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太子他有病》作者:啊醋阿醋   文案:   女主文案:   棠棠最后悔的事,就是救了季宴淮。   不仅被他打晕掳到东宫,囚在长宁殿。   还悲催地发现,他不仅身上有伤,脑子还有病。   (病娇版)季宴淮将棠棠堵在床角,攥着她的脚腕,眼角发红:棠棠,你永远别想离开我!   (温柔版)季宴淮替她喂水穿鞋,温柔缱绻:棠棠,请你不要离开我。   (可怜版)季宴淮弱弱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气若游丝:棠棠,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棠棠欲哭无泪,每日除了应付随时变脸的季宴淮,最大的愿望,就是逃出东宫!   男主文案:   季宴淮第一眼看到棠棠,就想将她占为己有。   以后的每一天,将她占为己有!   内容标签: 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棠棠;季宴淮 ┃ 配角:秦筝;宋辞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文明观狗   立意:看到对方的长处并尊重对方才能获得真正的爱情 第1章 桐花村   三月初,倒春寒。   田埂两旁去年还没来得及枯黄的野草悄悄藏着底下嫩绿的茸芽,细细的雨丝落在桐花上,似雪的花瓣儿,胭脂浸染的底儿,独属于春日的鹅黄花蕊,叫风一吹,就如一只只铃铛似的将细润青绿的田地铺满,宛若雪上落了点点红梅。   小溪对岸,翠竹掩映,露出一条羊肠似的小道,只是落了雨,有些泥泞。   细碎的声音渐响,那翠竹一动,出来一个貌若十八九岁的少年,他一身粗布麻衣,却难掩其风姿,身材修长,眉目如画,持着一把素净的油纸伞,身后连绵青山云雾缭绕,半遮半掩,好似落入凡间的精怪。   “阿宴,又去接棠棠啊?”王家婶子将一把翠嫩的猪草扔进背篓里,直起腰问道。   被叫做阿宴的少年神色淡漠,只微微颔首,长腿一抬,就跨过了那条平日里她们需要踩着石头过的小溪,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   王家婶子看得啧啧称奇,和自家男人说道,“你说这棠丫头,自小就喜欢和棠大夫捡些受伤的小兔子小蛇回来,怎么这回居然还捡了这么大个人回来,整日沉默寡言的,除了棠棠,我就没见过他和谁笑过。”   王树弯着腰,直将那草扔进自己身后的背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王家婶子将背篓扶正,瞪了他一眼,“我不过说说,棠棠如今也不小了,放着这么大一个男人在家算怎么回事?”   王树猛地将手中的猪草一扔,直起腰怒视着妻子,“棠大夫在时,帮了我们多少忙,就是你那老娘,也是棠大夫救回来的!孙桂花,你别没良心,棠棠人家本来就是大夫,男人女人在她心里都是一个模样!别整天和那些女人嚼舌根子,仔细哪天棠棠走了,你们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没地哭去!”   王家婶子被男人说得有些心虚,嘴唇嚅嗫,“我不过说说……”   虽是细雨,可棠棠一路走过来,头发和衣裳全湿了,她紧紧护着怀中的药箱,低着头往前冲。   余光突然瞥见一个人影,猛然顿住,雨滴坠着长睫,有些看不清,她抬手抹了一把脸,这才高兴地朝前边的人招手,“阿宴!”   季宴淮见着她,快步走到她身边,将伞遮在她头顶,皱着眉打量她。   原本淡褐色的衣裳成了深褐色,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腮边,菱唇冻得青紫,衬得一张小脸越发苍白。   他脱下外面的衣裳正要披到她身上,棠棠连忙往后退了两步,“天凉,你快穿上,别再着了风寒了,快到家了,我回去换了衣裳就是了。”   眼见她就要退出伞外了,季宴淮皱眉将她给一把拽了回来,不由分说地将衣裳披在她身上。   虽是雨天,可他们站在村头,保不齐就突然出来一个人,棠棠只能顺从地披着他的衣裳。   眼见他还掏出了手帕,想给她擦一擦,她连忙侧身一躲,“我自己来吧。”   季宴淮看着她低头仔细擦着药箱上的水珠,脸色微暗,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回去吧,我给你煮了姜汤。”他等了一瞬,见她将脸上的水渍擦净,这才开口说道。   棠棠抬头看他,“你居然会煮姜汤了,阿宴,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她眼睛乌泱泱的,就像她身后的那条河流,纯净清澈。   季宴淮别过脸,“没有。”   棠棠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云雾相接,天地朦胧,两个并肩的身影在朦胧的雨雾种渐渐远去。   棠家的小院儿在村里也还算是讲究了,黄土夯的院墙有五尺多高,两三步台阶往上就是两扇黑褐色的木门,院子里有一棵两人合抱的杏树,旁边是一口深井。   两人进了院门,季宴淮将伞收好,“你去屋里将衣服换了,我去端碗姜汤来。”   棠棠点头。   灶上的姜汤还是温热的,他从一旁的柜子里拿了一只粗碗出来,倒了大半碗,热气氤氲而上,一股刺鼻辛辣的气味瞬间填满了他的鼻子。   “阿嚏!”   肩头湿透的衣裳叫风一吹,凉飕飕的,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对面那扇紧闭的房门,乌黑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眼中的情绪。   棠棠换好衣服,正散下鸦羽般的长发用棉布擦干,外面的门就被敲响。   “咚咚。”   她赶忙抓过一旁的发带,随意地绑着,理了理衣裳,上前将门打开。   她的身形并不如京都中的女子那般纤瘦,反而是纤秾合度,恰到好处,细麻布穿在她身上,也是别有风姿。   身后的如缎般的长发由青色的发带随意绾起,透着一股慵懒惬意。   季宴淮将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递到她眼前,棠棠正要抬手去接,可他手一偏躲开了她,“烫。”   便不由分说地端着那碗姜汤踏进了她的屋子。   “哎……”棠棠抬手正想阻止,就见他搁下汤碗转身就出来了,对上她的眼神,微微歪头,有些不解。   “没事……”棠棠有些尴尬,为自己的自作多情,阿宴的行为举止一看就不是普通之人,怎么会对她这个乡野丫头别有用心。   季宴淮看了她一瞬,点了点头,“小心烫,等晾一会儿再喝。”   说完,便要抬脚出去。   棠棠看着他挺首往前,突然瞥见他湿透的肩膀,“你怎么湿成这样……”   话刚一出口,便想起自家那把油纸伞并不足以遮挡两个人,她身上的褂子一点没湿,那阿宴肯定是将伞全都倾斜到她这边了。   “你快把这碗姜汤喝了,再去把衣服换了。”棠棠急忙说道。   季宴淮回头弯唇一笑,正想说什么,“阿嚏!”   便是一个响亮的喷嚏,而后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棠棠,转身就要走。   棠棠连忙几步上前隔着衣裳拉住他的手腕,“跑什么,你才刚好,可不能再着凉了。”   季宴淮与她对视一瞬,而后无奈地点了点头。   棠棠这才笑起来,一双杏眼弯弯如月钩,拉着他往桌边放着的姜汤走去。   她没瞧见,身后的季宴淮盯着被她握住的手腕,唇角微微勾起。   东方泛起鱼肚白,不过一瞬,一束带着暖意的光从云层一跃而过,落在黛色的瓦沿上,成了冷白光晕。   棠棠昨日从白马村一路走过来,身上有些疲累,今日就起得晚些。   刚一睁眼,就听见外面院子里“刷刷”的扫地声。   她抓起一旁的衣裳套上,又将散落的头发用一根海棠花木簪绾上,这才打开了门。   太阳已经越过了山头,光辉洒过院中那棵张牙舞爪杏树,朦胧的光影便落在底下的少年脸上,像是精巧别致的花钿。   只是他手中那把破破烂烂的扫帚看起来有些滑稽。   “阿宴。”她轻喊了一声。   季宴淮望过来,看见她站在门槛前,把手中的扫帚放到墙角,又从井里打了些水上来放在一旁。   “快来洗漱,可以吃饭了。”   棠棠看着他做的那般熟练,原本还有些感动,可他这话一出,一张漂亮的小脸微不可察地皱了皱,“阿宴,等我来做就好了……”   季宴淮听见她的话,嘴唇一抿,瞧起来有几分自责。   他的长相其实有几分妖冶,眼尾上翘,嘴唇红润略薄,眼下还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可此时耷拉着眉毛,神色懊恼,倒像是刚刚下山懵懵懂懂闯了祸的小狐狸。   棠棠有些尴尬,虽然阿宴做的东西难吃了些,可好歹也是人家一早起来忙活的,自己睡得这般晚,怎么还好意思嫌弃人家煮的难吃?   可她还没开口,阿宴就已经转身进了厨房,让她想道个歉都没机会了。   棠棠连忙走到大树下,麻利地洗了脸。   小小的石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两碗白米粥,两碟小菜,还有几个她昨日蒸的白乎乎圆滚滚的馒头。   她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可爹爹留给她的银钱,就算她什么也不做,也足够她过完这一生,更何况她还偶尔给药铺卖些草药,因此平日里在吃食上也不委屈自己了。   季宴淮已经坐下了,见她过来,递给她一双干净的竹筷。   棠棠接过来,看着他欲言又止,可他十分优雅地将馒头掰成小块喂进口中,时不时低头喝一口粥,也不同她说话。   她只好放弃了。   尽力忽略掉粥中褐色的杂质,和那焦糊的味道,棠棠只小口小口吃着。   对面的少年优雅得体,目不斜视。   她又突然觉得有些憋屈,自己是这个院子的主人,米啊柴火啊,都是她的,连他都是她捡回来的,怎么自己还不能嫌弃他做的东西难吃了?   她的表情实在难看,季宴淮忍不住了,拿过她手中的粥碗,递给她一个白白胖胖的馒头,“吃这个吧。”   自己的碗蓦然被人拿走,她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被粥烫红的唇如同一颗熟透的果子,红润晶莹,上面还沾着剔透的米汁。   季宴淮一声轻笑,刚刚心中的烦闷烟消云散,他俯身渐渐靠近她,然后在她瞪圆的杏眼里,伸出手将她唇角的米汁轻轻擦去。   棠棠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猛地拂开了他的手,“你干什么?”   看着她惊恐的眼神,季宴淮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无辜地伸出手指,让她看上面的米汁,“我只是看你唇角沾了东西……”   棠棠皱眉打量着他的神色。   季宴淮也无辜地与她对视。   --------------------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前男友今天转正了吗?》求收藏~   和陈问的分手算不上难看,可也实在说不上好看,所以私心来说,江汀希望再见到陈问时,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富婆,再不济,身边也有一个温柔体贴的老公。   反正怎么也不会是陈问来给他弟开家长会,把她堵在光线暗昧不明的楼梯中,就为了一句好久不见。   江汀觉得他真挺讨厌的,毕竟一个合格的前男友应该像死了一样,可陈问的脑子应该被水泡过,所以只会在她身边瞎转悠。   江汀没忍住:陈问,你真是讨人厌。   陈问:嗯,我是挺讨厌的……所以,阿汀,我什么时候能转正?   文案二   陈说觉得自己青市第一拽哥的地位不保,因为他哥陈问回来了。   不过,经过一系列的观察,他发现他哥名不副实。   陈问给语文老师发了满屏的消息,语文老师没理他。   陈问为了让语文老师觉得他才是良配,在网上假装大师给老师算命。   陈问贿赂他给语文老师送礼物,可语文老师说他要是再不好好学习,就给爸妈说他早恋!   他还看见陈问死皮赖脸抱着语文老师不撒手!   综上所述,青市第一拽哥还得是他! 第2章 男人的小心思   枝头雏鸟清啼,院里更是安静。   “棠棠!”   清朗的声音穿透薄薄的木门,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棠棠站起身,而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季宴淮,“阿宴,以后不要这样了。”   他看着她微蹙的眉头,点了点头。   棠棠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接过他手中的馒头,“你快吃吧,我去开门。”   她将门上的木栓拉开,刚刚打开门,一张坚毅微黑的脸便钻了进来,他身材高大魁梧,如今还是早春,便已经穿上了薄薄的春衫,露出的一小截手臂,线条流畅,肌肉紧实,腰间别着一把锋利的镰刀。   “周朗哥哥。”她笑着唤道。   季宴淮长睫微垂,遮住眸子里的沉郁。   “棠棠,今日你要去山里采药么?”周朗进了院子,先是瞥了一眼石桌旁那挺直的身影,然后问道。   “昨日才下了雨,进山的路怕是有些湿滑。”棠棠皱着眉头。   季宴淮吃着碗中的粥,听她拒绝,眉毛好心情地扬了扬。   可周朗今日铁了心地要将她带出去,笑着摇了摇头,“我早晨已经去过了,或是昨天的雨没下太久,山上的路并不难走。”   有些药很难种植,棠棠只能上山去采,如今已经开了春,想来山上的草药也容易找些,若再耽搁些时日,城里那些草药贩子也要来了。   想着,她点了点头,“那你等我,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好嘞!”周朗粲然一笑。   一旁的季宴淮听着,眉头紧皱,三两口将碗中的粥喝完,麻利将石桌上的碗碟收好。   “阿宴,你身体刚好,就不必去了吧。”周朗看着他的动作,悠悠说道。   这阿宴在他们桐花村住了也快半月了,开始他奄奄一息躺在棠棠屋里,周朗觉得没有什么,可自从他好了之后,便时时赖在棠棠身边,连村子里的人都开玩笑说,棠棠是给自己捡了一个小相公回来。   这让他心中警铃大作,棠棠长得本来就美,平日里觊觎她的人数不胜数,她又是阿宴的救命恩人,两人天天在一块,时间一久,难保不生出点别样的情意来。   他要快些让棠棠明白他的心意才好。   季宴淮看着他的神情,眉眼轻抬,“我偏要去。”   嚣张挑衅。   周朗一噎,这阿宴平日里虽沉默寡言,可从来都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什么时候这般目中无人了!   谁知对面的季宴淮还嫌他不够生气似的,朝他轻蔑一笑。   “你!”周朗拳头捏紧,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说着就要上前揪住他的领子。   “你们做什么呢?”棠棠有些疑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刚刚还讨人厌的季宴淮立马换上了一副可怜的模样,他长睫微垂,“没事,只是周大哥不让我和你们一起上山。”   周朗看着他那副模样,眼睛瞪大,一脸不可置信。   可在棠棠看过来的那一瞬,他突然反应过来,“棠棠,我只是担心阿宴的身子,山里凉。”   棠棠的眼神在两人之间巡视了一圈,而后说道,“阿宴,周大哥说的对,你身体还弱,不能吹了凉风。”   季宴淮瞥见周朗嘴角悄悄勾起的笑,心底冷笑一声,脸上却不显分毫。   “好。”他轻声应道。   只是平日里挺直的肩膀,此刻微微勾着,看起来有几分落寞。   “走吧,棠棠。”周朗虽不知道季宴淮为何这般容易就放弃了,可仍是好心情地说道。   棠棠随着他走出了院门,正要关门的时候,看见季宴淮独自坐在院里的小凳上,巴巴地看着他们离去。   她手中的动作顿住,咬了咬唇,“阿宴,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山上?”   “好!”他乌黑的眼睛一亮,兴冲冲地站了起来,一不小心带倒了地上的漆黑小凳,又不好意思地瞧了一眼棠棠。   从桐花村东侧的田埂上穿过,便是到了四雁山山脚。   季宴淮看着鞋上的湿泥,忍住心中的不适,乖巧地走在棠棠的身后。   三人一路无话,只有鞋子踩在湿泥里粘腻的水渍声。   到了一个土坡,周朗看着那条有些陡峭的上路,转身正要说些什么,就瞥见棠棠身后季宴淮,他微微张开双手,护在棠棠身后。   棠棠似乎也发现了他的动作,朝他笑得温柔。   “棠棠,这路有些难走,你牵着我的袖子,我带你上去。”周朗高声说道。   原本垂着眼皮的季宴淮抬头看他,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胶着。   棠棠并未发现两人之间的较劲,而是越过周朗,十分利落地揪着两旁的小树小草就登上了山坡。   她站在高处,眉目飞扬,得意地看着底下的两人,“谁说我不行了。”   ……   周朗的心思落空,也只能准备老老实实上去,可身后的季宴淮似乎不这么想,他抬头看高处耀眼的棠棠,有些不好意思,“棠棠,你能不能拉我一把。”   他朝她伸出手,手指修长,润白如玉,青筋微露。   周朗心中暗骂他无耻,担心地看了一眼上面的棠棠,只见她皱了皱眉,左右看了一下,弯腰捡了个什么东西,随后扔下一根大拇指粗细的木棍,“周朗哥哥,你将阿宴拉上来。”   ……   两人的小心思纷纷落空,一直到四雁山都老实了不少。   四雁山里,枝繁叶茂,藤蔓横缠在粗壮的大树上,苔藓遍布石面。   “周朗哥哥,你要是拾柴火,就在这附近了吧,别再往里走了。”棠棠喊住前面的周朗。   周朗下意识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季宴淮,见他薄唇微微勾着,眼神挑衅,哪里还记得什么劳什子柴火,直摇头,“没事儿,我先陪你去前面,阿宴又没来过这里,还是我带着你放心些。”   棠棠无法,只能看着他壮阔的背影在前面开路。   她转身,“阿宴,这山里苔藓遍布,小心脚下。”   话音刚落,季宴淮就踩上了一块青苔,眼见就要滑倒,棠棠连忙伸手上前。   他虽看着劲瘦,可也不是棠棠能扶住的,在周朗的惊呼声中,两人齐齐倒了下去。   棠棠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后脑勺被一双大手紧紧护住,而后脸颊便紧紧贴着紧实温热的胸膛,她甚至能听见他咚咚的心跳,一瞬间,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将她的鼻子填满。   桐花村又没有熏香之类的东西,怎么阿宴身子还是一股香香的味道,棠棠被他护在怀中,有些出神地想着。   “嘶。”季宴淮轻呼一声。   听见他的声音,她终于反应过来,连忙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拉过他的手检查,“阿宴,你哪里受伤了?”   “棠棠,你怎么样了?”周朗赶到,连忙将她拉起来,想要看看她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是阿宴受伤了。”棠棠朝他摇摇头,又重新蹲在季宴淮身前,看他脸上那条细细长长的伤口。   “没事,伤口不深。”她一边说着,一边扶着他的脸颊为他上药,她手指虽不那般细腻光滑,却带着让人迷恋的暖意。   两人离得极近,她微烫的气息轻轻拂过他的脸颊,他甚至能看见她脸上细细的绒毛。   心中那股占有欲又悄悄升起,他掐着手心,将其压下。   周朗在一旁看的不是滋味,棠棠或许没有察觉,可男人最是了解男人的心思,阿宴盯着棠棠的眼神,就如一头对眼前兔子势在必得的野狼。   眼见棠棠替他上完药,周朗连忙让她起来,“棠棠,地上湿气重,你别蹲太久了。”   棠棠将药瓶装进荷包里,然后挂在身前,这才站起身。   正要伸手将季宴淮拉起来,一旁的周朗动作更快,连忙朝坐在芒箕上的季宴淮伸手,“阿宴,我拉你。”   季宴淮看了一眼已经转过头的棠棠,脸色微沉,自己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和尘土。   “阿宴,你是故意的吧?”周朗看棠棠好像找到了什么,往前面去了,便趁着她不注意凑近季宴淮,压着声音问道,眼中充满了敌意。   季宴淮看了他一眼,眼睛就如沉静的湖水,幽深又带着莫名的寒意。   周朗被他看的有几分胆寒,可一想到前面的棠棠,仍鼓着勇气与他对视。   季宴淮突地勾唇一笑,眼下的红痣鲜艳欲滴,原本对着棠棠的那双无辜凤眼此刻溢满了邪气。   周朗被吓得一突,生生止住了后退的步伐,眼瞧着面前的少年步步靠近,附在他耳畔,低声应到,“是,你奈我何。”   山间的风穿过枝叶荆棘,发出簌簌的响声,似有什么精怪藏匿其中,在暗处盯着落单的人伺机而动。   “周朗哥哥,你发什么呆呢?”   棠棠清越的声音让他一瞬间清醒过来。   刚刚还站在他身旁状似妖邪的阿宴,此刻又乖巧地蹲在了棠棠的身边,手中拿着一把药锄,正努力挖着什么。   他肤白如玉,在那黑色的土壤之上更是显眼,恍若不是活人。   想到这里,他突然记起幼时祖母讲给他的鬼怪故事,对上季宴淮阴恻恻的眼神,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棠棠觉得周朗有些奇怪,正要抬脚过来,就被季宴淮捏住了袖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棠棠设定只是个村里的大夫,不是什么神医,也不是很牛逼的大女主,介意的宝贝可以不用往下看了。 第3章 周朗的反常   “棠棠,是这样么?”   黑色土壤里原本浅褐色的根茎被他挖断,露出里面雪白色的肉瓤,奶白色的汁水也流进了土中。   气得棠棠忍不住抢过他手中的药锄,还一边挥手赶他,“走开走开,阿宴,你笨死了。”   她心疼地将那些断茎捡进竹篓里,嘴上还不停地说着。   季宴淮被她赶了也不生气,只抱着手靠在身后的松树干上,笑眯眯地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   棠棠一抬头,发现罪魁祸首还笑得那般开心,气不打一处来,只捡了一块湿泥扔在他脚旁,“叫你笑!”   于是,季宴淮笑得更开心了。   天被遮天蔽日的大树掩住,不过到了酉初,林中已看不大清了。   棠棠看着竹篓里的草药,十分满足,蹲下身正要背上,就被一旁的季宴淮拦住。   “我来吧。”   她瞥了一眼按住自己的那双手,细白光滑,然后摇了摇头。   季宴淮被她的眼神看得恼火,一言不发地将背篓抢过来,稳稳提在手中。   ……   “阿宴,这背篓之所以叫背篓,是因为要背着的。”棠棠语重心长。   季宴淮瞪了她一眼,“我自然知道。”   棠棠瞧着,又忍不住笑起来。   清脆的笑声随着风落进周朗的耳朵里,他手中的镰刀挥舞地更快了些,上午被季宴淮吓着,他好久都没敢过去。   不过是几个时辰,棠棠对他的印象又好了不少,竟笑得这般开心。   “周朗哥哥,回家啦!”   “哎,来了。”   他朗声回道。   小径被阳光晒了几个时辰,比上午好走了不少。   季宴淮原还不习惯背着背篓,可不过一小段路,便找到了巧劲,终于不再左右摇晃了。   见着路旁的野花,他竟还有闲心替棠棠采了不少,他手长脚长,长在高处的小花,不过一伸手,便能够着。   “阿宴,这里!”棠棠踮着脚,也没能摸到那朵紫色的野花,看着一旁轻而易举就能采着的季宴淮,连忙使唤着。   周朗肩头被粗绳勒得生疼,身后坠着的柴火也如千斤重,他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看着前面的两人,嘴里一阵阵冒着酸水。   棠棠是在林中捡到季宴淮的,他还长得那般好看,肯定是个精怪!   翌日清晨。   棠棠正蹲在院里看她种的草药,大门就被敲响,声音有些小,若不是此刻院子里安静,恐怕是听不见的。   她有些疑惑,平日村子里的人敲门声可不会这般温柔。她先是走到门前,隔着门小声问道,“谁呀?”   外面静了一瞬,她皱了皱眉,略略提高了声音,“谁呀?”   “棠棠,是我。”外面传来周朗刻意压低的声音。   棠棠打开门,看见抄手蹲在门外的周朗,他似乎来的时间有些久了,黑色的长发上笼着朦胧的水雾。   “周朗哥哥,你做什么呢?”她惊讶道。   周朗缓缓站起身,拢在袖中的手有些犹豫,昨日他回去告诉爹娘,这阿宴可能是哪里来的精怪,被娘拧着耳朵教训了一顿,说他是看不得阿宴住在棠棠家中,心中吃醋,这才胡言乱语。   可昨日阿宴那副妖异的模样,让他心中总是不安。   “周朗哥哥?”棠棠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   “啊?”周朗回过神,看着台阶之上的棠棠,宛若那枝头的花,又娇又艳。   于是,在她惊异的眼神中,他从袖中掏出了长长的一串大蒜,“棠棠,你拿回去挂在墙上。”   还未等她有所反应,周朗又从身后提出一只活蹦乱跳的公鸡,血红的鸡冠,鲜亮的羽毛,一双绿豆眼炯炯有神,正气愤地啄着周朗的衣角。   ……   “周朗哥哥,你这是做什么?”棠棠觉得有些好笑,可看着周朗那副担忧过甚的表情,又笑不出来,脸上一时有些抽搐。   “棠棠,你别问了,你先拿回去,明日就明白了。”周朗说的言之凿凿,这阿宴既是精怪,这大蒜和公鸡,总能让他现出原形的。   棠棠劝说无果,只能先拿着进了屋,想着等会儿吃了早饭,便将这些东西送回周家。   她用背篓将大公鸡扣在里面,又在园子里扯了些青菜给它。   季宴淮一推开门,看见的就是棠棠抱着一大串大蒜,蹲在院子里津津有味地看着那只神气的大公鸡。   “棠棠?”他挑了挑眉。   棠棠站起身,触到他的视线,有些无奈地将大蒜往前一递,“要吃么?”   季宴淮走近她,有些嫌弃地拎起那长长的一串大蒜,“哪来的?”   棠棠正往厨房走,突然转身看着他,“周朗哥哥送来的,他从昨日就有些奇怪,你知道他怎么了么?”   季宴淮无辜地摇摇头,“不知道。”   棠棠瘪瘪嘴,便没再问。   两人吃完早食,便带着大公鸡和大蒜去了村东的周家。   刚走到院外,就听见里面周大婶骂周朗的声音。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缺心眼儿,昨夜你回来胡言乱语,我就不稀的搭理你,今日你居然还偷了家里的鸡送给了棠棠,我和你说过了多少回了,棠棠不是桐花村这小村子能留住的,你总当耳旁风……”   棠棠有些尴尬,她瞧了一眼身旁的季宴淮,他只抱着那只大公鸡,目不斜视,好似没听见那番话。   她无法,只能扯了扯他的衣角。   季宴淮这才回头看她,眼里满是疑惑。   “阿宴,你去将东西还给周大婶,我去那边儿等你。”她指了指他们身后的一棵大榕树。   季宴淮抿着唇看她,直到她可怜巴巴地晃了晃他的衣角,这才点了点头。   棠棠松了一口气,正要将大蒜递给他,可看见他手里还抱着大公鸡,有些不得空。   还未等他腾出手,她就将一串大蒜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或许是有几分滑稽,她眉眼弯弯地打量了他一瞬,见他眉头渐渐蹙起,连忙推了推他的胳膊,“快去!”   季宴淮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回头看她,见她还在原地朝他挥挥手,压住嘴角的笑意,面无表情地敲响了周家的大门。   “谁呀?”   周大婶刚刚尖锐的嗓子突然就像被人掐住,心虚地问道。   “我。”他淡淡道。   不远处的棠棠听见,忍不住弯唇一笑,他不过刚来桐花村,谁知道他是谁啊。   果然,院子里静了一瞬。   不一会儿,那大门嘎吱一声打开,周大婶圆润的脸庞盛满了笑意,“阿宴啊……”   她说着,眼神四处扫了扫,没见着其他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阿宴,你来做什么?”   “棠棠让我把这些送回来。”他将大公鸡往前一递。   周婶子脸色有些发红,刚刚才在院子里提了人家,这立马就让人听见了。   “哎哟,不用不用,你们留着吃吧。”她连忙摆摆手。   季宴淮却不听,只将那只神气的大公鸡放进院子,正要取下脖子上的大蒜,里面的周朗猛地冲了出来,看见他的模样,有些不可置信,“这些都是你拿来的?”   不等他回答,又被周朗一推,“棠棠呢?棠棠来了么?”   季宴淮眉头一皱,后退两步躲开他的触碰,“她没来。”   说着,就将大蒜取下来递给站在一旁的周大婶,“这是你的大蒜。”   周大婶看着手中的大蒜,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正想说些什么,就见眼前的少年朝她点点头,转身走了。   眼见自己的儿子气冲冲地就要跟上去,她连忙扯住他的耳朵,将他拽了回去,“你去哪儿,去哪儿,又要出去给我丢人么……”   季宴淮并未理会,见刚刚站在墙角的棠棠不见了身影,便朝着那棵大榕树走去。   那棵大榕树也有些年头了,叶子密得连阳光都照不进来,垂下来的树须挨挨挤挤,像是一位垂垂老人的胡须。   棠棠百无聊奈地站在树底下,将那树须在指尖缠绕。   此时正是村里人去地里的时候,她在这里着实有些显眼,来来去去的人都纷纷和她打着招呼。   她也笑得可爱,小鸡啄米似的和路过的长辈点头致意。   时不时拍一拍小孩毛茸茸的头顶,然后从小荷包里掏出一颗小小的糖果递给他们。   那些小孩得了糖,高兴得小脸通红,然后被父母一叫,又依依不舍地朝她挥挥手。   季宴淮站在不远处,静静瞧着她,耳边是叮铃的牛铃,响亮的犬吠,还有人们的欢言笑语。   他活了二十年,从未像此刻这般安宁。   “阿宴?”她瞧见了他,纤长的手臂在半空中摇晃,像是湖边的柳枝。   季宴淮回过神,朝她大步而去。   她以往弯弯地唇角此刻紧紧抿着,似在思索该说些什么。   季宴淮盯着她,也不催促。   棠棠看了看他,“周大婶,她说什么了没有?”   闻言,他抬头望进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只是此时隐隐有些担忧。   猜到她担心的是什么,季宴淮忍住心中的不快,摇了摇头。   娘亲一生了她,就撒手而去,恰好周大婶也生了周朗,爹爹就时不时将她抱去周家,她也算是周大婶奶大的,所以她一直将周朗当做亲哥哥一般,也不知道他何时起了那种心思,若惹得周大婶不快,她以后以后怕是不能再和他们来往了。   看了一眼周家那扇木门,棠棠转身走了。 第4章 生气   回去时,两人一路无话。   棠棠心中烦闷,用脚尖踢着路旁的青草,前面晶莹的露珠沾了她裙边,洇湿了一大片。   早晨风凉,更别说她的鞋袜裙边全湿了,可她就像没感觉似的,心不在焉地往回走着。   季宴淮无甚表情,手中却将那朵小花狠狠碾碎,红色的花汁如血一般将他的指尖浸染。   回到家,棠棠撑着下巴坐在院子里发呆。   季宴淮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屋,片刻端了一盆热水出来放在井边,然后添了些冷水,试了试水温,放在她脚边。   见她没有反应,有些生气地握住她的脚腕扯过来,将棠棠吓了一跳,“阿宴,做什么呢!”   他没有说话,眼神瞥向她湿透的鞋袜,然后有些粗暴地脱掉了她的鞋子。   虽然棠棠并不是一个十分守规矩的姑娘,可也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脱掉鞋子,她猛地站起身,光着一只脚离他远了些,瞥见他的视线,有些羞恼地蜷了蜷脚趾。   “阿宴!”她柳眉倒竖,语气有些冷硬。   季宴淮收回了视线,“很冰,用热水泡一泡。”   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子。   凉气从脚心钻遍全身,引起一阵战栗,棠棠这才回过神,她低头看了一眼没穿鞋子的那只脚,忍不住缩了缩脚趾,猛然明白阿宴刚刚那句“很冰”是什么意思,嫩白的小脸顿时粉红如霞。   自那日后,周朗再也没有来找过棠棠,倒是周大婶来了一趟,拉着她的手,有些歉意,“棠棠,婶子是喜欢你的,就像亲生女儿那般喜欢,可是……”   她看了一眼那张如花般的小脸,叹着气拍了拍棠棠的手,“你是婶子看着长大的,莫要因为周朗那傻小子和婶子生分了。”   棠棠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也是懂得周大婶的言外之意,做女儿她是愿意的,可给她当媳妇,她不愿意。   不过,她对周朗也没有那层意思。   “婶子,我明白的。”棠棠笑了笑。   她乖巧的模样倒是让周大婶有些心疼了,左右不过是自己儿子惹出来的,她又何必专程来给棠棠说这一番话呢?   可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了。   突然瞥见角落里坐着的美貌少年,她看着笑魇如花的棠棠欲言又止。   “婶子,怎么了?”棠棠问道。   “棠棠,这阿宴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么?你去年已经及笄了,和他这么住着也不是个办法,你是姑娘家,外面人总要说闲话的……”她压着声音,说的隐晦。   棠棠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望向那修长挺拔的身影,抿着唇思索了一阵,“婶子,我知道的。”   周大婶见她明白,也不再多说,转移了话题又和她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要走。   将那混小子关在家里,若不早点回去,怕是又要惹出什么事情来。   “婶子,你慢点。”棠棠扶着门框,朝她挥挥手。   “哎,知道了。”周大婶笑着。   她的小院就在去后面茶山的岔路口,来来往往的人也多,有几个不太相熟的农妇扛着锄头路过这里,看见站在门边的棠棠,时不时交头接耳,发出一阵阵莫名的笑声。   棠棠冷眼看过去,她们又收回了视线,等棠棠转身,她们又看过来,指指点点。   “嘭!”   她气急,将那门重重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外面的声音总算是消停了一会儿。   站在院里的季宴淮看过来,一双凤眸有些疑惑。   “没事儿。”她摆摆手。   她今日是怎么了,以往也不是没有被她们说过,这次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那些人嘴那么碎,估计她刚刚摔门的事,不出今日下午,便会在村子里传遍了。   “唉。”她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季宴淮看了看她,朝她招了招手,“棠棠,过来。”   棠棠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自从那日他拽了她的脚腕,两人之间就变得有些奇怪,除了每日必要的对话,他们就像陌生人一般。   见她不动,季宴淮突然大步上前攥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大杏树走去。   棠棠正要挣扎,紧紧箍在她手腕上的手已经松开了。   “你看。”季宴淮朝她扬了扬眉。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原本光秃秃的枝条上已经结满了娇娇嫩嫩的花苞,东边儿的,竟还开了不少杏花,粉白 /粉白的,煞是好看。   “竟然开了?”她惊喜地转头看他。   圆溜溜的眼睛亮晶晶,湿漉漉的,就像是泡在水里的琉璃珠子。   这几日,她闷闷不乐的,也不同他说话,让季宴淮有些恼火,如今见她笑了,阴沉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几分。   三月下旬,春意已浓。   院子里那棵杏树白如云霞,雀儿在枝头轻跃,蜂蝶翩跹,惊落了零散的花瓣。   一阵春风拂过,静谧的小院里,似是下了一场带着春意的香雪。   棠棠将那朵落在盘子里的杏花捻起来,叹口气,这花美倒是美,就是老是掉进盘子里。   “快吃吧,等会儿还去白马村呢。”季宴淮将粥递给她。   他如今的粥已经熬得很好了,浓稠绵软,不见一点焦糊。   棠棠先喝了一勺粥,又夹了一块萝卜干,放进嘴里,入口爽脆辛辣,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这萝卜干是前些日子孙婆婆送来的,她如今被儿孙借到城里享福,只时不时回村里收拾一下她的屋子。   想到这里,她放下碗,抿了抿唇,看向对面的季宴淮。   “阿宴,孙婆婆的屋子空着,我想着,要不我们租下来吧。”   他没有抬头,而是夹了一块萝卜干,随口问道,“租来干什么?”   棠棠低头用勺子在粥里搅着,“阿宴,你如今已经不用吃药了,你去孙婆婆那边住着,一来我还可以照顾你,二来,外面……也不会说闲话了。”   萝卜干刚刚放入口中,辛辣无比,让他有些难受。   他抬眼,“你的意思是,要我走?”   “也不是让你走,孙婆婆的屋子就在前面,离我的院子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她松了勺子,下意识安抚他。   “呵……”他冷笑一声。   他在这里耗了这么久,就是想让她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如今她竟然想让他走?   季宴淮冷冷看了对面姑娘一眼,往常温柔的眸子此刻阴沉沉的,像是冻上了一层冰,让棠棠颤了颤。   “阿宴……”   她正要说话,就见对面的少年缓缓放下筷子,眼神如狼一般。   棠棠想起那日他扯过她脚腕的场景,下意识地站起身就要跑。   谁知对面的季宴淮更快,她不过刚踏出一步,就被一只滚烫的大手箍住了腰,另一只手的食指竖在她唇边,抵住了她即将而来的尖叫,“嘘,棠棠乖,别喊。”   他声音低沉如鬼魅,眼角的红痣似要滴下血来,“棠棠,你要赶我走么?”   他微凉的唇瓣擦过她的耳廓,引起她阵阵颤栗,以前觉得有些瘦弱的身板,此刻如小山一般压在她身前,让她喘不过气。   她伸手使劲儿推了推,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阿宴……”   可季宴淮不动分毫,只紧紧掐着她的腰,浑身散发的热气将她脸蒸得通红。   眼泪不自觉地滚滚而下。   温热的眼泪划过如玉的脸颊,落在他手背上,带起一股凉意。   季宴淮低头看了那眼泪一瞬,然后慢慢松开了她,头也不回地踏出大门。   “嘭!”   巨大的声响吓得瘫坐在地上的棠棠一哆嗦。   她从未想过,自己捡回来的乖巧温顺的大犬,其实是一头藏起獠牙和利爪的野狼。   因为早晨的事情,棠棠出发的有些迟了,到了白马村已快到了午时,给赵大叔换了药之后,又被吴婆婆拉住,说是前些日子上山,吴爷爷不知道怎么了,一回来人就不舒服,手脚冰凉,喝了姜汤也没什么用,都过了两日了,人还是迷迷糊糊的。   “吴婆婆,您别着急,我随您去看看。”棠棠见眼前的老人佝偻着背,混浊的眼睛里都急出了泪水,连忙安慰她。   吴家就剩下了这两个老人相依为命,若吴爷爷有个什么好歹,恐怕老太太也是活不下去的了。   想着,她便随着吴婆婆到了家中。   小院子虽有些简陋,可收拾的十分干净整洁,吴爷爷躺在屋内,原本瘦削的身子更是见骨了,不知为何,她鼻子一酸。   可看着吴婆婆一脸希冀地望着她,赶忙收拾好情绪,在床边坐下,为老人搭起了脉。   “吴婆婆,爷爷是在山上受了惊又受了寒,没什么大碍,我先给您抓两副药,等后日我再来看看。”   棠棠将东西收起来,笑着说道。   “棠丫头,你别骗我,老头子真没事?”吴婆婆拉着她的手问道。   棠棠拍了拍她苍老的手背,安慰道,“婆婆,我还能骗您不成。”   吴婆婆这才一笑,拿袖子沾了沾眼角,“你和你爹一样出息,婆婆自是相信你的。”   棠棠从药箱里捡了些药包好,然后又和吴婆婆说了会儿话,这才起身告辞。   不过耽搁太久,天色已经不早了,吴婆婆不放心,一定要送她。   “婆婆,爷爷还需要您照顾呢,再说了,您将我送回去,我又怎么放心您一个人回来,到时候我又得将您送回来,这样,不就没完没了么。”棠棠将药箱挎好,笑道。   “你这孩子!”吴婆婆被她逗的一笑,自知不能再耽搁了,塞给她几个荷包蛋,连忙挥手让她赶快走。   棠棠也没拒绝,揣着蛋就出了白马村。   最后一丝光辉也悄悄没入了西山,天边的云彩也渐渐褪去了颜色,成了灰蒙蒙的模样,暮色将合。   在孩童的高声呼唤中,田地里劳作的大人也纷纷将东西收进了背篓,背着最后一丝亮光踏上了归家路。   藏在草丛里的虫鸣渐响,前面的小道已看不太清,棠棠有些害怕,将小火折子拿出来吹燃,点燃了刚刚吴婆婆递给她的火把。   亮光与温暖同时抵达,她松了口气。   越往前走,就越冷清,刚刚还能见着白马村的火光,此刻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里既离白马村远了些,又还未到桐花村,可谓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棠棠捏紧了手里的火把,脚下不停。   “棠大夫?”   有些粘腻细微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第5章 惊吓   棠棠吓得一抖,突然想起李婆婆以前给她和周朗讲的鬼怪故事来。   她忍住没回头,脚下的步伐更快了些。   谁知那声音就如粘在她背后了一般,“棠大夫,棠大夫……”   棠棠哪里还能冷静,撒开脚丫子就在羊肠小道上跑了起来。   “哎哎,棠大夫,棠大夫……”   身后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带着粗重的喘息。   棠棠偏头去看,那贾老二瘦得凹进去的两只眼睛在光里直直盯着她,笑嘻嘻地露出一口黄牙,上面甚至还沾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菜叶。   她几欲作呕,若刚刚只是害怕,此刻就成了恶心和恐惧。   这贾老二是几个村里出名的懒汉,每日无所事事坐在村口调戏来往的姑娘,等没了吃的,便去镇上乞讨。   她性子硬,对上贾老二的污言秽语只将他骂个狗血淋头,谁知他今天竟然跟上来了。   脚下有些发软,可她一刻也不敢停,生怕自己摔倒。   幸好这贾老二几日没去城里了,没吃饱,跑起来有些吃力,不然她早就被他给逮住了。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她一边跑,一边出神地想着。   “啊!”   突然,一身凄厉的惨叫在身后响起。   棠棠偏头去看,只见一个提着一把大刀,长凶恶狰狞的男人将贾老二踹到在地,瞥见她的眼神,伸出了手,“姑娘……”   她的脑中几乎一片空白,这贾老二身子空虚,她还有可能跑的过,眼前的男人一看就十分健壮,难道她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么?   虽然这么想,可脚下却一刻也不敢停。   前面有一条岔路,只要她跑快些,就有一丝希望。   棠棠想着,一刻也不敢回头,生怕那男人已经就在她身后。   “啊!”   前面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她吓得一哆嗦,“阿宴!”   待看清那人的脸,急急叫到,又转头看见身后的男人提着一把锃亮的长刀,一手提着不知死活的贾老二,可仍走得健步如飞。   “快跑!”   早晨两人不欢而散,此刻她却没多想,只慌忙攥住他的手腕往前跑去。   火光将她的脸照得通红,眼神亮得惊人,季宴淮心中一跳,猛地将她拽了回来,拥在怀中,轻抚着她有些散乱的发髻,“没事了,棠棠,没事了。”   棠棠先还有些慌张,泪眼朦胧地抬头看他,抖着身子看向那渐渐靠近的男人,只见他神色恭敬,撞见她的眼神,又将头低了下去。   “是我家里人来接我了。”季宴淮解释到。   她双腿顿时一软,还是季宴淮扶着她的腰,才堪堪站稳,顿时发觉嗓子也如火烧一般。   已近亥时,桐花村一片寂静。   他们路过村口,引的旁边一户人家的大狗叫了起来,这就如同开了闸一般,黑夜里,此起彼伏的犬吠将他们包围。   棠棠被吓得一哆嗦。   她今晚连着被吓了两次,此刻胆子正小。   一旁的季宴淮见着,将她垂在身侧的手握在了手中。   宋纪是习武之人,在夜间也能视物,瞧见前面两只交握的手,神色莫测。   这次刺杀是昶王一手安排,他们将殿下找到后,殿下却迟迟没有回去,若不是如今朝中重立太子的呼声渐高,难以控制,怕是殿下还要在此逗留。   他以为这是殿下故意要给昶王一个希望,然后再亲手打碎,难道,竟是为了眼前的这位姑娘?   想着,他借着月光悄悄打量了前面的女子,她身材高挑匀称,不似京都中女儿那般柔弱,刚刚跑了那许久,居然此刻还有力气往回走。   在火光之下,他也曾见着她的脸,红唇皓齿,翦水秋瞳,容貌浓丽,宛若骄阳下明艳逼人的牡丹。   在这小小村落竟然还有如此姿色的美人?   他正出神想着,前面两人已经推开门进了一个小院,他连忙跟进去。   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简陋的小院儿,宋纪有些不可置信,殿下一个月竟就住在这里?   可更让他震惊的是殿下对那位姑娘视若珍宝的态度。   只见他扶着那位姑娘的肩膀坐下,又去厨房打了一盆热水过来,用温热的帕子替她擦着脸,然后再是手。   季宴淮见她仍有些颤抖,只能轻声和她说着话,“棠棠,别怕,我们回家了。”   棠棠看他,一双杏眼有些涣散。   他叹口气,牵着她的手去了厨房,让她坐在灶前,自己则抱了些柴火进来,生了火,又洗了些青菜。   橙红的火光照在她脸上,脸蛋红扑扑的,可仍是一副愣愣的模样。   锅中的水烧开,将午时剩下的面条放进去,泛起一阵细密的泡沫,劲韧素白的面条在沸腾的水里翻滚,等了一瞬,他用筷子将面捞起来放进已经调好料的大碗中,然后浇了一勺滚烫的热汤。   一层清亮的油脂便浮了上来,上面点缀着葱花,蒸腾起阵阵香气。   做完一切,季宴淮这才转头看棠棠,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看他了。   黑亮的眼睛里笼着一层薄薄的水雾,里面藏着莫名的情绪。   “好些了?”他问。   棠棠点了点头,刚刚冰凉的手脚此刻渐渐回了温。   “吃点东西吧。”他搬来一个小桌子,将面放在上面,让棠棠就坐在小凳子上吃。   棠棠接过筷子,看了一眼那碗香味浓郁的面条,迟迟未动。   “怎么了?”他问道。   棠棠摇了摇头,吃了一口面条,入口劲道爽滑,上面裹着的汤汁,辣中泛着微微的酸味,极是开胃。   她抿了抿唇上的汤汁,默了默,抬头看他,“比以前可好吃多了。”   季宴淮看着她眼里的笑意,记起他第一次煮面时,将面煮得黏糊糊,又将醋和盐放多了些,又酸又咸,吃完了那面,两人也将壶里的水喝光了。   他忍不住一笑。   可笑着笑着,唇角又落了下来。   外面静悄悄的,她吃东西慢吞吞的,屋内也静了下来。   季宴淮看着这间小小的厨房,突然开了口,“棠棠,我要回去了。”   棠棠手中动作一顿,而后又继续夹起一根面条,模糊答道,“嗯。”   刚刚见到那个人,她就知道,阿宴要离开了。   两人又安静下来。   “你和我一起走么?”季宴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侧脸。   棠棠搁了筷子,抬头看他,然后摇了摇头。   “为什么?”虽然知道结果,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因为,我在这里长大,因为,爹爹在这里,因为,这几个村子都没有大夫。”她连说了几个因为,每个都是她离不开这里的理由。   白马村,桐花村,这两个村子被连绵的四雁山挡住,去镇里还要翻过陡峭险峻的山路,若遇到急病,是来不及到镇上医馆的。   西边倒是有一条河通往下河村,只是村长去问过,白河宽阔且地势特殊,若想要架桥,恐怕得花不少银钱,村中留下的人大都是种植庄稼过活,哪里筹集到那么多钱。   凭棠棠一人,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爹爹既然留在了这里,她也会留下的。   “若这里有了新的大夫,你会跟我走么?”   季宴淮问道。   新的大夫……   棠棠只想了想,便笑着摇了摇头,这里穷乡僻壤,没有外人愿意来的,就连本村出去的人,也不会再愿意回来。   况且,就算她愿意出去,也不会是因为阿宴,外面的男人衣着不俗,那刀鞘上竟然还明晃晃镶着宝石,既彰显了他的身份,又说明这人足够自信嚣张,来来往往,也不怕人抢了去。   这么一位人物,却对阿宴毕恭毕敬,离他们这里最近的便是京都,想来,阿宴身份必定尊贵。   可不论他是什么身份,她都不想卷入他的生活,只想安宁地过完此生。   季宴淮靠在门框上,看着她的侧脸,眸色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翌日清晨,院中清脆的鸟叫将双腿有些酸软的棠棠唤醒。   昨日受了惊吓,又跑了那么远,今日浑身酸痛,一双腿一沾了地就疼得厉害,她将衣服穿好,一路扶着墙这才勉强出了门。   对面阿宴房间的门大开着,里面安安静静,露出的一角也是干净整洁。   她愣了一下,很快便收回了眼神,龇牙咧嘴地往厨房走去,想要做点吃的,明日还要去吴婆婆家,可不能饿着。   “咚咚!”   门外突然被敲响,棠棠刚走到厨房门口,顿时欲哭无泪。   “谁呀?”她扶着门框,高声问道。   可外面一点声响都没有,只继续敲着门。   “等会儿!”棠棠走一步,这腿就又酸又疼,可外面的敲门声不断,于是,她没好气地吼了一句。   果然,外面的声音停了。   她拉开门栓,一打开门,正想看看是谁这么烦,闷葫芦一般,问话也不答。   “阿宴?”   她惊道。   他今日一身玄色劲装,暗金祥云纹滚边,腰间一根镶宝石蝠纹带,乌黑的长发由鎏金玉冠高高束起,身姿挺拔修长,眉眼精致如画,腰间坠着的玉佩更彰显了他矜贵的身份。   “棠棠,我来带你回家。”   他勾唇一笑,凤眼上翘,一副妖邪精怪的惑人模样。   棠棠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就眼前一黑,直直倒在了他的怀中。 第6章 东宫   宋纪带着一群人在身后看得头疼,殿下自入主东宫,便博文约礼,一心为陛下排忧解难,从未听说沉迷于儿女私情,怎么被刺杀一回,还学会强抢民女了?   棠棠睡得有些不安稳,梦里,贾老二追上了她,一口黄牙渐渐逼近,她吓得尖叫出声,忽而,贾老二又变成了阿宴,捂着她的唇,黑瞳极细,泛着幽幽绿光,“嘘,棠棠乖,别出声。”   “啊!”她惊叫一声。   季宴淮连忙俯身过去,只见她脸色酡红,眼睛紧闭,嘴唇翕动,模模糊糊说着什么,眼角落下大颗大颗的眼泪,将他的衣裳洇湿。   “棠棠?”他拍了拍她的脸颊,却发现她烫得吓人。   阿宴变成了一头野狼,正从背后步步紧逼周朗,吓得她大声叫着周朗离开,可他就像听不见似的,只蹲在那里,捡着地上的猪苓。   “棠棠,你快看,这里有这么多猪苓。”他将衣兜里东西给她看。   身后的阿宴也伸出利爪,猛地扑了过去……   “周朗哥哥!”   季宴淮手中动作一顿。   外面宋纪几人听见里面姑娘那一声“周朗哥哥”,心中也是一突,只夹紧马腹,低着头,默默赶路。   “唐初瑞。”马车里,一个淡漠声音传出,只是里面蕴藏着无限的怒气。   众人便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个青衫男子,他面容俊秀,神色懒散,一听见自己的名字,便正了正脸色,默默下了马,恭敬地来到马车边,“殿下。”   “棠棠有些发热了,你上来看看。”里面的人道。   唐初瑞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宋纪,只见他摸了摸自己的心,一脸讳莫如深地重重点了点头。   对那位姑娘在殿下心中的位置有了大概了解,他就好办多了,“是。”   一众人马便找了一个宽阔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一上马车,便规规矩矩低着头,替棠棠把脉也小心翼翼垫了一方手帕,翘着手指,争取除了脉象,其他地方一点也不碰着。   季宴淮见着他那个别扭的样子,眉头紧皱。   唐初瑞觑见他的神色,便顺势搭上了棠棠的脉搏,一本正经,同时在心里呼了口气。   棠棠这一病就是两日,期间她倒是醒了一回,只是脑袋里迷迷糊糊的,还以为那日是自己生了病才晕了过去。   “阿宴,你怎么还没走啊?”她半躺在他怀中,就着他手里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如火般灼烧的嗓子终于好了些,抬头问道。   ……   季宴淮托着她的脑袋轻轻放在枕上,“你病了。”   他说的模棱两可。   可棠棠昏昏沉沉的,轻轻应了一声,便又睡了过去。   季宴淮坐在床前看着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忍不住伸手小心碰了碰,见她有些不舒服地偏过了头,薄唇微微上翘。   现在这般乖巧,也不知道醒来之后,又会是怎样的场景。   入眼的先是银红折枝牡丹软烟罗纱帐,藕色锦被,用金丝绣成,触手丝滑,前面的香几上放着一座兽形琉璃香炉,顶上一缕香烟缭缭而上,旁边帘子一动,忽而又散了开来。   “姑娘,你醒了?”   一个圆脸小丫鬟端着一个漆金木盘,见棠棠睁着眼,一脸惊喜,她慌忙将盘子放在一旁的山水式小几上,快步走了过来。   那青绿色的裙裾,只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姑娘可是要喝水?”她轻手轻脚地扶着棠棠坐起来,在她背后垫了一个软枕。   棠棠点了点头。   她又手脚麻利地从一旁的小几上倒了一杯温水过来,丝毫不显慌乱。   棠棠看着眼前的一切,只愣愣看着,她记得阿宴走的那日,她突然昏了过去,怎么一醒就在这里了?   这眼前的人又是谁,为什么叫她“姑娘”?   用水润了润喉咙,这才好了些。   “姑娘,这是哪里啊?”她终于开了口,只是声音暗哑,难听得紧。   那圆脸姑娘一愣。   “这里是东宫。”她瞧着棠棠的神色,小心答道。   棠棠刚刚恢复了一点的血色顿时褪尽,小脸煞白,檀口微张。   东宫?什么东宫?   想着,便也问了出来。   圆脸小丫鬟哪里见过这场面,直愣愣地回答,“就是太子殿下的东宫啊。”   太子殿下?   她哪里认识什么太子殿下,她不过是桐花村一个小小的乡下姑娘,棠棠慌忙地扯开盖在身上的被子,赤着脚便要下床。   圆脸小丫鬟连忙上前拦住她,“姑娘,姑娘,您的病才刚好,不能下来。”   棠棠脑袋里嗡嗡直响,奋力挣开她的手,跌跌撞撞往外跑去。   “姑娘!”   猛地拨开挡在前面的珠帘,就见外面涌进了一众丫鬟,同样的青绿色衣裙,同样的单髻,她们脸上是同样焦急的神色。   棠棠只觉得耳中一阵轰鸣。   这是哪里,这到底是哪里!?   棠棠自幼在山野里野惯了,力气哪里是这些在深宫长大的小丫鬟能比的,她又只一味地往外跑,一众丫鬟居然拦不住她。   眼见她就要跑出去,她们纷纷跪在她面前,“姑娘,求求您,饶我们一条命吧!”   这位姑娘是太子殿下亲自抱回来的,一得了空,便要来长宁殿守着。   她们一众丫鬟也是殿下身边的福喜公公亲自挑选的。   若姑娘今日跑了出去,出了什么差错,她们还有什么活路。   棠棠有些迷茫又觉得委屈,她不过是要回去,怎么就像要了她们命似的。   她们就这样僵持了一瞬。   外面突然一阵细碎的响动,那门帘一动,进来一个穿着金黄色衣袍的男人。   棠棠似是找到了主心骨,小跑到他身边,仰着小脸,鼻音浓重,“阿宴。”   季宴淮看着她泪眼朦胧,眉头紧皱,下意识瞥了一眼地下跪着的宫女。   “阿宴,这是哪里,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她问得有些焦急。   见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季宴淮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了看她雪白的脚趾,“棠棠,你没穿鞋子,小心又着了凉。”   棠棠缩了缩脚趾。   由着季宴淮牵着,到了旁边的榻上坐着。   她刚坐下,一个小宫女便低着头将她的鞋子拿过来,正要跪下替她穿上,就被一旁的季宴淮接过去,“给我吧。”   那小宫女一惊,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季宴淮,瞥见他毫无波澜的凤眼,又慌忙低下头,双手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   季宴淮接过那双坠着珍珠的蜀锦绣鞋,坐到棠棠的身边,将她的腿捉起来放在他腿上,如珍宝似地替她套着袜子,然后再是鞋子。   棠棠自刚刚醒来,就猜到了一些,只是不愿意相信,此刻见到底下的人战战兢兢,又瞥见他金黄色的蟒袍,哪里还不明白。   “我该叫你什么?”   季宴淮手中动作一顿,抬头看她,她眼眶发红,神色却十分平静。   “季宴淮。”他说。   “季宴淮,我想回家。”棠棠不甘心地再次说道。   季宴淮慢悠悠地替她穿着鞋子,“这里就是你的家,棠棠。”   “你知道的,这里不是我的家。”棠棠看着他。   屋内突然变得极其安静,底下跪着的一众宫女瑟瑟发抖。   可他并未生气,替她将鞋子穿好,便坐到了她的旁边,吩咐一旁的太监,“福喜,传膳。”   “我要回家。”她站起身定定盯着他。   季宴淮与她对视一瞬,忽的一笑,“棠棠这般想要回去,想来是今日的人没有伺候好。”   他含笑的声音就如催命的鬼索,让一众宫女抖得如秋风中的叶子,“福喜。”   “奴才在。”一个面白无须的圆脸公公走近福身。   “今日在长宁殿伺候的,都拉下去杖毙。”   “季宴淮!”   她喝道。   “怎么,棠棠后悔了,不回家了?”他语调温柔,却让人心肝直颤。   棠棠看着底下跪着的小姑娘,娇娇嫩嫩的,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岁,与她年纪一般,她要怎么才能说出口,她要回家。   想着,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语不成调,“不,不……回了。”   季宴淮满意一笑。   可她哭得实在伤心,他又有些心疼,走过去想要将人拥在怀里。   谁知,棠棠扬起手便是一巴掌,他动作虽快,仍被她硬硬的指甲划过了鼻梁。   霎时间,一条红痕从他右眼下一直延伸到挺直的鼻梁。   连着他那颗红痣,更添了几分妖冶。   候在一旁的宫女听见动静,又纷纷跪了下去。   棠棠眼睛愤怒地瞪着他,脸上却是一点恐惧都没有。   季宴淮低声一笑,朝身后跪着的人挥挥手。   福喜连忙低声让她们下去,自己也躬身退了出去。   他食指轻柔地挑起她的下巴,慢慢凑近,在离她红唇不过一指的距离时停下,欣赏了她愤怒地表情一瞬,轻声说道,“棠棠,以后,你便只是我的了。”   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棠棠皱着眉头别开脸。   季宴淮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和她说着话,将刚刚进来屋内传膳的宫女吓得头也不敢抬。 第7章 笼中鸟   长宁殿,奢华无比。   每日镶金带玉的珠钗,一寸斗金的蜀锦,还有各色软缎织纱衣裙,如流水般送进这里,可棠棠却从未笑过。   因为,她连殿门都踏不出去。   每日一和季宴淮见面,除了摔东西就是吵架,虽然常常是棠棠单方面的,可就是这样,季宴淮每日都要来长宁殿陪着她。   时间久了,她自己都觉得无趣。   可除了这样,她似乎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长宁殿的宫女一问三不知,做的最多的动作便是摇头,她刚走到门边,她们就纷纷跪了下去。   棠棠都有些后悔了,那日她们见着季宴淮用她们的命威胁她,如今她们也学会了用自己的命来绑架她了。   每日呆坐在窗边的榻上,看着院外那棵长青的桂花树,棠棠突然想起自己院子里那棵杏树,也不知道花落了没有,是不是结了青绿的小杏子,吴爷爷的病有没有好,还有村子里的人,有没有发现她不见了……   想着想着,她便趴在榻上的小几上睡着了,眼泪顺着眼角滑到耳后。   御书房。   永安帝将一本折子递给季宴淮,“这是吏部今天刚呈上来的官员调动折子,你看看。”   季宴淮站在御案前,有些为难地看了他一眼,“父皇……”   “叫你看你就看。”永安帝道。   季宴淮这才上前恭敬地接过了折子,今年的官员调动并不十分明显,倒是有一个叫黄升的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次刺杀虽找到了些证据,可都是无关痛痒的,老三轻而易举便能脱身,可也不能便宜了他,既然黄升是他的人,自然就不能在这份名单上。   他将折子递给皇帝,“葛仲这人一向对父皇忠心耿耿,这折子倒是没有太大的问题。”   永安帝看着眼前的儿子,心中莫名升起了一丝伤怀,他和惊月是越长越像了,特别是那双眼睛,好似里面蕴含了无数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对上他有些怀念的眼神,季宴淮心中却尽是排斥,他对永安帝的情感是复杂的,从前作为皇后的儿子,他并没有得到一丝父爱,哪怕一次注视也没有。   可笑的是,当深宫里的秘密被揭开,他又成了那位早逝宁贵妃的儿子,父皇又不顾一切将所有的偏爱给他。   他幼时所遭受的,如今所得到的,皆因那位宁贵妃而起。   可与她的接触,也不过是那次午后,他从皇后宫里罚跪出来,遇见她神色温柔地牵着大皇子的手,两人欢声笑语,仿佛那一刻所有的光都照在了他们身上。   而自己,不过是那颗角落里刚刚被人嫌弃踩踏过的野草。   他眸色一冷,假装疑惑地轻声提醒,“父皇?”   永安帝回过神,笑道,“没有太大的问题就是有小问题了?”   季宴淮点了点头,“黄升任青州知府还未满两年,如今就要升为河东道刺史,按理说是有些不妥。”   还未等永安帝细想。   他又说道,“况且这黄升的家眷在青州颇为张狂,去年腊月,他那侄儿竟当街掳走民女,黄升不但不秉公处理,还出面给那知县施压,最后闹出了人命。”   永安帝眉头紧皱,“怎么没人提及此事?”   季宴淮道,“恰逢秦州雪灾,夏人在边疆虎视眈眈,便将这事搁置了。”   天色将暗,不知何时,小太监们已将烛台点燃,满室烛光。   “这事就交给葛仲处理,今日天色不早了,你就留下来陪朕用饭吧。”烛光映在永安帝脸上,让他威严的脸上透出一丝慈祥。   季宴淮刚想出声拒绝,就在此时,王海垂首从殿外进来,他便静静立在一旁。   “陛下,柔妃娘娘求见。”   永安帝看了站在一旁的季宴淮,正要开口,他就适时开口,“父皇,儿臣改日再陪您用膳。”   永安帝只能点头,朝他摆了摆手。   长廊水榭,宫灯纱幔,在夜里如同一副水墨画,浓墨淡笔,意境悠长。   一众人垂首跟在季宴淮身后,两个提着美人宫灯的宫女在他之前,一行人浩浩荡荡,朝永宁殿去了。   刚进了门,一旁的福喜便扬手止住了她们的高呼。   “兰芽,今日她怎么样?”季宴淮问着站在最前的一位宫女。   她身量高挑纤细,面容清秀,端庄稳重,突然被季宴淮问话,也不慌不忙,“午时按照殿下的吩咐叫厨房做了些辛辣的菜式,可姑娘仍是没动几筷子,夜里也常常枯坐着,也不休息,还是今日下午在外间的榻上睡着了,奴婢想着姑娘许久没睡好了,便也没叫醒她,只是替她披了衣服。”   屋内的烛光将她的身影映在窗纸上,衬着花影,朦胧静好。   棠棠睡得有些不安,她梦见自己站在一间金屋子里,手背上长了许多羽毛,她惊恐地扯着那些刚刚长出的绒毛,将自己的手弄得鲜血淋漓,不但一根没少,反而越长越多,渐渐的,那白色的羽毛就长满了全身,她的手也不见了,变成了一对翅膀,她亲眼看见自己变成了一只浑身雪白的鸟儿,那也不是什么金屋子,而是一个金色的鸟笼……   笼子外,季宴淮正拿着一根银筷逗弄似的戳着她的翅膀。   棠棠生生吓醒。   一睁眼,正对上了季宴淮的眼睛,和梦里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猛地退后,直到背抵上了冰冷的墙。   “你来干什么!”她撑在榻上的手,紧紧攥着底下铺着的软缎,质问他。   季宴淮看着她戒备的眼神,眼神一冷,长腿一跨,便跪坐在她的身前,勾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说我来干什么?”   他身上的气味如同高山雪,叶上霜,冷得不近人情。   棠棠被迫与他对视,看着他那双凤眸,有些不相信眼前这个冷漠强硬的男人会是桐花村里那个会在雨天撑着一把伞去接她回家的少年。   也是,他如今一身金黄蟒袍,头发由玉冠束起,哪里还有半分少年的模样,分明是一个成年男人。   她不回答他的话,只偏头闭上眼睛不看他。   季宴淮越发生气,周边的气息如同要冻结了一般,他捏着棠棠下巴的手暗暗使劲,身前的姑娘只皱紧了眉头,一声不吭。   春意渐浓,天气也渐渐暖和,就算只穿一件薄薄的春衫,也是不冷的了。   可此时的室内,却如同寒冬腊月一般,呼呼冒着凉气,冻得宫女们垂首瑟瑟发抖。   福喜自幼就跟在季宴淮身边,自然知道他对棠棠有多看重,可两人谁都不让步,棠棠姑娘又是个女孩子,哪里经得起殿下那般重手,事后殿下后悔自责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情来,想着,便上前轻声提醒“殿下,时辰晚了,姑娘想来也饿了。”   季宴淮回过神,渐渐松了力气。   小巧雪白的下巴上赫然有一个指印。   “棠棠……”   他果然又后悔了,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肩膀,被棠棠一把甩开。   “走开!”   刚刚她闭着眼睛没说话,他还没察觉,此时怒瞪着他,才发现她泪眼朦胧,带着浓重的鼻音。   季宴淮心中自责,看她那般生气,只能坐到了对面。   晚膳十分清淡,一份清蒸鲈鱼,一盅酸笋鸡皮汤,还有一碟炝芦笋,两碗碧粳粥。   棠棠有些提不起胃口,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碗里的粥。   季宴淮看得心疼又恼火,用旁边的筷子替她的小碗里夹了一块雪白的鱼肉。   谁知这就如点了火炮一般,棠棠“啪”地将勺子扔下,便要起身不吃了。   “好好好,我不给你夹菜了,你自己吃,成么?”他连忙搁了那双筷子,离得远了些,示意自己不再碰它。   棠棠这才又坐了回来,虽腹里空空,可她怎么也吃不下,只盛了一碗鸡汤喝了,便搁了碗。   季宴淮看着,欲言又止,又怕惹了她不开心,只能让人撤了下去,招招手,福喜立刻上前,“去吩咐厨房做些不易积食的糕点来。”   福喜立马去了。   她仍不和他说话,只自己一个人靠在引枕上看着外面出神。   以往的她就像是一朵丰润的牡丹花,鲜嫩多汁,如今小脸瘦削苍白,没了一点鲜活的气息,宛若要枯萎了一般。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的心中一突,将她榻下的鞋子捡起来,不容分说地就捉住她的脚腕,往上面套着。   “放开我!”棠棠奋力蹬着,一点也不配合。   “我带你出去走走。”他抓住踹在胸前的一只脚,看着她说道。   棠棠一愣。   他居然让她出去了?   “我自己来。”虽心中有些开心,可她表情仍是淡淡的。   手中脚腕纤细滑腻,他其实有些舍不得放手。   不过,他也不想再惹怒她。   “那你自己来吧。”他放手,然后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裳。   夜风将她的裙角轻轻扬起,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细碎的金光。   在桐花村时,她连金子都未见过,如今穿的裙子都绣上金线了,想着,唇角自嘲般微微勾起。   “棠棠……”   季宴淮轻轻叫了她一声,声音温柔缱绻。   棠棠突然停了脚步,仰头看他。   廊下灯笼里的光落在他眼里,她有些看不清自己在他眼里的模样。   “季宴淮,能放我回家么?”她问。   突然一阵凉风从长廊穿过,将一排灯笼吓得微微颤动起来,里面的烛火也被晃得跳了跳。   他眼里的光也忽明忽暗。   那灯笼终于不再晃动,他也开了口,“不能。”   嘴角勾起的笑凉薄又恶意。   她问了那句话之后,便又被季宴淮带回了那间屋里。   榻上的那张小几又换了,成了一张描金花鸟式样的,榻上的软缎和引枕也换成了粉米缠枝忍冬纹云锦。   就连那珠帘也换成了坠着流苏的素罗纱。   她冷笑一声,“他发什么疯,难不成我还能喜欢上屋内的物件儿不成?”   自她住进这里,每隔几日,季宴淮便要吩咐将屋内的东西换一遍,只要她多看两眼的,第二日便不会出现在她眼前。   旁边的宫女只垂着头,不敢接话。   棠棠自然知道她们不会回答,可心中十分烦闷,抓起手边的茶杯就要掷到地上,突然瞥见旁边小宫女微微发抖的肩膀,她一下就清醒了过来。   鼻子有些发酸,她将杯子放在小几上,有些迷茫委屈,“对不起……”   轻得似是呢喃。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惹她生气的是季宴淮,她怎么能对无辜的宫女发脾气。   想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屋内的宫女听见她的道歉,有些惊讶地抬了头,看着对着太子殿下冷言冷语的姑娘,独自坐在榻上抽泣。   她身后,是无尽的黑夜,让她愈发可怜。 第8章 怒气   清晨,曦光破云而出,洒在了屋脊上,而后缓缓流下,汇成满地金色的光辉。   棠棠坐在铺了软垫的小凳上,有些出神地看着铜镜里有些苍白清瘦的姑娘,她抬手摸了摸脸颊,觉得有几分陌生。   爹爹说,姑娘家不必过于追求纤瘦。   所以,她并不属于那种清瘦美人,反而脸颊上带了肉。   如今,竟瘦成了这样。   身后的兰叶看着她愣愣的,笑着,“姑娘这样也是极美的。”   她这话也没作假,她进宫也有十年了,什么娘娘王妃也见了许多,可眼前的这位却并不逊色,不说容貌,光是那身段就让人眼热,玲珑有致,腰细腿长,触手丝滑,听说是个乡下姑娘,也不知怎得长成了这番模样,难怪殿下这般哄着。   棠棠在镜子里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夜的事情,今日她们活泼了些,总算不像前些日子战战兢兢,不同她说话的模样了。   “你们殿下成婚了么?”她看着兰叶往她鬓边比划着一根镶着红宝石的金簪,摇了摇头。   这还是姑娘第一次主动问起殿下,兰叶有些开心地摇了摇头,“殿下并未成婚,就是伺候的人也是没有的,姑娘……是第一个。”   说着,她有些脸红,毕竟还是未成婚的姑娘。   棠棠有些惊讶,可也只是惊讶。   倒是一旁的兰芽若有所思,殿下虽然极其看重这位姑娘,可却从未在长宁殿过夜的,难道两人并未……   她看了一眼棠棠,虽有些忧郁憔悴,脸上却仍是一副天真少女的模样。   “殿下待姑娘是极好的。”想着,她突然对棠棠说道。   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和后怕。   姑娘似乎并不喜欢殿下,她这般说,也不知会不会得罪她。   棠棠苦笑,她并不需要他这般好。   “太子。”昶王一出了太和殿,见着前面的季宴淮,连忙叫道。   季宴淮正和吏部尚书葛仲说着话,就听见身后的喊声,神色如常。   “殿下……”   葛仲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季宴淮,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黄升升河东道刺史,原是没有多大问题的,可谁知太子殿下横插一手,还未等来昶王,这位太子倒先找到他了,明里暗里敲打了他一番。   季宴淮唇角微微扬起,笑得意味不明。   不过春日,葛仲额角的汗都要滴下来了,“殿下……”   他又求饶地叫了一声。   季宴淮这才点头,“葛尚书自便吧。”   葛仲连忙告退,转身之后,拿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季宴淮并未停下,而是长腿一迈,走得更快了些。   “太子!”   昶王咬牙,提高了声音。   下朝的官员见着两人碰面,都悄悄加快了步伐,朝中有谁不知道,这昶王与太子殿下私下里一向不和。   声音这般大,恐怕连殿外候着的王海都能听见了。   “三弟叫我?”   季宴淮这才停下脚步转身看他,漂亮的脸上当真带着疑惑。   “是。”昶王看得牙根发痒,“臣弟叫了太子许久,怎么太子还越走越快了,难道是臣弟得罪了太子?”   黄升是他好不容易笼络的官员,就被他这么一句话就给打回了原形,不但没升成河东道刺史,还被父皇斥责。   “听说前些日子,三弟去了飞仙阁?”他突然没头没脑问道。   昶王不知道他卖什么关子,这飞仙阁虽听着雅趣,可却是供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难道他是想在父皇面前告状?   不等他想明白,季宴淮又道,“那想来三弟便能明白了。”   “明白什么?”昶王警惕地盯着他。   季宴淮轻声一笑,“站在高处,自然是看不见也听不见底下的人喊声的。”   ……   昶王气得脸色发红,季宴淮这话,既挖苦了他的身高,又嘲笑了他的身份。   虽然这是事实。   季宴淮欣赏了他气急败坏的表情一瞬,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昶王……”   福喜瞥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昶王,心中默默补上后面的几个字,还真是又坏又蠢。   若不是淑妃,怕是早就被殿下捉住把柄了。   今日的长宁殿,似乎有些不同。   他在门外就听见里面欢声笑语,阻止了要行礼的人,悄悄走了进去。   榻上的女孩儿今日穿着素色对襟小衫,莲红荔枝纹高腰襦裙,束得腰纤纤一握,耳边一对珍珠耳坠让她耳廓如染了一点胭脂的小月亮。   嘴角噙着一抹明快的笑意。   兰枝最先看到站在门边的季宴淮,慌忙收了脸上的笑,跪了下去,“殿下。”   其他人也纷纷跪了下去。   刚刚欢愉的氛围消失殆尽。   他扯了扯嘴角,抬脚走了进去,“在笑什么呢?”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指望棠棠能回答,谁知,她淡淡道,“兰叶在给我讲幼时的趣事。”   虽没甚表情,可他还是十分开心,“赏。”   瞥见福喜的眼神,兰叶慌忙跪下,“谢殿下,又机敏地加了一句,“谢姑娘。”   两人其实每次待在一处,并没有多少话可讲,棠棠百无聊奈地看向窗外。   红花绿叶,春意浓。   “我能出去走走么?”她突然转头问道。   季宴淮想起她昨日说的话,并未立即答应,棠棠如今还想着桐花村,今日是出了门,以后还要出长宁殿,是不是最后就离开了京城,回了桐花村?   瞥见他的眼神,棠棠便知道了答案。   可想着今天早晨兰叶她们的话,她还是没有放弃,“你陪我出去,可以么?”   眼神希冀,两人的视线宛若蜻蜓点水似的触碰。   他想看清她眼中的情绪,她长睫一垂,便又遮住自己的眼神。   “嗯。”他道。   刚一答应,便有些后悔。   棠棠瞥见他微绷的唇角,心中一跳,连忙下了榻,站起身看他。   季宴淮与她可怜的眼神对视一瞬,终于牵着她的手出了门。   再加些守卫就是了。   瞧着她微微勾起的唇角,他想到。   廊檐下,竹帘或卷或散,一旁的假山怪石上饰以珍草灵花,流水从中穿过,又缓缓流向湖中,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两旁,种着的花像一只只红灯笼似的,还垂着黄色的花蕊,丛丛牡丹娇艳欲滴,争相竞放。   棠棠身子还有些虚弱,不过是走了一段路,便有些微喘。   “就在这里坐会儿。”季宴淮道。   身后的宫女便手脚麻利地在棠棠身后垫了一个软垫。   “上山采药时都是席地而坐的,如今坐在水榭里,竟还要垫一个软垫。”棠棠觉得好笑,心中的愤懑让她忘了此刻要与他虚与委蛇。   季宴淮抿着唇不说话。   “季宴淮,你觉得,我适合这里么?”棠棠转身看他,眼睛明亮如星。   “你还要说这些?”季宴淮恼火。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已经将所有的东西都呈给了她,为何她还总是想着回去,回那个偏僻破烂的小村子!   “我为什么不说,你带我来这里问过我么?!我被你打晕带来这里,你有考虑过我么?!”棠棠莫名变得很激动,她不过是出那个房门都要得到他的首肯,凭什么?   “棠棠……”他有些无奈地上前,想要拉她的手。   可棠棠此时又委屈又憋屈,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哪里还有理智,见他过来,下意识地就朝他的脸招呼过去。   “啪!”   一声脆响。   水榭里安静了一瞬,福喜连忙跪了下去,其他人也纷纷反应了过来,战战兢兢地跪成一团。   季宴淮却咬牙与她倔强的眼睛对视一瞬,骤然捏住了她的脸颊,“你就这么想回去?”   脸颊生疼,她仍是盯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季宴淮甩袖愤然而去。   棠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另一头,耸了耸鼻子。   福喜已经跟着他走了,底下还跪着长宁殿的人。   “起来吧。”她蔫蔫地说道。   “姑娘,您怎么能打殿下。”兰芽起身,上前扶着她的手臂,轻声责怪。   棠棠抿了抿唇,她没想打他的,只是当时实在太生气了,谁知道季宴淮也没躲。   可这话她也没说出口,就算今日她不是故意的,也是犯了极大的错,要是季宴淮一生气将她砍头了可怎么办?   午时的饭是她一人用的,虽说不合时宜,可她今日胃口的确好了些。   连着几日,季宴淮都没来长宁殿。   可外面的守卫也不再那般强硬,她现在能在周围转转了。   四月中旬,天气渐热,夜里却还是寒凉。   昨日棠棠在外面待得晚了些,回来就有些咳嗽,到了第二日早晨,更是浑身发软,额头发烫。   吓得兰叶急忙给长信殿递了消息。   不一会儿,唐初瑞便提着药箱苦哈哈地来了长宁殿。   “唐大夫。”兰叶引着唐初瑞进了里屋。   隔着纱帐,他不敢多瞧,只替棠棠把脉时,觉得她消瘦了不少。   “是风寒。”他道,“等会儿我给姑娘抓两幅药,你拿回来煎了,吃两日就没事了。”   兰叶连忙称是。   唐初瑞又赶回了长信殿。   “怎么这么慢?”季宴淮皱眉。   抬起袖子擦汗的唐初瑞:……   刚刚被揪来长信殿的时候,他看见殿下焦急的神色,便知道要早点回来,谁知他这般迅速,几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的,竟还被嫌弃。   “怎么样?”季宴淮不满地看他,跟了他这么多年了,这点眼色都没有。   唐初瑞道,“姑娘只是风寒,吃两副药就好了。”   这话他已经说第二遍了。   那位姑娘不过是得了风寒罢了,春日姑娘家爱美,衣衫薄,受了凉,不是什么大事,偏偏一个两个的,急得跟什么似的。   “嗯,你明日再去看看。”季宴淮道。   唐初瑞:……   他说了不是什么大事。   可这话他不敢对着季宴淮说,只每日兢兢业业往长宁殿跑着。   御花园。   季宴淮已经好几日没见棠棠,想着唐初瑞说她的病已经好了,便想着今日过去看看。   突然瞥见前面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站住!”他喝到。   被他一叫,那纤细的身影一顿,拎着裙角就要跑。   季宴淮大步朝前,不过几步便拎住了她的领子,“柔静。”   柔静公主脑袋瞬间耷拉下来,“太子哥哥。”   柔静是静妃所生,静妃这人表面虽柔顺温和,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宫中任何一个人都不得罪,虽不与谁交好,却也不与谁交恶。   幼时,他被皇后苛待,也是她悄悄让柔静时常带些药和吃食。   所以,柔静和他的关系便比其他人亲近些。   “跑什么呢?”季宴淮瞧着她心虚的小脸,问道。   “没有,我没听见。”柔静话一出口,便懊恼地咬了咬唇。   季宴淮一笑,“身后藏着什么?”   柔静连忙将背后的东西藏好,故作轻松,“没,没什么呀?”   季宴淮却不信她,只漫不经心说道,“顾煜每日无所事事,明日我就向父皇提议,让他去军中历练历练,也不辱没他父亲镇远大将军的威名。”   柔静便乖乖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太子哥哥,你别告诉父皇。”   季宴淮看着她手中巧致的小东西一挑眉。   这东西倒别致有趣,木板上放置着小茅草屋,还有各色花草树木,竟还如同小院子一般,撒着一层薄薄的土。   “这是民间的小玩意儿,名为谷板,土层下面是粟种,只要每日浇些水便会发芽了。”柔静见他似乎对这个东西感兴趣,连忙说道。   只要太子哥哥不告诉父皇,她可以将这个谷板送……   “柔静,把这个送给我吧。”季宴淮看她。   ……   看着季宴淮的背影,柔静有些后悔地绞着手指,顾煜也不是时常能来宫里的,等下次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春日的阳光总是慵懒得不如人意,轻轻落在花上,飘在水上,藏在树叶里,就是不让人感受到暖意。   季宴淮此刻也是觉得如此。   站在长宁殿外,听着棠棠明快的笑声,似乎他不在的时候,她总是这般开心,他还以为,是长宁殿让她不开心,原来竟是他让她不开心。   拿着谷板的手捏紧了些,似有碎土落进他的手中,他皱着眉头扔给了一旁的小太监。   福喜瞧着,心中一顿,连忙高声呼道,“太子殿下到。”   里面瞬间静了下来。   他嘴角莫名地勾着,走了进去。   “太子殿下。”里面跪了一众人,包括棠棠。   “唐初瑞,去外面跪着。”他冷冷道。   “是,殿下。”唐初瑞冷汗泠泠,刚刚听见福喜公公的声音,他便知道,今日是逃不过了,索性也只是跪着。   “等一下。”棠棠起身看他。   她不过是向唐大夫请教了几个关于药理的问题,难道这也不行么?   “去跪着!”季宴淮紧紧盯着她,话却是朝着唐初瑞的。   棠棠看着他垂在一旁的手,青筋暴起,自知不能再惹怒他。   只能看着唐初瑞提着药箱出去了。   “怎么,这就心疼了?”季宴淮逼近她,捏着她的脸颊问道。   她偏过头,有些疲惫,“我不过……”   话还未说完,便被季宴淮强硬地掰过脸,与他对视。   她脸颊被他捏成一团,红唇也微微嘟起,有几分滑稽可爱,偏偏两人都一副恨不得吃了对方的表情。   棠棠是恨不得吃了他。   季宴淮是想吃了她。   “下去!”他冷声道。   “啊!”   宫女们堪堪走到门外,就听棠棠一声惊呼,脸色通红,连忙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轻手轻脚地将帘子放了下来。   身下是浅色的锦被,胭脂色从耳际蔓延开来,瞬间遍布她全身,连露出的一节脖子都透着淡淡的粉色。   不过是亲了一下她的耳朵,便如春雨里的海棠花,轻微颤抖起来。   他从未想过,她竟是这般敏感。   “季宴淮,你滚开!”棠棠伸出手推他的胸膛。   丝滑宽大的袖子落了下去,嫩藕似的手臂抵在他暗色的衣服上,如藏在雪里的桃花瓣,又白又粉。   她手触碰的地方似乎燃起了一点火星,然后如遇到了野草一般,被她散发出的阵阵香风一吹,瞬间以不可挡之势迅速蔓延他的全身。   他眼下的红痣像是要滴下血来,将棠棠的双手用大掌牢牢锁在头顶,冰凉的唇慢慢靠近......   皱巴巴的小毯从榻上落下一角,晃晃悠悠挂在半空。   “嘶!”   季宴淮吃痛,松开了她的唇,下意识摸了摸被咬的地方,拿下来一看,指腹上沾了血,   榻上的棠棠更是糟糕,发髻散乱,小衫大敞,小脸通红,泪眼朦胧,就像一朵刚刚经历了风雨的牡丹花。   她看着眼神幽幽的季宴淮,扬起巴掌用尽全力就扇了过去。   可惜,季宴淮早有准备,一把就攥住了她细细的手腕,他突然想起那日他握住的脚腕,也是这般温热滑腻。   似乎,还缺些什么……   他正想着,棠棠另一只手又扇了过来,这回只来得及偏头,指甲从下颌划过去,可惜兰芽昨日刚刚给她修过指甲,只留下一道白色的划痕。   “你为什么不继续了?”棠棠看他。   “棠棠想要?”他又俯身下来,亲了亲她的鼻尖,声音暧昧。   棠棠别过脸,眼泪从眼角滑落,“既然你想要,我就给你,只要你放我回去。”   季宴淮虽没吃到肉,可也喝了肉汤,心情大好,并未和她计较。   看着她一瞬,眸色幽深,轻笑一声。   他起身坐好,然后将她拉起来,想要抱在怀中,眼见棠棠就要挣开,他慢悠悠道,“只要你听话,我就送你回桐花村。”   棠棠盯着他含笑的眼眸,她从未觉得季宴淮喜欢她到非她不可,只是他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以,她越表现的不愿意他就越不放她离开。   只要她如其他人一般顺从他,他可能就觉得无趣了。   看着她探究的眼神,季宴淮用手指轻轻按了按她有些红肿的唇瓣,“不骗你。”   棠棠便没再挣扎,由着他将自己拥入怀中,背后是他滚烫的胸膛。   看着她粉红的耳垂,又忍不住轻轻咬住。   棠棠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   “棠棠乖,别动。”   季宴淮的声音暗哑,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第9章 打断   “殿下,周明镇求见。”福喜声音里带着不起察觉的发怵。   毕竟这时候被打扰,心情当然不会好。   “知道了。”季宴淮回道。   棠棠的衣服终于穿好了,只是唇瓣比刚刚又红肿了些,美人带泪犹如梨花带雨,让人生怜。   而季宴淮却是想将那梨花在手中揉碎,再放进口中慢慢品尝。   他起身,将鞋子穿上,又俯身啄了啄棠棠的嘴角。   “棠棠,晚上我再来看你。”   他的一句话让有些神游其外的棠棠顿时如坐针毡,现在还是白日,可刚刚她和季宴淮独自在屋中待了这许久。   看着季宴淮即将离开,她突然出声,“我只是和唐大夫请教了几个药理问题,你能不能不要罚他了。”   看他面露不悦,棠棠又道,“我不希望我和你的事牵连到别人。”   季宴淮看了她一瞬,还是点了点头,“嗯。”   棠棠不知道他“嗯”是什么意思,到底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他走后不过一瞬,兰芽几人便走了进来。   看着凌乱的贵妃榻,脸色一红,“姑娘,奴婢给您重新绾一个发髻吧。”   棠棠开始还有些难堪,可看着她们脸色更红,连头都不敢抬,心中倒松了一口气。   阳光从窗格里钻进来,偷偷落在书案上的白玉镂雕笔架上,泛着清冷的光。   周明镇跪在地上,低头看自己膝盖下那张名贵的西洋毯。   室内一片安静。   书案后的人虽一言不发,可他背脊仍冒出一层薄薄的汗。   人人都说太子贤良,性格温润,可与他打过几次交道的人,都知道他心机手段比龙椅上的那位都要狠厉果决几分,陛下尚且为情所困,可眼前这位,无情无爱,连一丝破绽都找不着。   “殿下……”   周明镇低着头,恭敬地叫了一声。   “今日不知周大人来找本宫所为何事?”季宴淮垂眼,大拇指摩挲着一本烫金帖子,问得漫不经心。   周明镇咽了咽口水,可喉咙如哽住了一般,泛起一丝疼痛。   可想起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也不得不开口,他低低伏在地上,艰难开口,“下官今日来是为京都郊外女子受害一案。”   这事还得从前些日子说起,有人在京都郊外的树林里发现了一女尸,衣不蔽体,死状凄惨。   若是普通人家也就罢了,偏偏死者竟是京中那会仙楼老板的女儿,甄老板中年得女,极尽宠爱,却突遭横祸,还是以这般不堪的模样,那甄老板哪里肯,关了会仙楼,只一心为自己女儿讨回公道。   平日里,这些达官贵人们在会仙楼宴请歌舞,一时没了地方可去,心中不快,这事就这么闹大了。   周明镇原也没在意,可见着家中平日里荒唐不见人影的儿子日日待在家中,神色恍然,这才察觉出不对味来,抓住仔细一问,这才知道,是那畜牲见着甄家姑娘貌美,便伙同了平日里的狐朋狗友趁人家落单将其掳走行了不轨之事,又在得知了甄姑娘的身份之后,害怕事情败露,在一旁的人撺掇之下,杀人灭口。   周明镇听完之后,气血上脑,差点一头栽进池子里,回过神之后,便想着只要京兆府将案子接过来,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问清了那日的同伙,便吩咐人将几个身世不显的人扣了起来,只需要将这几个人推出去顶罪,便一切都好说了。   谁知,那甄老板竟状告到了大理寺,那大理寺卿卫景刚正不阿,最是见不得这类欺男霸女肮脏之事,也与他一向不和。   不过短短一日,便查到了周永身上。   卫景这条路定是走不通的,可他是太子的人。   因此,他便找到了这里。   “孤不太明白周大人的意思,郊外女子受害一案是大理寺接手的,和京兆府有何关系?”季宴淮道。   周明镇一顿,心中慌乱无比。   旁边麒麟香炉里香烟缭缭而上,屋内的龙涎香将他的脑袋熏得晕晕的。   他只将脑袋埋得更低,似要钻进去。   卫景虽已查到了周永身上,可还并未给他定罪,如今他就已经找上了太子殿下,如此一来,不就是将罪名坐实了么?   可事情早晚会暴露,如果他今日不说……   想到这里,他道,“殿下恕罪,郊外女子受害一案是……是孽子所为,还请,请……”   他顿了顿,额头触在柔软的西洋毯上,却生生冒着寒意。   “请殿下饶孽子一命。”   说完,他似失去了力气一般,肩膀塌下,伏在地上。   季宴淮没有看他,拇指和无名指一捏,拇指上面沾着的金粉便印在了无名指腹上,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他轻笑一声。   周明镇突得抖了起来,不知道是跪久了,还是被刚刚一声轻笑吓得。   季宴淮懒懒往后一靠,“周大人还真是急病乱投医了,案子是大理寺接下的,和孤有和关系?”   周明镇平日里清醒的头脑似被跪得有些糊涂,听见季宴淮的话便脱口而出,“大理寺卿的卫大人是殿下……啊!”   话还未说完,便被劈头而来的砚石击中了脑袋。   一股热流缓缓而下,他闻到了血腥味,慌忙磕头,“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沉闷的声响清晰可闻。   季宴淮等了一瞬,见底下的人抖成一团,这才慢慢开口,“大人莫要因小失大……”   周明镇呼吸一窒,他被家中老夫人哭得头痛欲裂,哪里还有平日的精明,只一心想着救周永,就贸然跑来东宫,竟得罪了太子......   