创世神域原本存在着很多闪烁着柔和光芒的星辰,现在它们都消失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只流淌着细腻的波纹。   安德莉亚轻轻拨开这些波纹,障目的假象再难发挥作用,黑暗中心神殿就在视线范围内,闪烁着只有她能看见的幽幽冷光。   只要她想,立刻就能站在大殿之外,但安德莉亚却停住了脚步。   乱成一团的想法越来越清晰,安德莉亚睫羽低垂,如同铂金色的蝴蝶颤动翼翅。   “你一直在注视着我,从过去到现在。”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某种试探。   “这次我终于抓住你了。”安德莉亚轻声说:“该怎么称呼你呢?母亲,或是天域?”   岑寂动了动花瓣,她安抚地抚过他的花梗,示意他不要说话。   他顺从地安静下来。   创世神域一如既往的死寂,仿佛一切都是安德莉亚的错觉。   没有得到回应,安德莉亚也不在意,继续说道:“‘无论何种选择,群星都会带我走向归途’,这就是你为我选择的归途吗?”   “也许我该就这样走过去,用尽所有神力和外来创世神打一架,赢了夺回神躯,输了失去一切。   “倘若真是如此,是否有些浪费了你的大费周章?”   安德莉亚耐下心来等待,直到耳边出现了一个不辩雄雌的声音。   “明明没有拿回记忆,却还凭借着支离破碎的线索推算到了这一步。”祂说:“我很好奇,你从什么时候发现了我的存在?”   赌对了。她原本只是试探,没想到还真钓出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存在。   安德莉亚心下骤然一松,打起精神,淡定应对:“不久前,帮助我回归的创世神不经意间透露了一则预言。”   “……长夜睁开巨目……荣光施于其身……最后的神祇陨落之时,天域也将走向终结。”   “最初得知这则预言的时候,我曾经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你确实看重‘最后的神祇’,又怎会放任我的灵魂游荡在外,神躯也被其他创世神侵占。阿塔哈卡的世界壁垒并非像纸一样脆弱,外神能进入我的世界,定然受到了某些帮助。”   “假如你不重视我,又为什么利用圣者唤醒我灵魂中潜藏的力量、引导其他的创世神将我带回?不仅如此,还借予我一身神力和一枚创世神格。”   那个声音轻笑:“这是一种质问,或者说,你在向我要一个解释?”   “我只是在向你表达这些行为的前后矛盾之处。”安德莉亚摇头,正色道:“你既希望我彻底消亡,又忍不住一路为我留下生机,我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前后矛盾……确实如此。”   祂沉吟着肯定了她的猜想。   “安德莉亚,也许你更愿意我这么叫你。”祂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看来你不想等到取回记忆的那一刻,我也可以现在就告诉你。”   “预言是真的,毋庸置疑,你是最后一个,不会再有其他创世神诞生,按照常理,你也会是最后消亡的存在。”   “因为源质所限?”天域太挤了?   线索太少,安德莉亚暂时只能想到这一个理由。   “不,天域的源质绰绰有余,足够再孕育出千千万万个创世神。”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缓缓说道:“我只是感到厌倦,创世神终有一天会回归源质,而天域永恒存在,对我来说,这是一座巨大的囚笼。”   “你?”安德莉亚敏锐地察觉到祂的自称多了一丝个人色彩,“我以为天域意志的集合体不应该受到天域束缚。”   “你猜得很对,但最初的天域意志早已消亡,我是祂的继任者。”   “曾经的我也是一个创世神,在世界不可避免地走向终结后,我不愿意再创造一个新世界来取代旧世界的地位,也不想那么快回归源质,于是答应了祂的请求,代替祂成为新的天域意志。”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终于明白祂为什么选择离去……太疲倦了,永远有新世界诞生,永远有旧世界灭亡。”   安德莉亚组织着措辞:“所以你以同样的理由选中了我?”   “准确来说,是曾经的你。”祂说:“每个创世神都要在最后的沉睡中经历考验,也许你真是最特殊的那个,考验顺利结束,你从中看到了天域的未来——那个最终被我摧毁的天域的未来。”   “于是既定的命运有了微小的转折,你主动抓住了命运的咽喉——那个提及你的预言,从此,你走的每一步都代表了命运本身。”   消息量过大,安德莉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几秒,她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也就是说,曾经的我早就预见了会有外神侵入?”   “是你自己把祂引进来的。”祂平静的声线中多了一丝无语,“言出法随,天域意志的预言必定会实现,但其中有一个小小的漏洞——假如你的神躯中装着其他创世神的灵魂,‘最后的神祇’的定义就被彻底模糊。”   “作为天域意志的我,只能跟随你的步调,首先要让你灵肉合一,才能使预言成真。”   从那微妙的语气中,安德莉亚听得出来,祂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   “你不怕我现在转身就走吗?”安德莉亚问。   “灵魂在弱小的身躯中住久了,也就有了致命的弱点,你开始爱具体的事物,无法像之前那样毫不犹豫地割舍自己的世界。”祂认真思索过后给出答案:“如果再一次让你在阿塔哈卡和天域之间做选择,你的选择绝不会是天域。”   安德莉亚知道祂是对的,现在她的心里只能盛下阿塔哈卡和她爱的人。要保护阿塔哈卡,就必须排除外神这个危险因素。   天域意志在她耳边淡淡提醒:“记住,你的选择决定了阿塔哈卡将面临何种结局。”   “如果我输了呢?”   “整个世界立刻给你陪葬。”祂的语气似笑非笑,“天域也一样,我的预言必定会实现。”   “要是我赢了——”   “阿塔哈卡恢复正常,同时,等你某一天自行回归源质,天域自毁。”   安德莉亚完全理解了祂的意思,总之就是将天域的存亡系在她身上,区别只是时间早晚。   祂继续说着:“当然,倘若不想天域毁灭,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在你的世界自然灭亡后,成为新的天域意志。作为新的继任者,你能够任意更改预言。” 第108章   对此,安德莉亚的反应异常平淡:“那就到时候再说。”   天域的提议确实很有诱惑力,但她的记忆宫殿里只盛放着一百多年的人类记忆。过往的经历太过单薄,不足以支撑她做出正确的判断。   万事都要等她拿回记忆再谈。   听了安德莉亚的回答,天域意志不太甘心,重新组织语言:“若你成为天域意志的继任者,便可俯视所有神祇,轻易决定祂们的生死。你不会再有任何弱点,整个天域都会随着你的心意运转。”   祂一边说一边思索,这么丰厚的回报,小创世神总该动心了吧。   “天域的所有限制都对你无效,天域限制着所有创世神的远行,但你不同,只需心念一动,就能瞬间抵达任何世界。”   “你不必付出任何东西,就能得到所有创世神梦寐的自由。”   在安德莉亚看不到的地方,天域意志凝聚在她身上的视线更偏向审视与评估,像是无情,却也有情。   祂的确有另外的打算,若她不假思索地答应,祂就会再进行一番犹豫和考量,反之就非她不可。   得到的前提是放弃,最初的天域意志用这句话选出了祂,祂也会用同样的方法选出自己的继任者。   安德莉亚想了想说:“既然什么都能做到,那就让我的世界永远留存下来好了。”   她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必须答应的理由,拯救天域?那太遥远了。阿塔哈卡现在还是一个新生世界,距离自然灭亡的节点,几乎约等于永恒。   等到她陪着阿塔哈卡走到时间尽头,说不准她也会像现在的天域意志一样,对漫长的生命感到厌倦,甚至想拖着整个天域一同毁灭。   安德莉亚不愿意让自己变成那样的神,太过危险,也太过冷漠。   若是有一天,她变得视众生如无物,抽离所有感情,漠视生命的痛苦,只怕连她自己都会厌恶自己。   深蓝色的银织花蔓延出细柔的花叶枝条,蹭得她耳尖发痒,安德莉亚轻轻呼出一口气,心情又无端平静下来。   ……   天域意志心底涌上一种熟悉的无力感,仿佛再次看到小创世神只给祂留下一副空壳的场景。   成为天域意志有那么多好处,她非要说一个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说她不是故意的谁信?   祂过了无数个纪元的平静生活,却为最后一个创世神操碎了心。   牺牲自己拯救众神,让祂的计划全面崩盘,祂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帮助她呵护她,想尽办法让小创世神顺利回归神位。   天域还不如直接毁灭算了。   “痴心妄想,你以为自己很特殊吗?”祂很冷酷地说:“所有创世神都不行,你凭什么可以。”   天域意志没有说出来的是,安德莉亚还真是最特殊的那个。   天域意志必须在规则范围内做到绝对公平,由于那则预言,最后的创世神要为天域毁灭顶锅,祂自认为对她有所亏欠,一开始就给了她比其他创世神多出好几倍的源质,阿塔哈卡的发展潜力因此位列天域所有世界前三。   早知道她是这样的性格,祂就算把剩下的源质平分,也不可能多给她一星半点。   天域意志说话的语气不知比一开始加重了多少倍,安德莉亚却并不怕祂。   “那我拒绝成为你的继任者。”她颊边浮现出一丝温和的微笑,态度毫不相让:“连这个都实现不了,你还能靠什么吸引继任者?”   “等阿塔哈卡走向死亡,我大可以创造出第二、第三……乃至无数个世界,只要我想继续存在,您又会把我怎么样?”她用上了敬语,语气里却并没有多少恭敬之意。   “因为我阻碍了您的计划,您将‘轻易’决定我的生死?”   祂的存在无形无质,无边无际,填满了天域的每一个角落,连她的创世神域,都是祂的一部分。   她相信天域意志对自己力量的描述,但她觉得,祂不会肆意使用这份力量。   如果要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她只能说,多年的神职者生涯在她的心里留下了太多痕迹,早就浸入骨子里,变成一种本能。   揣测神的心意并不复杂,换到天域意志身上,也没有增加更多的难度,因为祂也曾属于神的范畴。   安德莉亚将视线聚于虚空中的某点,有些出神的在脑海中描摹天域意志的形象。   假如每个创世神存在的时间相等,那么最后诞生的创世神也会在最后一个消亡。在祂的预言里,每一位创世神都能不受干预地走向命运的终点。   疲倦是真的,想要毁灭天域也是真的,但也许,祂会等到所有创世神都死去后再结束这一切。   终于,安德莉亚听到祂说:“你猜对了,我可以,但我不会。”   出乎意料的坦率,到了这样的高度,祂已经不屑于说谎。   有任意妄为的力量,却为自己设下枷锁,安德莉亚对祂多了一丝微妙的改观,在做出那个决定之前,祂应该从未辜负过最初天域意志的期待。   “但你也不要觉得我拿你毫无办法。”祂的声音平淡下来,让人很难猜出来祂的想法,“任何新世界都无法取代创世神创造的第一个世界,等到它离去,你会失去创造的能力。”   “直到现在,愿意创造第二个世界的创世神也不超过一掌之数,倘若你真的能克服自己对它的感情,用一个接一个的新世界来给我找麻烦,我也甘愿认输。”   祂冷笑着说:“更大的可能性是,你将开始理解我,等你放弃和我作对的那一刻,我就赢了。”   安德莉亚忍不住笑起来,她完全没想过,天域意志会这么在乎输赢。   “我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吗?”祂被打断了,有些不满地问。   虽然看不到,安德莉亚就是感觉祂在盯着她,似乎非要让她陈述出几条理由。   在彻底惹怒祂之前,安德莉亚果断回答:“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帮我,有些高兴而已。”   “我何时说过会帮你?”   “虽然没说过,但你已经这么做了。”安德莉亚毫不留情地堵上了祂继续狡辩的后路。   既然天域意志能想到这么久远的未来,就证明那个占了她神躯的外神面临的是必输之局。   这次,天域意志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趁着祂不说话的间隙,安德莉亚扫了一眼黑暗中心神殿的方向。   不论她走了多久,黑暗中心神殿的距离始终不远不近,它像是处在另一处空间,可以看见,却无法接触靠近。   安德莉亚闭上眼睛,亘古永恒的黑暗与寂静缠上她的灵魂,仿佛在道一声欢迎回家。   在创世神的另一重视角下,黑暗中心神殿处于完全隐没的状态,明明知道它就在此处,却怎么也找不到踪迹。   安德莉亚放任自己的精神在继续在外晃晃悠悠,每过一段时间,就有几个看不清颜色和细节的记忆场景浮掠而过。   看起来,外神比她想象中更沉得住气,但这也比单纯用神力对拼要危险得多。   天域意志冷不丁说:“要是你点头答应,我就告诉你神殿在哪。”   安德莉亚知道祂指的是什么,无非又是想让她成为祂的继任者。她是真的有些好奇了,自己的态度已经这么不客气,天域意志怎么还没死心。   现在已经没什么可着急的了。   阿塔哈卡之柱与创世神域的链接已经切断,就算这里打得天翻地覆,也不会对阿塔哈卡产生任何影响。   安德莉亚礼貌回答:“谢谢,我只是想慢慢逛一逛自己的神域。”并不是找不到住了无数个纪元的神殿。   神力如同纤薄的蝴蝶一样四散开来,转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安德莉亚借用它们的触角,很快捕捉到了一股不易发觉的奇怪情绪。   如同一个抽抽噎噎的人类小孩,看着身上爬满虫子,恶心得又难受又委屈,却不敢哭得太大声,生怕被外面的强盗发现。   安德莉亚仔细分辨,没过多久便恍然大悟,这是源自黑暗中心神殿的情绪。   若非发自灵魂的熟悉,恐怕连她也发现不了。   顺着断断续续的情绪,安德莉亚一层一层剥开眼前的黑暗。   什么都没变,但又什么都变了,这才是创世神域里最核心的部分。   血管一样的脉络不断增生蔓延,很像是某种植物的根系,从黑暗中心神殿开始拓宽领地,一直到创世神域的边缘。   深红色的透明物质附着每一寸外壁,外神的神力混杂在里面,起到隐蔽和保护的作用,越到外围,就越难以察觉。   很显然,外神对她的回归一清二楚,并且早就做好了准备。目前来看,态度保守,偏向防御。   是有所倚仗,还是在等她自己送上门?   