恍然听见福喜公公请他退下,周明镇魂不守舍地站起身来。   阳光猛然照进他的眼睛,周明镇抬手一遮。   可,卫景是太子殿下的人,明明就是殿下一句话的事情,他为何不肯帮他!   以往,他并未明确参与哪位皇子的阵营,可今日的事,昶王得知后,就差人告知了太子与卫景的关系,让他有路可求,然而太子殿下,竟连一句话都不肯说……   周明镇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掐入掌心,昶王身后是淮南王府,而太子虽得陛下宠爱,身世却不如昶王……   福喜看着周明镇有些颓败地走了一段路,又忽的脚步轻快了些,他眉头紧皱。   “殿下……”福喜抬头看著书案后那位眉目如画的男子,欲言又止。   殿下不喜他们干涉政事,可刚刚看着周明镇突然有了神采的模样,他又觉得有些不安。   季宴淮手中握着笔,头也没抬,“自掘坟墓罢了………”   福喜一愣。   殿下这话是指周明镇还是他身后那人?   大理寺直属于陛下,若殿下与大理寺卿扯上关系,怕是陛下会生出龃龉。   可殿下与卫景大人平日从未私下见过面,若是周明镇,定是不会知道卫景大人是殿下的人,身后一定有人指点。   是昶王?   不等福喜想明白,书案后的人突然抬起了头,看向刚刚没送出去的小物件。   他瞧着,试探道,“殿下,姑娘此时定然觉得无趣,要不,奴才将此物送过去?”   “送去吧。”等了一瞬,那人故作冷淡的语气道。   福喜一笑,带着东西躬身退了出去。 第10章 出宫   美人一袭白裙,三千鸦发随意披下,如一倾而下的瀑布,长睫微垂,露出的一截玉颈染上细小的胭脂,如一朵朵在雪中悄然绽放的红梅,暧昧又惹眼。   此时,她如花般的红唇微微勾起,葱白的手指饶有兴致地划过那精致小巧的茅草屋,眼里露出些怀恋来。   “姑娘可喜欢?”   福喜瞧着,莫名出声问了一句。   棠棠回过神,眼里带着淡淡的泪水,雾蒙蒙的,鼻尖微红,看着可怜又可爱。   “喜欢,替我谢谢殿下。”   心中觉得有些讽刺,季宴淮将自己从桐花村掳来,如今又送她这么一个富有田园意境的小物件,可脸上却带着微微的笑意。   福喜小心觑了她一眼,姑娘笑意盈盈,眼中却是淡淡的。   心中悄悄叹了口气,殿下因着幼时的事情,性子有些偏执,不论是什么,都要紧紧锁在身边才安心些,可眼前的姑娘是活生生的人,性子也并不柔软,两人怕是要两败俱伤了。   可他一个奴才,虽在主子面前得些脸面,却也是不好说的。   “姑娘喜欢就好,也难为殿下一片心意了。”他垂首道。   棠棠手中一顿,只笑着点了点头。   月光如水,院子里的桂花树在夜风里窃窃私语。   棠棠小心翼翼地给谷板上浇了些水,粟种发了浅浅的嫩芽,与桐花村的小院子有些相似了   她正专心瞧着眼前的东西,没察觉刚刚候着的兰芽几人已经悄悄出去了。   “兰芽。”她轻轻喊了一声,便将手中的小玉壶递给她。   季宴淮接了过来。   这个小玉壶还是他前几日给她的,听兰芽说,她极其看重这个谷板,每日一空就守着浇水,便叫人打了这个小玉壶来。   棠棠瞧着瞧着,叹了口气。   “又叹什么气?”   她身子一动,便被男人抱在了怀中,温热的气息拂在她耳尖,瞬间红成一片,虽这几日已经在心底悄悄暗示自己要顺从他,可棠棠还是浑身僵硬。   她有些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避开他灼热的气息,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无趣。”   像是一个小粉珠子,季宴淮看了百遍也觉得它可爱,于是又轻轻咬了咬,含糊地开口,“想出去么?”   棠棠没听太真切,只侧了侧身子,抬起手护住自己的耳尖,“什么?”   季宴淮却没再开口,轻笑一声,攥着她的手腕拉下来,打开旁边的一个漆金盒子。   里面是一对青玉叮当镯,细腻通透。   棠棠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他在右手上裹了一方丝绸帕,他动作慢悠悠地,细致又小心,透着一股莫名的缠绵。   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腕,季宴淮手上便用了些劲儿,亲了亲她的侧脸,哄道,“一会儿就好了。”   季宴淮见怀中的人安分了不少,心情大好,手指似不经意地从她手腕擦过,又引起她的一阵战栗。   细细的叮当镯穿过丝帕,稳稳落在那截如玉的纤细手腕上。   季宴淮握着她的手腕抬起来,在空中轻轻晃了晃,一阵清脆叮铃。   “好看么?”他问。   棠棠虽不喜欢季宴淮,可不得不承认,是好看的,于是,她抿着唇点了点头。   “啊!”   身体蓦然腾空,棠棠吓得轻声尖叫,下意识环住了季宴淮的脖子。   与他含笑的眼眸对视一瞬,她才反应过来,火烫似地收回了胳膊。   “棠棠,想出宫么?”季宴淮搂着她的腰,问道。   这几日,棠棠一直柔顺,可总是不开心,福喜的话倒是让他突然想起,棠棠以往长在山野最是自由不过,如今骤然被锁在深宫之中,自然不会开心。   棠棠眼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可眼前的男人时好时坏,她有些分不清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我能出去么?”   烛架上置着一座兽形灯,暖黄的光亮明晃晃地落进她的眼睛里,就像是夏日里,藏在花丛里的萤火虫,小心翼翼却又引人注意。   季宴淮爱怜地用嘴唇碰了碰她的眼皮,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挠过他的唇瓣,心底都泛起了一层痒。   环在那软软纤腰上的手渐渐往上,触到了那绵软的一团。   她的唇又软又甜,像是秋日里高高挂在枝头莹润饱满的浆果,汁水丰盈。   吸入口中,响起了啧啧的水声。   墙上影子纠缠更深,它们的主人撩起了阵阵热气,将一旁的烛火都烫得使劲跳了跳。   季宴淮虽每日都会来闹腾她,可从未进行过最后一步。   棠棠既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看着怀中的姑娘小脸通红,怔怔地看着那很蜡烛,季宴淮惩罚似的咬了咬那颗莓果。   “嘶。”   棠棠回过神,看着绯色小衣上那两处濡湿,心中又羞又气。   她推开埋在身前的那颗脑袋,“你刚刚说什么?”   眼前的姑娘眼泪花花的,脸颊飞上一层红霞,像是雨后的花朵。   被打断的季宴淮仍是好心情地握住了那双嫩白的柔荑,言含笑意,“棠棠不是每日都觉得无趣么,明日我要去普陀寺,棠棠就随我一道吧。”   棠棠在他怀中猛地直起腰,看着他,“真的?”   “离开长宁殿,就这般高兴?”季宴淮语调平静,可眼中却藏着一丝冷。   心中一突,最近一些时日,她算是弄清了些季宴淮的性子。   于是,她漫不经心地觑他一眼,“若是你不想带我出去,就不必说这些话哄我了。”   说完,便作势要从他腿上下去。   季宴淮被她那媚媚娇娇的一眼看得一团火又烧了起来,连忙将人抱回来坐好,“生什么气,我带你去就是了。”   棠棠一喜,面上仍是淡淡的不耐烦,从他腿上站了起来,“你快回去吧,我要沐浴了。”   也不等他回答,只招呼外面候着的兰芽几人进来。   浴桶里的水温热,上面浮着娇嫩鲜红的花瓣,被热气一蒸,缭缭的香气萦绕在鼻尖,似满屋子都是清甜的玫瑰。   棠棠闭着眼睛,心中却砰砰乱跳,明日出宫,会不会有机会?   藏在水中的手,微微攥着。   身后兰芽将她的乌黑的头发撩起来,轻轻擦着她的脖子。   心中却暗暗感叹,殿下送来的凝肌膏也才用了一罐,姑娘的皮肤比之前丝滑白嫩了不少,宛若上好的丝绸。   眼神触到棠棠脖子往下断断续续如花瓣的印记,脸颊顿时如火烧了一般。   “姑娘,好了。”   兰芽轻声道。   一旁兰枝连忙散开一件衣裳,候在一旁。   棠棠从水中跨出来,一双长腿匀称纤长,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从她圆润的脚趾缓缓而下,纤腰软软,丰盈傲人,精致的锁骨小巧深陷。   虽伺候惯了她,兰芽几人还是脸色发红,低着头将衣裳替她穿好。   姑娘如今年纪还这般小,若再大些,可怎么得了。   棠棠有些疑惑地抬起袖子看了看,今日的寝衣似乎有些不一样。   “姑娘,走吧。”   她回过神,便没再多想。   棠棠抬腿往里屋走去,眼见身旁的兰芽几人退了下去,她心中一颤,连忙转身就要跟出去。   可有些迟了……   身体一轻,就坐到了季宴淮的胳膊上,原本宽松轻薄的寝衣被推到了大腿上,白润纤细的小腿在他身体两侧轻晃了一下。   突然升高,她下意识地环住了季宴淮的脖子,居高临下地与他对视。   季宴淮突地低笑一声。   猛地松开了手,吓得棠棠尖叫一声,然后等她落到与自己平视那一瞬,又托住了她。   棠棠急急呼吸了一瞬,只恨不得将眼前一脸得意地男人撕碎。   可眼前的情景似乎更应该担心的是,她穿着单薄的寝衣,而季宴淮正抱着她。   或许是她眼神太过直白,季宴淮轻轻亲了亲她的唇角,便将人放在了床上,将她压在身下,缓缓靠近……   棠棠眼角都快浸出了泪水,闭着眼睛紧紧攥住了身下的锦被,没事,就当是被猪拱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正当她胡思乱想,手背突然落下了轻轻一吻,像是柔软的羽毛,有些痒痒的。   她睁开眼,对上了季宴淮戏谑的眼睛,他捏了捏她的鼻尖,“棠棠在期待什么?”   ……   明白自己被戏耍后,刚刚的担心就蓦地就化成了恼火,她抬起脚就踹在了眼前人的肩上。   季宴淮莫名愉悦,大笑一声捉住她细细的脚腕,温热的拇指在上面细细摩挲,入手微凉细滑,像是一块玉。   眼神突然变得晦暗不明。   这几日,棠棠一瞧他的眼神,便知道他又要胡闹了,慌忙地抽回牢牢桎梏在他手中的脚腕。   却一时不察,丝绸滑落,落到大腿根。   如一只饿狼,猛地扑向窝在角落的红眼小兔子……   棠棠浑身起了一层薄薄的汗,鬓边的碎发湿漉漉的胡乱散在雪腮边,身后的人滚烫的如一块火石,双臂紧紧箍在她腰上,粗粗喘着气,却一动没动。   心中有些复杂。   翌日,东边刚冒出一丝光亮,棠棠就被一只作乱的大手弄得直哼哼,她有些迷茫地睁眼,蓦然瞥见那颗鲜艳的红痣,她陡然清醒,离他远了些。   季宴淮不悦地将人抓回来,箍在怀中,“还想不想出宫了?”   带着刚醒的暗哑。   棠棠努力推他胸膛的手蓦然停了下来,昨夜被他突然宿在长宁殿打得措手不及,竟将这事暂搁脑后了。   季宴淮十分满意她的反应,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突然来了兴致。   慢悠悠坐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棠棠悄悄白了他一眼,背着身,将自己的小衣穿好,转过身,突然发现男人还悠哉悠哉靠在枕上看她。   棠棠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眼神示意他让开,自己要起身了。   可男人长腿一搭,将刚刚还留有的余地完全堵住,也不说话,只拿一双凤眼看她。   “做什么?”棠棠出不去,只能问道。   季宴淮眼神往自己身上一扫,棠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衣襟大敞,露出里面坚实宽阔的胸膛,再往下,流畅的线条半藏半隐,引人遐思。   忽的,那敞开的衣襟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拢住。   她抬头,望进一双含笑的眼睛,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在看什么,她脸色渐渐染上一层红霞,“我……”   她正要解释,就被季宴淮怀拉过手,塞进衣裳中,“摸着好还是看着好?”   棠棠脑袋嗡的一声,如一只跳虾一般弹开,看着对面的男人笑得不怀好意,她咬牙,“季宴淮!”   端着铜盆刚刚走到门口的一众宫女顿时面面相觑。   兰芽细细听着里面动静,抬手止住了身后一众人的脚步,静静站在门外等着。   “这样。”季宴淮握着她的手,替自己系着腰带,一边轻声教她。   棠棠被这乱七八糟的衣裳弄得心烦意乱,偏偏季宴淮沉浸其中,想着今日还要出宫,不能惹怒了他,只垂眼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一步一步将那腰带系好。   “会了么?”他低头看着她圆圆的头顶,一头乌黑的秀发柔顺的披在脑后,长到腰际。   棠棠连忙松了手,点了点头。   她飘忽的眼神实在敷衍,季宴淮看得好笑,大手一动,就要将人带进怀中,谁知棠棠早有准备,将他轻轻一推,就如一只蝴蝶似的飞远了些。   “兰芽。”她道。   以兰芽为首的一众宫女捧着鎏金盆便推开门进来了。   止住了季宴淮还想将人拥住的念头,他自幼长在宫中,倒是觉得无甚关系,可棠棠不是,只要旁边有人,她是一定不让他亲近半分的。   最近些时日,棠棠的态度刚刚缓和了些,不必因为这种小事惹了她不开心。 第11章 逃跑   红墙金瓦,飞檐相望,一缕晨光越过云层跳进这森严皇宫,唤起沉睡已久的鲜活。   身穿劲服的侍卫腰间别着一把长刀,处处巡逻。   道道检查森严的门,让马车里面的棠棠心生后怕,就算自己当时逃出了长宁殿,怕是也要被当成刺客死在这些侍卫的刀下。   察觉到身旁姑娘的害怕,季宴淮放下手中的折子,将人拉到了怀中,轻轻抚着她略有些紧绷的背脊,“怎么了?”   棠棠忍住牙关间的颤抖,轻轻摇了摇头。   只要今日找到机会,她便不用如一只鸟儿一般被关在这金光耀眼的笼中了。   她从被微风掀起的一角车帘望出去,那朱漆金钉,威严庄重的清和门渐渐模糊……   从他怀中挣扎出来,在一旁坐直了身子,她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听着外面的动静。   “包子勒,热腾腾的包子嘞。”   “娘子,看看这菜,自家种的,可水灵了。”   “姑娘,买花篮么,今早刚采的,可香了,你闻闻。”   曦光伴随着小贩们的叫卖声落入人间,漫出丝丝的烟火气,棠棠恍若身处其中,看到了热气氤氲的包子,白胖暄软,挂着水珠的青菜,翠绿晶莹,还有精致的小竹篮里鲜花,香气弥漫。   在桐花村,农闲时,村民也会将自家的青菜送到城里换些银钱,回来就会给自家的孩子带些零嘴,有时候是蜜饯,有时候是糖葫芦,总会引得孩子们欢呼雀跃。   她闭着眼,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今日出门,为了避免麻烦,她穿着粉白色的高腰襦裙,上面是一件玉色的春衫,绾着双丫髻,一副小丫鬟的打扮。   可仍将她衬得肤白如玉,花容月貌。   季宴淮抬眼看她,以往在桐花村风吹日晒,皮肤总受了些损害,可来了长宁殿不过一月,如今就像天上的月亮,白得有些不近人情,触手丝滑,宛若上好的绸缎。   他觉得有些奇怪,能生出棠棠这般貌美姑娘的父母,想来容貌也是不俗,可在桐花村时,他记得人们谈起棠大夫,只说他心地善良,却没人提他容貌的,棠棠的娘更是从未有人谈起。   他带走棠棠时,他们的反应好似知道她早晚有一天会被人接走一般。   他正想着,旁边的姑娘忽地睁开了眼,似是早晨的水雾腾到了她眼中,湿漉漉雾蒙蒙的,正一瞬不瞬打量着他。   “怎么了?”季宴淮问。   棠棠移开眼神,摇了摇头。   不过是他的眼神太过灼热,哪怕闭着眼睛,她也难以忽视。   季宴淮正想说什么,就听宋纪道,“殿下,到了。”   棠棠看他,正想下意识地掀开帘子,就被季宴淮握住了手,“人多眼杂。”   她抿了抿唇,松了手。   季宴淮见她乖巧的模样,轻轻捏了捏她脸颊,“你在这里等会儿。”   她近日用的饭多了些,脸颊上总算是长了些肉。   那帘子一晃,她什么都还没瞧清,又落了下来。   “进去陪会儿姑娘。”   季宴淮低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她细白的手指捏着帘子一角,悄悄掀开一点。   这里似乎是个什么铺子,前面排着长长的队,偶尔一个人走过,手中也拎着一个大大的油纸包。   她还想细瞧,身前的帘子轻轻一动,她连忙放了下去。   “姑娘。”兰芽弯腰进来,脸上带着笑意。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可季宴淮似被什么绊住了脚步,迟迟没有进来。   棠棠待得无聊,坐到刚刚季宴淮的位置,又悄悄掀了一角车帘,一旁的兰芽只当没看见,她便放心地往外面瞧了。   街上人来人往,一旁还摆了许多的小摊子,上面是一把青布大伞,摊主神色殷切热情,招呼着过往的行人。   突然,从那街角过来一行人,有男有女,穿着怪异清凉,他们身后跟着一辆花车,银红色纱幔,各色鲜花环绕,所过之处漫天花瓣,顿时花香四溢。   那顶上站着一位薄纱蒙面的姑娘,身段妖娆,穿着一条石榴红的金绣纱裙,层层叠叠,上身是银红色抹胸,坠着金色的流苏,雪白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串叮铃的金铃,随着她一动,清脆悦耳。   圆润丰致双臂上的嵌宝石金臂钏,还有纤长脖颈上的金环,让人心中莫名生出一丝隐秘的禁锢之意。   刚刚还形色匆匆的众人,纷纷在路旁站定,定定瞧着那九天之上的飞天仙女。   那女子只露出一双媚意荡漾的眼睛,似嗔似喜,臂间红色的披帛随着她的舞动袅袅生姿。   棠棠还是第一次见着如此活色生香的场面,不免一时看得有些痴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大胆妖娆的女子。   “姑娘!”   兰芽叫了几声,她都没应,不由得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顿时脸色通红,连忙将棠棠拉了回来。   看见她还有些痴痴的眼神,又觉得有些好笑,她还是第一次见着一个姑娘见着这种大胆的场面,不但不害羞捂眼,居然还比男人看得起劲。   “她是谁?”棠棠问兰芽。   以前,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临水镇,她那时候觉得那里就是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了,如今她不过是在马车里看到了京城的一角,便知道自己多么浅薄。   宛若被落在井底的青蛙,以为自己看见的便是全部了。   兰芽道,“这是坊间的舞队,他们接了表演,便要进城。”   棠棠心中一顿,似不经意问道,“出城?”   “是,这些坊间的舞队居无定所,今日在京都,明日或许就去了邓州了。”兰芽垂眼,拎起小几上的茶壶替她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   棠棠接过,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   她还想再问,季宴淮就撩起帘子进来了,手中拎着两个油纸包,和刚刚那些人手中的一模一样。   她觉得有些奇怪,堂堂太子殿下难道自己去排队买糕点了?   撞见她的眼神,季宴淮一笑,“怎么了,这么一会儿就想我了?”   棠棠干脆不理他,将手中影青色的茶杯放下,缩在角落坐直了身子。   兰芽垂眼。   “下去吧。”季宴淮道。   兰芽垂首后退两步,掀开帘子出去了。   马车里,又只剩下了两人。   季宴淮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坐到她身边,将一旁的柔荑放在大掌中揉捏。   见她无甚表情,猛地将人抱起来,放在腿上,又俯身去拿她身后小几上的油纸包,脸颊若有若无地擦过某处高耸。   棠棠脸色发红,轻轻勾起了身子,避免他的触碰,偏偏那人脸皮宛若城墙,一只手紧紧箍在她的腰上,不让她挪动分毫。   像是春日刚刚长出茸芽的柳枝,轻轻拂过,生出轻柔的痒意。   她恼火地将男人的脑袋推出去,扭身将那油纸包拎过来扔进他的臂弯中,“拿去!”   季宴淮嘴角含笑,将油纸包递给她,“打开。”   见棠棠不动,箍在她腰上的手微微用力,她便不收控制地往他胸膛里栽去。   自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棠棠只能乖乖地将油纸包打开,又按照他的吩咐捏着一块糕点喂给他,棠棠只恨自己身边没有毒药,干脆将他药死,大家一了百了。   “棠棠,你在想什么?”季宴淮咽下一块糕点,看着她的眼神,好笑地问道。   “没什么。”她硬邦邦地回答。   “棠棠是不是想在糕点里下毒?”他仔细瞧着姑娘漂亮的眼睛。   棠棠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他。   等反应过来,不知道何时已经被迫分享了他口中的半块糕点。   “这样,我就不怕棠棠下毒了。”拇指轻轻拂过她嘴角的碎屑,他笑道。   普陀寺藏在山中。   台台青阶入深山,与世隔绝,寂静幽深,香炉里缭缭而起的青烟将普陀寺笼在其中,像是远离了红尘,又身处其中。   棠棠学着兰芽低眉顺眼地跟在季宴淮身后,在前殿上了香,又随着一位慈眉善目的和尚来到了一处禅房。   “施主,方丈已在里面候着了。”那和尚道。   季宴淮谢过和尚便要带着棠棠进去,谁知她有些娇气地皱了眉头。   “怎么了?”他将人拉着,轻声问道,   棠棠见那和尚已极有眼色地离他们远了些,便微微嘟起了红唇,一副不开心的模样。   在桐花村,她总是坚强开朗,到了长宁殿,她又忧郁憔悴,从未像此刻这般,像个小姑娘,娇娇气气地向他撒娇。   季宴淮十分受用,温柔地捏了捏她的手背,“累了?”   棠棠白他一眼,点了点头。   今日他们是从普陀寺徒步上来的,累了理所当然。   季宴淮轻笑一声,他忘了,棠棠前些日子心中郁结,胃口不好,不比在桐花村时能整日不停地走了。   他朝一旁低眉顺眼的和尚招手,那和尚立马上前。   “麻烦师傅带这位姑娘去厢房休息。”他客气道。   那和尚知道他的身份,自不会推脱,殷切地带着棠棠去了西边的厢房。   棠棠扶着兰芽的手臂,蔫蔫儿地靠着,似真是累极了。   季宴淮看着她袅袅的背影,又吩咐宋纪带些人手去守着她。   “殿下……”   宋纪有些犹豫,姑娘虽重要,可殿下的安危却是一等一的重要。   季宴淮看他一眼,面露不悦。   宋纪虽不愿,可也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只随意点了几个人远远跟在棠棠身后。   普陀寺香火鼎盛。   寺里也极为轻灵雅致,光滑圆润的鹅卵石铺成小路,两侧是挺直翠绿的紫竹,偶尔竹叶翩跹而下,落在细润的湿土上。   棠棠随意和两人说着话,却不动声色地记着沿途的路径。   “施主,到了。”和尚道。   眼前是一个单独的小院儿,虽小,从那褐色的木门便能看出,是极为讲究的。   从这里望过去,里面还有一棵大树,枝繁叶茂,密不透光。   棠棠也曾在寺庙留宿过,却只是一排厢房,不曾有过住单独小院儿的待遇。   “多谢师傅。”她福身一礼。   兰芽率先上前将那木门推开,吱呀一声,露出里面一角清雅。   棠棠提着裙角上了几步台阶,状若无意地回头看了看身后,宋纪几人配着刀如门神一般。   她心中有些烦闷。   看着亦步亦趋的兰芽道,“兰芽,我有些饿了,你能不能去帮我拿点吃的过来。”   她平日里从未为难过长宁殿的一众宫女,兰芽便也没多想,“奴婢先扶姑娘进去歇下,再去找那师傅问问。”   棠棠摆摆手,“我自己就可以了,你快去吧,我有些饿了。”   兰芽看着她微皱的小脸,只好转身和一旁的宋纪说着,“宋大人,姑娘饿了,我去拿些吃的来。”   宋纪看了一眼那半开的木门,点了点头。   兰芽回头,见棠棠已经推门进了屋子,便将大门合上,朝宋纪一福身,沿着刚刚和尚离开的路去了。   棠棠听见那木门嘎吱一声,外面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从窗格里望出去,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偶尔的鸟雀在树上停留一瞬,又忽地飞走。   轻声将门打开,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来到墙角,仔细查看了一番,果然发现一处狗洞。   她刚刚在路旁见着一只大黄狗忽地从外面的墙角冒了出来,就知道此处肯定有洞口,谁知还这么巧,这师傅居然还让她在此休息,真是天助她也!   她蹲在地上,轻手轻脚地将那洞口旁的东西移开,又将两旁松动的砖石清理了些,用手比划了两下,俯身正要钻出去,就见刚刚那只大黄狗叼着一根骨头远远过来了……   “汪汪!汪汪!……”   院中突然响起响亮的犬吠,将宋纪他们吓了一跳,偏偏里面一点人声也没有。   “姑娘?”   宋纪几人对望一眼,上前敲了敲门。   “汪汪!汪汪!”   “姑娘?”宋纪提高了声音。   可里面仍是只有犬吠。   “会不会是姑娘睡着了?”一旁的少年说道。   兰芽此刻没在,他们几个大男人也不能直接闯进去,只道。   宋纪却突然想起,当日在桐花村时,那个被贾老二追着的姑娘,眼神明亮坚毅,怎么也不像一个甘愿被锁在深宫的娇娇。   他突然推门而进,身后的几人惊得眼睛都圆了,急忙伸出手,却连他衣角都没抓住。   宋纪一进门,就看见那只凶恶的大黄狗,还有它身后,那个明晃晃的狗洞。   心中一顿,大力砸着门,“姑娘?”   几声之后,里面没有任何的动静,他猛地推开了房门,空无一人。   “快去下山的各路守着,姑娘跑了。”   他大步出来,看着门外的几人,厉声道。   其他几人也是一愣,而后飞奔而去,他们跟在殿下身边已久,自然知道殿下有多看重这位姑娘,如今他们守着的人不见了,也不知道殿下……   只一个念头,便被他们狠狠甩了出去,那位姑娘看着那般柔弱,就算是跑,也跑不了多远的,只要在她出普陀寺前将她拦住。   宋纪一走,刚刚还热闹非常的小院子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那条大黄狗叫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也叼着自己的骨头走了。   棠棠从茂密的叶缝里往下望了一瞬,发现周围的没人了,便轻巧地跳了下来。   她突然消失,又加上大黄狗在院子里狂吠,扰乱了动静,这才让宋纪等人没有发现她在树上。   唯恐他们去而复返,棠棠谨慎地在门口望了望,慌忙出了小院子。   刚刚过来的路她倒还记得,只是,宋纪这会儿肯定已经和季宴淮禀报了,若他们正赶过来,肯定会碰上。   她一咬牙,便朝另一条小道而去。 第12章 花褪   季宴淮得了消息,脸色阴沉得快要滴下水了,他来了刚刚棠棠歇息的院子,站在墙角,看了看那明晃晃的狗洞,又看了看那枝繁叶茂的大树。   若有所思地看着大树底下一双略深的脚印,突地气急而笑。   棠棠此刻正坐在马车中,看着对面那名面若桃花,雌雄难辨的美男子,狂跳的心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宋纪他们动作极快,不出半刻,下山的各处便守着人了。   正当她以为自己今日逃不出去的时候,眼前这位男子突然看上了她手腕上那对叮当镯,还出言,只要她将镯子给他,他便能将她带出去。   棠棠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   所以,她如今能安稳地坐在马车上,而不是被季宴淮抓住。   “仔细些。”   宋纪略有些焦急的声音突然从车帘外钻进了棠棠的耳中。   她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   男子瞥见她的动作,蓦地一笑,微微掀起了一角车帘。   棠棠看见,猛地蹲了下去。   “呵……”   男子轻笑一声,“宋纪,你在这里做什么?”   原来他们认识?   棠棠正心惊,就听外面的宋纪道,“回世子,今日有贼人冲撞了殿下,殿下便吩咐卑职派人在此守着。”   世子?这京都难道真是一脚一个九品小官?   今日竟还让她给撞上世子了。   “殿下可有受伤?”男子眉头微皱,还真一副担忧的模样。   “殿下无碍。”宋纪没有心情和这位淮南王世子多说,可又不能转身就走,只道。   男子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漂亮的眉头松开,“那就不耽搁宋大人了。”   宋纪连忙点头。   男子放下帘子,看着窝在一旁的棠棠,挑眉,“太子殿下竟这般看重你?”   竟大张旗鼓地派宋纪在这里守着,虽借口说是查找贼人,可这阵仗也太大了些。   棠棠坐起身,理了理裙角,没有搭腔。   心中却有些慌乱,她当时只一心逃出去了,哪里能想到眼前这个人竟又是什么世子。   听他与宋纪的对话,似是与季宴淮熟识的,可此时又没有立即将她交出去,只希望他与季宴淮没有仇。   宋辞见她不说话,只垂眸用指尖抚着那对叮当镯。   他没想到,这玉竟让季宴淮打成了一对叮当镯,还将它送给了一位女子。   真是个败家玩意儿。   那玉成色上乘,他原是想做成玉佩送给阿筝的,却不知怎么被他爹当成贡品送给了永安帝。   然后又到了季宴淮手中。   “这东西,等会儿可就是我的了。”他又道。   谁知对面那姑娘只淡淡瞥了他一眼,“我知道。”   ……   “你就不怕我和太子有仇,将你抓走杀了?”宋辞有些忍不住道。   棠棠心中一突,头也不抬,“你杀了我也捞不着什么好,季宴淮不会放过你的。”   ……   宋辞不甘心,“你长得这么漂亮,就不怕我生出什么心思?”   棠棠闻言抬头看他一瞬,认真道,“我觉得,你比我漂亮。”   “这倒是实话,季宴淮虽讨厌,可你没那么讨厌。”宋辞懒洋洋地往后一靠。   对面的姑娘又不搭腔了,宋辞听着轱辘声,觉得有些无聊,“你觉得我好看还是季宴淮好看?”   棠棠这回回答的很快,“季宴淮。”   ……   “那你为什么不跟着他?”宋辞不满意道,阿筝不喜欢她的长相也就罢了,怎么眼前这位姑娘也觉得季宴淮好看?   “相貌又不是最重要的。”棠棠觉得眼前这位世子有些莫名其妙。   “那什么最重要?”   “我喜欢最重要。”   “……”   外面的鸟叫渐渐成了人声,棠棠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一瞬,季宴淮还没追过来。   “到了。”宋辞看着对面的姑娘。   棠棠看他一眼,想要将手腕上的一对镯子取了下来,可不知道是不是最近长胖了些,她使了使劲,居然没脱下来。   外面的声音似乎是越来越嘈杂,棠棠额头都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手腕通红,都未将手镯取下来。   宋辞看着莫名有些焦躁的姑娘,顿了一瞬,将自己怀中的手帕递过去。   棠棠看他一眼,接过来裹在手上,然后使了使劲儿,就取下一只。   她将一对镯子放在雪白的帕子上,递给他,“希望世子言而有信。”   宋辞接过,“自然。”   他既然将她带了出来,自然也不会再去告知季宴淮。   棠棠朝他福了福身,轻巧地跳下了马车。   虽然今日的衣裳是普通的样式,可料子仍不是普通人家穿的。   棠棠去了一处成衣铺,重新买了一身衣裳,将那套从宫中穿出来衣裙的随意丢在角落了。   今日出来的早,又跑来跑去的,早就饿了,她在路旁的小摊上买了两个肉包子。   在油纸袋里还冒着热气,入口绵软,她舒服地叹了口气。   脚步轻快地朝城门去了。   “殿下,姑娘可能已经离开了寺中。”宋纪跪在季宴淮身前,低声道。   刚刚守着棠棠的几人,统统垂首跪在一旁。   季宴淮手指在桌上轻敲,“吩咐高征,今日出城的人要仔细盘查。”   “是。”他道。   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稳稳跪着。   季宴淮看他们一瞬,“等人找到之后再说。”   “谢殿下。”底下跪着的人立马道。   棠棠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听着前面的人怨声载道,“今日怎么回事,查得这么严。”   “可不是么,平日里不过走个过场,今日要路引不说,还问得那般仔细。”   “是不是城里出细作了?”一人压着声音问道。   众人听着,纷纷觉得这个说法可靠。   可自己也是要赶路的,这般仔细,耽搁时间不说,时不时揪出一个身份不明的人,乱成一团。   听着人群越发杂乱的声音,棠棠悄悄从队伍里溜了出去,她是季宴淮打晕悄悄带进京都的,哪里来的什么路引。   今日若贸然出去,不是被季宴淮抓住,就是关进牢中。   眼见西边最后一丝光亮也悄悄没入山中,棠棠有些焦急起来。   她身上没有路引,连一个客栈都进不去。   想起兰芽所说,她朝着刚刚那舞队离开的方向而去,又在路边抓了几个人,一问,才找到上午那些人。   眼前的宅子有些不起眼,黛瓦白墙,一扇两开的大门,棠棠有些惴惴地握着门上的金环轻轻扣响了门。   等了一瞬,那门嘎吱一响,一个俊朗的少年有些疑惑地伸出头,“姑娘,你找谁?”   “我想找你们主事的。”棠棠笑得乖巧。   那少年看着她杏眼弯弯,脸色一红,这位姑娘和花褪姐姐一样漂亮。   “小郎君?”棠棠微微提高声音喊他。   “啊?哦哦……”少年猛地回过神,朝里面喊道,“花褪姐姐,有人找你。”   花褪?   这个名字有些新奇。   棠棠正回味,就见一名貌美女子袅袅而来,她此时穿着一条银红高腰襦裙,石榴红半臂,外面还罩着一间宽袖大衫。   不过,她的眼睛十分漂亮,棠棠一眼就认出她了。   “是你?”她眼睛一亮。   花褪看着眼前漂亮的姑娘,肤如凝脂,纤纤细手,可她并不认识她,“姑娘是?”   棠棠看着她疑惑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早晨,我看见你在花车上。”   花褪脸色一暗,还以为她是来找茬的,谁知对面的姑娘脸色红红的,“就像仙女似的。”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像仙女,而不是狐狸精,花褪觉得有些意外。   虽有些开心,可眼前的姑娘她并不认识,她仍冷静地问她,“姑娘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棠棠刚刚红润的脸色褪尽,将一对珍珠耳环递给她,“这是我全部的家当了,你们出城,能不能带上我。”   眼神希冀。   花褪并未接她手中那价值不菲的珍珠耳环,而是皱眉看着棠棠,“你没有路引?”   棠棠摇了摇头。   花褪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姑娘,虽不明显,可伸出的那双手上有薄薄的茧,想来以前是做过重活的,衣领旁露出半块暧昧的红痕,急着出城,没有路引。   像是哪家贵人抢来的良家姑娘。   似想到了什么,她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你今日就和我住吧。”   棠棠有些惊讶地抬头,竟这般容易?   花褪看着小姑娘圆溜溜的眼睛,眼尾微微上翘,像只小猫似的。   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她抬手在棠棠头顶揉了一把,“你及笄了么?”   棠棠还有些懵懵的,点了点头,“去年刚及笄。”   “若你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姐姐吧。”花褪说道。   她笑容明朗和气。   紧绷了一整天的棠棠终于松懈了下来。   “花褪”   不光是人的名字,这个舞队也叫“花褪”。   他们年龄大都在十五六岁,最大的是花褪,如今二十。   “我们都是花褪姐姐捡来的,若不是她,我们如今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乞丐呢。”竹吾笑眯眯的,他性子活泼,可若一高声说话,便如一只公鸭似的。   他就是刚刚和在门外和棠棠说话的少年。   棠棠下意识地看向花褪,她此时正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不像在花车上那般耀眼,却眉眼温柔。   只是眼睛里似乎藏着什么。   “怎么了?”花褪见棠棠在打量她,笑着问她。   “花褪姐姐,明日我真的能和你们一起出城么。”棠棠问她。   灯光暖黄,桌边围了一圈的人,花褪越过众人的目光,与棠棠对视,“自是能的。”   他们原有二十五人,这次绪柳生了病,所以只来了二十四人,明日加上棠棠,正好二十五人,自然能出去。   况且……   眼前浮现出一双沉静冷漠的眸子,花褪摇了摇头,将那人抛之脑后,怎么也求不上他的。 第13章 拦下   “殿下,今日出城的人中,并没有姑娘。”宋纪额头冒出了冷汗。   姑娘越是找不到,殿下的脸色便要沉下一分。   姑娘逃出去,肯定是要出城的,可她身上并没有路引,既出不了城,又住不了客栈,京中又没有她相识的人,怎么就找不着人呢?   她一个姑娘家,若出现了什么意外……   宋纪小心翼翼觑了一眼上面的人,然后猛地摇了摇头,姑娘吉人天相,自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将兰芽叫来。”季宴淮淡淡道。   只是搭在椅背上的手,指节发白,青筋暴起,昭示了他此刻的内心。   翌日,天色将亮,花褪便带着一众人到了北城门。   棠棠今日和她们穿的一样,红色百褶纱裙,玉色襦衫,银红色半臂,腰间坠着珍珠,纤细白皙的手腕上各戴着一串铃铛。   她有些紧张地看了看正在和守卫说话的花褪。   一旁的星雨瞧见,悄悄勾了勾她的小指,见棠棠望过来,悄声安慰,“别怕。”   棠棠笑着点了点头。   心中很是感动,“花褪”里的姑娘少年性格各异,却都十分善良,就如星雨,虽有些沉默寡言,却是最细心温柔不过的。   花褪塞给那守卫一锭银子,转身过来,撞见棠棠的眼神,露出的一双眼睛轻轻弯了弯,随后上了马车,淡淡道,“走吧。”   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马车上的纱幔便随着轱辘轻轻颤抖起来,一众少男少女,身材高挑修长,左侧少年面容各异,或浓或淡,却都面若潘安,俊朗疏秀,右侧的少女纤腰软软,身段玲珑,皆以白纱掩面,露出的一双美眸,黑白分明,似嗔似喜。   若有懂行的人在,便会发现他们下盘扎实稳健,却走得轻飘飘的。   此刻,人已多了,被这一场面震得嘴唇微张。   那车檐下坠着的铃铛清脆,更像是将人魂魄都吸了进去。   “慢着!”   一道粗犷的男声打破了和谐安静的氛围。   棠棠垂在一侧的手紧紧攥住。   马车停了下来,花褪纤纤细指掀开一角,眼皮轻掀,漫不经心看着底下的配着一把长刀的男人。   男人似与花褪相识,瞥见她的眼神,牙疼似的扯了扯嘴角,“花褪姑娘,卫大人想请您移步卫府。”   花褪冷哼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叫我去,我就得去?”   男人打着哈哈,“卫大人只叫我带话,却没说其他的。”   花褪攥着车帘皱成一团,这该死的男人怎得这般可恶,偏偏手中还抓着她的把柄。   众目睽睽之下,却不想低头。   可男人却读懂了她的心思似的,“花褪姑娘,卫大人自知耽搁了姑娘的行程,说姑娘有什么要求,自管提就是了。”   花褪轻飘飘看他一眼,放下了车帘。   男人有些琢磨不透,又觉得自己倒霉,这花褪姑娘与卫大人似乎有一段纠葛,怎么这差事就轮到他身上了。   “回去吧。”马车内,女子的声音淡淡的。   棠棠一惊,却听星雨道,“别怕,花褪姐姐的旧识是大理寺卿卫景卫大人,想来找你那人也是闯不进卫府的。”   可季宴淮是太子。   一众人又招摇过市地去了昌化坊的卫府。   花褪下了马车,瞥见站在门口的那清风霁月的男人,忍不住悄悄翻了翻白眼,装模作样!   卫景沉静的眸子轻飘飘地扫过她身后那一众少年,身材挺拔修长,面容皆为上乘。   心中冒出一股酸水。   “你要娶妻了?”   偏偏那女人嘴硬得很,就算见了面,一开口也能将人气死。   卫景懒得和她计较,眼神在一众少女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棠棠身上。   花褪瞥见他的眼神,心中莫名冒出一股邪火,指尖弹出一颗黑溜溜的小珠子,急速朝几步之外的卫景而去。   他似不经意地往旁边移了半步,那小珠子就从他身侧猛地擦过,一声细微的响声在那朱红大门上响起,将一旁的小门房吓了一跳。   “姑娘说笑了,是卫某宴请同僚,听说花褪姑娘在京中十分有名,便邀姑娘前来一睹风采。”卫景收回眼神。   花褪正要说什么,就听身后一众人喊着棠棠的名字,她一惊,转身过去。   就见棠棠往一旁停着的马车走去,“棠……棠姑娘!”   她猛然反应过来,棠棠的名字在舌尖打了一个转儿,成了棠姑娘。   今日答应了棠棠要将她送出城,偏偏卫景这么巧就将她唤来。   她上前两步,就见昨日那明媚的小姑娘转身看她一瞬,又回头说了什么,便朝她小步跑了过来。   她身子被小姑娘软软的身子扑地往后一仰,一阵清清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鼻尖,她轻声道,“花褪姐姐,谢谢你。”   她扶着棠棠的肩膀站直,正想问她怎么了,就见小姑娘红着眼睛又朝其他人福了福身,“谢谢你们。”   说完,便朝那马车走去。   花褪这才反应过来,手中一动,便被突然站在身后的男人握住了手。   她挣扎了一瞬,却被男人紧紧扣住,声音低沉,“那里面,是当今太子殿下。”   花褪惊地眼睛猛地睁大,她以为,棠棠不过是哪位朝中官员的侍妾,竟然是,太子殿下的人么?   可……   她有些不甘心地捏了捏手指,棠棠明明今日就可以出城了的,若不是……   若不是卫景!   她转身怒视着他。   卫景看见她的眼神,淡淡道,“殿下昨日夜里就找到你们了,只是为了让那位姑娘高兴一时罢了。”   花褪陡然想起昨日棠棠希冀的眼神,心中一寒,可她昨日,还那般开心地和他们说着以后的事情,竟然是从未逃出过那人的手掌心么?   她手指又不甘心地动了动。   “那位姑娘会没事,若你轻举妄动,你,还有你身后的人有没有事,我就不敢保证了。”卫景凉凉开口。   花褪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你的东西,难道不要了?”他悠悠道。   花褪气急,又转身回去了。   马车内,挂在窗格上的细蔑竹帘半遮半掩,外面的情形影影绰绰,可人声却是清晰入耳。   棠棠坐在下首,只垂着头,看着脚下宝相花纹的圆毯,一言不发。   “棠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季宴淮手中的折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淡淡道。   有什么可说的,左右不过是她想逃,最后失败罢了。   如今人都被他抓住了,还说什么?   心中胡乱想着,却仍是一言不发。   季宴淮看她一瞬,忽地笑出声。   他虽笑得十分开心,一双凤眼里,却是冷冷淡淡的,就像是藏着暴风雨的云层,宁静得可怕。   棠棠看着他眼下那颗鲜艳欲滴的红痣,心中越发惴惴,他又要发疯了。   季宴淮笑完,见底下的姑娘抿着唇,因为被迫扬起的下巴,颈线优美流畅,连着那精致可爱的锁骨,再往下,是鼓鼓囊囊。   他猛地将人捞起来,禁锢在怀中,薄唇勾起的笑宛若夜里藏在身后的鬼怪,满满的冷血和恶意。   “棠棠很聪明。”他埋在她的颈窝,热腾腾的气息铺在棠棠裸露的皮肤上,感叹似的呢喃。   棠棠心中却升起一股凉意。   仿若在她肩上的不是季宴淮,而是露出森森尖利獠牙的野兽,她忍不住颤了颤。   “啊!”   肩上猛然传来尖锐的疼痛,她疼得眼泪花花,尖叫出声。   季宴淮听见她的痛呼,微微松了松牙齿,看着那白皙光滑的肩上赫然一排整齐的牙印。   疼痛还未过去,肩上又一凉,棠棠伸出手想要阻止他,却被他强硬地将手反剪在身后。   “季宴淮……”   她此刻才想起求饶,只是肩上传来的濡湿和温热让她声音有些发抖。   “晚了。”   荔枝被褪去外壳,雪白柔软的果肉猛地跳了出来,在半空中颤了两颤,放入口中,将果肉轻咬慢碾,丰盈的汁水啧啧生响,又用舌尖逗弄似的轻轻勾过核儿,再用力一顶,那圆润的小核便跳了出来,落入干燥发烫的手中,又成了各种形状。   马车轻晃,将那铃铛声晃得稀碎。   “殿下,到了。”外面的人低声说道。   马车里,红色的纱裙层层叠叠堆在地上,像是开出的一朵鲜艳夺目的花。   棠棠全身泛着淡淡的一层粉色,软成一滩春水,眼角挂着泪,唇瓣也如鲜红欲滴的玫瑰花瓣一般,只是微微有些发肿,唇珠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   听着外面陌生男人的声音,她眼前一片朦胧不清,动静那么大,他一定听到了。   季宴淮看着她缩在怀中默默掉着泪,又俯身吻了吻她泛红的眼皮,有些发烫,就像是玉器上揉碎的花汁。   让人忍不住想要摧毁。   想着,温柔吻着她耳垂的唇瓣突然化成了有些尖利的牙齿,重重一咬。   棠棠闷哼一声,刚刚还雪白的耳珠瞬间发烫,一片通红。   “季宴淮……”   双手被他束在身后,她被迫挺着腰,听着外面细细的动静,只哀声求饶。   虽已到了五月,可到了夜里,还是有些发凉。   夜风悄悄从缝隙里钻进来,想要一亲芳泽,棠棠冷得抖了抖。   季宴淮察觉,伸手摸了摸她裸露的肩膀,一片冰凉。   他将她的下巴勾起来,与她对视,声音低哑兴奋,“棠棠,还跑么?”   棠棠哭着摇头,“不,不跑了。”   得到自己满意答案的男人,这才奖励似亲了亲她的眼睛,拇指替她将眼泪擦净,“别哭了。”   看着他幽幽的目光,棠棠紧闭着唇,忍住眼泪。   怀中的姑娘眼眶发红,那香甜柔软的唇紧紧抿着,却不小心打了一个哭嗝,让她看起来越发可怜。   昨日的愤怒此刻消了一些,他俯身将地上的衣裙捡起来,可惜,那小衣的带子早就被他扯断了,他将那繁琐艳丽的红裙替她穿上,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她整个人盖住,拦腰一抱,下了马车。 第14章 冷战   长宁殿里的一众宫女见着太子殿下抱着一位姑娘进来,慌忙垂下了头。   “备水。”   季宴淮冷声道。   兰芽慌忙吩咐身边的几人去备水。   又随着季宴淮进屋,这才发现被太子殿下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上的姑娘,就是棠棠。   “姑娘……”   兰芽轻轻叫了一声。   棠棠攥着季宴淮的衣裳脸色通红,她只穿了一条裙子,上面什么都没有。   可听到兰芽的声音,仍抬头朝她一笑。   “兰芽,你们先出去吧。”她轻声道。   瞧着面无表情的季宴淮,兰芽有些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见棠棠朝她点了点头,这才带着一众宫女又出去了。   屋中只剩下了季宴淮,棠棠悄悄松了一口气,正要下床去找一件小衣,就被季宴淮按住了肩膀,“做什么?”   她咬了咬唇,“我,我衣服……”   虽是季宴淮亲手脱下来的,可面对他,仍有几分羞耻。   季宴淮没有说话,转身去了一旁的雕花镂空花梨木柜子,翻找了一瞬,拿来一件水红色荷花纹小衣。   他指尖挑着那细细的带子,动作轻佻。   瞥见他的眼神,棠棠往床角缩了缩,伸出一只嫩藕似的手,“我自己来。”   季宴淮坐到床边,眼皮轻掀,声音含笑,“棠棠还想被绑起来么?”   裹在他衣服里的棠棠一颤,不过一出神的功夫,就被他捞到了怀中,慢吞吞地替她穿着小衣,泛着凉意的指尖若有若无地划过她裸露的肌肤,引得她在他怀中轻颤。   好在他并没有在长宁殿停留多久,等他走后,棠棠连忙就去了浴室。   “姑娘……”   胸前和腰际白皙的皮肤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指印,暧昧又惹眼,可肩上,手臂和小腿上又有几个见了血的齿痕,有些惨不如睹。   兰芽被她浑身的痕迹惊得轻轻叫了一声。   棠棠脸色发红,只当没明白兰芽的惊讶,长腿踩在小凳上,跨进浴桶之中,温热的水让她舒服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兰芽,太子没有为难你吧?”她抬头问道。   兰芽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殿下只问了我几回话。”   兰芽也不过比她大一岁,棠棠心中有些抱歉,“对不起。”   兰芽一惊,连忙说道,“姑娘,殿下真的没为难我,反而是我害了姑娘。”   她低着头。   看见棠棠有些疑惑的眼神,她自责道,“殿下那日问我,在马车里和姑娘都说了些什么,然后我就都如实说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棠棠看着她的头都快埋到地上,叹口气,说不生气是假的,可兰芽她也不过是个宫女……   心中的郁闷无处可发,只恨恨拍了拍水面,溅起的水花又扑了她满面。   棠棠欲哭无泪,只觉得自己窝囊极了。   “姑娘……”   兰枝轻轻叫了她一声,然后拿着帕子轻柔地给她擦着小腿,正要往上,棠棠突然回过神拦住她。   她红着脸,“我自己来吧。”   平日里她也时常自己擦身子,不让她们碰,兰枝也没觉得奇怪,便将手中细软的帕子递给她。   棠棠拿过来,从膝盖往上,细细擦拭,到了大腿根一顿,脸越来越烫,似乎又想起了那粘腻的感觉。   她还以为今日逃不过了,可季宴淮虽荒唐,最后却只是停在她大腿间。   “姑娘,您脸都泡红了,水也有些凉了,快些起来擦净,小心着凉。”兰枝道。   被兰枝这么一说,棠棠似乎这才感觉水有些凉了,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连忙站起身,由着兰枝将水擦净,穿上寝衣,躺在了床上。   或是这两日一直绷着,此刻知道自己没逃出去,反而困意来袭,不过一瞬,便睡着了。   曦光越过厚重威严的宫墙,洒在汉白玉台阶之上,穿着朝服的官员从两侧垂首而上,踏进了太和殿内。   殿内金碧辉煌,永安帝端坐在上方金漆雕龙宝座之上,神色威严。   “饶州刺史姚甫之上书称元江上游隐隐有溃堤之势,请朕派人加固堤坝,众爱卿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底下一众官员垂首,相互对视一眼,并未有人开口,   “父皇,臣以为陆滂为最合适人选。”昶王出声道。   “哦?”皇帝有些疑惑。   这陆滂虽为都水使者,的确有些真才实学,却是个刚愎自用,一意孤行之人,姚甫之这人眼中也进不的沙子,两人若聚到一起……   不等季宴淮想完,昶王回道,“父皇,元江下游村落众多,百姓人数高达千万,加固堤坝一事刻不容缓,陆滂这人的确有几分才干,若是他前去饶州,定万无一失。”   永安帝沉吟一瞬,“太子,你觉得如何?”   季宴淮回道,“回父皇,儿臣觉得三弟所言极是,只是……”   他略一停顿,让昶王紧了紧垂在两侧的手。   “儿臣认为,贺端更为合适。”   “贺端?”永安帝似没想起此人是谁。   “贺端为原都水使者,贺寄阳老大人的孙子。”季宴淮适时提醒。   “贺寄阳啊。”永安帝猛然想起。   贺寄阳原是前朝的都水使者,大元十八年夏,镇江溃堤,福州死伤无数,贺寄阳连夜赶赴福州,力挽狂澜,救下了镇江下游数十万百姓。   “贺端此人儿臣曾见过,是个可塑之才,性格也温润端方。”季宴淮继续道。   永安帝被一句“温润端方”提醒,这姚甫之的性子,这陆滂的确不适合与他共事。   可这贺端……   “贺端年轻,儿臣以为,叶应材大人可随他一道去饶州,也好从旁提醒。”   永安帝略一沉吟,季宴淮便知他心中所想,这叶应材虽贪天之功,却有个好处,就是不随意干预自己不懂之事。   贺端此番不必揽多大功劳,只需要越过陆滂,站在陛下面前就行。   “那就按太子所说,叶应材与贺端两人同赴饶州。”   昶王嘴唇翕动还想说些什么,永安帝就一锤定音。   季宴淮下了朝,便往长宁殿去了。   “殿下……”   长宁殿的一众宫女心中有些开心,原以为姑娘逃跑会惹怒殿下,没想到,今日殿下仍一下朝就过来了。   “起了么?”季宴淮道。   “回殿下,昨日姑娘睡得晚,所以还未醒。”兰枝刚刚进去瞧了,姑娘睡得正香,如今已快到巳时,她担心殿下生气,下意识回道。   季宴淮便没再问,“叫厨房准备膳食。”   白色软纱如云霞,朦朦胧胧将她笼在其中,美人半掩半藏最是勾人。   他掀开纱帐,俯身仔细瞧着她睡得有些发红的小脸,锦被滑到肩下,昨日那深深的齿痕便一览无遗。   他眸子里闪过一丝后悔,指尖轻轻抚过。   脱下鞋袜,侧躺在她身侧,将人环在怀中,被风吹得微凉的唇瓣轻轻印在她的额头。   棠棠突然觉得有些热,嘤咛一声睁开眼,正对上季宴淮那双冻着冰的凤眼,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你怎么来了?”她不顾他戏谑的目光,扯起被子一角掩住胸前。   季宴淮轻抚她肩上的齿痕,“来陪棠棠用饭。”   ……   棠棠往后缩了缩,“不用。”   他没回答,只又欺身过来,将她紧紧箍在怀中,微烫的气息在她耳廓拂过,然后又落到她的肩上。   昨日有些疼的齿痕此刻有些发痒,他的唇有些凉,“棠棠,对不起。”   模模糊糊。   棠棠并未听得真切,也不想再问。   五月中旬,春日的最后一丝寒意褪了个干净。   季宴淮与棠棠两人处在一个诡异的和谐氛围之中。   “棠棠,今日天气好,我带你去放风筝,好不好?”季宴淮将人环在怀中,轻声哄道。   自前些日子将棠棠带回来,她就是一副柔顺听话的乖巧模样,无论他做什么,她都是淡淡的。   棠棠摇了摇头,“不想出去。”   “上次去御林苑猎到了一头鹿,我差人带来给你看,可好?”   可她不回答,只摆弄她手中的谷板,看着她的动作,季宴淮心中莫名烧起了一团火,她这般喜欢这谷板,不就是因为心里还想着桐花村么!   “那你想要做什么?”他忍住心中的怒火,问她。   想要回家。   可她不敢说,若说出来,他又要发疯了。   于是,她只淡淡地摇了摇头,给土壤浇了些水,前些日子粟苗已经枯萎了,她清理了之后,又换上了新的种子,想来过几日就会发芽了。   “季宴淮!”   手中的谷板猛地被人抢走,狠狠掷在了地上,顿时四分五裂,黑色的土壤洒得到处都是。   棠棠狠狠将他一推,从他怀里跳了下来,想要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可被他攥住手腕,拦腰抱起来,将她禁锢在榻上。   他眼色发红,发狠似的咬着她的唇,手中也将她的衣裳扯掉。   肩膀顿时一凉。   棠棠有些发晕的脑袋终于回过了神,她瞥见垂首站在一旁的宫女,脸色发红,使劲将覆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推走,“有人……”   她含含糊糊说着。   偏偏身上的男人充耳不闻。   一只大手就要从裙底钻进去,棠棠耳中嗡的一声,她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   清脆的响声将屋中候着的宫女吓得纷纷跪了下去。   季宴淮停了下来,眸子里毫无温度。   捏着她的下巴逼她仰视着他,“怎么不装了?”   棠棠抿着唇不答。   两人沉默一瞬,他忽地起身,俯视着她,“你永远也别想离开这里。” 第15章 礼物   自此之后,季宴淮便没再来长宁殿。   棠棠乐得轻松,每天用了早食,便带着兰芽几人去旁边的水榭喂鱼。   从盒里抓起一把鱼食扔进湖中,她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一尾尾漂亮的锦鲤游过来争食,激起一朵朵水花。   “姑娘……”   兰芽看着棠棠微微勾起的嘴角,心情有些复杂。   姑娘自进了东宫,很少这般轻松,如今殿下不来长宁殿了,她倒是开心了,可以后呢,以后该怎么办,难道就如现在一般,日日和她们在长宁殿喂鱼?   可喂鱼也有厌烦的一天,长宁殿虽大,可一辈子更长,哪怕她们将长宁殿有多少棵树,多少朵花数清,这辈子还没有过完。   棠棠知道她想说什么,不过她不愿意,哪怕季宴淮永远不来这里,她也能找到自己快活的法子,只要有一天,她能回去。   她将盒中最后一点鱼食扔进湖中,站起身拍了拍手,看着一旁的兰枝,“兰枝,这长宁殿还有哪处有趣的地方我没去过?”   兰枝皱眉想了想,“长宁殿西南边,有一丛蔷薇花,只是那里有些荒凉……”   “走吧!”棠棠招招手。   兰芽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她知道姑娘不喜欢听,可……   “兰芽,你还不跟上。”   远远的,棠棠回头看她,阳光落在她脸上,娇嫩得如初夏刚刚绽开的芙蕖。   “哎,奴婢来了。”   兰芽叹口气,只要姑娘现在开心些就好,以后的事,便以后再说吧。   西南边果然冷清了些,不过倒也不像是兰枝若说的荒凉。   想来这些姑娘是从未见过什么叫真正的荒凉,看着一路争相竟放的花草,棠棠腹诽。   远远的,她们就见着一丛盛开的蔷薇,枝藤繁茂,张牙舞爪地横在一旁的树枝上,攀爬在有些痕迹的墙上,处处都是生机。   一行人正要往前走,就听见那花丛里有一声异响。   兰芽在宫中也有几年了,便扬手止住了众人的步伐。   悄悄往前,那花丛里的声音便清晰了起来。   “落梅,你说长宁殿那姑娘就是殿下那日亲自抱回来的那个?”男子声音粗嘎,带着微微喘息。   “你问她做什么?”被叫做落梅的女子声音软得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不过是问问,你又胡乱吃什么醋。”男子声音一重。   落梅压着嗓子便娇娇叫了一声。   “最,最近,殿下都不去,看,看她了,整天装作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给,给谁看呢?”落梅声音断断续续,而后便是让人面红耳赤的喘意。   “我把你喂饱,你可得帮我盯着她。”男子声音里含着笑意。   还没听到落梅的回答,便是一阵撞击的声音,混杂着女子的娇呼。   一众人面红耳赤,眼神飘忽,倒是兰芽面色愠怒,招呼了几个太监,就朝那蔷薇花丛去了。   “啊!”   一阵混乱之后,棠棠面前就跪了一对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男女。   这落梅看着眼熟,应当是长宁殿的小宫女,只是这男子从未见过,可与门外的守卫穿着相似。   言语中虽涉及到她,可她也没经历过这样荒唐的事情,不顾他们痛哭流涕地求饶,挥了挥手,“带去长信殿吧。”   被这么一打扰,棠棠没了闲逛的心思。   “姑娘,您晚膳想用些什么?”兰芽看她发起了呆,便有心引着她说话。   “姑娘这几日您日日吃得辛辣,今日可得清淡些。”兰枝连忙道。   棠棠正要开口,就被兰枝打断,她笑着,“那你们还问我做什么!”   “除了辛辣菜式,姑娘也可以选其他的嘛。”兰枝上前替她添了一杯茶。   棠棠嗔她一眼,也就随她们去了。   昨日睡得有些晚,在榻上坐了一会儿便有些迷糊。   兰芽两人见状,便不再说话,悄悄立在两旁。   室内静了下来,只有窗边小几上的香烟袅袅婷婷。   棠棠本就睡得不安稳,又恍恍惚惚听见有女子的哀泣,似乎被人堵住了嘴巴,有些模糊。   她有些不舒服地睁开眼睛从窗格里往外瞧,只是什么也没瞧见。   “兰枝,你去看看外面怎么了?”   兰枝正要答应,就见棠棠从榻上下来,趿着鞋子往外走,“算了,我自己去看看。”   兰枝兰芽连忙跟上。   以往长宁殿虽安静,可外面时不时有宫女太监走过,可今日外面竟没有一个人。   她眉头越皱越紧。   兰芽觉出些不对味来,连忙劝道,“姑娘,我们回去吧。”   可那声音越发明显,棠棠只拂开她的手,不管不顾地循着声音往前走。   “嗯嗯嗯……”   落梅被人捏着下巴,涕泗横流,只疯狂地摇着头,季宴淮一点头,旁边一个侍卫便压着刚刚与落梅私通的那个男人上前,“将她脑袋按住!”   那男人脸色煞白,却是毫不犹豫地按住了落梅。   面对落梅的那个侍卫,背对着棠棠,她只看见他手中扬起的尖刀在阳光下耀着刺眼的光。   她下意识地一挡,等放下手,只看见那侍卫将一节血淋淋的舌头放在木盘中,呈到了季宴淮面前。   他脸色平静,神色冷漠,就像是被割了舌头的只是一个畜牲,毫不在意。   她身体晃了晃,兰芽和兰枝连忙扶住了她。   “今后,若再有谁将东宫的一诸事宜泄露出去,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一个浓眉大眼的侍卫高声喝道,原本俊朗的面庞在此时也有些狰狞可怖。   “姑娘!”兰芽慌忙叫道。   季宴淮听见动静望过来,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天朗气清,最后一丝光辉落入西山时,天空中不但没有染上暮色,反而点缀着耀眼夺目的红橙色云霞,镶着一层金边。   “姑娘?”   兰芽瞥了一眼外屋榻上的季宴淮,有些焦急地摇了摇昏睡在床上的棠棠。   今日,太子殿下有些不对劲。   见到姑娘晕倒之后,竟还慢慢踱步过来,打量了姑娘一瞬,才让她们将姑娘带回来,嘴角挂着的笑让兰芽有些头皮发麻。   刚刚过来见姑娘还未醒,自己不进来,反而让她进来将姑娘唤醒。   “兰芽?”   棠棠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兰芽那张焦急的脸,出声道。   “姑娘……”   兰芽见她醒了,开心了一瞬,正要提醒她太子殿下今日有些反常。   “棠棠醒了?”   外间,季宴淮的声音淡淡的,却莫名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兴奋。   还没等她说话,那珠帘一响,季宴淮便大步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着玄色的常服,衬得他肤色更白,眼下的红痣更艳,乌色长发由白色的发带松松绑在脑后,红唇微勾,恍若夜里吃人的鬼怪。   他一挥手,示意兰芽下去。   兰芽看了一眼棠棠。   “下去吧。”棠棠起身,朝她点头。   兰芽这才躬身退了下去。   见她唇有些干,季宴淮拎着一旁小几上的茶壶替她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她身边,喂到她唇边。   棠棠抬眼看他,那双凤眼里藏着莫名的情绪,嘴角也轻轻翘着。   她突然想起,今日午时他的模样。   于是,她偏了偏头,“我自己来吧。”   季宴淮没有生气,仍是带着淡淡的笑,将手中的茶杯递给了她。   她仰头将杯中的水喝尽,将那影青色杯子拿在手中摩挲。   “那个侍卫,你如何处置?”她忽地抬头望进他的眼睛。   季宴淮一愣,今日见她被吓晕,还以为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斥责他心狠手辣呢。   “棠棠不害怕么?”他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棠棠当然害怕,于是她点了点头。   毕竟落梅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就像一个畜牲一样,被他轻易地割掉了舌头。   季宴淮试图伸手将她抱过来,可她仍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他藏起刚刚露出来的恶劣,温柔轻哄,“棠棠别怕,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   棠棠掀起眼皮看他一瞬,他此时面色温柔,语调宠溺,可眼中却总是带着莫名的兴奋。   她目光似不经意瞥向他身后,珠帘外,福喜身旁跟着一个眼熟的小太监,他此时捧着一个雕花精美的木盒,可是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又想起刚刚兰芽的欲言又止。   不过是思索了一瞬,她便柔顺地靠在了他的怀中,而掩在被子下的手,瑟瑟发抖。   季宴淮十分满意。   眼中却又闪过一丝突如而来的失落。   怀中的姑娘却猛地攥住了他的衣角,仿若此刻他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那锦缎料子上的祥云纹被她细白的手指抓皱,成了波澜的水纹。   失落被愉悦代替,他轻抚着她的秀发,好心情地解释道,“那侍卫是老三的人,那日将你从卫府门外带回来,被他的人瞧见了,便买通了一个侍卫,想要用你让我露出把柄。”   他突然轻笑一声,语调里满是愉悦,“不过,他如今不是侍卫,是太监了。”   怀中的姑娘轻轻“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季宴淮不经意瞥见她微微用力的手,也不生气,他知道她此刻的柔顺是假的,不过,只要知道害怕就行了,她害怕便不会离开他了。   棠棠靠在他胸膛却一点也不觉得感动,咚咚的心跳如擂鼓,他今日的狠辣是为了震慑长宁殿其他人,况且若不是他,她也不会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还有那盒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盯着那盒子上精致的牡丹雕花看了一瞬,她却蓦然想起落梅那半截血淋淋的舌头……   月色如水,长廊下的宫灯在夜风里轻晃,半卷的竹帘也发出细碎的声响。   福喜看着前面沉默的男人,有些艰难地开了口,“殿下,那东西便不用送给姑娘了吧?”   季宴淮猛地停下了脚步,借着灯光看了他一瞬。   身后的众人纷纷低了头,福喜心中也有些忐忑。   暖黄灯光落在精致如画的脸上,他忽地勾唇一笑,露出森森牙齿,“棠棠这么乖,自然不用送了。”   福喜虽已习惯了他时不时地发病,却仍是吓得心中狂跳。   眼见他转身走了,连忙便身后捧着一个精致雕花木盒的小太监挥手,晦气道,“还捧着这玩意儿做什么,快去扔了!”   那小太监如临大赦,连忙白着脸退下了,毕竟捧着半截血淋淋的舌头不是什么好差事。 第16章 心思   棠棠忽地做起了噩梦。   梦里她总是看见落梅张着血淋淋的嘴巴,拖着半截舌头,在地上爬,嘴里不住地问着,“舌头呢,我的舌头呢?你看见我的舌头了么?”   棠棠被吓得眼泪横流。   她将季宴淮手中的盒子扔给她,“你的舌头!”   偏偏季宴淮又笑眯眯地捡那盒子捡了回来,硬生生塞到她怀中,眼角下的红痣流出血来,森森獠牙抵着她的脖子,“棠棠,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喜欢么?”   “啊!”   她生生被吓醒。   一旁候着的兰枝连忙上前,“姑娘,怎么了?”   棠棠眼角挂着泪,她用手背擦了擦,“没事。”   嘴上这么说着,可脸色却一天天不好看起来。   季宴淮每每见着她风一吹就倒的模样,心中十分烦闷,连带着长宁殿和长信殿的宫女太监们都战战兢兢的,生怕哪里就惹了主子不开心。   福喜瞧着也不是办法,便朝季宴淮说道,“殿下,姑娘怕是被那日的事情吓着了。”   季宴淮拧眉,棠棠最近一看见他,眼中总是藏着恐惧,他也知道是被那日的事情吓着了,心中也十分后悔。   可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时不时冒上来的恶劣想法。   “殿下,要不给姑娘送些新鲜玩意儿过去吧。”福喜道。   “你去安排。”季宴淮只能道。   棠棠刚醒,就见兰枝一脸兴奋地逗她,“姑娘快些起来,长宁殿来了一位稀客。”   棠棠一愣,长宁殿能来什么客?   可仔细一听,外面院子里传来了小宫女们隐隐的笑声。   她一边坐起来,一边好奇地问着兰枝,“谁呀?”   偏偏兰枝这丫头,只抿着唇笑,竟一点也不透露给她,被问得急了才笑着,“姑娘快些起来就知道了。”   棠棠问不出来,只斜她一眼,穿了鞋子便下了床,往外去了。   前些日子,季宴淮吩咐人在院角用鹅卵石砌了一个小小的池子,里面放了几尾她从未见过的小鱼,浑身通红,尾巴和鳍半透明,在水中散开,像一笼轻纱似的,十分漂亮。   此时,那池子旁站着一只雪团似的小猫,正虎视眈眈地看着池中毫不知情的小鱼。   “什么时候送来的?”棠棠瞧着它蓝湛湛的眼睛,心生欢喜。   “今天一早,福喜公公就抱着它过来了。”兰芽也笑道。   福喜公公平日里不苟言笑,今早怀中居然抱着一只猫儿过来,脸色十分好看。   棠棠小心翼翼靠近它,谁知那小猫也不怕人,听她口中唤着,便呼噜噜地蹭了过来,又绒又软。   棠棠惊喜地将揉着它的脑袋,季宴淮从哪里找来这么一只粘人的猫儿?   元宵十分乖巧,乖乖窝在棠棠怀中,眯着眼睛打呼噜,哪个小丫鬟摸它脑袋,它也不生气,只懒懒打量一眼,便又垂下眼皮,往棠棠怀里钻了钻,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打盹。   或是这小东西的缘故,棠棠午时睡得十分安稳。   季宴淮过来时,她还搂着雪团子睡得香甜,嘴角挂着笑意。   他冷哼一声,坐在床侧伸出手扯了扯小猫的腿。   猫儿不舒服地喵了一声。   棠棠便醒了过来,看着床侧的男人,蓦然清醒。   “你怎……你什么时候来的?”看着季宴淮的眼神,话音在舌尖猛然打了一个转儿。   “怎么,棠棠不想我来?”季宴淮大手摸着那只雪团似的猫儿,垂下眼皮,问得似乎漫不经心。   棠棠摇了摇头。   又发觉他没看见,只能出声道,“没有,只是以往你来的晚些。”   她语调柔柔的,让季宴淮愉悦地勾起唇角,“那我以后,早些过来。”   ……   猫脑袋上的手突然摸上了她的脑袋。   棠棠没忍住,有些嫌弃地躲了躲。   “喵~”   突然被冷落,元宵不满地朝季宴淮伸出了爪子。   他淡淡瞥它一眼,还未来得及说什么。   棠棠便慌忙将它抱在怀中,“元宵不是故意的。”   “元宵?”季宴淮戳了戳小猫圆乎乎的屁股。   “是,它叫元宵。”棠棠连忙道。   哼,不过来了几个时辰,就爬上了棠棠的床,居然还有了名字,季宴淮眼含冷意,元宵竟被吓得弓起了身子,低低嘶吼,警惕地看着他。   棠棠意味不明地瞧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小心翼翼摸着元宵的身子,轻声安抚。   季宴淮冷眼看着一人一猫都缩在角落,对他心生戒备。   福喜出的这是个什么烂主意!   自从长宁殿有了那只毛团子,棠棠的确开心了些,可是只要如今一靠近她,那只猫就围在他脚下喵喵直叫,好似他会吃了棠棠一般。   偏偏棠棠还吃它这一套,对它越发喜欢,元宵几乎是在她怀中一天天长大,如今都快成了一个圆乎乎的球。   从长宁殿出来,季宴淮脸色十分难看。   福喜垂眉耷眼地跟在他身后,自知自家殿下心情不好,闭着嘴一言不发。   突然,季宴淮停住了脚步,回身看着他。   福喜笑眯眯抬头看他,“殿下怎么了?”   “蠢东西,你出的什么蠢主意!”季宴淮看着他那张圆乎乎的脸就来气。   福喜连忙哎哟地跪了下去,“殿下,您想想,如今姑娘是不是很久都没有摆弄那破谷板了?”   季宴淮凝眉想了想,上次他将那谷板摔坏,棠棠在他走后还是捡回去了,还亲自修补了一番,破破烂烂地放在一旁,时不时就拿出来看一看。   不过,自元宵去了长宁殿,她的确很少将那破谷板拿出来了。   他眉头松了不过一瞬,便又拧起来,那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从谷板换了元宵!   福喜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连道,“殿下,姑娘只要看见谷板一天,她就想回桐花村一天,那是因为她在这长宁殿没……”   看见季宴淮认真的眼神,他硬生生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音咽回去,“……除了殿下,她在长宁殿没有别牵挂,可殿下又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姑娘,所以,元宵就成了除了殿下之外,姑娘在长宁殿的牵挂了,只要有了牵挂,是怎么也走不了的。”   季宴淮还是脸色阴沉。   现在那只猫都快要代替他了,还谈什么牵挂!   福喜悄悄瞥了他一眼,似愤怒,可又有一点疑惑和不甘。   人呐,就是这般贪心。   起初,殿下只想将姑娘留下来,哪怕她害怕他都没有关系,可如今姑娘留下来了,殿下又不甘心姑娘不喜欢他了。   于是,福喜斟酌了一番,试探道,“殿下,姑娘家喜欢的,大都是元宵这种撒娇扮可怜的毛团子,可若是它每日亮着獠牙利爪吓唬人,姑娘家也会害怕的。”   季宴淮没有说话,他定定地看着福喜,却想的是在桐花村时,若他扮可怜,棠棠的确是对他忍不下心的。   福喜被他看得惴惴,却不曾想,他什么都没说地转过了身走了。   “今日是去哪里?”棠棠有些不自在地离季宴淮远点坐着。   刚刚一看见马车,她就想起那日荒唐的事情,上马车时,她还偷偷瞧了一眼那马夫,见和上次不是同一个人,她才松了一口气。   “陛下今日在琼林苑设宴。”季宴淮屈指轻轻敲了敲自己身侧的位置,示她坐到身旁。   可棠棠假装没看见,仍稳稳坐在自己的位置,有些惊讶问道,“我也能去?”   季宴淮没有立即回答,起身就朝她伸出了手。   棠棠见状,连忙缩着身子往后退了退。   “棠棠。”他不再靠近,只威胁似地轻声叫道。   她抿了抿唇,见着他神色冷漠,只能乖乖挪了过去,靠在他怀中。   感受着他抚着自己的长发,棠棠又在心底唾弃自己怕死。   “你今日作为我贴身宫女,自然能去的。”他道。   棠棠悄悄撇了撇嘴,他将自己藏在长宁殿,如今又堂而皇之的将她当成一个宫女带出去,可见根本就没考虑过以后她该怎么办的。   季宴淮似有所感,没有看她,却准确无误地捏了捏她的脸颊,“今日是让倦霜特地给你装扮了的,就算以后别人再见着你,也不会认出来。”   棠棠一愣,感受着他干燥的大掌在自己脸上作怪,很想抬头问他,到底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可季宴淮并不给她机会,只捏着她的脸颊迫使她抬起头,俯身吻了吻,“你别担心,棠棠。”   她气息被他搅乱,别担心什么?   况且,季宴淮这人,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温柔得快要将人化成一滩春水,坏的时候,不想方设法将她吓死就是阿弥陀佛了。   “等会儿下了马车,你只要跟着倦雪就是了。”他将人环在怀中,柔声道。   棠棠点了点头。   今日皇帝设宴,来的要么皇亲国戚,要么就是朝中大臣。   棠棠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大的场面,一时有些惊讶,却时时刻刻记着季宴淮的话,和倦雪恭恭敬敬跟在他身后。   “太子今日倒是稀奇,居然还带了两个宫女。”   她正走着神,就听一道男声响起。   “三弟不是带的更多么?”季宴淮凤眸嘴角含笑,淡淡道。   昶王一时被他噎住。   宋辞看着,心中直骂这个表哥是蠢货,明明知道在季宴淮手中讨不到好,还偏偏要嘴贱一番。   可季宴淮的表情又十分讨厌,于是扬起吊儿郎当的面容就要上前,“让我看看是怎样的美人让我们殿下都破例带在身边了?”   棠棠听到这个声音就是一惊,那日那个世子?   她悄悄抬起来了一点头,想要看看,谁知恰好撞上宋辞的眼神。   “你……”   宋辞看着季宴淮身后的那个小宫女一惊,这眼睛怎么那么像那日在普陀寺的姑娘?   棠棠慌忙低下头。   季宴淮瞧见宋辞的惊讶,用扇子将他推远了些,“世子,这里是京城,不是淮南。”   他似笑非笑。   宋辞也见好就收,“怀远失礼了。”   还没等季宴淮说什么,昶王就道,“太子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怀远计较,您知道,他这人性子就是这般。”   棠棠听的好笑,明明是这世子无理在先,叫这人一说好似季宴淮再和世子计较,就是季宴淮不大度似的。   季宴淮一笑,“怀远既来了京城,也要将性子收敛些,京中尚礼。”   说完,不等两人反应,便带着身后的人走了。   昶王一时没明白他什么意思,直到他走远了才大惊小怪地和宋辞说着,“怀远,他不就是说你不懂礼么?!”   宋辞从棠棠身上收回眼神,懒得理他,也抬脚走了。   季宴淮想着刚刚宋辞的眼神,正想回头问问棠棠是怎么回事,就见她嘴角莫名其妙地勾着。   “怎么了?”他问道。   棠棠连忙摇了摇头,她只是好久没出来,有几分开心罢了。   “你见过淮南王世子?”季宴淮看着她。   她顿了顿,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看着她神色,季宴淮便没再问,有没有见过,总会知道的。   “倦雪,你先带姑娘去我的行宫休息。”他转头吩咐。   “是,殿下。”倦雪恭敬道。   “哎……”棠棠见他似要走,有些疑惑地出声。   不是要带她出来么,怎么又让她呆在房间里?   棠棠有些不开心地想着。   可落在季宴淮眼里,却又是一番情景,“别怕,我等会儿就回来接你,宴会无聊,你去了,也只能候在我的身后。”   说着,便抬手抚了抚她的两个圆髻。   棠棠有些别扭地看了看周围的人,发觉他们都垂着头,好似什么也没看见。   季宴淮看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更是欢喜得紧,“去吧。”   棠棠盯着他的眼神,只能随着倦雪走了,若再不走,恐怕他还以为自己是舍不得他。   “姑娘,这是殿下吩咐奴婢带过来的点心,若姑娘饿了,可以先垫垫肚子。”倦雪将一个精致的食盒提到桌上,说道。   棠棠看了一眼,此时倒也不是太饿。 第17章 坠马   “太子哥哥!”   一声娇柔的少女声越过窗楞,穿了进来。   棠棠下意识看向倦雪。   “是柔静公主。”倦雪朝她说道,“姑娘在此等候一瞬,奴婢出去一下。”   她点了点头,随后将桌上的糕点收拾好,规规矩矩立在一旁。   “公主,殿下没在这里。”   外面倦雪的声音沉稳平静,只是带着几分无奈。   “我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少女的声音天真,又执拗。   不过一瞬,柔静就闯了进来,看着里面果然空无一人,粉唇嘟了起来。   “还真不在。”她喃喃道。   眼神却在屋中巡视了一圈,落到棠棠身上。   棠棠连忙福身,“柔静公主。”   “起来吧。”柔静漫不经心。   她走过来仔细打量了棠棠一瞬,“我以前怎么没在东宫见过你。”   “回公主,奴婢刚到东宫。”棠棠虽有些不习惯,可仍按着平日长宁殿宫女们说话的语气回道。   她出身普通,可也从未卑躬屈膝,所以只空学了一个架子,语气倒不像个奴才。   柔静公主也似乎发现了这一点,饶有兴致地围着她打量了一瞬。   棠棠也不怵,任由着她打量。   “你这宫女倒有趣,本宫将你从太子哥哥那里要来怎么样?”柔静兴致勃勃的。   这小公主虽性子有些娇蛮,却还是有几分单纯的,若自己跟在她身边,总比在季宴淮身边有几分希望出去。   “奴婢自是愿意的。”棠棠笑道。   一旁的倦雪一惊,“公主,殿下已经习惯了……”她一顿,就替棠棠取好了名字,“倦意在身旁伺候……”   “倦意?你这名字也和你人一样有趣。”柔静并未在意倦雪的话,反而对她的名字感兴趣。   见倦雪还要再说,她抬手止住,“倦雪,本宫自己和太子哥哥说。”   说着,便拉着棠棠跑了出去。   “公主!”倦雪劝说无果,只能一跺脚,去找季宴淮了。   “倦意,你什么时候进宫的啊?”柔静就如棠棠猜测的那般单纯,不过听她讲了些许宫外的趣事,便对她十分热络。   棠棠眸色一暗,“奴婢……奴婢刚刚进宫。”   柔静有些不解,她记得宫中的宫女太监都是很小就进宫的了,倦意看起来和她一般大,怎么进宫这般迟?   不过一瞬,她脸色又舒展开,想来因为倦意比别人特别些。   “倦雪说你伺候太子哥哥,可据本宫所知,太子哥哥平日里是不让宫女近身的,那你平日里都伺候他做什么啊?”柔静又好奇地问道。   棠棠想着平日自己伺候他什么,脸色一红,结结巴巴道,“倒,倒也没什么,就,就端茶倒水。”   柔静点点头。   棠棠见旁边的小公主没再追问,悄悄松了一口气。   “柔静!”   棠棠抬眼,就见一身胭脂缂丝长裙的少女朝她们而来,她身量纤细,肩若削成,面若娇花,脸上挂着娇俏熟稔的笑意。   “阿织……”   旁边的柔静似有些勉强,棠棠有些好奇地抬头瞧了她一眼,只见她脸上带着笑,却是有些无奈。   “柔静,我刚刚在前面没找着你,原来你竟躲在这里呢。”少女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几分刻意的亲近。   柔静不过是刚刚有一瞬间的失态,现在很快就戴上了完美的笑容,“阿织,你怎得也来了这里?”   “前面呆着无趣,我便来找你了。”少女上前挽着她的手。   少女娇娇若花,声音如雏鸟清啼,棠棠倒是好心情地跟在她们身后。   一行人在牡丹园逛了一会儿,便往前边儿设宴的地方走去。   不过刚到,就见里面的宫人虽井井有条,却脸色带着惶惶的神色。   柔静喊住一个小太监,“发生什么了?”   那小太监白着脸,“太子殿下坠马了……”   “什么!”   棠棠还没反应过来,旁边被叫做阿织的少女尖锐出声,吓得那小太监嘭的一声跪了下去。   “太子现在在何处?”柔静虽有些紧张,但到底是公主,沉声问道。   “在,在落月阁。”小太监连道。   柔静转身便急匆匆地往落月阁去了。   棠棠跟在身后,仍是有些懵懵的,季宴淮坠马了?   临月阁外。   乌泱泱地跪着一地的人。   一个穿着绿色底合欢花缠枝纹宫装的女子袅袅立在门外。   “母妃。”柔静虽焦急,却在众人面前没有失态,上前先行了礼,才继续问道,“太子哥哥怎么样了?”   “太医还未出来,陛下陪在里面呢。”静妃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怎么回事,太子哥哥骑术出众,怎么会坠马?”柔静看了周围一眼,压着声音问道。   静妃有些惊讶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柔静平日单纯,今日竟想到这层。   不过,她的甲套轻轻按住了柔静的唇,“这件事,你父皇自有定夺,你不要多嘴。”   “可……”柔静还要说什么。   就被静妃打断,“如今最重要的是,太子没事。”   柔静便也不再说,担心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日头渐渐大了起来,等在门外的众人身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吱呀~”一声,那门终于开了。   先是躬身出来一个太监,“诸位先去文和殿等着吧,陛下随后就到。”   一个穿着紫色官服的官员上前,“王公公,殿下怎么样了?”   白文先为兵部尚书,王海自会给他一个面子,嘴角挂了一个淡淡的笑,“白尚书放心,殿下无碍。”   白文先松了一口气,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王海没有接话,看了一眼众人,“请诸位大人移步吧。”   一众官员自知今日的蹊跷,也没再停留,转身去了文和殿。   “王公公,太子哥哥怎么样了?”柔静见人走得差不多了,便上前问道。   “殿下摔了腿,如今还没醒呢。”王海见是柔静,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柔静一惊,捂着嘴,轻轻叫了一声。   “王公公,我能进去看看么?”她焦急道。   “自是能的。”王海连忙侧身让开,见林织也要跟进去,他连忙道,“林姑娘,屋内的人不宜过多。”   林织虽不满,可王海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她自不能放肆,便不甘心地退到了一旁。   见柔静进了门,棠棠也只能跟上。   其实,她更想做的是从这里逃出去,可刚刚一路过来,发现每处都有侍卫把守,凭她自己,是不可能出去的。   正想着,就跟着柔静到了临月阁内。   “太子哥哥!”柔静看见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的季宴淮,惊声叫道。   “柔静。”永安帝原在一旁坐着,轻声制止,“太子需要休息。”   这声音威严得不近人情,又瞥见他明黄色鞋子上的龙纹,棠棠便知道这就是皇帝了。   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些害怕。   “陛下,各位大人已在文和殿等着了,您先过去吧。”王海低声提醒。   永安帝看了一眼床上仍闭着眼睛的季宴淮,点头,“若太子醒了,就派人过来告知朕。”   “是,陛下。”福喜跪下回道。   永安帝便朝外面走去,走到一半又回身过来,“柔静,你也出来,让太子好好休息。”   柔静咬了咬唇,可又不敢违抗,只能点头,“是,父皇。”   棠棠正发着呆,就突然听柔静道,“倦意,你就在这里陪着太子哥哥吧,他平日用惯了你,醒来你在身边,他也开心些。”   ……   她没想到,跟着小公主出宫的这个愿望就这么容易破裂了。   可仍是点了点头,“是,公主。”   屋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   她此时才闻见一股药味和血腥味混杂的味道。   “姑娘……”   倦雪过来,心情复杂地喊了她一声。   棠棠有些疑惑地看她。   “姑娘,殿下是知道姑娘和柔静公主离开了,才一时着急,坠下马的。”倦雪自责地说道。   若不是她在殿下与淮南世子一众人赛马时,差人告诉他这个消息,或许殿下就不会坠下马了。   棠棠一皱眉,知道她和柔静公主离开的消息坠下马的?   怎么哪里怪怪的。   可不等她细想,福喜惊喜地叫道,“殿下,您醒了?”   倦雪连忙跑过去。   棠棠无法,也只能过去看他。   只是一眼,她就有些愣住了,如今这般虚弱躺在床上的季宴淮没了以往在东宫时的矜贵。   脸色苍白,唇瓣也毫无血色,右腿也可怜兮兮地包着搭在床上。   像极了在桐花村,刚刚捡到他时的模样。   “棠棠……”   他虚虚地叫了一声。   棠棠原不想过去,可福喜和倦雪一众人纷纷望着她。   她只能慢吞吞走过去。   季宴淮看她一瞬,却没立即说话。   棠棠无法忍受这般尴尬的境地,有些不情愿地问道,“你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   然后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只是季宴淮今日极其奇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明明那般虚弱,却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   福喜悄悄朝周围的人招了招手,没等棠棠反应,一众宫女太监就离他们远远的了。   ……   “你,你要喝水么?”棠棠思来想去,只能道,毕竟她如今是他的贴身宫女,倒茶倒水的事还是要做的。   季宴淮弱弱点了点头。   棠棠忍受不了他的眼神,逃也似地跑去旁边的小几替他倒水了。   季宴淮看着她的背影,勾了勾唇角。   他思来想去,最容易扮可怜的方式便是受伤,既然老三那个蠢货在马蹄上做了手脚,他就成全他。   见棠棠就要转身过来,他又成了那个虚虚弱弱的太子了。   “你……”   棠棠拿着杯子有一瞬的无措,他躺着,怎么喂水啊。   他似察觉到了她的窘迫,便要挣扎着起来,眉头蹙成一团。   棠棠连忙按下他,“你不用起来。”   她声音带着微微的焦急。   季宴淮便又顺势躺了下去,“棠棠不用麻烦了,我不渴。”   说着,舔了舔微微发白的唇瓣。   棠棠:……   她原想找个勺子,可要命的是,这偌大的临月阁竟连个勺子都没有。   “那我就这么喂你吧。”她道。   说着,就轻轻扶着他的脸,用杯子一点一点往他嘴中倒。   因担心流出来,她喂得很小心,神情便十分认真,距离他的脸只半尺距离,热乎乎的气息抚过他的侧脸。   偏偏她自己还没发现。   季宴淮一边满足地喝水,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棠棠最大的缺点,便是心软。   哪怕她讨厌极了他,可看见他惨兮兮的躺在床上,便就对他忍不下心。   “好了么?”不过是喂个水,棠棠只觉得自己满头大汗。   季宴淮在她看过来之前,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柔弱地点了点头。   棠棠松了一口气,将杯子放好。   正要离开,就听他道,“棠棠,你可以在这里陪着我么?”   “我……”她正要拒绝。   “我还记得在桐花村的时候,你一得空就陪着我说话……”季宴淮定定看着她。   棠棠不自觉偏过头,可那是在桐花村,这里又不是桐花村,你也不是阿宴,你是太子,季宴淮。   况且,自你不顾我的意愿将我掳来东宫,我们之间还提什么桐花村。   “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棠棠,我是真的喜欢你……”   “咳咳咳……”   棠棠下意识便要反驳,他就如要背过气似的咳了起来。   她连忙为他抚着胸口,就被他抓住了手,棠棠正要挣扎开,“咳咳咳……”   他又咳了起来。   害怕他背过气去,棠棠只能作罢。   “棠棠,你怎么讨厌我都可以,只要你不离开我。”他气若游丝。   棠棠便不再说话。   季宴淮也实在疼得难受,见她不执意将手抽出去,便握着她的手,睡了过去。   摔断腿的人,会引起咳嗽么?   看着他美丽的睡颜,棠棠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了这个问题。   *   前边儿一结束,永安帝就来了临月阁。   “太子觉得怎么样?”他坐在福喜搬来的椅子上,问道。   季宴淮作势要起身回话,就被永安帝虚按着重新躺了回去。   “多谢父皇关心,儿臣没事。”他脸色比刚刚好些,却仍是苍白。   永安帝皱眉,“今日的事,朕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季宴淮虚咳了两声,“多谢父皇。”   定定看着这个与自己心爱女人相貌相似的儿子,永安帝突然想起御书房内今早那份刚刚呈上来的折子,于是他问道,“太子,五月初五那日,你在何处?”   季宴淮似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先是愣了一瞬,而后皱眉思索,“五月初五,儿臣去了普陀寺。”   “只去了普陀寺么?”永安帝继续问他。   他有些疑惑,仔细思索了一阵,然后开口,“在去普陀寺途中,儿臣路过保康坊的王家糕点铺,想起父皇那几日胃口不佳,便下车买了些他们家的招牌糕点,那日一回宫就托王海公公拿给父皇了。”   停顿了一瞬,他就摇了摇头,“除了这两处,儿臣倒是好像没去其他地方了。”   不等永安帝说话,他又道,“或是儿臣还记得不甚清楚,福喜!”   “奴才在。”福喜垂首上前。   “五月初五,孤还去了何处?”季宴淮问道。   “回殿下,那日您就去了普陀寺和王家糕点铺子。”福喜回道。   听了福喜的话,他这才转头看向永安帝,“父皇,儿臣五月初五就去了这两处,父皇为何问这个?”   永安帝笑着,“听说那日照书坊发生了一件趣事,朕好奇罢了。”   “到底是何有趣的事,竟让父皇还专程来问。”季宴淮有些好奇。   可永安帝只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你如今不宜挪动,就在琼林苑养伤吧。”   “是,父皇。”他没有追问,只乖顺地答道。   “你好好养伤,朕先回去了。”永安帝看着他有些苍白的眼神,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愧疚。   太子自入主东宫,便克己守礼,从不越矩半分,怎会私下与大臣结交,可周明镇折子上说的又那般信誓旦旦,看来还是得将卫景叫来询问一番。   “儿臣恭送父皇。”季宴淮看着那明黄色的背影渐渐远去,眼中的神色蓦地冷了下来。   父皇平日似极其纵容相信他,可一涉及到朝政,还不是在他刚刚受伤就来试探一番。 第18章 相处   “姑娘。”   他正想着,突然瞥见棠棠端着一碗药过来,收了脸上的神色,一副可怜苍白的模样。   “季……殿下,奴婢来伺候您喝药。”棠棠刚开口,突然记起自己如今的身份,是一个小宫女,只能恭恭敬敬地端着药来到他的榻前。   “福喜,让他们先下去。”季宴淮突然出声。   “你们先下去吧。”福喜听到,转身吩咐伺候的一众人。   “是。”   不过眨眼间,刚刚还满满当当站着人的屋内就空空荡荡。   棠棠欲言又止,她不想给他喂药。   若是毒药还行。   “棠棠……”他轻声叫道。   听见他的声音,棠棠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将托着药碗的雕漆木盘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将他的脑袋用枕头垫高了些,可她的手中的动作不算是特别温柔。   季宴淮轻轻嘶了一声。   她手中动作一顿,瞥见他毫无血色侧脸,手中还是轻了些。   又暗暗唾弃自己,怎么就不忍心了,如今趁他病,要他命,不是最好么!   感觉到她的变化,季宴淮心中好笑,可仍紧紧蹙着眉头,薄唇紧抿。   “怎,怎么了?”见他似是痛苦极了,棠棠有些担心地问着,莫不是刚刚真把他哪里弄疼了吧。   下意识地,便朝他的腿看去。   “无事,只是有些疼罢了。”   他的声音都有些勉强了,可仍朝着她扬起一个安慰的笑容。   分明对他讨厌极了,偏偏此时又觉得他有些可怜。   她垂着眼皮,端起桌上的药碗,舀了一勺用最轻轻吹着气,见不那么烫了,才喂到他嘴边,“张嘴。”   他此时乖乖地躺在床上,身着白色锦缎寝衣,墨色的长发随意地铺散在枕上,好似又成了那个有些瘦弱的少年。   棠棠压住心中闪过的那丝异样,只专心给他一勺一勺喂着药。   浓郁的药汁一沾了舌尖便是无尽的苦涩,可此时,细细感受,还有一丝甘。   “好了。”   他的眼神实在太过灼热,棠棠将最后一勺药喂进他嘴里,立马站起身就要离开。   “棠棠……”   见姑娘那般急切,季宴淮无奈叫道。   “怎么了?”   棠棠将碗放在木盘里,端着木盘转身。   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只见那红润的薄唇上沾了点褐色的药汁,就像是被风吹落的花朵,浸染上了点点泥水,不但没有掩盖它的美丽,反而多了丝尘世的味道。   她只能又将木盘放下,掏出自己的手帕,捏了一角替他轻轻沾了沾嘴角。   “这下好了么?”她别开视线问道。   “好看。”他声音里含着笑,只是不怀好意。   不过棠棠没听清楚,下意识望进他眼睛里,“什么?”   “好看。”他直勾勾的,声音暗哑。   棠棠顺着他的眼神低头,今日穿的是齐胸襦裙,她一俯身,就露出绵软之间的沟壑。   “季宴淮!”   她咬牙切齿。   心疼他,还不如心疼一条狗!   临月阁,倒不如叫临水阁。   四面环水,一条长长的木桥如虹越过水面,稳稳落在对面。   此时正值五月下旬,湖中的睡莲早早替自己铺好了绿油油的被子,或粉或白的花苞悄悄从水底下冒出了头。   “好看么?”   棠棠正倚在水榭里百无聊赖地扔着鱼食,就听后面突然有人道。   她没回头,只答道,“好看。”   福喜推着他在她旁停住,不等棠棠反应,就悄悄退了下去。   看着福喜有些圆乎乎的身体,棠棠突然想起长宁殿的元宵来,有好些时日都没见着元宵了,也不知它长胖没有。   “在想什么?”季宴淮从她手中的盒子里抓了一把鱼食,扔进湖中。   看里面的锦鲤争食,激起水花。   棠棠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一圈圈荡开的水纹出神。   “是不是在这里无趣,要不,我带你出去走走?”季宴淮看了看她垂在一侧的手,心中发痒,伸出手轻轻勾了勾她的小指。   棠棠转身,不经意打量了他身下的轮椅一眼,“还是不要了吧。”   要不还得我来推你,如今天气虽不是十分热,可若在外面久了,还是会出汗的。   她以为她自己不经意,在季宴淮眼里却是明晃晃的,他歪了歪头,“棠棠,你蹲下来点。”   “干嘛?”棠棠疑惑。   “你先下来点我就告诉你。”季宴淮嘴角勾着,声音温柔。   棠棠瞥了他一眼,只能蹲下一点身子,“这样行么?”   “再往下。”   她又往下蹲了蹲。   “这样总……唔!”   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棠棠的眼睛蓦地睁大,唇上的柔软似还带着刚刚蜜饯的甜味。   轻轻一碰,宛若蜻蜓点水。   “可以了。”季宴淮捏捏姑娘白嫩的脸颊,笑道。   “你!”她直起身子,怒视着他。   少女亭亭玉立,唇色鲜艳,宛若一副美人图。   季宴淮突然向她伸出了手。   棠棠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可没来得及,身子蓦地往后一靠,吓得她惊叫一声。   一旁候着的福喜听见声音,慌忙抬头,就见自家殿下箍着姑娘的腰将人提到了腿上,他吓得额头冒出了一层汗。   正要上前,就见殿下朝他摆了摆手。   他才发现,季宴淮是将棠棠放在左腿,而受伤的是他的右腿。   福喜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心中有些后怕。而后又是自豪,他们殿下真厉害!   身后温热的胸膛让棠棠反应了过来,她侧身看着笑得一脸得意的季宴淮,“季宴淮,你不想要你的腿了,是吧?”   季宴淮满不在乎,“一条腿我也能……”   他凑近她的耳朵,声音越来越小……   一层红霞从棠棠的耳廓一路散开,布满了她的脸颊。   棠棠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候在不远处的一众宫女太监,见他们纷纷恭敬地垂首,似没有注意到这边,可想起刚刚季宴淮所说的话,心中仍是羞涩,便挣扎着从他怀中起来,偏偏季宴淮又紧紧箍着她的腰,将人按在腿上。   棠棠早就领略了男女力气之间的差距,自知不能硬来,她放缓了语气,斜斜看他一眼,“放我下去。”   美人面颊如沾雪的桃花,半嗔半怒,呵气如兰。   季宴淮不由箍着她的腰将人又拉进了些,朝她挑了挑眉。   “做什么?”棠棠看着他意味不明的模样,有些警惕地问道。   姑娘黑眸纯净,里面的疑惑一览无遗。   季宴淮只能松开了一只手,抓起她撑在自己胸膛的一只手,碰了碰自己的唇角。   触手温热柔软,她有些不自在地抽回自己的手。   又见腰间只一只手箍着,便暗暗用了劲儿,发现自己仍不能脱身,这才看着他含笑的眸子,抿了抿唇,“那你闭上眼睛。”   他看着姑娘羞恼的神色,只能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当眼睛失去了对世界的探查,其他感官突然变得极其敏锐起来。   似有一股香风缓缓而来,却又迟疑地停了下来。   他唇角微微勾起,也不催促。   棠棠看着他双眼微闭,长睫如蝴蝶抖翅轻颤,好看的唇角愉悦地向上勾着,她深呼了口气,三番两次试着碰上那唇,却临到关头又退缩了。   以往都是季宴淮单方面地掠夺,此刻让她主动,她又不知道该如何了。   季宴淮等了半晌,腿上的人迟迟不肯过来,他作势就要睁眼,却猛地被一只微凉柔软的手捂住,唇上蓦地就被一抹柔嫩覆住。   似有一股酥麻从尾骨一路向上,强势地占满了整个背脊,他心猛地一跳,莫名想要将怀中的人深深嵌入体中。   “嗯……”   正要离开,突然就被强势地攻占。   棠棠察觉到了他突然急促的呼吸,趁他不察,窘迫地从他怀里出来,手脚有些发软地靠坐在身后的水榭里。   轮椅上的季宴淮看着虚虚靠在朱红栏杆上的棠棠,眸色幽深。   棠棠不敢与他对视,因为刚刚她不经意他那边瞥,某处正张牙舞爪高高立着,昭显了它主人此刻的心情。   “我,我去给你端着茶来。”她一说话,察觉到舌尖有些疼,下意识地摸了摸。   等反应过来,又对上了季宴淮莫名其妙的笑容。   便不再等他回答,转身就走。   “姑娘,您需要什么?”福喜见棠棠过来,问道。   棠棠察觉自己唇瓣有些疼,想来应该红肿了,便不与福喜对视,只含糊应着,“我去端着茶水来。”   福喜好笑这位姑娘的薄脸皮,却仍是恭恭敬敬的,“姑娘,茶水这边候着呢。”   “我,我……”棠棠此刻只是想逃避这里,见福喜招手就过来几个端着茶水的宫女,一时找不出其他理由了。   她想要出去,只要强硬些就是了,偏偏她从未将宫女太监当做下人,还要听话的交代自己为什么出去。   季宴淮原想让她自己学着在宫中怎么当一个主子,可看着她那般窘迫,也就不忍心再逼迫了,只淡淡一声,“福喜。”   福喜便明白了,“姑娘若想出去,让兰芽跟着吧。”   棠棠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又侧身看了看水榭里的季宴淮。   “姑娘?”兰芽上前,扶着她的手臂,轻声提醒。   “走吧。”她回过神。   刚刚他是在帮她吧?棠棠有些别扭地想着。   *   细雨绵绵,连成一片朦胧的轻纱,将天地遮盖,只余眼前不远处的一株美人蕉,雨滴汇集,顺着纹路而下,落进一旁的小小水洼里,混杂着泥土,渐渐分不清是哪滴。   “往那边。”   雨声淅淅,却也掩盖不住男人声音里的愉悦。   棠棠右肩上负担着季宴淮大半的重量,一步一步走得艰难,偏偏男人还时不时呼痛,明明是凉爽的雨天,她鼻尖还出了细细的汗水。   “我不行了。”棠棠欲哭无泪。   季宴淮低头,看着她因使力而发红的耳朵,便也知道她真的累了,便悄悄抬起来身子,虚虚压着她,“去那边休息一下吧。”   棠棠如蒙大赦,将人扶到一旁坐着,自己也瘫坐在石凳上。   “喝口水。”季宴淮拎起石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水。   她也管不了那许多了,拿起杯子便一仰而尽。   季宴淮前些日子便能下地了,也不知道他抽什么风,那么多宫女太监不要,偏偏要她架着他。   她虽是乡下姑娘,可季宴淮人高马大的,两人之间的差距那般明显,她很吃力。   突然一阵凉风穿廊而过,檐下的细蔑竹帘似要乘风而去。   在琼林苑,棠棠并未作丫鬟打扮,她今日穿着一身庭芜绿群鱼戏瓣纹高腰襦裙,上着苍葭半臂,乌发只用浅色发带绾了简单的发髻,慵懒随意。   在她身上,又有一股别样的风情。   季宴淮细细打量着她,在上林苑这些时日,他发现,棠棠吃软不吃硬,或许是因为医者的身份,她总会同情弱者。   他只要扮可怜,哪怕之前他对她那般可恶,可她总会有几分不忍心,只要让她一点一点习惯,总有一天,她就不会离开他了。   温水煮青蛙,他有的是耐心。   棠棠并未察觉到对面男人的心思,喘了几息之后,总好受了些。   她托腮看着因雨滴泛起阵阵涟漪的湖面,突然又想起了桐花村。   来了京都已有两月有余,从一开始想方设法的逃出去,如今竟已渐渐习惯了这里。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冷么?”季宴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望过去,自从来了琼林苑,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不像是在东宫那般,季宴淮一味地掠夺,而是,他们心平气和,如在桐花村一般。   看着他眼下的红痣,棠棠有些迷茫,他们真的如表面这般和谐么?   季宴淮见她的唇色都有些青了,一招手,福喜便带着兰芽捧着披风上前。   兰芽将白色的披风系在棠棠的颈上,手背不经意触碰到她的下巴,一片冰凉,便将披风往里掖了掖。   季宴淮见她突然出神,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正想说什么,一个小太监突然过来朝福喜说了什么。   福喜道,“殿下,秦筝姑娘求见。”   秦筝姑娘?   棠棠下意识抬头,这还是第一次在福喜口中听说一个姑娘的名字。   想着,她便站起了身,“我先回避一下。”   季宴淮抿了抿唇,似在思索什么,不过一瞬,他便点头,“好。”   棠棠脸色如常地离开了。   季宴淮看着她的背影一瞬,而后朝福喜说道,“请她过来吧。”   半开的支摘窗,细细的雨丝被风裹挟着飘进来,落在棠棠的指尖上。   她半倚着身子,看着渐渐在手上汇集的雨珠,心中莫名烦躁。   见雨已小,便起身将鞋子穿上,“兰芽,陪我出去走走吧。”   “是。”兰芽瞧出了她心中的烦闷,也没多问,只恭顺地去找了一把油纸伞出来。   虽刚刚落了雨,可路却并不难走。   棠棠心中烦闷,便觉得哪里都有些不顺眼,看着被路旁草沾湿的裙裾,皱着眉头抖了抖,却没曾想,越抖越生气,干脆使劲地将裙子一撂。   “生这么大气呢?”   男声清朗如月。   棠棠抬头,就见宋辞一身白袍,手持青色的油纸伞,在蒙蒙细雨中长身鹤立。   若不是他开口满满的调侃,或许棠棠还觉得他恍若谪仙。   “你袍子上沾了泥。”她淡淡道。   脸上的装模作样瞬间消失,惊得宋辞连忙低头查看,今日得知阿筝来了琼林苑,他专程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袍,怎么能沾了泥点子呢?   棠棠看得好笑。   “噗嗤。”   看着他像只找不到自己尾巴的小狗胡乱转着圈儿,她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辞也反应了过来。   他故作冷静地理了理衣袍,冷笑一声,“太子就是这么教奴婢的?”   世家公子自出生便是天之骄子,自有一股高高在上的气质。 第19章 秦筝   棠棠看着他冷下来的眉眼,脸上也收了笑,突然明白了自己和他们之间的差距,不论是季宴淮还是这位世子,他们身份高贵,眨眼间便可决定人的生死,而她,就是那个被他们决定生死的人。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类人。   她道,“民女该死,请世子恕罪。”   宋辞看她身旁的婢女都吓得瑟瑟发抖,偏偏她嘴上说着该死,却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她的害怕。   “你……”   他刚刚开口,兰芽就慌忙跪了下去,“世子饶命,姑娘不是故意的。”   棠棠淡淡一瞥眼,将兰芽从地上拉起来,就连兰芽也知道,哪怕她是季宴淮的人,可仍会被眼前这个淮南王世子决定生死。   因为,她只是季宴淮藏在长宁殿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连侍妾都不是。   若她今日被打死,恐怕季宴淮也不会来得罪这位世子。   宋辞看着对面的两人,突然觉得没意思,刚刚这姑娘戏耍可他,他不过是也想吓唬吓唬她罢了。   “你起来吧,我没想为难她。”他道。   兰芽这才起身,不过粉色的裙子上沾了泥水,看起来污浊不堪。   棠棠垂眼看了一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又回来了?”宋辞突然想起那日的事情,问道。   她刚刚自称民女,既不是宫中的宫女,也不是季宴淮的侍妾。   那宫女还叫她“姑娘。”   难道,是季宴淮掳回来的?   想到这里,他眼睛一亮,几步上前,原想要拽着棠棠的手腕,可细想又觉得不好,手足无措了一瞬,他道,“你跟我走一趟。”   棠棠不知他在想什么,不过经过刚刚那事,她不想和这位世子有什么交集,便道,“世子,我要回去了。”   宋辞可不依她。   两人在只可供一人经过的小路旁僵持不下,身后不远处就是长廊。   “世子,你拦着我的人做什么呢?”   棠棠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瞥见廊下的两人正定定看着他们。   季宴淮今日穿着玄色暗金祥云纹长袍,冷眼立在廊下,眉目清冷。   而他身边,是一个身材高挑匀称的姑娘,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身红色芙蓉纹齐胸襦裙,发髻高绾,金钗斜插,明明是最雍容华贵的打扮,却因她沉静的神色,生生透出一股飒爽。   两人负手而立,衣袂轻翻,同样的高深莫测的神情。   真是般配。   棠棠垂下眼,想着。   季宴淮眉头紧蹙,看着仍在原地不动的棠棠,伞也遮住了她的神情,让他莫名有几分不快,“棠棠,过来。”   他沉声道。   一旁的秦筝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一向在外人前不露声色的太子殿下,如今竟这般生气。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立在雨中的那位绿衣姑娘。   只见她脚步略微往前动了半步,不知为何,突然又撤了回去,然后又不动了。   感受着身旁男人越来越沉郁,秦筝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   撞见季宴淮冷冷的眼神,她极不规矩地耸了耸肩,偏偏又和她那般契合。   季宴淮冷笑一声,“宋辞今日是你招过来的吧?”   秦筝脸上的笑一滞,看着宋辞那漂亮的小脸,虽然还是有些心动,可她不想负责。   于是,她踮起脚十分豪气地拍了拍季宴淮的肩,“你把宋辞赶走,我就帮你把小美人哄好。”   季宴淮一挑眉,“不用。”   说完,也不顾细雨,大步朝棠棠而去。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秦筝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阿筝!”   不等她溜走,宋辞便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秦筝只能转身,脸上扯着大家闺秀的笑,“见过世子。”   宋辞不管她做作的模样,一伸手就想要拉过她的手腕,可秦筝更快,连忙缩了回去。   他眉毛有些耷拉了下来,“阿筝,你为何躲着不见我。”   秦筝看着眼前的小狗,有些心疼,可仍硬着头皮说道,“世子,以前是秦筝不知世子身份,冒犯了世子,还请世子不要见怪。”   她说话文绉绉的,哪里是那个英姿飒爽又霸道的女将军,宋辞有些不高兴地撇撇嘴,“阿筝,你在我面前不用守这些规矩。”   秦筝有些感动,除了季宴淮这个黑心太子,宋辞还是第一个让她不用守这破规矩的人,可脑中的理智仍让她道,“世子说笑了。”   宋辞看着她一瞬,“阿筝,你真喜欢季宴淮?”   秦筝此刻骑虎难下,原本她是不想回京城的,可娘一封封如催命符一般书信送到庆州,她实在没了法子,便一路慢悠悠地往回走。   谁知,在路上遇到了简装的宋辞。   实在是他长得太打眼,秦筝一眼就看上他了,一路上软硬兼施,终于哄成了自己的人。   临到了京城,秦府派人来接她,才知他就不是什么落魄的商家子,而是大名鼎鼎的淮南王世子。   她便给他点了一柱香,自己悄悄溜走了。   谁知这宋辞竟找到了秦府,秦筝无法,思来想去,这京城能震住宋辞的唯有季宴淮一人,便在他第二次找来的时候,说自己心悦太子。   他震惊伤心之下竟有一段时间没再找过来了,只是时不时找季宴淮麻烦。   秦筝觉得无所谓,反正淮南王是昶王的人,昶王又与季宴淮不和,而作为淮南王世子,时不时找季宴淮麻烦,也是常理之中了。   秦筝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折服,除了在府中要应对自家娘亲的逼婚,倒是过得十分自在。   眼见季宴淮带着那位美貌姑娘过来了,秦筝只能苦口婆心地劝他,“世子,这世上好姑娘这么多,您为何一定要执着于我呢?”   宋辞蓦地脸一红,扭扭捏捏开口,“阿筝,我,我身子都给你了。”   秦筝倏地被突如其来的微风呛了嗓子,“咳咳咳……”   刚刚踏上长廊的棠棠也一惊,看着那位姑娘咳得脸色通红,像是要背过气去。   而一旁的宋辞只慌地用手抚着她的背,偏偏那位秦姑娘咳得更凶了。   她看了一眼一旁的季宴淮,只见他神色淡淡的,事不关己。   刚刚还一副知己的模样呢,现在连眼皮都不动一下,棠棠心中恼火,狠狠瞪了他一眼,便上前拂开宋辞,温柔地替秦筝抚着背,“姑娘,你先转回来,别对着风口。”   秦筝嗓子都咳得生疼,听着棠棠的话,连忙转身过来。   季宴淮看着那神色温柔的姑娘,有些莫名其妙,他又没做什么。   可看着她那般轻柔地抚着秦筝的背脊,红唇轻启,又莫名愉悦。   “阿筝不可能喜欢你的。”宋辞看着季宴淮的眼神,凶恶地说道。   季宴淮懒得理他,只定定看着棠棠。   只见她又倒了一杯温水递给缓了些的秦筝,“喝点水。”   秦筝有些不习惯和京城这些娇娇的姑娘相处,她总是大剌剌的,担心吓着了她们。   因此和棠棠说话时,便刻意放轻了声音,“多些姑娘。”   棠棠看着她这般和善,刚刚心中莫名生出来的烦闷消失殆尽。   于是,抿着唇朝她摇了摇头。   两位姑娘,一位艳丽如牡丹,浓丽温柔。   一位张扬如玫瑰,充满野性。   眉眼之间,却有些相似。   “哎,你……”   宋辞看着那两位姑娘,正要开口和季宴淮说什么,就见他朝她们大步过去。   他定睛一瞧不远处的秦筝,也连忙跟上。   “秦筝,你该回去了。”季宴淮道。   秦筝下意识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只是今日阴雨连绵,瞧不出时辰,“什么……”   她正想问问,就被季宴淮打断,“时辰不早了。”   宋辞正要说明明不过未时。   可季宴淮突然转身莫名看了他一眼,宋辞瞥了一旁的秦筝,若阿筝此时被季宴淮赶走,他就能和她一起走了,还能说说季宴淮的坏话。   如此一想,他闭上了嘴。   宋辞也没开口,秦筝便真的以为时间不早了,她站起身,“棠棠,以后我得空了就来看你。”   棠棠勾着嘴角点了点头。   秦筝看着她乖巧,正想上手捏捏她的脸颊,可一旁的季宴淮就如门神一般立在那里,冷冷看着她的动作,她只能作罢。   朝棠棠挥了挥手,便转身走了。   宋辞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阿筝!”   不过,秦筝的步伐似乎更快了些。   棠棠看着宋辞着急忙慌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回头见季宴淮神色郁郁,心中了然,秦姑娘的确又美又和善,难怪世子也喜欢她。   “棠棠。”季宴淮看着她盯着他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时不时了然地点头,一副我都知道的表情,不由得喊了一声。   棠棠回过神,微微歪头看了看他。   “你今日和宋辞说什么了?”他问道。   棠棠摇了摇头,抬脚往回走,“我有些饿了。”   季宴淮无法,只能止住了话头。 第20章 密道   夜色将近。   屋内烛台上的蜡烛被悄悄进屋的宫女点燃,烛光瞬间填满了整间屋子。   季宴淮靠在软枕上,手中拿着一本书,神色认真,只是眼神却留在棠棠身上。   她盘腿坐在锦被上,垂着头,乌黑的头发如瀑布一般散在两侧,露出一截嫩白的脖颈,如天鹅一般。   “棠棠。”他唤她。   “嗯?”棠棠并没有抬头,只用鼻子应了一声。   “你在做什么?”季宴淮问。   她没有回答,仍仔仔细细鼓捣手中的东西,季宴淮等了一瞬,她才将手里的东西举起来给他看。   是她今日穿的那条裙子,今日他们去花园时,她不小心挂在树枝上,扯破了一点。   她刚刚是在缝裙子。   看着屋内的光线,季宴淮有些不悦地抿了抿唇,“屋内这般暗,小心眼睛。”   棠棠摇了摇头,“没事,马上就好了。”   季宴淮道,“这是下人做的事,你做这些干什么?”   棠棠手中的动作一顿。   看见她的动作,季宴淮唇一抿,也自知说错了话。   可只不过一瞬,她便如常地将线在针上绕了两圈,打了一个结,然后用小剪子剪了多余的线。   她将裙子抻开看了看,便满意地将针线收好,放回木盒里。   “我以前都是自己做这些的。”她突然开口。   季宴淮叹口气,自从上次宋辞和秦筝来了之后,棠棠便有些怪怪的,十分顺从,却顺从地有些过了头,好似又回到了长宁殿的时候。   在琼林苑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重新回到了起点。   他将书放在一旁,然后将人捞到怀中,轻抚着她的秀发,“棠棠,过几日我们便要回东宫了,明日我带你出去走走,好么?”   棠棠乖乖伏在他怀中,点了点头。   可棠棠没想到,季宴淮的“明天”来得这般迅速。   她正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的,就听季宴淮在轻声叫她,“棠棠?”   “嗯?”棠棠闭着眼睛含糊地答应着。   季宴淮看着她困成那般模样,原想放弃,只是朦胧灯光下,她细白的手指轻轻攥着他的袖口,心中又一软。   想着那日的情形,想来她见到那人也会十分高兴。   便将人抓起来,搂在怀中,一件一件替她穿着衣裳。   只是风光实在诱人,让人脸红心跳。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季宴淮额上便冒出了些汗水,看着棠棠此刻已朦朦胧胧睁了眼睛,他没好气地捏了捏她脸颊的嫩肉,“不出去了?”   脸上似被蚂蚁轻咬了一口,棠棠也瞬间清醒了些,她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天还没亮呢。”   然而季宴淮并没有解释,只俯身将自己鞋子穿上后,捉过棠棠的脚腕,将那双秀气的绣鞋套给她套上。   又拿来一个暗色的披风棠棠整个人罩在里面,便拉着她的手轻手轻脚出了门。   棠棠自清醒到出门都还没反应过来,他们要去做什么,只是一路上,季宴淮只牵着她的手,并没有开口说话,更别说护在他们周围的侍卫了,一点声息也没发出。   她也瞧出了不同寻常,便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季宴淮回头看了一眼她,只见她眼神满满的疑惑,却没有开口,而是坚定地跟在他身后。   他心中一笑。   “殿下,这边。”   黑暗中,一个男人声音低沉。   棠棠却听出了是宋纪的声音。   不过,此时的情况实在是诡异,棠棠也不好开口,直到一行人走到一间屋子里,宋纪在一旁的花瓶上一扭,原本的书柜从中间一分为二,渐渐出来一个暗门。   她看得十分惊奇。   又不经意抬头看了看季宴淮,他眸色沉静,见她望过来,手中轻微使了力,似在安慰她。   宋纪带着几个人走在前面,季宴淮便拉着她紧随其后,剩下的人便跟在他们后边。   虽是暗室,却明亮如昼。   婴儿手臂粗细的蜡烛排列整齐,沿着一条长长的暗道一路向前。   棠棠都觉得身边如火炙一般。   “热么?”   季宴淮感觉手中的小手起了一层薄汗,两人交握的地方黏黏腻腻的。   棠棠点了点头。   他便突然停了下来,将她身上的披风取了下来,“等会儿出去了再戴上。”   前边儿的宋纪听见身后的人突然停了下来,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只见明亮的灯光下,那张耀眼的美人面。   似比在桐花村时,又美上了几分。   他心中一惊,这张脸似曾相识。   不过,这个念头一出,又猛地被他挥了出去,这是殿下喜欢的人,他怎能觉得熟悉。   “好些了么?”季宴淮低声问她。   烛光下,他眉目温柔。   棠棠莫名有些脸红,幸好这里本来就有些热,脸色发红也是正常的事情。   季宴淮见她好些了,便也不再耽搁时间,继续往前走去。   等到前面似有凉风,棠棠便知道,已经到头了。   无尽的暗道之后,还是一间屋子,看布置,好像是书房。   跟在他们身后侍卫并没有出来,季宴淮将披风重新给棠棠系上,又将兜帽给她戴好。这才拉着她坐下。   棠棠满腹疑惑,正想开口问他,就听外面一阵细碎的响动。   那门一开,进来一个熟人。   大理寺卿,卫景,卫大人!   她一惊,猛地站了起来。   卫景虽处变不惊,却也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生生止住了脚步。   棠棠看见他的眼神,也开始不自在起来,就算她不懂朝政,却也知道,当朝太子殿下在深更半夜私见朝廷重臣意味着什么。   她抿了抿唇。   季宴淮似没察觉两人之间的不对劲,他拿起一旁的茶杯倒了一杯茶水,然后递给棠棠。   棠棠被他突然伸过来的手吓了一跳,然后瞥见他沉静的眼神,接了过来,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唇。   “带她去见花褪。”季宴淮突然出声。   棠棠刚刚还不知所措,此刻一听到花褪的名字,便惊喜地看向他。   季宴淮看着她亮晶晶地眸子,有些后悔带她过来,可此时都已经到了,也只能哄她开心了。   “殿下……”卫景似有些吃惊,今日将人带过来不会就是专程为了这位棠棠姑娘见花褪一面吧?   “你先差人带她过去,孤还有事和你商量。”   他静静道。   卫景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在这位太子殿下还有些清醒,不然他该考虑是不是要换一位王爷跟随了。   “青砚,带这位姑娘去蘅芜馆。”卫景吩咐。   “是。”房门外,一声音答道。   棠棠看了一眼季宴淮,有些迟疑。   “去吧。”他将她的兜帽理了理。   她刚走到门口,便听“吱呀~”一声,一个身材清瘦的小厮便从外面打开了房门。   “请吧,姑娘。”   他声音略哑。   棠棠轻轻“嗯”了一声,便随着他消失在夜色里。   “要是不放心,殿下可以亲自去看看。”卫景含笑道。   “卫大人府中守卫森严,我自是放心的。”季宴淮收回眼神,神色如常。   卫景便觉得没意思,转头说起了朝中的事情。   棠棠跟着青砚一路来到蘅芜馆。   “姑娘稍后。”青砚低声说道。   她点了点头。   青砚便上前敲响了那扇褐色的木门,里面灯光暖黄,透出缠绵的暧昧。   那烛光一闪,一道纤细的身影渐渐走近,“谁呀?”   声音软绵。   棠棠一听,便知道是花褪,心中高兴,却仍等着前面的青砚回话。   “花褪姑娘,有贵客到访。”   里面的身影顿了一瞬,而后突然慌乱起来,棠棠觉得有些奇怪,不过青砚低着头,似乎觉得很正常。   里面的人影四处晃了一阵,这才从里面打开。   棠棠借着青砚手中微弱的烛光,看清花褪的模样。   她穿着一身红色寝衣,脚下的绣鞋也胡乱趿着,刚刚在里面那么久,她还以为花褪姐姐是在收拾呢。   不过,她立即抛之脑后,欢快地上前,“花褪姐姐。”   面前突然出现一张粉白的小脸,花褪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等棠棠出声,她立即惊喜道,“棠棠?”   “是我,花褪姐姐。”棠棠笑着。   花褪握着她的手,发现有些凉意,便将人拉到屋中关了门,“快过来坐。”   屋内的烛光明亮。   她这才将棠棠看清了,心中惊讶,上次见棠棠不过才一月,怎么她似乎又变美了些。   见她要给自己倒水,棠棠连忙道,“花褪姐姐,我自己来。”   花褪自幼闯荡江湖,也不和她客气,便松了手,“你今日怎么来的?”   棠棠这才想起,这还是半夜,突然冒昧地打扰别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花褪姐姐,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   花褪觉得眼前的小姑娘乖巧地让人心疼,“我本来也还没休息呢。”   棠棠原想花褪是安慰她的,可想起刚刚她过来时,屋中的确还亮着烛光。   “姐姐这么晚还不休息?”棠棠有些好奇,果然见她眼下有些青色,“姐姐,以后可不能睡这么晚了,对身体有碍。”不由得嘱咐道。   花褪看着小姑娘认真的神色,有些尴尬地喝了一口水,胡乱点着头。   “姐姐,你这屋中点了什么香,味道好奇特。”   不等花褪反应,棠棠又突然开了口。   花褪仔细闻了闻,脸色突然通红,一口水喷了出去。 第21章 花褪的小书   刚刚已经开了一会儿窗了,怎么味道还没有散尽。   “花褪姐姐!”   棠棠一惊,连忙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她。   花褪上次见着棠棠身上的印记,还以为她已经人事,可她今天三番两次的问话,又让花褪有些迷糊了。   这太子难道是个圣人?   还是不……举?   看着棠棠娇柔的面庞,花褪试探着,“棠棠,夜里,你是一个人睡还是?”   棠棠还关心着她呛水,谁知突然就被问这么一个问题,“花褪姐姐……”   她喃喃的。   花褪看着她飘忽的眼神,便知道答案了。   见棠棠实在不好意思,她俯耳过去……   棠棠听着她的话,圆溜溜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张小脸就如熟透的虾。   可顶着花褪的眼神,她只能摇了摇头,声音如蚊呐,“没,没有……”   花褪一惊,下意识出声,“太子真的不举?”   棠棠哪里知道花褪这人混迹江湖,最是不顾世俗的一个人,被她的话震惊地檀口微张。   她这副模样落到花褪的眼睛里,就成了对季宴淮不举的震惊。   想着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棠棠万是不可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眼见棠棠眼睛里都浸出了泪水,急得花褪抓耳挠腮,早知道就不问了,可又对季宴淮不满,他这般哄骗棠棠,不就是仗着棠棠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么。   想着,她抓着棠棠的手起来,跑到里屋的一个角落,从里面翻出了一个箱子。   “这里面可都是我的宝贝。”花褪蹲下来拍拍自己的箱子,朝棠棠扬了扬眉。   棠棠好奇,也学着她蹲在箱子旁。   花褪便从衣领里掏出一把钥匙,当着棠棠的面打开。   里面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棠棠并没有见过。   “你随便看。”花褪见她眼神好奇,十分豪气。   棠棠便拎着一个木盒子的金链子拿起来,“这是什么啊?”   这链子有五个,其中四个像是手链,另一个有些长,中间还有两个地方挂着金色的细链流苏,还有一头有一个扣子,棠棠将那链子扣起来,正要在身前比划,突然就被花褪一脸血红的抢了过去。   看着棠棠有些抱歉的眼神,她连忙道,“嗐,这,这个东西有点脏,昨日掉地上了,我担心将你手弄脏了。”   听着她的解释,棠棠也没多想,又朝里面看去,看着一个十分漂亮的红纱,正要伸手……   “棠棠,我找到了!”   花褪见着她的眼神,连忙从箱底翻出一本小书,大声道。   棠棠被她转移了注意力,花褪连忙将箱子关上,拉着棠棠的手往一边的榻上走去。   “这是什么?”棠棠好奇地看着那本上面什么都没有的小书。   花褪笑得一脸神秘。   “你过来,我给你看。”她朝棠棠招招手。   “啊!”   女子压抑的惊叫在蘅芜馆响起。   青砚刚刚走到门口,吓得急忙跑过去,“姑娘!姑娘!您没事吧?”   等了一瞬,里面的花褪开了门,“怎么了?”   她声音里带着笑意,让青砚头更低,若让大人知道花褪姑娘对他笑了,他明日又得去马厩喂马了。   “前面的贵人要走了。”青砚回道。   花褪脸上的笑意一落。   里面的棠棠也听到了声音,她走到门口,“花褪姐姐,以后我再来看你。”   花褪有些不舍地握住了她的手。   可棠棠看见花褪手中那本小书,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花褪见状,朝青砚道,“你退远些,我要和这位姑娘说句话。”   青砚连忙退了下去,背对着她们。   “花褪姐姐,你要说什么?”棠棠问她。   花褪抱了抱她,轻声道,“棠棠,不行就有不行的做法。”   然后趁棠棠跳出去之前,将那本小书塞进了她的怀中。   “花褪姐姐!”棠棠刚刚被夜风冷下来的脸颊又重新热了起来。   想着那小书上,那玉做的东西,温润又狰狞。   “我走了。”她没好气地说道。   花褪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扒着门框笑得肆意。   “这是怎么了?”   季宴淮一见着她,就看她脸色要烧起来了一般。   棠棠瞥见季宴淮,心中更是狂跳,连忙躲开他的眼神,直摇头。   见她不说,季宴淮也没勉强,只朝卫景点了点头,便进了那扇暗门。   可一路上,棠棠都含含糊糊,一和他说话,便眼神乱飘,脸色通红。   “棠棠,你到底怎么了?”   季宴淮让人退远了些,俯身看她,正要伸出手摸摸她的头试试温度,她便如一只小虾一般跳了出去。   他手停在半空中。   抿着唇,脸色有些不好看,怎么这么一会儿没见,又成了不让碰的模样。   棠棠自知反应过大,有些心虚地点着脚尖。   就在刚刚看见那玉具,她突然想起了那日在马车里季宴淮露出的形状,也是那般狰狞,青筋暴起。   想着她今日的折腾,季宴淮呼了一口气,上前试探着拉着她手,轻声哄着,“是不是累了,我背着你,好不好。”   棠棠视线若有若无飘过他的衣裳下摆,等反应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脸色爆红。   季宴淮心中则担心得要命,她今日脸一直这般红,是不是吹了凉风,着凉了?   等着她出神,便迅速地将人背着,见她挣扎,反手在屁股上便是一巴掌。   背上的人终于安静了下来,只是浑身紧绷。   季宴淮也不同她说话,只静静背着人往前走。   往前走了一段,便察觉背上的人松弛了下来,耳边的呼吸均匀,想来是睡着了。   他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好笑,自己怎么跟养了一个孩子似的,想睡觉了就闹别扭,又不说出口。   不过,此时她这般乖顺,让季宴淮心中也安宁下来。   而身后的一众暗卫,则眼观鼻鼻观心,今日殿下带着这位姑娘来见卫景大人也就罢了,如今还将人背着,还真是惊掉人的下巴。   有些曾在长宁殿守着的暗卫心中暗暗庆幸,索性当时是在暗处守着,这位姑娘并没有见着他们的真面目,如若不然,以后还得和他们算账。   四更。   季宴淮到了临月阁,将人放在床上,刚脱了她的鞋子,正要解她的衣裳,就见她怀中揣着薄薄的一本小书。   作为一个成年的皇子,他是看过这些书的。   于是,在瞥见它的那一瞬,他便知道这是什么了。   他想了想,今日棠棠一从卫府回来便时时不对劲,便将那小书拿了出来,翻了开来。   先是有些发愣,毕竟他看的小书和这本完全不同。   不过,几页之后,他便明白了。   他冷笑着将人剥干净,放在床榻里面,便覆身上去。   棠棠正做着梦,突然就从身边蹿出来一只野狼,她被吓得脚下一软,扑在了草地上,眼见它猛地扑了过来,棠棠被吓得闭上了眼睛。   她唇上一痛,自知是野狼在撕咬她,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狼还有些通人性,听到她的哭声便放缓了动作。   棠棠自知要被野狼吃掉,便一直闭着眼睛,糊里糊涂地竟睡了过去。   季宴淮看着她唇边的晶莹,粗喘着气,偏偏身下的姑娘已经睡着了,他一口咬在那颗红透的果子上,正要使力,突然想起她刚刚那可怜的哭声,便只轻轻一碾,红着眼睛将衣服给她穿好,便侧身躺了回去。   不能再等了,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幽香,季宴淮迷迷糊糊想着。 第22章 回宫   “姑娘,您回来了。”兰枝正在院儿里剪着花,突然瞥见那朱红色的大门人影一闪,进来一行人,为首的正是棠棠。   她将剪刀放进装满花枝的竹篮里,高兴地上前请安。   长宁殿的一众宫女太监听见动静,连忙上前,都一脸喜色,“姑娘。”   他们对棠棠,大部分是因为季宴淮对她的态度,剩下的几分也有几分真心,长宁殿规矩不重,这位姑娘也极其和气,是宫中最舒适的地方了。   棠棠被一群人蓦地围住,突然瞥见他们脸上的笑容,心情有些复杂。   好似她的家真的就在长宁殿一般。   “先进去吧。”还是兰芽开口。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拥着棠棠进了屋子。   “姑娘,这花开得正好,我想着你这些时日就要回来,便剪了些,等会儿放在屋中,肯定很香。”兰枝一边笑着,一边差人找来一个深口细颈花瓶,往里面装了水,挑了几支长枝的花比划着放了进去。   棠棠坐在榻上,听着她们一边笑着一边和她说话,托着下巴,也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元宵呢?”棠棠在屋中看了一圈儿,问道。   “姑娘不知道,自姑娘走了,元宵便日日不见影儿了,有时候早上才能见着它。”兰叶端了一个描金花鸟木盘进来,笑道。   以往在桐花村,谁家养了猫,也是这般的,每日不见影儿,有时饿了累了才回来一趟,不过,元宵能抓住小鸟老鼠吃么?   她想着元宵白滚滚的身形,有些担心地想到。   “等太阳落了,出去找找吧。”棠棠道。   众人知道棠棠喜爱元宵,便也没拦。   如今已经到了六月,外面渐渐炎热起来,长宁殿郁郁葱葱,偶尔的蝉鸣刚刚冒头,便被几个拿着长杆的小宫女给粘了下来。   昨日夜里睡得不安稳,这会儿被从雕花窗内进来的阳光一照,有些迷迷糊糊的,脑袋如小鸡啄米似地一点一点。   兰芽端着茶水刚进来,就看见棠棠趴在小几上睡着了。   御书房内。   御案后的永安帝垂眸,手中拿着一本奏折,室内一片静谧。   季宴淮并没有出声,安静地等着。   等永安帝看完,抬起头来见着一旁恭顺的季宴淮,刚刚冷峻的神色有所松动,嘴角挂了一抹柔和的笑。   “太子,你的腿可好些了?”   “回父皇,儿臣已经大好了。”季宴淮上前一步,温声回道。   永安帝看他行动无碍,便点了点头,“虽已大好,平日里也还要多注意些。”   “是,父皇。”他躬身道。   “既然你已经回来,过几日便帮朕去办些事情。”永安帝道。   季宴淮点头,“是,父皇。”   而后又问,“不知父皇要儿臣去做什么?”   永安帝听他答应的那般快,还以为他不会问,心中还觉得有些奇怪,如今季宴淮一问,他倒是好心情地和他打起了哑迷,“过几日再说吧。”   季宴淮也十分配合地和他如平常父子一般说笑了几句。   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他朝永安帝道,“时辰不早了,儿臣先行告退。”   永安帝点了点头。   季宴淮正要退下,就听他突然道,“太子,你知道老三被禁足了么?”   他回头道,“听说了。”   永安帝定定看着他,问道,“那你怎么看?”   季宴淮心中好笑。   嘴上却道,“父皇罚三弟,想来是他做错了什么事情,父亲罚儿子,也是拳拳爱子之心,儿臣没什么看法。”   他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畏缩谄媚,好像不论何时,都是自成一股气派。   “你和你母妃很像。”永安帝默了一刻,突然出声道。   季宴淮心中不耐,却做出一副伤心怀恋的姿态来,“可惜我与母妃相处不多。”   永安帝看他垂下的眸子,心中又多了些愧疚,当年皇后做下那般歹毒的事情,可因她有太皇太后的懿旨,他不能将她废黜,反而是惊月,身子亏损,早早离他而去。   皇后对惊月恨之入骨,想来对太子也是多有为难,难为他长成这般乖顺的模样。   “你母妃是个很温柔的性子。”他眼神虚虚落在季宴淮身上。   宁妃的确是个温柔的性子,不过她的温柔从来没有属于过他。   因此,他不想在这里陪着永安帝怀恋她。   见季宴淮不说话,倒是一副伤心的模样,永安帝很满意。   “今日回来的匆忙,先回去收拾一下吧。”   “是,父皇。”季宴淮垂眸,恭敬地退了出去。   暮阳斜沉,余下的光辉落入微卷的云层里,或橙或红,镶金带玉。   长宁殿最后一缕裹着温度的阳光退出了朱红墙外。   “姑娘,要不我们先回去,元宵明日清晨就会回来了。”兰枝看着弯腰在丛棘里四处寻找的棠棠,说道。   棠棠摇头,“还早呢,等会儿天有些微黑了我就回去了。”   元宵平日里憨憨的,万一在外面抓不到老鼠小鸟怎么办。   兰枝和兰芽对视一眼,自知劝不回她了,便招呼着身后一众宫女太监跟着棠棠一起找。   长宁殿偌大,更何况元宵是一个小猫,轻松一跃,便也能出去了,外面的侍卫也不可能拦着一只小猫不让出去。   一众人将墙角较为茂盛的草丛都翻开来看,也没见着元宵。   “姑娘,元宵可能不在长宁殿了。”兰芽说道。   棠棠蹙眉想了一瞬,不等兰芽反应,便转身朝长宁殿的大门而去。   “殿下吩咐,姑娘不能出去。”   不出所料,门口的侍卫如一个尽职尽责的门神,面无表情地拦住了她。   棠棠抿了抿唇,暗咳一声给自己壮了壮胆,“时辰不早了,我去接季……太子过来用饭。”   响亮却气势不足。   不过,唬这些前些日子刚刚被同伴告知太子殿下曾亲自背着这位姑娘的侍卫是足够了。   他们面面相觑。   殿下曾说过不许姑娘随意出长宁殿,可如今姑娘是亲自去接太子殿下过来用膳,应该,不算是随意吧……   站在最前面的侍卫察觉到身旁同伴的退缩,又发现自己此刻孤身一人挡着那位姑娘,他也有些心虚地缩了缩手。   “姑娘……”   棠棠看见他们面露犹豫,又都退了些,便带着身后的人大摇大摆地出了长宁殿的门。   在长宁殿去长信殿的途中,有一个花园,草木茂盛,老远就听见鸟儿叽叽喳喳的,很是热闹。   棠棠略一思索,便带着人过去了。   “元宵~”   棠棠弯腰瞅着一旁茂密的树丛里,一边轻声唤着。   “喵~”软糯的猫叫声渐大,隐约还有它跑时带起的抖动。   “元宵~”棠棠听见一喜,声音略大了些,连忙顺着声音往那边走。   果然,一个白乎乎的身影一窜,喵喵地就朝她跑过来。   “元宵。”棠棠将它抱起来,轻抚着。   “原来这是你的猫?”清脆的女声一响,棠棠便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   那拐角垂下的茂密花枝一动,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她穿着一身粉色长裙,随着她走动,头上的珠钗只微微晃动。   看着她不愉的神色,棠棠福身一礼,“柔静公主。”   柔静先是一愣,打量她一瞬,而后嗤地冷笑一声,“你还知道本宫?”   却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   棠棠垂眸,上个月,柔静公主在琼林苑见着她还十分欢喜,如今她换了一张脸,倒是让她讨厌了。   “是。”棠棠道。   柔静看着她,“起来吧。”   棠棠抱着元宵起身,“若公主没有其他吩咐,民女先行告退。”   柔静皱眉,看着眼前这个美貌女子,外面都传太子哥哥看上了一个舞女,将人藏在长宁殿,从不示人。   她以往来东宫,太子哥哥也不许她去长宁殿,没想到今日倒是见着了。   “太子哥哥身份尊贵,不是你这等奴婢能肖想的。”看着她如花般浓丽的容颜,柔静突然出声,“就算你如今耍耍手段让太子哥哥对你着迷,以后,等太子哥哥娶了正经的世家女子,你也不过是个侍妾。”   在柔静心里,季宴淮清心寡欲,如今对棠棠这般,肯定就是棠棠耍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请公主放心,民女从未肖想过太子。”棠棠道。   “哼。”柔静看着她,冷哼一声,“你这些手段用在太子哥哥身上管用,本宫可不吃这套!”   棠棠自知这位小公主不会听她解释,便也闭了嘴,懒得再说。   果然,柔静说了一阵发现棠棠只垂眸听着,也不辩驳,开始还觉得这是她的手段,后来发现棠棠是真的不想再说,一时觉得无趣。   “反正,你别想对太子哥哥耍手段。”   柔静临走,来了最后一句警告。   看着她气冲冲地背影,棠棠抚着元宵的毛发,出了一瞬的神。   正当兰芽想开口安慰她,就见她转身朝她们一笑,“回去吧,我饿了。”   天气溽热,最近些时日,棠棠胃口有些不好。   晚膳兰芽就吩咐厨房做了些开胃的小菜,还有芙蓉豆腐,醋烹鹅,一碟白灼菜心。   “姑娘,您尝尝这鹅。”   棠棠本不习惯她们在一旁布菜,可兰芽就是个操心的性子,见她吃少了两口肉,便拿了一旁的筷子替她夹了一块鹅肉。   以往季宴淮在,没有他发话,倒是没人敢上前,不过今日也不知为何,他竟没有过来用膳。   棠棠咬了一口鹅肉,突然想起那日,他说他要走时给她煮得那碗面来,微酸却十分开胃。   “姑娘?”   兰芽见棠棠已经将肉送入了口中,筷子却仍虚放在唇边,不由得喊到。   “嗯?”   棠棠回过神,不好意思地将筷子拿了下来。   季宴淮进门正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好笑,“想什么这么出神呢,若不是兰芽叫你,怕是连筷子都吃了。”   “你怎么这会儿才来?”棠棠刚刚想着这事,猛然一见他,莫名就问了出来。   看见他一愣,随后满眼的笑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   “我,我意思是……”她嘴唇嚅嗫,半晌也没想出什么好借口来,又觉得自己此刻的反应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干脆闭了嘴吃起东西来。   季宴淮坐下,一旁的宫女连忙端了一个鎏金铜盆上来,他洗了手,又接过呈过来的帕子,仔细擦了手,一边转头和她解释。   “今日有点事情耽搁了,明日就不会了。”   棠棠想着柔静的话,心中本有些不开心,可此时听他解释,莫名又冒出一丝丝甜意,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你不用和我说这些。”   她嘟嘟囔囔的,一副表里不一的模样,季宴淮很是受用。   “是我自己想告诉棠棠。”他笑着。   一旁的小几上,是今日兰芽剪回来的芍药花枝,斜斜插在细颈花瓶里,此时被烛光映照,花影便落在季宴淮的脸上。   半魔半仙。   她突然就想起周朗来,“季宴淮……”   她轻声叫道。   “嗯?”季宴淮正用着粥,闻言答道。   “上次在四雁山,是不是你吓唬周朗哥哥了,所以他那日才恍恍惚惚的,第二日还莫名其妙拿了大蒜公鸡给我。”棠棠盯着他。 第23章 地动   季宴淮手中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然后神态自若地拿了手帕擦了擦嘴角,无奈笑道,“棠棠,他一个大男人,我怎么能把他吓着。”   烛光落进他的凤眼里,明亮真诚。   棠棠细想也是,不过她还是纠正他,“周朗哥哥与我一般大,和你比起来,还不算大男人。”   话一出口,瞥见季宴淮幽幽的眼神,她就有些后悔。   这些日子,她顺着他,季宴淮好些日子没有变得那般可怕了。   可他此刻的眼神……   她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季宴淮瞥见她的动作,垂眸掩盖住了自己的眼中的神色,只慢悠悠吃着东西。   棠棠等了一瞬,发现他并没有其他动作,可他不说话,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试探道,“你,你怎么了?”   季宴淮悄悄勾了勾嘴角,抬起头却是一副受伤的模样,“棠棠,你不喜欢我,是不是嫌弃我年纪大。”   ……   棠棠没想到他想的竟是这个,有些莫名其妙,可看着季宴淮神色可怜,到底开口解释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季宴淮认定了她在安慰他一般,到了床上,也是神色落寞。   棠棠捏着被子打量了他一瞬。   不过,他不想往日那般将她抱在怀中,而是背对着他,明明腰背宽阔,却生生给人一种孤零零的感觉。   棠棠抿着唇看,三番两次想给他解释一番,可一想到,或许他误会也好,这样,说不定就能放她回去了。   这样,就算他娶一个世家姑娘,她也不会被主母为难,困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   想着,棠棠便收回了作势拍他肩膀的手,转身也背对着他了。   季宴淮察觉到棠棠这些时日态度的转变,刚刚又看见她那般着急地和自己解释,便想着扮可怜让她来哄一次自己。   自刚刚躺上床,他就察觉到了棠棠对着他的背影发呆,便心满意足地等着她来安慰,谁知,等着等着,等来了她也背对着他了。   透过薄纱帘子,他瞧着不远处那跳动的烛火,叹口气,想来还是不够。   他转过身,瞧着快缩到床脚的棠棠,然后挪过去将人抱在怀中。   棠棠迷迷糊糊的正要睡着了,谁知背后一暖,随后就被拥入一个如火般的胸膛里,她闭着眼睛,装作不知道。   季宴淮将头枕在她的肩上,薄唇擦过她的耳廓,叹息般道,“棠棠。”   他的气息太过灼热,棠棠身体一抖。   随后,耳边便响起了他低低的笑声。   棠棠被他笑得脸色发红,再也装不了了,干脆睁开眼睛,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怎么不装了?”   季宴淮借着朦胧的光,一只手将她的手拉下来,轻咬了一口,而后一路向下,用舌尖慢慢品尝。   “嗯~”   棠棠小腹突然一股灼热,像是一把文火,虽不烫,轻飘飘的火苗却撩地她难以忍受,鼻子里轻哼出声。   季宴淮听见她的声音,发烫的气息更加粗重,手中的力气快要将她捏碎。   而棠棠似被自己刚刚发出的声音吓到,后来不论季宴淮怎么折腾她,她只紧紧咬着唇,将那细碎的声音尽数吞入腹中。   已经三更,黑夜如泼墨一般,在东南角,却有一处亮光,将天撕破,云雾氤氲,看着有些诡异。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远古巨龙啸吟。   霎时,安静的京都城就如同被一颗石头扔中的湖水,一层层声音渐渐漾开。   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棠棠原在睡梦之中,突然身下的床突然抖动起来,她本能地惊醒,季宴淮也猛地睁开了眼,将她连拽带抱地弄下了床。   赤还着脚,就被他拉着冲出了房门,一众宫女太监也神色惶惶地站在空旷的院中。   他们头发散乱,衣衫略微凌乱。   脚下还有颤动,棠棠的心似也跟着这颤动突突直跳。   看着季宴淮挺直的背影,她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了靠。   季宴淮察觉到她的动作,手中捏得更紧了些,似乎要将他的力量传给她。   “是地动?”棠棠见脚下的振动停了,手心也浸出了一层薄汗,看着季宴淮紧绷的下颌,问道。   “是。”季宴淮看着远处天边那抹亮光,点头。   想来明日一早便能知道是哪处发生地动了,只是京都都这般厉害,也不知那里的百姓如何了。   季宴淮担心还有余震,便让人搬了两把椅子在院子里,让棠棠外面坐着。   “我去父皇那里看看。”   他摸了摸她的头顶,轻声道。   棠棠知道此时,他肯定是要去的,心中虽有些害怕,却仍是点了点头。   她眼睛乌黑明亮,却带着些惧意,季宴淮俯身吻了吻她的唇角,“别害怕,我很快就回来。”   棠棠轻轻“嗯”了一声。   看着他带着一行人跨出了长宁殿的大门。   棠棠将身上的披风裹得紧了些,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遇见地动,以往都是从老人家那里听说的,可不论话语描述得多么磅礴,只有此刻亲身经历,才觉得实在是让人心惊胆颤。   明明是夏日,她仍手脚发凉。   以往安静的皇宫,此刻也有了细细的响动,隐有人声混杂着风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棠棠靠坐在椅子上,等着季宴淮回来。   不过,他的确没有去太久,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身后的人轻声叫着太子。   “我回来了。”   他好似比以往还要温柔些,只是声音里带着丝担忧。   或是走得急,他身上带了一股属于风的凉意。   “桐花村,会没事吧?”   棠棠靠在他怀中问道。   桐花村三面环山,尤其是后山山高石多,棠棠有些担心。   季宴淮听见她话里的担忧,可如今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发生地动,他也不能随意糊弄她,便将她手握住,“明日就知晓了。”   两人依偎着,等待着黑夜过去。   天色刚刚露出鱼肚白,棠棠就醒了。   昨夜过得实在有些心惊,到了后半夜,季宴淮见不会发生地动了,才吩咐一众慌乱的人去歇下。   只是对于挂念着桐花村的棠棠来说,却是辗转反侧,还是最后季宴淮强行将她拥在怀中,将她眼睛蒙上,她才睡了一会儿。   只是,天刚亮,就醒了。   旁边的一侧已经空了,棠棠伸手摸了摸,连一丝温度也没有了。   “姑娘,你醒了?”   兰芽听见动静,将帘子挂在玉勾上,问道。   棠棠点头,“季……殿下呢?”   兰芽道,“殿下一早就去了太和殿。”   昨日夜里地动,瞧着动静,想来离京都也不甚远,今日应该就能得到消息。   季宴淮昨日一直忧心忡忡,肯定也在这里等不住了。   棠棠也没再多问,接过兰枝绞干的帕子,擦了擦脸。   刚刚脸上似蒙了一块薄布,让人有些喘不过去,此时洗了脸,倒是清爽了些。   “姑娘,可要传膳?”兰芽问道。   棠棠想了想,“等会儿吧。”   这一等,便等到了黄昏时分。   “信使来报,今晨夜半时分,奉新县发生地动,地坼墙裂,屋瓦皆堕,死伤无数,如今还有不少百姓被压在断壁残垣之下,不知生死……”   永安帝声音沉痛。   一众官员皆垂头敛目,面露凄凄。   如今奉新县的信使已到,陛下定会派人过去处理此事,只是想起昨夜的情形,仍是心惊。   永安帝看着一众臣子,沉声不语。   殿内沉默异常。   “父皇,儿臣愿去奉新。”季宴淮沉稳的声音打破殿内安静。   永安帝看着他,心中微惊。   原本垂头的昶王也惊讶地抬头看他,前些日子,父皇察觉到他插手了周明镇参奏太子一事,不但斥责了母妃一顿,还将他禁足。   等他解禁,才得知周明镇因贪赃枉法已被革职抄家。   而太子,仍是干干净净。   他便听从母妃的话,不再轻举妄动,此时见太子竟要自愿去那个发生了地动的奉新县,不说后面还可能有余震,奉新县的百姓刚刚遭此大难,想必情绪激动……   瞥见永安帝动容的神色,也不再那般计较了。   “太子,奉新县刚刚发生地动,危险异常。”永安帝道。   “请父皇准许儿臣前往奉新。”季宴淮并没有说太多,而是以额触地,声音坚定。   “殿下。”   外面声音虽小,棠棠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连忙趿着鞋子下来,兰叶见状,撩起帘子,她就跑了出去。   季宴淮刚一进门,就被冲出来的棠棠扑了一个满怀,他微微退了半步,扶着她的肩膀两人扶正,“这么急做什么?”   棠棠将肩膀上的手拉下来,急急问道,“信使到了么?”   季宴淮看着她的模样,便知道她是在担心桐花村,便拉着她的手进屋,一边说道,“到了,是奉新县。”   奉新县?棠棠在脑子里想了一圈儿。   桐花村是在常义县,而奉新县是在常义县的南边儿,不是十分远。   想到这里,她脸色一白,“那……”   季宴淮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就是怕你担心,便寻了临县的信使来问,常义县并没有受到太大波及。”   见她脸色一喜,又道,“只是时间紧迫,来不及统计也有可能,明日我就要启程去奉新,你与我一道,到了建昌,我让宋纪陪你一道回去。”   棠棠眼睛一亮,“我能回去了?”   季宴淮想着福喜的话,忍住心中的不快,垂眸道,“此番去奉新,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若你回了桐花村,我也了了一桩心事了。”   棠棠心中一惊。   如今奉新县的情况未明,余震时有可能发生,季宴淮如今过去,的确危险。   他如今又这般模样……   棠棠看着烛光下,他那张美丽的脸,心中突然升起一丝莫名的情绪。   “我不要宋纪。”   她撇开眼神,嘟囔道。   “什么?”季宴淮没听清楚。   “我说,我不要宋纪。”棠棠声音大了些。   “宋纪会武,你带上他也要安全些。”季宴淮以为她是因着以前在桐花村,宋纪将她吓着的那件事,便道。   棠棠有些别扭,可看着执意将宋纪塞给她的季宴淮,只好道,“我回桐花村要什么会武的,你才需要……”   虽然她后面一句话说的含糊,不过季宴淮正认真听着她说话,倒是听清了。   自昨日发生地动,他此刻才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不过,刚刚的示弱只是让棠棠心疼,此刻目的达成,他倒是认真道,“棠棠,此次情况特殊,我才让你回桐花村,等我回来,我还是要将你困在身边的。”   刚刚的温情一消而散。   棠棠懒得和他多说,正要站起身,就被他攥住手腕拉到怀中,“听见没有?”   他窝在她的颈窝,声音蛊惑。   “听见了。”   棠棠无奈,只能答道。 第24章 桐花村   太阳从东方一跃而上,透过云层,像往常一般洒下阳光,给京都蒙上一层浅浅的光晕。   昨日的惶惶已经远去,他们仍在为着生活而奔波。   “闪开!闪开!”   黑马上的男人神色坚毅,一马当先,朝御路中的百姓大声喊道。   一众人纷纷慌忙往一旁闪去。   随后一架马车从御街一路朝宣泽门而去,身后跟着一众人马,马蹄踏起的细细尘烟乘风而上。   “这是发生什么了?”老者看着站稳身子,不由得问道。   “老人家还不知道呢,奉新县地动,伤亡惨重,太子殿下仁德,亲自去奉新赈灾了。”男人摇着一把折扇,自一股风流态度。   “不愧为储君啊,心怀天下!”老者看着车尾消失,感叹道。   一旁听见的百姓,纷纷称赞。   挤在他们中央的一个矮个子男人并未开口,一旁的男人看见,杵了杵他,“兄弟,你说呢?”   矮个子男人见周围的人纷纷望过来,只能道,“是,太子仁德。”   众人听闻,赞许地点了点头。   以往坐马车,都是慢悠悠的,可今日,就如要飞起来似的,外面的景色还没看清楚,便一晃而过。   棠棠只能紧紧抓住一旁的窗楞,以免自己当着季宴淮的面飞起来。   季宴淮看着她脸色发白,也十分心疼,只是昨夜准备物资已经耽搁了时日,若再放慢脚程,就算赶到奉新县也有些迟了。   此刻虽快,外面的道路却平整,不甚颠簸,若再往前,路途便有几分坎坷了。   想着,他一只手紧紧扶着身下的榻沿,另一只手将棠棠拽了过来。   棠棠一时不察,顺着马车一颠,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将鼻梁撞得生疼,瞬间眼泪花花的。   “你干什么?”   她捂着鼻子道。   季宴淮也没想到这般巧合,只将人紧紧箍在怀中,“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被他护着,棠棠总算不是随时一副要被颠飞的模样了,也算明白了他的意图,便不再和他计较。   季宴淮没等到她的回答,便低头去看,只见棠棠乖巧地依在他怀中,细白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心中一片柔软。   再有一个时辰,他们便要分开了。   季宴淮心中极其不愿,可不论是将她放在长宁殿还是带去奉新县,他都是放心的,思来想去,还是让她回桐花村最安稳。   她今日装束素净,连一根钗子都没戴,只用素色的发带将头发绾着。   闻着她头发上的清香,季宴淮突然说道,“你原本那根海棠花木簪挺好看的。”   棠棠唇一抿,“那是我爹给我的,说是我娘的东西。”   季宴淮点头,“这次你回去,就将它收好。”   她有些疑惑,季宴淮为何突然要让她将一根木簪子收好。   “你回到桐花村……”   他刚开口,便抿了抿唇。   棠棠听他说了一半又不说了,抬头问他,“什么?”   她红唇柔嫩,刚刚或许是还咬着唇瓣,上面有两个小小的齿印。   想到两人或是很久不见,季宴淮没忍住俯身碰了碰。   “啊!”   马车一颠,他的牙齿狠狠磕在她的唇上。   棠棠瞬间痛呼出声,一股铁锈味在渐渐在口中散开。   “季宴淮!”   她伸出一只手摸了摸,果然沾上了血迹。   季宴淮看着她越发鲜艳的唇瓣,心中虽心疼,却冒出莫名地兴奋。   他右手揽着她的腰猛地将人往他怀中一勾,而后狠狠地压了下来。   先是痛,而后又是无尽的温柔,棠棠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庞。   “闭上眼睛。”   季宴淮咬着她的唇瓣,含糊道。   日头渐高,马车里的温度也渐渐升高。   棠棠软软地窝在他怀中,轻轻喘着气。   “回了桐花村,不许和周朗说话。”季宴淮道。   棠棠觉得他简直无理取闹,“周朗哥哥和我一起长大,我这么久没回去,怎么可能不和他说话。”   “不许叫他周朗哥哥。”他听着她的控诉,强硬地再提出一个不许。   ……   “那我叫他什么?”棠棠问。   “你都直接叫我名字,叫他周朗就行了。”季宴淮略一思索,便道。   看着棠棠迟疑了一瞬,他又道,“你叫他周朗哥哥也行……”   棠棠听着他懒懒的声音,自知他没憋什么好主意,正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他就像知道她要做什么一般,连忙说道,“你也叫我阿宴哥哥就行了。”   听着阿宴这个名字,她突然想起,在桐花村时,季宴淮就是用的这个假名字。   “不要!”她果断拒绝。   季宴淮叹口气,“那就没办法了,那你就不能叫他周朗哥哥了。”   听着他故作遗憾的语气,棠棠没好气道,“不叫就不叫。”   季宴淮逗了她一瞬,看见外面的天色,自知两人马上要分开了。   刚刚脸上的神色一收而尽,眸色沉沉,在她耳边轻声道,“棠棠,不要让我回来找不到你,不然……”   棠棠抿了抿唇,“不会的。”   宋纪的确跟着季宴淮去了,不过棠棠身边多了一个倦霜。   她这才知道,倦霜不仅会易容,还会武。   不过,她不爱说话,虽看着冷冰冰的,却对她十分照顾。   “倦霜,你不累么,你上来和我一起坐吧。”棠棠撩开车帘,朝底下身姿挺拔的姑娘说道。   “多谢姑娘,奴婢走着就行了。”倦霜有些无奈,这位姑娘一路上已经问了自己不下十遍要不要一起和她坐马车了。   她都有些怀疑,是不是逼她坐马车,她来报复的。   可让姑娘一定要坐马车的不是她,是殿下啊!   “倦霜,我一个人无聊,你上来陪陪我吧。”棠棠再出一招。   果然,原本脚下不停的倦霜一顿。   殿下说了,不但要保护好姑娘,还要让她高兴。   倦霜开始是不愿意的,为什么他们都能随殿下一起去奉新县救灾,偏偏只有她要来保护这位姑娘。   可听说,殿下原是想让宋纪来的,只是姑娘不愿意,她这才对这位娇滴滴的姑娘喜欢了些,宋纪的确是比不上她的。   看着棠棠期待的眼神,倦霜只能点头,“是。”   刚刚在建昌县一路过来,发现这里只是偶尔有房屋倒塌,并没有十分严重,棠棠才放心了些。   桐花村应该也没事吧。   她正想着,见见车帘一动,倦霜便弯腰进来,“姑娘。”   她容貌偏冷,声线也低,像是树枝上被冻住的雪。   棠棠点头,递给她一杯茶水,“倦霜,我以前在桐花村,就是一个大夫……”看着她探究的眼神,棠棠改了口,“恐怕连大夫都算不上,如今我不过是回去看一看,便坐这么好的马车,我回去不好解释的。”   她的眸子纯澈干净,里面藏着星星点点的着急。   倦霜道,“姑娘,殿下就是这般吩咐的。”   棠棠扶额,“倦霜,你们殿下又不在这里。”   看着她还要再拒绝,她道,“你们殿下是不是吩咐你们要听我的话了?”   倦霜点头。   棠棠神色一喜,正要开口,就被倦霜打断,“殿下已经考虑到了姑娘所担心的事情,所以,姑娘今日坐马车,是符合身份的。”   ……   “可倦霜,唯一通往桐花村的路是山路,马车过不去的。”棠棠突然想到这个,眼神一亮。   “姑娘莫要担心,殿下早有准备。”倦霜仍是那一句话。   棠棠看着她有些冷漠的神色,一阵失语,为何他们都这么听季宴淮的话。   她不说话,倦霜也不会开口的,两人呆在小小的马车内,棠棠渐渐尴尬起来。   “咳……”   她轻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撩开了车帘。   高山郁郁葱葱,崖下的河流奔腾。   棠棠一顿,去桐花村不会经过河流的啊。   “倦霜,我们走错路了。”棠棠说道。   倦霜还是一如既往冷漠,“姑娘莫担心,殿下自有安排。”   ……   棠棠无法,一来,一旁坐着会武的倦霜,她不可能打晕她跳下马车。   二来,马车这般快,她跳下去,腿多半要废。   她只能扒着车窗看着外面疾驰的景色,看了一瞬,觉得有几分熟悉。   好像是去下河村的路。   她没吭声,仔细瞧着,那河流尽头果然有一处溶洞。   真的是下河村!   棠棠有些震惊又有些疑惑。   她还以为季宴淮又是骗她的,可他们来下河村干什么?   不等她想明白,外面的车夫沉声道,“姑娘,到了。”   倦霜便率先跳了下去,然后撩起帘子,朝棠棠伸出了手。   “不用。”棠棠摇了摇头。   倦霜也没再坚持,站到了一边。   棠棠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马车,看着四周的景色。   这是一条较为宽阔的大道,往前走有一条一百步左右的羊肠小道通往河岸,从河岸过去,一座石桥横跨白河,对面就是桐花村。   她有些惊讶地看向倦霜。   可倦霜并不知道她心中想着什么,“走吧,姑娘。”   大道上面一片玉米地里,一个女人正扛着一把锄头下来,看见一辆马车,好奇地瞧着,却并没有靠近,临到过棠棠身边时,她猛地叫了出来,“棠大夫?” 第25章 娘?   就像一锣骤然在耳边敲响,哪怕冷面的倦霜脸上也有了一丝裂缝。   棠棠看过去,“赵大姐!”   “哎哟,真是棠大夫啊。”赵莲香将锄头放下想要上前拉棠棠的手,可看着她身上干净漂亮的衣裳,又将手缩了回去。   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讪讪的。   棠棠见着她的动作,上前抓住她有些粗糙干裂的手,高兴道,“赵大姐,这桥什么时候修的啊?”   赵莲香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一白嫩一黑糙,原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棠棠仍像以前一般朝她笑得亲近,刚刚心底那点自卑倒是散了些。   “你家人没和你说呢?”赵莲香眼睛微瞪,一脸惊讶。   “啊?”棠棠有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她家人除了爹爹,还有谁。   “棠棠,你家里人对你可真好。”赵莲香感叹道。   用棠棠的名义替桐花村修了桥,做了这么大的事居然还瞒着。   棠棠一头雾水,可此时也不是问话的时候,便朝她笑道,“赵大姐,我今日先回去了,得空了就来看你。”   赵莲香忙到,“看我,拉着你说话就没完了,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哎,好。”棠棠朝她招招手,便抬脚上了石桥。   脚下的石桥看痕迹,应当也是刚刚建好,她突然想到,当时宋纪找过来时,季宴淮问过她的问题,心中一跳。   难道这桥是他建的?   正想着,看见对岸有一个小孩蹲在石滩旁低着头捡着石头。   她一笑,朝那小孩招了招手,大声喊道,“毛豆!”   毛豆一抬头,就见那大桥上站着一位姑娘,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裙,衣袂翻飞,恍若神仙。   他先是一愣,而后飞快地往村里跑。   棠棠正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懵,就听小孩儿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棠棠姐姐回来啦!棠棠姐姐回来啦!”   一喊完,便又转身飞奔而来,遇到阻碍,飞身一跳就越了过去,看得棠棠心惊,“你慢点!”   “棠棠姐姐!棠棠姐姐!……”   毛豆还没到,那小山坡后又一颗颗小脑袋冒了出来,稚嫩的小脸上带着耀眼的笑容,一路向她跑来。   棠棠心中高兴地直跳。   “棠棠姐姐!”   毛豆最先跑到她身边,如一头小牛一般撞进她怀里,将棠棠撞得生生退了两步,她无奈笑道,“毛豆,你力气又变大了。”   毛豆小脑袋一仰,一脸自豪,“当然,我长大了,力气自然就变大了。”   棠棠有些好笑地捏了捏他微黑的脸颊,“九月才是你生辰呢。”   毛豆倔头倔脑地一抬下巴,“我就是长大了!”   “好好好,毛豆是长大了。”棠棠哄道。   “棠棠姐姐!”   “棠棠姐姐!”   正当她和毛豆说着话,身后的孩子们也到了,一个个小豆丁将她团团围住,像一群小鸟似的叽叽喳喳唤着她。   棠棠掏出小荷包,像以前那般递给他们糖果子,只是这回小孩子们面面相觑,并没有立刻来接。   “怎么了?”棠棠疑惑地问他们。   只是刚刚还兴冲冲的孩子们此刻沉默下来。   “毛豆,你说。”棠棠无法,只能点名让毛豆来说。   毛豆支支吾吾一阵。   棠棠捏了捏他的脸,“你要不说,我就告诉你娘,那只母鸡是你用石头砸死的!”   毛豆一惊,下意识反驳道,“我不是故意的!”   只是想起他娘那日扯着嗓子大骂的模样,到底不敢让她知道,“我说还不行么……”   “棠棠姐姐,你还会走么?”   小孩儿眼神真挚,小心翼翼地问着她。   棠棠嘴唇翕动,看着围着自己的一个个小豆丁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仰头看她。   “我……”她不想骗他们。   “这和你们不吃我的糖有什么关系?”棠棠转移了话题。   毛豆不过是个小孩子,被她这么一问,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嚅嗫了一阵,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上次你被那个大婶带走的时候,我们的娘就给我们拿回来了好多糖。”   一众孩子纷纷点头。   棠棠并不知道什么大婶,她还以为季宴淮是直接将她掳走,竟还有这么一出。   不过,这些和孩子们没什么关系,恐怕是这些孩子觉得自己拿了糖,她才走的,所以才不肯要。   “这是姐姐给你们的,又不是大婶给你们的。”她不由分说地剥了糖,塞进他们嘴里。   不过是半大的孩子,平日里零嘴又少,此时甜味在嘴里散开,哪里还忍得住,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走吧,回去了。”棠棠一招手。   孩子们哧溜地跟上她,浩浩荡荡的。   倦霜与其他侍卫在身后看得目瞪口呆,这阵仗比起殿下,也不遑多让啊。   棠棠还未到自己的小院子,村里人大都知道她回来了,这还得益于这群孩子,只要在路上看见一个人影儿,他们就一脸兴奋地朝那人喊道,“王大婶,棠棠姐姐回来了!”   “周大叔,棠棠姐姐回来了!”   “孙爷爷,棠棠姐姐!”   ……   棠棠开始还觉得十分羞耻,尽量贴着墙根走,后来被他们喊得也麻木了,见人望过来,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来。   “棠棠?”   熟悉的声音带着惊讶。   棠棠抬头,“周朗……”   瞥见身后倦霜一行人,她生生将“哥哥”两个字咽了回去。   周朗听见她的唤法,神色一暗。   不过,他很快就扬起了笑脸,“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话一出口,便看见了棠棠身后跟着的三男一女,除了一个年纪较大的中年男人,其余皆着劲装,身材挺拔高挑,面容也不俗。   一时,神色有些讪讪。   棠棠也察觉到了,她连忙道,“这是我的……”   “我们是主子派来保护姑娘的。”倦霜冷声打断她的话。   倦霜性子冷,棠棠习惯了倒是没有什么,只是对周朗来说,倦霜似乎些看不起他。   周朗瞥了瞥自己沾了泥土的粗麻布衣裳,抿了抿嘴,“棠棠,你先回去,等会儿我再来找你。”   棠棠点头。   等周朗离开,棠棠回身看了看倦霜,欲言又止。   “姑娘可有什么吩咐?”倦霜察觉到她似乎想说什么。   棠棠想了一瞬,村子里的人在以往对她都挺好的,倦霜这般说话难免会让他们多想,便道,“倦霜,他们其实都挺好的,你说话,不要那般生硬。”   倦霜唇一抿。   “我知道你的性子就是这般,只是桐花村的人不知道。”棠棠道。   倦霜点了点头。   一行人到了棠家的小院儿,她虽已经走了几月,外面的小道两旁倒是干净,想来是有人帮她收拾过。   她拿出钥匙,将泛着一股潮意的木门打开,“嘎吱”一声,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   木盆孤零零地放在井边,只是有些裂口了,盆底仍留着一点水,浮着莫名地碎渣。   棠棠挽起袖子就要收拾,就被倦霜拦住,“姑娘,让我们来吧。”   倦霜等人并不是奴婢,而是季宴淮手下的人,所以在棠棠面前他们仍自称“我。”而不是“奴婢。”   棠家小院并不小,他们今日还要在此住下,棠棠一个人肯定会收拾很久,因此并未阻拦他们的动作,不过,她手下也没停。   眼见跟来的小孩子们也要动手,棠棠连忙抬手示意他们住手,“毛豆,快到午时了,你娘要叫你回家吃饭了,姐姐这里乱成一团,你下午再来,好不好?”   毛豆听着外面渐渐响起的喊声,也知道不能再留了,一边跑一边朝棠棠说,“棠棠姐姐,我下午再来!”   棠棠朝他挥挥手,对剩下的小孩也道,“你们也快回去吧。”   刚刚还如聚在一起的小鸟,此刻被棠棠的声音一说,“噗”地又飞走了。   棠棠听着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渐远,笑着拿起墙角的扫帚。   经过几月的风雨,它似乎更破烂了。   “棠棠?”   几人正热火朝天地收拾,就听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棠棠扔下手中脏乎乎的帕子,去开了门,“婶子!”   她一喜,周大婶立在门外,臂弯里挎着一个竹篮子,十分高兴地上前拉住她的手,“让婶子看看。”   棠棠便笑着站在门槛后微微张手让她仔细打量。   周大婶将人翻来覆去看了一遍,这才放心道,“好好好……”   只是有几分伤感。   棠棠连忙将人拉进门,“婶子,你过来做什么呢,我这屋里还没收拾好呢。”   周大婶嗔她一眼。   “你说你这孩子,赶回来怕是连东西都没吃吧,也不先过来吃了饭再收拾。”   棠棠被回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哪里还记得饿不饿,此时被周大婶一说,这才觉得腹中空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也算是看着棠棠长大,哪里还不明白,拉着她手往屋子里走,“还是周朗回来说,我才知道你回来了。”   瞥见院子里忙碌的几人,她突然压着声音问棠棠,“这是你家人?”   刚刚周朗回来面色不对,她就多问了几句,这才知道棠棠回来了,只听他说棠棠一行有五人,却并没有告诉他们与棠棠的关系。   看着周大婶好奇的模样,棠棠就知道周朗回去并没有告诉她,便答道,“是的。”   周大婶又打量他们一瞬,果然见身姿不俗,便点头,“我看着也像。”   说完,便将篮子放在圆桌上,将里面的吃食拿出来,“这样看来,你家中人对你还是挺上心的,不过是来个桐花村,都跟了这么些人,婶子也放心了。”   棠棠听着她的话,又有些疑惑了,刚刚赵大姐也是说什么家人,现在婶子也这般说。   她帮周大婶将篮子里的碗碟拿出来,一边试探说道,“他对我是挺好的。”   周大婶看她,嘴上说着挺好,脸色却并不十分高兴。   “棠棠,你娘当年想来也有苦衷,既然你如今已经回去了,就不要再怨她了。”周大婶劝道。   她这话让棠棠一愣,娘? 第26章 明善堂   周大婶将她的脸色收进眼中,只当她还有些怨着,不过,如今既然已经回去了,万不能再这般。   正要再劝,就见一个姑娘走过来了。   她便收了话头,便倦霜招手,“姑娘,快过来吃点东西,等会儿再收拾。”   倦霜没反应过来是在叫她,拿着一把扫帚就要走过去。   周大婶两步并做三步跨出门槛,拉住她,“快来吃饭了。”   眼前的妇人身材并不想京中夫人那般纤细苗条,反而还有些壮硕,可有些粗糙的手却带着暖意,倦霜一时并未甩开。   “倦霜,叫他们进来吃饭吧。”棠棠道。   “倦霜?哎哟,这名儿可真雅气。”周大婶一边替他们盛着饭,一边笑道。   宫中的名字都是这般雅趣,倦霜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什么不同,不过此刻被周大婶一说,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站起身朝外面喊到,“戚叔,叫他们来吃饭了。”   不过,他们并未和棠棠坐在一起,而是端着饭去了外面。   “哎哟,他们连菜都没有。”   周大婶并不能理解他们为何执意要出去,让他们和棠棠坐在一起,像是要了他们的命一般。   棠棠闻言,正要将一碟子菜端过去,突然想到他们那副惶恐的模样,只能朝周大婶说道,“婶子,您能不能帮我给他们送两碟菜过去?”   周大婶自然不会推脱,连忙端着菜就出去了,她刚刚瞧着,其中有两个少年与周朗一般大,自然知道他们此时正是胃口大的时候。   用完了饭,周大婶就要收拾着碗筷回去,棠棠见屋中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便朝倦霜道,“倦霜,我送婶子回去。”   倦霜面露犹豫。   周大婶也拍拍她的手,“没多远,婶子自己就可以了。”   不过,棠棠执意要送,倦霜便点了点头。   等两人出了门,朝一旁的少年使了一个眼色,那蓝衣少年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婶子,这桥是什么时候修好的啊?”棠棠挽着周大婶的手,状若无意地问道。   “你被接回京都不久,就有人来了,说是你家中的人为了报答桐花村这十多年对你的照顾。”周大婶答道。   “是么……”   棠棠喃喃道。   周大婶看她的神色,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棠棠,如今既然你已经回去了,就不要怨恨你娘,以免两人生了隔阂。”   棠棠并不知道为何周大婶笃定她是被她娘接回去的。   从小她就被人说,她娘不要她了。   可她更愿意相信爹爹说的,娘只是去了很遥远的地方,等长大了,她以为遥远的地方是爹爹安慰她的,她的娘其实已经去世了。   可按照周大婶的反应,她娘难道真的没死?   “婶子,你怎么知道我是被我娘接走的?”棠棠问道。   她原只是想问为何周大婶这般笃定。   可在周大婶听来,棠棠是责怪他们将她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他们当时确实没见到棠棠,自然也不知道棠棠到底愿不愿意离开桐花村。   若是别人,肯定愿意离开这穷乡僻壤,更何况还是去京都,只是棠棠这丫头,和她爹一样,是一根筋。   想着,有些自责。   “棠棠,你那日突然不见,村里人也十分担心,便去县里报了官,那郑县令你是知道的,最廉明不过的一个人了,接了我们的案子,立马就派人去找了。不过半日,他就差人来和我们说,你是被你家中的人接走了。”周大婶连忙解释。   棠棠也知道,凭季宴淮的手段,再廉明的官也能被他摆平,自然不会责怪桐花村的人,只是她想知道为何婶子就笃定是她娘来接她了,明明郑县令说的是“她家里的人”。   “婶子,我没有怪您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郑县令只说了我家中的人将我接走,为何你就觉得是我娘?”棠棠连忙安慰她。   周大婶抬眼看了一眼棠棠,这才道,“你爹在时,不管去哪里总要将你带在身边,有一次他和你叔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我便和他说,平日里出门可以将你放在我这里,反正带一个周朗是带,带你和周朗两个也是带,可他不同意,明明已经醉成那样了,还急急地站起身直冲我瞪眼睛,说道,“早晚有一天棠棠就会被她娘那边的人接回去,她能在我身边多待一刻就是一刻”。我从未见过棠大夫那般失态,所以一直记着这句话。”   “后来十多年,我总担心你娘找来。”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棠棠笑笑。   “他去了不过两年,你娘就找来了……也不知道,你爹这辈子是幸还是不幸。”   周大婶说完,又抹脸一笑,“这样也好,他也不必担心有一天,你离开他了。”   棠棠听完,嗓子有些难受地哽了哽。   周大婶看见她眼中含了泪,又有些后悔,人都去了,干嘛又凭白让活着的人难受呢?   “棠棠,你别伤心,你爹这辈子啊,过得很开心。”   西边儿的太阳已经快被青山掩住,留下最后一丝光辉落在棠棠手上。   “嗯。”她轻声答道。   将周大婶送回去之后,正好碰见要来找她的周朗。   “棠棠,你在京都……过得怎么样?”   两人并排走了一段路,周朗突然开口问道。   棠棠闻言默了默。   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季宴淮有时很恶劣,可大部分时间,他其实对她很好的。   见她沉默,周朗以为她受了欺负,停下脚步看着他,“有人欺负你?”   他有些焦急的模样让棠棠回过神,连忙道,“没有,我过得,挺好的。”   说完,便抬脚继续往前走。   两人自幼长大,在几个月之前,还能谈笑自若,可此时,竟只剩下了沉默和尴尬。   棠棠正想着事情,倒觉得没什么,只是对周朗来说,难以忍受。   娘不让他问,可看着棠棠身上的衣裳,他也知道,棠棠如今的身份是他不能肖想的了,可心中又觉得不甘。   明明在阿宴来之前,他们还好好的。   “你知道阿宴去哪里了么?自你走后,他也不见了。”周朗手中拿着一根长棍,有些气恼地打着路旁的野草。   棠棠心中一顿。   “他,也在京都。”   周朗蓦地睁大了眼睛,“他也在京都么?”   “是。”棠棠轻声道。   ……   什么气恼和不甘统统成了丧气。   两人又沉默下来。   棠棠有些不自在地四处望着,突然瞥见一个冒着炊烟的小院儿。   “周朗哥哥,那是谁的家?”   她有些惊奇地问道。   村中哪个屋子住了哪家人,她一清二楚,不过眼前的小院儿似乎是新建的。   周朗蓦然听见她像往常一般叫他,还有些开心,不过顺着她的指尖望过去,看见那个小院儿,欲言又止。   “怎么了?”棠棠问他。   周朗看着她清澈的眸子,开口道,“那家人是从南边儿逃难过来的,说以前是大夫,听说这附近没有医馆,便留在这里安家了。”   “如果,这里有了新的大夫,你会和我走么?”   脑子里突然响起了一句话,棠棠怔怔的。   周朗还以为她是因为村里来了新的大夫不开心,正想出声安慰,就见她一笑,轻声道,“挺好的。”   院子已经收拾好了,棠棠独自坐在杏树下的石凳上,撑着下巴看星星。   虽是夏日,可夜里风凉。   裸露在外的一小节手臂泛着一层凉意。   “姑娘,小心着凉。”   倦霜拿来一件薄薄的衣衫披在她肩上,冷声道。   棠棠将衣衫往里拢了拢,回头朝倦霜道,“倦霜,你陪我坐会儿吧。”   倦霜点头,却如一棵青竹一般立得挺直,并没有坐下。   棠棠借着月光看了一眼她微抿的薄唇,并没有强求。   “倦霜,你跟殿下多少年了?”   夜色里,她的声音很轻,好似被风一吹,就要散开。   倦霜道,“姑娘想问什么?”   棠棠被她问得一愣,是啊,她想问什么?   不对,是她为什么要问关于他的事情,难道就因为他替桐花村修了桥,找了大夫?   她晃了晃头,“没什么。”   天上被掩在云层后的月亮,看起来有几分阴沉,倦霜收回眼神,“殿下因幼时的事情,性子有时候很古怪……”语音一顿,看了一眼眼睛里装着困惑的棠棠,她继续道,“可殿下对姑娘,是真心实意的。”   孤寂的月亮破开云层,如水般的光辉落在棠棠身上。   她用指尖将月光留住,没有说话。   鸟儿轻巧地跳上枝头,将脆弱的枝叶抖落,看着那轻飘飘地叶子在空中打着旋儿,便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以往棠棠还能给几个村的村民看病,如今已经有了新的大夫,她也不好越俎代庖。   便显得有几分无所事事。   “倦霜,我们去县里吧。”   她放下在指尖缠绕的带子,起身道。   只要她不独自一个人出去,倦霜自然不会拦她。   常义县虽也受了地动影响,除去几间年代久远的房屋和庙宇,索性并不十分严重。   可就算如此,也有几十人受伤。   棠棠去了以前常去的医馆,那老大夫一见着她,就抚着长须叹气,“也不知奉新县如今是何种情形,昨日这医馆里突然就抬来十多人,就算有四五个学徒,老夫也是忙得晕头转向,奉新县那般严重,大夫也不知够不够,还有草药,想来如今也是紧缺。”   棠棠并没有和他多说,而是转身去了常义县的一条街市。   一个黑脸老汉面前放着一筐野菜,时不时伸出手招呼过往的行人。   “赵伯,您今日看见杜海了么?”棠棠上前问道。   以往棠棠也在这里买过他的东西,赵伯倒是对这个小姑娘印象很好,便道,“看见了,他今日一早就来了。”   “那您知道他去哪里了么?”棠棠一喜。   “他昨日找到了好东西,想来是去明善堂了吧。”赵伯道。   “明善堂?”棠棠有些疑惑,杜海一向都是将东西卖给白家药铺的,怎么这回将东西拿去了明善堂?   赵伯一看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一笑,“你这丫头就是太实诚,奉新县连着周围几个县都发生了地动,如今正是缺草药的时候,远处来不及,只有从临近几个县买,这些人不得趁此机会将东西都揽在自己手中。”   赵伯还没说完,棠棠便想明白了,只气得捏紧了拳头。   “赵伯,谢谢您。”   她压着脾气朝赵伯道谢,然后带着倦霜等人往明善堂去了。   马车的脚程快些,棠棠在去明善堂的七里街将人给拦了下来。   “棠棠?”   杜海突然被人拦住,被吓得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背篓,等看清了为首的人,惊讶道。   棠棠并没有理他,“杜大哥,这可不是去白家药铺的路。”   她眼神乌黑清澈,直直盯着他。   杜海有些讪讪的,“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还将草药送到明善堂,你忘了明善堂之前卖假药的事情了么!他们骗了多少人,你不也被骗了么!”   以往和杜海也算是熟识,虽不说关系多好,却也是彼此了解的,棠棠气得眼睛发红,垂在两侧的手微微发颤。   “棠棠,你不知道,明善堂如今给的价高……”杜海看见她愤怒的模样,解释道。   “嗤,价高?”棠棠冷笑一声。   而后慢慢靠近他,一字一句,“给你们高价,是为了以更高的价卖给临县!”   杜海看着以往温温柔柔的姑娘突然疾言厉色,一时也被吓着,攥着背篓的手泛着白。   可又想到明善堂给的价格,到底还是动心,冷笑一声,“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流落在外的大小姐么,那你就去把所有草药买下来啊。”   说完便抬脚就走,路过棠棠,还想将她撞到,倦霜察觉,一把将棠棠拉开,又伸脚一踢,杜海几个踉跄,回头恨恨地盯着她。   倦霜眼皮一抬,面色冷峻。   杜海瞧了她一眼,便骂骂咧咧地背着筐走了。   棠棠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无语。   杜海一到明善堂门口,一个少年便引着他去了药堂后面。   “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杜海一见着那个长脸男人,不耐道。   “我让你将那些草药贩子手里所有能用上的草药都买过来,你买完了么?”长脸男人端坐在一个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问道。   杜海刚刚被倦霜差点踢倒,心中本就有气,又见他那副德行,猛地将背篓扔到他脚下,“最后一个了。”   长脸男人不但没生气,还一笑,“这么沉不住气,怎么赚钱?”   杜海被他嘲讽,心中更是恼火,“你让人装成受伤者家属,将城中铺子里能用上的药几乎买光了,怎么还要等!”   长脸男人放下手中的茶杯,“自然是等肥鱼了。”   如今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就是奉新县,可太子在奉新,若亲自去,怕是有些冒险。   可这世上要钱不要命的人多了去了,他不敢,自然有人敢。   若没等来人,将药卖给其他县,虽赚不了那么多,却也是足够了。   棠棠想着今日那老大夫说的话,奉新几乎夷为平地,不管是药还是大夫,想来都是季宴淮从京中带过去的。   可奉新县有近百万百姓,就算此次遇难人数众多,可需要救治的却也不是季宴淮带去的那些太医能够应付的。   就算不严重的临县大夫过去,也有些吃力,更别说如今金贵的草药了。   略一思索,她便决定了。   她要去奉新县。   光她一个人去还不行,她还要带上药。 第27章 明掌柜   “倦霜。”   棠棠朝一旁的倦霜招了招手。   “掌柜的!掌柜的!”   蓝衣小厮一脸激动,急匆匆跑进明善堂后面的厢房。   “急急忙忙做什么呢!”长脸男人呵斥道。   “掌柜的,前面来了一个老爷,他……”蓝衣小厮看了一眼旁边的杜海,吱吱唔唔。   长脸男人看着蓝衣小厮激动的神色,下意识一瞟旁边的杜海,眼神一转,笑道,“老兄,你先坐着,我去前面看看。”   杜海抓起一旁的茶盏,点了点头。   长脸男人出去,就见一位衣着低调的中年男人稳坐在太师椅上,只是仔细瞧去,那料子却是名贵异常。   他身材圆润,面容平静,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股贵气。   身旁站着的一位小厮也是面容不俗。   明掌柜连忙上前,“不知老爷如何称呼?”   “戚。”中年男子淡淡道。   虽态度冷淡,却没有让明掌柜不悦,他笑眯眯地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听前面的学徒说,戚老爷要买药?”   “嗯。”戚老爷鼻间轻轻嗯了一声,面色沉静淡然,倒不像来买药的,像是来出家的。   明掌柜打量了他一瞬,“戚老爷是做什么的?”   戚老爷将手中的杯子一放,茶盖在杯沿上轻轻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明掌柜神色不动,嘴角挂着微微的笑。   “做生意的。”戚老爷回道。   明掌柜一笑,“老爷这般可不像个做生意的。”   戚老爷这回倒没有那般冷淡了,他轻蔑一笑,“做生意左右不是为个钱字,若我将钱给够了,谁还管我像不像个做生意的。”   这话倒狂。   明掌柜笑道,“戚老爷说的是,不过也得看给多少。”   戚老爷微微一仰头,那旁边候着的小厮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明掌柜面前的小桌上。   明掌柜看小厮的神色,好奇不过掏出来的是一张废纸一般。   他心里一阵狂跳,不过还是忍住,面上平静道,“敢问戚老爷买这些药是要送往奉新?”   戚老爷轻轻瞥了他一眼,“掌柜应当也做了不少生意,怎么连规矩都不懂?”   他声音轻蔑责问,让明掌柜有些尴尬,只能笑道,“是在下不懂规矩了。”   戚老爷又端起茶杯,刚刚揭开杯盖,茶气氤氲而上,直扑鼻尖。   他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愉地将茶杯放下。   明掌柜在一旁看的疑惑。   “明掌柜莫要再耽搁了,快将我要的东西拿来,我今日还得赶路。”戚老爷道。   “老爷为何不再多买些,在下定会给老爷一个合适的价格。”常义县几乎所有的草药都堆在他这里,虽如今紧缺,却也有些风险,眼前这人出手阔绰,何不早些脱手,以免夜长梦多。   谁知,戚老爷似觉得他的话十分好笑。   “我的人几乎将常义县所有的药铺都问遍了,都没有大量止血消炎的草药,明掌柜猜猜,为何明善堂是我最后来问的?”   明掌柜被他的眼神盯得讪讪的,“为,为什么?”   戚老爷没有直接回答,“听说明掌柜以前卖过假药?”   不等他回答,又淡淡道,“若不是如今情形紧急,我也不会来冒这个险,如今只能先用明善堂的草药应急,后面再去临县找找。”   明掌柜有些悻悻的,“这都是同行诋毁……”   不过戚老爷并没再和他讨论这个问题,看着外面已经装好的车,站起身,“那戚某就告辞了。”   明掌柜留他不住,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去。   “北山,你跟上去看看。”   眼见那骡车就要消失在街角,他连忙招手朝一旁的小厮道。   那小厮便跟着戚老爷一路到了悦来客栈。   “掌柜的,我跟去看了,那戚老爷去了悦来客栈,除去刚刚一起来的两位,客栈里还有两位姑娘和一队镖师,大概有三十多人。   “镖师?”明掌柜指尖轻敲桌面。   “是,我去时,看见那两位姑娘和那些镖师言语熟稔,那戚老爷回去时,那镖师的头头还起身和他说了什么。”小厮继续道。   明掌柜从怀中掏出那张银票,闭眸沉思一瞬,“戚老爷如今还在悦来客栈?”   小厮:“没有,我出来时,也见戚老爷带着两个丫鬟出门了,看方向,应该是去了张家酒楼。”   明掌柜问旁边的学徒,“今日你泡的什么茶?”   “碧,碧螺春。”学徒有些不懂掌柜为何问这个,回答的有些惴惴的。   明掌柜看着他,既是碧螺春,为何戚老爷还作出那般神色呢?   被他定定的眼神看着,学徒结结巴巴道,“不,不过,是去年陈茶。”   明掌柜一惊,戚老爷竟连去年的陈茶都能喝出来?!   连忙道招呼几个人就要往张家酒楼赶去,却听一个小学徒道,“掌柜的,那杜海怎么办?”   明掌柜眉头一皱,“他如今在做什么?”   “睡,睡着了。”小学徒回道。   “把他弄醒,让他早点走!”明掌柜心中厌恶,若不是这杜海发现了他派人去骗别的药铺,他才不会让这蠢货知道。   棠棠三人刚到张家酒楼的二楼雅间,在窗前就看见明掌柜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偏偏到了门口,又十分斯文地理了理衣裳。   “姑娘……”   戚白刚刚开口,就被棠棠打断,“戚老爷,您如今是老爷,奴婢是丫鬟,怎么能叫我姑娘?”   戚白一噎。   姑娘入戏实在太快,他还没有跟上。   倦霜听着她的话,也觉得十分好笑,今日她算是重新认识了这位姑娘。   以往她在长宁殿,被殿下护得滴水不漏,看着娇娇弱弱的,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有主意的人。   “哎哟,戚老爷,这么巧!”   她正想着,突然被一道十分浮夸的声音打断。   望过去,正是明掌柜,他装作一副恰巧遇到的模样,脸上带着笑。   倦霜看了一眼那半开的房门,默默腹诽,若是不经意经过这里,应该没这么容易看见里面坐着的人吧。   刚刚姑娘只让开一点,她还悄悄开大了些,如今看来,就算不开,这明掌柜也能找到理由进来。   “明掌柜。”   戚白又成了那一副淡淡的模样。   不过此时的明掌柜可不会如上午那般觉得他不像个生意人了,他脸色殷切,“戚老爷是来吃饭?”   棠棠觉得他这话问的有点多余,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站在一旁扮演自己的小丫鬟,虽然倦霜将她的面容改了些,不过她也与明掌柜打过交道,害怕自己一开口就被他识破。   戚白点了点头。   明掌柜顺势坐下,“既然戚老爷今日与明某做了生意,那这顿饭就由在下来请吧。”   戚白似是一愣,“这倒不用。”   “戚老爷不必客气,就让在下尽尽地主之谊。”明掌柜招手,旁边站着的小二立马上前。   “将你们店中的招牌菜都上一份!”他十分豪气。   戚白摆手,“明掌柜不必这般客气,我们两人也吃不了许多。”   明掌柜却不依。   戚白也不是真心替他省钱,见他坚持,便不再多说。   “明掌柜似乎和传闻的不一样。”   他举起一杯茶朝明掌柜遥遥一举。   明掌柜连忙端起一杯茶来,“戚老爷也是做生意的,想来也明白,树大招风。”   戚白一笑。   明掌柜这人实在是个能说会道的人,虽然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冲着明善堂的草药去的,但明掌柜说的真情实感,就算他们没打算,也会被他说动。   棠棠站在戚白身后,嘴角挂着微微的笑。   “若戚老爷还不放心,便随我去明善堂看看。”见戚白仍面露犹豫,他立即道。   戚白皱眉想了一瞬。   明掌柜看着他的模样心中着急,却没再出声催促。   “这样也好,若明掌柜的药好,我也懒得再跑去临县。”戚白叹口气。   明掌柜一喜,“戚老爷,请。”   一众人随着明掌柜到了明善堂后的库房。   “戚老爷,您请看。”明掌柜一伸手。   看着成袋的草药,棠棠心中一喜,几乎快压不住嘴角。   不过,自知事情还未成,此刻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戚白装模作样地一袋袋查看,身后跟着棠棠。   “怎么样,戚老爷?”   明掌柜话里含笑。   戚白悄悄瞥了一眼棠棠,棠棠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的确不错。”戚白转过身回道。   “那……”明掌柜笑了笑。   “明掌柜来得突然,我身上并没有足够的银子。”戚白道。   明掌柜立马摆手,“这倒不急,我先陪戚老爷回去,明日再谈也行。”   戚白摇摇头,“这可来不及,未正时分,我们便要出发。”   此时快到未初,距离未正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确有些急了,可……   明掌柜这才着急起来,这戚老爷出价正好,错过他实在有些可惜。   再看戚白垂眸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让明掌柜更加急切,“要不,您先派人去拿钱?” 第28章 奉新   戚白好笑地瞧他一眼,“要你的货我势必还要留在这里和你对账账,对完账才能将东西拉回悦来客栈,离开之前,还要将所有的货物重新清点一遍,实在有些耗费时间。”   明掌柜一滞。   听戚老爷这话,似乎不打算要这些草药了。   “老爷,可以先将货拉回悦来客栈让阿秦清点,您留在这里和明掌柜对账。”倦霜突然开口。   戚白瞥了一眼明掌柜摇头道,“算……”   “戚老爷,我觉得这法子可行,我这就差人将货点好,让这两位姑娘将货先带回去,再将钱带来。”明掌柜见他要拒绝,连忙道。   戚白默了一瞬,只能道,“这法子也是可行。”   “阿雪,你和我一起去点货,然后将货带回去交到阿秦手里,再多带些钱来。”他又转身煞有其事地吩咐棠棠。   “是,老爷。”棠棠压着声音回道。   “戚老爷,请。”明掌柜朝他伸手示意。   戚白略点头,便率先跟着前面的蓝衣小厮出了门。   戚白一将货点好,便朝明掌柜点点头,“好了。”   又对棠棠说道,“去吧。”   瞧见明掌柜的眼神,便道,“若掌柜的不放心,可以派一个人和我这丫鬟一道回去。”   明掌柜等的正是他这一句话,“戚老爷说笑了,在下只是不放心阿雪姑娘一个人。”   戚白不置可否。   明掌柜见他脸上并没有其他神色,便招手一个蓝衣小厮上前,“送姑娘回去。”   棠棠听闻,只浅浅笑了一下,朝那小厮点了点头,“麻烦小哥了。”   他们这般坦荡的模样倒是让明掌柜心中稍安了一些,戚老爷出手阔绰,悦来客栈也是常义县最好的客栈,想来是没有问题的。   更何况,这戚老爷还在这里。   看他那体型,也不担心他能跑掉。   看着棠棠一行人远去,他收了脸上的笑,“还请戚老爷先移步大厅?”   “戚老爷,您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将人带到大厅,明掌柜便笑道。   戚白并没有说话,只笑了笑,“明掌柜可要快去快回,我们还赶时间呢。”   明掌柜连声道,“这是自然。”   出去之后,却招手示意一旁候着的小厮过来,“你听听他们说了什么。”   那小厮面色沉静地点了点头。   梁木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让他在这偷听戚老爷说话,想来是不会发现的。   “阿霜,来替我倒杯茶。”戚白察觉到外面有人,便故意略提高了声音。   “是,老爷。”倦霜恭敬地上前,替他倒了一杯水。   明掌柜在外面待了一会儿,便朝一旁候着的小学徒招过来,“去将梁木叫来。”   那小学徒“哎”了一声,便连忙去了。   不一会儿,梁木便到了凉亭。   “他们都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只是戚老爷让那位姑娘替他倒茶,还,还抱怨了茶几句不适口,等了不过一盏茶的时候,那姑娘就出来让茂粟快些将您叫回去,说他们赶时间。”梁木道。   明掌柜点头,觉得这戚老爷应该是可信的,便叫人带着账簿去了大厅。   “戚老爷久等了。”一只脚刚刚踏进门槛,他倒先高声笑道。   戚白微微蹙了眉头,“明掌柜怎么去这么久?”   明掌柜赔笑道,“有点事耽搁了,戚老爷久等了。”而后朝外面喊到,“老梁!快进来。”   一个身材稍矮,尖脸小眼的男人就一闪而进。   “戚老爷。”   他走近喊了一声。   这人不管是从面相还是眼神,都透露着一股子精明。   戚白鼻间“嗯”了一声。   那老梁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冷淡,将账簿摆在他面前,“戚老爷,您看,这里有岩菖蒲,茜叶……”   支摘窗旁的雕花小几上,放着一座鎏金香炉,里面的烟悄悄而上……   “小哥,你先坐着喝口水,我上去拿钱。”   棠棠将草药叫给阿秦,便带着那蓝衣小厮去了悦来客栈。   “姑娘,我同你一起上去吧。”蓝衣小厮笑了笑。   棠棠也没阻止,便道,“也行。”   两人从悦来客栈一楼的楼梯而上,一拐左,在一间房门外停下,敲了敲门,“阿时,开门,老爷让我回来拿东西。”   里面一阵细碎的响动,而后一少年从里面开了门。   对上蓝衣小厮的视线,微微点了点头。   “小哥,麻烦你在此等候。”   棠棠进了门突然回头说道。   蓝衣小厮从阿时脸上收回视线,看向棠棠,正要说话,就见身前的少年身形一动,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眼前一黑。   “姑娘,我们先走。”   阿时将那蓝衣小厮放到屋中,朝棠棠说道。   “那倦霜和戚叔怎么办?”棠棠迅速将脸上的妆洗掉,又重新换了一身青色的衣裙。   “您放心,他们肯定能跟上的。”阿时护着她一边往楼下走,一边说道。   虽不清楚他们的身手,但阿时既然说没问题应当就没问题。   等两人将在客栈的账结清,阿秦已经候在门外了。   阿秦驾着马车出了常义县,一路向奉新而去。   果然,到了半路,倦霜和戚白就赶上他们,看着那匹黑马上,一脸严肃凌厉的戚白,棠棠乍一见还真没认出来。   虽倦霜几人武功高强,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棠棠让戚叔将马车赶得极快。   “姑娘,让戚叔慢点吧。”   见棠棠原本红润的脸蛋此时煞白,紧紧咬着唇瓣,倦霜有些不忍心说道。   棠棠摇了摇头。   她让戚叔这么快,一方面是为了避免被明掌柜赶上,可主要是为了早些到奉新县。   倦霜见她坚持,便没再开口,只将壶中的水递给她。   “谢谢。”   棠棠一手攥着车沿,一手接过倦霜手里的水,一仰头,可马车过于颠簸,大半的水都洒在了衣襟上,将衣服洇湿了大片。   索性是夏日,棠棠将一旁的车帘撩起来,疾驰的风便猛地钻了进来,将她鬓边的碎发吹得更乱。   倦霜将手中水壶的盖子旋好,又看向对面的棠棠,她眉目澄净,眼神透着一股倔犟。   从常义县到奉新县需要两日,可他们日夜兼程,到了第二日未时,便已经快到了。   离奉新越近,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这次地动给百姓带来的灾祸。   目之所及,断壁残垣。   路旁时有百姓如行尸走肉般往奉新县的东边走,他们满身灰尘与血迹混杂,脏污一片,唯有一双眼睛干净,却盛满了恐惧和哀痛。   见他们虽狼狈,身上却没有什么致命的伤,棠棠硬着心肠收回了眼神。   阿时骑马比他们快些,已经找到了季宴淮他们扎营的地方。   如今最重要的是,先将这里的药草带过去。   季宴淮刚刚从东边的营帐回来,突然瞥见营地突然来了两辆马车,打头的那辆前面坐着戚白。   他眉头一皱,大步走过去。   “殿下……”   翻身下马的阿时一抬头,视线里就出现了一个眉头紧皱的男人,他有些心虚地跪了下去。   季宴淮没有理他。   而是看向戚白身后的车帘。   马车甫一停,那车帘一动,一个穿着青色长裙的姑娘就跳了下来。   与他的眼神对上,先是一愣,而后眼里亮着喜悦的光。   “谁让你来的?”   季宴淮紧紧盯着棠棠,冷冷道。   宛若一盆凉水,将棠棠心中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欣喜浇灭。   她嘴角落了下去。   此时阳光正盛,棠棠身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她抬起手下意识地挡住灼人的光。   季宴淮瞥见她的动作,往前挪了一步。   棠棠抬头,突然有些生气,“不用你挡。”   季宴淮没理她,而是看向倦霜,声音冷硬,“谁让你带她来的?”   倦霜望向身后。   戚白见季宴淮望过来,提下来一个袋子,解开上面的麻绳,露出里面的草药。   “哪来的?”季宴淮心中生气,却在看清麻袋里面的东西后,问道。   “姑娘弄来的。”倦霜回答。   却不敢说到底是怎么弄来的。   季宴淮也没问,而是低头看着被自己挡着的姑娘,只见她有些生气地一撇头,“是我们一起弄来的。”   季宴淮此时没时间和她计较,转头吩咐候在身后的侍卫将药材带去东营。   然后对棠棠道,“先去我的营帐里休息,明日就让倦霜带你回去。”   棠棠没吭声。   见她乖巧,季宴淮也不再废话,“倦霜,你带姑娘从这里过去,中间那个营帐就是。”   倦霜点头。   “我走了。”季宴淮低头朝她说道。   棠棠只低头用脚尖碾着地上的青草,也不说话。   他叹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顶,转身便走了。   棠棠察觉,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走吧,姑娘。”   倦霜低声道。   她知道姑娘来奉新绝不是简单来送药的,可这里这么危险,殿下不可能让姑娘留下。   也不知两人会不会又要发生争执。   棠棠没说话,只四处打量着。   营帐分布井然有序,按刚刚季宴淮所说的东营,是不是也有西营,南营和北营。   只是,他将这些营帐分得这般清楚是为了什么呢?   她望着连片的营帐,听着风里隐约的哭声,攥了攥拳头。   她自知此时不能去季宴淮的营帐,只要她踏进去,明日定会被送回常义县。   瞥见一旁有些出神地倦霜,她呼了一口气。   倦霜是习武之人,比她敏锐,她都能听见隐约的哭声,只怕倦霜听得更清楚。   虽然两人才相处了还不到三日,可她知道,倦霜虽冷面,内心却十分柔软。   于是,她转头看向她,“倦霜,刚刚过来的时候,你看见路上的百姓了么?”   倦霜脚步一顿。   “我真的想去帮他们,倦霜。”棠棠停下来,拉着她的手,眼神真挚。 第29章 平息   奉新县受灾十分严重,几乎所有官员都因此丧生。   无人管辖,季宴淮来之前,一片混乱。   他赶来奉新县,先是吩咐士兵将那些活下来却仍徘徊在废墟的百姓带回来,安置在西营,轻伤则带回南营,重伤抬到东营,北营是找不到父母的孩子。   另一部分人就去废墟里查找是否还有活着的百姓。   只是,这几天又连有几次地动,被埋在废墟下的人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以往那个生机勃勃的奉新此时已成了一堆堆废墟,就算偶尔有没有倒下的房屋,也是墙堕地坼,摇摇欲坠。   看着将士们偶尔抬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从废墟里出来,季宴淮眼神冷静。   如今已经是第三日了,就算被救出来的人也只剩下了一口气,大都是救不活的了。   “殿下,求求您救救我儿子吧!”   突然,一个老妪从旁边冲出来,跪在他的脚下,痛哭流涕,“殿下,求求您了……”   季宴淮眼皮未动,只将她扶起来,叫一旁候着的侍卫将她带回去。   夏日炎热,是等不了了。   倦霜出去打听了一番,便弄清楚了各个营帐安置的都是什么人。   两人一路过去,听见的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声,偶尔帐外瘫坐的人也是满身血污,眼神空洞麻木。   棠棠心中难受,脚下的步伐快了些。   突然,裙角被人拽住。   她回头,就见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小男孩,他瘪着嘴,却没有哭。   只红着眼睛问她,“姐姐,你看见我娘了么?”   见棠棠不说话,他眼泪猛地流了下来,“我睡醒,就找不着她了……”   倦霜与棠棠两人,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有些哽咽,看着孩子希冀的眼神,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   “倦霜,你将这孩子带回去吧。”棠棠摸了摸他的头。   “可是,姑娘……”   倦霜下意识想要拒绝,可瞥见孩子那湿漉漉的眼神,话到嘴里就变成了,“姑娘,您自己一个人可以么?”   “放心吧。”棠棠朝她笑了笑。   倦霜只能将孩子抱起来,“姑娘,您先过去,我将这孩子送回去就来找您。”   棠棠点头,顺着刚刚那个士兵指的路而去,刚一到东营,她便察觉到了这里的不一样。   若前面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生机,那东营只剩下了和阎王博弈的险意。   □□,痛呼,惨叫……   宛若人间地狱。   她刚跨进去,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还夹杂着腐烂的味道。   熏得她几欲作呕。   她掏出怀中的面纱系好,深呼一口气,坚定地踏了进去。   “姑娘,这里可不能随便进!”   男人神色憔悴,嘴唇干裂,暗色的衣袍上都沾满了血迹,看见她,连忙挥手让她出去。   “我是大夫。”她道。   男人一愣,然后迅速将手中的止血药和绷带塞进她怀里,“那边,进门左手边的第二个,两只腿都被砸断了,你去处理!”   棠棠没想到这男人竟什么都没有问,便将东西塞给了她,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去啊!”   男人满是血污的手将她一推。   棠棠连忙转身去了。   她见过最严重的伤是在她十岁那年,白马村的韩大叔为了追那头发疯的小黄牛,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摔断了腿。   当时白马村的人将韩大叔抬进他们的小院子,一向斯文的韩大叔嚎得整个桐花村都能听见。   爹爹将他的裤腿剪开,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腿,有的地方还见了骨,她甚至能看清那肉里面细细红红的肌理,将她吓得生生往后退了两步。   可爹爹将她唤到跟前,还一本正经地教着她,“棠棠,你看,你韩大叔的裤子和血肉粘连了,不能硬拽下来,要用剪刀剪开……”   棠棠白着一张脸仔细看着爹爹手中的动作。   “棠大夫,您能不能快些帮我处理好了,再教棠棠?”韩大叔疼得都要哭出来了。   “我教棠棠了没耽搁给你治腿。”爹爹只是白了他一眼。   看着爹爹手中麻利的动作,棠棠也深以为然地点头,“韩大叔,我爹动作快着呢。”   “……”   被韩大叔一打岔,棠棠心中的害怕消了不少,仔仔细细看起来。   自那以后,若再遇到这种伤,爹爹便让她来处理,他只在一旁纠正她不对的地方,开始,村中的人看着她还有些担心,可后来,随着她越来越熟练,大家倒愿意让她来处理了。   “姑娘,你别怕,我疼得都不知道疼了。”那躺着的大叔看见她呼了一口气,反倒是来安慰她。   棠棠朝他一笑。   而后便蹲下身将他的裤腿剪开,用甘草水将周围的血污洗净,仔细查看伤口内部,见没有碎骨,洒上药粉,便将一旁的木板竖在他腿部外侧,用布固定住。   将两条腿包扎好,棠棠额头起了一层汗,裙边也占满了血迹。   那躺着的大叔脸色煞白,额角豆大的汗珠,却一声不吭。   棠棠心中有些难受,“大叔,等会儿我去给您拿些止疼的药来。”   “姑娘,多谢你啊。”虽疼得眼睛都睁不开,他仍抖着嗓子朝她道谢。   自知他此刻最需要的只是休息,她便只点了点头。   “不错啊。”   那男人刚处理好一个被砸了脑袋的病人,走过来看见大叔的腿,朝棠棠说道。   “还有么?”她问。   男人先是还没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意思,下意识看向她。   对上她乌泱泱的眼睛,立马反应了过来,“跟我来。”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可因为大夫太少,许多重伤的人都还未得到救治,更别说南营里那些轻伤的人了。   棠棠先是跟着徐冀处理东营伤重的人,到了酉正十分,去了外面的大夫回了营地,棠棠便又去了南营。   虽是轻伤,可若拖太久,也有些麻烦。   棠棠刚刚踏出东营,便看见季宴淮迎面而来,她脚步一顿。   对面男人一身黑色劲装,头发由玉冠高高束起,明明与在桐花村时的装束一样,却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味道。   她有些不明白,当初奉新县地动,他不顾危险也要前来救灾,为何偏偏她就不能来。   两人都停在原地,冷冷看着对方。   “棠棠,你在这里做什么?”徐冀一出来,就见着她在门口发呆,问道。   抬头又见着不远处的季宴淮,连道,“太子殿下。”   季宴淮看着并肩站着的两人,忽地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徐冀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以往殿下虽也冷漠,可不像今日这般对人不理不睬的。   “你和殿下认识?”他迟疑地开口。   棠棠收回眼神,摇了摇头,“不认识。”   徐冀看她一瞬,真的不认识?   她也不再解释,朝南营指了指,“我先过去了。”   奉新县地动第四日清晨。   曦光还未破出云层,东方只泛着一层鱼肚白,远处的山,近处的草都还浸染着朦胧的湿意。   奉新县没有升起炊烟。   只有这块郊外的平地有着生机。   “太子殿下要将死者全部焚烧!”   突然,一道带着惊惧的声音如同一颗石头猛然被扔进了他们这潭死水中,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渐大的声音吵醒了靠坐在稻草上的棠棠,她先还有些迷糊,不过见着这些人脸上带着惊惧和愤怒就往外冲,骤然反应了过来。   她试图将人拦下来,可昨日还对她感激不尽的伤者此时只愤怒将她推开,不过眨眼之间,便走光了,留下几个大夫面面相觑。   听着外面的动静,棠棠连忙跑了出去。   晋朝虽民风开放,可也秉持死者入土为安的观念,若执意将尸体焚烧,他们便觉得这是挫骨扬灰。   季宴淮应当是担心夏日炎热,尸体腐败,发生疫病,可百姓这般激动,也不知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太子殿下,您这是要将人挫骨扬灰啊,他们是投不了胎了!”   “是啊,殿下,您不能这么做啊!”   棠棠远远就见季宴淮被他们团团围住,而身旁的百姓神情激动。   季宴淮神色淡然,他抬眼看了围着自己的一众百姓,他们衣衫脏污不堪,神情哀痛愤怒。   “如今夏日炎热,尸体腐败恐要发生疫病,那些尸体定是要被焚烧的……”   “您别吓唬我们,哪里有疫病?”   “对!根本没有疫病!”   “这次地动本就是因你们皇家行事不端,上天降下的灾祸,凭什么要将我们奉新县的百姓挫骨扬灰!”   “对啊,凭什么!”   一众百姓神色激动,挤挤攘攘,似想要上前拉扯,季宴淮身边的士兵立马握紧手中的佩剑,一脸警惕。   季宴淮没有立即开口,而是静静看着他们,他眼神就如那深不见底的湖水,沉静得毫无波澜,却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刚刚还吵吵闹闹的人群,慢慢安静了下来,看着那个被一众穿着铠甲的士兵护住的男人,心底生出一丝惧怕。   看着底下的人群,季宴淮目光一一与他们对视,这才高声道,“孤知晓,那地上躺着的都是你们的家人,可你们看看周围的人,这都是活生生的人!难道你们要为了已经死去的人,不顾众人的安危了么!”   周围的人?他们下意识地看去。   “婶子!”   “阿宝,你娘呢?”   “孟叔……”   都是活生生的人,会哭会笑,哪怕那抹笑容带着令人鼻酸的苦涩,可却也是活生生的,与自己有过交集的人,失去亲人的悲痛在这一刻,有了寄托。   见他们神色有些松动,他继续道,“如果你们不相信孤所说的话,可以问问那些大夫,自你们被救出来之后,就是他们,日日夜夜照顾你们,替你们救活了你们的亲人,朋友……”   “他们,你们总会相信吧。”   棠棠就站在那里,望进一双双信任明澈的眼睛里。   她下意识地看向徐冀。   徐冀本就是奉新县的大夫,他,是他们最相信的人。   光辉终于从高天漫射而下,落在奉新县的每一寸土地之上,落在这一群静静等待答案的奉新县百姓的脸上。   也落到了并肩站着大夫身上。   他们衣摆上占满了血迹,神色憔悴,眼睛却仍明亮如星。   “殿下所说是真的,若不及时处理那些尸体,可能会发生疫病。”   徐冀沉声道。   虽从徐冀那里听到了答案,可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被焚烧,的确难以让人接受,他们仍十分抵触。   况且,奉新县已被夷为平地,半生的积蓄一分没留下,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既然没了生的希望,又何必在乎会不会发生疫病。   季宴淮将眼神从那并肩站着的两个身影上收回。   望着他们又渐渐麻木的眼神,高声道,“此次天灾,朝廷定不会坐视不理,等今日的事情解决,每家每户可领一两恤银,减免赋税诸事宜待孤返回京都,再与陛下商议。”   听了他这话,众人脸上才有了其他的神色,似有些不可置信。   一两,若省吃俭用些,也够一家人用上半年了。   再加上减免赋税,他们定能撑过去。   一双双重新有了神采的眼睛定定看着他。   “孤定言而有信。”季宴淮一字一句道。   他们日日踩过的土地,此刻成了他们长眠之地。   一具具尸体被放进了大坑之中,他们的脸上,血迹与灰尘混杂,脏污不堪,有的甚至面目全非,哪怕他最亲近的人在这里,恐怕也认不出来了。   他们不过是睡了一觉,却再也醒不来了。 第30章 回京   “姑娘……”   棠棠刚刚替一个伤者换了药,倦霜就过来了,她脸色为难。   “怎么了?”棠棠将东西收拾到木盘之中,一边问她。   “姑娘,殿下让我带您过去。”倦霜道。   棠棠端着木盘的动作一顿,而后点了点头,“走吧。”   季宴淮这人,十分奇怪,好似他想让自己成为什么样,别人就会以为他是什么样的人。   就如此刻,他静静坐在简陋的几案后,垂眸把玩着一个圆润光滑的小石头,一言不发。   棠棠就觉得他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好似以往他对她无限的宠溺和包容都是假象。   她心中叹口气,低头看着自己有些脏污的绣鞋。   “明日,我们就启程回京了。”   他终于开了口。   棠棠听见他的声音只点了点头。   这几日,两人冷战,前些日子被他蛊惑的心似乎又清明了些。   这次出宫,是她逃脱他的囚笼,最好的时机。   “不说话?”季宴淮眼神沉静。   对面的姑娘乌黑的长发由一根木簪高高绾起,一身青色衣裙,明明已经染上了脏污,看起来不仅不狼狈,还多了一丝韧劲儿。   他不喜欢。   “殿下要我说什么?”棠棠抬起头与他对视。   她的态度似乎让他有一瞬间的恼怒,不过也只是一瞬。   他忽地又轻笑一声。   “说什么?就说说,你为何要违背我的意思,执意到了奉新。”   棠棠被他略有些嘲讽的语调激得有些生气,可他懒懒靠在椅背上,一双凤眼淡淡的看着她,又让她觉得他是故意的。   偏偏就不如他的意。   于是,她平静地开口,“殿下并未说过,我不许来奉新。”   季宴淮看着她平静的眼睛,觉得好笑,的确,他没有说过不让她来奉新。   那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来这里。   “棠棠,你知道,我不让你来,是为了你好。”似是不想两人起争执,他又软了语气。   刚刚他咄咄逼人的样子倒能让棠棠冷静,可偏偏他软了脾气,棠棠越发生气。   她看着对面的男人,眉目精致,如一副画一般。   画师赋予画怎样的情感,那副画便是什么情感。   季宴淮就是他情感的画师。   她看不清他的模样,桐花村那个温顺可怜的阿宴是他?   那个高高在上,将人玩弄于股掌的太子是他?   还是那个温润,对她事事宠溺的季宴淮是他?   他时不时变化一种模样,让她心惊胆战。   “你为了我好,便不会不顾我的意愿将我带到东宫了。”她眼神淡漠。   一股怒火从心中冲撞而来,似要将他的理智   烧成灰烬。   原本懒懒搭在椅背上的手瞬间青筋暴起,他似乎什么都记不起,只想将人禁锢在自己身边。   “棠棠……”   他似在极力压制着什么,眼角通红。   与他相处了几月,棠棠反应过来,她闭了嘴,不再和他争执。   刚刚还浑身竖起尖刺的姑娘,此刻柔顺地站在营帐门口,她身后是如水般的月光。   莫名升起的躁动又奇迹般地被她乖巧的模样压了下去。   他叹了口气。   起身渐渐走近她,将人拥在怀里。   不像以往只知一味地掠夺,他此刻只感受着她轻柔的呼吸,刚刚的剑拔弩张似乎被这个拥抱治愈。   “棠棠,我只是担心你。”   季宴淮轻声道。   帐外很安静,似有火星噼啪的声音。   棠棠的脸挨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咚咚的心跳声。   “我知道。”   她开了口,声音轻柔。   季宴淮将人拥得更紧了些。   “季宴淮,自那日到了这里,我一共替三百个人处理了伤口,其中有二十多个是重伤。”   她声音轻缓,像只羽毛,轻飘飘的,却让人忽略不了。   季宴淮抿了抿唇,没有搭话。   “在常义县,我听见那老大夫说,奉新县可能缺药缺大夫,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么?”   不过,她没有等他回答,“我想过来帮忙。”   “我也是大夫,我能帮忙,我来不是给你添麻烦的,为什么你总是想将我送回去呢?。”   “在遇到你之前,我既能徒步去四雁山采药,也能独身一人去县里和人交易,可你为什么要将我像一只鸟儿一样囚在你身边呢?你好像觉得我什么都不能做,时时刻刻需要人保护,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   草丛里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了虫鸣,尖锐刺耳。   季宴淮松开了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扶正,微微弯腰与她对视,“你要离开我了么?”   他眼尾微微翘起,在烛光下,有些鬼魅。   “我……”   她正要说话,就被季宴淮捂住了嘴巴。   他的手宽大,将她半张脸盖住,只留下一双眼睛。   薄薄的眼皮被突如其来的唇瓣触碰,留下一点温度。   她下意识地闭上闭眼睛。   “棠棠,不要离开我。”   季宴淮的声音有些轻,又带着一丝惧怕,像是要被风吹走。   棠棠叹口气。   “棠棠,你不是说你和殿下不认识么,怎么今日又要和他一起走了?”徐冀忍不住问道。   虽然他们认识还不到三日,或许是因为这个特定的情形,两人倒也熟悉了不少。   看着棠棠垂眸整理手中的东西,徐冀以为她是不想回答,便有些不好意思,“要是你不想说,就不用说了……”   棠棠抬头,“因为,他威胁我了。”   ……   徐冀尴尬一笑。   “你不信?”   棠棠挑了挑眉。   徐冀摇了摇头,太子殿下仁德,怎么可能会强抢民女。   棠棠便朝外一指。   “看见没有,外面那两个冷面人还有那个冷面姑娘,都是来监视我的,以免我逃跑。”   徐冀看过去,对上六只冷冰冰的眼睛,忍不住抖了抖。   棠棠看着他的模样觉得好笑,“你这回总信了吧?”   徐冀仍摇了摇头。   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哼。”   棠棠看着他将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冷哼一声,看吧,就算她告诉别人,太子殿下强抢民女,人家也不信啊。   昨夜,她原本是想悄悄溜走的。   谁知季宴淮根本不给她机会,刚从他帐里回去,南营这边就多了一队士兵,还时不时从帐前走过。   昨夜又被他装模作样的可怜骗到了,才脑子一抽和他说了那些话。   如今一想,季宴淮是将她打晕掳回东宫的人,怎么可能被感化!   如今一想,只恨不得将自己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塞回肚子里去。   “棠棠,你是不是京中哪位大官的女儿啊?”徐冀瞧着她那双嫩白的手,突然开口。   看棠棠的手,便知道她是个娇娇,又能同太子殿下一同回京,定是身份不凡。   此次太医院的考试他虽有些把握,可若再有京中的官员举荐,便就是万无一失了。   棠棠对上他炙热的眼神,觉得莫名其妙,“不是。”   “哦。”   宛若一盆凉水兜头而下。   离奉新县地动已过去了六日。   启程回京。   夜色还未完全褪去,晨光仍是熹微,连成一片的营帐此刻还有些模糊。   可在帐外,密密麻麻的人群静静站着,看着马车渐渐和不甚宽阔的道路融到一起。   “太子千岁千千岁。”   “太子千岁千千岁”   人声如潮,瞬间将他们马车淹没。   马车前后跟着的士兵,心中蓦地升起一股豪气。   棠棠听见动静,悄悄瞥了一眼对面坐着的男人。   他微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似乎睡着了。   “看什么?”季宴淮突然出声。   棠棠撇了撇嘴,原来是装睡。   “怎么了,吃醋啊?”他声音里带着愉悦。   “我吃什么醋?”棠棠觉得莫名其妙。   “你也救了他们,他们此刻却只记得我。”   季宴淮逗她。   “我是帮他们处理了伤口,可也谈不上救,是徐大夫,张太医,还有一众士兵夜以继日地才救下了他们。”   棠棠说道,抬头看见季宴淮戏谑的目光,她又道,“可他们都是你带来的,身上的伤治好,你又给了他们生的希望,所以不论怎么算,他们的确最该感谢的是你。”   季宴淮看着她头头是道,突然想起她在南营时,为伤者包扎的模样,眼神坚定认真,虽满是血污,她却毫不在意,还温声安慰,偶尔伤者被她说的话逗笑,她也眉眼弯弯。   他起身将人捉过来,拥在怀中。   看着她略有些紧张地捏着手指,他将她的手拉过来,放进手掌心,然后收紧。   棠棠使了使劲儿,他纹丝不动,反而是自己的手指扯得有些痛。   “做什么?”   她只能问他。   季宴淮没有回答。   轻轻抚着她乌黑的长发,然后停在她那根木簪上。   “棠棠……”   他轻声喊了她的名字。   “怎么了?”   见他没了下文,棠棠出声问道。   然而,他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将重重的脑袋搁在她的肩上。   灼热的气息落在她颈侧,肩上也不堪重压,棠棠伸出手,反手想将他推开。   他一动不动。   “好重。”   她只能放软了声音。   可季宴淮只微微收了力气,却并没有挪动那颗尊贵的脑袋。   棠棠只能挠了挠他的手臂。   他便埋在她的颈窝轻声笑了起来,像是毛茸茸轻飘飘的羽毛撩人地挠过,棠棠皮肤起了一层痒意。   “你别笑了!”她怒道。   偏偏声音里带了笑意。   季宴淮笑得更开心了。   棠棠一边恼火地让他别笑,一边自己也忍不住笑。   马车外。   倦霜几人听着里面的动静也悄悄勾起了嘴角。 第31章 遇刺   在他们启程的第二日,季宴淮便吩咐那位将军带队先行。   他们便留在后面。   温温吞吞,就像一只刚刚爬上岸,还没有适应的乌龟。   棠棠再一次看着一辆牛车离他们远去。   “唉。”   她叹了口气。   不是因为他们的速度太慢,而是因为,此次回了京都,便又要被关在长宁殿了。   季宴淮抬眼看她。   “过来。”   棠棠对他这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弄得有些恼怒,只轻掀眼皮与他对视一瞬,并没有挪动身体。   季宴淮看得好笑,“棠棠,你不想回桐花村了?”   “你让我留在桐花村?”她淡淡问道。   ……   季宴淮自然不肯让她留在桐花村,顶多是让她回去看一看。   所以,他没有接话。   “哼。”   棠棠看着他的表情,冷哼一声。   让她回桐花村,他势必不会让她一人回去,若让村里的人看见他,她都想不出来法子解释。   还不如不回去。   棠棠又陷入了独自一个人的冷战之中。   “棠棠,喝点水。”   ……   “棠棠,吃点东西。”   ……   “棠棠,下来走走。”   ……   这回,虽然棠棠没有说话,却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坐了太久的马车,身上有些难受。   夏日树木青葱,各色的野花在微热的风中摇曳,刚刚在马车中蒸腾的一股暑气,此刻消散了不少。   棠棠看着前面那棵大树,忍不住悄悄伸了伸腰。   “去那边吧。”季宴淮说道。   此时日头正大,实在不宜赶路,这条路对面是一条宽阔蜿蜒的长河,后边儿是一座茂密的大山,季宴淮指的那个地方,恰好处在两者之间,背靠茂密的大山,前边儿是一处悬崖,下面是那条河,河风带着水的凉意扑面而来,的确是个乘凉的好地方。   季宴淮接过倦霜递过来的一件薄衫,铺在地上让棠棠坐下。   棠棠也没客气,坐在长衫上,看着底下奔腾的河流。   “姑娘,你饿不饿,我去拿些吃的来。”   倦霜问她。   棠棠刚想说不饿,可肚子悄悄响了两声,早晨与季宴淮生气,都没吃好。   于是,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倦霜一笑,便转身去了。   棠棠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下定决心,下次再与他生气,也要吃东西。   “这么饿?”季宴淮见她一直盯着倦霜的背影,笑道。   棠棠回过神看他一眼,仍一言不发。   像只小刺猬,以为自己十分凶恶地竖起了尖刺,可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让她看起来不但不凶,还有些可爱。   他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棠棠手一挥,打在他手上,“啪”的一声,十分清脆。   风拂过郁郁葱葱的树林,窸窣而动。   棠棠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   季宴淮缓缓伸出一只手,吓得棠棠闭上了眼睛。   腮边被人捏起来,“你做成这副样子做什么,我又没打过你。”   季宴淮看着她的反应,十分不理解。   “……”   棠棠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大。   可刚刚窸窣的声音一响,季宴淮眼神一沉,她还以为他生气了。   戚叔几人见着两人说话,便也悄悄退远了些。   “姑娘,您要吃野果子么,我去摘点过来。”倦霜突然出声喊她。   棠棠下意识地站起身,朝她摇了摇手,“不用。”   话音刚落,“咻”的一声,似有箭矢刺破空气而来。   季宴淮就地一滚,躲开箭矢。   泛着冷光的箭尖狠狠插进了土里,尾部的箭羽颤颤。   他又迅速起身,攥住棠棠的手腕,将人护在怀里。   顷刻之间,无数的箭矢飞天而来,如一张密布的织网,想要将几人困在其中。   季宴淮一只手抱着棠棠,另一只手中的长衫如同一条软鞭,飞速旋转,将突如而来的箭矢缠在其中。   “殿下,去那边!”   戚叔有些圆乎的身体极其灵活,在流矢中如同一只轻巧地飞燕,手中的长剑更是在半空之中挽出了一个个漂亮的剑花,护在季宴淮身前。   阿时阿秦更是迎着流箭而去。   “就待在这里。”   季宴淮将她藏在两人合抱的大树之后,手在腰间一取,一把明亮锋利的软剑就蓦然出现在他手中。   虽此时仍十分紧张,棠棠还是愣愣地看着他。   竟然将兵器随时带在身边的么?   季宴淮只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头顶,扔下两个字,“别怕。”   就迅速地闪身过去,阿时阿秦似乎已经冲了过去,此时的箭比起刚刚已稀疏了不少,季宴淮一加入进去,总算看起来没有那么吃力了。   可突然,那些黑衣人见偷袭不成,干脆放弃了手中的□□,抽出身旁亮晃晃的长剑冲了上来。   他们人数众多,哪怕阿时他们挡住了一部分,还是有数十个人将季宴淮和戚叔团团围住。   倦霜只持着剑护在棠棠身边,一脸焦急地看着黑衣人手中的剑光纷乱。   他们单个可能不敌,可众人合围,看着还是凶险万分。   “倦霜,你去帮帮他们。”   棠棠突然出声道。   倦霜回头看了她一眼,却仍是犹豫,姑娘并不会武,若将她一人留在这里,恐怕是有些危险。   “你们在前面挡住了那些人,他们过不来的。”   棠棠看着缠做一团的人影,都有些分不清到底谁是谁了,只看焦急看了一眼倦霜。   倦霜顿了一瞬,而后看向中央。   季宴淮和那些黑衣人一味的蛮力不同,他动作迅速灵巧,明明他们这边并不占上风,偏偏他还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顿时让那些黑衣人更加急躁,出手也更加狠厉。   刀剑碰撞的声音顺着风越发明显。   她一咬牙,“姑娘,您就待在这里别动。”   棠棠点了点头。   而后倦霜提着剑,一剑刺向围住季宴淮将人的黑衣人。   忽听背后风声刺破,那黑衣人急忙转身拿剑去挡,可倦霜并未给他机会,手腕一转,剑尖狠狠划向他的大腿。   一声闷响,那黑衣人的裤子被划破,露出里面的一条深深的剑伤,深可见骨。   他脚下一软,差点倒了下去,连忙用剑撑住,倦霜又一剑封喉。   周围的人见自己同伴被杀,又迅速朝倦霜而来。   刚刚围住季宴淮两人的圆圈在此刻被瓦解。   瞧见自己大势已去,中间那个黑衣人头头借助手下掩住自己身形,持刀朝季宴淮狠狠砍去,就在他侧身一避时,脚下一晃,朝他们护在后面的棠棠而去。   男人露出的一双眼睛凶狠血红。   棠棠看着他手中那把锃亮的长刀,似乎沾了血迹,她下意识看向季宴淮,见他神色惊惧,一改刚刚灵活轻巧的力道,竟一剑狠狠劈开挡在他身前的那个黑衣人。   “棠棠!”   他持剑上前,一剑刺向黑衣人。   黑衣人的脸迅速放大,她甚至看清了他眉尾一颗痦子,上面竖着几根毛。   她呼了一口气,瞧了一眼那奔腾的河流,猛地一跃而下。   “棠棠!”   “姑娘!”   倦霜惊叫出声。   “噗嗤。”   剑没入肉的沉闷声响。   黑衣人只来得及碰到棠棠飞扬在后的衣带,就重重倒在了地上。   季宴淮惊惧地冲向崖边,看着那抹青色的身影急速地向那奔腾的落去,他来不及思考,一跃而下。   “殿下!”   众人见状,惊得目眦欲裂,大声喊道。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棠棠似听见了戚叔惊惧的大喊,可还没来得及抬头,“扑通”一声就落进可水中。   冰凉的水迅速就包裹住了她,身上也泛起一阵阵细密的疼痛,她尽力屏住呼吸,两手用力,向一旁游去。   游出不过一几步距离,便听到一声重物落水的声响。   她转头去看,就见季宴淮头发如海藻一般在水中摇曳。   再加上他在水中更加苍白的脸色,宛若一个索命的漂亮水鬼。   棠棠看了他一眼。   她跳下来,是因为在桐花村时,她就会泅水,刚刚趁着那个男人过来抓她时,她灵光一闪,就想趁此机会逃离。   可她没想到,他竟然也会跟着跳下来。   而且,他似乎不会泅水。   不光不会,他看见她,还试图和她说话,刚一张嘴,一串密集的泡泡就从他嘴里钻了出去。   棠棠心中叹了一口气。   转身朝他游过去。 第32章 受伤   索性季宴淮虽不会泅水,但他十分冷静,并没有像其他落水者那般慌乱,以至于将救他的人都扯进水中。   棠棠虽有些吃力,却好歹咬着牙将人也带上了岸边。   她脱力般地呼了一口气,然后看向躺在地上的季宴淮。   他浓眉上挂着水珠。   脸色苍白,眼睛紧闭。   “季宴淮?”   她拍了拍他的脸颊,毫无反应。   棠棠心中一惊,将耳朵靠近他的鼻尖,似乎呼吸微弱。   想起以往在村中小孩落水,那些人的做法,棠棠立马把他身体摆正,又将他的衣衫解开了一点,然后跪坐在他身体一侧,双手交叠,在他胸间使劲按了起来。   过了一瞬,似乎没甚反应。   她捏着他的下巴,微微抬起了些,嘴唇覆了上去。   季宴淮有些迷迷糊糊的,似听见耳边棠棠在叫他。   他猛地一睁眼,胸部处的按压,让他忍不住一吐。   全都是水。   “好了好了,将水吐出来就好了。”棠棠高兴地说道。   “棠棠?”   他听见她的声音,微微偏了偏头。   “怎么了,你不会摔失忆了吧?”棠棠原见他醒了有些高兴,可一瞧着他微微有些疑惑的眼神,又突然想起他贸然跳下来的事情,于是没好气地说道。   季宴淮看着她微怒的眉眼,这才想起刚刚的事情,见她落了下去,他便下意识地便跳了下来。   “棠棠,你没事。”   他起身猛地将人抱在怀中,抚着她背脊,轻声说道。   棠棠一愣。   两人刚刚从水里上来,衣服都湿透了,可此时的拥抱,却带着微微的暖意。   对于季宴淮,她总是看不清的。   看不清他莫名其妙来的感情,若以前她还能说只是他的占有欲作怪,可今日,这般凶险的情形,他又何必跳下来呢?   “你为什么要跳下来?”棠棠伏在他肩上,问他。   “看见你落下去的那一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嗡嗡直响,便也没有多想。”他声音轻缓,像是河边的风,轻轻柔柔拂过耳旁。   棠棠抿了抿唇。   她不说话,季宴淮又想了想当时的情形,那黑衣人握着一把锃亮锋利的长刀就朝她去了,她脸色苍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在那般紧急的时刻看向他。   季宴淮没有看清里面的情绪,可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那就是,她不能受到伤害。   “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想着,也就脱口而出。   棠棠怔怔地看着阳光洒进河中,波光粼粼。   她正要说些什么,刚刚还一副深情款款的季宴淮却猛地推开了她,扶着她的肩膀定定看着她的眼睛。   “你故意的?”   想起刚刚的场景,他这才反应过来,棠棠不仅从高处跳下来安然无恙,还能将一个成年男人带上岸。   所以,她是有把握的。   刚刚惊惧之下,他没有反应过来,此时抱着她,才略微冷静下来,将刚刚的情景一想,猛然就明白了。   那黑衣人虽去势汹汹,可她明明可以往一旁躲,偏偏她就要往后退,然后在黑衣人即将抓住她的那一瞬,又猛地跃下。   ……   温情被风吹散。   他的眼睛像幽谷中的一潭湖水,此刻盛着她身后郁郁葱葱的山林,却因没有阳光,有些阴郁。   看着他眼中的自己,棠棠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我……”   她想说,她的身份低微,与他是没有结果的,与其两人彼此怨恨,还不如现在就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可看着他眼中的不可置信和哀痛,棠棠竟有些说不出口。   但是,一想到他成婚以后,恐怕两人之间的一点情谊也会被消磨殆尽了。   以她的身份,怕是只能成为他的侍妾之一。   况且,嫡妻都尚未进门,他就收了侍妾,这不是存心恶心人家姑娘么。   他是太子,或许这便不算什么了,可她有些不愿意那个侍妾是自己。   她情愿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人,哪怕是孤老一生,也不愿意去当一个如同奴婢的妾。   “其实我就是想我们……”   她开口。   “嘶。”   季宴淮突然痛呼出声,刚刚恢复了些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白纸,额角也冒出了细密的汗水。   “你怎么了?”   棠棠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俯身去看,只见他背后湿透的衣裳正往下滴血,水混着血,将他身后那片石滩染成了红色。   “你受伤了,怎么不说啊!”棠棠吼他。   只见一条两寸长的伤口横满整个背,皮肉翻卷,被水泡得有些发白,看样子,刚刚是没有流血的了,不知到是不是伤口又被碰了。   她皱着眉头。   而季宴淮听着她略微有些着急的语气,轻轻勾起了嘴角。   “没事。”   他轻声道。   只是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痛苦。   棠棠看了一眼两人湿漉漉的衣服,又往后一望,瞧见那边似有个山洞,她走到他面前弯着腰将他的手搭在她肩上,“我们先找个地方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季宴淮点了点头。   他背上的伤的确有些疼,只能半靠着棠棠往过去走。   这山洞应该是有人来过的,里面铺着厚厚的干草,还有燃尽的火堆。   “这会儿日头正大,你把外面的衣服脱下来,我拿出去晒着,顺便找一找附近有没有草药。”   棠棠将他扶到干草堆上坐着,说道。   或是被晒着了,她小脸一片通红,微微喘着气。   季宴淮道,“先休息一会儿吧,外面太热了。”   棠棠白他一眼。   “你伤口需要敷药,而且我看了,旁边的山上树林茂密,晒不着太阳。”   季宴淮觉得自己有些麻烦她,“那我陪你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棠棠被他这啰啰嗦嗦的模样弄得有些生气,“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要是你真的不想麻烦我,你就别跳下来,还让我照顾你。”   季宴淮唇一抿。   看着他垂下的长睫,棠棠也自觉刚刚的话有些伤人。   可让她再和季宴淮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戚叔他们也不知道何时能找来,若今日他们找不到路下来,那到了晚上,他们还需要吃饭呢。   想着,便转身出去了。   季宴淮听见动静,抬起头看着她有些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洞口。   这几日她似乎有些瘦了。   棠棠在河滩上望了望,发现前边儿似乎有一条小道往山上去的。   她抬脚便走了过去。   走到小道旁,又回头望了望那洞口,见季宴淮并未出来,她便放心地攥住一旁的树枝,踩着布满青苔的石头,往上去了。   这山林似乎离人家有些远,里面人迹罕至,野樱桃红殷殷地挂在绿油油的树枝上,看起来十分诱人,果子挤挤攘攘,好些都被鸟儿啄得只剩一个淡色的核儿。   棠棠将刚刚找来的天王七叶用一根细细的长藤捆着,挂在一旁的树枝上。   然后将衣裙一扎,轻轻一跳,便抓住了一根略粗壮的树枝。   像只灵活的小猴子一般,踩着左右横枝,便到了野樱桃树上。   原想只摘樱桃,可自己并没有小兜,只能折了几支最繁密的樱桃枝轻轻扔了下去。   可她的动作再轻,从高处扔下来,也抖掉了不少的樱桃果子,虽有些心疼,可枝上留着的,也够他们吃了。   棠棠从那个被青草掩住大半的小道下去,就见季宴淮穿着薄薄的单衣站在河边,手中持着一把木叉。   她看着他白色的单衣被血迹染红,皱紧了眉头。   “你做什么呢?”   她有些没好气道。   季宴淮回头,指了指身后。   两条巴掌大的鱼被刺穿了肚子,奄奄一息地躺在身后的小水坑里,时不时抽搐一下,弹起小小的水花。   棠棠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野樱桃。   刚刚绿油油的叶子此刻蔫哒哒地垂着,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季宴淮也看见了。   他拿着手中的叉子,又用一根粗粗的茅草从鱼鳃里穿出去。   两条鱼挤着一块,即将踏入地府。   “走吧。”   他率先开口。   眉目清冷。   棠棠想起刚刚的情形,又觉得自己无趣,便拎着那樱桃枝跟在他身后,进了山洞。   将樱桃枝放下,她将天王七叶拿出来,走到季宴淮身边,“我给你上药。”   季宴淮抬眼看她一瞬,然后顺从地将衣服脱了。   刚刚还滴着水的衣衫,此刻已经干了。   棠棠没说话,只蹲在他身后,将天王七叶的叶子揉碎,一把糊上了他的伤口。   亳不温柔。   “嗯。”   季宴淮感受到身后姑娘的怒气,只闷哼一声。   “次啦~”一声。   棠棠眼皮也没抬,从他衣服上麻利地扯下一块长布条。   季宴淮看着那挂着小须的破烂衣裳,嘴唇翕动,到底没有开口。   身后的姑娘柔软的手臂从他身后绕过来,微热的气息拂在他的背上,漾起一股丝丝缕缕的痒。   而后,又迅速地退开。   感受她柔嫩微暖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抚过伤口附近的皮肤,季宴淮终于开口了,“你说你饿了,我才去的。”   棠棠手中动作一顿。   先是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想反驳,她什么时候说饿了。   而后立马想起,刚刚在崖上,她的确是饿了。   心中的气又蓦然散了。   察觉到自己情绪之后,又暗骂自己没出息,不过就是记得她饿了,有什么好感动的,说不定,他对其他人也是这般细心的。   “嗯。”她淡淡应了一声。   察觉到身后姑娘动作轻柔了些,季宴淮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第33章 暧昧   “这山洞应该是猎人落脚的地方,我刚刚看了一下,那里面有些有用的东西,那鱼叉就是我在这里找到的。”他指了指里面。   终于将他的伤口包扎好,棠棠站起身,“不知道戚叔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们,刚刚我在那前面看见有一个泉眼,你要是渴了,我就带你过去。”   季宴淮点了点头,“我现在就渴了。”   ……   棠棠觉得,季宴淮这人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两人去了刚刚的小道旁。   嶙峋的怪石间,汨汨的泉水清澈明净,水花飞溅,声音响脆,时有时无,时大时小,溅起的水珠宛若一粒粒珍珠,落在水里,又恍然消失不见。   棠棠四周看了看,从旁边的藤上,摘了一片肥厚宽大的叶子,在水中洗了洗,然后折成一个斗形,接了一半的泉水,递给季宴淮,“喝吧。”   季宴淮看着泉水旁杂乱的水草迟疑了一瞬。   棠棠有些恼火地往他面前一递,“干净的,喝不喝。”   听着她语气有些不对劲,他只能抿着唇接了过来。   棠棠也不管他了,自己又去摘了一片叶子。   泉水从山间而来,带着凉意,从喉咙一路下去,进入腹中,好像刚刚的暑气都消散了。   最重要的是,更饿了。   “还喝么?”   棠棠丢了手中的叶子,看向季宴淮。   他只摇了摇头。   “那走吧。”棠棠知道这位一向养尊处优,也不勉强。   等他自己渴了自然会来喝的,更何况,或许不等到他渴,戚叔他们就找来了。   想到戚叔,她又觉得有些奇怪。   以往,不管季宴淮去哪里,宋纪是不离左右的,上次去普陀寺他都跟着的,为何这回回去,他倒先让宋纪回去了?   还有唐初瑞,竟也跟着宋纪走了。   看他腰间的软剑,想来平日出门也会遇到刺杀,为何这回偏偏就将所有人支走了,留下经验稚嫩阿时阿秦。   “棠棠?”   季宴淮将手中的叶子也学着她扔进一旁的小河中,看着两片叶子晃晃悠悠地说着水流而下,他才抬起头。   发现棠棠正看着他有些发呆,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嗯?”   棠棠回过神。   “你在想什么?”   季宴淮问她。   棠棠看了他凤眼一瞬,然后摇了摇头。   太阳渐渐偏西。   刚刚满河细碎的阳光,此刻已经退到了河岸上,再过一刻,想来就完全退出这条长河了。   棠棠与季宴淮对面坐着,看着那两条已经死透的鱼面面相觑。   他们并没有火折子,怎么生火?   “要不,试一试钻木取火?”棠棠想了一阵,试探着说道。   季宴淮虽觉得这个法子有些不可靠,可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两人就从外面找了些易燃的枯草,一根木棍,还有一个有小凹槽的树根。   一脸郑重地钻起了火。   “是不是要快一点儿啊?”   “哎呀,好像要燃了。”   “要不我来吧。”   小小的山洞里,棠棠的声音似乎要将它的冷寂填满。   虽然被她嫌弃,季宴淮还是十分开心。   他手中动作不停,却悄悄抬眼看棠棠,只见她蹲在他身前,一脸认真地瞧着那个树洞,红唇微抿,眉头紧皱,似乎这样,那火就能被她盯燃了似的。   他第一次醒来看见她,只觉得这姑娘善良得有些傻气,都不认识他,就敢将他带回家中医治。   后来,当她尽心尽力地照顾他,心中又升起了莫名地占有欲。   因为,在她眼里,他只是阿宴。   执念渐深。   他不顾宋纪的劝阻,装作失忆留在桐花村,日日赖在她身边,只想有朝一日,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和他回去。   然后他渐渐发现这个姑娘十分爱笑。   似乎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一副眉眼弯弯的模样。   见他被药呛着,她先是着急地拍拍他的背,然后看见他咳红的脸,便会笑。   给桐花村的小孩子递糖,她也会笑。   后来,他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的越来越久。   所以,当她拒绝和他走时,在心中藏匿已久的心思便迅速生根发芽,然后壮大,甚至钻透了他的理智,他将人打晕强行带回东宫了……   “算了,吃些樱桃垫垫肚子吧。”   棠棠看着连一丝烟儿都没有的凹槽,叹了口气。   说完,没听到季宴淮的反应。   他手中还不停,如同机械一般用掌心搓动着木棍。   棠棠心中猛地一顿,不会搓傻了吧?   “季宴淮!”   她略略提高了声音。   季宴淮回过神,抬头看她,“嗯?”   漂亮的眼睛里全是迷茫。   “我说,算了吧,先吃点樱桃垫垫肚子,说不定戚叔他们很快就到了。”   她忍不住放柔了声音。   早知道就不弄什么钻木取火了,将季宴淮都给钻傻了。   堂堂大越太子殿下,若被人知道是因为钻木取火钻傻的,可有些丢脸。   季宴淮看着她有些出神,还以为是因为不能吃东西,有些失望,便摇了摇头,“再试试吧。”   棠棠闻言,连忙抬手阻止,“算了,算了。”   季宴淮看着她的眼神,觉得有些奇怪,可她坚持,他便丢了手中的木棍。   “那你在这等会儿,我去将樱桃洗洗。”季宴淮拿着那樱桃枝,站起身说道。   棠棠摇了摇头,“一起去吧。”   太阳渐渐下山,山中黑得比较早,这山洞又只有一个小小的洞口,此时也已经有些看不大清了。   她有些害怕。   季宴淮也瞧出来了,便没有出声拒绝。   “哎哟。”   棠棠一出洞口,没注意脚下的石头有些松动,一不小心崴了一下脚。   季宴淮赶忙扶住她,“没事吧?”   她握着季宴淮的小臂,慢慢试着动了动脚踝,有些刺痛,但没有大碍。   “没事。”她回道。   然后正要松开手,就被季宴淮反手握在手中,“这石头有些滑,你扶着我。”   他的手掌干燥温热,指腹似乎有一层薄薄的茧。   以往更亲密的事情,他们也做过,可不知为何,看着暮光里两只交握的手,两人心中莫名一跳。   此时暑气虽已消,热气却蔓延开来。   刚刚被暑气蒙上一层薄烟的野樱桃,此刻被浸在清澈见底的水中,又成了那副红彤彤泛着晶莹的模样。   棠棠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中拿着樱桃枝,一颗颗扔进嘴中。   突然,一股酸意就从瞥见瞬间弥漫到舌根,口水就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   “嗯!”   棠棠忍不住皱眉,将口中那颗没熟透的樱桃吐出来。   “怎么了?”   她被酸得说不出话,只皱着眉头指着地上一颗青黄色的樱桃。   季宴淮看着她的模样,嘴中蓦然也一酸。   可她的模样实在可爱,他又忍不住轻笑一声,然后在自己的樱桃枝上挑下一颗熟透的樱桃塞进她嘴中。   甜意滋生,棠棠唇角忍不住弯了弯。   她晃着脚,怀中抱着樱桃枝,在暮色里,看清了季宴淮眼中的笑。   心中莫名有一股奇异的感觉。   季宴淮也看到了她的注视。   不知是谁先靠近的,等反应过来,他们唇间的距离只剩下了一指的距离。   “可以么,棠棠?”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嫩滑的脸颊,问道。   或是夜色撩人,棠棠鬼事神差般点了点头。   两人的呼吸变得极其灼热,似要将对方烧成灰烬,然后融进骨子里。   “太子殿下!”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棠棠猛地清醒了过来,双手一推。   “嘶。”   季宴淮坐在了地上,痛呼一声,无奈地抬头看她。   “你,你没事吧?”   棠棠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想身手过来拉他,却又顾及即将过来的人。   “棠棠……”   季宴淮看着她莫名慌乱的模样,忍不住低头一笑。   修长的手指搭在一旁青灰色的石头上,微微用力,透出一股缠绵暧昧。   棠棠看得脸色一红。   “哟,这是唱哪出呢?”   男声饱含嘲讽。   棠棠抬头一看,朦胧的夜色里,宋辞一身白衣,满脸都是欠揍的模样。   刚刚有些紧张,她并没有听出来,此刻倒是想起刚刚那声“太子殿下”似乎含着不怀好意。   “殿下!”   戚叔连忙上前将人扶起来,“您没事吧?”   季宴淮摇了摇头,“无事。”   “殿下。”秦筝上前。   她一身红色劲装,哪怕此刻夜色阑珊,棠棠听着她的语气,便也能想象出她肯定眉目清冷,神色淡然。   可却是一副飒爽的模样。   “殿下受了伤?”秦筝突然道。   “是,不过已经处理了。”季宴淮淡声道。   从殿下动作来看,伤在背部,定然不会是自己处理的,那就是棠棠处理的。   她忍不住去看她。   只是眼前的小姑娘看着有些害羞,秦筝心底忍不住一笑,这点情绪都藏不住,难怪逃不出殿下的手掌心。   刚刚出声却没有人搭理的宋辞有些心慌。   下午,戚白慌慌张张去了阿筝所在的军营,说是太子殿下落下悬崖,失踪了。   他有些开心,可看着阿筝眉头紧蹙的模样,还是勉为其难地跟着来了。   太子这人,表面温润端方,可其实是个黑心肠的,不怀好意。   况且,他还对阿筝有莫大的恩情,宋辞一直担心秦筝因恩情陷入爱情。   此刻见两人这般默契,心中更是不快。   “既然太子受伤,就尽快回京。”他见都不说话,连忙拍板。   季宴淮却忽地看向棠棠。   而后朝秦筝道,“先去你们营中,孤今日不能回去。”   秦筝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定有其他安排,便道,“好。”   刚刚从上面跳下来倒是挺快,这会儿顺着山爬上去,棠棠又未吃东西,极其吃力。   她看着脚下金黄的松针,觉得欲哭无泪。   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其实还是需要几分勇气的,可如今,她不但没有逃出去,还要一步一步爬上去,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林中被火把照得明亮如昼。   季宴淮回头看她。   就见她一张小脸皱成一团,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他伸出手,“来。”   棠棠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地将手递进他宽大的手中。   都这个时候了,不必要逞强。   季宴淮一笑。   窸窣的山林里,两人交握的手,似两根紧紧缠在一起的藤蔓。 第34章 身份   棠棠这还是第一次到军营。   她悄悄抬眼去看,入眼肃穆,一队队巡逻的士兵穿着甲衣,摩擦出金属的响声。   “殿下,您今日就在这里歇息吧。”秦筝在一个营帐外停下,说道。   “嗯。”季宴淮略点了点头,然后不经意地瞥向一旁垂首站着的棠棠。   秦筝注意到他的眼神,试探道,“那,棠棠姑娘,今夜就随我一起?”   季宴淮并没有出声拒绝,却也没有答应。   棠棠看着脸色有些尴尬的秦筝,连忙道,“麻烦秦姑娘了。”   秦筝对她笑笑,转向季宴淮,恭敬道,“那殿下您就早些休息。”   说完,便要带着棠棠离开,却突然被季宴淮出声叫住,“棠棠先留下来。”   棠棠脚步一顿,下意识抬头看他。   不过不等周围的人反应,他只脸色沉静地吩咐,“秦筝,叫人做些吃食过来。”   秦筝连忙收拾好了情绪,点了点头,“是,殿下。”   等一众人走了,只留下戚叔几人。   他便拉着棠棠进了营帐,借着烛光,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然后是她发髻上那只斜斜的海棠花簪。   “棠棠……”   他低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烛光有些暗,棠棠有些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只是觉得他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   一时间,便有些出神。   “嘶。”   脸颊微微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抬手将季宴淮的手拂下去。   “干什么?”   她怒视着他。   “谁叫你出神了。”   季宴淮眼睛里带了笑。   他这人,不笑的时候,就像一座雕刻精美的玉像,漂亮是漂亮,就是让人觉得有些不近人情,还泛着冷意。   若一笑,连着眼下的那颗红痣,就是倾国倾城的模样,惑人心神。   棠棠看着他那张脸,有一瞬间的出神,又恍然对上他戏谑的眼神,干脆就不说话了,坐在一个简易的小凳上,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烛光下,她气鼓鼓的模样很是生动,季宴淮看着她,嘴角的笑渐渐淡了些。   秦霄一得了消息便往这边赶来,临了帐门口,待要掀帘进去,突然就住了手,招了旁边候着的戚叔,“麻烦您通报一声。”   戚白看着眼前这位赫赫有名的秦大将军,他面容斯文,蓄着短髭,肤色略黑,大刀阔斧地站在那里,言语却是故作几分文雅。   心中觉得有几分违和,却连道,“请将军稍后。”   “殿下,秦将军求见。”   戚白靠近帐门几分,说道。   “请将军进来吧。”   戚白闻言,便掀开帘子,朝秦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秦霄朝他一点头,便抬脚进门。   瞧见座上的季宴淮,待要行礼,却被他虚扶住了手臂,“将军不必多礼。”   秦霄口中说着“谢殿下。”礼数却没少。   抬眼突然瞥见站在一旁的姑娘青色的裙裾,他也曾听闻殿下在长宁殿藏了一位姑娘,便垂眸遮住视线。   季宴淮见他如此,也不勉强,只抬手示意他坐下。   秦霄顺势坐在下首,恭敬道,“阿筝那孩子风风火火的,过来也没甚说清楚,不知殿下可有碍?”   季宴淮摆手,没有说话。   秦霄这人自幼就在战场上拼杀,极少与人寒暄,哪怕对方是堂堂太子殿下,他嘴唇也只翕动了几下,便说不出话了,微黑的脸庞有些涨红。   营帐内寂静一片,似乎都能听见外边儿士兵甲衣摩擦的细微声响。   “那……”   他正要说殿下既然无碍,他就不打扰了。   季宴淮突然一抬手,“棠棠,给将军倒杯茶。”   规规矩矩站在他身后的棠棠突然被点名,有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抬头对上季宴淮莫名的眼神,慌忙道,“是。”   她垂眸拎起一旁的铜壶,褐色的茶水涌入影青色的茶杯,茶气氤氲而上。   双手捧着茶杯,垂首上前,将杯子递给秦霄,“将军请用茶。”   秦霄连忙伸手接过,自知眼前的姑娘是太子身边的人,便抬起眼皮看向她,“多谢姑娘。”   蓦然瞥见她的脸,有一瞬间的愣神,而后又瞧见她发髻上那只海棠花木簪。   “这……”   “姑娘,我能看看你的发簪么?”   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却又带着微不可察的急切。   棠棠看着对面那个秦将军神色突然顿住,愣愣地指向她发髻上的发簪,然后开口要那只海棠花木簪,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季宴淮。   季宴淮撞见她的眼神,微微点了点头。   棠棠便取下来递给秦霄,“将军请看。”   秦霄赶忙接过来,他翻过那只发簪的尾部,果然见那上面有一朵小小的海棠花瓣。   粗砺的手指缓缓抚向那朵不甚精致的海棠花,触手有一道细微的划痕,一向坚毅的秦大将军,眼中一热,抬头看向棠棠。   肤色玉白,一双杏眼灵动,眼尾微微下垂,眉骨略微突出,显得她五官有些深邃。   “雨霏……”   他的声音哽咽。   棠棠一愣,“将军……”   季宴淮此时也开口,“将军这是怎么了?”   秦霄这才反应过来,季宴淮还在此处,不过他心中震动,只急急看向季宴淮,“殿下,可否让臣单独与这位姑娘说几句话?”   季宴淮一挑眉,“秦将军,这是孤的侍女。”   他没明说,秦霄却明白,只能如实道,“殿下,这位姑娘头上的簪子是臣那故去的妹妹所有,臣只想问问这位姑娘是从哪里得来的。”   季宴淮看向已经呆愣的棠棠,“将军的妹妹?”   秦霄只能称是。   十七年前,秦霄失踪叛国的消息从昭平关传回,震惊朝野上下,陛下震怒,秦氏一族被押入大牢,而当时,唯一没有被波及的只有刚刚嫁出去的秦雨霏。   而她的丈夫,游骑将军青山,也是秦霄的好友,两人得知消息后,连夜悄悄赶往昭平关,寻找真相。   可当时的兵部尚书赵燚辛,为了隐瞒自己贪污军饷一事,自是要秦霄坐实罪名,怎会让两人将证据带回京都,派人一路拦截两人。   虽两人身手了得,可当时秦雨霏已有身孕,再加上没日没夜的追杀,她自知逃脱不了,便独身一人引开刺客,给了青山逃生的机会。   青山心神俱裂,可想着妻子的交代,仍一路艰难险阻地到了京都,将证据呈到了陛下的面前,可自己却因为心死,伤病不治而亡。   秦霄眼中隐隐闪着的泪光,让棠棠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她自幼跟着爹爹在桐花村长大,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位大将军的侄女?   可……   她垂眸看着手中的海棠花簪,白嫩的手指在那片花瓣上摩挲。   这簪子的确是娘留给她的。   “棠棠,这是你娘留给你的礼物,如今你已经及笄了,是时候交给你了。”棠大夫捧出一个褐色的木匣,一脸慈爱地递给她。   当时爹爹说的话,她如今仍记得清清楚楚。   她抬头看向对面因欣喜而眼眶湿润的秦大将军。   难道,她娘真的是这位秦将军的妹妹?   棠棠轻轻咬了咬唇瓣,微微的疼痛让她一片空白的脑子有了些思绪。   “秦将军,这木簪的样式普通,您也许是认错了。”   棠棠扯了扯嘴角。   她似乎有些抗拒。   秦霄察觉到她的情绪之后,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激动,小心翼翼指了指她手中的簪子,“这簪子是你娘及笄时,你爹送她的礼物,不过簪尾的海棠花瓣被我不小心弄出一道划痕。”   捏着海棠花簪的手指轻轻摩挲,棠棠并未去查看,因为她知道,那里的确有一道细微的划痕,虽不清晰,可只要仔细辨别,就能发现。   她垂眸遮住眼中的情绪。   爹爹已经离世,留她孑然一身,如今多了一个舅舅出来,明明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她心中却生出几分无措来。   “将军,刚刚您将这簪子拿在手中看了许久,发现一道小小的划痕,并不是什么难事。”   虽她心中知道,这位将军并没有什么理由骗她,可仍如此说道。   秦霄似是没想到她如此抵触,慌忙道,“你与你娘长得很像!”   或是被“娘”这个字触动到,棠棠抬起头看他。   其实,她心中已经相信秦霄的话了,第一次见到秦筝姑娘时,她就发现,她与秦筝姑娘眉眼有些相像,只是那时候觉得是巧合罢了,此时再看到秦将军,她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巧合。   季宴淮见她眉间微蹙,纤长的手指在昏暗的烛光下绞成一团,就知她此时心中有些乱。   “秦将军先回去吧,明日再说。”   季宴淮出声。   秦霄看着他平静无波的俊美面庞,突然反应过来。   被殿下藏在长宁殿的姑娘就是棠棠!   以往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在此刻莫名有些面目可憎。   可若不是太子殿下,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想到,雨霏当时竟没有死,还留下了棠棠。   一时,心中的纠结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有几分奇怪。   季宴淮自是不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只是,秦将军如今既然见到了棠棠,还认为她的确是他的侄女,也不彺他此次将棠棠带来了。   上次去周朗家,听见周婶子的话,他就开始怀疑棠棠的身份,只是当时,并没有想到她与秦将军竟有关系。   直到那日在御林苑,见到秦筝与棠棠在一起,两人眉眼之前那般相似,就连宋辞都看出来了。   所以,他才开始怀疑棠棠与秦家的关系。   而棠棠身边,唯一有些特殊的东西,便是那根海棠花簪,所以,他才让她带上这很簪子,在秦将军面前出现。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棠棠竟是秦将军的侄女。 第35章 分离   秦霄闻言看了看季宴淮,不过,他没有立即开口说话,而是瞥向仍垂着头的棠棠,他浓眉紧蹙,欲言又止。   最后,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当初,青山和雨霏都是为了救他才猝然长逝,棠棠若因此责怪他,也是应该的。   秦霄目光黯然一瞬。   帐内安静,棠棠察觉到他的视线,复又抬头与他对视,开口道,“将军请给我一些时间吧。”   她都如此说了,秦霄只能点头称好……   说完,便朝季宴淮一拱手,“殿下,微臣告退。”   “不开心么?”   季宴淮见秦霄已经离开,轻轻攥住棠棠的手腕,将人拉到跟前,抬起她小巧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他以为,今日的相认会让她十分开心呢。   棠棠看着他狭长的凤眼,然后视线又移到他眼下的红痣,抿着唇摇了摇头,然后又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以为自己孑然一身,却突然发现这世上还有自己的亲人,其实是开心的。   只是,或许是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身份,如今秦将军乍一出现,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漂亮的眉毛蹙着,让人怜惜。   季宴淮弯腰,视线与她齐平,两人微烫的呼吸猛然交缠,让棠棠一滞。   她往后仰了仰,脚下微动,就要拉开两人的距离,突然被季宴淮揽住细腰。   “棠棠是在责怪秦将军?”   棠棠推他的动作一顿,抬头望进那双漂亮的凤眼里。   血脉相连,在当时那种危急的情况之下,是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的。   虽自己的母亲与父亲因此丧生,可无论如何,这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想必,他们也从未后悔。   想着,棠棠摇了摇头。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罢了。”   她声音轻飘飘的,溜进夜风里,似乎吹起无尽的愁绪。   季宴淮眉毛微挑。   他以为,棠棠知道自己身世之后,便会回到秦家,以此来摆脱他。   “回不回去,自然是你自己选择,想必,不论你做什么,秦将军也会答应的。”他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棠棠听着他的话,松了一口气。   虽是至亲,可他们中间有十多年的空白,若贸然回去,怕是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尽管她也想借此离开季宴淮,可按照刚刚秦将军对季宴淮的态度来看,应当也不会为了一个刚刚找到的侄女得罪当朝的太子殿下。   与其回去被一个身份困住,还不如留在季宴淮身边,离开的机会更多。   “嗯。”   这回,她的声音里带了些如释重负。   季宴淮轻笑一声,捏了捏她手指,以往有些薄茧,如今柔嫩得如春日刚刚绽开的花瓣。   他虽开心棠棠这次并未生出借秦家离开他的心思,不过,她是定要回到秦家的。   “秦姑娘。”   帐外,戚白的声音有些模糊。   然后,季宴淮就看着棠棠小脸通红地从他怀中挣扎着站到一旁,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毫不意外的,收获了一旁姑娘的白眼。   看着她灵动娇俏的模样,季宴淮十分好心情地招呼秦筝进来。   “殿下。”   秦筝进了帐子,先是瞥了一眼两人,见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这才朝季宴淮行了一礼。   “怎么了?”   季宴淮见着她的眼神,就知道秦霄怕是已经将棠棠的身份告诉她了,只淡淡问道。   “天色已晚,我来带棠棠回去。”   秦筝发现,以往俊美如谪仙的太子殿下,今日似乎看着有些不太顺眼。   季宴淮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一挑眉,“嗯。”   他既已经答应,秦筝便没再顾及,上前一步正要拉住棠棠的手,突然想起父亲的嘱咐,便堪堪停住,“走吧,棠棠。”   棠棠并未发现她的小动作,只看了一眼季宴淮,便随着秦筝去了她的营帐。   “秦姑娘,我不饿。”   棠棠微微往后仰了仰,躲开秦筝递给她的一块糕点,刚刚在季宴淮的帐中已经吃了不少东西,此刻哪里还吃得下,只是,为何这秦筝姑娘今日这般热切?   难道,秦将军已经将事情告知她了?   想到这里,她脸色一顿,抿了抿唇。   第一次见秦筝姑娘,她就十分喜欢她,若秦将军真的是她的舅舅,那么,秦筝姑娘便是她的表姐。   “秦姑娘,你……”   她正想问问,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不过,秦筝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只将糕点放在一旁有些简陋的矮桌上,执起她搭在双膝上的手,一脸真诚,“棠棠,你不必担心,不管你做什么决定,你都是我的妹妹。”   此刻被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刚刚想要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   她刚要开口,就被秦筝打断,“今日你就好好休息,明日再说吧。”   棠棠本就没有想好该怎么办,如今秦筝不但没有逼迫她,还这般温柔,她原本的坚定的心有了一丝丝动摇。   翌日,天色刚亮,棠棠就醒了。   一旁放着秦筝给她准备的干净衣裳,她垂眸看了一瞬,伸手拿了过来。   “棠棠,你起来啦?”   秦筝端着一个漆黑的木盘,撩开帐帘走了进来,就瞧见她规规矩矩坐在一旁的小矮凳上,双手交叠,背挺得笔直,一副乖巧的模样。   心中的喜爱更甚,她第一次见到棠棠,心中就十分喜欢,如今知道是她的表妹,更是越看越欢喜。   “秦姑娘。”   棠棠朝她一笑,连忙站起身去接她手中的木盘,不过,秦筝一躲,“我来就行了。”   她只能作罢。   军中的食物并没有多精致,不过棠棠昨日累了一天,着实有些饿了,就着一碗稀粥,吃了两个白白胖胖的馒头。   她吃东西时,本就专注,等察觉到秦筝的视线,最后一块馒头已经下了肚了。   “秦姑娘……”   她有些脸红。   不过,在秦筝看来,十分可爱。   “你叫我姐姐就行了,不要叫我秦姑娘,多见外。”   棠棠一愣。   “就是在私下里叫叫。”秦筝见着她的神情,连忙解释。   昨日父亲已经告知自己,棠棠似乎还没有决定要和他们回秦府,不能操之过急,他们虽血脉相连,可却并未相处过,若将她逼得紧了,怕是适得其反。   她见过秦筝两次,都是一副英姿飒爽的女英雄模样,还是第一次看见她有些慌乱,棠棠没忍住,弯眼一笑。   “知道了,姐姐。”   日头还早,却仍有些灼人。   棠棠抬手略挡了挡从高天漫射而下的日光,手指微微抬起,看向对面俊美的男人,似是没听清楚一般,轻声问他,“你说什么?”   季宴淮将人拉到一旁,替她挡了挡。   “棠棠,你先随秦筝去秦府里住着,过些日子我再来接你回去。”   棠棠这才明白,刚刚她并没有听错,只是,为何季宴淮这回倒放心将她留在外面了,难道就这般笃定秦府不会让她离开么?   “嗯。”   她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   按照姐姐的态度来看,她若是要走,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季宴淮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只趁着她出神地一瞬间,便弯腰下来与她对视,嘴角扬着势在必得的笑意。   “棠棠,别想着逃。”   “如今,你可不是孤身一人了。”   棠棠听见他的话悄悄在袖中捏了捏手指,当时不愿与秦将军相认,第一是不想这个身份将自己束缚得更紧,另一个就是,不想让季宴淮又有了可以威胁她的筹码。   如今看来,她当时想的,是正确的。   不过,她扬脸一笑,反问他,“怎么不是?”   阳光落在她凝脂般的脸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光。   一双杏眼带着细碎的光影,灵动异常。   