发现安德莉亚毫无紧迫感地看着神殿发呆,天域意志忍不住主动说:“你的神力是不是太少了,再多给你一些?”   祂也没办法,亿万个纪元,只遇到了这么一个合适的人选,要是错过了……天域就真的只有一条毁灭之路可走。   安德莉亚:……?   态度转变得也太快,安德莉亚一时没跟上祂的思路。   祂开始絮絮叨叨:“那枚神格也不大,再给你换一颗更大的,力量用光了也没关系,不用你还。”   安德莉亚缓缓眨了眨眼睛,如果她没记错,那是一颗被老人暗戳戳羡慕过很多次的神格。就算在整个天域,它也能算得上顶尖,结果在天域意志口中,却变成了买一赠一的消耗品。   看来祂说的是真的,成为天域意志确实很自由,也非常富有。   安德莉亚的心稍微摇摆了一下,再次拒绝:“不用,我有自己的办法。”   反正有天域意志兜底,不如借此验证一下她的想法。   安德莉亚状似无意地问:“明明都是天域的孩子,你如此偏心于我,似乎对那个外神有些不公平?”   看起来像是挑衅,实际上也确实是挑衅。   “你还有空担心别的神?”天域意志的语调听起来有些阴沉,明显不高兴了。   “就当提前了解一下工作内容,万一我以后又愿意了怎么办。”安德莉亚随口说。   创世神域静谧得不可思议,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创世神已经能够感应到彼此的存在,若是再敏锐一些,连对方的本源属性也无所遁形。   就如人类吃饭喝水一般自然,她轻易知道了外神的真名。   ——瓦奥莱特,血红又冰冷的岩浆。 第109章   创世神的真名与本源神力息息相关,就如安德莉亚的混沌与黑暗,无论创造多少世界,都会以同样的混沌与黑暗作为起点。   透过外神的真名,安德利亚看到了无声翻滚的血色岩浆,一开始,它只有巴掌那么大,在五光十色的天域里,孱弱得像一粒沙子。   厚重的源质将这团岩浆保护在绝对安全的内层,它则一刻不停地汲取力量,直到将源质彻底吸收——   瓦奥莱特缓缓睁开眼睛,映照着血色岩浆的眼眸不带任何杂质,神秘玄奥的规律却已经在其中运行。   如同天域中诞生的无数个创世神一样,祂天然就懂得如何创造世界。   足以支撑起一个世界的岩浆沸腾翻滚,汹涌澎湃的波涛接连而起,推出十个大小不一的血红巨茧,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岩浆中孕育着瓦奥莱特的子嗣,不知过了多久,十位巨神相继从中走出。   祂们肤色暗红,神情坚毅,一手握着武器,一拳抵在胸前,郑重地称呼瓦奥莱特为母神。   高昂的声浪自带一往无前的气势,每一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善战之神。   画面戛然而止,但安德莉亚已经得到了足够重要的信息。   两位创世神若是第一次相遇,互相交换“名片”是必备的流程。   这是天域制定的规则,以防一些善神毫无警惕心,遭到恶神攻击还不知躲避。   连安德莉亚也不得不承认,天域意志偏心偏得肆无忌惮,展示出瓦奥莱特底细的同时,将她隐藏得密不透风。   借着深沉无光的黑暗,形似触须的粘稠液体时隐时现,悄无声息来到安德莉亚身侧,从四面八方将她围拢。   安德莉亚试探着放出几缕神力。   纯白神力如同鱼儿一样自由地穿行于触须的间隙,那些液体瑟缩了一下,看似凶猛,实则不堪一击,触碰到她神力的瞬间便消融得一干二净。   安德莉亚都不知道它们出来是干什么的。   好像就是象征性地晃了一圈,象征性地攻击,再到象征性地被打败,全程没有半点反抗的意图。   触须一样的血色岩浆蔓延了她的整个创世神域,却像死了一样,始终没能翻出风浪。紧接着,外神的气息也不见了,那股一直注视着她的阴冷视线仿佛是她的错觉。   安德莉亚愣了一下,小声说:“就算是想让我胜,您也大可不必这么明显。”   这是对天域意志的一丝控诉。   削弱一方不就代表支持另一方吗?她实在想不到,除了天域意志,谁还能以这种办法拉偏架。   天域意志的反应意料之外的激烈。   “安德莉亚,你不要乱说!”   自己的公平性一再受到质疑,天域意志情绪波动非常明显,隐隐压抑着怒火和不被理解的委屈。   “我不会对创世神直接做什么,我曾对你说过,我可以,但我不会。”   安德莉亚想了想,决定不再刺激祂,语气放缓:“你似乎并不喜欢瓦奥莱特?”   瓦奥莱特将她的阿塔哈卡折腾成这样,她有足够的理由恨祂,但天域意志显然没有这样的理由。   天域意志默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开口:“祂破坏了天域的秩序,你破坏了我的计划,从本质上看,你们两个是一样的。”   “我不喜欢任何一个创世神,你们都是我的阻碍。”   “既然同样讨厌,你为什么要站在我这边?”   安德莉亚抿了抿唇:“最正确的做法难道不是冷眼旁观?等我们两败俱伤以后,你再像之前那样摆出继任者的好处,无论是我还是瓦奥莱特,没有一个神会拒绝,你也能够顺利脱身,走向真正的自由。”   “你是我唯一的选择。”天域意志顿了顿,情绪稍带厌恶地提起另一个神:“瓦奥莱特不配。”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能是其他创世神?”   安德莉亚分出一部分心神到处巡梭,黑暗中心神殿传出只有她能感知到的懵懂情绪,茫然占据了绝大部分。   “因为祂们有私心,而你没有。”天域意志沉声说。   “私心?”安德莉亚下意识回问。   “置身于我这个位置,天域已经没有秘密可言。瓦奥莱特占据你的神躯,用阿塔哈卡的本源复活祂本该凋亡的世界,这就是祂的私心。”   “而你,哪怕放弃自己的世界,也要为天域赌一个希望渺茫的未来。”天域意志的态度认真起来:“安德莉亚,我还是讨厌你,却敬佩你曾经的选择。”   安德莉亚摇了摇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那不是我。”   明明是同一个灵魂,她却始终无法接受。   安德莉亚隐隐约约有种预感,一旦接受,安德莉亚这个人就会被打碎重组,和创世神的记忆融合在一起,变成全新的一个神,永远不会是她自己了。   “没关系,我不会因此苛责于你。”天域意志的声音平和下来,“你才刚诞生没多久呢,我还有很长时间可以等。要是最后你还是不愿意,那就让一切回归正轨,恰合我的心意。”   “我并不介意告诉你,祂很虚弱。瓦奥莱特掠夺而来的所有力量都用来复活那个早已腐朽的世界。”   没有等到想要的反应,天域意志略顿了顿,“你似乎并不惊讶?”   安德莉亚神色不变,一如既往风平浪静。   “既然你的眼中没有秘密,那就应该知道那个名为大道的创世神去了什么地方。”   不久前,老人带她返回阿塔哈卡。   世界壁垒之外,有过一面之缘的春炎圣者早已等在此处。   这是瓦奥莱特用她的神血创造出来的神祇,没有神格,永远也不会被阿塔哈卡承认,就连生死也在瓦奥莱特一念之间……   但一些圣者还是选择了她,剩下的圣者也决定保持缄默。   春炎圣者说,从无主世界掠夺而来的生机其实被祂们偷偷做了标记。   一位有追溯能力的圣者探知到了这些生机被输送到了什么地方,正是这些生机吊着瓦奥莱特那个凋亡世界的命。   圣者们发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秘密。   安德莉亚的思绪逐渐拉远,仿佛又听见春炎圣者苦笑着说:“祂的世界一片荒芜,没有世界规则,也没有世界意志,只剩下十颗沉睡的孱弱种子。”   那十颗种子,就是瓦奥莱特创造出来的子嗣,也是安德莉亚在“名片”中看到的那十个面容坚毅的英武巨神。   安德莉亚和老人商量好分头行动,一个回创世神域吸引火力,另一个则前往瓦奥莱特的世界,夺取那十颗足以影响战局的种子。   这就是她敢孤身一人闯入创世神域的原因之一,安德莉亚微微弯起湖蓝的水眸,伸手摸了摸耳后那朵暗蓝色的银织花。   不,其实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岑寂用花瓣克制而轻柔地吻了吻安德莉亚的手指。   即使天域意志打定主意隐藏到最后,她也有办法化解险境。   看了安德莉亚半响,天域意志突然笑了,笑得神采奕奕,仿佛回到了还是创世神的时候。   “我没有看错,你确实是个聪明又特别的神。”   从她踏进阿塔哈卡的世界壁垒开始,祂就开始注视她,只是没想到在那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敏锐地觉察到了祂。   祂从未在任何一个创世神面前出现过,也从未有神知晓祂的存在,却被她轻而易举地骗了出来。   最终,天域意志无奈叹息:“也许我不该出现,没有我,你也能做得很好。”   安德莉亚:“有了你,我能做得更好。”   她的眼眸熠熠生辉,像是融进了天域所有的瑰丽色彩,隐藏在皮囊之下的想法却冷得像寒冰——   她要彻底抹杀占据她神躯的外神。   安德莉亚做不到原谅,瓦奥莱特必须付出代价,不仅为阿塔哈卡,也为那些被夺走绝大部份生机的无主世界。   那些没有创世神、保护不了自己的无主世界,在瓦奥莱特的私欲下走向毁灭,谁又能为它们复仇?   只有她,也只能是她。   安德莉亚轻轻抬手,神力倾泻而出,铺满创世神域的每一个角落,血红触须则不断消融,渐渐只剩下神殿上攀爬的一星半点。   她走向阔别已久的黑暗中心神殿,神殿亲昵地欢迎她的回归。   安德莉亚推开纯黑色的神殿巨门。   她的神躯歪倒在黑夜凝成的床榻之上,月光一般的银发随意散落,双颊红润,唇边带笑,呼吸格外匀称,仿佛正沉浸在一场伴随着美梦的酣睡里面。   神躯里没有瓦奥莱特,也不住着任何一个创世神的灵魂。   淡红色的灵魂虚影沉静地立于神躯一侧,望向安德莉亚的眼神阴冷得像一条毒蛇。   祂从来都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悔过。   “你来了。”祂说。   灵魂状态的祂才是最本真的模样,面容英气清秀,气质冷漠癫狂,红发一直垂到脚背,宛如一条流转的岩浆之河。   安德莉亚点头,顺着祂的话音:“是啊,我来了。”   场面远比她想象中的平静,甚至显得有些无趣。   安德莉亚保持着耐心,听祂要说什么。   “这是你的神躯,我将它还给你,但是我知道,”瓦奥莱特微微挑眉,冷笑着说:“你不敢要。”   安德莉亚反问:“因为它像是一个陷阱?”   “不,它就是。”   瓦奥莱特有些不耐烦,焦郁暴躁时刻萦绕在眉心,让祂看起来随时会爆发。 第110章   在安德莉亚眼中,瓦奥莱特其实是个强大的敌人。   这种强大与祂所拥有的神力无关,而是因为那几乎无懈可击的耐心、勇气和智谋。   先是鸠占鹊巢,用神躯的血创造出听命于祂的伪神系,一点点夺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然后隐藏在暗处静待时机。   时至今日,阿塔哈卡的世界本源已经有一部分变成岩浆世界的心脏,数个无主世界的生机如血液一样流淌在其中。   祂完全摒弃了软弱无用的情绪,视天域的规则于无物,屡次突破创世神的底线,为了自己的世界不择手段。   神一旦拥有感情,便与凡人无异,连创世神也无法逃离这一铁律。他们从此有了弱点,也会变得更加坚韧。   正如阿塔哈卡是安德莉亚的软肋,瓦奥莱特的弱点同样明显,祂此刻的焦躁正是来源于此。   阿塔哈卡原本的创世神完好无缺站在这里,事态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瓦奥莱特的掌控。   祂有太多疑惑,往往一个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下一个更棘手的问题又冒出来。   刚刚占据这个世界的时候,瓦奥莱特想的是:   阿塔哈卡之主为何突然离开?祂的灵魂去了什么地方?神躯里封存的本源神力要怎样才能取出?   到了现在,祂顾不上思考那么多,更关键的问题出现了——   世界之柱与创世神域彻底割离,祂无法再继续抽取阿塔哈卡的世界本源。   还有圣者,祂早已吩咐过不许任何神靠近这里,可她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地进来了。   祂如今的力量的确不足全盛时期的五分之一,可她的大半神力都被封存在神躯之中,如今的力量甚至比不上一个普通半神。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神殿外的布置甚至没能伤到她的半根头发丝。   所以阿塔哈卡之主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瓦奥莱眉宇间的焦躁几乎凝成实质,或者说,祂在害怕。   祂的世界还没有复活,若是失去阿塔哈卡,就再也没有半分希望。天域里绝对不存在第二具灵魂不知所踪的创世神躯。   安德莉亚知道,瓦奥莱特的心已经乱了。   “你想要什么?”   安德莉亚的眸色泛着深邃的幽蓝,那是人类无数次仰望天空时夜晚的颜色,隐约透露出庄严的神性,万千生命日日夜夜俯首崇拜自然,恰如崇拜原初之造物主。   她的眼眸里住着整个世界,里面还有更多的东西,但是瓦奥莱特看不清,也不理解。   少女模样的神祇微微弯起唇角,瓦奥莱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思绪不断迸发开来,最后凝成一个可怕的想法——   从进入这个世界开始,祂的所作所为就已经在这位阿塔哈卡之主的计划之中。   巨大的不确定感如飓风般席卷着瓦奥莱特,让祂几近失语。   安德莉亚自以为态度还算和善,没听见祂的回答,很好脾气地又问了一次。   不管真相如何,祂已经退无可退,只能继续向前。思及此,瓦奥莱特压下突然的想法,神色恢复常态。   “我要你封存在神躯里的一半本源神力,你可以放心,我会将神躯完整归还,从此不再踏进阿塔哈卡半步。”   创世神的本源神力约等于源质,阿塔哈卡之主一半的本源神力,差不多能使祂的世界维持现状上百个纪元。   瓦奥莱特想,自己应该能在这段时间里想到其他复活世界的办法。   在这种事情上,没有利弊需要权衡,安德莉亚直接拒绝:“这些本就是你应该做的,现在却拿来谈条件,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得寸进尺了吗?”   瓦奥莱特绝对不可能只拿一半就收手,祂只是想哄着她解封本源神力。   安德莉亚坐在黑夜床榻的一侧,轻柔执起神躯的手,白金色的长发与月光银色缠绕在一起,美不胜收。   这是两张极其相似的面孔,只是一人无知无觉闭目酣睡,另一人的眼中却充斥着不容忽视的浅淡杀意。   “不如我们用其他东西交换,一个凋零的世界加十颗种子,换你自裁于此。”安德莉亚说。   都想置对方于死地,旁边观战的天域意志看得兴致盎然。   瓦奥莱特睁大眼睛,血红虚影如风中烛火明明灭灭,终于还是凭借着强大的自控力稳定住了情绪。   ——阿塔哈卡之主知晓祂的秘密。自己掌控着她的身躯,她也在祂的世界留有后手。   “你的绝大部分本源神力都藏在里面,神躯毁灭代表着什么,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   “一个弱小的创世神能做的事情很少,你甚至无法补充世界残缺的本源,所以你不敢对我的世界下手。”瓦奥莱特的笑容里夹杂着嘲讽。   安德莉亚扫了祂一眼,像看出了祂的外强中干。   “你看这是什么?”   莹白如玉的掌心缓缓浮出一颗硕大的神格,浩如烟海的神力萦绕其上,璀璨夺目,不容忽视。   安德莉亚其实很清楚,神格和神力都是天域借给她的,但除了她和大道老人,没其他神知道。   这个时候用来刺激神,最合适不过。   果然,看到神格的瞬间,瓦奥莱特的瞳色变成了浓稠得化不开的猩红,里面满满都是恨意。   安德莉亚平静地陈述:“我不在乎自己的神躯,可你却在乎那十颗种子。”   瓦奥莱特大笑,却像哭一样,眼尾流下赤红的液体,如血雾般在空中溃散模糊。   “原来预言是真的,你是最后的创世神,天域站在你这一边。”祂像是一只被血雨冲刷过的红蝶,飘零无依,带着毁天灭地的愤怒和绝望。   “为了所谓的公平,天域不肯给我半点源质,这样看来,天域所说的公平不过是一句空话。”   天域意志沉默良久,终究还是出来解释了一句:“任何死去的世界都不可能复活,这是天域对创世神的限制,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再多源质都无法撼动规则。”   剩下的事天域意志就不能提了,关于安德莉亚的一切都无法解释,祂要毁灭天域的事,知道的神越少越好。   瓦奥莱特:“我知道我是错的,但在我的世界,创世神是对的,所以我是对的。”   “我不会自裁,你也杀不死我。”祂缓缓闭上眼睛,对安德莉亚说:“你大可以用世界和子神威胁我,但我会把你永远视作仇敌,永世不休。”   安德莉亚隐约感觉到不对劲,下意识松开神躯的手,瞬移到了安全位置。   下一秒,酣睡着的神躯逐渐露出痛苦的神色,金色神血从每一寸皮肤里爆裂而出,仿佛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挤压和巨力。   “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血色虚影狂笑着四散开,争先恐后地向神殿外逃去。   安德莉亚的神力都用来维持神躯的稳定,一时间腾不出手。   千钧一发之际,安德莉亚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喊:“邻居,灵魂是钥匙,不要管神躯,先取出本源神力,有本源神力,迟早能凝聚出新的神躯。”   ——是送她回阿塔哈卡的大道老人!   狐狸打了个哈欠,从老人的肩头跳落下来,毛绒绒的尾巴伸长,完完整整地塞满了整个神殿,瓦奥莱特的灵魂像是撞到了什么硬物,无法逃离,只好又凝在一起。   血色虚影面色格外阴沉,现在的祂太过虚弱,打不过全盛的创世神,能做的只有站在半空冷笑。   危机关头,老人表现得比安德莉亚还要急迫。   “快!取回你的本源神力。”   安德莉亚闭目,灵魂慢慢褪出身躯,却被另一股力量温柔却毫不犹豫地按回去。   “我才是那把钥匙啊,安德莉亚。”岑寂轻声说。   不知何时,他已经从银织花变成半颗暗蓝色的星烁,他飘向神躯,精准地将自己的本体扣在神躯的眉心。   霎时,封存在神躯中的本源神力倾泻而出,斑斓瑰丽的彩光划过,黑色夹杂着灰色的浩瀚神力将安德莉亚牢牢地包裹在里面。   混合在一起的本源神力不由分说地挤进她的身躯,带着难以掩饰的眷恋和喜悦。   好在她的身体已经经过创世神力的改造,骤然灌注的本源神力仅仅是让安德莉亚有些不舒服。   更大的问题出在灵魂上,安德莉亚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如风浪中的一叶小舟,瞬间被卷进熟悉的记忆之海。   创世神的记忆轻而易举冲散她仅仅一百年的人类经历,只留下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自我意识。   昏昏沉沉间,安德莉亚听见一道忽远忽近的声音,像是来自曾经的自己。   “你不想成为我吗?”祂为难地说:“可我们本就是一体,你不该抗拒我,正如我不会抗拒你。”   听到祂的声音,安德莉亚的心陡然一沉,全然被绝望占据。   正如像她曾经猜想的那样,即使竭力避免,还是会倒向她不想要的结果。   她即将被同化、消解、组合,然后变成另一个全新的、至高无上的存在。   祂自言自语:“让我看看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抗拒融合?   一阵恍惚,安德莉亚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本书,细心的读者将她拿在手里仔细翻看,不愿遗漏丝毫细节。   祂看到了自己的人类记忆,里面有天域意志、阿塔哈卡、外神瓦奥莱特、伴梦星烁、六正神、圣者、邪神、异世界……   祂的情绪莫名有了巨大波动,于是安德莉亚的意识短暂地清醒了一下,在灵魂中呢喃低语:“外神……瓦奥莱特,一定要杀了祂。”   “还有,我好像回不去了,对不起——”   我的爱人。 第111章   不知在记忆海中沉浮了多久,安德莉亚的意识再次苏醒。   记忆宫殿里雾气茫茫,创世神的记忆碎片悬浮在四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实际存在的东西。   这显然不是她的地盘。   安德莉亚略带奇异地垂下脑袋,身上不知何时笼了一层浅淡的白光,轮廓隐隐约约,显得她本身不是那么虚无。   连她也不清楚自己处于什么状态,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现在还没有与曾经的自己融为一体。   不知祂是因为何种原因中止了融合进程。   安德莉亚觉得,大概率不会是良心发现,很可能只是想戏弄一下她,等她表露出绝处逢生的喜悦,再将她一口吞掉,像是吞掉一块还算可口的小点心。   各式各样的糕点不受控制地在半空中浮现,她可以从中选出自己想要变成的那一块……   这个场景显然有些荒谬,安德莉亚晃了晃头,努力让思维保持空白,再一睁眼,它们又不见了。   这很合理,因为她在记忆宫殿,只要她想,无论多么不真实的梦境,都能在这里实现。   那就让她的意识得以保留,不是安德莉亚成为祂,而是祂成为安德莉亚。   这就是她此刻最真实的想法,于是她伸出手来,无比细致地描绘这场梦境。   不知什么时候,祂已经站在安德莉亚身侧,也许一开始就在,也许最后一刻才出现。   安德莉亚没打算理会祂,最后的自由时间,她只想留给自己。   ——那就做最后一场美梦吧。   她定了定神,手上动作不停,瑰丽幻彩从指尖倾泻而出,于是记忆宫殿里出现了天空和日光,出现了大地和海洋,出现了人类和羊群。   忽然,一颗记忆碎片冒冒失失地向她俯冲过来,安德莉亚不想它毁坏这个尚未成形的梦境,只好伸手接住,手中像是多了一颗滚烫的火星。   安德莉亚不留痕迹地扫了一眼身边的神,祂的面貌与她完全相同,只有瞳色和发色的细微差别。   湖蓝与白金,浅灰与淡银。   相似到连她都觉得晃神。   祂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以示这件事与祂无关。   安德莉亚转头看向这块记忆碎片,从未有过的饥饿感涌现,看的越久,它就越吸引人。   这种感觉很难具体描述,有时候像是小时候餐桌上的白面包,有时候像她亲手制作的圣餐,下一秒又变成了烤羊腿,也许还有月光和晚风的味道,夹杂着一点馥郁的花香。   总之,非常蛊惑人心,如同凡人典籍中代表欲望的魔鬼。   安德莉亚有些艰难地偏过头,指尖一松,这片记忆碎片迅速逃离,径自混入千千万万块碎片中间,再也找不到踪迹。   “啊,它跑走了,真可惜。”   虽然这么说着,可祂的神情中没有半分可惜的意味。   祂挽住安德莉亚的手臂,灰蒙蒙的眸子里满是好奇。   假如有第三人在,恐怕很难分清哪个是神,哪个是人。   安德莉亚很不习惯这种突然的亲密,尤其是——零距离的接触带来了触电般的心灵相通。   距离过近,足以让她联想到即将到来的意识融合。   她皱了皱眉头,当即想抽手离开,却被祂强行禁锢住。   “别挣扎啦,回答我一个问题。”祂唇角勾起一个狡黠的笑容,“也许很多人都能因为你的答案而获得自由。”   气氛僵持半响,安德莉亚无奈点头。   “你觉得,更应该留下来的是你,还是我?”   祂靠得更近了,浅灰的眼瞳中倒映着纯然的疑惑,无形无质的混沌凝起四散,美轮美奂,神秘莫测。   安德莉亚意识到,祂是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不是简单的试探。   “没有第一时间和我融合,就意味着你在犹豫。”她抿了抿唇,尽可能平静地说:“我的意识体如此弱小,甚至无法在你的记忆宫殿掀起半点风浪,你又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是我在问你,怎么变成了你问我。”神明哑然失笑。   安德莉亚说:“你犹豫的原因其实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神陷入了思考之中,倏尔抬眸,眼中情绪复杂。   祂轻声说:“确实如此,我翻看了你的所有记忆,却不得不承认,你比我更加适合。”   祂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拥有真正的感情,但在那些记忆里,祂却清晰地感知到了它的存在。   沉重无比的自责紧紧勒住心脏,让祂不知所措,难以呼吸。   祂不是一个合格的创世神,没有哪个创世神会弃自己的世界于不顾,甚至引狼入室,放任阿塔哈卡置身危险之中。   祂本以为,一切都是可以牺牲的,包括自己,也包括自己所创造的世界。   可是大梦醒来,阿塔哈卡之柱破裂移位,世界本源受到损伤,六正神耗尽神力,整座神域陷入沉睡,深渊生物冲破封印得见日光,祂倾注了心血的造物每时每刻都在痛苦中挣扎——   于是祂第一次明白了愧疚和歉意是什么滋味。   而祂更加清楚地知道,一旦过去与现在合二为一,自己将饱受这些感情的折磨,直到时间的尽头。   “你的意思是,要把身体的主导权让给我?”   安德莉亚微微睁大眼睛,她原本以为已无转机,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她想活下来。   她不想变成创世神的一部分。   安德莉亚按捺住躁动的情绪,仔细观察祂的一举一动。   “不是主导权,是全部。”   神明垂下眼眸,有些不安地捏住发梢,流水般的淡银色在指缝游走,像是月光凝成的鱼。   “我很庆幸你的存在,如果没有你,阿塔哈卡能否存在还是一个未知数,所以你其实是在替我赎罪。”   “可你没罪。”安德莉亚打断祂,“冥冥之中,命运不想看到天域毁灭,于是它选择了你,而你也确实做到了。只要天域意志获得想要的自由,天域就会一直安全下去。”   她的眼神没有半分改变,依然是祂在记忆里看到的清亮坚定,祂突然感到有些释怀。   “所以你愿意吗?接手我的歉意,我的自责,以及我对这世界的爱。”   “那你去哪儿?”   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安德莉亚很想立刻就点头,可她还是忍不住犹豫了。   “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个体,无论谁消失,留下来的那个都会心怀愧疚。”安德莉亚说。   神明颊边浮现出轻浅的笑意,随后给了她一个拥抱。   “你让我知道,抛下创世神的傲慢比什么都重要。我从未后悔当初那个决定,可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我必须承担后果。”   要是当初考虑得周到一些,阿塔哈卡也不会遭受这么多的磨难。   祂说:“作为对这个世界的补偿,我会将意识投入阿塔哈卡,直至与它彻底融合。阿塔哈卡会以最快的速度恢复过来。”   神明执起安德莉亚的手,“而你,将获得我们的一切。”   下一秒,记忆宫殿就换了一副模样。   原本的空旷变得满满当当,无数记忆碎片显形,泛着流光溢彩的梦幻色彩。   与刚才的那块记忆碎片一般无二,它们身上都散发着极致美味的气息,好在安德莉亚及时控制住了不合时宜的欲望。   神明的视线轻轻扫过这些记忆碎片,它们就自觉分成了两个部分。   “这些是我的记忆,另外那些是你的。”祂的眼神有些无奈,“如你所见,二者的差距非常明显。”   安德莉亚的记忆碎片甚至不足祂的十万分之一。   “为什么你的记忆会有这么多?”   她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祂是创世神没错,可是自诞生起,祂就一直待在黑暗中心神殿,按理说,不可能生出如此之多的记忆。   “有些是一出生就有的,有些是伴梦星烁造出的梦,最多的就是阿塔哈卡发生的事情。”祂轻描淡写地说:“造物主全知全能,哪怕你不想知道,它们也会一刻不停地钻进你的灵魂。”   安德莉亚明白了,大概可以理解为甜蜜的烦恼。   “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吸收这些记忆碎片,一定要注意,它们会诱惑你,但你要克制住自己的本能。”   “如果吸收得太快,你会不可逆转地被我同化。”祂的表情严肃下来:“这些记忆毕竟属于我,即使我的意识离开,它们身上依然存在着我的烙印。”   同化,这是安德莉亚最不愿意听到的词语。   “等到吸收完这些记忆碎片,你就能自如运用创世神的能力。”祂眨眨眼,“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创世神的强大绝不仅仅体现在神力和神格。”   安德莉亚点点头,出神地望着祂,像是要把祂的样子刻在灵魂深处。   一时间,一人一神,相顾无言,却另有一种奇异的氛围流转。   “你应该是第二个这么仔细看我的人。”祂忍不住笑起来,“谢谢你愿意记得我。”   安德莉亚有点难过,“我知道,你也会这么记得我。”   “是啊,但现在,我们该醒了。”祂发出一声叹息:“一切由我开始,也该由我结束。”   安德莉亚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可醒来后发现,距离她取回力量和记忆才过了不到一瞬。   她和祂现在共处于一个躯体当中,但只是暂时的,等解决了外神,祂就会彻底离开。 第112章   借助安德莉亚的眼睛,祂细致入微地观察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并与安德莉亚记忆中的画面逐一对照。   到了此刻,祂终于有了一种久违的真实感。   这是被祂毫不犹豫放弃的世界。   至高神的全知之眼扫过阿塔哈卡的每一个造物,又摹过诸多沉睡子神的眉眼。   错愕、酸楚、悲伤依次浮现。   荒芜大地上弥漫的痛苦和绝望仿佛凝成实质,撕毁祂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   祂不该把自己的世界当作赌注的。   从祂把阿塔哈卡放上天平的那一刻开始,无论另一端是什么,祂都注定是输家。   是安德莉亚给了祂一个弥补的机会。   犹带眷恋的目光不断上移,等到定格在外神瓦奥莱特身上时,只剩下一片冰冷。   “安德莉亚。”祂轻轻唤了一声,“把身体的控制权给我吧。”   这是之前就说好的,由祂来结束这一切。   安德莉亚回退到记忆宫殿里,给予祂最大的信任。   自己的事情自己最清楚,她运用神力的方式极为粗暴,全靠以量取胜,无论怎么说都谈不上精细。   吸收记忆需要时间,而她现在最缺乏的就是时间。   为了避免被同化,要等所有麻烦都解决了,再去触碰祂的东西。   “安德莉亚”睫毛微颤,再睁开眼,便是一双毫无波澜的灰瞳。   一直紧张等待着的老人表情惊喜。   “厄希丝,你终于回来了。”   老人明显松了一口气,正色念出祂的真名。   拿回神力和神格,约等于回归神位。   以外神瓦奥莱特如今的虚荣,很难翻出风浪,那个攸关天域存亡的预言大概率会变成过去式。   他终于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听到厄希丝的真名,瓦奥莱特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桀骜不驯的眸底溢出森森冷意,仿佛等到了此生最大的敌人,目光之凶恶,比当初看见安德莉亚更甚。   “厄希丝,混沌与黑暗之神。”瓦奥莱特垂眸低语。   知晓创世神的真名,顺带就能知道更多的信息。绝大多数神的真名只有一个意思,厄希丝不同,祂还有另外一个。   “——宿命操控者。”   不同于每个世界都有的命运神职,宿命是比命运更高等的东西。   每个创世神都有一根宿命之线,只要祂愿意,完全可以潜入天域最隐秘的领域。   红发红眸的外神恍然大悟,“世界壁垒的漏洞是你为我留下的对不对?”   难怪自己占据的这幅神躯没有创世神灵魂的残余气息。   厄希丝制造了一个自己没有通过天域最终考验的假象,急于复活世界的祂就这么被引诱过来。   瓦奥莱特苦笑,祂早该想到的,若是没有通过最终考验,创世神只会完全回归源质,怎么可能还剩一副空空如也的神躯,就像专门为祂准备的一样。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等祂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没办法收手了,祂只能带着整个世界的信仰与渴望,继续沉沦在疯狂之中。   瓦奥莱特死死盯着厄希丝,从喉咙里慢慢挤出一句话:“从一开始就是陷阱,你在利用我。”   厄希丝皱着眉头,冷淡睥睨,全然没有受祂影响。   祂说:“我看到了你身上缠绕的诅咒,在你踏进我的世界之前,已经剥夺了数十个无主世界的生机。一切皆是必然,又何谈利用。”   说完,厄希丝忍不住在心里咒骂自己,既然知道外神的危险,怎么不多想想将祂放进来的后果。   瓦奥莱特像是被激怒了,用尽全力挣脱,却被处于全盛时期的大道老人牢牢控制住,动弹不得。   即使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瓦奥莱特还是没有半分想要认命的意思,眼眶用力睁到最大,血泪顺着脸颊滑落,像是要用可怕的目光将祂们统统焚为灰烬。   伴随着低低的笑声,瓦奥莱特用一种奇特的语调说道,“创世神是不会死的,你们最多只能封印我。”   祂脸上甚至出现了轻松的意味,细看又带了浓重的悲伤。   “等我积蓄了足够的力量,你们也会体会到与我相同的绝望。”森冷眼神扫过厄希丝,扫过老人和狐狸,连岑寂这个局外人也没有放过。   安德莉亚忍不住和厄希丝沟通:“你真的杀不掉祂吗?”   厄希丝的视线忍不住落在岑寂身上,只一瞬便移开目光……其实是有办法的,但会使很多事情走向不可挽回的局面。   尤其——   在安德莉亚的记忆里,她赋予了他一个特殊的身份。   那就更不能那么做了。   “是啊。”祂叹了口气,“我们只能封印祂,不断削弱祂的力量,直至祂自己选择回归源质。”   “安德莉亚,永远封印和彻底消亡之间,其实没有太大区别。”祂安慰道。   这次,安德莉亚沉默了许久。   厄希丝调动全身神力,将瓦奥莱特暂时封印在混沌之中。   接着,厄希丝转头看向许久未见的邻居。   大道老人是唯一和祂接触过的创世神。在遥远的过去,祂曾几次借道阿塔哈卡,去其他世界旅行。   厄希丝的表情柔和下来,诚挚地说:“很感谢你的帮助,我的朋友。”   白狐跳上老人的肩膀,眼睛半眯着,慵懒地舒展尾巴,似乎不太满意。   安德莉亚注意到了这一点:“还有狐狸,它也一样。”   厄希丝复述了安德莉亚的说法,狐狸的神色肉眼可见地舒展开来。   最大的危机已经解除,老人和狐狸体贴地提出告辞,留出时间,让阿塔哈卡的主人去处理世界的一片狼籍。   厄希丝知道自己也该走了,把身体的控制权还给安德莉亚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情。   厄希丝站到岑寂面前,略带迟疑地问道:“你知道吗?人类用什么衡量爱?”   深邃的灰眸里夹杂着某种陌生的情绪。   通过相似的面容,厄希丝想从中找到另一个存在的痕迹。   祂还记得,小伴生物曾经做了一个预知梦,他流着泪,怎么都不愿意放祂沉睡。   在他的梦里,有一头红发红瞳的狰狞怪物,巧合的是,外神瓦奥莱特就是如此。   现在想来,很多事情可能早已注定了,即使是“宿命操控者”,也很难改变自己的宿命。   望着这个“安德莉亚”,岑寂只能感受到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他的心脏,名为理智的内核层层崩裂,冷静而压抑地明示他,有什么令人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祂眼瞳的颜色并不是他所熟悉的湖蓝,而是另一种混杂了世间万物本色的灰。   红发的外神称呼“她”为厄希丝。   祂是阿塔哈卡的创世神,是最初的造物主,是伴梦的神,却唯独不是他的神。   岑寂没有回答厄希丝的问题,而是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除了他,好像不会有人关心醒过来的到底是谁。   六正神不在乎,阿塔哈卡不在乎,想必天域意志也是如此。   他们需要的只是创世神,至于其中有什么差别,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   岑寂低着头,在神殿以黑夜为基的地底,好似困锁着一头狰狞可怖的怪物,它的嘴角咧开一条黑漆漆的长缝,无声嘲笑他的愚蠢和天真。   混乱的思绪让他忍不住恍惚,身为人类的痛感理应早已消除,浑噩之间,有件事突然变得格外清晰——   在属于伴梦的那份记忆里,伴梦也是以这种绝望的心情看着自己的神独自远去。   “你看,他好像快要哭出来了。”厄希丝在心里说。   共用一个灵魂的状态下,安德莉亚和祂的交流没有任何阻滞,若是不刻意阻挡,连彼此想法都能瞬间明晰。   祂好似从来没有见过这番景象,带着几分异样的新奇。   安德莉亚立刻分出心神,充满怜惜地看着黑发青年。   岑寂的状况看起来的确糟糕,一直低着头,苍白而修长的手指攥得很紧,隐约能看到鼓起的青色血管。   她回想起解封记忆和神力的那个瞬间,心中不由担忧——成为“钥匙”,是不是要付出她所不知道的代价?   同一个灵魂可以品尝到相同的难过,察觉到安德莉亚的想法,厄希丝迅速翻了一遍过往的记忆,确定没有什么后遗症。   祂想了想,尝试安慰未来这个情感过于丰富的自己:“他是第一个苏醒的伴生物,只是充当解封神力的钥匙而已,不会对他造成任何损伤。”   安德莉亚僵住了,顿了一下说:“等等,你说他是什么?”   神的伴生物。   祂只用一句话就戳破了她记忆最深处的那道封印。   安德莉亚痛苦抚额,她几乎能感知到阿塔哈卡对岑寂的诅咒再次袭来。   诅咒的内容是——遗忘。   可能是因为真正的创世神已经回归神位,连世界的诅咒都变得狂暴汹涌。   安德莉亚慌忙看向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不起来一些事情。   努力回想,越回想就忘记得越快,和岑寂有关的经历,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慢慢变得模糊。   到最后,她只能控制着自己不去想。   这来自世界的保护,阿塔哈卡不忍看到自己的神因为堕落伴生物而痛苦。   厄希丝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很快给这些记忆重新覆上封印。   安德莉亚的思维有些凝滞,她无力地盯着岑寂,整理对他的残余印象。   接下来该怎么办?   思考的速度无限趋近于零。如果她现在不是意识体的状态,眼泪估计已经漫上了眼眶。   厄希丝哭笑不得:“别害怕,我不久前刚刚翻看了你的记忆,它们都在我的记忆宫殿里。”   换句话说,厄希丝那里留了备份。   记忆宫殿中,安德莉亚狠狠松了一口气,大大小小的记忆碎片像泡沫一样环绕到她身边,为她披上美丽的碎光。   “和其他所有记忆一样,你要以最慢的速度,将它们变为自己的一部分。”厄希丝轻声细语叮嘱。   厄希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安德莉亚明白祂的未尽之意。   水中蜉蝣想要吞噬鲸落,显然并不容易。   经历了惊险一刻,安德莉亚终于有机会问:“人类用什么衡量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厄希丝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怀念:“很久以前,我也这么问过一个朋友,他的回答是,用离别后的痛苦和思念。”   “我只是想再听一遍同样的答案,但他已经永远消失了。”   全知之眼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出来伴生物身上发生了什么。   那个名为伴梦的小伴生物,永恒地停留在了过去,不肯去往未来。   厄希丝突然有点兴致缺缺,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安德莉亚,我要做的都做完了。”   祂深吸一口气,继续交代完剩下的事项:“你将继承我的所有东西,包括厄希丝这个真名。创世神一般只会在少数场合用到它,平时的你依旧是安德莉亚,一切如常。” 第113章   仿佛是临行前最后的嘱托,厄希丝的声音夹杂了些许茫然,像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往何处。   多像一个荒谬绝伦的梦境,一觉醒来,所有的事情都背离了初心。   厄希丝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说,犹豫了一下,又全吞了回去。   虽然很想知道安德莉亚要怎么处理和天域意志的关系,但祂适时克制住了探究的欲望。   接下来的时代属于后来者,无论发生什么都和祂无关。   也许不知道更好,直到现在,祂还是无法对天域的存亡置之不理。   为了避免再次做下错事,祂只能缄默,不让自己的想法有一丝影响安德莉亚的可能性。   下一秒,安德莉亚感受到灵魂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剥离感,紧接着身体里传来一股轻柔的吸力。   顺着吸力,安德莉亚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对灵魂也有了绝对的掌控感。   厄希丝则完全暴露在外界的环境之中,意识体完全透明,只剩下一个极淡的轮廓,浅灰的光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身形,使祂的存在更接近于虚无。   除了承载着所有记忆的记忆宫殿,祂没有在安德莉亚的身体和灵魂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厄希丝环顾黑暗中心神殿,轻叹了一口气,目光怅然地落在安德莉亚身上。   “我该走了。”去赎自己的罪。   祂和安德莉亚就像两条分别代表过去和未来的直线,短暂相交过后,总要朝着不同的方向无限延伸。   厄希丝没什么不放心的,接手阿塔哈卡的是安德莉亚,她只会更爱这个世界。   安德莉亚努力压下内心深处的歉意,如果没有她,厄希丝就不用消失了。   “我们可以把阿塔哈卡的时间线拨回过去,或者消除所有人的痛苦记忆。”安德莉亚吸了吸鼻子,“我只是想说,你的存在不是为了献祭。”   “开始是为天域牺牲自己,现在又要为了阿塔哈卡,连最后一点意识都无法保留……”   安德莉亚说到一半,发现那个虚无的轮廓隐隐流露出愉悦的笑意。   她的难过戛然而止。   厄希丝:“我依然存在着,只是以另一种形态。当我的意识和阿塔哈卡完全融合,我就是它,它就是我。”   “至于你说的那些方法,就算拨动阿塔哈卡的时间线,也不可能比你出生的日子更早。”   由于创世神的灵魂曾短暂地身处其中,世界的时间线上存在着一个不可逾越的锚点。   “我的离开是必然,你的出现也是必然。所以不需要为我难过,我们都在走自己的路。”   安德莉亚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只见厄希丝张开双臂,意识化作灰色流光,畅快自由地穿过创世神域,去往那个至今没能踏足的世界。   祂将自己的一半融入受损的世界之柱,另一部分则来到阿塔哈卡的上空,降下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雪花没有冰凉的触感,也不会融化。   假如有造物想要伸手去接,它们就会瞬间消散,如同美丽而短暂的蜃景,只在人们的脑海中留下形如碎光的金色尘埃。   对于自己创造的世界,祂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   大雪覆盖了阿塔哈卡的每一处角落,平等而公正地落在造物身上,无论光明种族还是黑暗种族,皆共同享有神的恩泽。   