季宴淮没有回答,只是背着身后的人,伸出手捏住了她尖尖的下巴。   她被迫抬头与他对视。   “棠棠最是聪明不过的。”   他俯身,渐渐靠近她的耳畔,轻声说道,带着莫名的笑意。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尖,棠棠轻轻扭了扭身子,躲过他。   季宴淮这人到底怎么回事,一会儿温柔得快要将人化掉,一会儿又阴阴冷冷地威胁人。   季宴淮见她又不开心地拧起眉头,只将她鬓边的海棠花簪子扶正,“等我。”   棠棠没有回答。   看着他被人簇拥着离开,消失在视线里,这才抬脚往回走。   “棠棠。”   秦筝刚刚看着两人之间的亲密,心中一顿,若棠棠认回秦家,嫁给太子殿下是足够了的,只是,太子以后若继承了大统,身边定是不只棠棠一人的,以棠棠的性子,真的能够安然接受么?   想着,她叫住了面露愁容的少女。   “姐姐,怎么了?”   棠棠回过神,疑惑地回头。   “棠棠,你……”   秦筝看着她清澈的眸子,刚刚想要开口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摇了摇头,“没事儿,我就是让你收拾一下,等会儿就要回秦府了。”   棠棠与太子殿下的事情,等回去与爹爹商议之后,再说吧。   棠棠听见她的话,不由得一愣,昨日她还想着不回秦府了,谁知一早起来,便被季宴淮告知,让她回秦府住些时日,虽没强迫她一定要和秦府的人相认,不过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也是早晚的事情了。   她有些不开心季宴淮的自作主张,可怎么也想不出其他的法子来了。   不过看着秦筝有些期待的目光,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第36章 秦府   秦府。   秦老夫人昨日夜里就得了消息,听说今日人要回来,一早就起了身,吩咐身边的丫鬟梳洗打扮。   “哎哟,老夫人,您还没选好呢?”周嬷嬷从前院儿回来,见着一向沉默寡言的秦老夫人正热火朝天地和一众丫鬟选着衣服的颜色,一时觉得好笑。   “回来了?”   秦老夫人见着周嬷嬷回来,眼睛一亮,也不顾什么衣裳了,连忙问道。   有些混浊的眼睛里蹦出希冀的亮光。   周嬷嬷瞧见她的那副模样,又觉得有几分伤心。   秦老夫人只有一儿一女,大儿子就是秦大将军,秦将军自幼稳重自持,自是没有让秦老夫人操过心,反而是已故的姑娘,调皮捣蛋,性格娇蛮,让老夫人一心都扑在她的身上,谁知一朝横祸,让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丧了命,当时还怀着孕。   老夫人悲痛得一朝白发,自此,除了大姑娘,便很少再见其他人。   如今,将军竟然将姑娘遗留在外的孩子给找了回来,这才让老夫人有了些人气儿。   “还没呢,从郊外的营里回来,少说也得一个时辰。”   周嬷嬷走近,挑了一个葡萄褐的福寿纹交领上衫,“就这个吧。”   秦老夫人一看,点了点头。   “到了,姑娘。”   秦筝听到外面的声音,待车一停稳,正要撩开车帘下去,突然瞥见一旁的棠棠一动不动,纤长若嫩葱的手指紧紧攥着粉色的衣袖,看着有几分紧张。   她红唇一弯。   棠棠口上说着不想回秦家,其中一个原因怕也是害怕失望吧。   原来以为自己在这世上已经独身一人了,可突然有一天发现还有自己的血脉至亲,但又担心,他们并不是那般期盼自己回去,所以这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吧。   秦筝想着,心中有些心疼。   抬手安抚似地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发顶,轻声安慰,“别担心,有姐姐呢。”   似是一阵温柔的春风抚过,棠棠刚刚有些焦躁紧张的心莫名安定了下来。   她抬头朝秦筝一笑,“嗯。”   一路雕梁画栋,长廊水榭,廊下的细蔑竹帘在风里发出簌簌的响声。   棠棠并没有心情欣赏如此清爽的景色,只垂着头跟在秦筝的身后,看着她红裙飘飘扬扬,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弧度。   “姐姐……”   她想了想,突然出声。   秦筝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这个娇娇柔柔的表妹,微微歪头,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可棠棠抿着唇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又摇了摇头,“没事儿。”   看着她乖巧的模样,秦筝开心之余,又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她还是太子殿下的人,如今竟成了她的妹妹?   想到这里,她眉间一拧。   秦筝如今已经十九了,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棠棠在长宁殿待了近半年的时间了,太子,有没有动她?   她嘴唇翕动,想要开口问棠棠,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作罢。   若在平时,棠棠定会察觉到秦筝的欲言又止,可此时的她,心中装着事情,并没发觉到不对劲。   两人心中各自想着事情,竟一路无话。   转过穿堂一扇插屏,一行人在一个古朴精致的小院儿前停下。   “两位姑娘到了。”   外面候着的小丫鬟见着她们,连忙打起了帘子,朝里面说道。   不等棠棠反应,从那门里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夫人,见着她,快步过来,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颊,却又不敢。   嘴唇因为激动微微地抖动起来,饱含沧桑的眼中含着热泪。   棠棠有些无措,下意识看向一旁的秦筝。   秦筝见着也是鼻子发酸,触到棠棠的眼神,连忙道,“棠棠,这是你的外祖母。”   “棠棠……好孩子,好好好……”   “长得真像你的母亲。”   不等棠棠说话,秦老夫人看着眼前这个和早逝女儿极其像的外孙女又流起眼泪来。   棠棠被她悲伤的情绪感染,刚刚担惊受怕统统消失,想起自己从未见过的母亲,顿时也轻轻啜泣起来。   秦老夫人看着外孙女哭了,顿时悲从中来,刚刚见面的隔阂顿时消散了不少,执起小姑娘的手,两祖孙相顾痛哭。   秦筝刚刚的伤心顿时被眼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一老一小吓得蹿了回去,连忙吩咐周围捏着小帕子沾眼角的小丫鬟们将人扶进去。   只是此刻两人正伤心,双手交叠在一起,有些难以下手。   秦筝只能轻声劝着,“祖母,您的病刚好,这日头渐大,可不能再受了暑气。”   棠棠闻言,这才收了眼泪。   “外祖母,姐姐说的对,我们先进屋吧。”   秦老夫人听着这声“外祖母”,心中又酸又甜,只连声答应。   与自己来之前想的似乎不太一样。   偌大的秦府只有只有秦老夫人,秦将军,秦夫人还有秦筝,秦箫五位正经的主子。   秦箫就是秦筝的大哥,如今在陌云关镇守,并未在家中。   秦夫人前些日子回了娘家,所以今日棠棠真正要见的只有秦老夫人一人。   “棠棠,你受苦了。”   秦老夫人刚刚止住了眼泪,突地想到这几年都是棠棠独身一人在桐花村,不由得又落起眼泪来。   棠棠自知老夫人前些日子刚刚生了病,不能再这般愁苦,只弯了弯唇,“外祖母,在桐花村时,有各位叔叔婶婶照顾,也并不过得辛苦。”   秦老夫人只当她说的安慰话,在那般偏僻的村中,就算有人照料,想必也是辛苦异常,明明应该是世家的娇娇姑娘,居然要在田地中操劳。   想着,便心疼地将身旁姑娘的手握在手中细细打量。   适才情绪激动,她并未发觉棠棠的手光滑去绸缎,就算是比自幼养在深闺中的姑娘也是不差的。   “咦?”   秦老夫人疑惑出声。   棠棠看着老夫人的动作,自然也明白了她老人家心中所惑,只是无论无何,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和季宴淮在东宫中待的这近半年时间。   她求救地看向秦筝。   秦筝眼见秦老夫人开口要问,连忙笑道,“祖母,您已经与棠棠说了近一个时辰的话了,您虽不累,可棠棠累了啊,我先带她去房间看看,到了午时我们再过来陪您用饭。”   说着,就要上前牵着棠棠起身。   秦老夫人眉头一皱。   吓得两人心中都一突。   索性,老夫人只是笑着拍了拍棠棠的手背,“也是,外祖母老糊涂了,棠棠先随你姐姐去歇会儿。”   棠棠起身,朝秦老夫人福身一礼,“那等会儿再来陪您说话。”   如同春日里迎风而颤的小花,娇娇弱弱,惹人恋爱。   秦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   秦筝见她脸色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拉着棠棠便出了清风堂。   看着两道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秦老夫人这才收了脸上的笑容。   周嬷嬷见状,上前轻声问道,“老夫人,怎么了?”   秦老夫人叹口气,“他们有事情瞒着我。”   按照秦越所说,棠棠是在村中长大,就算村中的人如她说的那般良善,可总不会将一诸事宜都安排的妥妥贴贴,有些事情总会是棠棠亲力亲为的。   可她刚刚仔细看了,棠棠肌肤滑腻,平日里定用了极好的膏子保养,更不像是做过任何粗活的模样。   还有棠棠和筝儿刚刚的神情,分明是怕她追问下去。   想到棠棠那张芙蓉面,秦老夫人心中咯噔一声。   难道?   周嬷嬷见她眉头紧蹙,自知老夫人又想岔了,连忙出声打断,“老夫人,姑娘看着娇憨,并不像受了什么委屈的模样。”   秦老夫人听了这话,心中虽宽慰了些,可总是不放心。   “如月。”   她招手。   一个身量高挑纤细的丫鬟垂眸上前,“老夫人。”   “你去表姑娘房里……”   她开口刚说了几个字,又住了嘴。   棠棠如今已经回来了,不论她以前经历了什么,现在她在秦府,别人是怎么也伤害不了她的了。   若贸然去探出虚实,被棠棠察觉,还会影响他们祖孙俩的感情。   想到今日那娇软的小姑娘糯糯地叫着外祖母,秦老夫人叹口气,摆摆手让如月下去了,算了吧,只要回来就好了。   /////   棠棠与秦筝两人出了清风院,携手走在前面,与身后的丫鬟门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姐姐,在东宫的事情,我是不是应当告诉外祖母?”   棠棠看着小径旁的小花,开口道。   秦筝自是知道她心中的纠结,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细思索了一阵。   祖母心思缜密,按棠棠的心性,估计也是瞒不住的,可这话该怎么说呢?   如实说?   “棠棠,你与殿下是如何认识的?”   秦筝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棠棠在桐花村这个偏僻的小村子,殿下是如何见到她的?   棠棠看了她一眼。   “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可以不用回答。”秦筝对上她的眼睛,这才反应过来,这本就是棠棠的私事,她不应该胡乱打听的。   “二月份的时候,我从镇上回去,在四雁山山脚捡到他的。”   出乎秦筝的意料,棠棠只是迟疑了一瞬,便将事情如实说了。 第37章 出游   以往棠棠与她没有关系的时候,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如今棠棠成了她的妹妹,心中的一点怒火就如同火星触到了一片野草,瞬间,将她燎得一干二净。   太子殿下怎么这般无耻,棠棠是他的救命恩人,报答恩人有无数的办法,他怎么能不顾人的意愿强行掳来。   “棠棠。”   秦筝有些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手。   然后在棠棠有些疑惑的眼神里,遣退了一众丫鬟,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   见秦筝不说话,棠棠轻声问她。   秦筝看着她清澈的眸子,想了一瞬,一咬牙还是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问了出来。   棠棠听着她的问题,一抹红色从耳尖渐渐蔓延开来,直到将整个脸颊染了一个透,然后在秦筝紧张的眼神里,轻轻摇了摇头。   秦筝觉得有些意外,担心自己说的太隐晦,棠棠并没有明白,于是道,“棠棠,我的意思是……”   不等她说完,棠棠又坚定地摇了摇头,“姐姐,真的没有。”   说完,自己也觉得有几分不可置信。   秦筝仔细看着她的神色,见她那般肯定,先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松了一口气,虽然很多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在长宁殿藏了一个姑娘,可大多数人都是没有见着棠棠的长相,如今她既然已经回到了秦府,断然不会再让她回去给太子当什么不明不白的侍妾。   午时,棠棠又随着秦筝去了清风院陪秦老夫人用午膳,比起初见时有几分生涩,如今,棠棠对着这位和善的老夫人倒真有了几分感情。   到了晚上,棠棠正坐在榻上与秦筝说话,就听见外面一阵响动,她还没来得及起身,那门帘一动,进来一个穿着缂丝枣红撒花褂子的美貌妇人,不等她反应,那妇人就上前将她的手握住,美眸含泪。   “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妇人连连道。   “母亲,妹妹都回来了,你哭什么呢?”秦筝上前嗔道。   棠棠这才明白,眼前这个妇人就是她舅舅的妻子,她连忙福身一礼,“见过舅母。”   秦夫人只听自己丈夫说这个小侄女在村中长大,应当吃了不少苦,此时见她貌美如花,礼数也周到,心中又是喜欢又是心疼。   想到以往小姑子对自己的维护,眼中含着的眼泪又滚滚而下,“你像你母亲。”   棠棠再次听见这句话,心中也十分难过,都说她长得像母亲,可她从未见过母亲。   眼看棠棠也要被自己母亲引的流泪,秦筝连忙将话题岔开,“母亲,你别站着了,你站在这里,妹妹也得陪你站着。”   秦夫人一听,连忙用手帕沾了眼角的泪,红着眼眶将人拉至榻前坐下,“是舅母的不是,第一次见着棠棠,心中有些激动。”   棠棠没想到,秦夫人也是这般和善,心下十分感动。   “这屋子怎么样,可觉得习惯,若是需要些什么,就告诉舅母,不必拘束。”秦夫人拉着棠棠的手仔细打量,只觉得眼前的姑娘恍若天仙,怎么看怎么可人。   一时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不等棠棠这句话答完,她又问了另一个问题,看得秦筝在一旁直笑。   “母亲,天色不早了,棠棠昨日没休息好,让她早些休息吧。”她朝秦夫人道。   秦夫人看了一眼外面,“现在什么时候了?”   候着的小丫鬟连忙答道,“回夫人,近亥时了。”   “哎哟,近亥时了。”秦夫人一惊,居然这么晚了。   她看着棠棠乖巧的模样,拍了拍她有些凉的手背,“那你先休息,舅母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说着,就站起身。   棠棠见状,连忙也起身,“舅母慢走。”   秦筝朝棠棠略一点头,也随着秦夫人走了。   见一众人的背影消失在蘅芜院的门口,棠棠这才转身回了屋子,刚刚还热热闹闹的院子此刻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她有些无趣地坐在榻上发起了呆。   一旁的小丫鬟面面相觑。   她们从前是老夫人院子里的,老夫人喜静,自然不敢大声喧哗,此时也摸不准这位刚刚从外面回来的表姑娘,只能规规矩矩地守在一旁。   指尖轻点碧色的茶杯,棠棠心中觉得十分烦闷,她想过无数种方法逃脱季宴淮身边,如今没有他禁锢自己了,然而寂静之时,她想的竟然是他。   想起幼时爹爹带回来的那只野兔,一开始,它明明受了伤,却时时刻刻想着从笼子里逃跑,然而等她将它的伤治好,主动将笼子打开,它却不跑了。   难道她也如同那只野兔一般被季宴淮驯养了?   这个念头一出,棠棠赶忙摇了摇头。   “唉。”她不自知地叹了口气。   看见她这般郁郁的模样,周围的小丫鬟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还是一个长相秀美的丫鬟出来,轻声道,“天色已晚,姑娘可要歇下了?”   棠棠回过神看向她,左右也无事可做,点了点头。   自棠棠到了秦府,一诸事宜被秦夫人安排的不无妥帖,秦老夫人也极为疼爱她,府中下人自是恭恭敬敬,理当顺心,可却有几分无趣。   原是府中只有秦筝一个主子与她年岁相当,可秦筝每日里都要去郊外的军营里,到了晚上才有些时间与她说话。   这日,棠棠在清风院与秦老夫人说话,只是神色看起来有几分疲懒。   老夫人找来伺候的小丫鬟一问,便知道她肯定是独自一人在府中待着无趣了。   到了晚膳过后,看着底下两个挨在一起亲亲热热的小姑娘,便道,“筝儿,你明日就不用去军营里了吧?”   秦筝正和棠棠说着话,突然被点名,连忙道,“回祖母,明日休沐。”   “嗯,那你明日就带你妹妹出去走走,她每日待在这屋子里多无趣。”秦老夫人道。   秦筝也是一个闲不住的人,自然能理解祖母说的话,她本就有这个打算,如今被秦老夫人一提,欢欢喜喜地就答应了下来。   翌日,秦筝一早就来了蘅芜苑,见棠棠盖着海棠花色的薄被,正睡得香甜,没有要起的意思,朝两边候着的小丫鬟挥挥手示意她们过去点儿,自己坐在榻边,上手捏了捏棠棠粉白的脸颊,一边在她耳边道,“棠棠,快起了!”   昨日夜里又有些睡不着,此刻听见秦筝的声音,原想睁开眼睛的,可怎么也不听使唤,只哼哼地出声。   秦筝看她那副模样,忍不住笑起来,见香草端了一盆水过来,接过绞好的帕子,猛地放在了棠棠的脸上。   帕子似乎还没有浸透,带着凉意,刺激之下,棠棠终于清醒了不少,看着促狭的秦筝,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姐姐,我马上就起。”   “快点吧,你。”秦筝见她醒了,将帕子递给一旁的小丫鬟,然后站起身,“我在外面等你。”   “好。”棠棠抿唇笑了笑。   京都自与别处不同,街市繁华,人烟阜盛,所过之处,无不热闹非凡,叫卖的小摊贩,街边的杂耍,让马车上的棠棠目不暇接。   秦筝一偏头,就见小姑娘悄悄掀起一角车帘,看着外面的情形一脸欣喜,好笑之余又有几分伤心。   若是棠棠刚刚到京都也就罢了,可她明明是三月就来了,如今已经六月底了,却还是第一次出来。   以往在东宫,怕也是日日如同一只金丝雀般关在笼子里。   “姐姐,我们现在去哪里啊?”   直到看不见外面那杂耍了,棠棠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帘子,看向秦筝。   她今日十分高兴,秦筝自然也不想让她扫兴,笑道,“今天姐姐就去找个有趣儿的东西让你见识见识。”   见她如此说,棠棠更是期待。   马车先是在热闹的大街上行驶了一阵,而后又突然在一个拐角处转入了小巷子里。   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秦筝率先撩开帘子跳下了马车,然后朝棠棠伸出手,“棠棠,到了,下来吧。”   棠棠正要将手递给她,旁边的小厮突然从马车上拿出一个小凳子,“姑娘,棠棠姑娘要踩这个才能下来。”   因着之前棠棠并不想回到秦府,季宴淮将她交给舅舅时,只说让她借住,不能将她的身份说出去,所以除了府中的几位主子,其他人都不知道她的身份,因此还是称她为棠棠姑娘。   棠棠忍不住一笑,其实她能跳下去的,只是舅母似乎把不能给姐姐打扮的遗憾全部都在她身上弥补了,如今她的衣裳,比起在东宫时,似乎还有复杂几分。   她朝那小厮一笑,然后拎着裙角下去了。   “走吧。”   秦筝见她下来,拉着她的手就要继续往里走,只是那个高头大马的小厮似乎有些为难,她记得姐姐称他为青木。   “姑娘,出来时,夫人吩咐了,不许您将棠棠姑娘带去奇奇怪怪的地方。”青木磨磨蹭蹭。   “这哪里算是奇奇怪怪的地方了,这不很正常么?”秦筝觉得莫名其妙。   青木看着那木匾上几个秀气的小篆,“离忧馆”   虽然听着雅趣,但是它是小倌馆啊!   自家姑娘也就算了,毕竟在京都,她离经叛道的名号早就打响了,可眼前这个温温柔柔的棠棠姑娘不是啊,虽然主人家并没有说清楚她的身份,可按照下面这几日的观察来看,不论是老夫人还是夫人,姑娘都对她宠爱,甚至是大将军也会时不时派人回来询问,怎么看,她也十分重要。   今日,夫人专门叮嘱了他,可不能让姑娘带棠棠姑娘去这里啊!   “姑娘哎……”青木还想再劝,可秦筝下定决心让棠棠见识一下,索性走了几步,她又回头打量了棠棠几眼。   就在青木以为她不会带棠棠进去的时候,突然看见她从怀中掏出一面面纱,然后替棠棠系在脑后了。   青木叹口气,干脆放弃了,等会儿进去,不让人近棠棠姑娘的身就行了。 第38章 你怎么才来?   “父皇,您是不是弄错了?”   季宴淮看着座上眉头紧皱的永安帝,震惊的脸上还带着一丝丝的侥幸。   永安帝看见他不愿相信的模样,对这个儿子更是满意。   重情重义,想来以后继承大统也不会对自己的兄弟下手。   不过,行刺太子并不是一件小事,更何况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更是不可饶恕。   “太子,证据确凿。”永安帝沉声道。   季宴淮长睫微垂,“可是,四弟一向本分老实,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情来呢?”   老四出身低,平日里沉默寡言,更是并不与他们中任何一个人亲近,怎么会被老三当成替罪羊了?   而且,他竟还承认了?   难道,他有什么把柄在老三的身上?   “太子,你要记着,不叫的狗咬人才疼。”永安帝道。   年纪越大,就越发在意以往看不见的东西,就如血脉亲情。   不过,作为储君,也不能过于优柔寡断,演够了兄弟情深,季宴淮自然不会再问,只道,“谢父皇教诲。”   “嗯,你先回去吧,朕会给你一个交代的。”永安帝挥挥手。   他只能退了下去。   此次他专门让宋纪假装先回,然后给老三时机,好让他下手,明明已经有了确切的证据,老三到底是怎么说的,竟让父皇相信了是老四所为,还让老四也心甘情愿地给他当替罪羔羊?   “宋纪,你去一趟暄王府。”   老四平日里过于安分让他从未注意过他,难道他与老三真的是合谋?   “是,殿下。”宋纪应到。   “秦府怎么样了?”他问道。   宋纪一想到刚刚得到的消息,有些不敢开口。   “嗯?”季宴淮见他不回答,停下脚步回身看他。   “殿下,秦筝姑娘带棠棠姑娘去了离忧馆。”宋纪赶忙垂眸答道。   离忧馆?   听着雅趣,难道是个茶馆?   季宴淮并不知离忧馆到底是做什么的,所以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宋纪瞧着,也不知道该不该解释,旁边的福喜公公倒是知道些什么,嘴角一直挂着莫名的笑,宋纪给他递了递眼色,示意他向殿下解释。   可那个老狐狸,只老神在在地跟在殿下身后,悄悄朝他摆了摆手。   宋纪气得牙痒。   “你们俩做什么呢?”   季宴淮瞥见两人的之间的小动作,突然出声问道。   宋纪与福喜慌忙跪下,“殿下恕罪!”   平日里福喜油嘴滑舌的,倒没见他吓成这样,季宴淮瞥向两人,“到底什么事?”   宋纪自知瞒不过,况且若殿下以后知道了,他也还是逃不过,于是伏在地上,“殿下,那离忧馆是一个小倌馆。”   六月底阳光已经有些灼热,宋纪觉得自己背上起了一层汗,如同千万只蚂蚁啃咬一般,偏偏头上的仍一言不发。   “出宫!”   隐隐含着怒气的声音却让宋纪松了一口气。   按照殿下对棠棠姑娘的偏宠,应当是没什么事吧,他站起身看着前面挺拔高大的身影又觉得没底儿,棠棠姑娘这回是在逛小倌馆哎。   棠棠被几个穿着清凉的男子围住,额角都快滴下汗了。   外面看着雅致入微,她还以为是一个什么茶馆,谁知道进来才知道这是一个小倌馆啊!   她从小在桐花村长大,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   “姐姐,要不我们回去吧?”   趁着秦筝旁边那个小倌站起身去旁边弹琵琶,棠棠连忙凑到她身边,小声说道。   “不喜欢么?”   秦筝有些疑惑地看她。   ……   虽然大越朝民风开放,可棠棠还是觉得她接受不了,于是摇了摇头,“我想回去。”   秦筝其实也是第一次来,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有趣,本来就是带棠棠来玩儿的,见她没甚兴趣,便也点点头,“也行,我也觉得没甚意思。”   棠棠见她答应,顿时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小倌见着两人的神情,立马上前,委委屈屈的模样,“两位姑娘是觉得奴家不好看么?若是不满意,可以让爹爹将清风带来,他可是我们离忧馆最俊的小倌。”   棠棠还是第一次听见男人这般娇滴滴的声音,让人难以忍受,攥住裙子的手几乎捏得发白,她下意识地就要拒绝。   “行啊,先让我看看这清风到底多好看。”   秦筝来了兴趣。   ……   棠棠脸上的笑僵住,“姐姐,不是说回去了么,青木还在下面等我们呢。”   这离忧馆竟还只对女人开放,男人一律不准进来,青木就被拦在了底下。   “没事儿,就看看。”秦筝朝她安抚似地眨了眨眼睛。   “别怕啊,有姐姐保护你,啊?”   见着棠棠坐立不安,秦筝只能放弃听曲儿,轻声安慰。   “嘭!”   棠棠正要说什么,那扇门猛地被踢开,发出巨大的声响。   此时已近正午,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眼睛。   “啧,看着身段儿,的确不错啊。”   耳边传来秦筝的感叹。   棠棠眯着眼睛看那门口的人,身量高挑挺拔,宽肩窄腰,一双腿修长如竹,的确不错啊。   和花褪姐姐那边的人不相上下了。   她脑子里胡思乱想,并没有看见那人直冲她们而来。   “哎!”   秦筝一声惊叫,将棠棠吓得一抖,她这才看清楚,那人根本不是什么小倌,而是一脸怒气的宋辞!   “秦筝!”   他声音本来十分悦耳,此时以为极度的愤怒导致有点破音,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鸭,“嘎”的一声。   棠棠抿了抿唇,稍稍往后一点,给大眼瞪小眼的两人留下一点空间。   “你,你怎么能来这种地方呢!”宋辞气得下巴都有些颤抖,连着手指也抖。   “关你什么事儿。”除了最初一刻的慌张,秦筝此刻又散漫起来。   “你你你!”宋辞连说了几个你,后文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俊美白皙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额角的青筋凸起。   就在她以为宋辞会被自己姐姐气走的时候,他竟然脸色一沉,变得十分霸道,扯着秦筝的手腕就往外走。   秦筝虽为习武之人,却仍是比不上男人的力气,竟如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就被半拖半拽地弄走了。   “宋辞,你做什么呢?你放开我!”秦筝没想到在她面前一向嬉皮笑脸的宋辞沉下脸来竟这般可怕,一时有些心虚。   可手腕间的疼痛又让她恼火,不由得大声吼道。   宋辞一言不发,一张俊脸阴沉得快滴下水来,不顾身后女子的怒吼,只攥着人往前冲。   “宋辞!”   前面的男人一言不发,秦筝咬牙切齿地抡起拳头朝他背后袭去。   宋辞本就被气得脑袋发晕,一时不察,背上竟结结实实挨了秦筝一拳,痛得他一个趔趄,不过,箍着秦筝的手却是一点没松。   他停下来,一脸平静地转头看向一脸怒气的秦筝。   “宋,宋辞……”   秦筝还是第一次见着宋辞这般平静无波的模样,就像是乌云沉沉的天穹,此刻毫无动静,可下一刻,就是瓢泼大雨。   她讪讪开口。   “哎哟……宋辞你个王八蛋!”   棠棠都没看清楚宋辞的动作,就见自家的姐姐已经被抗在了他的肩上。   离忧馆的人本还围在旁边,准备劝一劝,结果被秦筝彪悍的一拳吓得顿时噤声,这会儿又见着宋辞的动作,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了门。   棠棠在后面,也是看得瞠目结舌。   眼见两人走了,这才提着裙角匆匆忙忙跟上。   “姑娘,去哪里啊?”一身绿色衣裙的男人上前,伸出涂满丹蔻的手拦住她。   “不好意思,我姐姐走了,我也要回去了。”棠棠还是第一次见男人这般妖娆,不由得顺着那鲜红的指甲看上去,男人墨发披肩,长相姣好,尤其是一双眼睛,如隔雾看花。   “姑娘~”   男人见棠棠眼神直直盯着他,娇娇一声。   棠棠瞬间清醒,一脸不好意思地拨开他的手,“不好意思,我真的要回去了。”   说完,便提着裙角往外走。   可刚刚围在小院儿里的一众人见状,纷纷上前围住她。   刚刚那个漂亮男人笑呵呵道,“姑娘,你们还没给钱呢。”   棠棠顿时欲哭无泪,她就知道,姐姐肯定还没有给钱!   心中虽然害怕,可她仍装作平静地点头,“我知道,多少钱?”   刚刚在屋中看这位姑娘不自在的模样,他还以为这是她第一次来,如今看她这般游刃有余的模样,难道还是个常客?   男人眼神在棠棠脸上四下打量。   见她神色自若,一双杏眼无畏地与自己对视,不见一丝惧意。   又身着织金锦,只当是哪家不谙世事的姑娘背着家中出来见见世面。   脸色就好了许多,他朝棠棠略一躬身,“姑娘,一共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   棠棠看着男人逐渐丑陋的面庞,差点脱口而出,她们不过就是听那个小倌唱了曲儿,喝了几杯茶,怎么就十两银子了?   男人见她不说话,脸上的笑顿时淡了不少,一双眼睛斜愣过来,“姑娘,不会连区区十两都拿不出来吧?”   若说刚刚他的眼睛是隔雾看花,那么这会儿,就是蒙着一层膜的死鱼眼珠子了。   区区十两?   她当然拿不出来了。   今日出门,她虽带了些银子,可也没在她身上啊。   不过,她还是勉力一笑,“区区十两,自然是能拿出来的。”   男人正要笑,就听对面的姑娘一顿,“不过,要等我出去才能给你们。”   做他们这行的,哪里不懂这话,男人脸色立马变了,朝身后的人一招手,“把她抓起来!”   “你知道我是谁么!”   棠棠害怕地咽了咽口水,可喉咙里就像哽住了似的,眼见那些人凶神恶煞地围了过来,她厉声喝道。   漂亮的小姑娘,柳眉一竖,倒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男人蹙眉看她,虽没有出声,到底还是挥手让一旁的人莫要轻举妄动。   棠棠正要松口气,就听那男人冷笑道,“哼,管你是谁,就算天王老子来了离忧馆也得给钱!”   说完,几个粗布褐衣的男人就围了过来。   棠棠哪里还敢等,只拎着裙角从男人身旁蹿了出去,绕过廊下的圆柱,朝那扇大门飞奔而去。   阳光从一旁的茂密青葱的竹林缝隙而下,落在她随风扬起的裙角上,闪着细碎的光,像是夜空下,一道闪耀璀璨的流星划过。   “快给我抓住她!”   男人没有想到,棠棠会突然往他这边跑,一时不察,竟让她将院子里的一众男人耍得团团转,只气得双目赤红,跺着脚直嚷。   一阵风拂过,小院里的竹叶簌簌作响,混杂着嘈杂的人声,热闹非常。   她玉白的小脸因为奔跑而染上一层红,像是墙角那蔓蔓蔷薇,热烈又鲜活。   “主子……”   宋纪眼见棠棠已经快要被追上,可身边的殿下仍气定神闲地看着底下的闹剧,刚刚过来时绷直的唇角微微上勾,看起来,心情十分愉悦。   可若是棠棠姑娘被挨着一个指尖儿,估计他们回去又会被数落一顿,只能出声提醒。   季宴淮见棠棠的喘息已经有些急促,便知道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嗯。”他鼻间发出一个简短的音来。   还没等宋纪揣摩出这个“嗯”是什么意思,就见刚刚还立在自己身旁的太子殿下,已经如一只高傲的鹤一般,撩起衣袍,飞身而下。   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长发轻飘飘地横在脸上,将他眉眼间的冷淡冲散,衬得他的容貌些许妖孽。   “棠棠,你没事吧?”他揽着棠棠的腰,柔声问道。   棠棠猛地被人揽住腰,只吓得一抖,这会儿听见声音,侧头去看,就见季宴淮温柔的眉眼,眼下的红痣像用指尖沾上的胭脂,娇妍如花。   “你怎么才来啊?”她听着院子里此起起伏的惨叫,攥着他胸前的衣裳,委委屈屈道。   季宴淮看着她水光潋滟的眸子,先是一愣,她碰到的地方似乎颤了颤,然后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胀感顿时在心间蔓延开来。   他微烫的指尖爱怜地拂过她粉白的脸颊,“对不起,我来晚了。”   明明是最平常不过的语气,却让棠棠瞬间红了脸。 第39章 眼泪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男人被宋纪反剪着双手,强压着跪在季宴淮面前,却并没有被他们一行黑衣冷面的人吓着一丝一毫,反而嚣张狂妄得很。   梗着脖子不肯低头,宋纪使了力,他嚷嚷了两句又狠狠威胁。   棠棠坐在廊下看着他脖子上凸起的青筋,莫名觉得这人实在血性,都疼成这般了,竟也不求饶。   “你今天要是动我一根手指头,我让你走不出京都!”   不等她感慨,男人又威胁道。   刚刚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看起来有几分可怖,棠棠忍不住别开眼,去瞧一旁的季宴淮。   他眉目清冷,像是含着一块冰,在这夏日里,都快冒出丝丝凉气了。   “是我没给钱……”   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绣着祥云纹的衣袖,轻声道。   光影随着夏风在庭中摇曳,像是水中的藻荇,她粉白的小脸因为庭中的暑气泛起一层红,阳光落进黑湛湛的眼睛里,像是在夜里洒下一把碎星子。   “呵……”   季宴淮刚刚绷紧的唇角被她可爱的模样逗得一弯,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哄道,“好,那我就把钱给他。”   棠棠本觉得没什么不对,可他如同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让她脸“轰”的一下,红了一个透,好似刚刚她那句话十分幼稚。   她看了一眼宋纪身后一行黑色劲装的男人,这才后知后觉,他今日为何来离忧馆?   想着,便也问出了口。   谁知,刚刚还一脸温柔的季宴淮,瞬间沉了脸,“那棠棠呢,今日又为何来了离忧馆?”   “据我所知,这离忧馆,可是小倌馆。”   暑气似乎更盛,棠棠额角起了一层薄汗。   来小倌馆,除了看小倌,还能做什么?   不过,对上他沉静的眸子,棠棠到底还是改了口,“我就是想和姐姐来见识一番。”   “哦?那棠棠见识得如何?”他盯着她,将“如何”二字咬得格外重。   宋纪一行人明晃晃地站在院子里,阳光如同一根根烧过的银针似的扎过裸露在外的皮肤,又疼又烫。   季宴淮伸出手,做了一个下去的手势。   得了令,宋纪忙不迭地揪着人去了旁边的屋里。   今日还真是巧合。   殿下刚说让他们去查暄王,后脚就在一个小倌身上见到暄王的信物。   想着,宋纪又瞥了一眼那小倌身上坠着的玉佩,心中感叹自家殿下的好记性。   一年前,暄王大婚,他曾随着殿下去暄王府贺喜,就在暄王身上见到过这枚玉佩。   暄王一身鲜艳婚服,只是坠在身侧的玉佩样式特别,还十分违和,所以他当时多看了一眼,暄王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眼神,还垂手往里藏了藏。   他记得,当时殿下的眼神也不过在上面停驻了一瞬。   他印象都有些模糊了,没曾想,殿下竟还记得这枚玉佩。   那男人见着情景,还要再叫,就被宋纪堵了嘴巴,只呜呜地就被扭了进去。   棠棠的目光追着宋纪一行人,见他们进去关了门,心中好奇得很。   她越发觉得,他们此行的目的不简单了。   “问你呢。”季宴淮捏着她的下巴将人的视线转过来。   “啊?”眼前俊美的脸让棠棠有一瞬间的失神,她突然想到,刚刚那个小倌说,这离忧馆最美的就是清风,也不知道他美成什么样,和季宴淮相比,还算不算的上美人。   不过,她还是有几分眼色的,瞥见季宴淮眉间微蹙,连忙开口,“不如何。”   好似对她的回答不满,握着她手腕的拇指轻轻地摩挲,棠棠眼睛一转,又道,“我觉得他们都不如你好看。”   说完又觉得不对,毕竟堂堂太子殿下怎么能和一群小倌相提并论,她惴惴地抬头,只见季宴淮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   棠棠正要开口解释,就听他道,“那自然是。”   ……   除了旁边屋子里偶尔传来细碎的声音,小院里一片寂静,棠棠见他没有要拦自己的意思,便朝他一福身,“殿下,民女先告退了。”   “噗嗤。”   她原想直接转身就走,可面前的人好歹也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如今她也不是被他囚在长宁殿的金丝雀了,便耐着性子如普通百姓那般向他行礼。   好似这般,他们就真的没什么关系了。   可他居然笑了。   棠棠半福的身子顿时僵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惹了笑话,一时间,不上不下,脸涨得通红。   她垂着脑袋,从季宴淮这里看过去,只看见她两弯月亮似的耳廓,像是红色染料滴进了水中,一点点蔓延开来,又可怜又可爱。   他只是觉得她刚刚一脸不情愿地向自己行礼时的模样很可爱,所以才笑,谁知道,竟让她误会了。   她的手指如同清晨刚刚在清潭里洗濯过的小葱,纤长细白,不安地垂在身侧。   季宴淮探身过去,试图将那软绵绵的小手握在手里。   不过,他刚刚触到她的指尖儿,她就如一只兔子一般缩了回去。   棠棠看着凝滞在半空中的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一瞬间就后悔了。   太久没有和季宴淮相处,她居然忘了他的性子。   果然,她一抬头就对上他沉下的脸色,凤眼微眯,眼神就如淬了冰,薄唇微启,“过来。”   刚刚的温言细语似乎都是她的错觉。   她原还想着等姐姐想起她,或者青木想起她还在这离忧馆也好,只要秦府的人来接,想来季宴淮也不会拦。   只是等了这许久,她居然就被忘在这里了。   明明已经习惯了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事情,可如今被遗忘了,她竟有些委屈。   眼眶一热,察觉似有濡湿,她连忙低着头掩住自己的神情,不情不愿地坐到了季宴淮身边。   她垂着脑袋坐在一旁,玉绿色的衣襟外露出一截嫩藕似的脖子,连着肩头一条雪白的线,渐渐隐入衣中,引人遐思。   想着以往旖旎的情形,他手掌发烫,握着她乖乖搁在双膝上的手,想将人拥过来。   只是姑娘倔犟得很,偏着脑袋不肯看他。   季宴淮眉头一蹙,握着那纤细的腰肢利落地将人提到怀里坐着,然后俯身去看,只见怀里的姑娘咬着唇瓣,泪流满面。   此时乍然被人瞧见,慌忙地侧身躲开,只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骤然崩溃,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细齿将唇瓣咬得发白,也不肯让自己狼狈的声音泄出一点。   禁锢她腰肢的大手顿时松了力气。   “棠棠……”   他有些无措。   就算被他带过东宫时,也不曾这般,今日是怎么了,难道是刚刚吓着她了?   棠棠耳边是他的轻言细语的哄劝,心中自己也觉得十分丢脸,刚刚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明明只是有一点伤心,可被他冷言冷语地一说,心中的悲伤就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泻而下,将她的理智给冲了一个干净。   竟在这时候,就掉了眼泪。   可此时她抽抽噎噎的样子实在滑稽,干脆侧过身子不理他,也懒得再丢脸。   宋纪从离忧馆那男人嘴里得了消息,打开门正要过来向太子禀报,突然就瞥见廊下的一幕。   身着玄色劲服的高大男人怀中半抱着一个娇小的嫩绿姑娘,那张宛若谪仙般的脸上哪里还见平日里的半分冷漠,狭长的风眼里只余温柔缱绻,让人望了一眼,就快要被溺毙在里面。   宋纪将打开了一条小缝的门又重新关上,转头对上一旁暗卫的眼睛。   ……   “做什么呢?快去向殿下禀报。”暗卫蹙眉。   夏日里闷热,这会儿又见了血,一股子难闻的血腥气直往鼻子里钻,还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既然已经从这人嘴里套出话来,怎么还不出去?   宋纪朝外面一扬下巴。   暗卫从薄透窗纸里看出去,只见殿下已经起身,正看向他们这边。   虽隔着一层窗纸,可对上那双锐意的眸子,暗卫还是心中一凛,推开站在门前的宋纪,大步往外去了。   “哎……”   宋纪抬头正要拦,就看见暗卫已经到了季宴淮身前,正低头说着什么。   ……   看着眉目沉静的殿下,宋纪自我怀疑,刚刚他是被热出幻觉来了?   “殿下,据他交代,这离忧馆的确和暄王有些关系,这清风,更是……”   暗卫看了一眼一旁的棠棠,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棠棠察觉到他的为难,正想趁机离开,谁知季宴淮压根就不松手。   “更是什么?”他道。   暗卫见他不避讳棠棠,也不再扭捏,“这清风,更是暄王殿下的相好。”   ……   棠棠听着他的话,惊讶地檀口微张。   大越虽民风开放,可这断袖之癖还是不容于世的,更何况,这暄王还是大越的皇子,若传出去,恐怕整个皇室都要沦为笑柄。   她下意识地看向季宴淮。   “嗯,那清风呢?”   他眼神越过暗卫,落在那间屋子上,问道。   “清风前些日子就去了暄王府,还未回来。”暗卫垂着头。   季宴淮眉头紧蹙,暄王大婚当日都将那枚玉佩戴在身上,想来是很重要的东西。   照那人所说,清风又与暄王相好,怎么会将这般重要的东西随意落下。   “那玉佩怎会在他身上?”季宴淮道。   暗卫自知他的意思,连忙将那人所说一一赘述。   这玉佩原也是清风日日不离手的,不过这次离忧馆突然来了一个生面孔,扬言就要见清风,那日清风本要去暄王府,便拒绝了。   谁知,那人的仆人横冲直撞,蛮横得紧,司秋没了办法,只能将那人带去了清风的房里。   那人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出来了,不过奇怪的是,清风急匆匆就去了暄王府,回来后一直魂不守舍的,可不论别人怎么问,他也不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将那枚玉佩交给了司秋。   然后去了暄王府,至今都还未回来。   棠棠这才知道,那男人的名字叫司秋,竟还是离忧馆的爹爹。   那般年轻,她还以为是小倌呢。   可听着暗卫的话,又觉得奇怪,“刚刚那人还说让清风过来伺候啊?”   她突然出声让两个男人同时转头看她。   暗卫是惊讶,棠棠姑娘竟然在殿下心中这般重要,居然还能来离忧馆看小倌,看来,以往那些暗卫的话并不假,以后对待姑娘要更加慎重才行。   季宴淮是生气,可看着她还微红的眼眶,到底还是按住了心底的不悦。   “姑娘放心,那人已经如实交代了,清风是离忧馆的头牌,平日里他若被暄王带出去,为了不流失客人,他们会找人假扮他。”   暗卫道。   这离忧馆是清馆,小倌都卖艺不卖身,只要假清风声称身子不适,与客人隔着一扇屏风,只唱个曲儿,倒是不会让人发现。   棠棠皱起眉头,觉得都莫名其妙。   这离忧馆平日里接待的都是女客,这清风又是在什么时候接触到暄王的,难道,他们平日里是男女客都会接?   一想到这个可能,棠棠有些不适。   察觉到她的情绪,季宴淮抬手阻止了暗卫还要再说的话。   吩咐一旁候着的人将棠棠带到外边儿的马车上,自己留下交代宋纪几人剩下的事情。   棠棠坐在织锦软垫上,抬手掀开了一旁青色的车帘,正要往外看,旁边候着的侍卫就上前弓着身,“姑娘,有什么吩咐?”   她摆了摆手,“没事儿。”   说完,便又放下车帘缩了回去。   刚刚见季宴淮没有随她一起出来,还以为她有机会自己回秦府呢。   若被人撞见,怕是又说不清了。   正想着,静静垂着的帘子一动,季宴淮弯腰进了马车。   他顺势在她身旁坐下,如以前那般伸手过来想将她拥在怀中,棠棠只迟疑了一瞬,便乖巧地靠了过去。   “我送你回去吧。”   他下巴枕在她的肩上,热乎乎的气息落在她的颈间,有些发痒,她有些不自在地侧了侧身子。   “嗯。”她轻声答道。   马车一路平稳,来时她并没有觉得多远,这会儿似乎过了许久都没有到秦府,她正要开口问还要多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她以为是到了,正要掀开车帘去看,就被身后的季宴淮按住了手,“别动。”   他将她护在怀里,轻声道。   她窝在他怀中,耳边是他有些发烫的气息,和着一股松木香,萦绕在她的鼻尖。   棠棠莫名觉得有些热。 第40章 闹别扭   “太子殿下。”   秦筝皱眉看着马车外的宋纪一眼,而后眼神落在那微微晃动的青色车帘上,扬声道。   和宋辞的争执,让她将自家妹妹忘在了离忧馆,青木守在门外,见她被抗走,吓得也跟了上来。   等她记起棠棠,赶去离忧馆的时候就被太子殿下的人拦住了,只说里面有要事,她不便进去。   虽不愿棠棠和太子独处,可自己也不能硬闯,便带着青木守在离忧馆的门外。   谁知太子压根就没打算让棠棠和她一道回来,前边儿看着他们,后边儿就带着棠棠走了,若不是她察觉不对劲,今日也不知道殿下会将人带去哪里。   越想越气愤,正要与那觊觎她妹妹的无良太子殿下理论理论。   “何事?”   季宴淮手指将车帘拨开一些,冷眼看她。   两人相识已久,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冷情,一双眼睛就像是磨利了的箭,咻的一声就直直射了过来,让她避无可避。   刚刚想要质问的话此刻哽在喉间,让她几乎发不出声音。   可季宴淮似乎更不耐。   眼见他眉间蹙起,秦筝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我……”   不过,她的话未说完,就被季宴淮打断,“我会送她回去的。”   秦筝下意识地想拒绝,可季宴淮没有给她机会,手一松,那青色的帘子又落了下去。   她只来得及看见棠棠一角绿色的裙子。   刚刚与太子殿下说了那许久的话,棠棠也   未曾出来,难道生了她的气?   “你做什么?”   棠棠被季宴淮威胁,不能出去,只能坐在马车里听着两人说话,可季宴淮的语气实在说不上好,让她有些恼火。   淮南王世子来的突然,姐姐一时顾不上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为何他要将气撒在姐姐身上。   季宴淮看她扒着窗牖,眼巴巴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看着车后的人,气极反笑。   秦筝将她丢在离忧馆,若不是他赶过去,她以为今日能那般简单地出去?   此刻他不过是说了秦筝两句,就值得她这般维护。   他生了气,也不再回答,只执起一旁的书籍。   等秦筝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棠棠这才坐直了身子,也后知后觉地发现旁边垂眸看书的人生了气。   马车外,车轮滚滚,在青石板上留下沉闷的声音,马儿偶尔一声粗重的鼻息。   车内,更是安静。   棠棠抬眸看了一眼旁边安静的男人,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说些什么。   “哎呀。”   车轮轧过一粒石子儿,嘭地一下抬了起来,又猛地落了下去。   棠棠吓得轻叫一声,手指下意识抓住了一旁的胳膊,入手硬邦邦的,像是块石头。   “姑娘,没事儿吧?”   宋纪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凑近车帘问道。   棠棠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听旁边的人淡声道,“没事。”   她转头去看,对上季宴淮毫无波澜的凤眼。   他没有说话,眼神在胳膊上那只嫩白的手上停留了一瞬,便又若无其事地看起了书。   两人就这般坐在马车里,相顾无言。   “主子,到了。”   棠棠正靠在车壁上出神,就听见宋纪在外面说道。   想来是到了秦府,她觑了一眼季宴淮,只见他抬眸对上她的视线,将书搁在膝上,“秦府到了,回去吧。”   她刚刚想说的话就这么被堵住了,棠棠便收回了视线,弯腰撩开帘子下了车。   “宋纪,走吧。”   刚一站稳,就听里面的人声音不大不小地吩咐。   宋纪还当自己主子要下来,正巴巴儿等着,这会儿听见里面淡淡的声音,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棠棠,见她樱唇微抿,瞥了一眼车帘,心中顿时明了。   这两人,怕是闹别扭了!   虽心中对棠棠恭敬,可到底殿下才是自己的正经主子,宋纪有些抱歉地朝她一笑,利落地跃上马车,一扬鞭,马车慢慢动了起来。   他忍不住回头去看那抹绿色的纤细身影,她看着马车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还指望棠棠开口留下他们的宋纪:……   虽没见着殿下的模样,可按这会儿背后阵阵泛起的凉气来看,殿下心情不好。   宋纪原想装死,可也明确的知道,若殿下心情不好,他们也会战战兢兢,他只能斟酌道,“殿下刚才为何不留下来?”   耳边是小贩的叫卖声,还有时不时小孩的笑闹声,而身后的青色帘子内,只有哗哗的翻书声。   这般频繁,想必看书的人心中浮躁,一句也不曾看进去。   就当宋纪以为里面的人不会回答了的时候,清冷的声音透过帘子飘进他的耳朵,“我为何要留下来?”   明明是反问,可语气里藏着的丝丝幽怨,让宋纪想笑。   可他绷直了唇角,压住自己的笑意,“刚刚我瞧着姑娘看了马车许久,想来也是舍不得殿下呢。”   里面的人没再搭话,可背后那股凉气倒是消失了。   棠棠还没走到自己的小院儿,就被身后急急忙忙的秦筝赶上。   “棠棠!”   她回过头,见是秦筝,刚刚有些迷茫的眼睛里就带了笑,“姐姐。”   秦筝见着棠棠的身影,只害怕她责怪自己将她一个人丢下。   可此刻见她神色如常,对此事丝毫不提,心中又有几分惴惴的,不安地看她。   在离忧馆没等到秦筝时,棠棠的确有几分失落,不过刚刚看见她拦了季宴淮的车,心中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见秦筝嘴唇翕动,一副不太好意思的模样,她上前拉着她的手,“姐姐,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秦筝听了她这话,反握住她的手,一脸歉意,“棠棠,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棠棠拉着她的手往蘅芜苑走去。   一边和她说着在离忧馆发生的一切,不过季宴淮扣了离忧馆的人审问的事情她没说,毕竟这等秘闻,知道的越多越不安全。   “你说,你当时在马车上?”秦筝听着棠棠的话,问道。   棠棠点了点头。   “那你为何不出声,棠棠,你是不是还怪姐姐呢?”秦筝长眉微蹙,棠棠一向懂事,今日将她一个人丢下,心中就算有怨言,对着她,也不好开口。   棠棠摇头,“姐姐,不是我不理你,只是……”   她脸色发红。   季宴淮这人,时好时坏。   哄着她的时候,温柔缱绻,一个眼神,就能让她沉溺。   不过,若她不听话的时候,他也能做出各种出格的事情。   第一次从普陀寺逃跑,他在马车上对她为所欲为,所以,今日他一提,她就乖乖听话,不想再经历那般羞耻的事情。   秦筝见面前的小姑娘脸色酡红,心中疑惑,还想再问,可不论如何,棠棠也不肯再说半句。   逼得她急了,只推着她往外走,“姐姐,我累极了,你明日再来吧。”   “哎!”秦筝抬手欲拦她,谁知平日里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嘭”的一声就将门关上了。   看着灯影下,她印在窗纸上纤细窈窕的身影,秦筝叹了口气。   殿下对棠棠,势在必得。   就算是秦家,也是拦不住的。   秦老夫人自棠棠回了秦府,心情大好,每日里都多用了饭,以往沧桑颓然的脸色都红润了许多。   整日笑呵呵的,天气好了,还十分雅致地带着棠棠去采清晨荷花上的玉露。   不过,今日棠棠与秦筝一道过去,就见她手中捏着一封书信,蹙着眉头。   “二姑娘,棠棠姑娘。”   宝芝朝两人行礼。   秦老夫人听见动静,抬头见是她们,脸上带了笑,不过仍看着有几分心事重重。   秦筝与她对视一眼,上前笑道,“祖母,这是怎么了?”   “棠棠……”   秦老夫人看着底下如一朵儿娇花似的姑娘,朝她招了招手。   棠棠乖巧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棠棠,外祖母知道,你有许多顾虑,还不愿意认祖归宗,可如今……”   秦老夫人握着她的手,叹道,“如今,你的祖母病重,怕是不行了。”   棠棠一惊。   她回来时,只听说祖父祖母还健在,身边也有二叔三叔,还有姑母尽孝,便没想着去打扰他们。   如今,不过短短一月,祖母怎么就病重了呢?   “你祖母最是心疼你的父亲,当年,得知你父亲亡故的消息,她伤心得也差点去了,不过,你姑母当年年纪小,她又放心不下,这才堪堪熬住了。”   “我只当她想通了,谁知这么多年,她从未放下。”   秦老夫人混浊的双眼含泪,哽咽道。   谁又能放下呢?   雨霏那孩子最是娇气,平日里被她爹爹打了手心都缩在她怀里哼哼唧唧,可她被人追杀受了多少伤,独自在外生下棠棠又得有多疼啊?   她不能想,也不敢想。   这么多年,一闭眼,就是雨霏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朝她喊疼。   “外祖母……”   棠棠见老人眼中热泪盈盈,也觉得十分难受,将手轻轻附在她的苍老的手背上,柔声道。   秦老夫人转头,看着与女儿十分相似的外孙女,心中越发得疼。   她握紧了棠棠的手,“棠棠,去看你祖母一眼,她也就没那么苦了。”   棠棠在秦府待的这一个月,心中那点不安早就消失殆尽了,自然也不再抗拒认回自己的身份。   青家在饶州,过去也得半月。   信上说,青老夫人严重得很,连床也起不来了。   秦老夫人也没再等,只给青家去了信,将棠棠找回的事情告知,又说了自己已经带着棠棠启程去饶州。   一行人坐了几日马车,这才到了码头。   棠棠平日里不晕车,可几日都连着赶路,一下了车,连脚步都虚乏了些。   秦老夫人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疼的不得了,“今日在驿站歇息一晚,明日再出发吧。”   棠棠连忙摇头,“我没事的,外祖母。”   平日里秦老夫人事事依她,可这回倒是硬气得很,不顾棠棠的拒绝,去驿站落脚。 第41章 咬人   这回跟来的汪睿曾经是秦老将军身边的人,四十多岁的模样,行事干练,他们这一路过来,每日饭食住宿他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今日本就没打算在驿站落脚,此刻临时决定,汪睿脸色不变,去和雇好的船家说好,又领着一行人去了驿站。   今日也不知是什么日子,在此落脚的官宦家眷不少,棠棠一行人进去,里面正有两家争一间屋子。   那驿丞看着中间怒目相视的两人,左右为难,急得一张瘦猴似的脸通红,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劝哪一个才好。   “你知道我家舅老爷是谁么?”中年男人一脸横肉,扬着下巴看对面略显单薄的小厮。   “不管你家舅老爷是谁,都是我们先到的。”清秀的小厮皱眉。   “我家主人已经歇下了,没得你们后到,还给你们腾地方的道理。”   “哼,你家主人是谁?”中年男人不屑一顾,“我们舅老爷可是户部尚书,林文章林大人。”   驿站本就不大,这会儿都挤满了人,小厮瞧了一眼周围的人,便不欲再耽搁众人的时间,他没有回答男人的话,转身要走。   男人只当他是心虚自家主人的身份低微,哪里肯放他走,上前就要拉扯。   谁知,还未挨着小厮的衣角,也没看清那小厮的动作,中年男人“哎哟”一声就躺在了地上,将周围的人吓了一跳。   “哎哟,你怎么能打人呢!”   驿丞自听见了中年男人的靠山,此刻见他被撂倒在地,嘴里又嚷嚷,连忙低头去将人扶起来。   中年一把甩开驿丞的手,双目赤红地就要上前与小厮拉扯。   “来福!”   一声厉喝,将中年男人的脚步生生止住。   “老爷,这厮欺人太甚!不让出房间就算了,还对老爷出言不逊。”   来福转头,见是自家老爷,连忙告状。   周围的人听见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话,一时愤愤,不过碍于吏部尚书这个名头,到底不敢出声。   “啪!”   那胖老爷气冲冲地过来,还未站定,就狠狠甩了来福一个巴掌。   “老爷?”   来福捂着发红的脸颊,愣愣地开口。   他平日里与老爷作威作福惯了,平日里老爷甚至对他这种行为很是嘉奖的,今日怎么无缘无故打了他一巴掌?   “给这位小哥道歉!”   还未等他想明白,老爷又恶狠狠道。   来福下意识想拒绝,可看着自家老爷气得双目赤红,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收了脸上的嚣张,连连向小厮道歉。   那小厮只冷冷瞥了他一眼,便抬脚上楼了。   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老爷这才狠狠踹了来福一脚,“坏事的东西!”   说完,便气呼呼走了。   棠棠看得无趣,看那来福的模样,这老爷平日里就是个横行霸道的嘴脸,今日这般,估计是遇到个官儿更大的。   也不知道,这驿站里,住了哪个大官儿。   没了热闹可瞧,里面的人都散了,汪睿上前与那还惴惴的驿丞交涉了一番。   “老夫人,姑娘,请随我来吧。”   驿丞脸上又重新挂满了笑。   棠棠觉得这驿丞也难当,来来往往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偏偏这些得罪不起的人还时不时因房间吵架,自己一个都不能帮,最后还得担心两边儿都得罪了。   “棠棠,你今日就好好休息,明日我们一早出发。”秦老夫人与她说了两句话,便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回过来,棠棠嫌麻烦,就带了两个丫鬟过来,她原想一个都不带的,可舅母硬是不许,她没了法子,这才将红杏和绿苹带上。   秦府的丫鬟对她十分恭敬,可若是说亲近就谈不上了。   就如此时,两人规规矩矩垂手立在一旁,她不开口,她们是不会说话的。   她指尖轻点褐色的小几,发出笃笃的声音,让屋子里更加安静。   “红杏,你去打些水来。”   她只能道。   红杏自然称是,正要走,就听棠棠说道,“哎,等等,绿苹,你也随红杏下去,给我找些点心上来垫垫肚子。”   两人一走,棠棠松了一口气。   想着前些日子还未看完的书籍,她趿着鞋子下榻,去旁边箱子里翻找。   “咚咚。”   外面响了两声。   棠棠没有回头,只当是红杏两人这么快就回来了,“进来吧。”   可门外没有任何动静,外面仍有咚咚的响声。   她疑惑地抬头。   顺着声音而去,发现并不是有人扣门,而是有人扣窗。   可她住的是二楼……   棠棠正疑惑,就听外面似有孩童的笑闹,她只当是小孩子淘气,在用石子砸窗,原不想计较,可底下的小孩似乎没完没了。   “咚咚。”   又是两声沉闷的响声。   棠棠抱著书籍,气呼呼地就要打开窗教训教训这不知礼数的孩子。   “你们……”   她一打开窗,对上一张俊美的脸庞,刚刚喉咙里的话统统被吓得堵住了。   直到季宴淮翻身进了屋子,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她睡觉时习惯不绾发,墨发散在肩头,刚刚开窗吹了风,一缕碎发落在她嫣红的唇上,豆大的灯影洒进她一双杏眼里,宛若璀璨的星子,又娇又媚。   让季宴淮险些就忘了前几日两人之间的不愉快,想将人拥进怀里。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故作冷淡,没有回话。   直接越过棠棠,往外间儿的贵妃榻走去。   红杏和绿苹随时都可能回来,她怎么敢让季宴淮大剌剌出去,若碰见了,她该怎么解释。   “你别出去!”   棠棠回过神,慌忙扯住他的袖子。   季宴淮一挑眉,并未出声,而是慢悠悠一根一根拨开她攥着他袖口的手指。   棠棠顿时欲哭无泪。   季宴淮这人还真是有病,时好时坏,此时又不知道发什么疯,竟在夜里翻姑娘家的窗子!   可她此时又不敢让人发现他,只能违心道地垂着脑袋,“对不起。”   “哦?”季宴淮饶有兴致地看着落在手背上的乌黑发丝。   也不知她今日用了什么香膏,竟这般香。   棠棠开始还没想明白,他今日来的目的,这会儿听他漫不经心的语气倒是想起那日两人的不愉快了。   虽然心中的确觉得他不该迁怒姐姐,可此时也只能老老实实道,“那日殿下是为我着想,我的确不该和殿下置气。”   她仰着小脸,一脸真挚,若不是眼睛些许飘忽,或许季宴淮便信了。   去了秦府不过一月,倒是学会撒谎了。   刚刚打算不和她计较的心思也淡了,“是么,那棠棠该如何道歉呢?”   棠棠看着他放大的俊脸,有些生气,这人怎么还得寸进尺了?   可他眼下那颗红痣过于蛊惑,棠棠脸色渐红,“我不知道。”   “呵……”   季宴淮一笑。   然后慢慢凑近了她的脸,灼热的气息将她嫩白的脸颊烫成一片红色。   棠棠屏住了呼吸,然后,伸出手指按住了他微凉的唇瓣。   “不行。”   季宴淮长眉一挑,似乎没想到她敢拒绝。   不过,他也没再勉强,与棠棠对视了一瞬,便直起了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棠棠没想到他今日这般好说话,长长松了一口气。   “你快走吧,红杏她们要回来了。”   她伸出手,将人往窗边推。   棠棠不是什么娇娇小姐,还是有两分力气的,以前连周大婶他们家那头老黄牛都能牵走,可如今对季宴淮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他颀长的身躯如同一棵青松,任她这股风怎么吹,都不动分毫。   棠棠累极,偏偏季宴淮气定神闲,还有空玩她的头发。   她气呼呼将缠绕在他指尖的头发抢回来,瞪他,“你快走!”   季宴淮不开口,只摇了摇头。   “就剩绿豆糕了?”   “是啊,厨房里说这会儿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有绿豆糕了。”   ……   红杏与绿苹两人说话的声音渐近,棠棠侧耳听着两人上了楼梯。   “殿下……”   她被季宴淮气得没了脾气,拉着他的袖口轻晃,语气也娇娇的。   此刻的棠棠,只要季宴淮能走,她是没有什么骨气的。   季宴淮看着小姑娘鲜活的模样,唇角微勾,不过,她这般急切地让他走,也让他心中不悦。   他指了指自己的唇角。   棠棠一愣,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吱呀~”   那门一声响,红杏与绿苹进来,见着外面的榻上没人,有些疑惑。   绿苹将一碟子绿豆糕放在小几上,一边往里走,一边喊道,“姑娘?”   棠棠吓得一抖,颤声道,“我衣服打湿了,我换衣裳呢,你们先别进来。”   察觉到某人震颤的胸膛,棠棠气得脸色发红。   “是,姑娘。”绿苹恭敬地回道。   没有一丝怀疑,毕竟平日里棠棠也不需要她们帮忙。   刚刚一听见推门的声音,季宴淮就被棠棠推到一旁的角落,她这会儿正虚虚趴在他的胸膛应付外面的两个小丫鬟。   季宴淮看着她泛红的耳尖,觉得这般情形也十分有趣。   棠棠不知道季宴淮看着她又在打什么算盘,阻止了红杏和绿苹进来的脚步,这才抬头解决眼前最大的麻烦。   见她望过来,季宴淮也低头看她。   一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眼神,棠棠就知道今日是躲不了了,眼睛一闭,干脆踮起脚尖,如蜻蜓点水一般触碰了他微凉的薄唇。   “唔……”   她正要离开,就被季宴淮狠狠咬住唇瓣,然后强势地撬开她的牙齿,攻城掠地。   外面的红杏听见动静,疑惑地叫了一声,没听见棠棠的回答,连忙往屋里走。   “姑娘,您坐这里干嘛?”   红杏一进里间,就见棠棠坐在窗楞边,脸色通红,头发凌乱。   她连忙走过去将人扶下来,见棠棠发愣,担心道,“姑娘莫不是发热了?”   说着,探手过去摸她的额头。   “我没事儿。”棠棠躲开她的手,勉强笑道。   “姑娘的唇怎么破了?”红杏正收回手,突然又道。   “我,我刚刚不小心磕到了。”棠棠听着红杏的话,下意识一摸,果然出了血。   也不知道他上辈子是不是狗,怎么还咬人呢? 第42章 同船   翌日清晨。   “昨夜落了雨,天有些凉,姑娘今日穿这个吧。”   棠棠正迷迷蒙蒙坐在床榻边儿上,绿苹就从箱子里翻出一条天水碧描金折枝长裙出来。   她下意识望过去,窗牖紧闭,实在看不清外面的情形。   不过,胳膊生出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倒是让今日的凉意明明白白摆在外面。   于是,她点了点头。   梳洗好之后,棠棠正要去秦老夫人房里,刚一出门,就见宝芝从那楼梯上来。   “姑娘。”   宝芝见着她,脸上带了笑。   “宝芝姐姐。”棠棠朝她点头,视线却不经意落在她沾了水渍的绿色裙角上。   宝芝察觉她的视线,笑道,“因昨夜落了雨,老夫人担心耽搁行程,便叫我去船家那里问了问。”   棠棠道,“那船家如何说的?”   “姑娘不必担心,今日定是能启程的。”宝芝笑了笑。   棠棠点头,正要随她一同去秦老夫人的房里,谁知宝芝笑道,“姑娘,老夫人已经在楼下等您用饭呢。”   这话倒让她闹了一个红脸。   昨夜被突如其来的季宴淮弄得有些失眠,清晨就起得有些晚了,她紧赶慢赶,竟还是迟了。   宝芝瞧着她的模样,安慰道,“老夫人也才刚下去呢,姑娘这会儿去正好。”   棠棠朝她一笑。   不再与她多言,连忙下了楼。   果然,秦老夫人坐在窗边,侧头瞧着外边儿。   绿苹没哄她,外面果然飘着微微细雨,缕缕薄烟随着风飘起来,迷迷濛濛的。   “外……”   她提着裙角正要过去,却不曾想一个人比她更快。   他一身天青色圆领长袍,腰间束着躞蹀带,墨发由鎏金冠束起,收了平日里脸上的清冷端肃,倒是一副温润公子的模样。   棠棠刚刚抬起的脚又收了回去。   心中嘭嘭直跳,她不知道季宴淮这又是在做什么。   自回了秦府,她从未和外祖母提过她在东宫一事,按姐姐所说,舅舅当日也是未向外祖母提过的。   她慌忙抬头去看,只见秦老夫人有着脸上一闪而逝的惶恐,而后就要站起身向季宴淮行礼,不过被他托着手臂扶住了。   不知两人说了什么,秦老夫人先是一皱眉,而后又点了点头。   棠棠心中慌乱,只当说的是自己,下意识地就想走,可脚下太急,不小心就是一个趔趄,吓得红杏赶忙扶住了她,“姑娘!”   她声音虽急,却不十分大,可棠棠只觉得这屋里所有的视线都看向她们这里了,只低着头就要往楼上走。   “棠棠。”   秦老夫人正和季宴淮说这话,似乎听到红杏的声音,转头就见着正要离开的棠棠。   十五六岁的女孩儿的确该避嫌了,可她面前的这位是当今的太子殿下,没得她知道人家身份,还不让棠棠过来请安的。   秦老夫人的声音一传来,棠棠就知道,她避开的可能是没有的了。   只能老老实实学着周嬷嬷这些时日教她的规矩,低着头缓步走了过去,“祖母。”   “棠棠,给这位殿下问安。”秦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柔声道。   棠棠赶忙道,“殿下安好。”   “姑娘不必多礼。”   他声线清冷,如同她果真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想着他昨日夜里悄悄潜进她的屋里,棠棠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这才恭顺道,“多谢殿下。”   害怕秦老夫人瞧出端倪,自给季宴淮请了安,她便没再抬头,只规规矩矩站在秦老夫人身边听着两人闲谈了几句。   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些,雨水顺着瓦檐而下,落进底下的瓮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耳边的繁杂的声音渐消,只余那让人神清气爽的水滴声。   “棠棠?”   秦老夫人将人送走,回头见身后的小姑娘正直愣愣发呆,觉得好笑之余又有些嗔怪。   也就是这太子殿下性子温和,这才没有介意棠棠这丫头的失礼。   不过,见她眼神飘忽,也只略略提醒了两句,便没再多说。   底下的人已经将饭食备好,两祖孙用了饭,便上楼收拾好了东西,撑着伞往码头去了。   雨小了些。   细细蒙蒙,要落进水里才能看见。   远处山上薄雾飘散,葱茏的绿意隐现,棠棠忽地记起桐花村来。   雨一过,后山上那片松林里便会长出许多野蕈,她便背着小小的背篓和爹爹上山,山路泥泞难走,爹爹就会牵着她的手。   想着,棠棠嘴角挂了一丝笑。   “姑娘,想什么呢?”绿苹撑着伞,见棠棠神色温柔,不由问道。   棠棠了一眼烟波渺渺的湖面,轻声道,“就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   绿苹听了这话,倒是没有接嘴了,也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棠棠姑娘是前头那位姑奶奶的女儿,当年将军府遭人陷害,这才让姑娘流落在外的。   虽不知道真假,按绿苹想来,姑娘应当是不想提起以前的事情的。   被绿苹这么一打岔,心里那股子愁绪倒是淡了不少,她饶有兴致地看前边儿的船,这还是她头一次坐船呢。   以前倒是见过,不过都是一艘独木小船,哪里有眼前的客船气派。   船长约七丈,宽两丈,如楼般高大,在微动的波浪之上,巍然如小山。   棠棠哪里见过这般气派的大船,一时看得入神。   “棠棠?”   秦老夫人碰了碰小姑娘的胳膊。   “外祖母。”棠棠回神。   “快见过太子殿下。”秦老夫人有些无奈,为何棠棠每回见到太子殿下都这般心不在焉。   嗯?   棠棠看过去,这才发现季宴淮竟站在她们面前。   她似有些不相信地回头看了一眼驿站,又看了一眼眼前眉目温和的男人,他刚刚不是在里面么?为何又出现在这里?   “棠棠……”   秦老夫人朝季宴淮有些抱歉地一笑,又轻声提醒外孙女,这孩子,今日是怎么回事。   “见过殿下。”   棠棠眼见旁边周嬷嬷的脸色都变了,这才福身一礼。   不过,这回她倒是看了一眼季宴淮,微蹙的眉毛似在问他,为何在这里。   不过,季宴淮只略显冷淡地点头,并未其他动作。   她自然是也想被外祖母看出任何端倪的,只是他的态度又太过于自然,还真如两人不认识这般,棠棠悄悄碰了碰唇角的那个黑色的疤痕。   “那就给秦老夫人添麻烦了。”   季宴淮与秦老夫人说着话,余光却瞥见棠棠的动作,嘴角忍不住轻轻勾了勾。   “殿下客气了。”   秦老夫人倒是与季宴淮有过几面之缘,不过,倒是从未打过什么交道,他如今这般谦和有礼的模样倒是让她深信外面太子温良贤德的传言了。   棠棠还疑惑为何季宴淮在这里,就见他上了面前的船,然后,秦老夫人带着她也上了这艘船。   见前面的人并未注意到她们,她凑到秦老夫人的身边,压着声音道,“外祖母,为何殿下与我们同船啊?”   秦老夫人倒是没有怀疑她,只当是小女儿家的好奇,悄声道,“殿下此去饶州有要事,来不及雇船,这才和我们同行。”   她蹙眉。   堂堂太子殿下,难道雇不到一艘船?   虽不信,可也不能自作多情地以为季宴淮是因为她,只能闭了嘴巴,乖巧地跟在秦老夫人身后。   或是船比马车要稳上许多,棠棠之前担心自己晕船的情况并未出现,而且,季宴淮虽与她们同船,却也从未见到过,她的心情十分愉悦。   这一日,棠棠兴致勃勃到了秦老夫人的船舱外,才后知后觉发现季宴淮身边跟着的那几个护卫正守在外面。   她正要收脚,宝芝恰巧从里面出来,猛地见着她,不由喊道,“姑娘。”   她声音不小,想必里面的人也已经听到了,棠棠只能道,“我过来看看外祖母,既然殿下在这里,我就先回去了。”   宝芝正要应,就听里面清隽的男声道,“无妨。”   ……   太子殿下都这般说了,棠棠自然要进去请安的。   她只当季宴淮过来不过是与外祖母说两句话,谁知两人竟在下棋,瞧见小几上的象棋,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不过,在季宴淮看过来的那一瞬,又连忙低了头,“殿下安。”   “嗯。”他只淡淡应了一声。   “外祖母。”棠棠朝盯着棋局的秦老夫人走过去,柔声道。   “哦,棠棠来了呀。”秦老夫人似这才察觉她的到来,抬头朝她一笑,便又低头思索棋局。   ……   她还疑惑刚刚为何季宴淮都开口说话了,祖母还没搭腔,原来是被这棋局困住了。   她和姐姐都是半吊子,虽能与外祖母过两招,却也只是替她解解闷罢了,如今一看,季宴淮应当是擅棋艺的,不然,也不会让外祖母将她都给忽略了。   她正想着,余光就瞥见季宴淮抓起了一旁影青色的茶杯,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用力,更显姿态。   棠棠有一瞬间的出神。   “叮。”   茶盖碰到杯沿,发出清脆的响声,棠棠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杯子上。   她皱眉,怎么连杯子都拿不稳,磕碎了多可以,这可是汝窑的呢。   或是感受到了她的嫌弃,那白皙的手指捏着钮盖渐渐往上,棠棠的目光也随之往上。   然后,就对上了一双戏谑的眼睛。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在做什么,耳尖瞬间染上了一层红色。   不过,她心中还计较着他这次和她们同船,便又狠狠瞪了过去。   季宴淮似觉得好笑,薄唇微微上扬。   “殿下,该你了。”   秦老夫人终于落了棋,抬头朝季宴淮道。   他十分自然地收回了视线,轻声应了秦老夫人一声。   执起黑子略思索了一瞬,便利落地落了子。   秦老夫人这回倒是没想多久,很快就执起白子落下。   季宴淮长眉微蹙,看着棋局似有些为难,正要端起茶杯,抿一口茶润润喉,却发现里面空了。   他不好意思地朝秦老夫人一笑,看向一旁的棠棠,“烦请姑娘替我斟一杯茶。”   之前碍于他的身份,秦老夫人还有几分慎重,如今倒卸下些心防。   毕竟都说棋品见人品,太子殿下的棋风温和稳重,想来人也是这般,对他也有了几分晚辈的关怀。   便朝棠棠略一点头,“棠棠,去给太子殿下斟茶。”   棠棠只能去一旁小火炉上拎了茶壶过来,轻轻拎起他的茶盖,垂眸为他斟茶。   茶气氤氲而上,有些迷了棠棠的眼。 第43章 青家   她将小茶壶稳住,正要替茶杯盖上盖子,谁知他也突然伸出手去碰茶盖,指尖似不经意般抚上了她的指尖。   指尖突然的凉意将棠棠吓得一抖。   她没忍住,朝季宴淮瞪过去。   谁知,明明他眼睛里的不怀好意都快漫出来了,偏偏唇角还挂着笑,语调清润,“姑娘怎么了?”   “棠棠?”   棠棠背对着秦老夫人,所以她并不曾看见两人之间的小动作。   季宴淮突然出声,她只害怕自己外孙女失了礼,得罪了殿下。   棠棠听着外祖母声音,猛地反应过来,连忙道,“水汽不小心迷了眼睛,还请殿下恕罪。”   季宴淮没想到她反应这般快,又见她恼怒的眉眼,自知不能再逗她,便道,“无事。”   棠棠听他这般说,便又垂眸收起小茶壶退了下去。   棠棠只当那日季宴淮是心血来潮,谁知,接下来的路程他几乎每日都会去外祖母船舱陪她下棋,每每都会趁着周嬷嬷和宝芝出去逗她,偏偏还没让外祖母发现。   气得她后面几日都不再去外祖母船舱,可她不去,季宴淮便撺掇着外祖母差宝芝来叫她,也不知他给外祖母灌了什么迷魂汤,外祖母也忘了什么男女大防。   她除了在外祖母背后瞪他两眼,似乎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到了晚上,还要让红杏和绿苹守着,以防他像那日在驿站那般,悄悄偷溜了进来。   索性,他没来。   这日,细雨刚过,天朗气清。   棠棠正窝在船舱里,就听外面一阵吵闹,正要出去,红杏就兴冲冲进来了,“姑娘,到了。”   到饶州了?   她随着红杏出去,果然见着了不远处的码头,人头攒动。   青家的人得了信,几日前就派人来候着了,生怕错过了他们。   这会儿终于见着一艘大船停泊靠岸,脸上带了喜色。   “二爷,来了!”   一个管事打扮伸长脖子朝船上下来的人看,一见着秦老夫人,就兴奋地对一旁穿着蓝色祥云纹滚边长袍的男人说道。   那男人身材挺拔高大,眉目沉静英挺,如崖边迎风而立的劲松,此人正是青家的二老爷,青松。   青二老爷顺着管事的手看过去,果然见着秦老夫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粉裙少女,娇若春花。   他心下一动,可此地人多眼杂,倒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只连忙赶过去,“老夫人。”   他神情激动,虽朝着秦老夫人走来,眼睛却是在棠棠身上流转,又觉得不好,连忙又看向秦老夫人,可已得知棠棠身世,哪里还忍得住。   “青松,今日怎么是你亲自来了。”秦老夫人问道。   青松又看了一眼棠棠,见她望过来,朝她一笑,这才回答秦老夫人,“父亲原想来的,可家中实在走不开,这才是我来的。”   秦老夫人见他们这般看重棠棠,心中也十分高兴。   便拉着棠棠上前两步,柔声道,“棠棠,这是你二叔。”   棠棠刚刚见着青松的小心翼翼,心下就十分感动,这会儿外祖母一说,便柔柔一礼,“二叔好。”   “哎,好好好。”青松口中连连应到,伸手欲拉她,又不合规矩,只能讪讪收回了手。   秦老夫人见他一个大男人似要在这里红了眼眶,连忙挥手,“快走快走,坐了半月的船,这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青松回过神,收了情绪,招呼身后的管理小厮将秦家的东西搬上车,自己则带着秦老夫人和棠棠上了马车。   季宴淮看着棠棠被一众人簇拥而走,竟连一次头也没回,心中不快。   可他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处理,便收回了视线,朝一旁的宋纪道,“走吧。”   棠棠握着秦老夫人的手,手心里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见着二叔,她便知道青家的人也是极好相处的,可不知为何,心中还是紧张得紧。   秦老夫人看了一眼旁边樱唇紧抿的小姑娘,突然道,“棠棠这是第一次到饶州吧?”   “是。”棠棠回道。   “明武年间,饶州曾是都城……”秦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掀起车帘一角,朝棠棠扬扬下巴,示意她往出去看。   她这般孩子气的动作让棠棠忍不住一笑,心中的紧张消散了不少,微微探身过去瞧。   只见一座热闹大桥如虹般跨过一条长河,桥上行人如织,两侧摆着许多小摊,有卖各类杂货的,也有卖蜜饯果子的,还有算命的,孩童的笑闹夹杂着小贩们的叫卖声飘进棠棠的耳朵。   她一双眼睛明亮如星,兴奋得脸颊微红。   秦老夫人看着她高兴的模样,心下松了一口气,看着外面繁华阜盛的模样,嘴角也微微上扬。   笑着笑着,又落了下来。   雨霏与青山两个孩子,从来都是明朗张扬的,从不会这般患得患失,可棠棠,自回秦家就是这般,担心家中的人不喜欢她,担心自己会给秦家带去麻烦,担心自己有一天被被迫离开。   实在让人心疼。   等一众人到了青家,外边儿就候了一众人,,都眼巴巴看着这边儿。   棠棠随着秦老夫人下了马车,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可还是稳住心神,亦步亦趋跟在秦老夫人身后边儿。   “老夫人,您可来了。”   一个长相秀美的妇人一见着他们,就热切地上前,朝秦老夫人柔柔一礼,便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手,笑道。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般娇气。”   秦老夫人拍着她的手,嗔道。   棠棠觉得有些惊奇。   看这人的打扮,应当是青府的哪位夫人,为何与外祖母这般亲热熟稔。   不经意的打量,却让妇人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她。   她眼睛微瞪,一下子就红了眼眶,看着秦老夫人,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就是?”   秦老夫人点头。   那妇人松了挽着秦老夫人的手,过来将她拉她,仔仔细细打量,又哭又笑,朝秦老夫人道,“果然像表姐。”   表姐?   这位夫人口中的表姐应当就是她的母亲,难怪她对外祖母这般熟稔,原来是她的表姑母。   秦老夫人沾了沾眼角。   拍拍棠棠的手,“这是你二婶婶,也是你表姑母,原先与你母亲最是要好……”   说着,声音又哽咽了,哪里还说的下去。   青二夫人见状,也是红了眼眶。   她与表姐自幼一起长大,关系最是亲密,后来又同嫁入青家,成了妯娌,哪里还分你我。   谁知,表姐竟早早就去了。   两人顿时哭做一团。   后面一个圆脸妇人见着,连忙上前劝道,“二嫂嫂,老夫人路途劳累,你又何必惹她伤心,快别哭了。”   青二夫人听见这话,这才慢慢止住了眼泪。   棠棠便知道这就是青三夫人了,连忙福身,“见过三婶婶。”   青三夫人看着少女娇娇俏俏的模样,心中欢喜,执了她手仔细看了看,连连答应。   又叫了身后站着的一溜儿少女少年前来认人。   二房有一子一女,青萝,青洲,年纪都与棠棠一般大,青洲大些,如今十八。   三房有两女一子,青荷,青薇,如今一个十四,一个十三,还有一个清池,才六岁。   与诸位兄弟姐妹问完好,众人这才往府里走去。   “你姑姑今日走不开,明日才回来。”青二夫人牵着棠棠的手,一边和她说着话。   棠棠笑着点了点头。   她刚还想今日怎么没见着她那位姑姑,原来是有事耽搁了。   青老夫人吃了药,这会儿正睡着了,不好去吵醒她,便先去正院见老太爷。   棠棠悄悄呼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她的祖父是什么样的人。   外祖母说,青家祖上也曾是簪缨世族,不过,在曾曾祖父那一代,便没落了,只剩了一个不上不下的爵位。   为了重振家族,祖父才答应了父亲去参军,父亲也不负众望,不但小有成就,还娶了母亲为妻,明明前途一片光明。   谁知,秦家被诬陷,父亲也丢了性命。   祖父并未责怪秦家。   外祖母说,这让她松了一口气,两家并未因此成仇。   可也更让她难受。   让她觉得,秦家更加对不起青家。   她也曾试图想办法弥补,可思来想去,无论她做什么,青山也不会再回来了,便吩咐秦霄暗中照顾他们。   可十多年了,他们哪怕遇到困难,也不曾主动找过秦家。   若不是这次青老夫人病重,恐怕两家再也不会相见了吧。   棠棠突然觉得难受。   明明两家人都是受害者,偏偏都怀揣着痛苦过了一生。   “到了。”   青二夫人轻声道。   棠棠抬头去看。   落日西沉,只余最后一缕橘黄色的光辉在那雕刻精致的屋檐之上。   四周似乎只有那一片金光有着些许温度。   半开的支摘窗旁,有一个模糊的黑色挺拔身影,宛若寺庙中的一棵老树。   孤寂又清冷。   棠棠只瞥了一眼,心中就难受得紧。   她知道,屋中的人,就是她的祖父了,他还未说话,她就知道了这些年,他心中的悲痛。   “棠棠,怎么了?”   青二夫人察觉旁边的小姑娘似乎抹了一下眼睛,不由问道。   棠棠摇了摇头。   又看了一眼屋中的身影,抬头向里走去。 第44章 家人   “父亲。”   青松出声。   棠棠就见那个清瘦挺拔的老人转过头来,面目慈和,目光一一从外面进来的一行人脸上扫过,然后停在了她的脸上。   老人的眼睛还很清明,只是眼皮有些耷拉,周围也爬上了好些纹路。   不过,棠棠还是看出来,他的眼睛和她很像。   所有人都说,自己像母亲,唯一像父亲的地方,就是那双眼睛。   青老太爷看着她,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不过下一瞬,他嘴唇突然抖动起来,喉咙里发出一个短暂模糊的音,棠棠没甚听清。   可他眼里涌上的湿意让棠棠鼻子一酸,她连忙低头,手指悄悄抹了抹眼角,这才抬起头,由二叔带着走到前面。   看着老人通红的眼眶,她悄悄呼了一口气,轻声道,“祖父。”   两道清泪顺着脸上的沟壑而下,青老太爷侧身,用宽大的袖袍沾了沾眼角,看向棠棠,“回来就好。”   不论是青家还是秦家,他们对棠棠说的第一句话都是,“回来就好。”   她有些忐忑的心被他们的话抚慰。   青家的人口远比秦家复杂,棠棠与青老太爷见面之后,便被一众兄弟姐妹簇拥着去了青老夫人所住的院子。   不过,青老夫人吃了药,这会儿还未醒过来。   “二姐姐,你放心,等祖母醒了,自会有人知会我们的。”   青萝挽着棠棠的手,轻声说道。   她身材高挑,削肩薄背,穿着青色的折枝牡丹长裙,长眉凤眼,神色淡然自若,宛若狂风之中,岿然不动的青竹。   棠棠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青家的容貌的确上乘。   “二姐姐……”   青萝平日里性子虽比旁人淡然,可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如今被自家姐姐直勾勾的眼神盯着,顿时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棠棠看着她脸颊上淡淡的粉色,红唇微抿,逗她,“实在是三妹妹太好看了些,姐姐一时竟看得呆了。”   青萝嗔她一眼。   一旁的青荷看得稀奇,笑道,“原来三姐姐竟这般害羞。”   她语气中的调侃引得棠棠好奇。   青荷见着棠棠的眼神,凑过去在她耳边悄悄道,“平日里,三姐姐总是一副大人的模样,肃着脸,连大哥哥都不敢与她说笑呢。”   她虽附在棠棠耳边,说话的声音却不大不小,也足以让青萝听到。   眼瞧着青萝就要上前揪她,青荷就笑嘻嘻地躲在棠棠身后,笑吟吟道,“三姐姐,二姐姐一路劳累,你可别闹了,让二姐姐歇息歇息。”   明明是她故意引得青萝,如今这么一说,倒像是青萝想的不周到了。   看着青萝真有些恼意的眉眼,棠棠握住扶在她腰间的小手,将人扯了出来,“四妹妹,你别闹你三姐姐了。”   青荷平日里对青萝还是有些发怵,今日不过是看着棠棠在这里,才敢这般打趣,这会儿见青萝的神色,连忙讨好地上前握住青萝的手臂轻摇,“三姐姐,你别生气了。”   青荷脸颊上的肉还未褪尽,看起来有几分娇憨,这会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又眨巴眨巴的,的确让人生不起气来。   青萝伸手扯了扯她嫩嘟嘟的脸颊,“我才没生气呢。”   说着,两人又忍不住笑起来。   棠棠看着对面两人,心中如同刚刚破云而出的太阳,暖烘烘的。   几位妹妹将她送回居住的院中,同秦老夫人请了安,便各自回去了。   秦老夫人身子骨虽硬朗,可连着坐了半月的船,到底有几分疲倦。   棠棠察觉到,便服侍着她上了榻,“外祖母,您先歇息会儿吧。”   秦老夫人眯着眼睛,看了看面前面容姣好的姑娘,问道,“觉得怎么样?”   话未说全,不过棠棠自知秦老夫人问的是青家,她与秦老夫人对视了一瞬,唇角微微扬起,“很好。”   她话一出,秦老夫人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那就好。”   或许是棠棠这十多年来并未在她身边长大,她心中有所亏欠,所以对棠棠的想法十分在乎。   当初棠棠连到秦府都不太愿意,如今到了青家,她更是要注意到她的心情了。   棠棠看着老人松弛下来的心情,心中那处更是柔软,她放轻了声音,“外祖母,睡吧。”   秦老夫人点头,闭上了眼睛。   棠棠握着她的手,等她呼吸渐平,这才朝周嬷嬷点了点头,抽出手悄声走了出去。   或是担心她不习惯,二婶婶将她与外祖母安排在一个院子里,她的屋子就挨着外祖母的屋子。   黛色的瓦沿上落下金灿灿的阳光,镶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棠棠站在廊下,抬手挡在眉间,往外望去。   一株参天的合欢花树半遮半掩在围墙之上,绿色与粉色交融,生机一片。   “二姐姐起了么?”   棠棠刚刚睁眼,就听从外面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清丽朗悦,像是青荷。   她掀开被子正要起来,绿苹就端着一盆水进来,“姑娘,你醒啦?”   棠棠点了点头,看着绿苹将帕子拧干,随口问道,“四姑娘来了?”   绿苹将拧干的帕子递给棠棠,答道,“几位姑娘都来了,听红杏说姑娘还未醒,便去了老夫人屋里请安了。”   棠棠点了点头。   连着几日都在船上,原先还不觉得,这会儿休息了一下,身上反而更疲惫了。   她叹了口气。   “姑娘可是累了?”   绿苹将帕子接过,看着棠棠脸上似乎有些疲态,不由得问道。   棠棠捏了捏眉间,然后摇了摇头。   收拾好后,她便去了秦老夫人的屋子,老远就听见一阵如铃般悦耳的笑声,她也忍不住笑了笑。   “二姐姐来啦。”   青薇坐在末端,她年龄小,如今正是好动的时候,见自家姐姐与秦老夫人逗趣,自己觉得有些无聊,便四处张望,因此,棠棠一到了廊下,她便欢快地叫了起来。   棠棠看着她乌溜溜的眼睛,走近揉了揉她毛绒绒的脑袋。   青萝两人听见声音,见是棠棠,眼里也带了笑,“二姐姐。”   秦老夫人坐在上首,瞧见几姐妹之间的动作,心下十分欣慰。   青家将姑娘教养的极好,在京都看惯了姐妹之间的小心思,她心中本就担心棠棠在青家的处境,如今看来,她倒是不用担心了。   “外祖母。”   棠棠上前。   秦老夫人摆摆手,“你妹妹们来就是来找你的,你不必在这里陪着我,随她们一道去玩儿吧。”   棠棠有些迟疑。   秦老夫人看她那副模样,哪里不知她在想什么,“你二婶婶待会儿便要过来,不必担心我。”   二婶婶是外祖母的侄女,这么多年没见,想必也有许多话要说,自己在这里也不甚方便,想着,她便点头应了。   夏日里天气热,虽已到了申时,外面倒也没什么可玩儿的。   “二姐姐,去我院子里吧。”   青萝道。   棠棠正要点头,就见一个身材结实的仆妇急匆匆从廊下过来。   “各位姑娘,老夫人醒了,要见二姑娘呢。”   她朝她们行了一礼,说道。   鹤龄院环境清幽,不像其他院子里种着花儿草儿的,只一排绿油油的松树立在鹅卵石两旁,在溽热的夏日里,一阵清风拂过,倒是生出了几分凉意。   一众仆从脚下不停,却只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般安静,棠棠心中那股子紧张便又莫名其妙生了出来。   青萝侧头去看,见着棠棠樱唇微抿,下颌线也绷成一条线,悄悄伸出手去握了握棠棠的手。   见她看过来,青萝轻声道,“二姐姐。”   她并未说其他的话,不过,棠棠也知道她是在安抚自己,不由得朝她笑了笑。   候在门外的丫鬟见到她们,连忙打起了帘子。   一股浓郁的药味直冲鼻腔。   棠棠没什么感觉,毕竟以前她都是帮着爹爹熬药的,什么难闻的药味在她闻来,都是熟悉的感觉。   “来啦。”   苍老的声音响起,让棠棠回过神。   就见青老爷子坐在床前的小杌子上,手中正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儿。   “祖父。”   棠棠与一众姐妹行了礼。   青老爷子点了点头,朝棠棠招了招手,“过来见过你的祖母。”   棠棠闻言,顺从地上前两步。   没了那帘子的遮挡,她这会儿看清了床上躺着的老妇人,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遍布,看着如同七十岁的老妪。   可,青老夫人如今才五十岁。   老人混浊的眼睛里含满泪水,枯瘦得如同老树枝一般的手颤颤巍巍地朝棠棠伸了过来。   她连忙上前两步,握住青老夫人的手,看着她抖动的嘴唇,她温声道,“祖母。”   霎时,青老夫人眼中的泪水滚滚而下。   “棠棠……”   她声音微弱,若不是棠棠离得近,此时又格外关注她,怕是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棠棠握住她干瘦的手,“祖母,我在呢。”   青老夫人缠绵病榻已久,此时醒来能叫出棠棠的名字已是不易,眼见她哑着嗓子还要再说,棠棠轻声阻止了她。   “祖母,我来喂你喝药吧。”   棠棠见青老夫人眼光灼灼地盯着她,到底不忍心这会儿就走了,便接过青老爷子手中已经温热的药碗。   青老夫人脸色一下子就颓败了下来,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棠棠起先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有些不解地转头看向青老太爷。   “她觉得自己不会好了,便不想吃药了。”   青老太爷道。   “祖母,你起先郁结于心,身子亏损严重,这遭才这般严重,可若你好好吃药,不再胡思乱想,也是能好的。”   虽不能像以前一般,可也不必缠绵于榻。   棠棠轻声哄道。   青老夫人似有些惊讶,她睁眼瞧着眼前的女孩儿,见她唇角挂着微微的笑,不像是胡说的样子。   “棠棠,你……”   青老太爷也有些迟疑地开口,妻子的病他并未给棠棠说过,难道是那几个小辈说的?   “祖父,祖母有所不知,我爹爹是大夫,我从小耳濡目染,也略懂些。”   虽然如今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可她还是习惯于称棠大夫为爹爹。   青老太爷俩人不过愣了一瞬,便也知道了棠棠所说的爹爹是她的养父。   虽然心中有些难受,可人家将棠棠养了十多年,怎么也该是感谢的。   “难怪。”   青老太爷喃喃道。   棠棠见着他们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的话叫他们想起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此时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执起瓷白的勺子舀了药汁递到青老夫人的面前,“祖母,喝药吧。”   青老夫人垂眸看着眼前的药汁,迟疑了一瞬,不过抬眼对上棠棠关切的眼神,到底还是低头喝了。   青老太爷见她今日这般乖顺,也松了一口气,看向棠棠的眼神也愈发柔和。   青老夫人病了太久,身子疲乏得很,喝了药不过一会儿,便又睡着了。   棠棠替她掖了掖背角,这才起身悄悄出去了。 第45章 萤火   晚膳时分。   棠棠还未到正厅,便听前边儿一阵热闹,似是小孩子打闹的声音,夹杂着大人的轻声呵斥。   青家只三房青池一个小孩子,哪里来的打闹声?   她觉得有些奇怪。   “哎哟!”   一道清脆的童声响起。   棠棠被她撞得退了两步,又见她肉墩墩的小身子坐在廊下,肉乎乎的小手捂着额头,眼红红的,正嘟着嘴看她。   她心中一跳,上前两步蹲在小姑娘面前,柔声道,“你没事吧?”   小姑娘咧嘴一笑,露出细细白白的牙齿,“我没事。”   说着,晶莹的眼泪也滚滚而下。   ……   棠棠忍住笑,轻轻捏住她肉肉的手腕,将她的手拿下来,果然见小姑娘额头上红红的一片。   “这都红啦。”   她屈指刮了刮小姑娘的鼻子。   玉梨睁眼看着眼前这个温温柔柔的姐姐,心中十分欢喜,她忍不住握住棠棠的一根手指,奶声奶气道,“我没事,是我撞到姐姐啦!”   棠棠被她这副小大人的模样笑得眉眼弯弯。   “那姐姐给你涂点药,好不好?”   “不要!不要!药药苦!”   刚刚还温顺的小姑娘顿时皱起小鼻子,连连拒绝。   “不苦的,我只是给你抹在这里。”棠棠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小姑娘有些发红的额头。   她就像个糯米团子,这会儿沾上了一点红粉,格外显眼。   小姑娘看着棠棠手中那个精致的小盒子,歪头打量了一瞬,似在思索棠棠话里的真实性。   棠棠见状,将药膏凑近她。   一股清清凉凉的气味直冲她的小鼻子,小姑娘伸出胖乎乎的手揉了揉鼻尖,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毕竟这药药和以前娘亲喂她的药药味道不一样。   棠棠指腹沾了一点,轻轻在小姑娘的额头上揉开。   “好酥服~”   小姑娘不过才三四岁的模样,此时笑眼弯弯,更是讨喜。   棠棠也忍不住弯了眼睛。   灯影落在一大一小如玉般的脸上,勾勒出形状优美的花钿,凭添了几分朦胧的美丽。   一众跑出来寻玉梨的人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   “二姐姐。”   青薇率先出声。   棠棠抬头,就见玉梨身后站了一众人,除却今日见到的青家人,还有几位脸生的。   她将药膏收好,站起身。   玉梨听见声音也转过去,连忙噔噔噔地跑向一个美貌妇人,“娘~”   青槿听见青薇的唤法,哪里还能不知道眼前这位姑娘是谁,她将小团子递给旁边的乳母,几步上前执起棠棠的手,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打量。   棠棠还未反应过来,只愣愣看着她。   “棠棠,我是你姑姑啊。”   青槿颤声道。   棠棠没想到,刚刚那个小团子还真是自己的妹妹。   “玉梨这孩子,自小就淘气。”   青槿看着赖在棠棠怀里的玉梨,有些无奈地说道。   玉梨是个极其傲娇的小姑娘,可若一旦得了她的青眼,便是现在这个情形,赖在人家怀中不起来了。   棠棠碰了碰怀中奶香的玉梨,笑了笑,“玉梨很可爱。”   玉梨得了姐姐的夸奖,小下巴扬得更高。   青槿见状,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梨梨,过来,你这么胖,姐姐都抱不动你了。”   谁知,玉梨是个极其爱美的,听见自己娘说她胖,吃得红殷殷的小嘴巴一瘪,就要哭出来了。   吓得棠棠连忙哄她,“娘亲骗梨梨的,梨梨最漂亮了,哪里胖了。”   “真的么?”玉梨包着眼泪,转头问自己最喜欢的姐姐。   “当然了。”棠棠肯定地点点头。   一旁的青槿见着,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又神气轰轰的玉梨。   “梨梨,玉瞻表哥抓了萤火虫!”   六岁的清池哒哒哒地从外面跑进来,仰着通红的小脸兴冲冲道。   “清池!”   三婶婶本在一旁和二婶婶说话,见清池不管不顾跑进来,没一点规矩,不由得呵斥道。   清池见着娘亲竖起来的眉毛,瞬间挺直了小身子,一板一眼地站好。   “哪里呀!”   玉梨在棠棠怀里往前探了探身子,眨巴着眼睛问道。   “外面,快跟我来。”   清池压着嗓子道。   玉梨看了看对面的娘亲,见她点头,又皱眉看了看抱着自己的二表姐,有些迟疑。   她也好喜欢二表姐哦。   棠棠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去吧,二表姐在这里等你。”   玉梨这才展颜。   棠棠将她放下去,就见她呲溜一下和清池跑了出去。   “瞻哥哥,萤火虫!”   她抬眼,就见一个穿着茶白色长衫的少年立在院外的大树下,手中正拎着一盏透明的灯笼,里面的萤火虫一闪一闪,宛若夜里的星星。   似察觉到她的视线,少年倏地望过来,两人的视线相撞。   棠棠愣了一瞬,这才察觉,刚刚她替玉梨擦药的时候,他就站在姑姑的身旁。   她朝他点了点头,然后移开视线,与青槿说起话来。   “瞻哥哥,你干什么呢!”   玉梨身子矮,要垫着脚才能瞧见那漂亮的萤火虫,谁知这瞻哥哥拎着的灯笼越提越高,这才叉着小腰,不满道。   玉瞻回过神,看着小祖宗皱成一团的小脸,连忙哄道,“看吧,看吧,我拿下来了。”   玉梨看着一闪一闪的萤火虫,十分喜欢,她用胖乎乎的手指戳了戳,突然道,“瞻哥哥,我要把这个送给二表姐。”   玉瞻一愣。   突然想起,她半蹲在地上,纤细白皙的手指轻抚玉梨的额头,眼里尽是温柔。   桃红色的裙裾在她脚下散开,如同一顿艳丽的花。   他白皙的脸莫名一红。   “可以。”   玉梨踮起脚,摊开肉乎乎的手掌示意玉瞻给她。   玉瞻垂眸,小心翼翼递到了她手上,“小心一点。”   “梨梨,我可以再看一看么?”   清池虽然也喜欢这些萤火虫,可二姐姐也很好,纠结了一瞬,便小心翼翼看着玉梨,说道。   玉梨十分大方地递给他看了一眼,然后就提着灯笼直奔棠棠去了。   清池有些委屈,梨梨真的只给他看了一眼,他抬头看向玉瞻,可此时的玉瞻只有些出神地看着玉梨的背影。   清池见玉瞻不理他,便噔噔噔跑去了棠棠身边,二姐姐那般好,肯定会给他看的。   “姑娘,这灯笼放哪?”   绿苹饶有兴致地看了手中的灯笼一瞬,问道。   棠棠刚刚洗漱好,穿着薄薄的寝衣,闻言看了那灯笼一眼,“就挂在窗边吧。”   绿苹欸了一声,便拎着灯笼过去了。   夏日里,桐花村的萤火虫十分多,这几只便不觉得十分新奇。   可这是玉梨忍痛割爱的,她也不能随随便便将它们放了。   翌日一早。   棠棠洗漱之后,突然想起昨日带回来的灯笼,她走到窗边,仔细观察了一阵,发现里面的萤火虫全都不见了。   “奇怪,这灯笼封得这般好,它们是从哪里逃的?”   红杏见着棠棠的眼神,也凑过去看。   幼时,她和桐花村的孩子们一起抓的萤火虫也会莫名其妙的消失,棠棠倒也没有放在心上。   与红杏随意聊了两句,便去了秦老夫人房里请安。   “往后你不必每日都来我这里,我昨日夜里去看了你祖母,她心中对你惦念得紧,你多去陪陪她。”   秦老夫人爱怜地摸了摸棠棠粉白的侧脸,说道。   棠棠依偎在秦老夫人怀中,轻声道,“祖母那里我定是要过去的,不过……”   她直起身子,朝秦老夫人狡黠一笑,“外祖母也是要陪的。”   秦老夫人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你这孩子……”   周嬷嬷瞧着祖孙俩依偎在一起轻声说着话,也忍不住笑起来。   表姑娘回来这些时日,比起起初,现在与老夫人是越发亲近了。   性子也没以往那般患得患失,一切总算是越来越好了。   棠棠陪着秦老夫人用完了饭,便去了鹤龄院。   青老夫人还未醒,她便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看着大夫给青老夫人开的药方子。   因着青老夫人病中喜静,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不多,这会儿老夫人还在睡梦之中,就更没有人说话了。   棠棠一时也就看入了神。   直到窗外啾啾的鸟叫声才将她唤醒,她悄悄呼了一口气。   “累了?”   苍老沙哑的声音传来,棠棠下意识抬头,就见青老夫人正侧头定定看着她。   棠棠连忙站起身,将手中的药方子递给一旁的嬷嬷,上前道,“祖母醒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你认真……”   青老夫人堪堪吐出几个字,累得闭了闭眼睛,喘了几口气。   虽她没说明白,棠棠知道她的意思是见她认真,不想打扰她,一时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   嬷嬷见青老夫人醒了,朝一旁的丫鬟使了一个眼色,那青色衣裙的小丫鬟朝悄声出去了。   不一会儿,便端着一盏冒着热气的药进来。   棠棠正要接过来,就听青老夫人道,“烫……”   棠棠伸出触了触,朝她摇头,“不烫的。”   青老夫人也没再说话,只笑着看她舀了一勺药,垂眸仔细吹凉,这才喂到她嘴边。   她张嘴咽下。   苦涩的药汁顺着喉腔而下,嘴里也满是苦涩的味道,可这一次,她似乎不再那么排斥。   原本阿槿嫁了人,她没了念想,也就由着身子败下去,可如今,青山和雨霏的孩子已经回来了,她还没与自己孙女多处两天,难道就这么死了?   青老夫人看着棠棠温和耐心的眉眼,有些不甘心。   棠棠自来了饶州,似乎比在京都要忙碌些,每日里除了陪祖母和外祖母,还要与一众妹妹说话。   每每到了晚上,一沾上床,她便睡了过去。   若不是有时梦到季宴淮,她定是已经将他忘到脑后了。   “姑娘,你脸怎么有点红?”   这日,棠棠正闭着眼睛由着红杏给她上妆,突然就听她道。   棠棠连忙睁眼,仔细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里。”   红杏指了指她的侧脸。   棠棠伸出指尖轻轻拂过那处红色。   昨日夜里,她朦朦胧胧梦见季宴淮,他穿着一身黑衣,俯身捏着她的脸颊,咬牙切齿的,“小没良心的。”   虽脸颊有些不舒服,可她实在太累了,便也没在意,只当自己是在做梦。   难道,他昨日真来了?   棠棠刚刚还有些迷蒙的神智突然清醒,她抿了抿唇,看向一旁的半开的窗牖,“昨日,可有什么响动?”   昨日是红杏守的夜,听闻棠棠这般问,皱眉略一思索,然后摇头,“没有。”   棠棠听她这般肯定,便也放弃了。   “姑娘,孙嬷嬷来了。”   绿苹打起帘子道。   这孙嬷嬷是青老夫人身边的老人,平日里都是在鹤龄院的,今日怎么出来了。   棠棠只当是青老夫人有什么事,也顾不得还未绾好的长发,连忙迎了出去,“嬷嬷,可是祖母有什么事?”   孙嬷嬷见她这般焦急,连声安慰,“没什么,姑娘不必着急。”   棠棠这才松了口气,将嬷嬷扶着坐下,这才道,“那嬷嬷今日来是有什么事情?”   孙嬷嬷见她这般客气,笑道,“姑娘,今日府里的姑娘都要去白马寺上香,你今日就不必去老夫人院里了。”   “那祖母的药?”   昨日都没说今日要去白马寺,今日怎么突然要去。   不过,棠棠心中疑惑,却没有多问。   孙嬷嬷见她眼中闪过的一丝疑惑,自是要解释清楚的,“姑娘不必担心,老奴会伺候好老夫人的。”   然后又解释道,“老夫人最近身子松快了些,便想着让各位姑娘去寺里还愿。”   棠棠将孙嬷嬷送走之后,便去旁边的屋子告知了秦老夫人。   “你随一众姐妹去吧,等会儿,我去瞧瞧你的祖母。”   秦老夫人说道。   棠棠这才回了自己的屋子,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裙。 第46章 劫持   白马寺香火鼎盛,是这饶州的达官贵人家眷首选。   参天的银杏遮天蔽日,青色的枝叶耷拉在朱红色的墙头,别有一番风景,大鼎里的香烟袅袅,绕过肃穆的大殿,直扑而上。   棠棠随着青府一众姑娘在前殿上了香,便由着三婶婶带着去了厢房歇着。   “二姐姐,我带你去后山看看吧。”   青萝站在她身边,悄声道。   青萝平日里在弟弟妹妹们面前,是个十分淡然自若的可靠姐姐,可在棠棠面前,活泼鬼灵精的小性子怎么也藏不住了。   三夫人今日还要见济慈法师,本就是想将这些孩子安顿好,免得她们乱跑,这才让法师带着她们过来厢房歇息。   棠棠瞥了一眼前面的三婶婶,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青萝几步上前追上三妇人,“三婶,我想带姐姐去后山看看。”   三夫人停住脚步,看了一眼乖乖站在后面的棠棠,略一沉吟便应了。   “母亲,我也要去。”   清荷青薇连忙道。   三夫人斜了她俩一眼,“不行,你二姐姐三姐姐都是懂事的,我放心。”   “你们俩,我不放心。”   她顿了顿,犀利的眼神落在自家两个女儿身上,又道。   青荷眨巴着眼睛看向旁边的青萝,谁知青萝只当没看见,笑吟吟的,“多谢三婶婶。”   三夫人朝她们俩又叮嘱了两句,便带着两个不情不愿的女孩儿走了。   “你带我去后山做什么?”   棠棠瞥见三婶婶的背影走远了,这才轻声问挽着自己胳膊的姑娘。   青萝眼神闪烁,“就,就是这几日姐姐在家无趣,带你出去看看。”   棠棠看着她忽闪的睫毛,自知她没有说实话,也没有多问,只听着旁边的姑娘轻声和她说着话。   白马寺的后山布置精美,怪石嶙峋成林,上面饰以花草,里面还摆着雅致的石桌石凳,偶有白衣公子对弈。   往里走,便是花草树林,瀑布小溪,潺潺的流水清澈见底,旁边的水草顺流而倒,棠棠倒还真觉出几分趣味。   不过,一旁的青萝倒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四处张望。   棠棠见她那副急切的模样,心中突然有几分了然。   “姐姐,你留在这里等我,行么?”   青萝停下来,垂着头不敢与她对视,耳尖泛起一丝丝粉色。   棠棠抿了抿唇,今日走时忘了喝水,有些干裂。   她原想劝住青萝,可看着她软软的发顶,到底不忍心,“可以,不过我要看见你。”   青萝有些愕然地抬头。   今日她本想独自来的,可若她一人,三婶婶定是不会答应放人,青荷那丫头时不时缠住她,她也没有机会溜出来,这才借着带二姐姐来后山的借口出来。   本以为二姐姐会阻止她,谁知……   她默了一瞬,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棠棠又与青萝往里走了些,她在一个凉亭坐下,就见青萝跨过一座木桥,往一个月白色身影走去。   青萝今日穿的是红色的衣裙,在有些晦暗的林中,的确十分显眼。   棠棠靠坐在围栏之上,定定看着面对面的两人,指尖不安地揉搓。   也不知道,今日,她做的是对是错。   林中的两人先是沉默了一瞬,而后不知为何,突然爆发了一阵争吵,青萝在府中永远都是淡然自若的,这还是棠棠第一次见她这般失态。   看着女孩儿隐隐约约愤怒的声音,棠棠转过了头。   此时这般狼狈的模样,阿萝应当不想让人瞧见。   一阵风拂过,树叶簌簌作响,偶有细小的碎叶飘然而下,棠棠害怕落进眼里,便垂下了眸子。   突然,背后一阵劲急的风直冲而来,她察觉到不同寻常,正要躲过去。   颈间就横了一把锃亮的长刀。   她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在桐花村,宋纪拎着一把长刀的那一幕。   陈国的临安王在饶州现了身,季宴淮一得了消息,便赶了过来,追了几日,这才在白马寺寻见他的踪迹。   他眉眼沉沉,看着男人英俊的脸上勾着得意的笑,“太子殿下,若您不想伤及无辜,便叫你身后的人退下吧。”   棠棠被尖利的刀刃抵着纤弱的脖子,看着对面山坡上的男人,眼睫微动。   身后这人知道季宴淮的身份,若知道自己与他相识,怕是更不会放过自己。   只僵着脖子一言不发,生怕那锋利的刀刃会割破自己的喉咙。   季宴淮没搭话,一双凤眼阴沉沉地盯着他。   男人与他对视一瞬,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可想起自家主子,又将刀刃往棠棠脖子里轻轻送了送。   一道细细的血线瞬间出现在那嫩白的脖子上,十分显眼。   棠棠以前虽也会在山上被刺藤扎破手,可那疼痛远比不上脖子上的疼痛,她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身后的男人似乎被她细微的声音取悦,仰脸看向山坡上的季宴淮,挑衅道,“殿下,若您再不叫人退下,这小美人可就要被我这刀割破喉咙了。”   棠棠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下巴微抬。   可仍一言不发。   季宴淮低头看他一瞬,突然笑道,“你费心费力拖住孤的步伐,当真认为,临安王今日能从饶州出去?”   男人眸色一凝,自来了大越,就是他顶着王爷的身份,王爷的行迹也无人所知,这大越的太子是怎么知道?   他不过想了一瞬,便恢复了神色,“本王自是能出去的。”   季宴淮突地轻笑一声。   “这饶州到底有什么,竟值得堂堂临安王亲身犯险,还让你们这些心腹扮做他的模样,不过怕是临安王不知,孤幼时是见过他的,他右手食指骨节上有一道刀疤。”   男人听季宴淮这般说,脸色瞬间发白,手中的刀悄悄使了力。   “不过,孤这次来,倒不是为了抓你们王爷的。”   季宴淮瞥见他的动作,又忽地出声。   “今日,我放你回去,只需要给他带一句话。”   男人不过垂眸想了一瞬,便又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我不会中你的计!”   “你们陛下如今身体孱弱,想必几位皇子虎视眈眈,在这般关键的时刻,你们王爷竟还有闲心来大越晃荡,想必这次回去,有一场硬仗吧。”   山坡上男人玄色的长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狭长的凤眸微眯,脸上明明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却生生让人感到胆寒。   “姐姐!”   男人正要说话,突然瞥见一个红裙少女从一旁的小道上蹿了上来,她身后跟了一个月白色长袍的俊美男人,他突然闭上了嘴。   棠棠脸上这才有了其他神色,她朝青萝摇摇头,“别过来。”   身后的男人也握住她纤细的手臂,试图拦住她。   谁知青萝用力甩开了他的桎梏,恨恨瞪了他一眼,然后又自责自己今日为了一个男人将棠棠哄了出来,如今还害她被人劫持受了伤。   “阿萝……”   身后的男人轻声道。   青萝试探着上前几步,朝劫持棠棠的男人道,“你放了我姐姐,换我。”   二姐姐好不容易被找回来,若今日因她有个好歹,她回去怎么和家里的人交代。   刚刚对上季宴淮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突然躲开了她的眼神,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她身后的男人。   “哼……”   季宴淮瞥见底下的情形突然嗤笑一声。   “临安王殿下,孤刚刚的话,您是否想要听完?”   他说道。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刚刚站在青萝身后那个面目温和的男人垂眸低笑一声。   青萝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去看他。   月阑西撞见她微红的眼眶,上前一步想要碰碰她的手指,谁知青萝退后了一步,“你骗我?”   他说,他是城西岳家的公子。   原来,竟是什么临安王么?   她前一刻竟还在为他编织的谎言真情实感地伤心。   棠棠也被眼前的一幕弄得晕乎乎的,刚刚听季宴淮的言语,这临安王还是陈国的王爷,怎么和阿萝有了牵扯。   她张着嘴愣愣的,看起来有几分懵懵懂懂。   脖子上的那条血线也极为刺眼。   季宴淮从她身上收回视线,落到正直直盯着青萝的月阑西身上,他突然出声道,“临安王,既然你知道棠棠与孤的关系,还费尽心思将她从青府带出来,想来也是与孤有话可说吧。”   青萝有些混沌的脑子这才清晰了一刻,在这世上,能自称孤的,也只有当今太子殿下一人了吧。   可太子殿下与姐姐又何时有了关系?   还有殿下的话是什么意思?   临安王是早就知道姐姐的身份,这才诱使她将姐姐从青府里带出来,为的就是抓住姐姐威胁殿下?   青萝摇了摇头,可棠棠颈下那锋利的刀刃又在提醒她,殿下说的是真的。   月阑西看着她眼泪滚滚而下,浓密的睫毛如同沾了雨水的蝴蝶,脆弱又美丽,想着平日里她明媚的模样,到底生了几分心疼,上前握住她的小臂,低头正要开口。   突然,青萝从发髻上拔出一根锋利的金簪,抵着月阑西的喉咙,冷冷看着棠棠身后一脸震惊的男人,“放了我姐姐。” 第47章 独处   乌黑的长发随风扬起,落到月阑西侧脸,她雪白的小脸上的泪水还未褪尽,可握着簪子的手却十分坚定,连一丝颤抖也无。   他忽地勾唇笑了笑。   “阿萝……”   轻似呢喃,飘进风里瞬间就没了踪影。   青萝手抖了抖,却仍坚定地抵着他的喉咙。   男人松手的那一刻,季宴淮身边的人瞬间飞身   上来反剪着他的手将人压了过去。   棠棠失去了一股力气,双腿突地发软,突然被一个熟悉的气味捞进怀中,“没事了。”   他轻声道。   棠棠抬头看他一瞬,“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   然后推开他的怀抱,朝那松了金簪的姑娘走去,然后将她拥进怀中,轻抚着她略微颤抖的背脊,柔声安慰,“阿萝,别怕。”   青萝瞬间软了身子,哭道,“姐姐,对不起,我不知道……”   阿萝一向坚强,什么时候哭成这副模样,棠棠听着怀里的啜泣声,眼中渐渐模糊。   将阿萝安抚好,两人便从后山下去,路过月阑西身旁,棠棠突地停了一瞬,杏眼里像是下了一场雪,冷得人发颤。   “临安王。”   她红唇轻启,轻轻念出他的名字。   月阑西突然闻见一股似有似无的香味,可还未等他想明白,那两道纤细窈窈的身影便被树影掩住了。   “临安王,现在可以谈了么?”   季宴淮收回眼神,朝他笑道。   月阑西看着这位容貌昳丽妖冶的大越太子,眉目沉静地点了点头。   青萝担心被三婶看出不对劲,便与棠棠坐在石林里平复心情,她看着棠棠颈下那条细细长长的血线,心中更是自责。   她樱唇微抿,刚要开口,便瞧见从那树枝掩映的小道上出来一个玄色长袍男人,乌黑的长发由金冠束起,一派矜贵。   她心中突突跳了两下。   刚刚情况复杂,她并未多想,此时冷静下来,这才想起太子殿下说的那句话,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棠棠,或是为了照顾她的心情,她并没有过多关注颈上的伤口,可微蹙的眉毛还是暴露了她此时的疼痛。   “二姐姐……”   青萝轻轻叫了她一声。   棠棠抬头,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就见季宴淮修长挺拔的身影。   她抿了抿唇,看向青萝,“等我回去向你解释。”   见青萝点头,这才拎起裙角迎着那男人而去。   “做什么?”   棠棠四下瞧了瞧,见无人注意这边,这才走近将人拉到一旁,借着一丛藤萝挡住两人的身形,急急问道。   虽然饶州不同于京都,可若是有人见过季宴淮可就糟了。   季宴淮见她一副做贼的模样,心下觉得十分好笑,干脆抱着手臂一言不发。   棠棠注意着四下的动静,等了一会儿,对面的人还是没有开口,不由得抬头看他,“做什么?”   瞥见他的神色,以为自己这番做贼心虚的模样又惹得他不快了,连忙正了正脸色,一瞬不瞬盯着他。   “疼么?”   他俯身下来,温热干燥的指腹轻轻抚过她颈下已经结痂的血线,偏头问她。   发烫的气息如同春日里的柳絮,落在棠棠的侧脸,又轻又痒。   她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他的触碰,眼神落在他凝在空中半屈的修长手指上,原想说不疼,可不知为何,说出口的却是,“有点。”   话刚落,她就有些后悔了。   倒也不是那么疼,又何必对他说这些。   她想着,张嘴就要反悔说不疼。   “过来。”   不等她反应,对面的男人就不容置喙地握着她的手腕往旁边的石桌走去,周围郁郁葱葱,的确将这里遮挡了几分,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我妹妹还在那里等着我。”棠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拧着力气不随他往里去。   “你就这样回去?”他回身,沉沉的目光落在她的颈上。   棠棠随着他的目光,伸手碰了碰脖颈,轻轻抿了抿唇。   这伤口的确有几分麻烦,若是被家中的人看见,又得费力解释一番。   见她不再那般抗拒,季宴淮将人拉到旁边的石凳,摁着她的肩膀坐下。   自己从怀中掏出一个天青色的瓷瓶放在石桌上,俯身过去,伸手刚要碰上她脖颈下的领子,就见她不自在地往后仰了仰。   想起守在青府的侍卫前些日子传回来的消息,他看着眼前的姑娘,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恼意。   不论自己送什么,都不见她那般感兴趣,竟将那灯笼高高兴兴带了回去,还叫人放在里间的窗户前。   若不是自己趁夜里将那劳什子萤火虫都放走,怕不是她一见着那灯笼,便会想起那便宜表哥。   想着,便勾着她的后颈将人拉到面前。   “季宴淮!”   眼前突然放大的俊脸吓得棠棠脸色通红,她压着嗓子恼道。   又四下瞧了瞧,见没有人看见,这才抵着他的胸膛将人往外推。   可她这点力气,对季宴淮来说,就是蚍蜉撼树。   他长眉微蹙,一双凤眼定定瞧着她。   棠棠推他的动作顿了顿,细白的贝齿咬着红唇,仔细思索自己刚刚是否又得罪他了。   “松口。”   季宴淮看着那丰润唇瓣上显眼的齿痕,不悦捏着她的双颊,轻微用力,迫使她檀口微张。   棠棠正要开口,对面的男人猛然俯身而下,清冽的气息向她席卷而来,唇上被印上一个温热柔软的吻,如同突然停在花瓣上的蝴蝶,轻轻一碰,又展翅悄然而去。   她有些迟缓眨了眨眼睛。   便听见近在咫尺的男人发出的一声轻笑,而后他扣着她的后颈,又狠狠压了下来。   哪怕今日天色阴沉,风里也带着微微的热意,棠棠被季宴淮扣在怀中,额头上都生了细密的汗。   她推开男人又要伸过来的手,侧着身子离他远了些。   杏眼湿漉漉的,含嗔带怨,形状姣好的菱唇嫣红微肿,的确是一副诱人的模样。   季宴淮心下微动,可也知道不能将她惹恼了,便规规矩矩地俯身替她抹了药,又用她怀中的丝巾在颈上绕了一圈。   “这样能行么?”   棠棠伸手碰了碰那柔软的丝绸,有些怀疑。   “也只能遮挡一时。”   季宴淮回道。   一时就一时吧,若实在遮掩不过去,她再胡乱找些理由。   这么一想,她也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看着季宴淮指尖在石桌上轻点,她突然道,“今日你说,那临安王是故意将我引出来?”   季宴淮眼皮轻掀,看着对面有些疑惑的姑娘,模模糊糊应了一声。   “可阿萝将我带出来,也是临时起意。再者,阿萝聪慧,若临安王一早就暗示了她,她怎会对他的身份毫无怀疑?”棠棠双手撑着膝盖,微微探身过去,盯着季宴淮的眼睛。   季宴淮与她对视一瞬,然后垂眸,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他从一开始的确被临安王放出的消息迷惑,还是昨日抓到一个在大越潜伏已久的陈国探子,这才得知临安王今日会在白马寺现身。   谁知,这临安王和喜欢的姑娘见面,也还不忘记让自己的替身来迷惑他们。   他们一到白马寺,陈国的人就察觉了,所以那替身装作鬼鬼祟祟将他们引走,而真正的临安王正大剌剌和自己喜欢的姑娘见面。   可惜就这般巧合,他逃的地方竟是自己主子幽会的地方,挟持了棠棠,让青萝察觉,还逼得临安王自投罗网。   不过,临安王让青萝故意将棠棠带出来的话,的确是他胡说的。   不过是见月阑西极其在乎那位青萝姑娘,这才让他多难受几分罢了,也算是为棠棠受伤收几分利息。   “你胡说的?!”   棠棠见着他的表情,哪里还能不明白,想着阿萝那般伤心,漂亮的眼睛带了几分怒火。   自刚刚青萝为了棠棠用金簪对准月阑西的喉咙,他便对这青家姑娘的脾性有了几分了解,此刻哪里能承认,只含糊道,“他的确是知道你和我的关系的。”   不得不承认,月阑西的确有几分本事,所以,这也是他选择月阑西的理由。   棠棠盯着他,试图在他脸上找出几分线索来。   季宴淮在皇宫长大,幼时又有那般经历,岂是心思单纯的棠棠能看穿的。   “算了。”   她从他脸上移开视线,懒得再计较。   刚刚阿萝是惊怒之下这才相信了季宴淮的话,等她心情平静了些,想来也是能想到这层的。   “我回去了,阿萝该等久了。”   棠棠站起身,朝季宴淮道。   原以为他还要胡搅蛮缠,没想到,他只轻轻应了一声,让棠棠觉得都有几分不可置信,有些迟疑地盯了他一瞬。   季宴淮瞧见她那副模样,站起身慢悠悠靠近她,低头与她对视,手指轻抚过她红润的唇瓣,薄唇轻启。   “你别说话,我走了!”   棠棠担心他说出什么令人羞耻的话,连忙拎着裙角跑了出去。   她臂弯间鹅黄色的披帛随风而起,像是漾漾的涟漪,珠钗环佩叮咚作响,整个人欢愉又轻快。   季宴淮瞧着她的背影,眼里的笑真切了几分。   若说一开始只想不管不顾将人囚在长宁殿,如今他想的,便是让她心甘情愿,光明正大地和自己并肩而立。   棠棠与青萝对视一瞬,而后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不怪两人发笑,实在是她们俩一个眼眶通红,一个脖子上系着丝巾,看起来的确有几分滑稽。   “姐姐,若是三婶婶问起来该怎么办啊?”   青萝看着棠棠颈下那丝巾,有些发愁。   “就说,我不小心被刺藤勾着了,你吓得哭了鼻子。”   棠棠笑道。   两人挽着手,从后山的小道上向寺里走去。   果然,三夫人见着两人有些狼狈的模样,吓得丢下清荷青薇抓着两人的手不住地询问。   棠棠见青萝咬着唇,一副自责的模样,自知她今日定是不能撒谎了,便将刚刚两人想好的说法朝三夫人说了。   三夫人还要查看棠棠的伤口,被棠棠阻止了,被刀割破和被刺藤勾破的伤口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三婶婶,这伤口实在太难看了,我不想让人看见。”   棠棠垂眸,一副伤心的模样。   三夫人知道姑娘家爱美,便也没再勉强,只再三交代要注意伤口,见她们俩神色恹恹,又将清荷青薇带去了自己的马车,让她们好清静些。   “阿萝,你今日是临时起意将我带去后山的。”   上了马车,棠棠见青萝眉间紧蹙,不由得出声道。   青萝刚刚已经想明白了,殿下是因为姐姐受了伤,心怀不满,故意那般说的罢了,可临安王骗她,也的确是事实。   看着棠棠担心的眼神,她依偎过去,靠着棠棠的肩膀,轻声道,“姐姐,可他的确骗了我。” 第48章 青荷的心思   车外鸟声啾啾,偶有马儿的一声响鼻,棠棠从一旁被风掀开的车帘往外看去,郁郁葱葱的枝叶一闪而过,只留下模糊的残影。   搭在膝头的手背上突然落下一滴微烫的泪水,棠棠听着青萝有些不平的呼吸,悄悄叹了口气。   只望这临安王在阿萝心中就如路边的风景一般,只留下短暂的印象。   她脑中胡乱想着,见马车停了也没察觉,直到外面的车夫轻声提醒,她这才轻轻捏了捏青萝的手指,“阿萝,到家了。”   “嗯。”青萝从她肩上抬起头,看起来有几分颓然。   棠棠替她将有些凌乱碎发别到而后,扶正她的金簪,然后朝她一笑,柔声道,“走吧。”   青萝有些愣愣地看了她一瞬,直到棠棠出声,这才回过神,弯腰掀开帘子,踩着早就摆好的长凳下了马车。   几人又去了鹤龄院,与青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各自回了院子。   “宝芝姐姐。”   “姑娘在里面呢。”   棠棠屏退了绿苹和红杏,正躲在里间瞧自己颈间的伤口,就听外面的响动,她慌忙将小几上的丝带重新系上。   “姑娘,宝芝姐姐来了。”   红杏撩开竹帘进来说道。   “请她进来吧。”   说着,她又瞧了瞧镜中的自己,见看不出什么,这才看向从那竹帘进来的青衣姑娘。   “宝芝姐姐。”   她笑道。   宝芝眼神在她颈上苍葭色的丝巾上,不由得有几分疑惑,“姑娘这是怎么了?”   棠棠下意识碰了碰颈上的丝巾,脸上带了一丝羞涩的笑,“这是饶州时兴的系法,宝芝姐姐觉得怎么样?”   她今日穿着山岚齐腰长裙,凝脂方领上襦,外面套着鹅黄色半臂,衬得她灵动活泼,这长长的白色丝巾在颈间松松绕了两圈,倒是让她染上了几分仙气。   宝芝点头,“姑娘这般,很好看。”   不过,她话音刚过,对面的棠棠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坐在榻上,双手撑在腿的两边,此时笑得弯了腰,一副无忧闺阁少女的模样。   宝芝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姑娘回来了这些日子,性子也活泼了不少。   “姑娘又是哄奴婢的?”她道。   棠棠见宝芝微嗔的眼神,这才道,“这可不是饶州时兴的,不过是我颈下被刺藤勾着了,这才用这个遮住的。”   “被刺藤勾着了?快让奴婢看看。”   宝芝神色一凛,就要上前。   棠棠连忙笑起来握住她的手,无奈道,“不过是小伤口,宝芝姐姐不必担心。”   她逗宝芝不过是想让她帮忙瞒着外祖母,这会儿见宝芝这般紧张,只连忙解释。   “真的?”   宝芝瞧着棠棠颈下,似乎要透过那丝巾瞧见里面究竟是什么样。   “真的。”   棠棠见她的眼神,自知今日若不是不让她瞧着,怕是不成了,只能将丝巾往下扯了扯,露出里面的伤口。   “这是刺藤勾着的?”   宝芝觉得那伤口似乎过于齐整,正要细看,棠棠便又重新挡了起来,央道,“宝芝姐姐,你可得帮我在外祖母面前遮挡几分,不然,她可又得担心了。”   外祖母对她过于紧张,平日里不过是一点小伤,她便担心得几日休息不好,况且,若被她发现伤口,又免不得要费力解释一番。   外祖母与三婶婶不同,这被刺藤勾着的理由可不会让她相信,索性给三婶婶交代一番,让她不要说漏了嘴。   宝芝看着眼前姑娘水灵灵的眼睛,有几分犹豫。   “宝芝姐姐~”   棠棠又摇了摇她的手臂,软声道。   宝芝无奈,只能答应。   到了秦老夫人的屋子,她果然一眼就瞧见了棠棠颈下的丝巾,好奇道,“这是什么?”   棠棠将刚刚哄宝芝的话又说了一遍,见秦老夫人不太信,便悄悄朝旁边的宝芝使了使眼色。   宝芝立在一旁,轻笑道,“说起来,前些日子,奴婢倒是听四姑娘提了一嘴,不过今日还是第一次见着呢。”   秦老夫人瞥了一眼一旁的宝芝,见她垂眸恭恭敬敬站在一旁,便笑道,“那就是你外祖母没有见识了。”   棠棠见蒙混过去,悄悄松了一口气,抱着秦老夫人的手臂撒娇,“才不是呢。”   秦老夫人瞧着小姑娘粉白的侧脸,心下十分柔软,也懒得计较她串通自己身边婢女来哄人了。   祖孙俩又说了一会儿话,秦老夫人见天色有些晚了,这才将身边的人往回赶,“天色暗了,路可不好走了。”   “出门不过拐个弯就到了。”棠棠嘟囔道。   秦老夫人可不管她,将窝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推起来,“快回去快回去,外祖母这把老骨头可是累了。”   棠棠这才起身带着红杏两人往回走。   眼瞧着那道身影消失在眼前,秦老夫人脸上的笑便收了起来,看向一旁的宝芝。   宝芝慌忙跪了下来。   “今日这又是唱的哪出呢?”   身子有些发僵,秦老夫人扶着周嬷嬷的手往后靠了靠,这才幽幽开口。   宝芝便将今日的事情老老实实交代了。   秦老夫人听完,忍不住笑了笑,“这孩子……”   周嬷嬷也笑,“姑娘这是心疼您呢。”   “我自是知道的。”秦老夫人道,然后又叹息着摇摇头,“只是这性子也过于单纯了些……”   刚刚那般开心,还以为自己今日的小心思得逞,可那丫头不知道,她这法子漏洞百出。   周嬷嬷瞧着秦老夫人脸上的笑落了下来,眉间染上一层忧愁,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安慰道,“将军府近几年渐得圣心,就算姑娘嫁出去,也不会受欺负的。”   “再者说了,老夫人您平日里也可以多多提点姑娘,姑娘这般聪明,哪里不会明白呢?”   秦老夫人听她这般说,也不再多想,只让宝芝去给棠棠送些药去。   因着颈上的伤口,棠棠连着十日除了去青老夫人的鹤龄院,便极少出院子了,每日下午,青萝便带着清荷青薇两姐妹来给她解闷儿。   “好些了?”   棠棠坐在凉亭里,笑着瞧了一眼不远处两个正兴致勃勃钓鱼的小姑娘,回头问坐在一旁的青萝。   “鱼鱼鱼!”   青萝正要回答,就听青薇叽叽喳喳的声音飘遍了整个院子。   池塘里的鱼早就被喂得肥美异常,青薇手中的鱼竿都被坠得弯弯的,眼瞧着她那纤弱的小身板都探出去了大半,一旁的小丫鬟们这才手忙脚乱地上前帮忙。   青荷在一旁笑得弯了腰。   青萝也被她们那边欢快的氛围影响,眼睛里带了笑意,“嗯。”   棠棠正瞧着青薇气鼓鼓地叉着腰吩咐丫鬟将那鱼拎去厨房,突然听见旁边的姑娘轻轻应了一声,她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青萝是在回答刚刚她的话。   虽还未到午时,可此时已经有些热了,青薇青荷闹腾了一番,额上都生了细密的汗意。   棠棠侧头看了一眼大剌剌坐在她身旁的青荷,掏出怀中的手帕替她擦了擦汗。   “二姐姐,你这帕子上是什么味道?”青荷仔细嗅了嗅,好奇道。   姑娘家通常都是用些熏香都是一股花香,可二姐姐这手帕上的味道带着若有若无的苦味,可仔细闻闻,又带着透人的清凉。   棠棠在桐花村时虽不讲究什么熏香,可村里夏日多有蚊虫,便用艾叶,薄荷,丁香等制成香囊挂在帐上。   自出了长宁殿,她便又用上了,平日里衣服手帕接触多了,便也染上了些气味。   “是药草。”棠棠见她好奇,便将手帕递给她。   青薇也好奇地围过来,凑近一闻,“这味道倒是特别得很。”   不过她也就是一时好奇,闻过了手帕便又乐颠颠地坐到青萝身旁,“三姐姐,你昨日那个鱼儿能不能再让我看看。”   青荷将眼神从她身上收回,看向棠棠,“二姐姐,要不你也给我些吧。”   “好呀,等会儿我让红杏给你送些过去。”   棠棠答道。   青荷听她这般回答,便将手帕还给了她,拉着她坐到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青薇磨着青萝,偶尔搭一句腔。   过两日便是乞巧节了,玉瞻便给青府的各位姑娘送了“水上浮”,其由黄蜡制成鸭子,大雁,乌龟,游鱼等动物,再彩绘上色,用金线装饰,能如动物那般在水上漂浮,因称为“水上浮”。   棠棠得了大雁,青萝得了游鱼,青荷青薇便得了鸭子和乌龟。   “二姐姐三姐姐的都是什么大雁游鱼,偏偏就我和姐姐的就是鸭子和乌龟,瞻哥哥就是偏心!”   青薇嘟着嘴,有些不满。   棠棠与青萝只瞧着她那副模样有趣,一旁的青荷突地竖了眉毛,看起来有几分不悦,“你这般挑三拣四,我就叫瞻哥哥不要再送你了!”   青薇本就有些不满,叫姐姐这么一说,便生了气,她猛地站起身,气鼓鼓地看着青荷,“你凭什么叫瞻哥哥不要送给我!”   她们俩年龄相仿,平日里吵几句嘴也是常事,可今日不知为何,青荷格外生气,瞪着青薇半晌,突然红了眼眶,不顾棠棠的劝阻,撇下几人跑了。 第49章 青槿的算盘   “我……”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青薇瞧见自己姐姐的背影,顿时有些无措,脚下往前动了两步,可看着青荷的身影消失在那转角,便放弃了。   棠棠与青萝对视一眼,见着青萝眼中的无奈,便明白了几分,上回她被玉梨缠着,并没有察觉到青荷心思。   这会儿见她这般维护玉瞻,怕是这丫头生了几分心思。   这玉瞻的父亲是西平郡郡守,母亲是饶州刺史一母同胞的妹妹,若论身份,青荷也是能嫁的,更何况,姑姑与玉瞻母亲又是妯娌,关系融洽,更是亲上加亲。   不过,棠棠不知,青萝却是明白的,这玉瞻自小就同姑母来青府,与她们关系也算亲近,只是青萝冷眼瞧着,玉瞻对青荷并未生出那份心思。   可这话也不知该如何与青荷说,她如今情思萌动,若自己现在去说,怕是还要伤了姐妹情分。   青萝瞧着棠棠在一旁安慰正不知所措的青薇,悄悄叹了一口气,也不知他们青家姑娘的姻缘怎么就这般坎坷。   “好了,别哭了,你晚些时候去给你姐姐道歉就行了。”棠棠温声将青薇哄好,又嘱咐她身边的丫鬟将人好好送回院子,这才随着青萝一同往回走。   “姐姐觉得累不累?”   青萝挽着她的手,好笑道。   自来了饶州,棠棠几乎没有空闲,每日除了要去鹤龄院陪祖母,还要围着几个不省心的妹妹轮着安慰。   棠棠瞧见她打趣的眼神,自是知道她的意思,不由嗔她一眼,瞧见她眼睛里的笑意,不由得感叹。   阿萝的确与旁的女子不一样,这才不过短短十日,竟如没事人一般了。   她甚至十分羡慕阿萝这般。   已近巳时,太阳终于冲破厚重的云层,耀眼的阳光落到湖面上,金光粼粼。   棠棠看着她道,“现在很开心。”   两姐妹挽着手,对视了一瞬,又齐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乞巧节前一日,青槿带着玉梨又来到了青府,一起来的,还有玉瞻。   先是去了鹤龄院,又到了秦老夫人和棠棠所住的院子。   他们来时,棠棠正与秦老夫人说着话。   “婶婶!”   青槿虽已为人母,神态却如未出阁的少女一般,眉目飞扬,眼神灼灼。   秦老夫人见着她,不由得转头向棠棠打趣,“你看你这姑姑,哪里有个母亲的样子。”   青槿听见她这话,毫不在意,只笑得眉眼弯弯。   倒是被乳母抱着的玉梨扭过身子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母亲,奶声奶气道,“哪里有个母亲样子!”   她那副懵懵懂懂的模样逗得屋子里的人都哈哈大笑,玉梨虽不知他们在笑什么,却不耽搁她随着众人一起笑。   清脆懵懂的童声填满了正间屋子。   “去,给外祖母请安。”   青槿捏着手帕沾了沾眼角,将玉梨从乳母怀中接过来,放到地上,拍拍她圆乎乎的脸蛋,嗔道。   上回见面,秦老夫人对这个糯米团子十分喜爱,便让她随着棠棠的叫法。   玉梨是个十分规矩讨喜的娃娃,虽然刚刚高兴了一阵,这会儿叫母亲一说,便乖乖地上前,孩子气地福了一礼,“外祖母安。”   “好好,梨梨乖。”秦老夫人瞧着底下那小小的人儿,连连笑道。   “外祖母,我现在可以和姐姐一起玩儿了么?”玉梨瞥见一旁的棠棠,眨巴着眼睛道。   “梨梨这般可爱,自然是可以。”秦老夫人朝棠棠点了点头。   玉梨听见秦老夫人夸她,仰着小下巴,一副我本就就这么乖的模样。   不过一见棠棠过来,便不顾身后母亲的咳嗽,如一只小豹子似的飞奔过去,哪里还有刚刚半分的礼数。   索性棠棠还有两分力气,这才堪堪将玉梨抱在怀中。   她抱着奶香香的玉梨,朝青槿走过去,“姑姑。”   又朝一旁的玉瞻福了一礼。   她今日穿着间色齐腰长裙,腰封下坠着圆润光泽的珍珠,绣着海棠的白色上襦,外套樱落半臂。   鸦发轻绾,鬓边簪着一只玉蝉,正趴在一片脉络清晰的翠叶上,端的是精巧可爱。   玉瞻先是愣了一瞬,而后才反应过来,有些慌乱地回了礼。   青槿刚回完秦老夫人的话,转头就瞧见这么一幕,她眼神在两人之间巡视了一圈,然后眼睛一亮。   她握着棠棠的手坐到一旁,正要说话,偏偏玉梨一直不老实,从棠棠怀中溜下来,拽着她的手往外走。   “姐姐,走,走……”   玉梨见棠棠望了自家娘亲一眼,嘟着嘴巴瞪了青槿,嘴巴里不住说着。   青槿瞧着自己那没良心的闺女,也知道这会儿时机不对了,便说道,“去玩儿吧,别闹着姐姐。”   玉梨嘴巴一咧,露出雪白的小米牙,连忙拖着棠棠出去了。   青槿回身瞧见身边的侄子心不在焉地瞥着外面,便笑道,“瞻哥儿去帮我看着玉梨那丫头,别叫她胡闹。”   说完,有些心虚地瞧了一眼上面的秦老夫人,只见秦老夫人端着青瓷茶杯,正垂眸吹着,并未瞧见这边,心下不由得松口气,毕竟若是棠棠嫁到玉家,就离老夫人远了,怕是老夫人不愿意。   “是,婶婶。”   玉瞻聪慧,自然懂青槿的意图,脸上的笑收也收不住。   正向秦老夫人告辞,就见上面的老人慢悠悠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一双眸子似笑非笑,玉瞻连忙收了脸上的笑,一脸恭敬。   “去吧。”   秦老夫人瞧着底下的年轻人清亮的眼睛,到底松了口。   瞧着玉瞻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青槿这才嗔道,“婶婶,你吓唬瞻哥儿做什么?”   “哼,你打的什么算盘,还不许我吓唬吓唬他?”   “若真成了,我棠棠还不得受委屈?”   秦老夫人白她一眼,哼笑道。   “婶婶,你说什么呢,我定是心疼棠棠的。”青槿连忙道。   “如今说这个为时尚早,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不论成与不成,你可不许强迫于她。”秦老夫人正了脸色道。   “婶婶放心,这是自然的,棠棠可是我的亲侄女。”   青槿连忙举着手保证,见秦老夫人脸色不虞,又连连说着俏皮话。   棠棠正带着玉梨在湖边喂鱼,就听身后的小丫鬟向玉瞻请安。   她朝旁边的丫鬟使了使眼色,示意她护着玉梨,以防她不小心翻下去,然后回过身看向玉瞻,“玉大哥,你怎么过来?”   她原想随着青萝她们叫他瞻哥哥,可话到嘴边还是觉得有几分不妥,想着以前在桐花村的称呼,一声“玉大哥”便脱口而出了。   玉瞻似乎也被她的称呼惊到一般,愣了一下这才回道,“婶婶担心梨梨闹腾,便让我来看着她。”   他这般回答,棠棠倒是没有怀疑,毕竟玉梨闹腾起来,她照顾起来的确有几分吃力。   不怪她此时没有反应过来,毕竟在梨花村时,她与周朗常常结伴一同去四雁山。   “二姐姐!”   玉梨瞧见一尾胖乎乎的鲤鱼,兴冲冲地扭过身子叫她。   棠棠瞧着她的小身子都探出围栏,吓得连忙走过去,将她半抱在怀中,两人一起探头去瞧那正游得畅快的鱼儿。   一大一小,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带着明媚耀眼的笑,玉瞻立在她们身旁同她们一起瞧湖中的鱼,眼神却时不时落在某张娇妍如花的脸上,瞧着她弯起的眼睛,玉瞻也忍不住笑了笑。   将玉梨送走,棠棠便回了自己的屋子继续自己的刺绣,乞巧节姑娘家是要有自己的刺绣的,可她幼时,爹爹并没有强迫她做这些,所以她的手艺虽能看的过去,可速度却十分慢。   “姑娘,明日就是乞巧节,这饶州明日肯定热闹非凡,您可想好了明日穿什么?”   红杏侧头看向正坐在榻上做女红的棠棠,突然问道。   不怪她这般上心,她今日见着四姑娘身边的银瓶,就听银瓶说,四姑娘早几日就在准备明日的衣裳了,可她们姑娘似乎已经忘了这么一回事。   “就穿那个蓝色缠枝忍冬纹的吧。”棠棠正绣着大雁的翅膀,随口答道。   红杏皱眉想了一瞬,蓝色的那件倒是好看,可她总觉得姑娘穿红色好看。   “要不,姑娘明日穿那件石榴红的吧。”红杏试探道。   姑娘怎么就不喜欢红色的呢?   烛心跳动了几下,棠棠眼前也不由得有些花,她抬手揉了揉眼睛,这才好些,看着眼巴巴盯着自己的红杏,也不知道刚刚她说了什么,只敷衍一句,“嗯。”   红杏便笑了起来。   一旁的绿苹见棠棠揉眼,说道,“天色已经暗了,奴婢替姑娘收起来吧,免得伤了眼睛。”   棠棠看了看还有一点就完成的刺绣,摇了摇头,“就差一点了,你们先去替我准备些热水,我想沐浴。”   红杏那丫头随着绿苹一走,屋子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眼睛不要了?”   棠棠正闭着眼睛,手腕就被一双干燥微烫的大掌握住,耳边的声音低沉温柔,她心忽地一跳。 第50章 去而复返   绿苹与红杏不过是去准备些热水,随时都可能进来,想到这茬,棠棠慌忙睁开眼睛,挣脱桎梏在自己手腕上的大手,拧身过来离他远了些,纤薄的背不经意撞上身后小几的角上,又没收力,疼得她眉头轻皱。   下一瞬,季宴淮倾身过来,平日里没甚情绪的漆黑眸子里映着暖黄的烛光,倒多了几分温柔缱绻。   “疼么?”   他左手撑在榻上,右手覆在她刚刚被撞的地方轻轻按着,然后侧头问她。   这样一来,棠棠便像是被他半抱在怀中,这会儿又转头与她说话,唇几乎贴近她的耳朵,独属于他的气息将她淹没其中。   一抹不易察觉的红色从她的耳尖蔓延,她不自在地躲开他,摇了摇头,“不疼了。”   其实也就是刚刚撞到的那一瞬间疼,可季宴淮这般紧张的模样,让她有几分不好意思。   听她这般回答,季宴淮便坐直了身子。   目光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前些日子虽也来过,可那也不过是趁着她睡着,匆匆来看一眼罢了,哪里注意到屋中的布置。   檀架上摆着各式精巧有趣的小物,虽不是什么珍宝,却也足见布置这屋子的人用心,细颈白瓷花瓶里插了几朵荷花,上面虽还沾着几滴晶莹的水珠,到底有几分蔫了。   “有些蔫了。”他点评道。   棠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早晨采的,这会儿蔫了也没什么奇怪得,便淡淡应了一声。   他眼神又突然落在窗前一个紫檀架子上,那上面置着一个广口折枝牡丹花盆,里面清水漾漾,正浮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大雁,甚至主人还十分巧思地装饰了水草与鹅卵石。   他突然想起昨日得到的消息。   想着,便慵懒地靠在身后的引枕上,下巴微抬,眼神落在那只碍眼的大雁上,“那是什么?”   棠棠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心中有些疑惑,堂堂的太子殿下连大雁都不识得?   可仍老实回道,“大雁。”   瞥见季宴淮射过来的不满眼神,她这才恍然明白,“这叫水上浮,饶州乞巧节应当是时兴送这个吧。”   她有些不确定地道。   毕竟以前在桐花村时,她可没见过这个东西。   “你可知送大雁是什么意思?”   季宴淮眼神瞥过她,忽地瞧见她手上的刺绣也是一只大雁,竟与那盆中的大雁一模一样,心中不由生出几分不快,幽幽问道。   “大雁就是大雁,还能有其他意思不成?”   棠棠疑惑地看向他,见他脸色不虞,心下十分奇怪。   她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倒是显得季宴淮有些斤斤计较了。   可嘴中仍道,“在陈国,这男子只有在下聘时才会送女子大雁。”   棠棠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怎么知道这是男子送我的?”   季宴淮十分了解棠棠,自知她若是直到这大雁的含义,便不会再将这东西放在眼皮底下,这才说了一通。   谁知,竟将自己给绕进去了。   棠棠见他不再说话,哪里还能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的,心中有些恼意,他居然在青府中都派人监视她!   总是这般,好似不管自己在哪里,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被人这般监视,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性,棠棠冷哼一声也懒得听他回答了,捻起针继续自己的刺绣。   想来自己也不必担心,他既能在青府安插眼线,想必若绿苹两人回来,他也有法子拖住她们的脚步。   毕竟棠棠太子殿下,怎么被撞见夜闯姑娘家的闺阁。   想通这一茬,她便专心自己的刺绣。   季宴淮瞧着旁边的姑娘生了气,刚刚懒懒靠在引枕上的身子不由坐直了些,他轻咳一声,可棠棠连眼皮也未动一下。   夜色沉沉,清风拂过窗外的繁密的枝叶,发出细微的声响,和着清脆绕耳的虫鸣,像是一首令人欢快的曲子。   “你这俩丫头去了这么久,应当是快回来了吧。”   他盯着她半阖的睫毛,轻声道。   虽知道他不会允许自己被人撞见,棠棠还是有些心虚。   卷翘的睫毛如同蝴蝶般轻轻闪动一下,而后又重新归于平静。   她一生气,平日里娇妍的小脸就多了几分清冷,樱唇微抿,刺绣的动作也比刚刚快上几分,季宴淮看着她粉白的侧脸,脑海中突然察觉到了自己如今的异样。   似乎,他已经很久没有像以前那般失控。   “你还不走?”   棠棠察觉到旁边的人盯着她的侧脸,如同老僧坐定了一般,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开口,忍不住开口催促。   晃晃烛光下,她白皙的脸上似乎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眼含嗔意,如同那画里的窈窈仕女。   季宴淮忽地轻笑一声。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他脑中突然想到这么一句话。   从一开始他落到桐花村为棠棠所救,到如今他想方设法将人心甘情愿将人留在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是早已注定了吧。   “你拿些点心过来,姑娘晚膳时没用多少,等会儿怕是要饿。”   “那你先回去,我再去厨房一趟。”   绿苹和红杏两人交谈的声音渐近。   听着外面的动静,旁边的姑娘虽故作不在意,可时不时飘忽到他脸上的目光,倒是将她焦急的心情暴露无遗。   “不逗你了。”   他收回思绪,笑道,俯身靠近她,如蜻蜓点水般在她柔软的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   棠棠知道他的德行,每每见着她,若不占点便宜,他是不会走的,更何况,以往在长宁殿时,他做的可比现在过分得多了,便也不再计较。   脸上甚至有丝松了口气的笑。   瞥见季宴淮打趣的眼神,她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有些懊恼,自己如今面对季宴淮的底线着实太低了些。   “唉……”   她看着季宴淮的灵巧的身影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姑娘,水好了。”   绿苹从外面进来,说道。   在湢室里虽有些热,可此时洗完身上不由得松快了许多,此时叫风一吹,夏日夜里的闷热消散了不少,棠棠站在半开的支摘窗前,还要将窗牖推开些,就被进来的绿苹阻止。   “姑娘莫要贪凉,小心着了风寒。”   棠棠瞧着她微拧起的眉毛,也没再勉强,只将绿苹递过来的薄衫子披在肩头。   小几上摆着一盘子精致可爱的糕点。   “这是红杏刚刚从厨房拿来的?”   棠棠拈起一块,不由得问道。   绿苹正替她铺着床,头也没抬地答道,“是。”   青府厨子最喜欢做的便是各种软软糯糯的糕点,可今日,竟是酥脆口的,棠棠觉得有些稀奇,放入口中,轻轻一咬,酥脆的声音便从口中响起。   她手撑着下巴,瞧着绿苹忙碌的身影,眼神突然停在那檀架上的细颈花瓶上,适才还有些发蔫的荷花此刻水灵灵的,哪里还有半分颓意。   绿苹随着她的眼神望过去,不由得惊讶,“怎么过了这么一会儿这荷花竟如刚采的一般?”   棠棠拿出手帕沾了沾嘴角,眼神落到自己面前这盘酥脆的糕点上,今日在外祖母和祖母的屋里,瞧见的都是红豆糯米糕和桂花糕,怎么就她这里是玫瑰酥?   想着刚刚去而复返的人,棠棠心中莫名一悸。   翌日一早,曦光刚刚扑在窗楞上,青荷青薇便到了行止院。   “红杏,二姐姐还未起么?”   红杏眼瞧着眼前一粉一碧的窈窈少女,心下感叹这青府姑娘的容貌,脸上不由得就带了笑,“回四姑娘五姑娘,我们姑娘还未起呢。”   “啊?那你快去叫二姐姐起来,三姐姐都快收拾好了。”青薇略有些失望地说道。   今日乞巧节街上定是十分热闹,可她们晚上还得回府,若不早些去,可玩不了多久了。   红杏见她红唇微嘟,笑道,“五姑娘不必着急,我们姑娘平日里也就是这个时辰醒了。”   “好吧,那我们先去前面等着二姐姐。”青薇道。   倒是平日里性子也十分活泼开朗的青荷今日看着有几分沉默。   听见青薇与红杏告别,这才回过神朝她一笑。   两人走后不就,棠棠便醒了。   绿苹正端着水进来,就瞧见棠棠趿着鞋子正要从床上下来,她笑道,“姑娘醒了?刚刚四姑娘五姑娘已经来过了呢。”   棠棠自是知道她们姐妹俩的活泼性子,只笑了笑,倒是也没有多问,接过绿苹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刚刚的睡意瞬间消散了不少。   等她收拾好,那轮晕着金黄色的太阳已经跃上了云层,棠棠抬手遮在眉间,眯着眼睛瞧了瞧,忽地叹了口气,朝旁边的红杏眨眨眼睛,“我今日不想出去了。”   那云上趴着的太阳一瞧着就十分灼热,到了午间,怕是更热了,到时候不仅额头热出汗水,怕是背上也是湿漉漉的,黏着一层薄薄的衣服,难受极了,哪里还有半分愉悦可言。   “二姐姐不必担心,今日我们游湖,定是不会热的。”   青萝刚刚到了门外,正好听到棠棠这番话,不由得笑道。   平日里二姐姐温柔体贴,没想到还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   棠棠刚刚跨出来,青萝便上前挽着她的手臂,一路往前边儿去了。   青荷青薇正立在马车前,与一位白衣公子说着话,旁边还站着一蓝衣公子,看着倒是十分眼生。   “穿蓝衣那位是瞻哥哥的表哥,唤作姚谦,他的父亲便是饶州刺史姚甫之。”青萝或是察觉了棠棠的疑惑,轻声在她耳边解释道。   “不过倒是奇怪得很,这姚公子虽与瞻哥哥关系亲密,与我们一道,倒是头一次。”   棠棠听着青萝的话,只含糊应了一声,她此刻只希望阿萝说的是真的,今日的游湖并不热。   前面几人听见动静,便转过头来,玉瞻眼神在棠棠脸上停留了一瞬,便朝青萝笑道,“可就等你们俩了。”   棠棠随着青萝朝玉瞻福身。   玉瞻也回揖了一礼,然后朝两人介绍道,“这是我表哥,姚谦。”   姚谦年龄比他们大些,行为举止也十分沉稳,浓眉大眼,身材高大结实,与玉瞻的青竹挺拔不同,他倒是像一棵粗壮甚至有些粗糙的大树。   见着棠棠与青萝两位娇美的姑娘,没有一丝扭捏,如同见着兄弟一般抱拳,“两位妹妹好。”   声如洪钟,狂放不羁。   让玉瞻忍不住抽了抽眼角。   不过,他这番坦荡的模样倒是让几位姑娘没了刚刚的别扭,大大方方福了一礼,“姚公子。”   一行人上了马车朝今日的目的地去了。   不过马车行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第51章 前面是做什么的?   棠棠与青萝坐在一辆马车,见马车停下,旁边的青萝两指夹着薄薄的车帘轻轻掀起了一角,瞧着外面的情形。   “姑娘,玉公子叫两位姑娘下去呢。”   候在外面的红杏道。   俩人觉得有些奇怪,刚刚玉瞻可没说,半路还有其他的安排,可马车此时也的确停了,只能弯腰下了车。   “表哥,青府的妹妹们都是用过早膳的,又何必多此一举。”   玉瞻有些不解地瞧着自己表哥,刚刚他不过是一晃眼,表哥突然就扬手止住了前行的马车,说什么会仙楼的点心可口,要让各位姑娘尝一尝。   他早晨虽兴奋地没用早膳,可青府的各位姑娘却是用过的。   姚谦自是知道,不过那位也不知昨夜做什么去了,刚刚派人来说,要晚些过来。   可他们一到栖影湖便会上船,哪里还有理由拖住,见着旁边的会仙楼,便一拍脑袋地将马车拦了。   可他不能告诉自己表弟,只斜着眼睛瞧他,“船家虽在画舫里准备了吃食,可姑娘家吃食定是要精细,会仙楼的糕点在饶州久负盛名,你买些来又怎的了,堂堂男人要思虑周全!”   玉瞻刚刚下了马,可此刻的姚谦还稳稳坐在马上,如此一来,他便是仰望着姚谦了,身后的太阳给男人宽厚的身形镀上了一层刺眼的金边,玉瞻瞧着莫名发着光的表哥,心下有些惭愧。   的确,作为男人,要思虑周全!   况且,这里面还有他心悦的姑娘,他更要细心了。   更加细心的玉瞻道,“表哥,让各位妹妹在马车中等候,我随下人去买,也免得妹妹们再跑一趟。”   他脸上喜悦的神色让姚谦有些心虚,毕竟这个弟弟自小就跟在他身边,对他满腹的信任,可想着住在自己府中的那位贵人,姚谦只能忍痛哄着自家傻表弟,挥挥大手,“去吧。”   青萝跳下马车,将手伸给正要下来的棠棠,就见玉瞻身边的小厮跑过来,一脸歉然,“三姑娘,公子让你们不用下来了,去马车上候着就行。”   棠棠脚下的动作一顿。   青萝眼神越过身前的小厮,落到正带着两位小厮往会仙楼走的玉瞻身上,不解地嘀咕了一句,“做什么呢。”   然后朝旁边的小厮挥挥手,那小厮便一溜烟儿地蹿走了。   ……   被姚谦这么一耽搁,等他们到了栖影湖,湖面上早就游着各类画舫小船了。   姚谦在前面带着路,朝他们之前早就定好的画舫走去,一路心不在焉,时不时四下瞧瞧,像只抓耳挠腮的猴子。   玉瞻余光瞥见几位姑娘都用小手帕捂着嘴憋着笑,第一次觉得十分丢脸。   两步跟上姚谦,正要和他谈谈,就见他脸色忽地沉了下来,一副严肃的模样。   “怎么了?”   姚谦眼风扫过来,又成了那位沉静稳重的表哥。   “无事。”   玉瞻挠挠头,今日表哥怎么这么奇怪。   他正疑惑,就见姚谦脚下的步伐快了些,还没反应过来,姚谦就已经在一深绯圆领长袍的男子面前站定,拱手作揖,脸上恭敬异常。   姚谦性子虽不张扬,可他在饶州也算是横着走了,哪里见过他在其他人面前这般尊敬的样子。   玉瞻又打量了那男子几眼。   身材高大挺拔,宽肩窄腰,鼻梁高挺精致,一双凤眼细长上勾,眼下的红痣衬得他宛若妖邪。   他从未见过这般容貌的男人,甚至说,女人也没见过。   青府姑娘各有千秋,却没有一位像眼前这位公子透着一股子邪劲儿,却有极致的美貌。   “咳!”   姚谦用力咳嗽了一声。   父亲说,这位虽有温良贤德的名声,却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让他平日里小心办事,别说直视他的容貌了,就算他不小心对上这位的眼神,也慌忙移开视线。   他这表弟倒好,竟看着他的容貌看痴了。   玉瞻被姚谦的咳嗽声惊醒,正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就撞进了那男人的眼睛里,就像是江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清冷入骨。   在炎热的夏日里,他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宴公子是头回到饶州,今日就同我们一道吧。”   虽是早就安排好的,可姚谦还是装模作样了一番。   虽他不知道这位为何一定要随他们上船,可也没有暴露自己身份的意思,只能随便编了一个理由。   季宴淮眼神瞥过玉瞻身后的棠棠,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那副样子不像是他有求于人,倒像是姚谦求着他共游似的。   “二姐姐……”   其他人不知道季宴淮的身份和棠棠的关系,可青萝那日在白马寺却是知道了。   悄悄握了握棠棠的手。   棠棠眼神与他对上一瞬,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朝青萝道,“我也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季宴淮今日会来。   以他的身份,应当是住在姚府的,今日与姚谦同游倒也不是不可能。   可她总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实在不是她自作多情,毕竟有上次在船舱的前车之鉴。   他的容貌的确过于出众,此刻再加上青府几位姑娘,他们身边便渐渐围起了一群人。   姚谦原是没有这个困扰的,可今日倒是见识了几分,眼见人越来越多,他连忙招呼人上船。   棠棠磨磨蹭蹭悄悄落在后面,原想找机会问问他。   可没想到,挤挤攘攘的人群差点将她挤下湖去。   “小心。”   季宴淮刚刚就见着她的小动作,正等着人过来,人就往一旁倒过去了。   他揽着她的腰将人扶正,又低声道。   “二妹妹,你没事吧?”   眼瞧着前面的玉瞻转过身,一脸关心地问道。   他忽地冷笑一声,松开了她的腰,指尖却在她软腰上一按。   长宁殿时,他是什么荒唐事都做过的,自是知道她腰间的弱点。   棠棠咬住唇瓣这才将那一声轻呼生生咽下去,可这般隐秘的动作又让她觉得十分羞耻,玉白的小脸瞬间染上一层薄红。   “二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青荷上了船,转身瞧见棠棠的脸色,轻呼道。   众人的眼神便落在了棠棠脸上。   “麻烦姑娘让一让。”   偏偏罪魁祸首还若无其事地在她身后说道。   棠棠尴尬一笑,“我有点热。”   青薇那个傻丫头瞧了瞧这会儿阴沉下来的天空,有些疑惑,“热么?”   眼瞧着众人被青薇的视线吸引过去,棠棠飞快瞪了季宴淮一眼,然后换来他的一声轻笑。   青萝瞧见了两人之间的小动作,眼瞧着青薇还要再说,便笑道,“好了好了,我都累了。”   众人便不再纠结棠棠脸为何这般红了,去了画舫里坐下。   棠棠与青萝两人落在后面。   “阿萝,谢谢你。”   棠棠悄声道。   “不客气。”   青萝一笑。   她冷眼瞧着那位矜贵冷漠,对谁都是一副看不上眼的模样,连一向喜欢美人的青薇都说,这位宴公子是山尖雪,叶上霜,瞧着十分美丽,可若一靠近,便透着沁骨的凉意。   这么冷的一个人,对二姐姐倒是温和得很,刚刚她瞥见他看向二姐姐时眼里还未散尽的温柔缱绻,简直能将人溺毙。   “殿下倒是待姐姐不同。”   青萝附耳低声道。   棠棠下意识抬头看向季宴淮,恰巧见着他与姚谦说话,一副疏离清冷的模样,倒真的与她说话时不一样。   画舫路过湖面,惊起一圈圈涟漪,等它走远,湖面又悄悄重归于平静,今日这栖影湖十分热闹,比起她们乘坐的这艘画舫,他们前边儿那艘倒是热闹得紧,轻柔的红纱随风飘摇,漾起的弧度与湖面上的涟漪相互呼应,琵琶声如同落在玉盘上的珍珠,清脆明亮。   “前面是做什么的?这么热闹。”   棠棠手中正剥着葡萄,抬眼瞧了那画舫一眼,突然问着一旁的青萝。   原本两个画舫之间的距离不算远,那琵琶声萦绕在他们这画舫里,若不声音大些,便叫那琵琶声压了去。   所以棠棠说这话时,并没有压着声音。   可巧的是,那弹琵琶的人突然在此时停下,棠棠的声音就有几分突兀。   画舫里静了一瞬。   “大爷~”   一声妩媚娇俏的女声便从那画舫里传了出来。   棠棠这下倒是知道那画舫为何这般热闹了。   “哈……”   棠棠正有些脸红,就听见那角落里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声。   像极了刚刚那伶人勾的一声琵琶,低沉又悦耳。   可对棠棠来说,却是刺耳的。   她忘了此刻众人还在,一把直愣愣的眼刀朝季宴淮射去。   虽能理解她在外面与他保持距离的疏冷模样,可季宴淮心中到底还是有几分不虞,此刻见她这般明晃晃的模样,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又恐她恼了,只轻咳一声,端起一旁的茶杯掩住自己的笑意。   他垂眸躲避,这才让棠棠清醒了。   青薇好奇地眼神在她和季宴淮身上巡视,一旁的青萝为学着季宴淮端着茶杯掩住自己嘴角的笑意。   青荷心不在焉。   玉瞻有些疑惑。   姚谦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棠棠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间,这里是待不下去了。 第52章 孤的太子妃   姚谦自猜到季宴淮今日与他们同游的原因之后,便如同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也不顾什么身份有别了。   瞧着画舫里各怀心思的几位,眼睛一转,突然开口道,“要不我们来喝酒吧,别辜负了这般美好的景致。”   “好呀好呀。”   青薇年纪小,正是爱热闹的年纪,见平日里活泼的姐姐今日一直心不在焉,便觉得有些无趣,此时见姚谦提议,兴冲冲地举手赞成。   青荷几人都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棠棠原存着顾虑,可众人都同意了,她也没再开口扫兴。   姚谦见状,兴致颇高,拿出船家备好的酒大剌剌放在面前的桌上。   “今日我们就不醉不归!”   棠棠见他一副豪气万丈,心下觉得好奇,这姚谦出身也算不错,怎么浑身都透着一股江湖人的豪迈。   “来,二姑娘。”   姚谦拎着一壶酒,一双眼睛亮堂堂的。   棠棠只得将自己面前的酒杯端起来,清亮透彻的酒水如同一条从高处落下的瀑布,瞬间就灌满了杯子,“多谢。”   她轻声道了谢。   又见些许酒水洒在了她的手背上,不由得拿出手帕轻轻擦拭,这姚公子的确豪迈了些。   “来吧。”   一众人神色或淡然或心神不定,却都执起手边的杯子。   清脆的声音散在了热闹的人声里。   棠棠其实不太会喝酒,可见着青薇都仰头喝下了,只能试探着抿了一口。   一股辛辣的味道瞬间直冲天灵盖。   她脸瞬间皱成一团。   反应过来,又悄悄瞧了瞧周围的人,见他们没有注意到自己,正要松口气,就对上了季宴淮戏谑的眼神。   棠棠就瞧着他手腕一动,手中碧色就倒了过来,明明是一个粗犷豪放的动作,配上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生生有了几分矜贵禁欲。   今日他连着几次戏弄于她,这会儿又这般挑衅,棠棠哪里还忍得下,盯着他的眼睛,仰头一饮而尽。   将手中的酒杯放下,她脑子这才清晰了一瞬,不过也就是一瞬,立马晕晕乎乎起来。   “二姐姐?”   旁边传来青萝关切的声音,棠棠将头埋在臂弯里,然后勉力摇了摇手。   似被她的模样逗笑,姚谦大笑着说了一句什么,棠棠脑袋里一阵混沌,只听出他是在嘲讽自己的酒量。   本就是事实,棠棠倒不会和他计较。   也不知自己缓了多久,等脑袋不再那么沉的时候,棠棠这才勉强撑着下巴坐起来,眼神从其他人身上一一看过去。   青萝正倚着窗看向外面,眼神不知落在哪里,手中正执着碧色的酒杯,时不时轻抿一口。   青薇喝的脸色红红,兴冲冲地拎起酒壶要与姚谦比酒量,而姚谦正一脸无措地躲着青薇伸过去的手。   玉瞻就与眼前的酒有仇似的,仰头一杯一杯灌着自己,恰巧抬头对上棠棠的眼神,一双眼睛亮得惊人,迷迷蒙蒙朝她一笑。   棠棠移开了眼神,正好瞥到坐在他身边的青荷,她面前的酒并未少,脸颊却红得如同天边的晚霞,眼神时不时落到旁边的少年身上。   被这般热闹的情景影响,脸上也不易察觉地勾着笑。   一阵风从窗外钻进来,拂过棠棠的脸,她撑着桌沿踉踉跄跄站起来。   青萝瞧见她的动作,不由回头问她,“二姐姐要做什么?”   棠棠脸颊泛着红,安抚似地拍拍青萝的肩膀,“去吹吹风。”   说完,便不顾青萝伸过来的手,独自一人走了。   青萝见她脚步虚乏,心中还是放心不下,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正要起身跟过去,就瞥见刚刚独自坐在一旁饮酒的太子殿下起身朝那边去了。   她看着太子慢悠悠跟在二姐姐身后,垂眸笑了一下,索性自己也喝得有点多,此时有些头疼,也懒得去管了。   想着,如同失了力气一般重新坐下,旁边的凳子被她不小心碰到,发出一声轻响。   “三姐姐,你没事吧?”   青荷听见动静,坐到她身旁,扶着她的肩膀轻声问道。   从浓郁的酒香里突然冒出一丝清苦的味道,青萝鼻尖耸动,最终在青荷的身上闻了闻,好奇道,“这味道怎么和二姐姐身上的一样?”   青荷笑道,“前些日子我闻着这味道特别,二姐姐便叫红杏给我送来了些,我想着今日在湖上,怕是有蚊虫,昨日夜里便叫银瓶给我放在衣服上了,就带了些味道。”   青萝也想起那日在水榭里的事情,便也没再多问。   倒是青荷被青萝提醒,四下瞧了瞧,“怎么不见二姐姐?”   她刚刚一直注意着玉瞻,倒是没有察觉她们这边的动静。   青萝拎起酒壶将自己酒杯斟满,轻轻抿了一口,“二姐姐说她有些不舒服,出去吹吹风清醒清醒。”   见她又重新看向窗外,青荷也没有再问。   画舫廊下挂着细蔑竹帘,此刻或卷或展,一阵风拂来,便四下错列开来,湖面也起了阵阵涟漪,向四处游荡过去。   棠棠闭着眼睛深呼了一口气,忽然察觉身边似乎站了一个人,心中一跳,却闻见那清冽的香,便又安心了下来。   察觉到自己情绪的变化,她心情复杂地咬了咬唇。   下一刻,脸颊两侧便被人捏住,沉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怎么又咬自己。”   风里带着热意,可他的气息更烫,棠棠意欲往后退两步,却忘了自己的脸正被季宴淮捏在手中,如此一来,便有些滑稽。   脸颊两侧的肉随着红唇嘟起,偏偏自己的身子又往后退了些,倒像是自己主动将脸搁在他的手中。   他狭长的凤眼里映着一团红色的身影,像是夏日里热烈挂在枝头的榴花,耀眼又夺目。   棠棠与他僵持一瞬,脖颈便有些发酸了,只能朝着他走了两步,指了指自己被他捏在手中脸颊。   季宴淮一笑,这才松了手。   “你怎么老是动手动脚?”   她有些不满地揉了揉酸疼的脸颊两侧。   “下次我轻点。”   她嫩白的侧脸上印着两抹淡红色,像是被风吹落的柔嫩花瓣,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他眼里带着笑,声音温柔暧昧。   好似说的不是她的脸颊一般,棠棠耳尖一麻,也不再搭话。   两人并肩而立,衣角翻飞。   棠棠肩头的发丝也随之飞扬起来,在空中与风缠绵,而后又落到季宴淮的侧脸,轻轻摩挲。   她转过来,恰巧见着,又见季宴淮似毫无察觉,便伸出手跃跃欲试。   “想看就看,何必偷偷摸摸。”   正当她下定决心将那缕发丝捉下来,他忽地俯身靠近,轻声道。   早在桐花村捡到他时,棠棠就惊叹于他的容貌,虽已过去了几月,两人更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了,可每每他猛地靠近她时,她的心还会停顿一瞬。   但他总是这般戏弄于她,又让棠棠心有不甘。   便伸出指尖装作若无其事地抵着他的额头将人推远了些,“嗯,看过了。”   等他的笑声裹着风声落进她耳朵时,棠棠才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小心觑了他一眼,见他脸上并无不虞,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似乎很久都没有对她生气了。   不对,以前在长宁殿的日子,若自己不提离开的话,他似乎也对她格外的包容。   可为何呢?   棠棠至今没有想明白,若说他心悦她,她总是有些不相信。   毕竟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   自己虽也有可取之处,可毕竟他是大越的太子,棠棠总是觉得他的感情来的毫无道理。   难道就因为自己救了他?   “怎么不说话了?”   季宴淮瞧着旁边的姑娘皱着眉头,一副想不明白的模样,问道。   棠棠看着湖中的画舫,道,“不知道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说。”   季宴淮似觉得她的话有趣,言语中带了笑意。   “真的?”   她这才收回眼神,与他对视。   季宴淮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盯着她看了一瞬。   她眼睛澄澈清明,像是这世界上最干净的地方。   他点了点头,“自然什么都可以。”   棠棠见他神色认真,不似作假。   可该怎么问?   问他为何喜欢自己?   会不会有一点直白,按照季宴淮时不时恶劣的性子,他会不会说,是她的自作多情?   她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连那柳叶似的眉毛都写满了困惑。   “想好了么?”   偏偏季宴淮嘴角噙着笑,懒洋洋地催促。   “你会放我走么?”   她突然问道。   季宴淮脸上的笑瞬间收了回去,刚刚含着笑意的眸子突然成了两只利箭,直直射过来,唇角绷成一条线,又成了那副阴沉吓人的模样。   棠棠虽害怕,却仍与他对视。   风扬起她的碎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着他恶劣的笑,“不会。”   早就已经知道了一个答案,棠棠倒也不意外,“那你为什么让我回秦府?”   季宴淮既然从来没有想过放她走,为何又替她找回家人,虽说他能将其视作她的软肋,可若她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不是更好拿捏么?   甚至都不需要给她一个身份,等哪一天他厌倦了,就算将自己灭口了,也没有人过问。   季宴淮自听了她的问题,心中的暴怒狠厉便在叫嚣,他甚至想过,若棠棠再一次求他放过自己,他将她打晕重新关在长宁殿。   可她没有,而是问他为何要让她回秦府。   他闭眼呼了口气,将心中那股情绪压下。   “为了给你一个身份。”   “身份?秦家的姑娘?”   他眼角泛着红色,表情隐忍,着实有几分吓人。   可棠棠实在好奇,只能服了软,往他身边靠了一步,攥住他的衣角。   姑娘家的指骨纤细,外面的皮肉细嫩白皙,指甲修剪的圆润光滑,上面泛着淡淡的粉色。   在他绯色衣袍的映衬下,就像上好的白瓷,虽未触碰,却让人感受到那份滑腻,甚至带着凉意。   果然,季宴淮神色缓和了不少,一双凤眼定定瞧着她,然后薄唇轻启,吐出几个字。   “是孤的太子妃。” 第53章 二姐姐真有本事啊   姚谦今日租赁的画舫是双层的,刚刚他们饮酒是在一楼,棠棠这会儿正神思恍惚地从二层下去。   “你别说了!”   女子尖利的嗓音将棠棠的神思惊醒。   她只当出了什么事情,快步走下去。   青荷此刻正站着,贝齿狠狠咬住唇瓣,渗出丝丝血迹,眼泪如雨一般,单薄瘦弱的肩膀随着她的抽泣耸动,看起来如同一朵狂风骤雨下的花朵,十分可怜。   而她身前的玉瞻,脸色颓然,原本白皙的脸颊红成一片,也不知是酒喝的,还是被眼前的事情臊的。   自上次见着棠棠,他心中便如同发出了一株嫩芽,又痒又愉悦,随着知道婶婶有意撮合他与棠棠,那嫩芽便渐渐长大,成了一棵开着花的大树。   心思便再也藏不住了。   原想趁着今日表明自己的心迹,可谁知姚谦提议喝了酒,棠棠还是个一杯倒。   玉瞻只觉得自己倒霉,心下又有几分失望,便一杯一杯灌着自己。   可刚刚瞧着棠棠已经醒了,还看了自己一眼,又觉得受到鼓舞,便又喝了两杯壮了壮胆子。   虽他已经醉了,可他还是跌跌撞撞走到她身旁坐下,闻着她身上清苦的气味,玉瞻心下又一动。   这棠棠姑娘的确与旁的女子不一样,连熏香也是不同的,自上次他遵从婶婶的吩咐去照顾玉梨,他便闻到了,回去之后,总觉得屋中的熏香过于浓郁。   可他吩咐下人换了许多种熏香,都没有她身上这种气味,就像是夏日里的青橘,清新里又带着些苦味。   他不好意思瞧她的脸,只低着头轻声诉说自己的情意。   “第一次见着你,我就想,这世界上哪里有这么温柔的姑娘,说话轻声细语,动作也是温温柔柔,还那般漂亮,就像是枝头最娇艳的海棠花,我回去之后,一见着玉梨,我就想起那日的情形,你半蹲在地上,替她抹药时的样子,脚边散开的裙裾就像是夜里开出的最美的一朵花……”   青荷原垂眸羞涩地听着他说话,直到他说给玉梨抹药,她才察觉出不对劲来,刚刚粉红的小脸瞬间失了颜色,如同一张雪白的宣纸,连唇色都白了几分。   玉瞻的声音并不大,青薇两人闹腾腾的,青萝此刻也没在,所以只有青荷一人听见他说的话。   她喃喃道,“别说了……”   可玉瞻此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在絮絮叨叨说着,“那日婶婶要我出去照顾玉梨,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你刚刚带走玉梨,婶婶便让我出去,我知道,婶婶定是也有这层意思的……”   青荷侧头瞧了他一眼,见他眼神明亮,言语里也尽是温柔情意,她忽地一眨眼,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棠棠,我心悦……”   “别说了!”   青荷尖声打断他。   玉瞻这才察觉出几分不对劲,他用力睁了睁眼睛,这才瞧见面前的姑娘哪里是他心心念念的棠棠,而是青荷。   她们俩今日穿着颜色相近的裙子,青荷又用了棠棠送过去的香囊,再加上玉瞻本就喝得迷迷糊糊的,这才将人认错了。   他瞧见青荷的眼泪,就如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了几分。   “四,四妹妹……”   喝得正欢的青薇姚谦两人,也被尖利的女声吓得跌破了手中的杯子,青薇瞧见自己姐姐泪眼朦胧的模样,连忙过去,“姐姐,这是怎么了?”   “荷儿?”青萝手中还拎着一壶酒,见状也快步过来,揽住青荷的肩膀,疑惑地看了一眼对面的玉瞻,低头问道,“怎么了?”   “瞻哥哥,这是怎么了?”   青薇见自己姐姐只流着泪,也不说话,吓得揪着玉瞻的衣襟问道。   “我,我把四妹妹当成二妹妹了……”   玉瞻说完,瞧见众人不可置信的眼神,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他怎么能将四妹妹认成棠棠呢?!   四妹妹身形都与棠棠不一样,他怎么就能认错呢?!   青萝瞧着此时状若疯子的玉瞻,也懒得怪他眼瞎了,正要安慰青荷。   青荷就挣脱了她的手,往船外跑去。   “青荷,船还未停!”   青萝早就知道她的心思,害怕她想不开,连忙跟上。   青荷只觉得难堪,不顾众人的喊声蒙头往外跑。   “四妹妹……”   棠棠瞧着青荷那副模样,心中也十分难堪,轻声唤道。   虽然她不觉得此事她有错,可到底青荷是她的妹妹,心中也存了几分歉意。   青荷抬头,瞥见一身石榴红齐胸长裙的棠棠,眼中闪过一丝愤恨。   “你满意了?”   她冷冷道。   棠棠被她眼中的恨意刺的一痛。   “我,我不知道。”   上前想要解释,可青荷却冷笑一声,躲过她伸过去的手。   而后眼神又落在她身后的季宴淮身上,讥讽道,“二姐姐还真是有本事啊,不光瞻哥哥对你一见钟情,今日这刚刚才见了一面的宴公子,也拜倒在二姐姐的石榴裙下。”   “青荷!”   青萝听见她这般刺人的的话,不由得叱道。   “四姑娘心中若真有气,何不如去骂一骂那个连自己心悦之人都会搞错的玉公子,为何只会冲着自己姐姐出言不逊。”   季宴淮冷声道。   青萝知道眼前这位是她们惹不起的,只上前将青荷拽到自己身后,垂眸道,“青荷年幼,还望公子不要和她计较。”   “年幼?”   季宴淮瞧着青荷充满戾气的眼神,嗤笑一声。   “好了……”   棠棠瞧着青萝身后的青荷,只见她对上自己的眼神,便冷冷移开了视线。   她叹口气,无奈道。   听着她话里的疲惫,季宴淮便也没再开口。   “二姐姐,我先送青荷回去。”   青萝轻声道。   棠棠点了点头。   “我,我也回去了。”   青薇刚刚的几分醉意也被这一出吓醒了,听青萝如此说连忙开口,路过棠棠,有些不好意思。   二姐姐虽好,可四姐姐才是她一母同胞的姐姐。   她们来时四个人,若青薇和自己送青荷回去,岂不是将二姐姐一个人留下来了?   青萝有些迟疑地顿了一下。   青荷瞧见她的动作,冷哼出声,“若是三姐姐不愿和我一道就罢了。”   说完,便扬声让船家靠岸。   棠棠朝青萝笑了笑,“你们先回去吧。”   “那我给姐姐留一辆马车。”青萝有些头疼,青荷那丫头她实在放心不下,虽说此刻如同一只刺猬似的,若没有在她身旁劝着,怕是出什么事。   “好。”   棠棠应到。   画舫一靠岸,都未停稳,青荷便拎着裙角跳了下去,身子落地的那一刻晃了晃,吓得青萝连忙上前招呼小丫鬟们扶住。   棠棠瞧着她们上了马车,这才朝姚谦道,“今日多谢姚公子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姚谦哪里还有脸面受她的谢,自己表弟搞这一出,将人家姐妹俩的关系都破坏了。   他小心觑了一眼一旁的太子殿下,只见他神色淡淡,瞧不出什么。   心中惴惴,殿下应当不会与阿瞻计较吧。   “我先回去了。”   棠棠朝身旁的男人道。   “我送你回去吧。”   季宴淮打量了她神色一瞬。   “不用了。”   棠棠摇头拒绝,离青府并没有多远,况且红杏她们是见过季宴淮的,若瞧见自己被堂堂太子殿下送回去,怕是也不好解释。   况且,她想静一静。   季宴淮也没勉强,将人送到岸上,便立在原地瞧她被两个丫头拥着往前走,红色的裙裾随着台阶往上,最后一弯腰,青色的车帘落下,便瞧不见她了。   “殿下……”   姚谦惴惴道。   可季宴淮只往身后的画舫看了一眼,便抬脚走了,一句话也没说。   姚谦瞧着他的背影,想起刚刚那冷冰冰的眼神,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回头又见自家表弟如同死了爹似的坐在画舫里,平日里温润的眸子此刻如同一双泥珠子,没半点神采,不由得低骂了一声。   “狗东西!”   可还是重新上了画舫将人揪了出来。   “姑娘,刚刚那个可是太子殿下?”   红杏瞧着棠棠,好奇问道。   上回从京都过来,季宴淮与她们一道,红杏与绿苹也是知道的,棠棠自知也不能糊弄她们,便道,“这姚公子是饶州刺史的公子,想必殿下今日因着姚公子才来的吧。”   这饶州最大的官便是饶州刺史了,太子殿下认识饶州刺史的公子便也不奇怪了。   