在地表与深渊对峙的主战场,光明种族直愣愣地望着天空。   力量再次充沛,被黑暗侵蚀的肢体恢复如初,受污染的灵魂也得到抚慰。   黑暗生物同样茫然,这是第一次,正统神明的神力没有让他们受伤,这反而让他们无所适从。   受到攻击只会激发深渊生物的斗志和血性,这场大雪没有任何攻击力,却带着深渊从未出现过的温和包容,像一道锁链一样,把他们禁锢在原地。   雪花簌簌,温和地飘落到他们的犄角、骨头、披风上,带着微微的暖意,有点麻,又有点痒,无声融化着黑暗种与生俱来的凶恶与戾气。   无数黑暗生物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胆怯,自己变得像光明种族一样弱小无助。永远得不到满足的欲念在大雪中崩解,神智开始变得无比清明。   白雪覆盖大地,虚幻又真实地掩埋了战场上的残肢碎肉,黑暗种面面相觑,狰狞恐怖的面容上显露出相同的局促不安。   “吼——”低阶魔物短促嘶吼,肢体不安地乱动,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印痕。   退守,还是继续?   后方坐镇的十三地狱大君心有不甘,却也知败局已定。   创世神树立的六根规则之柱本就冲击了原本必胜的战局,这场大雪更是让深渊再无半分胜利的可能性。   十三地狱大君惊愕抬头,不知什么时候,深渊也出现片片洁白,雪花穿过尸骨垒成的城堡,不容抗拒地落在他们身上。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战意已经消退得无影无踪。   属于黑暗种的秉性没有变,刻薄、贪婪、傲慢依旧存在,只是对地表和光明的仇恨不见了。   一位大君似乎还没回过神,表情怔忪,梦游一般开口:“我想,没有人愿意违抗造物主的旨意。我退出。”   能在深渊一众狠角色中杀出一条血路的,都不是泛泛之辈。   他敏锐地感觉到世界出现了变化,但还没捋清这种变化将带来哪些影响,本能就已经超越了思维。   地位明显最高的大君声音平和:“都散了吧,召回自己的臣民。”   他的目光移向窗外,暗红的天幕上游走着诡异的纹路,里面挤满了畸形的神灵,有血肉堆积的巨型蠕虫,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形恐怖。   偶尔,当虚空与深渊足够接近的时候,天空上会睁开亿万只浑浊的眼睛,睫毛根根分明,却没有瞳仁,只有眼白,如同大大小小的蜡烛,让整个深渊亮如地表的白昼。   现在整个深渊唯一还有反抗能力的,恐怕只剩下这些自然诞生的邪神。   祂们可不会对创世神产生可笑的感情。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使遍布四块大陆的战争按下了暂停键,也许永远都没有重启的那一天。   安德莉亚突然有了一丝明悟。   为什么明明混沌和黑暗是世界的源头,深渊的黑暗种却总是站在光明的对立面?   安德莉亚扫过线性的时间线,事情的始末渐渐浮出水面。长久以来的困惑终于得到解答。   厄希丝的意识填补了阿塔哈卡最重要的缺失——黑暗本源。   创世之初,厄希丝赋予了永夜之神司掌黑暗的权利。   只是作为一个正神,诺索阿实际上并不能掌控属于创世神的黑暗神职。   后来,创世神将神格和力量封印起来,自己却不知所踪,阿塔哈卡的黑暗神职也受到影响,无法再被诺索阿控制。祂只能从中分离出黑夜神职,保证正常的昼夜流转。   黑夜神职演化的黑暗力量并不纯粹,日积月累,黑暗种族不仅无法从中获得滋养,反而变得越来越虚弱。   如同游曳在迷雾里的鱼,黑夜雾气蒙蒙,润湿干渴的鳞片,却怎么都不能让这些黑暗种得到满足。   他们循着本能,陆续向地底迁徙,一直走到邪神寄居的虚空,终于从纯粹的邪恶中嗅到了与黑暗相似的气息。   缺失的部分被填满,即使沾满了毒药,他们也愿意留下。   新的国度建立,族群却受到邪神污染,理智一步步退化,力量也逐渐失控,六正神不得不将深渊封印起来,由死亡之主看守。   于是,黑暗种对正统神明的憎恨与日俱增,矛盾越积越多。等到神域众神沉睡,无暇顾及信徒之时,他们抓住机会倾巢而出,无意中成为外神瓦奥莱特的刀刃。   弄清楚了战争的源头,安德莉亚轻轻呼出一口气。   危机已经结束,现在只需唤醒沉睡的众神,想办法补全流失的世界本源,就能让一切回归正轨。   世界的欢欣传到创世神域,安德莉亚受它感染,眉眼久违地舒展。   她开始考虑以后的事情。   尽管黑暗中心神殿是创世神的居所,但她不打算留下来,这里只有混沌和黑暗,太空旷了。   她喜欢抬头就能看见暮星的日子,白昼黑暗,四时流转,人间熙熙攘攘,傍晚红霞漫天。即使是岁月悠长的神,也能慢慢理解生命的意义。   现在没有哪个神敢让创世神打工,她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从前不敢改变的,曾经无暇感受的,都会在未来的得到弥补。   更何况,她并不是只有一个人。   从她苏醒开始,岑寂就一直站在混沌边缘。   尽管厄希丝说充当钥匙不会有任何后遗症,安德莉亚还是会忍不住担忧。   她深吸了一口气,忽略突然涌上的不详预感,脸上挂起轻松的笑意,走上前握住岑寂的手。   安德莉亚掌心的触感冰凉僵硬,没有半分回握的力度。   她的思维空白了一瞬,小心地捧起他的头,拨开碎发,一张俊美而苍白的面孔露出来,墨蓝的眼瞳失了焦,空洞地对准前方。   他在看什么?   顺着岑寂的视线望去,灰白的混沌中央,隐藏着囚禁外神瓦奥莱特的牢笼。   发丝遮掩了他的神情,黑发青年口中喃喃,连她靠近了都没有反应。   安德莉亚凑近了一点,终于听到他在叫她的名字。   黑焰从岑寂的周身升腾而起,像是海上的龙卷风,极致的黑凝结在一起,不断压缩,颜色变得越来越透明。   记忆宫殿震动了一下,突兀地冒出一段知识。   她曾经见过无数次岑寂使用黑焰,可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它的名字——毁灭。   这是一种唯有堕落伴生物才能觉醒的力量,觉醒的条件极为苛刻,是创造之力唯一的天敌,具备使任何一个创世神彻底消亡的可怕能力。   理智告诉安德莉亚应该躲开,还不等她做出反应,这些毁天灭地的力量像拥有生命一样避开她,径直冲向封印中的瓦奥莱特。   能够包容万物的混沌对黑焰避之不及,显露出最终的封印。   毁灭之力无声地燃尽了外神的灵魂,甚至没有给祂挣扎的机会。   安德莉亚从来没有想过瓦奥莱特会消亡得这么快。   一切都结束了,恐慌却排在了高兴前面。   她不知道岑寂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最后一点火星也消散了,仿佛按下了什么开关,岑寂的眼珠动了动,像是短暂地活过来一样,目光落在安德莉亚身上,唇角无意识地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他的瞳孔依旧没有焦距。   即使失去神智,也要为她的世界扫清障碍吗?安德莉亚心中酸涩,试探着摸向他的脸颊,手指只接触到了一片虚无。   他就像是一面水镜,身上泛起了细密的涟漪,然后无声无息地破碎了。   创世神域变得空落落的,黑暗与混沌如同柔软的棉花,将她牢牢保护起来,明明是最接近母体的环境,安德莉亚却觉得如坠冰窟。   作者有话说:   下期预告:回到星际降维打击   距离结局还差一个皇位 第114章   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岑寂的身体分解成星星点点的深蓝微光。   黑暗和混沌无声翻涌,像是具像化的风雾,席卷着他四处弥散,在神的领地里随波逐流。   安德莉亚怔了怔,手指抚上眼尾,不出意料地摸到了一片湿润,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仿佛岑寂的消亡与她毫无关联。   现在的她应该首先感到悲伤还是愤怒?   安德莉亚有些迟疑地思索这个问题。思维和感情之间像是隔了一层磨砂玻璃,最多只能捕捉到一个模糊的概念。   她轻而易举地接受了现实。生命本就在降生和死亡之间循环往复,即使是伴生物也必须遵守规则。   脑海中好像出现了两个安德莉亚,一个泣不成声,哽咽地控诉她的冷漠,极力要求复活岑寂。另一个则面露不虞,冷冰冰地劝说:忘了他吧,收回你的偏爱,堕落伴生物本就不配成为造物主的伴侣。   两方都在逼迫她做出决定,安德莉亚揉了揉眉心,烦躁又茫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想法和行为都变得太过不可理喻。   她怎么可能对岑寂的消亡毫无触动?   可这就是事实。   岑寂身上的伴侣标识在逐渐褪色,“爱人”这个词变得无比陌生,转而代之的是惊讶和困惑。   曾经汹涌澎湃的感情仿佛是场幻觉,梦醒之后,爱意自然也就消失了。   安德莉亚想不通,不过是一个伴生物而已,即使和人类时期的她有过一星半点交集,也不至于让她萌生虚妄的感情。   爱情里总是充斥着贪心、束缚和占有欲。若是被爱情绑定,两个灵魂将同时变得不自由。   创世神的爱只能平等地分给造物,爱草木如爱人类,爱人类如爱神灵,整个阿塔哈卡都是如此,任何生命都不该得到偏爱。   ——而她之所以感到不舍,只是因为他用献祭的方式杀死瓦奥莱特,为阿塔哈卡消除了隐患。除了感激,应该再没有别的了。   这么一想,安德莉亚又有点不舒服,仿佛他存在的意义被她亲手抹去一样。   这丝异样并没有困扰她多久,突然的困意涌上来,本就不多的感激转瞬即逝,如同涟漪般消散,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   人类安德莉亚的记忆变成了无趣的灰白色,迅速沉到记忆宫殿的最深处,让神没有半分想要翻阅的欲望。   安德莉亚睡意朦胧地打了个哈欠,黑夜主动上前包裹着她,像曾经的无数个纪元一样,安德莉亚蜷缩身体,熟悉的睡意汹涌而来。   对创世神来说,时间没有意义,沉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等她再醒来的时候,阿塔哈卡就会恢复曾经的繁荣。   安德莉亚微阖双目,古老韵律萦绕在耳边,仿佛是世界精心编排的催眠曲。   她下意识保留住了一丝清明,在半梦半醒间徘徊。   这一睡不知道要多少个纪元,要是就这么睡去……醒后一定会后悔吧。   神殿壁上的符文正在复苏,重新汇聚成一幅幅巨型的壁画,在一片安宁的黑暗中,她注意到丝丝缕缕月光般的银白。   安德莉亚稍微打起一点精神,伸手捞起一缕仔细端详。不知何时,她的发色变成了曾属于厄希丝的银白色。   如果在这里的是厄希丝,那她是谁?   思绪像一条挣扎在海浪中的小船,左右飘摇,却几次绕过真相。   过了许久,安德莉亚终于想起来,厄希丝的意识早已融入到世界之中,绝对不可能再回来。   霎那间,困意荡然无存,理智慢慢回笼。   原来就在她接收那些知识的时候,同化就已经开始了,无声无形,甚至没有显露出任何端倪。   厄希丝没有骗她,这就是尚未做好准备就接手记忆的后果。   安德莉亚抚住额头,用力按下那些不属于她的纷乱想法,再将自己被压制的那部分解救出来。   好在祂已经离开了,留下的记忆碎片再危险,本质上也属于她,只要不再冒险吸收新的记忆,后果就在可承受的范围内。   爱人消失带来的疼痛也随之复苏,让她产生无法呼吸的幻觉。   “你看起来不太妙。”耳边响起天域意志的声音,要是仔细听,还可以听出一丝隐藏得极好的幸灾乐祸。   心知天域意志只想看她热闹,安德莉亚态度冷淡:“与你无关,走开。”   她专心牵引着星尘般的粉末重聚,创世的力量不遗余力地注入其中,溢出的部分甚至足够孕育一个新的正神。   任谁站在这里都得说一声浪费,但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光华闪现,黑发蓝瞳的俊美青年从混沌中走出,他的容貌与岑寂一般无二,眼角眉梢却流露出婴儿般的茫然。   他的脸颊上挂着单纯的笑,半跪在她脚边,自然又亲昵地称呼她为主人。   安德莉亚沉默着攥紧手指,沉静的外表下埋了一座即将爆发的活火山。   她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他,除了容貌,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安德莉亚无悲无喜地抬起他的下颚,可能是太过用力的缘故,青年光洁的皮肤上出现一道红痕,配上极致的美貌,狼狈中透露出几分靡艳。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望向造物主的眼神满是虔诚的信赖。   虽然已经不抱希望,但安德莉亚还是轻声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青年努力回想了一会儿,终于从自己的躯壳里找到一个答案:“岑寂。”这个名字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很难用神语读出来。   “那我呢?我们又是什么关系?”安德莉亚继续问。   他张了张口,没敢发出半点声音,倘若继续说下去,便是对造物主的亵渎。   她眼前的不过是赝品,认识到这一点后,安德莉亚愈发低沉。   从岑寂用毁灭之力弑神开始,一切就已经不可逆转。创世神力能够重塑他的躯体,但无论如何,里面的灵魂都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   安德莉亚面无表情地拨动时间线,本就不该诞生的造物霎时崩解,重新碎成一堆粉末,再度被混沌席卷着奔向远方。   她好像知道问题出在了什么地方。   ——世界对堕落伴生物的恶意。   如果没有世界的遗忘诅咒……即使她受到厄希丝的同化,也一定会阻止他使用那么极端的手段。   只是现在,岑寂的灵魂已经随着瓦奥莱特一同湮灭。   她永远失去他了。   以创世神的生命来衡量,永远无疑是个极其残忍的词汇。爱人消失以后,她才完整地体会到他的不可或缺。   安德莉亚感觉心脏一阵阵发疼,喉咙被激烈的情绪堵住,说不出来完整的一句话。   她呆呆地坐在浓密柔软的黑暗中,意识沉到记忆宫殿,毫不犹豫地打开厄希丝帮她备份的记忆。   所有关于岑寂的回忆都在里面,之前为了想保护他才把记忆封印起来。如今她已经没有任何顾虑,索性彻底解开封印。   星际世界的记忆再次变得清晰起来,从灰白到彩色,从虚幻到真实。   解封的那一瞬间,她的发色和眸色就变成了混沌的浅灰,神性几乎覆盖住原有的人性。   她无法感知悲伤和快乐,因为那是属于人类的东西。   当感情不再发挥作用,就只剩下理智支配行为。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安德莉亚将所有和伴生物相关的知识都找出来,直到所要付出的代价接近临界点才停下。   唤醒那些记忆的同时,遗忘诅咒再一次探头,可能是隐约感受到创世神的怒火,行动中多了几分犹疑不定。   “又想让我忘记?”安德莉亚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说:“退下。”   于是诅咒就真的不敢来了,瑟缩在最角落,就像死了一样。   早这样不就行了?   安德莉亚觉得好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只能象征性地扯了扯嘴角。   她径直唤出诅咒的源头——阿塔哈卡的世界意识。   安德莉亚垂眸看着眼前的孩童,它以拟人的形态出现,身上伤痕累累,凡是破裂的地方,都在断断续续地流失着散发着微光的颗粒物。   ——阿塔哈卡的状态投射到世界意识身上,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它的伤痕。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轻柔地托起世界意识的拟态,手中没有半分重量,像是托起一团空气。   当手指触碰到那些狰狞的裂口时,灵魂里传来一阵极具穿透性的颤栗。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就是她竭尽全力都要保护的事物。   阿塔哈卡要为岑寂的死亡负一半责任,创世神却要为这个世界受到的伤害负全责。   世界意识按照规则给予堕落的伴生物惩罚,她甚至没有立场去责怪它什么。   现在她有两份同等重量的痛苦了。阿塔哈卡的这份痛苦还能在某一天淡化,岑寂的那一份只会越来越深刻。   一言不发地盯着它看了许久,安德莉亚最后抱了抱这个脆弱的孩子,在短暂的接触中,听到了整个世界的心跳,沉稳有力,带着劫后余生的生机勃勃。   她放下阿塔哈卡的世界意识,轻轻推了推它的后背,缓声说:“去吧,不要再踏进创世神域,即使听到我的召唤,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如果再看到它,她可能就会控制不住想要迁怒的心情。   只要她想,抬手就能让它灰飞烟灭,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阿塔哈卡的世界意识没有动,过了一会儿,走到安德莉亚身边,抱住她的一只手臂,柔软的脸颊埋进臂弯里,闷闷地说:   “神,是我不好,您有足够的理由惩罚我,但我还是要说,为您消除所有的危险和隐患,同样是阿塔哈卡的职责所在。在您保护我们的时候,我们也要保护你。”   “如果我能明白这个堕落伴生物对您的重要性,可能就不会引导他走向死亡了。”   “引导?”安德莉亚的眼睫颤了一下,反复品味着这个词。   “假如这只是个普通的堕落伴生物,除了遗忘诅咒,世界不会额外多做什么。可他觉醒了毁灭之力,您可能会因此受到伤害,阿塔哈卡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安德莉亚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却还是冷静的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可欺瞒造物主,不可对造物主说谎。世界意识默念这句话,终于表现出一丝忐忑不安。   “我用诅咒模糊了您的感知,使您下意识忽略这个堕落伴生物的一切,同时引动了他身上积累至深的绝望……结果您已经看到了。”   神的伴生物地位超然,唯一能够辖制他们的只有世界本身,也因此,只有世界意识是最了解堕落伴生物的存在,甚至比创世神更加了解。   “我并没有成功的把握,但不管是堕落伴生物还是外神,只要有一个死去,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安德莉亚闭了闭眼,压下即将涌上的负面情绪,“这么说……你断定他不会误伤我。”   “是的。”世界意识反应极快地点头,深怕造物主对它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在他尚有理智的时候,我近距离观察过他的灵魂内核,非常罕见,里面只有纯粹而光明的爱,和其他所有堕落伴生物都不一样。”   世界意识语气肯定:“他的灵魂还没有变得贪婪污浊,至少在那一刻,他绝对不会伤害您。”   安德莉亚心中酸涩,冷冷地看着世界意识,“我知道了,还有吗?”   它感受到了造物主的抗拒,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   “毁灭之力必须经过无数痛苦和绝望的锤炼才能成形,这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需要超常的耐力和坚定的心志。若是其他的堕落伴生物,根本走不到这一步,就会自行崩溃。”   “神,或许在您看来,我的做法是错误的,可在这个堕落伴生物眼里,我实现了他的愿望。”   “从一开始,他就打算用自己的死亡换取您的平安。”   安德莉亚感觉浑身发冷,环顾周围,岑寂身躯留下的粉末还在散发着暗蓝色的微光,以另外一种方式陪伴在她身边。   只是他再也不会笑着对她说话了。   世界意识敏锐地察觉到了造物主的难过,“神,对于痛苦,遗忘是最好的解药。”   “我不需要,解除遗忘诅咒吧,这是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安德莉亚语气淡淡。   阿塔哈卡的世界意识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地说:   “对不起,神,我做不到。诅咒并不受我控制,只要有伴生物走向堕落,就会自发与他绑定。”   听完这句话,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安德莉亚摆了摆手,示意世界意识离开她的神殿。   小孩静默地隐去身形,却在下一瞬被造物主阻拦了下来。   “神?”世界意识歪头疑惑。   不知想到什么,创世神的眼瞳变得明亮有神,希望之光在灰蒙蒙的混沌海洋里沉浮起落。   “如果堕落伴生物已经消亡,世界的诅咒应该顺理成章解除才对,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其实并没有死?”安德莉亚的嗓音极轻极浅,像是不忍惊醒这个梦。   不可欺骗神,尤其是祂已经明确问出的情况下,即便再不情愿,世界意识也只能点头。   小孩不甘地垂下脑袋。   “是的,您猜对了。” 第115章   安德莉亚缓慢地眨了眨眼眼,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真好啊。”神明喃喃低语。   接下来已经不必再问了,她知道岑寂在什么地方。   星际世界就是唯一的答案。   安德莉亚扫过世界意识,不愿意再在它身上浪费时间。   世界意识心里一紧,冒着被造物主彻底厌恶的风险,战战兢兢开口:   “堕落伴生物本不该在弑神之后存活至今,只是因为他提早分裂了自己的本体,且本体之间距离足够远,才造就如今的局面。”   “他体内的毁灭之种专为弑神而生,您已经从外神那里见识过它的威力,创世神就是它最好的养料,但凡得不到满足,就会将矛头对准自己的宿主……如今他只剩下一半残破不堪的本体,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神,放任他自生自灭就是最好的选择。”世界意识声音苦涩:“我只是不希望您受到半点伤害。”   “除了这个原因,还有吗?”安德莉亚缓缓问道。   那双剔透清冷的灰眸望着世界意识,在这样淡漠的眼神之下,它似乎完全透明,一切都无所遁形。   世界意识的头越来越低,几乎低到尘埃里,祂的话语像是一面清晰的镜子,映照出它隐藏最深的私心。   神什么都知道。   世界意识张了张口,一种陌生的感觉从心中升起,先是羞惭,慢慢变成恐慌。   祂一定很失望吧。阿塔哈卡是祂亲手创造的世界,它却贪生怕死,以保护神为借口,反过来质疑祂的选择。   “你有自己的立场,这不是错。”安德莉亚叹息着说:“我保证,你担忧的事情不会发生。”   厄希丝的选择是整个天域,她的心没有那么大,只能装得下一个世界和一个人。   现在,她的爱人更需要她。   “去吧。叫醒沉睡的神域,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安德莉亚的态度称得上温和,言语中也没有丝毫责怪,可世界意识却屏住呼吸,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审判。   “神,您不打算抹杀我吗?”世界意识磕磕绊绊地问道,脸上的表情呈现出一种不可置信的茫然,然后是足以将它压倒的愧疚和自厌。   安德莉亚:“如果你想丢开自己应尽的义务,我也可以满足你这个愿望。”   小孩生怕自己的迟疑被神误会,立刻着急地说:“当然不。”   “那就好。”安德莉亚微笑着陈述:“等我再次回来,希望阿塔哈卡已经恢复原状。”   这次世界意识没有理由留下了,只能带着满心歉疚离开创世神域。   打发走了世界意识,安德莉亚将目光拉远……找回本源神力后,她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至少半个纪元以后,世界折叠点才会来到阿塔哈卡附近。   至于从天域去往星际世界——   以天域创世神的排外程度,倘若没有熟悉的创世神引路,祂们是否愿意借道还是个未知数。   依靠对神血化身的感应,她轻易地看到了所有圣者的位置,其中正有一个圣者与岑寂处于同一个世界。   正如岑寂所希望的那样,她身边的威胁都消失了,而他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圣者脱胎于她的神血,自诞生起就被瓦奥莱特控制。如今外神已死,与之相关的一切都会随之消亡,遗留在圣者体内的本源神力也不例外。   她现在是圣者唯一的母神,他们需要得到世界的承认,只能听命于她。   更何况,早在她和外神的战争尚未打响的时候,圣者就做出了选择。   如果不是他们发现了瓦奥莱特的秘密,恐怕她要付出更多代价才能赢得胜利。   天域意志抓住机会,适时在她耳边劝说:“倘若成为我的继任者,控制一个世界折叠点不过是轻而易举。”   安德莉亚分出一丝心神应付祂,“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天域意志轻笑一声,自带几分嘲意:“我能去哪,天域就是我,我就是天域,哪里都去不了。”   “对了,神格还你。”   安德莉亚取出天域意志曾经借给她的神格,菱形晶石上弥漫着柔和的神光,一如最初的华美璀璨。   “我找回了自己的本源神格,已经用不到它了。”她解释道。   天域意志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还回已经到手的神格,心情复杂地说:“你倒是不贪心。”   也许正是因为她不贪心,才会一次次地拒绝祂。   “其实就算留下这枚神格,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毕竟我现在有求于你。”   “我有自己的神格,不需要其他的。”安德莉亚摇了摇头,轻快地说:“虽说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但你也让我有了选择的权利,我们算是扯平了。”   “扯平了吗?”天域意志莫名有些不甘心,“如果我接下来还是要毁灭天域呢?”   “那就按照你的预言走,等到我也消亡了,你想做什么都行,反正偌大天域只剩你一个,自我毁灭也在情理之中。”   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天域意志不知所措,某种程度上,祂从中感受到了一些难能可贵的理解。   沉默半响,天域意志说:“神格给你了就是给你了,不过是一小团源质,我本来就没打算收回。”   安德莉亚思考过后,并没有拒绝这份珍贵的礼物。   “我知道你为什么非我不可,但你可能找错神了。”安德莉亚试图解释自己和厄希丝的复杂关系,“当初是祂不顾一切地阻止你,我那时候还不存在。”   “如果你的标准是无论何时都将天域放在第一位,厄希丝显然更加合适。如果你愿意,应该有办法找到祂的意识。”   “当然,我说了不算,还要看厄希丝自己的意愿,你们好好商量。”安德莉亚小声补充。   为了弥补对世界的亏欠,厄希丝将自己封锁在名为阿塔哈卡的牢笼之中。   她不知道祂的选择是否正确,可如果有机会,她还是希望厄希丝能够从这种亏欠中挣脱出来。   天域意志认真考虑了一下这个方案,觉得可行,很快就在阿塔哈卡找到一个沉睡的意识体。   祂的心情有了小幅度的回升,像是肩上的巨石终于看到了放下的希望。   天域意志冷不丁地说:“作为回报,我可以帮你把世界折叠点移过来,若你还有什么愿望,也可以一并提出。”   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安德莉亚眼睛一亮,“有没有一种方法,能在保全宿主的同时让毁灭之种消失?”   天域意志:“有,但我不能告诉你,当我说出来的时候,它就已经失效了。”   安德莉亚并没有太失望,对她而言,这个答案已经足够了。   “那就帮我照看他,至少在我抵达之前,不要让他遭遇不测。”   似乎是觉得小事一桩,这次天域意志轻松答应了。   安德莉亚望向世界壁垒之外的地方,大多数圣者都在阿塔哈卡周围犹豫徘徊,不敢更进一步,也不愿意就这么离开。   天域之大,却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归属于这样他们这样的伪神。没有神格,无论去哪个世界,都必须终日躲藏,依靠卑劣的偷窃获取力量。   春炎圣者躺在天域中随处可见的漂浮巨石上,双臂垫在脑后,完全放松身体,纷繁复杂的想法时刻盘旋,让他得不到片刻宁静。   无数颗彩色的光晕进入眼帘,赞叹这份美丽的同时,春炎也回想起那些被圣者们抽取生机的无主世界。   它们不会立刻死亡,几个纪元以后才会完全荒芜。自己现在躺着的巨石,可能就是某个无主世界的破碎骸骨。   阿塔哈卡之主能容得下这样的污点吗?   在创世神面前,任何存在都如凡人一样无助。正统神祇尚且如此,更不要说他们这些没有神格的伪神。   