红杏不再多问。   倒是绿苹瞧着棠棠有些疲惫的神色,又想起刚刚几位姑娘先行离去,觉得有些奇怪,“姑娘,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红杏与绿苹原先都是秦府的丫鬟,自然会为她着想,棠棠不愿将事情弄得复杂,便无奈笑道,“我与四妹妹吵了几句,不是什么大事。”   红杏是个心大的,听见绿苹的话才觉出几分不对味来。   青府的三位姑娘一道走了,将她们姑娘独自一个人留在后面算怎么回事,若是让别人瞧见了,还以为她们姑娘有什么不对呢。   想着,便有些生气,“她们怎么能这样!”   棠棠知道红杏是为了她,可还是皱眉训了她两句。   红杏虽觉得有些委屈,可一旁的绿苹用手肘碰了碰她,又见棠棠一脸疲惫,到底还是没有再说话。 第54章 针锋相对   回了府,棠棠便先朝着鹤龄院去了,一进了屋子,一股子药味便若有若无地勾在棠棠的鼻尖。   青老夫人一月以来,身子骨好了不少,连屋子里的药味都淡了些。   此时她刚刚喝了药,正由着身边的嬷嬷丫鬟扶着起身在屋中走动,人躺的久了,身上难受,何况这还是夏日,老夫人生着病,也不敢多用冰,虽丫鬟们已尽力摇扇子了,可还是热得人心慌。   “祖母。”   因着棠棠这些日子常来鹤龄院侍药,进院也无需再通报,她便立在一旁,眼瞧着老夫人走了两圈,这才出声。   “祖母前日才下床走动,今日走几圈也就够了,过犹不及。”   说着,便伸手将老夫人扶住,靠坐在床上。   青老夫人如今虽好些,可走了两圈的确还是有些吃力,额上生了细细的汗珠,喘气也有些粗重。   旁边的丫鬟替她擦了汗,等她气喘匀了些,棠棠才接过嬷嬷手中的茶杯,仔细吹凉喂到老夫人嘴边。   “今日怎么回来怎么早?”   老夫人摇头拒绝了丫鬟伸过来的手,自己接过手帕轻轻沾了沾嘴角,随口闻着身旁的孙女。   “觉得有些热,便回来了。”   棠棠乖巧道。   青老夫人瞧了她一眼,自知姐妹间怕是出了什么问题。   往常几个丫头都是一同来的,脸上也带着笑,今日虽阿萝那丫头勉强撑着,她还是看出几分不对劲来,不过,那丫头嘴紧,她旁敲侧击了两句,倒什么也没问出来。   不过这会儿她们前一刻才走,这棠棠后脚就到了,虽不明显,可脸上还是能看出几分不开心来。   “玩得可开心?”   秦老夫人靠在身后的引枕上,问道。   棠棠瞧过去,见她脸上并无异样,只当老夫人是随口问的,便老实答道,“开心。”   哪怕后面因着玉瞻认错了人,发生了不愉快,棠棠也不能否认,今日的确是开心的。   老夫人见她神色坦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心下松了一口气,只当是几姐妹发生了口角。   家中姊妹多了,这种情形倒是常见。   棠棠以往在桐花村时都是一个孩子,应当是还未对突然多出的兄弟姐妹习惯。至于是不是青萝几个姑娘欺负了棠棠,她倒是不担心,毕竟对自己眼前长大的孩子十分了解和放心。   想罢,便也没再多问。   棠棠又与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见她眉间有了疲态,便起身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正想换件衣裳去外祖母屋子里请安,宝芝就来了她屋中,“老夫人说,姑娘今日出去,定是累了,就不必过去请安了,让您多歇息会儿,晚膳时再过去。”   棠棠心中本就乱得很,听外祖母如此说,也没拒绝了,与宝芝说了几句话,便合衣躺下了。   眼神突然落到那紫檀架子上的大雁,她蓦地生出几分烦躁,“红杏,将那大雁扔了。”   红杏有些意外,下意识便要问道,“为何啊?”   “让你扔你就扔!”   棠棠提高了声音。   她心中其实并未将红杏几人当做下人,平日里待她们有几分客气,从未这般大声与她们说话。   话音刚落,她就有些抱歉,朝一旁呆住的红杏道,“对不起,红杏,我心中有些烦闷,不是故意的。”   红杏听着她的话,脸色涨得通红。   主子的命令是没有为什么的,只需要听话就行了,可这几月棠棠待她们和气,倒是让她有些得意忘形了。   她连忙道,“姑娘不必道歉,是奴婢的错,奴婢马上就去扔了。”   说完,便几步过去捧着那盆出去了。   恰好撞见进来的绿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绿苹一眼,又匆忙低下头出去了。   绿苹就比她稳重许多,不管姑娘待她们多和气,绿苹从未在姑娘面前失过礼。   绿苹瞧着红杏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心下觉得奇怪,不过也没多问,进了里间见棠棠已经睡下了,便轻手轻脚将冰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坐在小凳上用扇子将凉意送到帐子里去。   团扇划破空气,发出细微的响声。   棠棠起先并未睡着,想起那日季宴淮提醒她大雁的含义,她还只当他胡说,谁知不过与她见了两次的玉瞻真生了那份心思。   若她那日将季宴淮的话当真了,早早断了玉瞻的念想,是不是就没有今日这件事情了。   虽今日的场面有些尴尬,不过真和棠棠没有多大关系,在大越,这大雁不过是寓意吉祥,她哪里能想到,这玉瞻还用上了陈国的心思。   她轻轻叹口气。   身后绿苹的动作更轻了。   棠棠眼皮渐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原是季宴淮的那句话将棠棠吓得六神无主,此时突然横插这么一件事出来,倒让棠棠将其抛之脑后了。   阴了一整天,临了日落时分,藏在云后的太阳便舍得露面了,金灿灿的阳光从西边的山顶上射出来,落在窗楞上。   棠棠瞧着阳光下那无处遁形的细小微尘,心中突然升起一丝异样。   “姑娘,快洗把脸,二夫人已经派人过来了。”   红杏端着一盆水进来,瞧见棠棠正坐在榻上,瞧着外面发呆,轻声道。   棠棠听见红杏的声音,不由得看她一眼。   红杏被棠棠的眼神弄得有几分脸热,趁着将手中帕子递给棠棠,不好意思地开口,“姑娘,以后若您再说什么,奴婢不会再多话了。”   棠棠笑着摇头,“今日是我不对,迁怒你了。”   主仆俩便如此说开了。   一旁的绿苹也忍不住抿着唇笑了笑,左右都是伺候人,在姑娘身旁,的确很好。   棠棠收拾好,便随着秦老夫人去了前院。   她老远就见着青荷与青薇,青荷神色淡淡,除了微肿的眼睛倒是看不出什么了,不过她此刻换了一身衣裳。   棠棠正疑惑自己是不是多心,就听旁边的红杏小声道,“四姑娘这身衣裳与姑娘上午穿的那件怎么看着那般相似。”   她话音刚落,青荷就看了过来。   “四姑娘不会听到了吧。”   红杏悄声道。   虽她没有说四姑娘的坏话,可今日的四姑娘怎么看着有些奇怪,那黑洞洞的眼睛,吓了她一跳。   青荷没有听见。   不过是她身边的小丫鬟见着她们过来罢了。   眼瞧着自己快到了,便带着小丫鬟走了。   棠棠苦笑一下,青荷这回怕是要生许久的气了。   到了前厅落了座,青萝便在她身旁坐下,青薇也从青萝身后朝她抿出一个笑,不过没有与她说话。   “二姐姐,今日将你一个人落在后面,实在抱歉。”   青萝瞧着棠棠,轻声道。   棠棠摇了摇头,“没事。”   “食不言,寝不语”   青府如今虽已经落寞,可规矩却仍是极重的,用膳时除了细微的咀嚼声,整个厅里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用完饭,青老太爷突然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说,所有人便留下了。   “如今你们母亲身体好些,棠棠归家也有一月有余,我想趁着这月你们母亲的生辰,将棠棠的名字添上族谱,也好让她趁此机会认认人。”   青老太爷坐在上首,下面就是二叔,三叔,棠棠与一众姐妹坐在后面,众人闻言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毕竟这是早就定好的事情。   “自然听父亲安排。”   青二叔恭敬道。   自与青荷有了龃龉,棠棠便没有再随一众姐妹出青府,每日里只去鹤龄院与青老夫人说说话。   这日,棠棠在院子里耽搁了一会儿,去鹤龄院便有些迟了。   一只脚才踏入院里,就听见青荷与青薇与青老夫人说话的声音,她脚下的动作一顿,这些时日,她虽没有故意避开青荷,青荷却是故意避开她的。   正当她迟疑着退回去,青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就出来了,瞧见她,脸上带着笑,“二姑娘今日怎么晚了些?”   棠棠只能踏了进来,一边回道,“有些事情耽搁了。”   里屋的笑便顿了一瞬。   可嬷嬷就如没察觉似的,一边笑着一边来拉棠棠,“可巧了,今日四姑娘和五姑娘也在。”   棠棠只能抿出一个笑,随着嬷嬷进了屋子。   果然就见着青荷与青薇坐在一处,瞧见棠棠青薇有些尴尬地站起身,“二姐姐。”   倒是一旁的青荷稳稳当当坐着,直到青薇瞥见祖母的神色,扯了扯她的衣袖,青荷这才不情不愿站起身,朝棠棠福了一礼,连声儿也没出。   棠棠只当没瞧见她的别扭,“四妹妹,五妹妹。”   她今日来的晚,这几日青老夫人也松快了些,药早就由青荷伺候着喝了。   虽然棠棠对青荷怀着几分歉意,可她实在没了耐心应对青荷时不时刺她几句。   “过几日,你祖父便要将你名字写进族谱,从今以后,你便是青家的姑娘了。”   青老夫人瞧着对面娇美的姑娘,心情大好。   “是呀,二姐姐从今以后便是青家的姑娘,可不要学了外面那见不得人的做派。”   青荷忽地笑眯眯开了口。   明明是恶心人的话,偏偏她作出一副无知模样说出来,就是青老夫人也只能不痛不痒地训她两句。 第55章 闹剧   棠棠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应了青老夫人两句,便起身告辞了。   眼见着几位姑娘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青老夫人脸上的笑就落了下去,叹口气,“怎么姐妹俩还在闹脾气……”   孙嬷嬷这几日倒是听了一耳朵,可老夫人身子才好些,也不敢让她操心,只笑道,“不过是姐妹之间拌嘴罢了,老夫人忘了,从前在闺阁里时,有一回与表小姐闹别扭,两人硬是整整一年没说话呢。”   青老夫人想起从前的趣事,也忍不住笑了笑。   也是,那时候她与表姐互不相让,两人硬是撑到一年不理对方。   这般想着,便也没再多想了。   棠棠发觉,青荷今日似乎格外针对她,甚至追了出来,“二姐姐!”   棠棠不知为何成了这样,前些日子她们都还在一起说笑,不过是因为一个男人,青荷就这般针对。   心下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伤心。   听见她的声音脚下也未停。   “二姐姐!”   青荷上前一步,扯住棠棠的手腕,生生将人掰过来,“二姐姐没听见妹妹叫你么?”   “四姑娘,你弄疼我们姑娘了!”   红杏与绿苹试图将棠棠的手扯回来,可青荷紧紧攥住,就是不松一点力气。   两人瞧着棠棠皱起眉头,担心将她弄伤了,只能松了手。   “四妹妹今日这又是在做什么?”   棠棠瞥了一眼紧紧攥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白皙的手,按着脾气问道。   “二姐姐,瞻哥哥又找你了吧。”   青荷死死盯着棠棠。   棠棠瞧着她不甘心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她今日为何这般针锋相对。   “是,不过我已经和玉瞻公子说的很清楚了。”棠棠道。   昨日,院里突然来了一个面生的小丫鬟,说是要给自己送信,棠棠便知道是玉瞻,心下觉得十分恼火,这玉瞻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怎的就这般不知礼数,竟在私下买通了青府的丫鬟给她送赔礼,眼瞧着那丫鬟还掏出了一封信,棠棠只气得让红杏将那小丫鬟赶了出去,还让她告诉玉瞻,自己从未对他生出过其他心思,现在没有以后也不可能,只求他以后别再来打扰自己。   况且,他要赔礼的不是自己,而是青荷。   不过,棠棠不知道,玉瞻倒也同青荷赔礼道歉了的,不过青荷知道他还送了棠棠一封信,便更生气了。   “哼,你惯会装模作样,那日,若不是你故意让你身边的丫鬟打听我那日要穿什么衣裳,怎会那般巧合你也穿了红色。”   青荷听着她那话,只觉得棠棠在挑衅,明明自己藏在心尖的东西,听她那话,还看不上似的,不由得冷笑一声。   棠棠听她说这话,不由得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红杏。   那日她原想穿的是蓝色,是红杏突然说要穿红色。   红杏对上棠棠的眼神,连连摇头,“姑娘,我没有打听,是银瓶自己说的,况且,她也并没有告诉我四姑娘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银瓶只告诉她,四姑娘早就在准备乞巧节那日穿的衣裳了。   青荷身后的银瓶避开红杏的眼神,她那日是说漏嘴,不过她也是瞧着自家姑娘与二姑娘关系好,这才这般随意地和红杏说了。   谁知那日就出了事,回去听姑娘说怎么那般巧合,两人都穿了红色。   又见姑娘提起二姑娘咬牙切齿,一时担心姑娘迁怒于她,这才说那日是红杏故意套话。   棠棠听着红杏的话,仔细思索了一阵,红杏性子虽不沉稳,却也不是个好惹事的人,况且她也毫无理由这般离间她与青荷。   而且,青荷身边的银瓶也太心虚了些,自己不过是看了她一眼,便吓得眼神乱飘。   再看青荷,反应也实在奇怪,一点也不在乎红杏说的,只一味地咄咄逼人。   倒像是早就知道事实,只是因为要为难自己,便装作不知罢了。   棠棠觉得十分荒唐,心下又被这桩理不清的烂事弄得疲惫,“我没有,只是巧合罢了。”   “哼,你说没有就没有,怕是那日送我香囊也是你故意设计的吧。”   青荷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棠棠听她这般无理取闹,只觉得自己要被气笑,从头到尾,都是青荷自己开口要那香囊,自己何时主动提过一句?   “香囊是你自己要的,四妹妹,回到青府之前,我心中是极为忐忑的,可自见着你们,我便安心了不少,与各位妹妹相处的时候,我也是极为开心的,只不过我没想到,你会因为一个玉瞻与我闹成这样。我对你心怀歉意,是因为你是我妹妹,而不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今日你既然要这般胡搅蛮缠,以后,我也不必让着你了。”   “毕竟,我瞧着你这恨不得吃了我的模样,倒不会像是做出什么傻事的。”   说完,也不顾青荷的脸色,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转身走了。   “姐姐……” 八!零!电!子!书 !w!w!w!.!8!0!8!0!t!x!t!.!c!o!m   青薇有些尴尬地叫了一声。   姐姐因为瞻哥哥迁怒于二姐姐,她虽知道二姐姐并未做错什么,可也能勉强理解自己的姐姐,毕竟瞻哥哥与她们自幼相识,二姐姐不过才来了一月而已,姐姐不甘心也是正常的。   可,姐姐说那香囊,衣裳都是二姐姐故意的,她都有些尴尬,毕竟那日她也亲眼见着,那香囊是姐姐亲自向二姐姐讨要的。   至于姐姐所说的衣裳,她身边的雪儿也在场,是银瓶自己说四姐姐乞巧节的衣服准备了许久,可也从未提过四姐姐衣服的颜色。   上回姐姐提这个事情,她便告诉过姐姐,是银瓶撒谎,谁知,今日姐姐还这般说。   青荷没有理一旁的青薇,只是瞧着棠棠离开的身影。   她与瞻哥哥不过见了几次面,为何她就得了瞻哥哥的心,凭什么!   “姑娘……”   红杏瞧着前面步伐有些急促的棠棠,惴惴开口。   前些日子姑娘说与四姑娘发生了口角,她们只当是姑娘家随意说的,过几日便好了,谁知今天看来,事情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昨日,那丫头替玉瞻公子送东西,姑娘那般生气,绿苹便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再看今日这四姑娘的模样,便猜出了一个大概。   又瞧见红杏竟在里面还有关系,绿苹不由得悄悄叹口气。   “姑娘,红杏虽傻气了些,可她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绿苹轻声道。   棠棠刚刚被青荷气得有些发懵的脑子这会儿被风一吹,清醒了不少,听绿苹这般说,停下脚步转身看红杏,原想斥责她两句,可又见她垂着脑袋,像只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心中叹了口气,最终化作一句,“下次别这样了。”   若真论起来,这事其实倒也怪不上红杏,毕竟来了青府这么久,她与青萝几位妹妹关系融洽,从未红过脸,所以连着底下的丫鬟也相处的十分开心,哪里会生半点防备。   就连银瓶,在发生玉瞻这事之前,对红杏怕也是毫不设防的。   红杏原等着被棠棠教训,毕竟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次虽然是巧合,可若是银瓶有心算计她,她就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若再害得自家姑娘沾了污点,她的罪过就更大了。   谁知,棠棠只叹着气教训了这么不痛不痒的一句,便转身走了。   红杏想着这几日总是给棠棠惹事,心下十分愧疚,竟悄悄抹起眼泪来。   绿苹见着她那副样子,心中又生气又无奈,压着声音低叱,“你做这副样子给谁看,姑娘教训你两句,你还委屈了不成,若不是姑娘心善,打你两板子都是轻的!”   “我没有,我就是觉得对不起姑娘。”   红杏低声道。   “若觉得对不起姑娘,就更得打起精神伺候好姑娘,掉几颗猫尿有什么用!”   说完,便跟上棠棠。   虽被绿苹狠狠斥责了一通,红杏倒是没有生气,她与绿苹自幼在秦府长大,关系本就密切,知道她是为自己好。   抹了眼泪,扯出一个笑容,连忙跟上前面的人。   棠棠每日一下子就闲了下来,除了青萝偶尔过来,她便缩在院子里与秦老夫人说话,有时候干脆拖着红杏与绿苹同她一起踢毽子,或者弯着腰花园里乱逛,运气好时,还真会让她找着这药草,虽是最常见的,也能让她高兴一阵。   她连着几日都没出去玩儿,这下连秦老夫人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将人拎到面前盘问,“受委屈了?”   棠棠倒没觉得自己受委屈了,于是摇了摇头。   秦老夫人不相信,可眼前的姑娘表情真诚,眼神澄澈,让她也无法判断她话里的真假,只能换一个问法,“那为什么不出去玩儿了?”   棠棠便指指外面明晃晃的太阳,言简意赅,“太热。”   ……   秦老夫人这下子没法子了,只拿着眼睛瞪她。   棠棠便乖乖依偎在她怀中撒娇,秦老夫人便也忘了生气了。   周嬷嬷与宝芝在一旁看的好笑,老夫人是把姑娘一点法子都没有。   青老夫人的生辰很快便到了,她的身体也好多了,能被人掺扶着走到前院儿了。   她今日穿着松鹤万寿纹的宝蓝褂子,有些花白的头发被梳的十分整齐,右手边站了一个青色高腰襦裙的少女,身材高挑,柳眉杏眼,皮肤白皙透亮,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如同一座精致温润的瓷器。   青家的爵位虽拿到京城不痛不痒,可在饶州,还是能看上两分的,这宾客便也来了不少,瞧见青老夫人身边的少女,心下好奇。   “青老夫人身边站着的姑娘可是青家二房那阿萝?”   说话的老夫人年岁已大了,眼睛也看不太清,只觉得前面那少女眉目看着有些熟悉。   旁边的夫人便摇头,“婶婶瞧错了,阿萝可不长这模样。”   “前些日子,我听说是前头那位大爷的女儿找回来了,莫不就是这姑娘?”   一个紫衣妇人瞧着那嫩生生的姑娘,忍不住朝身旁的人道。   周围的人听见,便将视线落在前面儿的青衣少女身上。   正猜测,就听前面的青老太爷开了口,“今日宴请诸位,不仅是因着吾妻生辰,还有一件喜事同在座各位分享。”   “各位也知道,吾儿青山英年早逝,令我与妻子悲痛万分,可或许是上天垂怜,十六年后,又将我这可怜的孙女送还我们身边。”   “青老爷的意思是,这姑娘竟是青大哥的女儿?”   底下一个人问道。   “正是。”   青老太爷瞧着众人的眼神,点头回道。   “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刚刚说话的紫衣妇人笑道。   心中想的却是,不过是个丫头,青家做出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公子呢,又瞧见那由青老太爷领着认人的娇美姑娘,没忍住嗤笑一声。   坐下便和一旁的夫人道,“不过是个丫头,   至于这般大张旗鼓的?都说这青家从前是大户人家,极重规矩,如今看来也不尽然,领着一个丫头抛头露面,哪里有半分规矩,难怪这爵位一降再降,这青二爷如今三十多岁了,也没见这圣旨下来,怕是这爵位也到头了。”   她言语里尽是瞧热闹的奚落。   这夫人听见她的话也只笑了笑,并不搭话。   孙夫人的丈夫是饶州长史,前些日子因着一些事情与青三老爷生了些龃龉,这才出言奚落。   她不必淌这趟浑水。   况且,这青老太爷还在,这爵位就在,哪里是她能置喙的。   见没有搭自己的话,孙夫人不免有几分无趣。   “哎哟!”   她腰下突然一痛,身子软软地朝一旁倒去。   坐在她身旁的一位夫人瞧着她胖乎乎的身子直直倒过来,下意识地就站起身避开。   “嘭。”   一声沉闷的声响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望过去,就瞧见那桌旁狼狈的身影。   也怪这孙夫人平日里的嘴着实尖酸刻薄了些,身边竟没有一个人去扶她的,身边丫鬟也不见踪影。   她又气又急,一张脸涨得通红,挣扎着攥住旁边一角正要站起来,就听“哗啦”一声,瓷碗杯子碎了一地。   这般大的阵仗让男客那边也注意到了,都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瞧,孙长史也瞧。   豁然发现,在那地上挣扎的女子竟是自己的妻子,一张白胖的脸瞬间紫红如猪肝,察觉到身边同僚含笑的目光,狠狠一甩袖转身就走,竟将孙夫人独自留在这般尴尬的境地了。   刚刚还看热闹的众人此时见着孙长史这般做派,倒是对地上的妇人起了怜悯之心,人都说夫妻一体,这孙长史可真是一点也没考虑这孙夫人啊。   青府的丫鬟连忙上前将孙夫人扶起来,“夫人,您没事吧?”   孙夫人被丫鬟扶着站起身,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目光恨恨。   该死的!   刚刚怎么一回事,她浑身发软,竟使不上一点力气!   “夫人?”   小丫鬟见孙夫人不答,生怕她摔出个好歹,又问了一声。   孙夫人心下觉得又丢脸又生气,又听小丫鬟叫她,毫不犹豫地扬起巴掌扇了过去。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孙夫人厚如蒲扇的大掌便落在了那开口的小丫鬟脸上,白皙的脸蛋上顿时红肿一片。   “孙夫人,你这是做什么呢!”   青二夫人听见动静,皱眉问道。   这孙夫人行事实在张狂了些,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打青府的丫鬟!   不等她过来与这无理妇人算账,这孙夫人便仗着自己的体格将拦在自己身前的丫鬟狠狠一推,旁若无人地走了。   不过往前走了两步,又踉跄两下,摔了一个狗啃泥。   这回倒没人去扶她了。   宾客席里瞧着这番闹剧,十分寂静。   姚谦倒是见识到了旁边这位对棠棠姑娘有多护着了,那孙夫人不过是不痛不痒地说了两句,他竟让人出了这么大一个丑。   他又瞧了瞧刚刚孙夫人的位置,这么远的距离,也不知道这位是怎么做到的。   心下更是折服。   丑角退场,气氛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棠棠随着祖父祖母认了人,正想在一旁歇着,一个眼熟的小丫头便走了过来。   “二姑娘,我们姑娘想请您过去一趟呢。”   小丫头脸儿圆圆,倒是十分讨喜。   “你们姑娘?”   棠棠想了一瞬,没有想出这小丫头是哪位姑娘身边的。   “是三姑娘。”   她笑眯眯道。   棠棠四下看了看,果然不见青萝的身影,便朝身后的绿苹两人瞧了一眼。   绿苹俯身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这丫头的确是三姑娘院子里的。”   棠棠“嗯”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她突然想起自己贸然离场,二婶婶她们怕是找不着她,就停下脚步朝红杏道,“红杏,你留在这里,若有事,就过来知会我一声。”   她转头看向那个小丫头,“你们三姑娘在哪儿?”   “就在竹林旁。”圆脸小丫头快言快语。   “听见了么?”她朝红杏道。   “知道了,姑娘。”红杏应道。   棠棠这才带着绿苹随那小丫头从一旁的小径走了。 第56章 你也是喜欢我的吧!   清风微漾,竹海瑟瑟。   棠棠与那小丫头一道来了竹园,却怎么也没瞧见青萝。   “你们姑娘在哪儿呢?”   她收回眼神,正要问,那小丫头就如一条滑溜溜的鱼似的,倏地从绿苹手下钻了出去。   “哎!”   绿苹一时没有察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粉衣小丫头消失在那假山之后。   她还想再追,就被棠棠拦了下来,“不必,我们回去吧。”   不是她不想捉住那个骗人的丫鬟,而是绿苹走了,她便自己一个人留下了,若发生什么事情,可说不清了。   绿苹瞧着棠棠蹙着的眉头,也就想到了这一茬,几步过来在棠棠身旁站定,“姑娘,我们回去吧。”   棠棠点头。   藏在假山里的玉瞻瞧着绿苹并没有追着丫头而去,不由生出几分恼意,可眼见着棠棠要离开,只能理了理衣裳,从假山中走出来。   “二妹妹!”   绿苹想着事,没有察觉前边儿,玉瞻突然蹦出来将她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将棠棠护在身后。   “玉公子?”   棠棠略一皱眉,瞧着他脸上的急切,哪里还有想不明白的,“是你叫那小丫头将我骗过来?”   “我,我只是想见见你。”   玉瞻见她脸上带了不耐烦,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半伸着手,表情急切又畏缩,哪里还有平日里的清俊。   棠棠眉头拧得更紧了。   这玉瞻好生奇怪。   “上回我已经给公子说的很清楚了。”棠棠手指紧紧攥住绿苹胳膊上的衣裳。   “没有!没有!你没有说清楚!”   听了她这话,玉瞻突地发了疯,就要猛冲上来捉她的手。   “玉公子!”   绿苹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吓得她将棠棠紧紧护在身后,尖声道。   玉瞻似也被她的声音惊得清醒了一瞬,又成了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玉公子,我出来得久了,该回去了。”   棠棠抚着心,颤声道。   “棠棠,你你别走,你也喜欢我的,是不是?”   玉瞻瞧着她看向自己惊惧的眼神,忽然道。   棠棠似觉得自己听错了,半天没回过神。   可玉瞻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道,“若你不喜欢我,为何那日你用那般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我!”   “什么?”   棠棠吓得手指微微发颤,明知自己不应该和他搭话,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日,你半蹲着替玉梨擦药,一抬头眼神就落在我的脸上,与我对视了一瞬,便低下头羞涩地笑了。还有那日在水榭中喂鱼,你是故意叫我玉大哥,想让我觉得你与众不同吧?”   玉瞻又凑近了两步。   棠棠原被他的话惊住了,可他猛地凑上来,她这才发现他脖颈上似有许多红点,交缠着许多抓痕,看着十分可怖。   不过他猩红急切的眼神让棠棠想起他刚刚所说的话。   “玉公子,你说的一切我都没做过,我抬头看你,是因为那日只有你和姑姑我没有见过,所以眼神才多停留了一会儿,我笑是因为梨梨与我说话,至于你说的故意叫你玉大哥……”   她略一停顿,无奈道,“是因为,在我家乡,出于礼貌都会这么称呼的。”   “你说谎,你说谎……”   玉瞻对上她认真的眼神,喃喃道。   “绿苹,快走!”   棠棠压着声音朝绿苹说道。   两人趁着玉瞻不注意,转身拔腿就跑。   “棠棠!”   玉瞻听见动静,猛地回过了神,抬腿就向两人追去。   听着身后玉瞻的呼喊,棠棠心中狂跳,她与玉瞻也见过几次,怎么从来就没有发现他是这副模样!   “姑娘!”   绿苹眼睁睁看着玉瞻怒目圆睁地攥住棠棠的手臂,将人硬生生扯了回去。   “嘶……”   棠棠被他扯了一个踉跄,手腕也疼得厉害,可饶是这般,也不敢放松一刻,只悄悄探手伸向腰间的荷包。   只是她右手被玉瞻攥着,左手着实有些促不伶俐,偏偏玉瞻此刻又如发了疯一般抓着她承认自己对他心有所属。   “棠棠,你说呀!”   玉瞻面上赤目青筋,情绪激动,唾沫横飞,状若疯狗。   “你放开!”   绿苹上前,想要将棠棠重新护在身后,可她不过是个内宅小丫头,力气哪里比得上玉瞻一个男子。   她眼角浸出了泪水,四下望了望,想要找个趁手的武器,突然瞥见那竹林里赫然横着一个竹条,猛地一松手,飞快地跑去竹林里将那竹条拾起来。   看着被玉瞻钳制住的棠棠,一咬牙,高高举起那竹条狠狠朝玉瞻身上抽去。   夏日里衣裳薄,竹条虽软,落在皮肉上,却是能瞬间起一条红痕。   玉瞻自小哪里受过这委屈,转身瞥见那丫头咬着牙抽得更狠,一只手钳着棠棠,另只手撩起袍子就要朝绿苹踹去。   棠棠左手手下一松,她瞬间松了一口气。   “玉瞻!”   她忽然叫道。   玉瞻回头,眼前忽地被一阵细烟迷了眼睛,眼睛里霎时如同灼烧刺痛起来,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捂住自己的眼睛,“你做了什么!”   棠棠也趁此机会,一脚踹过去。   只是心急之下刚好踹到了那处,玉瞻龇牙咧嘴地蹲了下去。   “快走。”   棠棠被他那副狰狞的模样吓得往后推了两步,而后很快便回过神,朝绿苹招手,“快走。”   两人也不顾玉瞻的痛呼,急匆匆从旁边一条小道走了。   “二姐姐……”   刚从那竹园出来,棠棠就听见青荷的声音,她刚刚放下的心又猛地高高提了起来。   今日怎么就这般没完没了了!   旁边的绿苹也被突然变脸的玉瞻给吓了个够,这会儿瞧见这些日子与自家姑娘不对付的四姑娘,一颗心又嘭嘭地跳着。   “姑娘,走吧。”   她低声说道。   棠棠也正有此意,她今天已经被玉瞻吓得精疲力尽了,此刻可没有力气招架青荷。   想着,便只装没听见,脚下步伐不停。   “二姐姐!”   青荷就是专程出来找玉瞻的,可没想到,玉瞻竟然使了三姐姐身旁的山茶将二姐姐哄了出来,心中愤怒不已,便借着繁茂的枝叶掩住自己的身形,想听听他们到底要说什么。   可她没想到,自己会看见那么一幕。   等她回过神,就见棠棠将玉瞻踹到了地上,又如同有什么脏东西追一般,毫不犹豫就走了。   看着她过来,青荷便叫住了她。   见她置若罔闻,又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棠棠这回只能转身看向青荷,“四妹妹,我这会儿有些累了,若有事,明日再说,行么?”   青荷上前想挽住她,棠棠往后退了一步躲开她伸过来的手。   青荷垂下眼睫,“二姐姐就陪我说几句话,成么?”   棠棠低头看她一眼,青荷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这般温和,像是回到两人没有发生争执前了。   看了看一旁的绿苹,她想了想便点头同意了。   青荷闻言抬头抿嘴一笑,有几分腼腆。   两人便拾阶而上,往竹园旁边的滴翠堂去了,这滴翠堂坐落在一个小山之上,石砌的小道两旁有翠萝掩映,山顶由朱红围栏围住,后植有郁郁葱葱的大树,便是供人歇脚的地方。   “姐姐,你累了么?我们进去坐一坐吧。”   青荷突然道。   棠棠瞥了一眼青荷指着的那间屋子,窗牖半开,里面的装饰倒十分简单,看不出什么异样。   青荷又主动走在前面,将门推开,转身看着棠棠。   应当没事吧?   她有些迟疑。   可青荷见她这样,上前就要挽住她的手,虽青荷目前并没有对她做出什么事情,可她还是有些排斥与她接触,只能侧开身子躲开她,抬脚进去了。   她眼神在里面不经意扫了一圈,的确什么也没有,也无任何异味,心下放松了不少。   刚刚与玉瞻那一出让她有些疲惫,便在青荷的欲言又止的眼神下,挑了一个椅子坐下。   “四妹妹要说什么?”   棠棠看向青荷。   青荷嘴唇嚅嗫了几下,眼皮微动扫了她一眼,“我刚刚看见你和瞻哥哥了。”   棠棠失语,刚刚的情形很明显了,青荷不会还要为了玉瞻出言讥讽吧?   “可我没想到,平日里清俊如竹,待人温和有礼的瞻哥哥竟会变成那副模样,狂暴无理,面目狰狞,与我心中那个谦谦君子相差甚远。”   棠棠不搭话,青荷并不在意,只轻声说着。   “我甚至觉得,自己印象中那个瞻哥哥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她苦笑一声,继续道。   青荷对玉瞻的感情,她丝毫不了解,也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   想起玉瞻今日那般癫狂的模样,自己虽与他只见了两次,心中也极其不适,更别说对他心心念念的青荷了。   之前对她的不满便淡了些。   “二姐姐,抱歉,我之前还对你那般刻薄。”   她突然挺直腰背,一脸恳切地看向棠棠。   “没事。”她眼尾泛着红,棠棠也只当她年龄小,心性不稳。   “二姐姐,你原谅我了?”   青荷兴冲冲地往前俯了俯身子,抓住棠棠搭在膝上的双手,急切道。   “嗯。”   青荷的手有些热,棠棠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   “太好了,二姐姐,你渴么,喝点水吧。”   她一张小脸兴奋得泛起淡淡的红色,抓起一旁的茶壶往棠棠手边青色的茶杯倒满了茶,然后递给她,“二姐姐,这杯茶就算是我向你赔罪的。”   棠棠瞧着她亮晶晶的眼神,突然想起她们有一日在青萝院子里扑蝶的情形来。   那日,或是天气闷热,院子里的蝴蝶甚少,她们找了许久,也只青荷扑了一只黑色的蝴蝶,翅尖带着一点蓝色,就像是夜空里的银河,看着十分漂亮。   青薇小孩子心性,便吵着姐姐把那只蝴蝶送给自己。   青荷不愿意,两人就吵起来了。   棠棠两人便重新执起一旁的网子要重新给青薇抓一只,让她不要和青荷闹了。   谁知,青荷突然同意了,说要将那只蝴蝶送给青薇。   她从小丫鬟手中将蝴蝶接过来,捏在手里正要递给青薇,脚下就突然一滑,随着她轻叫一声,那只刚刚还扇着翅膀的蝴蝶就这么死在了她手上。   白皙的指腹沾满了那蝴蝶的粉末。   她身后有几株百合,垂着花朵开得正热烈,雪白的花瓣里伸出几抹鹅黄色,棠棠鼻尖似乎又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好可惜,死掉了。”   她歪着头,一脸惋惜。   可眼中的光极亮。   棠棠只当是那日的阳光刺眼,她看错了,此刻瞧着她亮晶晶的眸子,恍若回到了那一日。   这般想着,心中便冒出一丝异样,瞧着青荷手中的水便也如同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毒药。   她捏了捏发紧的眉心,摇头道,“多谢四妹妹了,不过这会儿我不渴。”   青荷闻言,便没再勉强。   看着又重新坐回去的青荷,棠棠觉得奇怪,难道真是她想岔了?   又与她随意说了几句话,青荷便起身走了。   “这四姑娘真是来与姑娘道歉的?”   绿苹瞧着青荷粉色的裙裾消失在门外,这才回头与棠棠说话。   棠棠心不在焉地摇摇头,口中只觉得干燥得很,端起一旁的茶杯正要入口,就被绿苹阻止。   绿苹见棠棠看她,咬了咬唇道,“还是小心些,奴婢去旁边茶房重新给您换些茶水来。”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四姑娘有些不对劲儿。   棠棠腹中灼热得很,朝她摆摆手,“快去快回,我有些渴了。”   绿苹欸了一声便出去了。   “姑娘,绿苹出去了。”   银瓶心中吓得嘭嘭直跳,小声道。   “去吧。”   青荷挑挑眉。 第57章 你可真行   站在她身旁的一个小丫鬟便蹑手蹑脚地去了茶房外,猛地将门给锁上。   “做什么!”   绿苹正踮着脚取架子上的茶罐儿,忽听那门一声响动,连忙松了手跑去门边,用力一扯,这才察觉自己被关在了里面,想着还在旁边的棠棠,吓得将门拍得砰砰作响。   可惜,这滴翠堂平日里只需要将一应事务备好,便没有人守着了。   棠棠此时如同被火烧一般,脑袋也昏昏沉沉,这才察觉到自己不对劲,半撑着椅子就要起身,就听旁边似乎传来了绿苹的声音,可是此刻的她软成一团泥,使不上半分力气。   只能狠狠咬了唇瓣,一股腥气在口中蔓延,她神智这才清醒了一瞬,挣扎起来要出去,却没想到,那半开的房门忽地猛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道黑影便踉踉跄跄砸了过来,她勉强才躲开身子。   棠棠睁眼去看,似看到青荷似笑非笑的脸,下一刻,近在咫尺的房门便被紧紧关上。   刚刚砸在地上的人也哼了一声,她这才发现,是玉瞻。   看见她,眼睛一亮,撑着身后的椅子便要爬起来。   不过,他面色酡红,眼睛红得吓人,呼呼喘着热气,如牛一般。   从前在桐花村,从没有人用这种下三滥的药,所以棠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玉瞻向她猛扑过来,她才知道,两人怕是都中了药了。   幸好玉瞻神智也不甚清楚,棠棠堪堪躲过他,勉强撑着身子向那窗户挪去,刚刚进来时她就将屋子打量了一番,便发现看着北边儿有一个窗户。   等到了才发现为何青荷将她哄来这屋子里了。   若从窗户跳出去,便直接砸在下面的假山上了,这般高度,不死也得要半条命。   “棠棠……”   玉瞻刚刚扑空,用力甩了甩脑袋,瞧见站在窗边的棠棠,脸上勾起一个迷蒙的笑,又张开手扑了过来。   她似乎都闻见了他身上那股热气,将她蒸得更热。   指甲狠狠掐着手心,眼瞧着他过来,等待时机从他臂下钻过去。   “啊!”   她一声轻呼,颈后忽地被人一拎,身体腾空而起,而后腰间一紧,便如同一只长了翅膀的鸟儿,从窗户跃出来,眼睁睁瞧着玉瞻被人一脚踹了出去,嘭的一声砸在了身后的木椅上。   不等她再看,自己已从那滴翠堂出来了。   身后男人的气息清冽熟悉,哪怕隔着一层布料,也能感受到他胳膊结实流畅的线条,胸前的肌肉也紧实发硬,腰腹精窄健硕……   季宴淮垂眸,咬牙看着乖乖依偎在自己胸前的姑娘,那只滑腻白皙的手正在他身上一路向下,眼见就要摸到那处,他搂着人闪身进了她的屋子,然后捉住了她那只作乱的手。   “嗯……”   被人打断,她似极其不满,一双杏眸噙雾带露,红唇微微嘟起。   “你可真行……”   季宴淮瞧着她一副引人采撷的模样,手背青筋暴起。   不过是一会儿没见着,竟被自己堂妹给算计下了药。   惩罚似地咬了一口那殷红的樱桃,正要离开,便听她轻轻哼了一声,纤长的手臂圈上了他的脖子,红润的唇瓣在他唇角蹭着,却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那只空闲下来的手轻抚在他的侧脸,一路向下,在喉结绕了一个圈儿,似觉得有趣,她喉间溢出一丝模糊的笑意。   还没等他反应,她手指便在他喉结上轻轻一按。   季宴淮被她磨得额角都沁出了汗。   偏偏她还那般不老实地剥他的衣裳,季宴淮便猛地扣住她纤弱的后颈,狠狠压了下去。   夏日炎热,室内似要烧起来一般,棠棠迷迷糊糊睁眼,就瞧见季宴淮眼下的那颗红痣,他正撬开她的唇攻池掠地。   明明想推开他,可她却将身子又贴近了他一分。   单薄的衣裳,那两处柔软将季宴淮烫得动作一顿。   他睁眼瞧着她眼角沁出来的泪水,模糊地叹了口气。   起身替她擦了泪水,又将她额前的湿发捋了捋,这才轻声道,“再忍一会儿。”   自他离开了她的唇,棠棠心中那股子空虚便又将她理智烧了个一干二净,环着他的脖子又巴巴往他怀里钻,恨不得将自己融进他身体里。   见季宴淮只抱着她,没有下一步的动作,难受得直哼哼,“阿宴……”   瞧着她眼尾都泛起不正常的红色,季宴淮实在没法,只能掏出手帕细细将手指擦拭了一遍,这才顺着她的脚踝,一只手探了进去。   “嗯~”   棠棠喉咙里溢出一声轻吟。   柔软温暖,季宴淮尾骨泛起一丝丝麻,然后顺着他的脊椎往上。   原本寂静的小屋里,渐渐响起女子的压抑的轻吟,还混杂着暧昧的水声。   她此时的声音软得不成样子,如同参杂了糖水,甜腻腻的,让人耳朵发痒。   季宴淮不敢多想,只俯身堵住她溢出的声音。   棠棠似清醒了些。   沾了泪水的睫毛湿哒哒的,眼皮轻掀,便发现自己软趴趴躺在季宴淮的臂弯里,裙下有一丝异样。   她勉力睁眼去瞧,瞥见他指尖泛起的丝丝晶莹。   “轰”的一声,四下的声音离她远去,脸上也蒸起腾腾的热气。   他垂眸,将她倚在引枕上,然后慢悠悠拿起手帕,细细擦拭,看向她时,眼睛里尽是戏谑。   棠棠正要说话,便听“咚咚……”几声。   季宴淮便起身去了外间。   再进来时,手中便拿了一个小瓶子,然后倒手中,递给她。   棠棠试图伸手,却发现一点力气也没有,此时脑子又混沌,便低头碰在了他的大掌之上,瞧见那颗褐色的小药丸,粉舌一卷,便落在了口中,她抬起头。   发现坐在她身旁的季宴淮,神色莫测,眼神直直盯着她。   棠棠这才心虚地一瞥,便发现了他手掌上可疑的晶莹。   虽季宴淮刚刚已经帮了她,可那股空虚的热气仍旧在她小腹里打转,她身上发烫,也顾不得给他道歉了。   只靠在引枕上等那情潮过去。   这边,青荷将玉瞻关了进去,便带着人走了,若一直守在在这里也让人觉得奇怪。   回到宴上,坐了一会儿。   便看见秦老夫人眼神四下瞧了瞧,然后一脸担心地朝一旁的嬷嬷招了招手。   青荷知道,她是在找棠棠。   果然,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刚刚被那嬷嬷派出去的小丫鬟便匆匆跑回来了,附耳说了什么。   瞧着秦老夫人焦急的神色,青荷勾唇笑了笑。   一开始,她的确是喜欢这个温柔的姐姐。   不过,谁叫她和玉瞻扯上了关系呢?   还一副瞧不上的模样,她越是讨厌玉瞻,就越衬得自己可笑。   还有那个玉瞻,竟是一个披着谦谦君子皮的疯子,简直枉费她这么多年的维护与喜欢,与其让他继续装成温润的模样骗人,还不如现在毁了他,既然他不顾两人多年的情谊也要喜欢她那个二姐姐,那她就成全他们好了。   一想到等会儿两人就会被那般不堪地发现,还真是让人愉悦。   至于她,就算棠棠说是她做的,想必也没有人相信,毕竟她可一直爱慕玉瞻,怎么可能将自己心爱之人退给别人呢?   见秦老夫人又按下焦急的心情重新坐下,青荷撇了撇嘴,瞧见青萝回到宴上,蹙起了眉头朝青萝小声道,“三姐姐,二姐姐去哪里了?”   青萝不过是出去透透气,一回来便听青荷担忧的声音,她有些奇怪,“四妹妹前些日子不还和二姐姐闹别扭了,怎么问起二姐姐了?”   青荷一撇嘴,“我不过是见她许久都没回来罢了。”   青萝听罢,四下瞧了瞧,果然没见棠棠的身影。   “你回来多久了?”   她问道。   青荷又重新将眼神落到前面的戏台上,漫不经心道,“我不确定,大概小半个时辰了吧。”   青萝眼神巡视一圈,就连二姐姐那两个小丫头都没见着。   她正要起身,就见一个嬷嬷急匆匆跑到她娘身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什么!”   二夫人惊得站起身子,察觉四周的目光,又安抚似地笑了笑,“各位,我去去就来。”   路过三夫人身旁,朝她使了一个眼色。   三夫人不明就里,可还是跟了过去。   青萝心中一跳,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青荷,见她神色轻松愉悦,觉得有几分怪异。   这些时日,因为玉瞻的事情,青荷情绪低落暴躁,就连早晨也还有些不对劲,怎么一会儿不见,她竟这般开心。   她皱眉,悄悄跟上二夫人三夫人的步伐。   青萝走了,青荷朝一旁的青薇道,“有些闷了,你陪我出去走走。”   此时戏台上的角儿正转着嗓子,煞是好听,青薇有些不愿意,可青荷横眉竖眼,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跟上了。   棠棠倒是不知道此时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正往滴翠堂去了,只闭着眼睛靠在引枕上,一言不发。   “可好些了?”   季宴淮拎起一旁茶壶倒了一杯冷水,仰头一饮而尽。   心中燥火难忍,尤其看着她纤腰之上,那绵延起伏的胸脯,更是一股热血直冲脑子。   不愧是太子殿下的药,她这会儿的确好多了,可她不敢说话,也不敢睁眼。   一瞧见季宴淮的手指,她脑海里总想起刚刚那一幕。   “哼,这会儿倒知道不好意思了。”   她纤长浓密的睫毛正不安地颤抖,季宴淮哪里还不知道她已经清醒了。   可那姑娘只专心当鹌鹑。   他放下杯子,坐在她身旁,伸手落在她红润饱满的唇瓣上,使劲碾了碾。   “唔……”   她睁眼瞧见那只手,皱着眉头离他远了些,见他还要伸手过来,只嫌弃地捏着他的手腕扔了过去。   这般明显的动作,季宴淮哪里还能不明白,瞥见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低低地笑了起来,而后朗声而笑。   吓得棠棠从榻上爬过去,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一手捂住他的嘴,“别笑了!”   她眼睛瞪他,偏偏那软绵的声音没有一点威胁。   季宴淮大掌从她脚踝一路往上,然后停在她的腰间,一用力,那温香软玉便撞了一个满怀。   见她还要再动,季宴淮将她紧紧按在腿上,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今日你可知错了?”   他话转得这般快,棠棠只愣了一瞬,便知道了他说的是今日青荷的事情。   她今日的确疏忽了。   闻见那股百合花香的时候,她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可那时候只顾着防备茶水了。   想罢,便点了点头。   季宴淮瞧她这般乖,倒也不好再说她,只松了手将人抱在怀中,下巴窝在她颈窝里,“想怎么办?”   棠棠有些痒,偏头躲了躲,“让祖父祖母处置吧。”   她倒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她最不愿意的,就是用女子的清誉当做斗争的手段,似乎她这般做了,就是承认了这世道给女子上的枷锁。   更何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青荷的名声若毁,青家的姑娘也会受到牵连,青萝与青薇是无辜的。   季宴淮轻应了一声,然后将一个小罐子递给她。   “这是在青荷房里找到的,到时候交给青老夫人他们就行了。”   “你什么时候去的?”   她转头,偏季宴淮正低头,一片温软。   正要离开,便被人捏着下巴被迫抬头,这回他倒温柔得紧,轻碾慢咬。   “倒不用我亲自去。”   他将她放开,啄了啄她鼻尖,温声道。   倒也是,堂堂太子殿下,只要一声令下,多的是有人替他卖命,更何况是去找一个东西了。   她撇撇嘴。   季宴淮将人搂着,觑见她娇俏的神色,心中好笑,棠棠如今对他,不像之前那般心口不一了,不过是自己还未察觉罢了。   还得找个机会,让她看清楚自己的心才行,若等她自己想明白,也不知得到何时。 第58章 不是我   青二夫人一行人急匆匆赶到滴翠堂,就见两个小丫鬟神色惶惶地守在门外,还有一个丫头跪着,青二夫人先是皱着眉头,等瞧见那丫头的模样,心下又是一惊。   这是棠棠那丫头身边的绿苹!   想着刚刚那嬷嬷所说的话,青二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阵发晕。   “夫人!”   身边的丫鬟连忙扶住。   青三夫人也十分惊讶,神色莫测地觑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   “绿苹,你怎么在这里?!二姐姐呢?”   青荷突然道。   青二夫人原想将绿苹唤过来私下问,若里面的人是棠棠,也好思索对策,谁知这青荷竟这般大剌剌地问了出来,心下不由有些不满。   青荷只当没见着青二夫人的眼神,蹙着眉头一脸急切地看着地上跪着的绿苹。   刚刚青二夫人两人出来,便又好事者跟了出来,此时听见青荷这话,又瞧着那紧闭的房门,脸上勾起一抹看热闹的笑来。   这青家姑娘今日才在众人跟前露了脸,若又做出什么不知廉耻的事情来,这青家怕是要丢脸死了。   绿苹唇色泛白,指甲狠狠嵌入掌心,垂眸听着周围的的窃笑声,知道里面的情形定然不对。   抬头瞥见青荷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意,她一咬牙,正要开口,就听众人身后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绿苹?”   抬头望过去,眸子里闪过惊喜,“姑娘!”   虽已经吃了解药,可身子还是有些发虚,往前走了两步,忽地脚下一软,撞在了一脸不可置信的青荷身上。   “二姐姐。”   青萝连忙伸手扶住她。   棠棠握着青萝的手臂站直身子,朝青荷羞涩一笑,“四妹妹,抱歉。”   青荷原本笃定棠棠与玉瞻在屋中,乍一见到她,本就惊怒,又见棠棠眼中的笑意,哪里还忍得住,尖声道,“你不是在里面么!”   这话一出,引得周围的人都看向她。   棠棠的丫鬟在这里,所以众人认为里面的人是棠棠,可也不过是怀疑罢了,青荷却为何这般肯定。   她这又惊又怒的神情,也十分奇怪。   正常来说,里面的人不是棠棠,她不更应该松了一口气么,为何是一副“你怎么没在里面”的刻薄模样。   “姐姐……”   单纯如青薇也察觉出不对劲了。   四周射过来的眼神让青荷理智恢复了些,她抿了抿唇,小声道,“绿苹在这里,我担心二姐姐在里面。”   棠棠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笑了笑没有接话。   青二夫人见棠棠好好站在这里,心下不由得放心了不少,正要推门进去,那门“嘭”的一声,便被人从里面踢开。   “哎哟!”   幸好后边儿的嬷嬷察觉不对劲,扯着青二夫人的手臂将人给带了过来。   “二婶婶,没事吧?”   棠棠见青二夫人抚着胸膛,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不由得走过去扶着她,轻声问道。   “我没事。”   青二夫人拍拍她的手,安慰道。   玉瞻自刚刚醒来看见身旁哭哭啼啼的女子便如同被雷劈了一般,也没听见外边儿的动静,这才气冲冲闯了出来。   这会儿对上一众人不可置信的眼神,臊得脸皮子绯红,心中暴怒异常,厉声道,“看什么!”   他虽是个晚辈,可好歹也是刺史大人的侄儿,一众妇人想着自家老爷的仕途,也不好再看,只能你推我我推你,正要离开。   那屋中突地响起一阵细微的哭声又生生让她们止住了脚步。   玉瞻头疼似地咬了咬牙。   眼神突然瞥见站在青二夫人垂眸站着的棠棠,眼神狠厉,一步步朝棠棠走去。   “是不是你!”   他咬牙切齿道。   若一开始的确对棠棠有几分意思,可自刚刚她在竹园那般冷硬又狠心地对他,醒来又瞧见身旁的丫鬟,玉瞻心中也只剩下恨了。   他额间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咬牙切齿的模样的确像是要吃人。   青二夫人本就被他这副与平日全然不同的模样惊住,此刻又见他双眼紧紧盯住棠棠,连忙将人护在身后。   “瞻哥儿,你这是做什么!”   棠棠知道今日定是要将事情弄清楚的,谁叫她在竹园将他踹了,又迷了他眼睛,此刻玉瞻怀疑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想到这里,她忽地看向站在人群中的青荷,怕她也是打的这个算盘吧,若是青荷今日的计策成了,不论她怎么解释,玉瞻应当也会一口咬定是她故意的。   “不是我。”   棠棠说道。   她声音清脆,毫无迟疑。   玉瞻瞧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顿了一下,然后冷笑道,“你说不是就不是?”   棠棠按下青二夫人护在她身前的手,往前走了两步,看着玉瞻的眼睛道,“我说不是就不是,玉公子也很清楚,今日你使丫鬟将我哄到竹园里,言行无状将我吓得心神不宁,失手之下用辣椒粉迷了你的眼睛,之后我便走了,怎么可能还敢给你下药,将你从竹园带到滴翠园?”   她其实用的是药粉,可若自己说了,怕是更说不清楚了。   “你都敢踹我了,还不敢回来下药?”玉瞻也不顾周围的目光了,只逼问道。   “自然是不敢的。”   棠棠笑了笑,眼神落在一旁的青荷脸上,话音一转,“况且,我也是有证人的。”   青荷对上她的目光,毫不惊慌。   “是吧,四妹妹。”棠棠朝她一笑。   青荷见众人望过来,脸上的神情惴惴的,“二姐姐,你说什么呢?我的确是来过竹园,可我没见着二姐姐呀。”   说完,似是怕棠棠生气,小心翼翼觑了她一眼,然后往青萝身后挪了两步。   当时身边只有她的丫鬟,便再也没有其他人见着,只要她咬死不说,棠棠也没法子,毕竟玉瞻现在怀疑的可不是她。   棠棠瞧着她那副柔弱的模样,心中好笑,可一眨眼便眉间蹙起,“四妹妹,起先我还不确定是你,可此时你说谎恰恰倒证实了我的猜想。”   不论是这玉瞻还是她这四妹妹,她从头到尾都没瞧明白啊。   “二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青荷说话,青三夫人身旁的嬷嬷就皱眉说道。   虽说这二姑娘是前头大爷的遗孤,以前碍着青老太爷与老夫人,这才对她客气几分,可如今言语间牵扯到她们姑娘,可就不必客气了。   棠棠没有接那嬷嬷的话,而是定定瞧着青荷,“从竹园出来,我惊惧之下,本想去给二婶婶禀报一声,可你拦住了我,说是想要与我谈一谈。我被你磨得实在无法,这才和你到了滴翠阁……”   她红唇轻启,声音不急不缓,在这些夫人听来,倒添了几分真实性。   青薇指尖捏得发白,又似置身刚刚的情景中。   “你与我说,你曾心悦于玉瞻,可今日见着他那副模样,只觉得十分恶心,恨不得让众人知道他的真面目,最好毁了他才好……”   棠棠一字一句道。   旁边的玉瞻听见这话,双目赤红地瞪向青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不知棠棠所说是真是假,可这话的确戳了他的心窝子,平日在外面他总是知礼守节,文质翩翩,可没有人知道,他最恨的便是这些所谓的君子,假模假样。   撕下伪装,便是狰狞的野兽模样。   在场的女客都被吓了一跳,更何况被盯上的青荷,她尖声道,“我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话音刚落,寂静了一瞬。   棠棠嘴角也勾起了一个笑。   青荷这才反应过来,怨恨的眼神如淬了毒一般射向棠棠。   青三夫人瞧着自己女儿那副模样,心中一跳,若是这丫头与这荒唐事毫无关系,怎会这般失态,事关自己女儿,她这会儿倒不躲在青二夫人身后了。   心中转念过来,便几步上前将青荷搡到自己身后,朝诸位夫人道,“诸位,府中还有些家务事,烦请各位移步前厅。”   心中虽好奇,可主人家都出声赶人了,也不好再厚着脸皮待在此处,只能不情愿地走了。   事关府中的两位姑娘还有玉家的公子,青二夫人也不好做主,便派人去前厅将青二老爷与青三老爷请过来了。   原正推杯换盏的青三老爷突然被一个小厮急匆匆唤到正院,又瞧见地上跪着的两位姑娘,不由得有几分不悦。   “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人还没来得及回答,青二老爷也急急忙忙过来了。   青三夫人身旁的嬷嬷快言快语,利索地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不过话中总是有些偏颇。   “棠棠,你为何要这般行事!”   青二老爷皱眉,还未说话,青三老爷便猛地拍了拍桌子,厉声喝道。   青三夫人瞧见自己丈夫,悄悄松了一口气。   “二叔,这事情还未弄清楚呢。”   青二夫人瞧着地上跪着的姑娘,不由得有几分心疼。   “二弟,你先别着急问罪。”   青二老爷也道,眼神却往旁边椅子上坐着的玉瞻瞧了瞧,不同于往日的温文尔雅,今日满脸戾气。   心下觉得有几分难以置信。   二房的人都开口了,青三老爷也只好让两位姑娘自己说。   青荷哭哭啼啼,只说这些日子与棠棠闹了别扭,今日的确在竹园见了她,可从未说过那些话。   言外之意,便是棠棠冤枉她。   耳边是青荷的啜泣声,棠棠用指尖描绘着自己裙上的花纹。 第59章 回京都   等青荷说完,她这才抬头,侧脸瞧了一眼梨花带雨的青荷,垂眸笑了笑,“若二叔三叔要查明真相也简单……”   青荷闻言哭声一顿。   “不要卖关子!”   棠棠正要开口,便听青三老爷厉声道。   她抬眸瞧了瞧眼前不苟言笑的三叔,以前只当他性子就是这般,可今日看来,他应当是一开始就不喜欢她吧。   “这药的味道虽淡,可若碰上了,却是不容易散的。”   她道。   旁边的青荷右手一颤。   棠棠瞥见,继续道,“只要派嬷嬷来检查我与四妹妹衣袖上是否沾染了那药就行了。”   刚刚她已经用香囊熏了熏衣裳,应当是闻不出来了,可青荷还是那身衣裳,应当还未来得及回去换。   与季宴淮说话时,她便想起,青荷唯一下药的机会便是为她斟茶那会儿,她衣袖离自己极近。   青二老爷便朝身旁的嬷嬷使了使眼色。   “得罪了,二姑娘。”   那嬷嬷来到棠棠身前,棠棠只垂眸任她检查,将棠棠转了一个圈儿,也没闻到半点与玉瞻公子身上相似的香味,她便摇了摇头。   “四姑娘,请吧。”   嬷嬷躬身道。   青荷捏着自己的衣袖,咬着唇不肯配合。   这下,众人都看出些不对劲了。   “棠棠这丫头本就懂些医理,况且她那丫鬟被关在滴翠堂,为何她就不见踪影,若她趁这时间去处理自己身上沾上的气味呢?而且,为何她来的就那般巧合?”   青三老爷突然道。   青荷听见自己父亲这般说,猛然放松下来。   “三叔,若真是我做的,我又为何将绿苹留在滴翠堂,这不是给人留下把柄么?况且,我刚刚也解释了,绿苹是去给我找些茶水的,我就在竹园旁,因久等不到,这才上去看看。”   棠棠倒不担心绿苹说漏嘴,刚刚她趁着撞到青荷,落下一片竹叶,以绿苹的聪慧,应当知道该怎么说。   “好了,先让嬷嬷替荷儿检查吧。”青二老爷道。   那嬷嬷闻言,便要靠近青荷,谁知她手撑在地上,往后退了退,“不要!”   她这反应实在过度。   可嬷嬷瞧了青二老爷一眼,见他点头,手中的力气强硬了些,青荷挣扎着不肯配合,“娘,我没有,你快帮帮我呀!”   青三夫人脚下一动,便被旁边的青二夫人拦住,“若霜,就让嬷嬷替荷儿检查吧,也好给她一个清白。”   青三夫人狠狠一瞪身边的人,荷儿这反应,她难道还看不明白么!   “回老爷,四姑娘右手衣袖上的味道的确与玉公子身上的气味一样。”   嬷嬷垂眸。   “青荷!”   玉瞻听闻,身子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手掌将扶手拍的一声巨响,身旁的丫鬟婆子连忙将人拖住。   青荷缩了缩脖子。   她还要再开口,从门外又进来一个眼生的婆子,将一个青瓷小瓶递给青二夫人,青二夫人接过瞧了她一眼,便叫人呈给青二老爷了,“这是从四姑娘院子里找出来的。”   怎么可能,她不是让银瓶将剩下的东西已经处理了么?怎么这瓶子出现在这里?   “青荷,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青二老爷性子温和,平日里对侄女侄儿也是温声细语的,从未像这般冷硬。   青荷颓然坐了下去。   这回的泪眼朦胧倒是真心实意的了,棠棠忍不住想到。   银瓶的确按青荷吩咐将那剩下的药处理了,可惜她只是扔进了湖中,便叫季宴淮的人重新给找回来了。   棠棠原想着直接将这东西交给祖父祖母,可思来想去,还不如直接对峙,来得快些。   而且,不知为何,心中隐隐害怕,害怕最后的结果让自己失望。   青三老爷瞧着地上自己的女儿,又瞥见一旁面无表情的棠棠,压抑已久的怒火猛地冲天而上。   秦府之祸本就不殃及他们,若不是大哥蠢钝,怎会因此丧命!   凭借大哥的能力,青府不会这般没落下去,他如今也不会是一个小小的司仓参军事!   “二哥,今日之事,也是因着棠棠这丫头而起,四丫头不过是被她拖累罢了。”   他拂手道。   呵……   棠棠几乎要被他气笑。   “三弟,你怎可如此蛮不讲理,今日之事,本就是青荷心术不正,怎么能赖得了棠棠?”   青二老爷似不认识眼前的弟弟一般,不可置信道。   “二叔,既然这事与我无关,我便不在这里耽搁各位长辈处理事情了。”   棠棠也懒得再看,朝青二老爷与青二夫人福了一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瞧瞧她,乡野出身,不知礼数……”   身后青三老爷怒骂的声音隐隐传来,棠棠也只当没听见。   回了院子,秦老夫人便派人过来了,棠棠怕老夫人担心,便又随周嬷嬷去了一趟。   “这三房也忒心肠歹毒!”   秦老夫人听完,不由得叱骂一声。   棠棠见她气得胸膛起伏,只轻声安慰,“二婶婶与二叔还是信我的。”   “哼,这三房,过了十多年一点都没变,还是那般自私利己……”   秦老夫人似不解气,冷声道。   瞧见一旁周嬷嬷的眼神,慌忙低头去看靠在自己肩上的姑娘,“算了,不说他们了。”   “外祖母之前为何不与我说。”棠棠直起身子。   “你乍然归家,总不能说些糟心事让你多想,况且,到饶州那日,你那三婶婶热切,我只当他们变了些。”   秦老夫人轻抚眼前小姑娘鲜妍的脸,心疼道。   她哪里知道,会出这事。   原本还想让棠棠在饶州多待些时日,如今看来,还是算了吧,在自己身边总归也放心些。   “棠棠,外祖母过几日便要回京都了,你可愿一道?”   “嗯。”   棠棠重新靠在秦老夫人肩上,闻着那令人心安的檀香,轻声应到。   晚些时候,绿苹便也回来了。   “姑娘……”   平日里冷静的姑娘眼中竟带了泪。   棠棠轻声安慰了她几句,不由问道适才的事情。   果然绿苹明白了棠棠的暗示,被青二老爷叫去正院问话的时候,回话便同棠棠说的大同小异。   紧紧盯住的青三老爷也无话可说,毕竟绿苹从茶房里放出来,便从未与棠棠单独待过。   至于自己也中了药的事情,若青荷不傻,应当也不会主动交代。   毕竟如今的情况已经够糟了,若再让人知道她还对自己亲堂姐下药,怕是后果更为严重。   青萝也来了一趟,面色愧疚难当,“二姐姐,抱歉……”   “你对我说了多少次抱歉了?”棠棠拉着她的手在一旁的榻上坐下,不由得好笑。   青萝看她毫无芥蒂的模样,心中更是自责,自第一次诓她出去害的她被临安王的人劫持,后来为了青荷将她独自一人撇下,到这次,玉瞻买通她身边的小丫鬟将她诓出去,自己已经对不起二姐姐许多次了。   棠棠递给她一杯茶,笑道,“自那日,你将金簪毫不犹豫对准临安王的脖子,我便信你了,更何况,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   见青萝仍十分自责,她便将自己要回京都的事情告诉了她。   果然,青萝只顾着让她多待些时日了。   青老太爷很快也知道这件事情了,顿时大发雷霆,得知青荷只是被罚禁足三个月,便又命她去祠堂跪着抄写经书。   玉家那里也不知青三老爷如何去解释的,只知他回来,将青荷抄写经书之外,又加了禁足半年。   棠棠对青荷的惩罚不敢兴趣,只趁着在饶州的日子去陪青老夫人。   “棠棠……”   青老夫人瞧着她温顺的模样,欲言又止。   “祖母,没关系的。”   棠棠知道她要说什么,不过如今也不必再说什么了。   启程回京都那日,夏风微扬,天气倒还是十分凉爽。   “你姐姐写信过来催我们回去过节,也不知赶不赶得上。”   秦老夫人瞧着那粼粼波纹,不由朝棠棠笑道。   “如今八月中旬,应当是能赶上的。”棠棠掰着指头仔细想了一阵,认真回道。   “你这丫头。”秦老夫人被她那孩子气的模样逗得一笑,刮了刮她的挺翘的鼻尖。   棠棠顺势靠在秦老夫人身上,祖孙俩瞧着外面连绵叠嶂的青山,虽没说话,却透着一股温馨宁静。   可惜,这般宁和的氛围棠棠没有感受多久,这天夜里,突地发起了烧。   这会儿在船上,一诸事宜都不太方便,绿苹半夜发现棠棠发了烧后,将一旁睡着的红杏搡醒。   “姑娘发烧了,你快去老夫人房里说一声,将杨大夫带来。”   等红杏走后,她又伸手摸了摸棠棠的额头,发现触手发烫,自知不能让她这般烧下去,便出去准备打些水来。   半梦半醒间,棠棠喉咙如同着火了一般,她咳了一声,发现嗓子疼得紧。   只能半撑着身子去看,微晃的船舱内,一角挂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原本坐在一旁的小丫鬟也不见了身影。   “红杏?”   没有人应声,外面一片寂静,只有哗哗的水声。   看着小几上的茶壶,棠棠艰难起身,趿着鞋子正要往过去走。   突然,船猛地晃了一下。   她身上本就没有力气,此时哪里还站的住,直愣愣地撞在了一旁的桌角上。   “嘶。”   她抬手捂住被撞的地方,痛呼出声,入手濡湿,她将手拿下来一看,果然出了血。   “水匪来了!”   一声尖叫霎时穿破了黑沉沉的夜色。   顿时,外面一片吵闹,夜风里,更是夹杂着令人胆寒的兵刃相接声。   棠棠来不及细想,挣扎着起来往秦老夫人所住的船舱跑去。   一打开门,外面的风和着血腥味扑面而来,让她额角上的伤口更痛了些。   幸好白日里昏昏沉沉的脑袋也因此时的情景瞬间清醒。   水匪的大船嚣张地撞进了他们所在船头,直直镶嵌进了甲板,那些水匪举着火把,兴奋地看着甲板上尖叫逃生的船客,发出一阵阵野兽般的嘶吼。   船客本就被吓破了胆,此刻见着凶神恶煞的水匪,许多人顿时脚下一软,哭喊着四散逃去。 第60章 水匪   棠棠只恍惚看了一眼船舷旁,这才发现,四周船舷还守着黑底红纹衣裳的护卫,他们手中握着锃亮的长剑,与另一头试图上船的水匪搏斗。   那水匪似乎也没想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客船上面竟还有这般训练有素的侍卫,一时间竟上不得船。   可甲板上神情慌乱的富商,身量窈窕的姑娘,又极大的刺激着这些水匪的神经,中间一个身材壮硕,满脸胡茬的男人一挥手,刚刚还在与侍卫拼杀的水匪,瞬间训练有素地退了下去。   “扑通”几声,那些水匪在夜色里潜入了河中。   棠棠被慌乱的人群挤的不能往前半分,甚至差点被人流挤落下船,她只能贴着船身,小心翼翼往前挪动。   “咚!”   船舷处传来几声沉闷的响声,棠棠粗粗瞥了一眼,就见那些水匪将鹰爪勾甩了上来,底下时不时传来令人牙酸的动静。   船上的侍卫也察觉到了,守在四处的船舷,眼见水匪冒了头,一刀下去,只听锐器入肉的声音,水里又扑通一声。   可水匪数量众多,也有零星几个从角落里爬上来的,他们浑身湿淋淋的,还往下滴着水,宛若一个个从地狱爬上来的,面目狰狞,索人性命的恶鬼。   船客被他们的狞笑吓得恨不得抱头痛哭,哪里还有勇气与这些水匪搏斗。   那拖着长刀的水匪见状,更是嚣张,滴着水的长刀在他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线,在晦涩不明的夜里,像是令人心惊胆战的血迹,棠棠心跳得飞快,耳中传来一阵轰鸣,周围的惨叫和刀剑相撞的声音似乎离越来越远。   “哈!”   她试图混进人群里,可没想到,那水匪一眼就看见了她,庞大壮硕的身子往她身前一战,宛若一座小山。   棠棠脸色发白,左手撑着身后的船身才堪堪站稳。   水匪见她纤细的身子如同风中的柳枝,那般不堪一折,脸上更是狂妄,湿淋淋的大掌就要朝棠棠伸过来。   随着他的动作,一股难闻的水腥气直钻棠棠的鼻子,见他已经靠近,藏在身后的右手猛地一挥。   一阵细小的白烟瞬间迷了水匪的眼睛。   “啊!”   他的怒吼如同丛林里的野兽,棠棠被吓得唇色发白,捡起旁边一根木棍,狠狠朝他后脑勺招呼了一下。   他巨大的身子晃了晃,然后嘭的一声倒在了甲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索性此刻大家都忙于奔命,也顾不上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撂倒一个大汉这般惊悚的事情了。   棠棠脚下一刻也不敢停下,直往前面的船舱去了。   “姑娘!”   看着船上乱糟糟的情形,棠棠心中越发担忧秦老夫人。   突然,旁边传来了一声焦急的声音。   她抬头去看,是秦老夫人身边的宝芝,此刻正被人群裹挟着往前,见着她,急忙叫道。   棠棠连忙将手递过去,一把握住宝芝的手,将她拉了过来,“外祖母怎么样了?”   宝芝见她发髻散乱,一双手如同冰窖,心中心疼万分,可也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便护着她往前走,“老夫人没事儿,汪叔弄来了小船,就等着姑娘过去了。”   老夫人虽吩咐了护卫过来,可心中还是放心不下,宝芝便自行过来了,索性姑娘没事,人群慌乱,棠棠一边由赶过来的秦府护卫护着,一边四下仔细瞧了瞧,自刚刚醒来,就不见红杏与绿苹,也不知她们此刻是否还安好。   众人一路从甲板过来,终于到了秦老夫人所在的船舱。   “棠棠!”   秦老夫人一见着她,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借着船舱里的灯盏粗粗打量了她两眼,见她额上血淋淋的模样,吓得脸色发白。   “外祖母,我没事儿。”棠棠握紧了秦老夫人冰凉的手,轻声安抚。   “姑娘已经到了,老夫人,我们快走吧!”   汪叔急道。   虽这客船上面的护卫勇猛,可卫所的人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来,时间拖的越久,船客就越危险几分。   秦老夫人连忙点头。   棠棠这才知道,老夫人将一部分的护卫调去了前面帮忙,难怪那些护卫训练有素,面对凶神恶煞的水匪也那般勇猛。   剩下的一部分便护着他们从底舱下去,汪叔弄来的两艘小船静静地停在水面上。   他们离那些水匪并不远,害怕弄出太大动静被人发现,棠棠就让秦老夫人先上了船。   “将手里的灯盏都熄了!”   汪叔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水匪,朝身后提着灯盏的丫鬟护卫低声喝道。   可是,一个小丫鬟似乎怕极了,又被汪叔一喝,吓得手中的灯盏落了地,发出“咚”的一声,又骨碌碌滚下水中,发出沉闷的水响。   一众人被突然的动静吓得都屏住了呼吸。   前边儿的动静那般激烈,这般动静应当不会让水匪发现,可是,船舷上的一个船客发现了他们,先是一愣,而后高声叫道,“大哥快过来!这里有小船!”   那立在船头的一个水匪顺着声音看过来,恰巧与棠棠的眼神对上。   “快,那边有人要逃!”   “快走!”   几乎是同时,棠棠与那水匪开了口。   护卫自是也知道情况紧急,见汪叔一点头,竹竿一撑,小船一下子就荡出去了老远。   秦老夫人眼神惊惧,挣扎着就要站起来,被一旁的宝芝按住劝慰,只能眼睁睁看着棠棠被留下。   “姑娘,快上船!”   棠棠看着那艘孤零零的小船渐渐没入夜色里,刚刚那水匪应当没看见小船,可若她此刻跟上外祖母的船,势必会连累到外祖母。   于是,她摇了摇头,“汪叔,我现在不能上船。”   汪叔自是明白她的意思。   可水匪已经赶过来了,若不走,今日怕是凶多吉少了。   “你们几个,跳水下去,将人往西边引!”   汪叔沉声道。   秦府的护卫自是对汪叔的话照做不误。   “扑通。”   连续的落水声在夜里十分清晰。   “快点过去,他们跳水了!”   赶过来的水匪听见动静,高声喊道,连忙朝几个护卫追了过去。   余下几个水匪见此处没有多少护卫,便想把此处作为突破口,停了小船,就要从底舱攻上来。   棠棠被众人护在身后,心中突突直跳,随手在一旁捡了木棍握在手中。   索性,留下的水匪数量不多,汪叔与几个护卫十分利落地就两人解决了。   卫所的人还未赶到,可客船上剩下的护卫也不多了,那水匪越来越兴奋,想来是撑不了多久了。   棠棠略一思索,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汪叔。   “姑娘会水?”   汪睿看着小姑娘在夜里异常明亮的眼睛,觉得有些惊讶。   “会的。”棠棠点头。   他们是不能在船上待太久的,可刚刚已经被船客发现了这里的小船,这会儿都争先恐后地往船上去了,甚至为此大打出手,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   乘船过去已经不是一个好的办法了。   汪睿看着一旁的闹剧,点了点头。   便带着一行人又从底舱绕过去,去了另一边。   “姑娘,您真的能行么?”   汪睿看着微微晃荡的水面,又大致估量了一下到对岸的距离,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棠棠肯定地点头,以前在桐花村,她可是泅水的好手,这般距离,对她来说还是比较容易的。   汪睿见她那般肯定,也不再多话浪费时间。   虽是夏日,可夜里的水仍十分冰凉,身上衣裙紧紧贴在身上,有些不舒服,可棠棠不敢多想,只屏息往前。   突然,腰间一紧。   想起刚刚那些水匪,她头皮发麻,奋力挣扎了两下,可那手紧紧禁锢在她腰上,棠棠发了烧,额头又受了伤,本就是凭着一股力气强撑着,此刻被水匪逮住,惊惧之下,小腿一阵抽搐。   口鼻中猛地涌入了冰冷的湖水,让她脑中忽地一阵空白。   腰间的手似乎松了一下,还没等棠棠庆幸,下一刻又重新覆了上来,只是这回要温柔得多。   心肺似要爆裂开来,棠棠眼中也充了血,只以为今日要死在这里,身子忽地一转,随即一抹柔软覆在了她的唇上。   窒息的感觉终于消失,她这才睁眼去看。   季宴淮面目沉静,乌黑的长发顺着水流四散开来,宛若云中谪仙。   棠棠忽地记起从奉新回京途中遇刺那回,他也是这般落到水中,只不过那时他唇色虚弱,分明是不会水的模样。   “咳咳……”   两人猛地从水中冒出头来,棠棠顿时咳得撕心裂肺,扯着额头上的伤口都隐隐作痛。   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被夜里的风一吹,她竟忍不住打了一个颤。   季宴淮自己也浑身湿透,无法将衣裳脱下给她取暖,只能弯腰将人抱在怀中往一旁茂密的芦苇丛去了,用地上已经干枯的芦苇铺的厚厚一层,才将人放在上面。   河边风大,吹得芦苇丛簌簌作响,棠棠咳过之后,抱着膝盖坐在芦苇上,瞧着远处那几艘大船,火光冲天,兵刃相接的声音随着风隐隐传来。 第61章 情意   听动静,应当是卫所的人赶到了。   那船上的船客,应当没事了吧。   棠棠松了一口气,也不知红杏与绿苹怎么样。   “我们怎么回去?”   棠棠回头看身旁的人,刚刚跟在她身后的护卫应当是被那水匪冲散,此刻也不见踪影。   “等会儿。”   季宴淮道。   月亮高悬,淡淡的月色从高天顺流而下,芦苇叶上像是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泛着冷意。   对面的那张脸,也异常苍白。   棠棠心中一悸,连刚刚心中生气他骗了自己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了。   她撑着身下的芦苇,往他身边挪了挪,猛然闻见一阵血腥味儿,“季宴淮,你怎么了?”   他没有搭话,只是伸手在她头顶揉了揉。   额角的伤口似乎更疼了。   她轻嘶了一声。   “你怎么了?”   棠棠额角上的血迹早就在水中被冲了一个干净,碎发又恰巧将伤口遮住,所以刚刚他将她抱上来时,并没有发现那个伤口。   以为是刚刚在水下,那水匪伤了她,不由得有些着急。   可刚刚还凑在自己跟前的姑娘却并没有搭话。   季宴淮又急急问了一声。   她仍旧没搭话。   朦胧的月色下,她白皙的脸颊只余一个模糊的轮廓。   “呵。”   他有些无奈地轻笑一声,反应过来她这是生了气。   刚刚她问自己,因着不想让她担心,这才没说,谁知道这姑娘这般执着。   “来时我不小心受了伤。”   “哪里?”   果然,她开了口。   虽硬邦邦的,季宴淮心中却十分柔软。   他拉着她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这里。”   入手全是濡湿一片,她也不知他伤得重不重,也不敢再去碰,担心不小心碰到他伤口。   右手突然摸索着腰间,却发现那小荷包不知何时已经掉了。   脸上不由得有些懊恼。   “无事,宋纪他们应当很快就到了。”   他声音着实有些虚弱,棠棠心中莫名不安,右手摸索着过去,握住他的手指。   察觉到她不安,季宴淮食指轻轻动了动。   月亮不知何时已经钻到了云后,芦苇丛彻底暗了下来。   棠棠脑袋也越来越沉,手中的那根手指许久也没再动,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季宴淮?”   手指又轻轻动了动。   棠棠不知道叫了多少次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攥在自己手中的那根手指动了多少次。   等她听见宋纪的声音,她忍不住又叫了声,“季宴淮……”   只是这回,那根微凉的手指没再回应。   棠棠脑中的那根弦忽地断了,心中一急,彻底晕了过去。   “唐大夫,棠棠怎么还未醒?”   棠棠迷迷糊糊之中,似听见有人叫棠大夫,眼中忽地浸出了泪。   “爹爹……”   她费力地睁眼,瞧见身旁坐着一个青衣男子,只是看不清脸,不过他把脉的姿势倒是十分熟悉。   “爹爹,你怎么变年轻了?”   棠棠瘪着嘴,眼泪滚滚而下,而后,又很快合上了眼睛。   一旁的唐初瑞几乎被她的称呼吓得要跳起来,这位棠棠姑娘是不是与他八字不合,上次在长宁殿不过与她多说了两句话,便被殿下罚跪。   要是殿下知道棠棠姑娘叫他爹了,他是不是可以打包回老家了?   “秦老夫人,棠棠姑娘已经没事了,只要按时吃药很快就好了。”   他连忙起身朝老夫人说完,便带着身后的药童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老夫人刚刚离得远,棠棠声音又小,自然是没听见她的话,见这唐大夫这般谨慎,只当是因着太子殿下的缘故。   想到太子殿下,她忽地叹了口气。   棠棠刚回秦府时,她还猜测他们是不是瞒着事情,没想到,竟是和太子殿下有关的。   秦老夫人由着周嬷嬷扶着在床边坐下,瞧见棠棠眼角上挂着的泪水,拿出手帕轻轻替她擦净,突然叹了口气,“唉……”   “老夫人叹什么气,姑娘是个有福的。”   周嬷嬷日日守在老夫人身边,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过,太子殿下既不顾安危去救了姑娘,想来心中也是将姑娘看的极重的。   秦老夫人何尝又不明白,只是再有福的人,若到了皇室,也不知是个何种情形。   过了一日,棠棠这才彻底醒了过来。   身下的床微微摇晃,他们应当还是在船上,突然想起那日最后季宴淮并没有应她,棠棠将衣服穿好,趿着鞋子下了床。   “姑娘!”   绿苹端着药进来,就见棠棠慌慌张张往外跑,连忙伸手拦住她。   “绿苹?”   棠棠抬眼瞧见绿苹,脸上神情一松,“太子殿下呢?”   绿苹下意识指了指外面,“太子还未醒呢。”   当日,卫所的人及时赶到,船上的船客这才免于丧命,绿苹与红杏自然也得了救,这才知道棠棠不见了。   瞧着老夫人哭红的眼睛,两人心中也十分自责,索性,卯时左右,太子殿下身边的宋纪大人便亲自将姑娘送了回来,只是那时候的棠棠已经昏迷,将她吓得六神无主,哪里还思索得了为何姑娘被宋纪大人送回来,此刻猛然被姑娘问到,还有些发懵。   棠棠听闻他还未醒,心中一跳,也不顾还未绾发,便朝外面跑去。   只是她不知他住在哪里,只能茫然四处寻找,索性在一个舱门外瞧见唐初瑞,她连忙跑过去,攥住他的衣袖,“唐大人!”   乌发四散,面色苍白,一身白衣。   若不是白日,唐初瑞觉得自己肯定会被棠棠吓出个好歹来。   “棠棠姑娘。”   他拂开她的手,十分客气。   “季宴淮在哪里?”她急急问道。   唐初瑞虽已听她直呼太子殿下姓名无数次,可乍一听见,居然没反应过来。   “唐大人!”   棠棠瞧着他皱眉一言不发的模样,吓得眼眶通红,那日,季宴淮手指冰凉,难道……   眼前的姑娘摇摇欲坠,唐初瑞赶忙道,“殿下还未醒,姑娘若是想见殿下,请随在下来。”   听他如此说,棠棠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想到他还未醒,又皱起眉头。   “姑娘……”   绿苹上前将一件薄披风拢到棠棠肩上,刚刚她不过是瞧着姑娘穿着单薄,回身拿了一件衣裳,姑娘就不见了。   此刻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又听唐大人要带姑娘去见太子殿下,想着前几次的巧合,心中猛地一突。   棠棠并未察觉到绿苹的心思,只皱着眉头跟在唐初瑞身后。   “姑娘来的正好,殿下已经醒了。”   棠棠抬头,见是宋纪,又听他说季宴淮醒了,眸中一亮,也不顾什么礼节了,越过几人便朝屋子里去了。   绿苹正迟疑,就听宋纪道,“姑娘在此等候吧。”   不知为何,她心中竟松了一口气。   *   棠棠急匆匆跑进去,桃红色的披风随着风扬起,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像是枝头落下的薄红,被风纠缠,风一静,它又乖巧地落了下来。   季宴淮刚醒不久,脸色的苍白显而易见,他肩上披着玄色的薄衫,靠在身后的竹叶纹引枕上,正垂眸看着手中的信笺。   听见动静,一双凤眼便轻轻移过了过来。   见是她,淡漠的脸上便带了笑。   棠棠刚刚急切的心情忽变得十分委屈,一眨眼,眼角便落下一颗晶莹的泪水。   “过来。”   瞧见她的眼泪,他放下手中的信笺,温声道。   棠棠抬手胡乱抹了抹眼角,走到他床前坐下。   “哭什么?”   季宴淮瞧着她眼睫上沾的泪水,正欲伸手替她抹去,就见她偏头一躲,他抿了抿唇,刚刚带着笑意的眼睛乌湛湛的。   “你骗了我。”   棠棠看着他凝在半空中的手,并未像往常那般乖顺地依偎过去。   “我骗你什么了?”   季宴淮收回手,与她对视。   “你会水。”   棠棠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似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个,季宴淮先是一愣,而后唇角微微勾起,柔声道,“还有呢?”   “上林苑,你也骗了我。”   她十分肯定。   上林苑,他的确受伤了,不过后来的确装了些时日,让她心软,季宴淮挑挑眉,也默认了。   听着她揭露自己以往的谎言,季宴淮倒没有不好意思,而是饶有兴致地听她瞪着眼睛数落。   “那这回呢?”   她忽地问道。   季宴淮瞧着她眼中闪过的一丝光,也知道此刻就是最好的时机,他费力地起身,然后握住她搭在榻上的手,“没有。”   “那你怎么受伤的?”   他脸色实在不好看,可那双眼睛过于明亮,棠棠抿了抿唇,问他。   季宴淮手指在她如玉的手背上摩挲,问道,“还记得离忧馆的清风么?”   清风?   棠棠略一思索,便想起来了。   这清风是四皇子暄王的相好,可上回那司秋不是说,清风自去了暄王府便没再回去么,怎么又和清风有关系。   “去暄王府的,并不是清风……”   季宴淮一字一句道。   暄王遇到清风,从头彻尾都是一场阴谋。   暄王生母身份低微,因此并不受宠,他幼时在宫中过得十分艰难,九岁时,还被一个宫女猥亵,自此之后,暄王便对女子戒备异常,甚至厌恶。   昶王不知从哪里得到了这一消息,便派自己手下的清风故意接近暄王,想要得到他的把柄,从中利用。   所以这才暄王认下季宴淮受刺一事。   可这世上,最不可控的事便是感情。   昶王可能从未想过,清风会爱上暄王,毕竟在他眼中,暄王就是一个异类。   自清风得知暄王应下罪名不是因为昶王的把柄,而是因为他想保下自己的那一刻,便已经不是昶王手中的棋子了。   他没有按照昶王的吩咐去暄王府给暄王最后一击,而是在离忧馆找了一个平日自己的替身去了暄王府,自己则改头换面,逃出了京都。   “你怎么知道这些?”   棠棠不解。   季宴淮瞧着她蹙起的眉毛,用指腹碾了碾她的手心,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道,“暄王对清风用情至深,在奉旨成婚那日,都将与清风定情的玉佩挂在身侧,因为在他眼里,这就算在世人眼下,光明正大的与清风成了婚。就算知道清风一开始是因昶王的命令接近他,他也仍为了清风甘愿认下刺杀太子的罪名。”   棠棠撇撇嘴,那暄王妃可是最无辜的,嫁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也便罢了,还要在新婚之日受这等侮辱。   她实在对暄王与清风这对苦命鸳鸯同情不了。   “所以,在这场阴谋里,暄王妃是唯一一个无辜的人,她恨极了参与其中的每一个人,无论是暄王,昶王还是清风。所以,自她发觉暄王府中的清风是假的之后,便差人送了信给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帮她和离。”季宴淮似猜到她所想,继续道。   棠棠瞧着季宴淮有些干裂的唇,便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瞧着他捏着天青色瓷杯的指骨,棠棠脑中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既然清风心悦于暄王,为何还要悄悄离京?”   季宴淮勾唇一笑,“你知道,昶王一月前曾向陛下替暄王求情么?”   棠棠瞧着他凤眼盛满了笑意,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我哪里能知道。”   瞧着季宴淮脸上的笑,她忽然道,“难道这清风手里有昶王的把柄,威胁他了?”   季宴淮松开她的手,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聪明。”   这清风手中的确握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所以昶王才一改要将暄王除之而后快的态度,向陛下求情。   不过,事关重大,倒不敢让棠棠牵涉其中。   棠棠躲开他那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瞪他,“你还没说你如何受伤的呢?”   “是前日夜里,手下的人在永安郡发现清风的踪迹,这人也是聪明,知道如今我在饶州,昶王不好大张旗鼓地在饶州找人,这才藏身于此,若不是暄王妃的信,怕是就让他躲过去了。”   “不过,我没想到,这人身手也不错,一时不察,竟着了他的道。”   杯中的水还未喝尽,他指尖在杯沿轻点,震起颤颤暗纹。   她没有说话,只拿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他。   知道她想问什么,季宴淮便垂眸一笑,无奈道,“这回真的是巧合,前日抓到清风,我便快马加鞭赶来,想从宜陵走水路,赶上你的船,谁知老远就听见不对劲,好不容易混上船,又亲眼瞧着你跳下去,身后跟着一串面目狰狞的水匪……”   他此时虽带着笑,可当时那般情景的确让他心中一紧。   想也没想,便纵身跳了下去。   原本想要让她心软的伤口,又被那水匪狠狠踹了一脚,倒真的让他差点当场晕了过去。   对面的姑娘没说话,季宴淮张了张嘴还要再说。   一阵香风袭来,他便被扑了一个满怀。   “你下次不能这样了。”   棠棠眨眨眼,一颗泪落在他的颈间。   他当时没有回应她,心就似被什么狠狠攥住,也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她脑中的不是季宴淮将她掳到长宁殿的怨恨,而是他们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还有季宴淮对自己所做的一切。   季宴淮如被烫到一般,呼吸一滞,听着姑娘委屈的抱怨,伸手抚在她散在背后的乌黑长发上,笑着应了一声,“嗯。”   与以往的强迫不同,她今日,是心甘情愿的。   “那你愿意么?”   季宴淮突然道。   “什么?”   棠棠瓮声瓮气道。   “做孤的太子妃。”   季宴淮扶着她的肩膀,将人拉远了些,盯着她略有些泛红的眼睛。   平日她总是看不清这双眸子里的情绪,今日,她却从里面看到了他的认真与忐忑。   棠棠移开眼神,淡淡道,“看看吧。”   她生了病,脸色有些苍白,连侧脸也带着几分脆弱,偏偏此刻又添了几分女儿家的娇俏。   季宴淮忽地轻笑出声。   在棠棠不解的眼神里,将人揽在怀中,埋在她雪白的颈上,轻轻咬了一口。   “嘶,你做什么?”   扶在他腰间的手,忍不住拧了一下。   “做个印记,以免棠棠后悔。”   季宴淮笑道。   棠棠闭着眼睛,闻着熟悉的气息,脸上也勾出了一个笑。   就这样吧,不去想以后,请允许她沉迷此刻。 第62章 你为何心悦于我?   船身微微晃荡,耳边是被激起水声,似一闭眼,就能瞧见那微晃的水波,柔软地砸在船上,又落下,独留斑驳暗色的水痕与客同行。   季宴淮一垂眸,这才瞧见她胡乱套在脚上的绣鞋,便将人哄道榻上倚在他身旁。   这伤在胳膊,可清风那飞刀上带着毒,虽不想承认,此刻的他,的确还有些虚弱。   棠棠自是也瞧出来了,想着以往他动手动脚的模样,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笑。   “做什么!”   腰间那块软肉被人一按,她瞪他。   或是她如今的模样像极了以前在桐花村时,可又比那时候多了几分缱绻,季宴淮心情极好。   “我想问你一件事。”   棠棠看着他翘着的嘴角,想起困扰自己已久的事情,忍不住问道。   “什么?”   