除了乞求神的垂怜,他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办法。   “春炎兄长,我们逃吧!”几个没什么能力的小圣者费劲地爬上巨石,叽叽喳喳在祂耳边说话,模样多少有些难过,“等到母神想起我们就晚了。”   “逃去其他世界吗?”看着他们精致的小脸,春炎的心不由软了下来。   大多数圣者做了错事,这些小圣者却全然无辜,他们力量孱弱,从来没有离开过阿塔哈卡半步。   他随手抓来一个抱在怀里,咧嘴笑道:“我们不走,阿塔哈卡就是我们的家。”   “祂会愿意做我们的母神吗?”细弱的声音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要是我们的血液里没有祂厌恶的东西就好了。”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再仔细探查一下?”春炎忍笑提醒。   小圣者呆了一下,惊喜地呼喊:“是真的,那些东西全部不见了。”   几个小圣者互相推搡着滚下巨石,玩闹之间,春炎并不担心弟妹的安全,他们神力微弱,可再怎么说也属于神的范畴。   他又躺回到原来的姿势,心底愈发担忧圣者的命运。   他们如今深陷泥沼无法自拔,以他对母神的浅薄了解,祂绝无可能原谅他们的所作所为。   情绪低落间,他忽然感受到了一丝来自创世神域的牵引。   春炎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创世神域,或者更僭越一点,他正躺在造物主的宫殿,黑暗中心神殿的穹顶之下。   春炎心里突兀地冒出一句话,凡神之所属,皆受其支配。   如果神以这种方式召唤他进入黑暗中心神殿,是不是意味着——祂有可能接受他们。   殿内一片寂静,神站立在高台之上,混沌与黑暗随侍左右,宛如最忠诚的奴仆。祂的眉眼中透着疏离淡漠,浅灰色的眼瞳里呈现出完全无法预测的混沌,空无一物,又蕴藏着万千隐秘。   圣者的面容皆脱胎于母神,即便看惯族人的容貌,春炎还是忍不住沉溺其中。   他曾见过尚未完全觉醒的母神,比起那时候的美丽纤弱,现在的祂多了一分神性,更加清冷圣洁不容侵犯。   来自血脉的亲近感足够让他完全无法移开视线,感应到母神的气息,体内流转的神血失控,滚烫得像是岩浆。   春炎反应过来,轻手轻脚地行礼,他低垂着头,心脏随着纷乱的思绪跳得越来越快。   祂会愿意给圣者一个归宿吗?   安德莉亚简略地说:“我需要迷金圣者帮我做一件事情。”   春炎咽了一下口水,竭力忍耐满腔激动,颤抖着声音说:“是,所有圣者皆受您驱使。”   春炎突然对兄长产生了一丝嫉妒,如果在那个世界的圣者是他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见面 第116章   穿过世界折叠点,安德莉亚觉得这个地方意外的眼熟。   起源星系的塞拉摩星。   原来世界折叠点在两个世界的位置一直是固定的,所以她才会在这里见到那位早就不知所踪的圣子同僚。   而邪神不净之源也是通过同样的方式降临此地。   起源星系的原住民显然还记得她。   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信仰之力并未停止增长。   一出现安德莉亚的踪迹,盘旋着无处可去的白色光点像是蝴蝶一样聚集而来,轻而易举便占据了大半视野。   沉寂许久的成神系统悄悄探头,看不见的触手尽职尽责地攫取信仰。   安德莉亚察觉到了,不禁有些怜爱:“放回去吧,我已经不需要信仰之力了。”   成神系统楞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对于神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于是缓慢而忧郁地收回触手,尽数释放已经放到口袋里的信仰。   少女神祇安抚道:“你很有用,只是还不到时候。”   她轻轻挥手,周身萦绕的信仰之力纷纷扬扬地飘远,如散开的蒲公英,在风中旋转着奔向星球的每个角落。   天光渐亮,轻薄的流霞与黎明交织在一起,大多数原住民还沉浸在睡梦之中。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地底的珍稀矿物大量增长,树木在原有的基础上伸长枝干,沉甸甸的果实压满枝头,花草也精神百倍。   属于她的白石塑像还伫立在起源星系的各个行星上。沉吟过后,安德莉亚抹去那些属于自己的所有特征。   从此以后,每个人看到的石像都是自己的面容,由此产生的信仰将反哺回整个星系。   自从继承了“宿命操控者”的真名,曾经错综复杂的命运之线不再是秘密,命运之雾遮挡不了她的视线,她却难以从这片雾气中看到岑寂的影子。   彼此之间的羁绊太过深厚,他也受到影响,被迫卷入属于创世神的隐秘宿命,和她一起游离于命运之外。   当初她以半神之身来到此地,与二位正神的联系断断续续,神术受到限制,看不到半点回家的希望。   直到她发现了一个重伤的人类青年。   在那个至高的维度上,停滞数个纪元的时间沙漏重新开始流转。   再次来到此地,安德莉亚无比清晰地认识到,遇到岑寂是一种必然。无论那个节点何时到来,只要看到他,她一定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安德莉亚抬头望天,岑寂就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   她打了一个响指,即将升起的太阳短暂地熄灭了一瞬,又随她的心意重新燃起,仿佛刚才的黑暗不过是个幻觉。   按照天域的传统,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这是很严重的越界行为。   安德莉亚默数三下,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里的世界意识没有对她这个不速之客作任何限制,态度堪称放任,默许她随意使用创世神的力量。   这无疑是一种讨好。   目光移远,白色幼猫躲在茂盛的草丛里,浅绿色的眼眸倒映着青草的颜色,它抖了抖耳朵,垂下脑袋,慢条斯理地舔了舔猫爪,不太好意思地磨蹭到安德莉亚足下。   透过猫崽的可怜可爱的外表,安德莉亚很轻易就看清了它皮下隐藏的是什么。   猫崽见她没有表露出厌恶的态度,当即躺倒在地上,软软地露出毛茸茸的肚皮,又细又弱地喵了一声。   这句喵呜自动变成了:“母神。”   安德莉亚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即视感。   阿塔哈卡的世界意识拟化成人类孩童,这里的世界意识又拟化成猫咪幼崽。   现在的世界意识都流行装弱小无辜这一套吗?   圆滚滚的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安德莉亚无意识地摸了两下,软绵绵毛茸茸,有点难以拒绝。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母神。”安德莉亚不算用力地推开它,叹着气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它没有反抗,顺着那股力道,软软地翻倒又爬起,乖巧保持适宜的距离,仰头又喵喵叫了几声。   这次它很稳重,意外地诚实:“按照人类的说法,我不过是想找个大腿抱一抱。”   在天域中,无主世界毫无地位可言,就连一群伪神都能让它毫无还手之力。   眼前的创世神就是它梦想中的金大腿,为了以后不受欺负,怎么都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很久以前,您的子神与我定下契约,祂们向我提供源质,而我确保您成为这世界唯一的神。”   猫爪恰好压住一朵浅黄雏菊,雪白的细毛间探出几片花瓣,翡翠一样的碧绿猫瞳睁得滚圆,长尾巴不知何时缠住她的脚踝。   耳朵微垂,世界意识的话语中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期盼:“您承认这个契约吗?”   唯一的神……那不就是创世神吗?   原来送她过来的时候,两位正神就已经为她谋划好一条坦途,只需要跟着走,就能得到那个半神姑娘梦想中的一切。   安德莉亚怔了一下。   某种程度上,她浪费了诺索阿和所托斯为此耗费的心神。但是兜兜转转,她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到达了终点。   接受这个无主世界并无坏处,正神契约在先,她没有反对的理由。   安德莉亚揉了揉猫崽的脑袋瓜,无可无不可地点头,算是应允了这件事。   但有些事必须提前说清楚。   “假如我成为这个世界唯一的神,这里就会变成阿塔哈卡的附属世界。我无意改变这里的世界规则,可无论如何,主世界都会对附属世界造成一定影响。”   “阿塔哈卡的光明神将会接手这里所有的‘太阳’,凡是给生命带来光明的天体,都会沾染祂的意志。”   安德莉亚远眺天外稳定散发光芒的恒星,它没有自己的想法和灵魂,只是单纯地发光发热。   “永夜之神执掌的命运之雾将缓慢渗入这个世界,大到宇宙和文明,小到人类与星兽,皆无法逃脱命运的桎梏。”   “而这些,只是祂们无意识带来的产物。”   安德莉亚态度认真:“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了,即便要受到这么多的影响,你还是想要成为我的附属世界吗?”   世界意识幻化成的猫崽呆楞片刻,略显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声音忍不住颤抖:“我会消失吗?”   安德莉亚歪头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我一开始就说过,我无意改变这里的世界规则,只要规则不改变,你就会一直存在。”   意识到自己的表述引起了世界意识的误会,安德莉亚换了一种说法。   “无主世界的规则全靠自然演化,相对于其他拥有创世神的世界,更加残缺脆弱。”   “你应该早就有所察觉,你的世界存在着不止一个宇宙,每个宇宙又有无数星球,孕育出的生命却寥寥无几,显得荒凉空旷。”   “无主世界拥有的本源和生机本身是固定的,如果一开始就将世界设定得辽阔无垠,每时每刻都保持着向外扩张,它只会变得像纸一样纤薄。”   安德莉亚半蹲下来,握住它的一只爪子,顺手按了按粉红柔嫩的肉垫。   神明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吐露出世界意识难以接受的真实:   “薄到天域里吹来一阵风,就会变得七零八落。就算圣者从未出现,你的世界也会面临更大的危机。”   安德莉亚不想绕弯子,“主世界规则的到来不是要取代,而是为了补全。等到这个世界变得完整坚固,也会逐渐停止对阿塔哈卡规则的依赖。”   世界意识竖起两只耳朵,瞬间意识到这个结果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直接一头撞进少女怀里,撒娇般冒出咕噜声。   安德莉亚似笑非笑地提起它的后颈,猫崽的四条腿可怜兮兮地悬空,翡翠猫瞳却还亮晶晶地盯着她。   “这么说,你还是愿意成为附属世界?”   幼猫艰难地保持这个姿势,迫不及待地点头。   既然双方都没有什么疑虑,安德莉亚也就顺理成章地在这个世界刻下烙印。   尘埃落定的那一刻,世界意识终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它也有了保护自己的创世神,再也不用时刻对外界保持警惕。   仗着幼崽形态的亲和力,它从安德莉亚手中跳脱出来,端坐在草地上,郑重其事地说:“母神给这个世界起个名字吧。”   安德莉亚摸摸猫头,“既然你已经陪伴了它这么长时间,这件事就交给你好了。”   世界意识期期艾艾地表示愿意。   无主世界处处受限,一开始它就为自己的世界取了星芒这个名字,但无论如何尝试,始终不能得到天域承认。   安德莉亚也不吊它胃口,干脆利落地确定下来。创世神力注入世界壁垒,上面闪过一阵粼粼水纹,很快又变得平静。   既是宣誓主权,又增添了一层保护。   假如有神经过这里,便可用神息读出星芒世界的名字。   猫崽露出幸福的微笑,不知不觉,它的世界已经开始增加许多难以言明的东西。   主世界的世界规则开始像烟雾般丝丝缕缕地渗入进来,甚夹杂着它曾经梦寐以求的源质。   这意味着,创世神并不介意间接壮大附属世界的力量,也允许这里诞生一些本土神祇。   它几下跃上安德莉亚的肩,消弭重量的同时保持住毛绒绒的质感,因为急于彰显自己的价值,语速极快的喵呜着。   “你也想帮上忙吗?”安德莉亚伸手挠了挠猫咪的下巴,目光变得极其渺远,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就带我去找他吧。”   他……是谁?   世界意识迅速回忆起来,自己当初为了保住世界,与另一位存在签订了契约。   如今它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出路,不再需要伴生物本体的源质,是时候将他解脱出来。   幼猫埋下头,默默感到一阵心虚。   现在看来,它曾经的伴生物盟友与母神关系匪浅。   安德莉亚睁开全知之眼,向那个的熟悉人影无限靠近。   以创世神对世界的掌控力,明明片刻便能抵达,她的步履却开始有些踌躇。   如果她不能为岑寂摆脱毁灭之种呢?   她的到来会不会带给他某种更深重的绝望?   “母神?”幼猫不安地抬了抬爪子。   安德莉亚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不管怎么犹豫,还是走到了路的尽头。   茫茫宇宙显露出最无望孤独的深黑,而岑寂寄身的那艘星舰像是即将被暗流吞没的叶子船。   起源星系的边缘,数万道虚幻的银色流光自二十三颗行星而来,直直奔向星舰,远远望过去,如同编织精巧的巨茧。   这是星系之灵的力量。   安德莉亚记得他。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星芒世界都不存在神明诞生的土壤。异世界的客人无意中穿过世界折叠点,因为那一点机缘巧合携带而来的源质,星系有了自己的意志,孕育出星系之灵。   死亡神殿的圣子堕为邪神后,名为荒的星系之灵是祂唯一的信徒。   安德莉亚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   白发的精致少年从虚空中走出,上一次见到他时,荒只能维持人类十岁左右的身形,现在已经接近成年。   少年的目光中带有一丝警觉,直到看清安德莉亚的脸,才慢慢松弛下来。   “你和当初不太一样,抱歉,一时没有认出来。”   荒说不清变化到底出在哪里,现在的她站在这里,气息内敛,像是一个普通人类,却无形中让他产生一种既惧怕又亲近的复杂情感。   “没关系。”安德莉亚回应道,目光始终在那艘孤零零的银白星舰上停驻,“我看得出来,你在保护他。”   荒可疑地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其实,这是一个囚笼。”   安德莉亚脸色微微一变:嗯?   “它要求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放他出来,也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白发少年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掠过世界意识幻化出的幼猫。   这绝对是告状吧。   安德莉亚轻飘飘地看了一眼猫崽。   世界意识微不可觉地抖了一下,解释说:   “当初他跟随您回到阿塔哈卡后不久,留下来的一半本体便失去理智。”   “带有毁灭气息的火焰开始不受控制,争先恐后地涌出他的身体。一开始我很害怕,结果发现他除了自己烧自己,什么也没干。”   世界意识委委屈屈地承认:“那时候的我还指望着他本体里的源质,不想他真的烧没了,就和圣者紧急商量了一下,将他带回起源星系。”   它和圣者之间的仇怨绝对不共戴天,但伴生物是通过圣者才来到星芒世界的,也只有圣者知道该怎么处理。   安德莉亚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略带惊讶:“你们有办法控制住他?”   那可是能够杀死创世神的毁灭之种。   世界意识不敢拿这个邀功,小猫的头直接摇出残影。   “当时迷金圣者一靠近,他就从浑浑噩噩的状态清醒过来,理智回归,偶尔毁灭之焰燃起,除了伤害他自己,其实并不会造成更大的危害……”   安德莉亚知道,这是天域意志在兑现承诺,确保她能够见到活着的爱人。   世界意识强调:“他清醒的时候还在玩星图游戏呢,这艘星舰就是那些人类送进来的。”   说到最后,它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母神,我们没有完全封锁他和外界联系的渠道,应该不算囚禁吧。”   安德莉亚已经听不清它在说什么了。世界开始变得无比寂静,岑寂承受的绝望和痛苦,沉重又不容抗拒地压在了她的心上。   真正可怕的不是漫漫岁月无人陪伴的孤独,而是清楚爱人正在痛苦却不敢触碰的懦弱。   迷惘和迟疑不知何时全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万丈勇气。   她很想立刻就见到他。   安德莉亚停顿了一下,一步穿过“囚笼”外的万道流光,无声地出现在船舱之中。   猫崽很识趣,没有一起跟来。   安德莉亚垂首低眸,她曾以为彻底消失的爱人还好好地待在这里,清俊的面容不带半点血色,像是精致的白瓷。   他面朝着巨大的透明舷窗,沉沉睡了过去,呼吸又轻又浅,像是下一秒就会停止。   岑寂没有开灯,星系之灵的封印便是星舰最近的光源,虽然阻挡了恒星的光辉,却并不暗。   流转的光芒透过舷窗,忽明忽暗地洒在岑寂的脸上,在稍显凌乱的碎发下投下一片柔和的光影。   柔软的毛毯有一半被压在身下,模糊地显露出劲瘦的腰线,修长的手交叠着放在耳边,身体无力地蜷缩起来,像是一座安安静静的雕像。   房间正中心的位置悬浮着一块星图,精确的线条勾勒出星辰帝国的轮廓,已有五分之四被墨蓝色覆盖,上面印着深渊星盗团的标志。   作者有话说:   大结局之一 第117章   安德莉亚还没有想好要对他说什么,现在的状况刚刚好,可以一边等他醒来一边想。   俯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毛毯一角,还没等她做什么,一只带着暖意的手就锁住她的手腕。   暗蓝如星海的眼眸不知何时睁开,直直注视着她,修长浓密的眼睫轻轻颤动,一呼一吸间,尽是冰川般干净清透的气息。   安德莉亚:“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岑寂的唇角微微翘起,透过掌心的温润触感来判断梦境现实。   心脏久违地活过来,发出轰鸣般的尖啸。   “从你来到我身边的那一刻起。”因为太久没有说话,他的嗓音有些艰涩,“我在辨认你是谁。”   亲眼看着安德莉亚被另一个存在取代的恐慌和绝望早已刻入骨髓,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可能直到死亡都无法忘记。   安德莉亚动了动手腕,发现他怎么都不愿意松开,也就放弃了抽回手的想法。   甚至更进一步,软软地和他瘫倒在同一张床上。   “现在辨认出来了吗?”安德莉亚抓起一缕银灰色的头发,如月光般顺滑,每一寸都沾染了创世神的恐怖力量,“你看,我完完全全是神的模样。”   “只有你会在乎我是生是死,所以能找到这里的只有你,不会再有其他人。”   岑寂微微偏头,视线正对少女神祇的发顶,像是疲倦至极的沙漠旅人终于看到了独属于自己的绿洲,目光温软明亮。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认出来。”他说。   安德莉亚压下心底泛起的泪意,垂眸浅笑:“不管你在什么地方,我也会找到你。”   她面朝着他坐起来,又俯身到极近的距离,本该空无一物的灰色瞳孔中唯独映着一个人的身影,美得近乎失真。   神明自愿降临人间,在他耳边缱绻低语:“所以我来带你回家了。”   岑寂瞳孔一缩,耳廓当即红了一片,脖颈不自觉地扬起,想与她靠得更近。   心里已经说了一百遍愿意,可喉结只是徒劳地上下滚动。   他的眸光里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我迟早会控制不住那颗毁灭之种,唯有我死了,它才会消失。”   “我不想看着自己失去理智,让你也面临同样的险境。”   “这不重要。”安德莉亚听不下去了,伸手捂住他还要继续说下去的唇,“如果我在乎,就不会来找你。”   天域意志曾经亲口承认,有一种方法能够在保全宿主的同时剔除毁灭之种。在这件事上,她对天域意志绝对信任。   明灭的光影在他的眼瞳里翻滚,想不顾一切地跟她走,但是回过神,理智又开始发挥作用。   安德莉亚眉梢微微上扬,不耐烦地压住岑寂:“你是不是不懂爱人这个词的分量?”   岑寂的脑海有一瞬间是空的,其他情绪像是良心发现,齐齐不肯冒头,只剩下怔然和一丝隐秘的快乐。   绸缎般的发丝滑落在他的胸膛之上,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少女柔软的唇瓣擦过他的唇角,四目相对,那双灰眸里仿佛燃烧着一团恶狠狠的火焰。   这次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彼此的气息不容抗拒地融合,唇齿间接触的部分急剧升温。   他只能定定地望着安德莉亚卷翘的羽睫,一点点加深这个吻,心甘情愿地向爱人制造的美妙梦境中无限沉沦。   安德莉亚抬起头,慢条斯理地问:“现在明白了吗?”   她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就好像——   他一有摇头的意思,就要多来几次,直到完全确认为止。   “我懂了。”岑寂喉间漫出极轻的喘息声,配上吻得水光润泽的唇和剔透干净的墨蓝眼瞳,意外得诱人。   安德莉亚迅速移开视线,打算从他身上下来。   然而,就像刚才吻住他那般猝不及防,岑寂轻轻圈住她的肩膀,眨眼间,两人的姿势便调转过来。   滚烫的温度顺着呼吸传递过来,青年专心致志地凝望着她,下颌的线条清晰优美,皮肤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微光。   携带着某种惊心动魄的瑰丽,俊美无暇的脸庞微微凑近。   他举一反三地覆上神祇形状完美的唇瓣,先是轻轻的触碰,再是温柔地轻吻,饱含未说出口的深沉爱意。   这个吻如蜻蜓点水般短暂,仿佛只是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学有所成。   黑发青年不规律地喘息着,明明眼眶泛红,里面还蒙着一层薄透水光,却努力表现出镇定自若。   岑寂仿照安德莉亚的句式:“你感受到了吗?这是失而复得的分量。”   他的心从未如此确定。   安德莉亚也跟着翘起唇,静静注视着失而复得的爱人。   就在这时,全知之眼不经她的允许骤然睁开。   她看到了岑寂深蓝色的残缺灵魂,如风中烛火,摇摇欲坠。   纯黑的毁灭之种寄居在其中,缓慢啃嗜宿主的灵魂,又一点一点地转化为悲伤、痛苦、压抑、绝望,宛如午夜时分最浓重的黑暗。   不知道为什么,那颗毁灭之种正变得越来越小,一动不动地停驻在岑寂心脏的位置。   安德莉亚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用神力守护住他剩余的灵魂,那颗种子更是包裹得密不透风。   岑寂也察觉到了毁灭之种的变化,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他隐隐有一种预感,它并不是在向糟糕的地方发展。   他的手珍而重之地握住爱人的手,十指紧扣,互相传递着温度。   良久,毁灭之种仿佛沉寂下来,再没有半分动静。   安德莉亚眨了眨眼,略带困惑地看向岑寂。   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心情复杂地说:“别担心,它好像要开花了。”   一时间,安德莉亚怀疑自己听错了。   毁灭之种,专为弑神而生,竟然也会开花?   她下意识松开禁锢。   解封之后,毁灭之种慢吞吞地挪动了一下。   它仿佛变成了一块有生命的土壤,一株细嫩的黑芽从土壤中探出头,以极快的速度长出枝桠,最顶端的花苞动了动,不由分说地绽开层层叠叠的纯黑花瓣,如太阳般灿烂热烈。   仅仅一个呼吸,它的花期就结束了,花瓣沸沸扬扬地垂落,变成养料,修补宿主残缺不堪的灵魂。   岑寂的灵魂变得越来越完整,同时染上了毁灭之种的纯黑,不复伴梦星烁应有的深蓝。   修补完成后,灵魂之中再也看不见毁灭之种的痕迹,心脏的位置则多了一颗莹莹发亮的红色种子。   “这是什么?”安德莉亚问。   岑寂将它取下,放在掌心里摩挲片刻,转身交给爱人。   红色种子融进安德莉亚的皮肤,像是河流汇入大海,转瞬就消失不见,而她的神魂也多出一层明亮而不刺眼的辉光,泛着晚霞般灿灿的暖红。   “毁灭之种结出的果实,有了它,任何存在都无法利用毁灭之力伤害你。”   包括他,也包括天域中其他毁灭之种的伴生物宿主。   一切都进展得太快了。   安德莉亚有些紧张地抓住岑寂的手,指腹温润的触感让她确认了何为真实。   全知之眼忠实地反映出他的变化,灵魂完整的确是一件好事,但纯黑色的灵魂……   “如你所见,我身上属于伴梦星烁的部分已经随着曾经的毁灭之种一同消逝。”岑寂脸上闪过一抹笑意,细致地解释:“现在的我真正掌控了毁灭之力,不再受到任何限制。”   “很少有神知道,毁灭之种的内核里包裹的是希望。如果用绝望来浇灌它,毁灭之种的外壳就会缩得越来越紧,散出更多的毁灭之力来保护里面的核心。”   黑发青年抬手勾勒出爱人的脸廓,玫瑰花般娇嫩的肌肤细腻温润。   “毁灭之力能使宿主拥有弑神的强大力量,但如果越来越厚的外壳把那颗希望压得窒息而死,宿主也会失去理智,带着无望的痛苦,在疯狂中走向死亡。”   他抿了抿唇,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如果你没有来,等待我的就是那样的结局。”   “是满到溢出的爱意消解了毁灭之种的外壳,孕育出这朵花。”   安德莉亚捂住发烫的脸,眼眸犹带一丝不解:“可是我的爱并不是今天才出现。”   她顿了顿,直视岑寂的眼睛,“我很早就说过爱你。”   “我一直都不敢确定。”黑发青年垂下脑袋,十足的内敛清俊,“从来没有人坚定地爱我,我以为……这不过是我幻想出来的美梦。”   创世神和伴生物之间天然存有沟壑,就算她光明正大地向六正神承认他的那一刻,他也不敢奢望更多。   安德莉亚突然明白了天域意志的意思。   [我不能告诉你,当我说出来的时候,它就已经失效了。]   如果天域意志明确地告知毁灭之种的真相,她给出的爱一定会夹杂着更多的东西,而不像现在这么纯粹。   爱意可以在唇齿间流转无数次,但如果不能让爱人真正感知到,毁灭之种的外壳还是会被彷徨和无助牢牢压住。   “这不是梦。”   安德莉亚静默许久,用力抱住岑寂的腰身。   差一点,她就彻底失去他了。   “宇宙、星辰、文明、天空、大地、海洋……”少女白皙雪腻的脸抵在他的胸膛上,珍惜地听着里面清晰可闻的心跳,“我们会走遍天域的每一个世界,看遍每一处风景,所有爱着我的,也会一同爱你。”   他再也不用害怕了。   岑寂低下头,汹涌的情绪像是撞到一面透明的软墙,被推回去的时候,无声化作涓涓小溪,流淌着粼粼星光的水面上铺满了纯黑色花瓣,分散着流经身体各处。   那颗毁灭之种,最终还是在他的灵魂里装满了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没有为其他东西留下一丝余地。   “好。”俊美青年眼眸柔软得不像话,难言的眷恋蕴藏其中,“重要的是,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他低下头,在安德莉亚额间烙下一个吻,仿佛春天的微风拂过水面。   爱意弥漫,黑暗宇宙也显露出独有的温柔。   作者有话说:   安德莉亚的故事讲完了,当初的设想是30万字,没留神就接近了40万。番外随机掉落,大概两三章,会讲完配角的故事,也会填完前面的伏笔坑。   字数删删减减,到最后也没能凑出一个正式的完结感言。   之前不知道在哪里看到一句话,完成比完美更重要。受限于作者能力,这篇文的时间跨度很长,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摆烂(鸽子骄傲.jpg),总算是按照大纲,认认真真写完了正文。   我不知道这篇文到底算不算好看,反正我写得挺开心。   今天也算完成了人生中的一件大事。   万分感谢我的读者朋友们,你们的每一个点击,每一个收藏、每一个夸夸、每一个订阅,都是在过去和未来用力支撑我的一束光。   最后,谢谢[一只碧眼三花喵]和[浅缘]两位小天使的章章留评。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