季宴淮瞧见她眼中的认真,也正了神色。   可旁边的姑娘哼哼唧唧,耳朵上都染上了一层薄红,都还没开口,她这副样子倒是让季宴淮心中更是好奇。   见她要算了,怎么也不肯。   “那你发誓,不许笑。”   棠棠攥住他的手指,硬要他举手发誓。   “好好好,孤发誓,若笑了棠棠,便叫孤失了这太子之……唔。”   季宴淮举着右手,一本正经地起誓,他那般温柔的眼神让棠棠脸色一红,可又听他拿自己的太子之位发誓,她又赶忙从他身旁跪坐起来捂住他的嘴,“不用了,我信你还不成么?”   她耳尖红红,心道这人实在是撩人心弦,不过是一个誓言也叫她心悸不已。   季宴淮眨了眨眼睛。   “什么?”   棠棠微微歪了歪头,没懂他的意思。   他便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棠棠连忙松了手,又忽地蒙住了他的眼睛。   “棠棠……”   季宴淮有些无奈,这姑娘,从前在长宁殿时,还恶狠狠甩了他几巴掌,怎么如今倒还害羞了。   眼前一片漆黑,他只能微微屏息。   先是鼻尖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她似乎在自己脸旁停了一瞬,他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也停了一瞬。   最后那股热气落在耳畔,他听见棠棠的声音柔柔地钻进自己的耳朵,然后落进他的心里,激起阵阵涟漪。   她说,你为何心悦于我。   嘴角忍不住往上勾了勾,可想起先前承诺于她,又堪堪压下。   掌心里,那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划过,泛起细密的痒意,棠棠忍住差点蜷缩起的手指,期待地看着他。   “若要我说为何,我也是说不清的。”他顿了顿,右手忽地摸索过来,覆在她的手上,继续道,“起先,我只想将你困在身边,无论你愿不愿,无论以何种身份,后来……”   他唇角微微翘起,“不知何时变得贪心了些,想让你心甘情愿的待在我身旁,不是我囚着你,也不是你厌着我,而是两情相悦。”   “所以,你将我送回了秦家。”   棠棠蓦地记起那日他在画舫上说的话,所以那日他并不是诓她,而是早就计划好了?   “是。”   季宴淮温声道。   “季宴淮……”   棠棠俯身看着他略显薄情的唇瓣,忽地呢喃出声。   “嗯?”   季宴淮察觉她靠近了些。   “你会一直对我这般好么?”   棠棠问他。   他仔细思索了一阵,然后点了点头,“会。”   棠棠唇角翘起,虽誓言是这世上最不可信之事,可她此刻,的确是信他的。   “棠棠?”   眼上那双手还在,她却没再说话,季宴淮忍不住疑惑出声。   忽然,一抹柔软落在他的唇上。   眼前的黑暗忽然就成了一片春色,梨云杏雾,春风轻拂。   *   “姑娘,老夫人让您回去呢。”绿苹惴惴开口。   里面并没有人应声,正硬着头皮再说,那舱门一动,一朵桃红色的花忽地被风吹了出来,胭脂点点,瞧着十分娇媚。   “走吧。”   棠棠觑见绿苹的神色,轻声道。   快到时,瞥见红杏正垂眸与汪叔站在门外,红杏抬眼见着她,一双柳叶眉都快要飞出去。   棠棠朝她一笑,理了理衣裳往里去了。   果然,秦老夫人正脸色平静地坐在一旁,手中端着青色的茶杯,听见自己进来的动静,也只垂眸吹了吹茶沫,眼皮也未抬一下。   身后的周嬷嬷也同门外的红杏一眼,瞧着她时,一双眉毛都快要飞出来。   “千婉,你眼睛若是不舒服,就让宝芝来伺候。”   秦老夫人冷声道。   这千婉是周嬷嬷的闺名。   周嬷嬷自然道不敢。   棠棠瞧着秦老夫人那故作冷淡的模样,唇角翘了翘。   “外祖母脑后长眼睛了不成,这都能瞧见嬷嬷给我使眼色呢?”   她这话一出,周嬷嬷忍不住一笑。   连秦老夫人也差点没忍住,放下茶杯斜了她一眼,“没大没小!”   棠棠见她脸上不再绷着,连忙走去她身后,轻轻替秦老夫人捏着肩膀,“外祖母要问什么,棠棠定如实回答。”   她都这般说了,秦老夫人也不再装了。   执起自己肩上的手,将人拉过来,在对面的小凳上坐下,“你与外祖母如实说,你与殿下到底怎么一回事。”   棠棠瞧见秦老夫人眉间的忧色,便将她在桐花村将人救回的事情一一道出,只是略去了在长宁殿的一段。   “哼,那棋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咯?”   秦老夫人瞧着对面坐着的姑娘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样,想起上回去饶州时,短短半月的路程,太子殿下几乎是日日来与她下棋,她还当是遇到兴趣相投之人,没想到,这是冲她外孙女来的呢,不由得哼笑道。   棠棠与秦老夫人对视一瞬,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时,外祖母被季宴淮哄得眉开眼笑,此刻反应过来,倒还生气了。   她这反应,秦老夫人哪里还能不明白,心中原对季宴淮的别有用心不悦,可瞧着棠棠笑得眉眼弯弯,眼里也忍不住带了笑。   “外祖母~”   棠棠伏在秦老夫人膝头,娇声道。   女孩儿身量已成,窈窕有致,的的确确是个大姑娘了。   可这般娇娇的姑娘在她身边不过待了才几个月,秦老夫人实在不甘心就这么将人交给那长了一万个心眼的太子殿下。   抬手轻抚她散在身后的长发,温声道,“殿下若坐上了那个位置,便是三宫六院,也不后悔?”   棠棠指尖仔仔细细将秦老夫人裙上的仙鹤纹描绘了一遍,这才开口,“如今是不后悔的。”   她不知以后会如何,只知若现在放弃,她定是会后悔的。   “你这丫头,和你娘一个脾气。”   秦老夫人听着这熟悉的话,眼中忽地一热,点点她乌黑的发顶,嗔道。   雨霏也是这般,京都中心悦她的世家公子不知有多少,她偏偏就选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山,她问那丫头若以后后悔了怎么办。   “如今是不后悔的。”   她也是这般趴在她膝上,言语温柔坚定。   娘也同她一般么?   听着秦老夫人的话,棠棠忍不住想到。   那她独自在外面生了自己,不知父亲生死的时候,有没有后悔呢?   秦老夫人垂眸瞧见她失神,温暖的拇指拭过她的眼下,笑道,“那丫头定是不后悔的,说不定她还庆幸嫁的是你父亲,毕竟青山这孩子……”   她喉咙哽了一下,这才继续道,“实在是傻,明明只要他置身事外便能安然无恙,偏他不愿你娘伤心,不愿自己好友被冤枉,孤身前往昭平关寻找证据,若不是你娘发现悄悄跟去,他怕是从头到尾都要瞒着。”   “你娘失了踪迹后,那么大一个男人,拉着我的手哭得要背过气去,说对不起我,将雨霏弄丢了。他虽说的模糊,可我也知道自己的女儿,是她将追踪的人主动引走的,怕是都没有与青山商量。”   “你父亲伤实在太重了,心中又以为你娘走了,没有一点求生的欲望,不过几日就撑不住了。”   秦老夫人拿手帕沾了沾眼角,缓声道,“你娘没看错人。”   而后又俯身贴近棠棠的耳朵,“我们棠棠也定不会看错人的。”   棠棠哽声点了点头。   不知是不是秦老夫人白日里的话,夜里,从未梦见过娘的棠棠,梦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女子,虽看不清她的模样,可棠棠却知道,那就是秦雨霏。   她披着红色折枝海棠披风,垫脚折一枝开得正艳的海棠花,或是有些够不到,只抖落了晶莹的露珠,正嘟着嘴要放弃,身后忽地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轻轻一折,那海棠枝便落在了他的手上。   “你这么喜欢海棠花,若我们的女儿出生,不如就叫棠棠好了。”   青山替她拢了拢衣裳,笑道。   “青棠棠?”   秦雨霏皱眉。   “不好听么,棠棠,棠棠,这名字一听,就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   青山看着妻子瞪圆的杏眼,忍不住勾了勾她微红得鼻尖。   “你就知道是个小姑娘了?”   秦雨霏拂开他的手,嗔道。   “自然知道,我们女儿定和她娘一般,眼睛大大的,脸儿白白的,聪明善良……”   他一弯腰,唇忽地落在旁边秦雨霏的侧脸,瞧着她红透的脸颊,朗声道,“又漂亮!”   周围的丫鬟低头偷笑,秦雨霏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去掐自己丈夫的侧腰,“你小声点!”   青山握住她的手,轻声哄着,“我错了我错了。”   两人互相依偎,渐行渐远。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看到有宝贝说,要女主强一点,不要老是让男主来救,就顺便说一下,棠棠不是特别聪明的大女主,她只是个尽力而为的小美人。   当然也可以坚持己见,醋不过是狡辩一哈~ 第63章 误会   来时棠棠分明没有晕船,也不知是不是撞到头的缘故,这天一早醒来,刚吃了两勺清粥,便俯身吐了个干净。   “姑娘!”   红杏慌忙搁下竹筷,轻拍着棠棠的背。   棠棠手撑着木桌直起身子,朝红杏摆了摆手,“无事。”   她虽这般说,可胸口却一阵阵泛起恶心,接过红杏手中的茶杯漱了口,原想出去透透气,可一站起身子,脑袋就重如千斤,不由往前倒去。   原还想瞒着,可绿苹瞧着她的脸色,哪里肯听她的,借口出去取水,一转眼就告诉了秦老夫人。   “这又是怎么了?”   秦老夫人由周嬷嬷扶着进来,瞧见躺在床上毫无血色的棠棠,连声问道。   棠棠虽难受,可也大致知道自己的情况,不过是前些日子着了风寒,又撞了脑袋,此时的身子正弱,有些晕船罢了。   瞧着秦老夫人焦急的神色,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可胸口又涌起一股恶心。   “唔……”   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棠棠……”   秦老夫人这两日自听说棠棠与太子殿下的事情,心中总是七上八下,此刻见到她这副模样,顿时惊惧万分。   连忙朝身旁的周嬷嬷道,“去请唐大夫过来……”   顿了顿,又皱眉道,“算了,去叫杨大夫过来一趟。”   周嬷嬷欸了一声,有些担忧地瞧了一眼棠棠,连忙退了出去。   “外祖母,不必了麻烦杨大夫了,我不过是身子有些弱,这才晕了船。”   棠棠忍住心中的恶心,勉强说完。   秦老夫人的视线从她苍白的小脸上缓缓往下,忽而落到她平坦的小腹上。   棠棠此时正难受,还未察觉到她的视线。   “你们都先下去。”   秦老夫人忽然道。   棠棠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发现秦老夫人的神色不太对劲。   宝芝带着红杏与绿苹出去,船舱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只余哗哗的水声。   “外祖母……”   撞上秦老夫人的视线,棠棠小声试探道。   “棠棠,你老实告诉外祖母,你可与殿下……”秦老夫人顿了顿,叹了口气,这才继续道,“有了肌肤之亲?”   她问的实在过于突然,棠棠毫无准备,脸色瞬间蔓延出一层薄红。   若说肌肤之亲,的确是有的。   正迟疑着该如何与秦老夫人交代,就瞧见她的身子一晃,脸色苍白,竟比她这个病人还虚弱几分。   她混沌的脑子忽然灵光乍现。   “外祖母,您别误会,我没有……”   焦急之下,她适才还软趴趴的身子竟有了些力气,手肘半撑着身子坐起来,连忙否认。   亏得花褪姐姐那日的荼毒,她倒是知道季宴淮那般,女子是不会有孕的。   “你躺下!”   秦老夫人将人按着重新躺下。   又瞧着外孙女红透的脸颊,这才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   “真的!”棠棠用尽力气点了点头。   她这般保证,后来杨大夫也说她只是身子有些虚弱,竟也没消掉秦老夫人的疑心,只吩咐她从今日起要在房间里好好养病,若无重要的事情,其他人也不要随意来打扰她。   棠棠苦笑,这也算是禁足了。   船又行了几日,终于靠了岸,她身子也好了。   虽季宴淮每日会送些小东西给她,可两人刚刚确定彼此的心意,几日不见,相思更甚。   叫红杏给她选了一身水红色的衣裙,又特地换了一个妆容,拿着镜子仔细瞧了瞧,又碰了碰那圆润可爱的珍珠耳铛,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绿苹还是头一回见着自家姑娘这般小女儿姿态,忍不住打趣道,“姑娘今日似乎格外漂亮。”   棠棠虽羞涩,可心中又隐隐生出一丝期待。   “姑娘,到了。”   红杏兴冲冲道。   *   “找什么呢?”   秦老夫人瞧着自刚刚一下了船便四处张望的棠棠,好笑道。   “没有。”   棠棠知道外祖母如今不愿意两人独处,连忙道。   “早走啦。”   她虽说不愿让两人独处,可毕竟对方是太子殿下,若不听她的,她也无法,可偏偏人家这几日除了给棠棠送些小玩意儿,竟真的没去过。   今日还特地过来告辞,言辞间无任何不满,知礼如初。   心中那点不满如今也淡了不少,又瞧对面姑娘瞬间失落,轻轻弹了弹她光洁的额头,“就这般想见?”   心中虽失落,可也知道他定是有急事先离开了,又听见秦老夫人的话,笑着上前抱着她的胳膊,“也没有,吧……”   她有些不确定道。   “你这丫头……”   秦老夫人嗔道,然后朝一旁的周嬷嬷扬扬下巴。   周嬷嬷一笑,从身后小丫鬟手中接过一个盒子,然后笑着递给棠棠,“这是殿下留给姑娘的。”   棠棠接过那个描金海棠紫檀盒子,下意识想打开,又瞥见秦老夫人打趣的眼神,然后装作不在意地递给身后的绿苹,“绿苹,帮我收起来。”   “是,姑娘。”绿苹忍着笑。   周嬷嬷也忍不住垂眸一笑,太子殿下的确想得十分周到,既让老夫人感受到了他对姑娘的在乎,又让姑娘高兴了。   秦筝早就得了信,带着秦府的人候在码头,一瞧见两人的身影,就连忙挥着手,“祖母!棠棠!”   秦老夫人转身瞥见那蹦得老高的黑衣姑娘,无奈摇头,“你们俩,都不是个让人省心的。”   棠棠抿唇笑着,也不搭话。   “棠棠,这回去饶州,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秦筝不喜坐马车,又想与棠棠说话,干脆将棠棠拎着坐在自己马儿上。   秦老夫人自是不同意,可耐不住两双乌湛湛的眸子一齐瞧着她,“罢了罢了,筝儿,仔细护着你妹妹。”   “知道啦。”秦筝朗声答道。   她今日穿着一身窄袖胡服,高高束了一个马尾,远远望去,倒像是一个小郎君,此刻端端坐在马上,怀中护着一个明媚少女,怎么都是一副惹眼的模样。   秦老夫人欲言又止,可看着两人高高兴兴的样子,只无奈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车帘,“走吧。”   不过一月有余,院中的那棵桂树似又茂盛不少,密密匝匝的叶子将阳光遮的一点也不剩。   舅母早已吩咐人将院子收拾妥帖,棠棠倒也没什么可做的,瞧着外面暑气正盛,便在窗边的榻上坐下。   “姑娘。”   绿苹将那木盒放在小几上。   棠棠这才想起,季宴淮还给她留了东西。   手指搭在那扣子上,轻轻一抬,那木盒便被打开,里面是一封信,还有一个白玉海棠花簪。   她拿起那簪子看了看,这才将信展开。   信中果然说,宫中有急事,他不得不先走一步,要她不要生气……   棠棠撇了撇嘴,自己就那般容易生气?   指尖在那簪子上的海棠花上抚过,又继续看到,他信中说,过几日便能见着了。   棠棠将信折好,重新放进木盒里,目光落在外面那棵茂密的桂树上。   也不知能不能赶在中秋节之前见到,她忍不住想到。   *   中秋佳节,宫中自是也要庆贺一番。   “我也要去?”   棠棠听着秦筝的话,惊讶道。   秦筝也十分疑惑,她也不知为何,宫中竟专程提了棠棠的名字。   可棠棠归家也不过才几月,也从未向外人提过她的身份,怎么如今连宫中都知道了?   “难道,是殿下?   秦筝忍不住猜测。   棠棠也一愣,想起他前些日子心中若说,过几日便能见着了,难道他竟是这个意思?   虽有些不可思议,可若是季宴淮,倒也没什么不可能了。   到了晚膳时,连平日里不见人影的秦霄都从郊外的军营里赶了回来。   棠棠先前还好,可连着秦家众人的态度,心中也惴惴的,毕竟这回去宫中,可不是在长宁殿那般随意,说不定还会见到陛下,若他问话,自己又该如何回答。   胡思乱想一通,棠棠少见的失眠了,第二日盯着眼下的青影去见了秦老夫人。   “这是怎么了?”   秦老夫人心下好笑,故意问道。   棠棠走到秦老夫人身边坐下,叹了口气。   见她忧心成这般,秦老夫人也不再逗她,只差人拿了两颗鸡蛋过来,剥了壳仔细替她滚着眼下,一边说道,“不必担心,殿下已经差人来府中教你在宫中该如何行事。”   若说秦老夫人之前对季宴淮的不放心有十分,那么如今便只剩下了五分了。   难为他一个男人,竟能替棠棠事事周到。   听秦老夫人这般说,棠棠这才松了口气。   那宫里来的嬷嬷不苟言笑,棠棠先前还有几分畏惧,秦筝见她这般,便自告奋勇同她一起学规矩。   “秦姑娘,你步子迈得大了些。”   李嬷嬷手中的藤条敲了敲秦筝的小腿,冷声道。   棠棠悄悄呼了口气,想着之前李嬷嬷的话,脚下轻轻挪动,背挺得笔直,眼神盯着前面不敢乱瞟半分。   “嗯,姑娘这回做的不错。”   李嬷嬷紧绷的面皮松了一瞬,语气也和缓不少。   秦筝听着,不由得转头去瞧。   李嬷嬷居然说话居然会这般温柔?   “秦姑娘,眼睛不要乱飘!”   秦筝缩了缩肩膀,刚刚应当是听错了吧。   自李嬷嬷来了秦府,棠棠便没了空闲的时日,原想着去卫府找花褪,也这么搁置了下来。   学了几日的规矩,棠棠甚至连睡梦之中也不忘该如何向贵人行礼。   索性,中秋节很快便到了。 第64章 宫宴   昨夜秋风席卷,原本含苞的桂花如同得了命令一般,齐齐绽放在枝头,叫风一吹,那熏熏的香味便萦绕在鼻尖,连衣裳都似沾上了香味。   王海候在永安帝身后,耳朵听着淑妃娇嗔的笑声,眼睛却下意识地往左边瞥了瞥。   那里站着一个金黄色的身影,正负手而立,脸色平静。   他喉咙忽地一阵发痒,“陛下,太子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是么?”   永安帝回头,眼神落在不远处的季宴淮身上。   “去将太子叫过来。”   恰好淑妃涂满豆蔻的纤纤手指中捏着一颗葡萄递过来,他摆了摆手,“你今日先回去,朕与太子还有话说。”   淑妃手中动作一顿,可在永安帝看过来时,脸上带着柔和的笑,“那臣妾就先告退。”   她这般听话,永安帝便拍了拍她滑腻的手。   淑妃娇羞一笑,恭敬地后退两步,这才转身离开。   路过季宴淮身边时,便顿了顿脚步,柔声道,“太子殿下。”   季宴淮抬眼,眼神漫不经心落在她脸上,似这才发现这里有她这么一个人一般。   “淑妃娘娘。”   偏偏嗓音温润有礼,让人觉得刚刚不过是错觉。   淑妃瞧着他那张俊美的脸,袖子里的手忽地捏紧了帕子,宁贵妃已经压了她一辈子,死了也不消停,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儿子一辈子也这般被季宴淮压住!   季宴淮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倒是身旁的福喜瞥见淑妃眼中的不甘,悄声道,“殿下……”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季宴淮打断,“无事。”   福喜要说什么,他能猜到,左右不过是让他提防淑妃罢了。   趁着他去饶州,淑妃不知从哪里找到一个高人,能招人亡魂,听说那观尘法师在钟萃宫召回了宁贵妃的仙魂。   他乍一听到,还以为是宫人胡乱说的,谁知问了陛下身前伺候的宫女太监,说是那日,钟萃宫仙气缭绕,仙乐绕梁,陛下又哭又笑,眼神痴痴对着宁贵妃曾经最喜欢的秋千说了一下午的话。   等到那奇景消失,陛下也清醒过来,嘴中喃喃说着,“别走别走……”   从那之后,观尘法师便常伴陛下左右。   季宴淮哼笑一声,什么仙乐,什么仙魂,不过是江湖术士的把戏罢了。   这淑妃倒是有几分聪明,知道陛下对宁贵妃执念颇深,这才找来这观尘替他造了这么一场转瞬即逝的幻梦。   比起往前永安帝对她不冷不热,如今这位淑妃娘娘倒得了几分宠爱。   据他所知,虽宁贵妃已逝多年,淑妃提起她仍咬牙切齿,如今忍辱负重唱这么一出,想来藏了大动作。   “来了为何不叫人来报?”   永安帝瞧着人过来,淡声道。   季宴淮收了思绪,回道,“见父皇与淑妃娘娘相谈甚欢,便没来打扰。”   永安帝手搭在石桌上,仔细打量对面站着的季宴淮,眼尾上挑细长,肤白如玉,神色清冷,的确像极了自己记忆中的那绝色美人。   他心中忽地一软,便放缓了声音道,“今日来找朕,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儿臣此次去饶州,得了一方端砚,那日听父皇说,御书房那砚台总不趁手,今日便特地来将此砚呈给父皇。”   季宴淮招招手,身后的福喜便躬身将一木盒双手呈了上来。   王海瞧见永安帝点头,连忙从福喜手中接过,“陛下。”   他将盒子打开,呈到永安帝面前。   永安帝拿起那方砚台看了看,满意道,“不错,太子有心了。”   季宴淮一笑,拱手道,“父皇喜欢就好。”   他言语虽冷淡,嘴角却带了一丝笑,恍若一个得了父亲夸奖的儿子。   永安帝神色慈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明日便是中秋佳节,你刚从饶州回来,那溧阳郡郡守之事便叫底下的人去查,你趁空也好休息一日。”   季宴淮垂眸,“是,父皇。”   宫中的中秋宴,早在一月之前便已经着手准备,皇后如今形同虚设,淑妃自得了永安帝的青睐,便将这事接了过来。   这算是她进宫十多年头一次操办这等大事,自然不遗余力做到最好,好让那些在背地里笑她被宁贵妃压了一辈子的人,仔细瞧一瞧。   宴席设在清陵池的登月阁。   登月阁四面临水,坐北朝南,一条长长的木桥从岸边直连接登月阁,上面饰以无数嫦娥奔月宫灯,长案上也各置着白玉花瓶,里面斜插着几支开得正好的桂枝。   男女左右分席。   秦霄悄声对秦夫人交代了几句,又朝棠棠道,“棠棠不必紧张,若陛下问话,只要记得嬷嬷这几日教的便可。”   棠棠点了点头。   他这才朝左边去了。   “走吧。”   秦夫人朝身边的两位姑娘轻声道。   今日来的都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平日里各种宴会都是见过的,今日瞧见秦夫人身边跟着一位眼生的少女,容貌昳丽,举止也落落大方,不由得有几分好奇。   坐在她们身旁的夫人便探身过来,好奇道,“秦夫人,这位姑娘是?”   秦夫人转头,见是兵部尚书的夫人,便客气道,“白夫人,这是我的侄女,棠棠。”   说完,也不去瞧白夫人脸上惊讶的神色,朝棠棠招手,“棠棠,过来给夫人问好。”   这还是棠棠头一回站在京都各位贵人面前,秦筝有一丝担心,可棠棠安抚一笑,便起身朝白夫人走去,“夫人好。”   白夫人瞧着她这般规矩,更是惊讶,回神瞥见秦夫人带笑的脸,连忙道,“好好好,棠棠长得真是可人。”   棠棠闻言,矜持一笑。   有了白夫人开头,不论是平日里与秦家交好还是不交好的世家夫人都过来打听一番,起先还有些人不在意,听秦夫人说是宫中特地点了名将人带来的时候,脸色抑制不住的惊讶。   毕竟连她们这些消息灵通的世家夫人都不知这秦府找回了一个姑娘,这宫中又何时知道了这等小事?   觑见少女眉目之间与先前的秦雨霏多有相似,便记起了十多年前的那桩旧事,难道,陛下有心要补偿这秦家?   想到这茬,与秦夫人说话时,便带了几分正色。   一时间,秦家这边倒热闹起来。   “那是谁,怎么那么多人?”   柔静坐在静妃的旁边,瞧着那热闹的场景,不由得好奇问道。   旁边的宫女仔细瞧了瞧,小声道,“似是秦夫人。”   柔静也与秦筝相识,闻言往那边一瞧。   忽地见着一个眼熟的少女,着一身青白宝相花纹齐胸长裙,臂间茶白色披帛慵懒随风,月眉星目,浅笑间似春光乍现。   “她怎么在这里?!”   柔静喃声道。   “谁?”   静妃正与一旁的人说完话,转头就瞧见柔静一副惊诧的模样,又闻她口中所言,不由问道。   柔静回神瞧着自己母妃欲言又止,平日里太子哥哥虽对她较旁人亲近,可她如今也摸不准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了喉咙的话便这么咽了回去,勉强笑道,“无事,母妃,我瞧见阿筝了,我过去与她说说话。”   不等静妃反应,便起身走了。   “公主何时与秦家姑娘这般交好了?”   旁边的嬷嬷疑惑。   静妃没有搭话,朝秦家看过去,眼神也落在那张芙蓉面上,刚刚柔静说的话她听清了些,难道柔静之前见过这位姑娘?   柔静平时左右不过都在皇宫之中,是在哪里见过这位姑娘?   脑海中突然想起几月前,关于东宫的传闻。   静妃心中一跳。   耳边好不容易清净了些,棠棠便与一旁的秦筝咬着耳朵。   “阿筝。”   一道清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棠棠随之抬头,瞧见是柔静,下意识地就要站起来行礼,却突然想起,自己如今应当是不认识柔静公主的。   正为难间,旁边的秦筝站起身行礼,“柔静公主。”   棠棠也连忙福身。   秦筝觉得奇怪,平日她与这柔静公主并不相熟,她今日怎么还专程来与自己打招呼,正猜想,才发现她的眼神落在旁边的棠棠脸上。   想起棠棠曾住在长宁殿,她转念便明白了。   “这位姑娘倒眼生得很。”柔静盯着棠棠一字一句道。   秦筝略上前一步将棠棠护在身后,笑道,“这是我表妹,棠棠。”   柔静自是也瞧见了她的动作,又见棠棠神色自然大方,正怀疑自己是不是瞧错了,忽听一太监高呼,“皇上驾到!”   “淑妃娘娘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淑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诸位平身。”永安帝淡声道。   皇帝坐在高位之上,便对底下的情形一览无遗,柔静自然不好再问,悄悄回到自己座位坐下。   “柔静,不要多事。”   静妃忽然道。   柔静一愣,侧身瞧见母妃严肃的神情,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永安帝眼神在四下扫了扫,不见太子,便问道,“太子还未到?”   王海便仔细瞧了瞧,悄声道,“许是有事耽搁了。”   话音刚落,从那木桥过来一个金黄色身影,玉冠束发,俊美无涛,恰一阵风将他身旁两侧宫灯轻扬,他神色清冷淡漠,宛若从夜色中走来鬼魅,勾人心魄。   --------------------   作者有话要说:   阿宴:孤这般俊,棠棠定看呆了。   棠棠:装。 第65章 加封   听着周围各位世家贵女齐齐低呼,棠棠不知为何,悄悄撇了撇嘴。   可那人就如侧边长了眼睛似的,忽地转过头来,棠棠此时也正瞧着他,两人便这般对上了视线,他嘴角轻轻一勾,棠棠耳尖微红。   静妃本就留意两人,此时瞧着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小动作,心下了然。   “父皇恕罪,儿臣来迟了。”   季宴淮上前单膝跪地请罪。   永安帝今日心情极好,只笑道,“无事,起来吧。”   季宴淮这才在一旁坐下。   随着永安帝一声令下,一众宫女太监便躬身将一盏盏精致的菜肴放在了各位贵人的长案上。   菜虽精致,众人却是不会多吃的,棠棠今日本就腹中空空,瞧着那些可口的菜肴更是饥肠辘辘,尤其是那玫瑰酥,形状姣好巧致,表皮酥脆,定十分美味。   可一向洒脱的秦筝都只执起筷子假意吃了两口,棠棠便也就忍住了。   酒过三巡,永安帝眼神突然落在秦霄脸上,朗声道,“听闻秦爱卿找回了令妹遗孤?”   猛然被点名的秦霄连忙放下酒杯,恭敬道,“回陛下,确有此事。”   “哦?哪位是啊?”永安帝眼神在众女眷脸上扫了扫。   他恍惚记得,太子说是位姑娘。   棠棠闻言,心中一紧,却时时刻刻记着李嬷嬷所教导,垂首上前,规规矩矩跪下,“见过陛下。”   永安帝瞧着底下姑娘举止落落大方,瞧不出一丝露怯,不由生出几分好奇,“抬起头来。”   棠棠心中狂跳,绷紧下巴,将脸抬了起来。   这回永安帝没有立刻说话,棠棠自知天颜不可直视,不敢去瞧,便也不知此时永安帝的神情。   “的确与你母亲有几分相似。”   永安帝终于开了口。   明明只是几息,棠棠却觉得时间漫长得如同停滞了下来,不等她反应,又听永安帝道,“不错,坐回去吧。”   “多谢陛下。”棠棠性行了礼,退了回去。   “没事吧?”秦筝平日里胆大包天,此刻心中也还未平复下来,悄声问道。   棠棠轻呼一口气,朝秦筝抿唇笑了笑,“无事。”   刚才似是永安帝兴起,很快便重新热闹了起来。   圆月高悬,丝丝薄云缠绕四周,月色如流水,清陵池里的水都盛满了月亮的碎光,恍若池中银河,风中的桂花香味为此刻的增添了几分节日的氛围。   刚近巳时,一众人便准备出宫。   棠棠与秦筝伴在秦夫人左右两侧,正要离开,忽听外面秦霄的声音,“夫人。”   秦夫人疑惑,掀开车帘看向他,“怎么了?”   所幸夜色四合,瞧不清人脸上的神色,不然秦将军这张老脸定没地方搁,他将一个精致的食盒快速递给秦夫人,压着声音道,“殿下给棠棠的。”   秦夫人一愣,又听秦霄声音中的微恼,不由得轻笑一声。   秦将军一生恪守成规,一本正经,平日里与她说笑就如同要了他的命,难为今日私底下竟替太子殿下给自己侄女送吃食了。   秦霄假装没听见妻子笑声,将食盒脱手,又成了那个严肃正经的秦将军,背着手往一旁的马儿走去。   秦夫人瞧着他那样子,笑着摇了摇头,放下车帘,重新坐回去。   “父亲今日竟知道给母亲送吃食了?”   秦筝瞧着秦夫人手中的精致的食盒惊讶道。   秦夫人嗔了她一眼,而后将食盒递给棠棠,“殿下吩咐你舅舅带来的。”   棠棠一愣。   瞧着秦夫人眼中的戏谑,脸色一红,“多谢舅母。”   秦筝更是夸张地凑到她勉强,嚷着让她打开食盒瞧瞧里面是什么。   秦夫人原想出声阻止秦筝,又见棠棠虽脸色薄红,倒没有恼,便也随两人去了。   食盒一共三层,每层都放着各类糕点,还有几枝洗净的桂花。   “啧啧啧,想不到这平日里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哄起姑娘来,倒是有一套。”秦筝抱着手靠在马车壁上调侃道。   棠棠瞧着那精巧的玫瑰酥,这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美眸春水含情,更是动人。   *   翌日,天朗气清,湛蓝的苍穹连一丝白云也无。   棠棠正在水榭中与绿苹两人喂鱼,秦夫人身边的嬷嬷就急急忙忙跑进了院子里,“姑娘,快换身衣裳,宫里来人了!”   红杏听清,手中的鱼食一股脑洒进了湖中,那成群的锦鲤瞬间挤成一团,激起一阵阵细密的水花。   棠棠也愣住了。   “好姑娘哎,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前院领旨啊。”嬷嬷急道。   棠棠这边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同嬷嬷去了前院。   秦老夫人此刻正与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说着话,见着棠棠过来,笑道,“棠棠,这是王海公公。”   “公公万安。”   棠棠福身道。   “姑娘不必客气。”王海借着棠棠福身,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瞬,见她檀口樱唇,雪肤花貌,宛若月中嫦娥,心下不由得感叹,自古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皇家人都是痴情种子。   “秦家接旨。”   他拉长声音道。   秦府便乌泱泱跪下,神情恭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游骑将军青山骁勇善战,忠肝义胆……特谥为义勇伯。秦家二姑娘仁慈淑德,性行温良……特谥为二品诰命夫人,钦此。”   王海收起圣旨,眼神淡淡扫过一众人。   秦老夫人正要谢恩,被王海笑着阻止,“老夫人,还有呢……”   还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青家二姑娘,青棠棠才貌双全,知书识礼,现册封为清嘉县主,赐白银千两,良田百亩,钦此。”   等王海声音一落,院子里就剩下啾啾鸟鸣,寂静无声。   “县主?”   王海笑着提醒。   瞧着这一屋子人愣愣的模样,王海倒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这家子人的反应人之常情,毕竟一连宣读三道圣旨这事,他也是头一回做。   棠棠连忙叩头谢恩,“谢陛下。”   秦老夫人一众人这也才回过神,连忙叩谢皇恩。   送走王海时,秦夫人递给去一个重重的荷包,“今日麻烦公公走一趟了。”   王海接过都不必掂量,便知秦家人给得极为丰厚,眼角的褶子堆得更深,作为陛下身边的第一太监,他也不差这点银钱,不过是秦家这般恭敬的态度让他心中愉悦。   “各位不必送了。”他笑道。   秦府众人知他不是客套话,便也停下了脚步。   等王海一走,秦夫人便激动地握着棠棠的手,“我的好侄女,你这气运也着实太惊人了些。”   不过回来短短几个月,不光自己成了县主,连青山与雨霏都追封了。   秦老夫人见状,自是十分高兴,朝秦夫人道,“去郊外的营里给霄儿知会一声。”   “欸,知道了,母亲。”秦夫人松开棠棠的手,连忙招来一个小厮,“去,去给将军知会一声。”   “是,夫人。”小厮不过十六七岁,脸上也带着笑,连忙跑了出去。   *   这边王海刚回到宫中,便去了御书房侍候。   永安帝批了一本奏折,抬眼瞧见一旁候着的王海,便出声问道,“今日怎么样?”   王海递过去一杯热茶,“秦家的人自是恭敬接了旨……”   见永安帝抿了一口茶,言语里带了笑,“陛下可没瞧见,等奴才宣了那三道圣旨,秦家一众人惊得话都不会说了,还是那青二姑娘,哎,奴才这记性……”   他轻轻扇了扇自己一巴掌,“还是清嘉县主先反应过来谢了恩。”   “嗯,是个聪明的。”永安帝听王海说着,笑道。   王海瞧他神色放松,自是也松了一口气。   前些日子,太子借着兵部尚书白文先呈上来的折子,状若无意提起十多年前旧事,这才让陛下想起那位游骑将军青山。   “白文先这人虽性子温吞,办起事来倒伶俐,比起赵燚辛,可不知强了多少。”永安帝将折子递给季宴淮,随口道。   “白文先能有如今这番作为,也是父皇慧眼如炬。”季宴淮接过。   “慧眼如炬?”永安帝摇摇头,“朕当年也当赵燚辛是忠君之臣,还差点受他蒙蔽。”   “不过是那赵燚辛狡猾罢了,当年那游骑将军青山将证据带回,父皇不也立马重新彻查秦将军一案了么?”季宴淮温声道。   永安帝没再搭话,出神想了一阵,突然道,“你说去饶州时,曾见到青山之女?”   季宴淮疑惑抬头,“儿臣不过是恰巧与秦老夫人同船,偶然听下人议论罢了,倒也不好向秦老夫人证实。”   “嗯。”永安帝随意应了一声。   “父皇怎么了?”季宴淮抬头瞥见永安帝的神情。   “当年青山将证据带回,朕原想等秦家一案彻底大白于天下才嘉奖于他,谁知他竟英年早逝,秦家二姑娘也没找回,他那家中人也不堪重用,这事便也算了。”永安帝顿了顿,继续道,“若将青家女儿找回,朕赏赐她如何?”   季宴淮神色如常,淡声道,“若得父皇赏赐,是青家姑娘的福份。”   “嗯。”永安帝闻言,笑着应了一声。   又差王海去打听了一番,见棠棠果真是青山的女儿,便有了中秋宴上的那一幕。   --------------------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看纪录片,圣旨的断句居然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第66章 秋狝   最近有一件事情让京都的百姓议论纷纷,那就是京都多了一个清嘉县主,既不是什么皇亲国戚,也不是什么世家贵女,她父亲在被追封为义勇伯之前,不过是个小小的游骑将军。   “不过嘛,还有一则倒是许多人都不知道……”   “杨大,你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一旁的人见那微胖男人突然故意住了话头,便神色焦急地用手肘杵了杵他。   众人见杨大眉毛微抬,故作神秘地一笑,慢悠悠开了口,“这事也是我那在宫中当差的婶婶说的,你们可别到处胡说啊。”   “自然自然……”   关于宫中的秘闻,众人自然是感兴趣得很,连连答应。   “前段日子,陛下身边不是多了一个可以通灵的法师么,这法师最近又施仙法掐算国运,不过这回,观尘法师差点被反噬,当场就吐血晕了过去,你们不知道,那血如箭一般,射出三尺多远!将在场的宫女太监吓了一个半死!”   “哟,那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男人被杨大的语气吓得呼吸一滞,连忙问道。   “观尘法师醒来掐算一阵,说是……”杨大突然止声,四下瞧了瞧。   一众人顿时屏住呼吸,眼神也随杨大眼神看去。   “说是,皇宫里,东边隐隐有妖邪作怪。”杨大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压着声音道。   “东边?东边不就是……”一人喃喃。   “哟,这话可说不得。”旁边的人连忙出言止住他的话。   那人也立即反应过来,止住了话头。   虽杨大已提前交代不能四处胡乱说,可人最藏不住的恐怕就是关于别人的秘密,很快,京都城里连小乞儿都知道这观尘法师说东边隐有妖邪之气。   季宴淮自是听到了消息,手指轻点瓷白的杯沿,笑道,“原是在这里等着孤呢。”   先前他还疑惑,这淑妃将观尘送到永安帝身边,难道真只是为了让陛下念着宁贵妃?   这才半月,就迫不及待唱这出,实在是沉不住气。   一旁的福喜公公瞧着自家殿下的模样,轻声开口,“殿下,已经将那珍珠送到秦府了。”   “是么,她可喜欢?”季宴淮闻言问道。   “姑娘自是喜欢得紧,还差人送了殿下一个礼物。”福喜垂着头,吩咐人将从秦府带回来的东西呈上来。   季宴淮微微探身,饶有兴致地瞧着福喜将那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青白玉腰坠,他伸出手,拎起那细细的绳子,将腰坠提起来拿到手中仔细看了看,唇角翘着,“若孤没记错的话,这玉是前些日子送到秦府的吧。”   福喜听他言语里带了笑,便也笑道,“听那小丫鬟说,这是姑娘亲手做的,也算是借花献佛。”   说完,自己也忍不住莞尔。   哪里有将主人家刚刚送出去的东西又重新献给主人家的。   不过,只要殿下高兴就成。   “元宵前些日子病了,可有好些了?”季宴淮将腰坠挂好,随口问福喜。   棠棠对元宵可是喜欢得紧,若等她到了长宁殿不见元宵,怕又是要伤心的。   福喜道,“殿下放心,元宵这几日精神好些了。”   也亏得唐大夫一个医人的大夫竟也会医狸奴这种小兽。   又想起以往棠棠被囚在长宁殿的日子,只觉得恍如隔世。   *   濯尘殿。   虽已经立了秋,可午时仍热得很,淑妃半倚在贵妃榻上闭着眼睛小憩,身旁的小宫女垂眸执着扇子轻摇,一丝细微的杂音也不曾发出。   “哗啦!”   那原本静静垂下的珠帘猛地被人掀开,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   眼瞧着榻上的美妇人眉头紧蹙,身旁的小宫女哗啦啦跪了下去,身体微微颤抖。   “娘娘,是殿下来了。”   华姑姑从外面进来,连一丝眼神也没有给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宫女,而是来到淑妃的身旁,轻声道。   淑妃缓缓睁眼,脸色的戾气消失,指尖轻捏眉间。   “母妃!”   昶王听见里面的动静,也不顾还未通传,直接走了进来。   “慌慌张张做什么!”淑妃叱道。   昶王一顿,下意识瞧了瞧地上的宫女。   华姑姑瞥见他的视线,冷声道,“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下去!”   “是。”一众宫女垂着头,纷纷退了下去。   “此次秋狝不是最好的时机么,为何您突然让周原停了部署?”   昶王低吼。   “洲儿,母妃自有安排,此次秋狝你就别轻举妄动。”淑妃搭着华姑姑的手臂,坐直了身子。   “安排,您不会告诉儿子,您安排就是外面那些传言?”昶王不解,这传言能有何用?   虽然外面的传言愈演愈烈,说太子对国运有碍,会害得大越百姓流离失所,可这又怎样,这天下是父皇的,又不是百姓的,他们如何想,又与这皇位有何干?   淑妃瞧着他那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难道父亲对孩子的影响竟这般大?不然,为何太子那般聪慧,她儿子就如此蠢钝?   到底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淑妃忍下怒气,温声道,“洲儿不必着急,这谣言不过是第一步,若想让你父皇彻底放弃太子,自然还要废一番力气……”   “既然这般麻烦,为何不直接杀了季宴淮!”昶王打断她。   “洲儿……”淑妃皱眉。   “母妃,清风一日抓不到,我的身……”   “好了!”   淑妃厉声打断,“你莫要再多言,此次就按我的吩咐来做,秋狝不要轻举妄动!”   昶王默言与她对视一瞬,终是败下阵来,“是,母妃。”   *   秋狝这日,微微有风,一扫前些日子秋老虎的燥热,叫人心旷神怡。   棠棠与秦筝坐在马车上,捏起一点车帘,瞧着外面的景色,红枫如火,烧遍了整个山林,偶有一丝翠色,也被掩盖其中。   “姐姐,世子还跟着我们呢。”   棠棠正要放下帘子,忽地瞥见那高大马儿上的俊美身影,正眼巴巴瞧着她们这俩马车,对上棠棠的视线,脸上勾起一个讨好的笑来。   她朝宋辞不好意思一笑,就见宋辞脸上顿时垮了下去。   宋辞这些时日总会出现在秦府周围,可秦筝也对他爱搭不理的,棠棠心下虽好奇两人这些时日发生了什么,可秦筝不主动说,她自是也不好问的。   秦筝顺着棠棠的视线看过去,对上宋辞的眼神,只别过了视线,“别管他。”   此次去的并不是御林苑,而是城郊的岐山别苑。   岐山连绵起伏,山林茂密,里面的野兽众多,在西边的密林里,更是有凶残的野熊虎豹,按陛下安危来说,岐山并不是一个合适的狩猎场所,可这永安帝尚武,年轻时更曾御驾亲征,对危险的地方有一种天然的征服欲。   早在几月前,禁卫就将岐山里里外外翻了一遍,又各处派了守卫,生怕出一点差错,就算到了如今,脑中也时时刻刻绷着一根弦。   棠棠倒是不知这其中的艰难,甫一下了马车,见着岐山的景色,便被深深折服。   丝丝流雾轻绕在亭台楼阁之间,一条瀑布从天而降,宛若缠绕在别苑的雪白玉带,或翠或红,错落而植,各种奇花异草之间掩映怪石,偶有野花,也显得格外可爱。   “这也太美了吧。”   秦筝瞧着前面的楼阁,感叹道。   棠棠深以为然地点头。   各家按着身份家世早早就已经安排好了住处,棠棠与秦筝牵着手随那来引路的小太监去了自己的院子。   虽不大,却是单独坐落在水上,旁边是一片竹林。   秦筝脸上带着笑,杵了杵旁边的姑娘,“怕是殿下安排的吧。”   棠棠闻言看了一眼秦筝,“姐姐又知道了?”   秦筝瞧了一眼那恭恭敬敬候在一旁的太监宫女,戳了戳棠棠的脸颊,逗她,“这不显而易见么。”   棠棠拂开她作乱的手,嗔道,“姐姐!”   见她这副模样,秦筝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人打闹一会儿,今日赶路疲乏,便由着自己带来的丫鬟伺候换了身衣裳。   晚膳过后,秦筝忽然说要出去一趟,棠棠瞧着她神色,便知她是要去见世子。   “好的。”   她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小银剪剪了剪烛心,点头。   棠棠这般爽快,倒是让秦筝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么晚了,她还将棠棠独自一人留在这里。   “去吧,我没关系的。”棠棠抬头见秦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无奈笑道。   秦筝又保证她很快回来,这才走了。   棠棠瞧着外面天色朦胧,似还能瞧清些事物,便吩咐绿苹提着一盏灯笼准备出门逛逛。   她刚刚来时瞧见那竹林旁,有一条小溪,瞧着清澈见底,还有小鱼虾米。   耽搁一会儿,天色又暗了些。   绿苹站在檐下,只能瞧清一个模糊的轮廓了。   “姑娘,您这会儿真还要出去?”   绿苹瞧着外面的天色,又问了一次。   虽陛下在岐山别苑,这里定没有危险,可她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   “无事,我就在旁边看看,不会走远的。”   棠棠轻声道。   她都这般说了,绿苹自是不能阻止,两人一路从小院里的长廊里出来,下了一个石阶。   “绿苹,拉我一把。”   这会儿瞧不太清,她担心踩进小溪里,便想借着绿苹的手稳住自己的身形。   指尖似乎被碰了一下,而后一个热乎乎的手掌便将她的手包住。   棠棠被吓了一跳,正要将手抽回来,那手的主人忽地靠近,一股熟悉的气息涌进了她的鼻子。   夜色里,小溪的水哗哗轻流。   棠棠指尖挠了挠他的掌心,而后扑进他的怀中,开心道,“你怎么来了?”   她突然扑过来,季宴淮毫无准备,扣着纤细的腰微退了半步,听着她声音里的雀跃,他也弯了唇角,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想你了。”   两人的确已经有半月未见。   闻言,棠棠仰头看他,虽什么也瞧不清,可不知为何,她心中雀跃得很,心像是一只鸟儿,兴奋得快要飞起来。   明明都未说话,偏偏两人之间流淌的暧昧都快要将周围的人淹没。   山中夜里凉,就算此处背风,棠棠也感受到一丝凉意。   “冷么?”   季宴淮轻声问道。   棠棠点点头,正要说话。   下一刻,他便抬手解了自己的披风,披在她身上。   俯身替她系带子时,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脸颊边,泛起一阵痒。   “阿宴……”   她轻声叫了他的名字。   季宴淮没有应她,而是反手将披风的兜帽替她戴上。   可惜那兜帽实在太大,遮了她的眼睛,这下,她是一点也瞧不见了。   “呵……”   季宴淮瞧着她的模样,低低笑了一声。   棠棠被他笑得有些恼,正要举手将帽子取下,手腕忽地被发烫的手攥住。   微凉的唇如一片羽毛轻轻落在她的唇上…… 第67章 围猎   “棠棠?”秦筝自进了院子便没有瞧见人,问那小太监宫女都是垂头一问三不知。   正焦急时,从那长廊里忽地飘过一盏灯笼,仔细去瞧,正是棠棠。   她兴冲冲地过去,这才瞧见她身上似披着一个过于宽大的披风,又见朦胧灯光下,那张娇艳欲滴的小脸,哪里还能不明白。   原想打趣两句,可棠棠一直躲着她的视线,秦筝便知道这是害羞得紧了,只将人带回屋里洗漱后歇下。   翌日,天色正好,万里无云。   女眷虽不上场,可仍都一身利落的胡服,棠棠今日穿的是秦夫人早就备好的粉米翻领窄袖连珠纹胡服,腰间的玉带束得盈盈一握,脚下蹬着一双小皮靴,明艳里多了几分利落。   虽京都中美貌女子众多,可她一出现仍聚起了许多好奇的视线。   “那就是清嘉县主?”林织瞧见少女那双明亮的杏眼,莫名冒出一股熟悉。   “秦筝在她身旁,应当就是她吧。”葛玥撇撇嘴。   也不知这人走了什么狗屎运,竟从一个民女摇身一变成了县主。   不过倒也不用放在眼里,这清嘉县主虽听着好听,可与皇室沾不上半点关系。   林织自然听出了葛玥言语里的轻蔑,她瞧了瞧那粉衣少女。   的确用不着多关注,毕竟,这正经的公主此时就在她们身旁,也不见出声一句,想来也是瞧不上这半道出来的县主的。   柔静耳中听着人议论,眼神瞥了瞥正偏头与秦筝说话的棠棠,若上次在中秋宴上她只是怀疑,那么如今这清嘉县主的身份更是让她确定了那回在东宫见到的人是眼前的人。   想起母妃的话,她紧了紧藏在宽大袖中的手,太子哥哥的人,不是她能置喙的。   “太子殿下。”   身后隐隐有人声传来,棠棠还未反应过来,身旁的秦筝就扯了扯她的衣角,她连忙转身,刚瞥见一角金黄色的衣角,便福身一礼,“太子殿下。”   言行恭敬,似瞧不出什么。   可季宴淮低头看的清清楚楚,她嘴角挂着细微的笑。   “清嘉不必多礼。”   季宴淮淡声道。   周围的宫女太监都垂着头,他们身后的人倒是时时刻刻注意这边,不过棠棠是背对他们的。   便趁着起身时朝季宴淮挑了挑眉,如同一个叼着猎物的狸奴,乖乖站在那里,偏偏就让人瞧着一丝挑衅和得意。   季宴淮没忍住,嘴角微微上翘。   刚刚还对棠棠看不上的众人不由得惊讶万分,太子性格虽温润,可平日里从未对谁这般温和过,难道,他们竟看错了这位清嘉县主?   棠棠抬头见着他脸上的笑,眼角弯了弯,便规矩地退到一旁。   太阳此刻已经跃上了山顶,丝丝耀眼的阳光从她背后射过来,替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那些细碎的头发在阳光下张牙舞爪,宛若一团毛球。   季宴淮捏了捏手指,抑制住想揉她发顶的冲动,面无表情地从她身旁而过。   见季宴淮走了,棠棠这才随着秦筝往自己的位置而去。   “清嘉县主。”   棠棠刚坐下,一道柔柔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   她抬头,见是上回在琼林苑见着的那位阿织娘,便抿唇一笑,点了点头。   林织谁知棠棠反应这般清淡,她还以为众人观望之下会让这位清嘉县主尴尬,便主动化解以博殿下几分好感,谁知这县主竟只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心下便有几分不满,毕竟县主放在世家各族面前,实在是瞧不上。   棠棠倒不是故意拿腔拿调,而是她的确不知道这位阿织姑娘到底姓什么,总不能让她第一次见面,便亲热地叫人家,“阿织”吧。   “棠棠,这位是户部尚书林宜深林大人之女,林织姑娘。”   秦筝回头见着这边的情形,轻声朝棠棠道。   闻言,棠棠松了一口气,柔声道,“林姑娘。”   林织脸上的热切消失了。   毕竟刚刚她只是瞧着太子殿下对这位清嘉县主似有不同,可她在这里同这清嘉县主耗了这许久也不见太子殿下半个眼神,干脆淡淡应了一声便走了。   这边小小的插曲倒是没有引起太大的水花。   禁卫军各个头领带领千名骑兵和几千步兵将今日要围猎的范围围成一个铁桶一般的包围圈。   永安帝与各位皇帝大臣站在了望台之上,只见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一个身着玄色劲袍的男人一挥手,南边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众人仔细看去,就见一群鹿猛涌而出,不过眨眼之间,便进了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   饶是已经见惯了各种小兽的棠棠,也被这一场面震撼到。   又一声哨响,从那草地之中,忽然凭空飞出一群大雁。   之间永安帝不慌不忙接过一旁太监递过去的弓,左手持弓,右手搭箭拉弦,对准那空中的大雁,眼睛微眯,猛地松开了手。   箭矢划破空气的细微声音不过一瞬,刚刚还翱飞的大雁如一个石头般嘭的落在了草地之上。   人群中忽地响起一阵欢呼,皇帝眯眼朗声而笑。   这便是这秋狝的第一箭了。   皇帝射下第一箭之后,各位皇子和大臣便也要下场了。   站在了望台之上计分的小吏手持旌旗,若有谁射中,便摇摇手中的旌旗。   棠棠眼神紧紧盯着那骑在马背上的玄色身影,高高束起的头发,在马儿的奔腾之下,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用力的手臂微微凸起,她好笑自己离这般远,竟似乎也能感受到他衣下那流畅的线条。   此刻他松开缰绳,正直起身子拉弓搭箭,那微晃的身子将棠棠看得呼吸屏住。   “担心呀?”   秦筝从那招摇的红色身影上收回眼神,突然瞥见一旁的棠棠手中捏着的手帕被她两个指尖扯得笔直,不由打趣道。   棠棠回头嗔了她一眼,也顾不得回嘴,便又重新将视线移了回去。   可惜,等她再去看季宴淮时,他早就射中了那狂奔的野彘。   此刻刚好回头,俊美异常的脸上勾起一个晃眼的笑来,宛若天上的太阳。   棠棠心猛地狂跳,她下意识抚上胸口。   旁边的各位世家姑娘也捂嘴低声叫了起来,“殿下,刚刚是在笑吧?”   看着那抹身影又重新纵马狂奔起来,阳光落在他的劲瘦的背影上,他腰间的腰坠也随之染上了一层光,等棠棠瞧清之后,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太阳越来越高,晒得人起了一层薄汗。   场上的牲兽也被射杀得差不多了,许多人已经驾着马慢悠悠往回走,棠棠也看着季宴淮懒散地拎着弓,朝她这边走。   忽然,那边传来一声高呼。   棠棠转头去看,就见永安帝忽地调转马头,往西边的丛林去了,身后的侍卫浩浩荡荡跟了一路。   季宴淮回头看了她一眼。   此刻阳光刺眼,棠棠抬手挡在眼前,并未看清他的神色,等重新放下了手,只来得及看见他一个模糊的背影。   不知为何,棠棠心中一突。 第68章 遇狼   寂静的深林里,突然被人闯入,惊起一群飞鸟,从茂密的枝叶里扑簌簌飞远,落在高处瞧着这群不速之客。   季宴淮策马临近永安帝,“父皇,这密林中有野熊出没,还是快些回去吧。”   永安帝□□的马儿此刻步伐悠闲,他抬手拍了拍身旁儿子的肩膀,“无碍,按周清澜所言,这熊藏在这密林深处的一个石洞里,朕就在此处猎些野兔。”   季宴淮闻言,只皱了皱眉,他眼神忽然落在一个神色慌张的小太监脸上,眸色一沉,朝身后的宋纪使了使眼色。   宋纪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西边的树木高大茂密,竟快要将整个天遮住,明明还是白天,里面却有些暗得让人心慌,偶尔一旁的树丛里传出一声簌簌的响声,都让跟在永安帝身后的侍卫心生警惕。   季宴淮手中紧紧捏着箭矢,听着永安帝射中猎物后发出的愉悦笑声,眉头越皱越紧。   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落叶上奔跑的声音,细细碎碎。   “父皇,回去吧。”   季宴淮又道。   永安帝瞧着太监手中拎着的几只野兔,这才过瘾了些,刚刚在围猎场的那些动物不知是不是被关得有些久了,他总觉得有几分蠢笨。   “好……”   他正要搭话,忽地传来一声熊吼,似震得树上的枝叶都发颤。   “熊……是熊。”   一个年龄较小的太监顿时吓得脸色苍白,两股颤颤。   侍卫也连忙将永安帝护在中间。   季宴淮听着动静,厉声道,“护着皇上快走!”   一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调转马头立马狂奔起来。   谁知,旁边的树丛簌簌作响,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头露着尖利獠牙的狼猛地蹿了出来,一口咬在最先一头马儿的脖子上。   顿时,马背上的侍卫被甩进了荆棘丛中,只听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惨叫之后,而后响起了令人作呕的咀嚼声。   “快走!”   季宴淮扬起马鞭抽在那被吓得勒住缰绳的侍卫手臂上。   狼一向都是以群出没,此刻出现一只,再不走,怕是走不了了。   或是要印证他的话,四周那簌簌的声音渐响。   永安帝虽被眼前的意外吓得脸色发白,可到底还是有几分心性,攥着缰绳由侍卫护着死命往前奔。   季宴淮紧随其后。   忽然,前边儿那树丛突然剧烈地动了起来。   “父皇,停下!”   他高高扬起马鞭,马儿吃痛,很快便跟上了永安帝。   眼瞧着那狼猛地跃起,张开瘆人的獠牙狠狠   咬了过来,季宴淮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拎着永安帝的领子将人提了过来。   那狼咬空,牙齿碰撞发出剧烈的声响。   “太子……”   永安帝坐在马背上,想起刚刚那一幕,心中惴惴,虽不甘,可他到底要承认,自己的确已经老了,竟这般迟钝。   若刚刚不是太子,他怕是要命丧于此了。   不等他多想,周围渐渐聚起了几头野狼,护在他们周围的侍卫也被咬伤好几个,刚一落下马,便被野狼撕破了喉咙。   刚刚金黄色的落叶,此刻鲜红一片,宛若秋日里的红枫。   他们身旁一个被咬伤的侍卫此刻支撑不住,嘭的一声倒了下去。   季宴淮瞧准时机,翻身跃了过去,然后扬起马鞭狠狠抽在永安帝□□的马儿身上。   “父皇,抓紧缰绳!”   “太子!”   突然加快的速度,让永安帝下意识地攥紧了缰绳,回头见季宴淮落在后面,惊惧吼道。   眼瞧着那密林奔出一行人,身后似有尘烟升起。   “陛下回来了。”   淑妃瞧着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洲儿总是过于冲动,刚刚瞧着陛下突然进了密林,她心中惴惴,这会儿瞧见人,总算放下心来。   棠棠也瞧见了,忍不住起身仔细去瞧,虽离得远,可季宴淮的身形她十分熟悉……   “他没回来……”   棠棠喃喃道。   那群人终于奔近,被围在中间的永安帝长袍上血迹斑斑,形容不整。   棠棠心顿时沉了下去。   “周清澜,林中有狼,太子被困,快带人过去!”   皇帝声音微微发颤,让众人惊惶。   周清澜闻言,立马招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又去了密林。   棠棠脑中顿时空白一片,身子一晃,差点倒了下去。   “棠棠……”   秦筝伸手扶住她的身子,担心道。   棠棠耳中一阵轰鸣,并未听清秦筝说的话,只看见她红唇一张一合。   指甲狠狠掐入掌心,钻心的疼痛这才让她清醒一瞬。   “我没事。”   她朝秦筝摇了摇头。   恰巧此时宋辞策马过来,身旁跟着容光焕发的昶王,秦筝咬牙,定是这厮搞的鬼。   禁卫军早就将这岐山翻了一个遍,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出现一群野狼。   “阿筝……”   宋辞抬眼,瞧见秦筝恨恨的眼神,轻声道。   秦筝并未与他说话,而是将眼神落在神情悠悠的昶王身上,“王爷,陛下与太子殿下遇狼,殿下如今还被困密林,您竟这般悠闲?”   “什么!遇狼??”他瞧着秦筝故作惊讶。   然后,立马往永安帝身边跑去。   秦筝瞧着他的背影,顿时怒火中烧,此刻周清澜还未回来,算账这事还太早。   “阿筝。”   宋辞上前试图碰了碰秦筝的衣袖。   秦筝只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后轻轻拂开他的手,“世子还是去与昶王一道吧。”   秦筝的确对宋辞有几分喜爱,可秦家受了殿下的恩惠,注定是要跟随殿下的,况且,棠棠与殿下关系匪浅,而宋辞却是昶王的嫡亲表弟,两人注定是对立面的。   若说以前还能欺骗自己,那么今天这事,就已经清晰地提醒了两人的立场。   “阿筝,我不知情。”   瞧清她的神情,宋辞急急解释道。   以往,秦筝虽躲着他,可却从未用今日这般漠然的眼神瞧他。   秦筝没有再搭话,而是转身正准备与棠棠说话,定睛一瞧,哪里还有人。   “棠棠!”   她四处一看,只见那抹粉色的身影骑着一匹马往那密林里去了。   秦筝眼瞧着那身影没进枝叶里,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又怎么敢一个人骑马的?!   “快上来!”   秦筝回头,恰瞧见宋辞高高坐在一匹白马上,朝她伸手。   她来不及细想,将手递了过去,借着宋辞的力气,翻身上马。   “驾!”   宋辞一挥鞭,那马儿就飞奔而去。   两人弄出的动静实在太大,许多人就瞧了过来。   “那是淮南王世子和秦家那丫头?”   永安帝心中正焦急,瞥见两人的身影,忽然出声问道。   “是,是阿辞。”   淑妃仔细瞧了一阵,脸色顿时发白,咬着唇颤声道。   阿辞是哥哥唯一的儿子,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她该怎么交代!   “嗯。”   永安帝鼻间轻嗯了一声,倒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周清澜一刻不回来,那太子就越危险一刻。   临近午时,太阳愈发灼热,热得人心慌,可那主位上的永安帝稳稳坐着,他们也不敢挪动一分,只敢悄悄擦了擦滴到眼角的汗水。   前些日子,秦筝在家待着无趣,便拖着棠棠学马,她幼时虽在周大婶的逗弄下骑过牛,可这马儿晃晃悠悠,她着实有些不敢自己一个人骑。   所以虽已经学了半月,总是要秦筝在她身后,随她一起才敢策马。   耳边呼呼的风声划过,掀起她细碎的头发。   棠棠紧紧攥住缰绳,一刻不敢松懈。   “吁~”   瞧见地上的血迹,她勒住缰绳。   正要下马,旁边的树丛突然一阵响动,棠棠呼吸一滞,正要扬鞭,一个禁卫打扮的男人出来。   “清嘉县主?”   周清澜疑惑道。   他知道陛下最近新封了一个清嘉县主,因为好奇,便听人说了一嘴,此刻见到真人,有些不确定道。   “大人,可找到太子踪迹了?”   棠棠一喜,急切问道。   她没有回答,身份便是不明,原不应该与她说这些,可瞧着她眸子里的急切,周清澜下意识道,“按陛下若说的位置,没有见着殿下的踪迹。”   棠棠心一沉。   而后想起他所说的踪迹,也包括尸体,又松了一口气。   “此处虽已没了狼的踪迹,可姑娘还是不要乱走的好。”   周清澜还未找到太子,自是不能停留,只随意交代了一句,便又钻进了另一片树林里。   棠棠闻言,自知自己若遇见狼群,定是没有自保的能力,便没有再往深处走。   既然永安帝所说的地方没有季宴淮的踪迹,那么也有可能他已经逃脱,往这边走了,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他没有立即回去罢了。   这般一想,棠棠便将马栓在此处,自己则在四周看了看。   此处树木繁密,不止兽类繁多,虫类也繁多。   棠棠不过是翻了几处季宴淮极有可能藏身的地方,便见到了不下十种虫类,有一个还掉在了她的手背上,此刻红肿一片,又痒又疼。   啾啾鸟鸣将林中衬得越发寂静。   棠棠累极,正蹲在地上歇息,忽然就听见似有人踩在落叶的细碎声音,还混杂着微微的喘气声,似是受了伤。   她神色一喜,猛地站起身来看向来人。 第69章 下不为例   是一个小太监,此时被她吓得后退了两步,脚下一软,嘭地摔倒在地。   虽有些失望,可瞧着这小太监的模样,应当是刚刚与季宴淮他们一路的,她急急上前两步,“公公,你可瞧着太子殿下了?”   小李子仔细瞧着她的神色,似真是不知情,又瞥了瞥一旁栓着的马。   他知道另一条下山的小路。   若是得了这匹马,应当就能逃出去了吧。   想到这里,他哎哟一声,急急道,“太子殿下受了伤,此刻不能动弹,姑娘快随我来吧。”   棠棠一喜,拎着他的胳膊,立马站起身就要出发,突然发现手中濡湿一片,正疑惑,就听小太监虚弱的声音道,“姑娘……”   小李子刚刚被狼咬了胳膊,若不是宋纪来得及时,他怕是就要当场殒命。   趁着宋纪被狼咬住大腿,他便将伤口遮住,逃了出去。   此刻被这姑娘一把抓住,疼得他直翻白眼。   若不是想要她骑马带他出去,小李子恨不得将眼前的姑娘生吞活剥。   棠棠慌忙低头扯开他搭在外面的衣裳,这才发觉,这小太监的手臂上的伤极重,深可见骨。   又见他脸色发白,一副随时都会晕过去的模样,重新蹲了下去。   “姑娘,你做什么?”   眼瞧着她伸手往他衣服去了,小李子吓得脸色更白了。   “次啦~”   一声,棠棠从他衣服上撕下一块布,然后从荷包里拿出止血药,看了看他,“有些疼,你忍着点。”   说完,还不等小太监应声,便打开瓶盖将药粉倒了上去。   “啊!”   小李子惨叫一声。   “好了。”   棠棠替他包扎好胳膊,转身一看,刚刚还与她说话的小太监双眼紧闭,脸色灰白,如同死了似的。   吓得她慌忙去探他的鼻子,气息微弱,好歹也还活着,她松了一口气。   想起他刚刚说,季宴淮受了伤,也不知他伤的怎么样,可若是不严重,他定能自己回来的……   想到这里,棠棠突然自责起来,若自己刚刚没有立即给那小太监处理伤口,而是先问出他的位置,是不是此刻就不会这般被动,还要等着这小太监醒来。   若是他严重了怎么办?   越想,她便越难受,地上的枯叶渐渐模糊……   “棠棠?”   熟悉的声音响起,棠棠慌忙抬起头来。   季宴淮一身玄色的衣袍,那张俊美的脸上染上了斑斑血迹,鬼魅妖邪。   “阿宴?”   棠棠起身正要过去,可惜蹲得太久,一双脚毫无知觉,下意识迈了两步,便酿酿跄跄往前倒去。   季宴淮瞧见她手背上大片可怖的红色,又瞥见躺在地上的小李子,心中狂跳,上前两步将人稳住,“棠棠,怎么了?”   他语气实在太过急切,棠棠连忙摇头,“我没事,就是脚麻了。”   他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在这里?”   “你没事吧?”   两人同时出口。   季宴淮肩头疼得厉害,扶着她的肩膀缓缓坐下。   棠棠这才瞧出他脸色苍白,正要蹲下替他处理伤口,他就摆摆手,“不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陛下回去时的情形着实吓人,周清澜大人又迟迟不归,我害怕……”   她一边替他处理伤口,一边轻声道。   一滴微烫的泪水落在他的肩上,激得那伤口猛地一跳,“嘶……”   “你忍一忍,肯定很疼的。”她侧头与他说道。   季宴淮偏头就能看见她扑闪的纤长睫毛,上面还挂着点点水渍。   她虽未说完,可季宴淮知道,她害怕他出事。   这般想着,肩上的疼痛倒是少了些。   “我答应棠棠的事情还未做到,自然不会出事的。”他笑道。   棠棠仔细替他清理伤口沾上的碎叶残渣,闻言嘟囔道,“你倒也没有答应我什么。”   “怎么没有,在饶州那回的乞巧节,我可答应了棠棠当我的太子妃。”季宴淮倚着身后粗壮的树干,放松下来。   “什么叫你答应我,明明是你说让我做你的太子妃。”棠棠听着他言语里的笑意,不由得反驳。   杂乱的树枝将她头发勾散,随风一吹,宛若一棵垂着树须的榕树。   季宴淮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棠棠正找了一块尖利的石头划过自己的裙子,偏头就瞧见他眼中的笑意。   “笑什么?”   不等他回答,那柔软的裙子次啦一声被割下一条,他眼神忽然落在那地上躺着的小太监身上。   嗯,是用的他自己身上的布。   “我只是笑,棠棠对我还挺特别。”那双剑眉挑了挑。   棠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瞧见那小太监身上的缠带,自是明白了他的话,可这回她倒是没否认,“自然,你在我心中自然是特别的。”   “那我这般特别,棠棠答应么?”等她将伤口处理好,他微微起身看他。   明明此处没有阳光,偏偏棠棠从他眼睛里看见了细碎微晃的光影,让她脑袋有些发晕。   “嗯。”她与他对视一瞬,而后轻声道。   “棠棠!”   季宴淮正要说话,突然听见秦筝的声音,焦急又惶恐。   刚刚旖旎的气氛一扫而光,季宴淮淡淡看向一旁的姑娘,“你一个人来的?”   他瞧着那匹马,只当是秦筝同她一路来的,只是两人暂时分开而已,此刻听秦筝这般焦急的声音才反应过来,她竟一个人进了这密林!   “以前四雁山,我也能一个人去的。”棠棠瞥了瞥他。   他几乎要被她气笑。   四雁山能和这里一样?   这里刚刚有狼群出没,甚至还有熊,她居然说和四雁山一样?   棠棠瞧刚刚还温柔得如同春风一样的人,瞬间冷了脸色,一时间有些委屈,她不过是担心他罢了。   可他脸色苍白,此刻不是讲道理的时候。   略一思索,她便想出办法了。   季宴淮正要开口,身旁的姑娘微微一动,便揽住了他的脖子,温温热热的气息洒在他耳畔,娇声道,“我只是担心你。”   ……   “下不为例。”他顿了顿,憋出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来。   棠棠得逞地勾起一个笑,而后松开他,重重地应了一声。   说完,便站起身,朝那密林喊了一声,“姐姐,我在这里!”   虽马蹄虽留下印记,可这密林今日来的人实在太多,杂乱无章,秦筝自进了林子不见棠棠的身影,便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心中焦急万分。   正急得眼眶发红,突然似听见棠棠的声音。   她回头看向身后的宋辞,一双眸子泛着淡淡的水光,“是棠棠的声音么?”   她一向坚韧,就算被人砍了一刀也能谈笑自若,从未像此刻这般失态,宋辞的心就像被人紧紧攥住,“阿筝,的确是青姑娘的声音,你别急。”   “姐姐,我在这里!”   棠棠见马上的秦筝茫然四处张望,干脆拎着裙角爬上一棵粗壮的树,举着树枝刷刷地朝他们招手。   身后的季宴淮见她如同一只小猴子似的,忍不住垂眸一笑。   棠棠这性子,若囚在宫中的确委屈了她,可若宫中没有她,他又不知这漫漫人生该如何渡过了。   秦筝这才看见那攀在树枝上的姑娘。   心中明明生气,原想好好和她算账,可刚一靠近,就看见了靠在身后大树上的季宴淮。   “殿下。”   她慌忙跑过去,瞧着他苍白的脸色,急忙问道,“您没事吧?”   季宴淮摇了摇头,“无碍。秦筝,你将那太监带回去好生看管。”   秦筝这才注意到不远处还躺着一个太监,她迟疑一瞬,“这……”   “你先将人带回去,莫要叫人看见。”季宴淮撑着身后的树干,似要站起来,棠棠连忙走到他身旁,扶着他的手臂将人撑起来。   “是,殿下。”   季宴淮认真的神情让秦筝知道,这个小太监应当不同寻常,便也没有再多问。   周清澜似乎刚刚听到了棠棠的喊声,带着几个人匆匆赶到,瞧见他们翻遍了整个林子都没见着的太子殿下此刻正被那个疑似清嘉郡主的姑娘扶着,心中讶异。   “殿下,您没事吧?”   周清澜上前问道。   季宴淮苍白的唇角挂着一丝笑,“今日辛苦周大人了,宋纪还在前边儿的一个树丛里,麻烦周大人将他带回来。”   太子这般客气让周清澜惶恐,“殿下,卑职立马就将宋大人带回来。”   棠棠闻言有些疑惑,既然宋纪都需要被人带回来了,应当受伤很严重,怎么季宴淮还放心将他独自一个人丢下,不怕被野兽吃掉么?   季宴淮吩咐完周清澜,侧头就见着棠棠疑惑的眼神,“怎么了?”   “宋纪一个人待着没事吧?”   虽第一次见面,宋纪将她吓了一个半死,可好歹人家也是救她的,不由问道。   听出她话语中的意思,季宴淮笑道,“无事,那些被人放进来的野狼已经被射杀。”   他虽说的这般轻松,可瞧着一路的血迹和他的伤势,棠棠自然能想到当时的情形有多危急。   一旁的秦筝听着他的话,更加确定了今日的事情似乎昶王所为,“殿下,今日的事情定是……”   她话刚一出口,便瞧见站在一旁的宋辞,忽地又闭了嘴。 第70章 有人出来了!   宋辞瞧着她那般防备的模样,神色黯然。   季宴淮自是瞧清了两人之间莫名的氛围,淡声道,“这事等回去再说吧。”   秦筝自然也不再多说,去一旁将马牵过来,正想着太子殿下受伤这般严重,能否骑马,就听季宴淮道,“我与棠棠一道。”   棠棠疑惑,“你这样还能骑马?”   她眼睛微微瞪大,还真是一副疑惑的模样。   季宴淮好笑,“我自是不能的,你带我回去。”   棠棠下意识摆手,“不行不行,我不会。”   “你不会?你不会你刚刚还跑那般快?”秦筝没好气道。   这丫头,前些日子还不敢独自一人骑马,今日为了太子殿下倒是没顾得上怕不怕了。   季宴淮似也打定了主意要让棠棠骑马送他回去,棠棠无法,只能率先上了马,季宴淮又由侍卫扶着坐在她身后,“坐稳了么?”   她颤声问道。   身后的男人淡淡应了一声,她这才敢轻轻地抖了抖缰绳,马儿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周清澜去了密林已有两个时辰,可那入口处迟迟不见动静,候在原处的各位大臣女眷心中都惴惴的,毕竟自回来之后,永安帝便坐在原处,没有挪动分毫。   若是太子今日出了什么意外……   只一个念头,瞧见永安帝那冷淡的侧颜,便不敢在想下去。   “有人出来了!”   似一个太监的声音,有些尖利。   一众目光纷纷急切地忘了过去,果然见那小道之上,一匹马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只是……   “那是不是清嘉县主?”有人失声道。   林织定定瞧着那道米粉色的身影,然后似不可置信般往刚刚棠棠坐的位置看去,那里果然没了身影。   她只瞧着秦筝与那淮南王世子去了密林,这青棠棠又是何时去的?   可不等她震惊完,就瞧见她身后似还有一人……   “陛下,是太子殿下!”   王海眯着眼睛仔细瞧了一阵,等看清棠棠身后的人,便兴奋地朝一旁的永安帝道。   永安帝刚刚自是瞧见了棠棠,他虽封了棠棠为县主,但早就将这人抛之脑后了,可此刻,她竟将太子带回来了?   他急忙站起身,仔细向棠棠身后的身影看去,之间季宴淮歪歪斜斜,似受了伤。   “太医,快叫太医来。”   永安帝急忙道。   来的三位太医,随着周清澜去了两位,此刻只剩下一位经验略浅的孙太医,听见陛下急切的声音,提着药箱,抖着腿就往那马儿跑去。   见到季宴淮回来,永安帝倒没了刚刚那股子镇定,急步往季宴淮走去。   棠棠勒住缰绳,那马儿就停了下来,早有侍卫太监候在此处,七手八脚地就有些苍白的季宴淮接了下去。   她侧头见着他过于苍白的脸色,觉得有些不对劲,若是只有胳膊处的伤口,他会虚弱至此?   眼见那太医过来,她翻身下马凑过去,“殿下胳膊上的伤口我已经简单处理了,你们快检查他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口。”   孙太医闻言,也没空搭她的话,只连忙吩咐将人抬到屋里。   棠棠心中担心,也连忙跟了上去。   将季宴淮安置妥当,见他胳膊果然处理的得当,孙太医便也先去处理他身上其他的伤口。   将他衣服一脱,她这才发现,这人又骗了她。   他背上横着几道可怖的抓痕,腰侧还有一个血肉模糊的齿痕。   难为他将伤口护得那般仔细,竟没叫她发现,还有心情靠在树上和她说笑!   这人实在可恶!   “你是清嘉?”   永安帝在一旁正皱眉瞧着榻上的季宴淮,余光突然瞥见一张焦急的脸,抬头去看,就见一个粉衣少女在一堆太监宫女之间,因她今日穿的颜色与宫女衣裳颜色相近,他刚刚进来时竟没有瞧见。   棠棠抬头,眼泪盈在眼眶里,看人有些模糊,可在此处能穿黄色的衣裳,只有那一个人。   她慌忙跪下,“回陛下,是的。”   永安帝原有些不悦,可瞥见她手背上红肿一片,突然想起,自己儿子是她带回来的,便缓了神色,“你先下去吧。”   棠棠虽有些担心,可皇帝都已经开了口,便退了下去。   刚一出去,便被候在门外的秦筝捉住。   秦筝原是生气的,还想着一见到棠棠就出口斥责她,可一瞧见她手背上大片的红肿,也只剩下心疼了。   “疼么?”秦筝轻轻碰了碰,抬头问她。   棠棠看着秦筝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样,柔声安慰,“姐姐,不疼的。”   突然,她一躲,对上秦筝的眼神,抬手在手背上挠了挠,小声补充,“只是有些痒。”   秦筝瞪了她一眼。   棠棠便抱着她的胳膊,将头搁在秦筝的肩上,轻声哄了哄。   正与秦筝说着,突然瞥见站在不远处的宋辞,只是他此刻看起来有几分落寞,全然不像她前几日见到的那般风姿。   “姐姐……”   棠棠迟疑开口。   秦筝对上宋辞的眼神,只漠然垂下了眸子,“去旁边给你处理一下手吧。”   两人相携而去,只留下两道纤细婀娜的背影。   “这清嘉县主到底是个什么运气,凭白得了一个县主称号也就罢了,今日居然又救了太子……”   一个身着紫色华服的夫人见两人走了,悄声与旁边的人说着。   她虽压着声音,可此刻安静,倒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闻言都忍不住瞥向那道纤细的身影。   太阳渐渐偏西,金色的阳光铺在山林之上,此刻又起了风,枝叶簌簌而响,将阳光晃出层层涟漪。   紧绷一整天的众人此刻被风一吹,也松快了不少。   一声细碎的响动。   那紧闭的房门从里面被打开,王海甩一甩手中的拂尘,搭在臂弯之中,客客气气,“殿下已经醒了,今日辛苦各位了,请回去歇息吧。”   棠棠闻言,松了一口气。   左右此刻也见不着他,便随着众人一同回了自己的住所。   *   今日坐了一天,淑妃只觉得腰酸背痛,刚一坐下,几个小宫女就跪在她身旁,轻手按了起来。   她舒服地叹了口气。   “娘娘……”   华姑姑突然从外面进来,一脸为难地看着她。   淑妃挥了挥手,一旁的宫女便垂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怎么了?”   淑妃蹙眉,瞧着华姑姑的神色,她心中升出一丝不安。   “是,是王爷,听小栗子说,殿下回到屋中发了很大的脾气,将东西砸了一个遍。”华姑姑道。   “他这又是做什么,太子没事值得他发这般大的脾气?!若叫陛下知道了,他还有好果子吃!”   淑妃气极,抓起旁边一个瓷杯就要掷在地上。   “娘娘……”   这王爷性子不就是与娘娘一般么,一有个不如意便摔东西,可这话她可不敢说,只能轻声提醒。   淑妃瞧了一眼外面,呼了一口气,将茶杯放了回去,“到底怎么回事?”   “据小栗子说,今日王爷心情一直很好,可自刚刚王海在殿外说太子殿下无事之后,王爷便气得回去摔了东西。”   华姑姑低头道。   平日里洲儿虽有些蠢笨,可也不是这般沉不住气,今日是怎么了?   想到白日里,陛下和太子忽然闯进西边的密林,洲儿并未跟着一起去……   淑妃猛地站起身,脸色发白。   “去轩和苑!”   …………   这轩和苑就是昶王住的地方,华姑姑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瞧着淑妃的脸色,也不敢多言,连忙带着人跟了上去。   昶王吩咐人将轩和苑紧紧围住,这才狠狠将里面的东西砸了一通解气。   季宴淮这人到底有几条命,几次刺杀被他躲过也就罢了,今日被狼群围住,居然也没有死!   候着的太监颤颤低着头,也不敢出声,此时王爷只是砸些杯子,花瓶,若是他们敢出声,怕是砸的就是人的脑袋了。   “殿下……”   外面突然有人低声唤道。   昶王捏着手中的花瓶,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压着脾气问道,“怎么了?”   “殿下,淑妃娘娘来了。”小太监颤声道。   果然,里面就静了一瞬,一道黑影突然就直直向门边砸来,虽知道有门挡着,可太监还是吓了一跳,攥着手心,生生止住自己后退的脚步。   “哗啦。”一声,那花瓶碎了一个干净。   淑妃刚走近轩和苑就听见里面的动静,她冷着脸瞧了一眼守在周围的护卫,直到他们将头埋进胸膛,这才抬脚往里面走去。   “王爷,娘娘到了。”   小栗子埋着头,轻声道。   他虽是王爷的人,可淑妃娘娘的话,他也不敢不听,今日这事若是被王爷知道是他向娘娘说的,也不知自己还有没有命在,想到这里,虽强装镇定,可声音里仍有一丝颤意。   淑妃侧头不经意瞥了他一眼,然后朝华姑姑使了一个眼色。   华姑姑了然地点了点头。   里面静了一瞬,昶王这才打开门,“母妃,您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了?”   淑妃立在原地,默言与他对视一瞬。   昶王脸上的笑被她盯的有些僵硬,干脆冷了脸,侧身让出一条道。   淑妃抬脚进了门,就看见一地的碎片,几乎无处下脚,她压着声音叱道,“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自初中写了无数个开头,终于快有结局的故事。   虽然不尽如人意,好歹也是人生第一个,哈哈哈 第71章 荒唐!   昶王仔细瞧了一眼她的神色,便知道她大概已经猜出来了,于是讥笑道,“母妃都知道儿臣做了什么,儿臣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淑妃似没想到,他竟是这个反应,一时怔愣在当场。   “你说什么?”   她又问了一遍。   昶王撩了袍子坐在身后的梨木镌花椅上,神情懒散,“母妃听到了又何必再问。”   “洲儿!”   他这般态度让淑妃怒道。   两人一坐一站,对视一瞬。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淑妃叹口气,忍了下来,坐在他身旁,好声道,“洲儿,母妃不是已经告诉你不要轻举妄动了么,今日这事若败露,我们母子俩可会丢了性命!”   见淑妃放缓了脾气,昶王微微探身靠近她一些,“母妃不必担心,今日这事必不会败露。”   “为何?”见他那般笃定,淑妃皱眉问道。   “但凡参与今日之事的人,此刻已经不能再开口了。”他唇角微微翘着。   ……   淑妃瞧着自己得意洋洋的儿子,呼吸滞了滞。   可想到若要坐上那个位置,手上怎么能不沾上血迹呢?   这般一想,她倒没了刚刚的怒气,在昶王身旁坐下。   昶王见她没有像往常那般斥责自己,连忙带着笑站起身扶着淑妃的手坐下。   “今日这事还牵涉到陛下,你真的已经处理干净?”淑妃侧头问他。   昶王握着淑妃的手,言语笃定,“母妃放心,定无人再知道。”   “你再给我仔细说说。”淑妃到底对他还是有几分不放心,她这个儿子狠心有余,可若说计谋总是差了些。   她语气虽柔和,却含着满满的不信任,昶王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一般,将他今日的计划细细道来。   禁卫军早就来了岐山布围,他若想在此次围猎之中动手脚,便要买通其中的禁卫军,所以早在一月之前,他就差人将他们的生平详查了一遍,最后选中了一个刚刚提拔上来的小领军,吴显,他出身不显,若想要靠自己出头是极难的,所以他一找过去,不过是许诺了几句,那吴显便应了下来。   趁着换岗时,由吴显接应,他的人就悄悄将那些刚捕的野狼运了进去。   季宴淮性子极为谨慎,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打算直接将他引入西边的密林,而是买通了永安帝身边的一个小太监。   他知道,永安帝尚武,今日这些笨拙的畜牲定会让他心有不满,便吩咐那小太监等他走之后,状若无意提起西边有野物。   如此一来,永安帝便会去西边的密林,而季宴淮当时还未来得及离场,定会一同前去。   “那狼又为何一定会攻击他们?”淑妃不解。   “母妃有所不知,这些狼已经被饿了几天,那小太监身上又有伤,血腥味定能将它们引过去。”昶王笑道,“那小太监不用儿子处理,便死无全尸。”   一想到今日不论是永安帝还是季宴淮都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他又笑不出来了,神色郁郁。   淑妃听完,沉默了一瞬,“那吴显呢?”   这吴显是个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之人,这般容易被洲儿的许诺打动,难保又会为了保命将洲儿供出去。   “母妃放心,吴显已经因为马儿发疯,坠下山崖了。”昶王道。   “虽那太监凶多吉少,洲儿还是不要大意。”或是疲惫至极,淑妃揉了揉眉间,叹道。   “适才周清澜去密林寻太子踪迹之时,儿臣已经派人去寻了。”昶王瞧着淑妃的模样,起身斟了一杯茶递给她,“母妃。”   淑妃睁眼,借着烛光打量他,忽然道,“洲儿,你为何这般着急呢?”   昶王手中的动作一顿,垂眸看了看那影青色的茶杯,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母妃又何必多此一问呢,清风已经有半月没来消息了,若是儿臣再不着急,怕是已经快没命了。”   “洲儿,当年的事情毫无证据……”   淑妃微直起了身子,安慰道。   “啪!”   那影青色的瓷杯猛地摔在地上,茶水将脚下的地毯洇湿。   淑妃绣着金线的裙角也被溅上水渍,吓得她往后一缩。   昶王瞧着她,压着声音道,“母妃,儿臣就是证据啊……”   他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淑妃试探着抬手,“洲儿……”   昶王猛地一脚踢在她身下的椅子上,转身打开门走了。   “嘭!”   那扇门被巨大的力道砸得颤了颤。   华姑姑瞧着他脸上的神情也不敢拦,只连忙走到淑妃面前,“娘娘……”   而淑妃只怔怔地看着门外。   *   长廊里的宫灯在夜风的轻抚下微微晃动,福喜提着食盒一路过来,进了清居殿。   “殿下,吃点东西吧。”   福喜躬身将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青瓷冰纹盖碗。   季宴淮没有搭话。   福喜抬头瞥见他苍白的神色,出声道,“是姑娘亲自做的呢。”   季宴淮这才从手中的书籍上收回眼神,瞧了一眼那碗白粥,然后伸手过去,福喜连忙盛出一小碗递在他手中。   “姑娘说,你身子如今虚弱,要吃些清淡的,不要吃的过于油腻。”   瞧着季宴淮垂眸吃着手中的粥,福喜轻轻笑了笑,“虽太医与姑娘说的大差不差,可奴才觉得,这话叫姑娘说出来,殿下才舒心些。”   “多嘴。”季宴淮抬眼瞥了他一眼。   虽言语冷淡,却无不悦。   福喜便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笑着道,“是奴才多嘴。”   季宴淮还未用完,就听殿外守着的太监宫女跪了下去,“参见陛下。”   他将手中的碗递给福喜,正准备起身,永安帝就从外面进来,抬手阻止了他,“身上有伤,就不必起来了。”   季宴淮便也在榻上福了身。   “觉得怎么样了?”   福喜连忙搬来一个小凳,永安帝在一旁坐下,问道。   “多谢父皇关心,儿臣并无大碍。”季宴淮温声道。   “今日之事,多亏有你了。”永安帝瞧着他苍白的神色,突然道。   周清澜早就说过,这西边密林石洞中有熊,他今日为何就听了那个小太监的话,偏偏就去了西边的密林呢?   可这话只自己心中想想,作为皇帝,他是没错的。   “父皇,今日之事恐不是意外。”   季宴淮瞧着永安帝的神色,便知道他对今日之事耿耿于怀,若此时让他知道事情不是意外,他必会怒不可遏。   “什么?!”   果然,永安帝惊道。   季宴淮似是对他的讶异毫无察觉,而是淡声道,“今日您走后,儿臣发现,您身边一个小太监身上早就有伤,是他身上的血腥味将那些狼引了过来,且他神色慌张,竟还想置宋纪于死地。”   “是何模样?”永安帝突然想起那个撺掇自己去西边密林的小太监。   “身材偏瘦,脸较长,眉毛偏淡,肤色白皙。”季宴淮回想着那个小太监的模样,细细说道。   “岂有此理!”   永安帝猛地站起身来,这模样就是那个撺掇他去密林的太监!   “父皇不必生气,儿臣已经吩咐人将他带回来,是不是意外,只要一审就知道了。”   似腰侧的伤口有些疼,他皱了皱眉。   永安帝也发现了,便道,“等会儿朕让林和忠去查此事,你就好好休息,不必操心了。”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他似极其难以出口,说了几个字便停了下来。   季宴淮说话一向坦荡,从未像今日这般吞吞吐吐,永安帝放缓了声音道,“不必为难,有何事便说吧。”   “咳……父皇,这事原没有证据,儿臣本不好开口,可事关皇嗣,到底还是不敢隐瞒。”他轻咳一声。   听到皇嗣两字,永安帝眼皮一跳。   实在不是他担忧,而是先帝时就曾出现过混淆皇嗣的荒唐事。   “皇嗣?”永安帝定定瞧着季宴淮。   “儿臣去饶州途中抓到一盗匪,言行嚣张至极,口中狂言,说他手中握着昶王的秘密……我奈何他不得。”   “儿臣想三弟能有什么秘密在他这宵小之徒手中,定是他出口污蔑,便叫人狠狠教训了他一通,谁知,这人竟说三弟不是皇室中人,是淑妃娘娘……”   后面的话,他也不便再说。   永安帝自刚刚眉头就皱得死紧,此刻见季宴淮没再开口,更是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喝道,“荒唐!荒唐!”   季宴淮连忙伏下身去,“父皇恕罪,是儿臣多言。”   永安帝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无言看他一瞬,挥袖便走。   室内一下静了下来。   福喜悄悄上前,“殿下……”   季宴淮这才抬起头,扶着福喜的手臂坐了回去,俊美的脸上勾着淡淡的笑意,朝他挥了挥手,“将粥重新端上来。”   福喜连忙躬身重新替他盛了一碗。   虽永安帝震怒,可正事倒还没忘,林和忠不过一柱香的时候便来了清居殿。   季宴淮吩咐人将那小太监带过来交到林和忠手中,似笑非笑,“如今人已经给了林大人,林大人可要好好办差才是。”   林和忠自然连忙应下,“林某定不负陛下和殿下信任。”   “去吧。”季宴淮淡声道。   林和忠恭敬退了出去。   福喜瞧着一众人消失在清居殿,这才开口,“殿下,自秦筝姑娘将这人带回来,不论使什么手段,他就是不开口,这林大人有法子让他交代么?”   “若不是忠心耿耿,就是有什么把柄被人攥在手中,你吩咐人去王海那里问问这小太监的名讳,再给沈岁年去封信,让他仔细查查。”季宴淮道。   “是,殿下。”福喜应下,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昨日出了意外,这围猎便也匆匆收尾。   棠棠心中虽忧心季宴淮的伤,可也只能随着众人一道往回走。   正要上马车时,突然来了一个面生的小宫女在她面前停下,柔声道,“姑娘,殿下让你莫要忧心。”   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不等她多问,便转身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荒唐!荒唐!   哈哈哈 第72章 撞破   棠棠一上了马车,便将信展开,倚在车壁上仔细看。   “殿下信中说什么了?”   秦筝见她并未避着自己,便开口问道。   “他说,他的伤并无大碍,让我不必担心。”棠棠简单将信中的话复述了一遍。   秦筝“唔”了一声,也没再多问。   山道虽曲折,却十分平整,棠棠将信收好之后,便枕着秦筝的肩膀睡着了。   *   “殿下,据倦霜信中所说,这观尘法师曾在普陀寺修行,可十九年前,却突然不知所踪,直到一年前又莫名回到寺中,又因会驱鬼降魔而在京都中小有名气,约莫两月前,这淑妃将其请入宫中,为陛下召回贵妃娘娘芳魂,这才名声大噪。”   戚白说着,将手中的信报递给一旁的福喜。   季宴淮接过,粗略看了一遍,“十九年前?”   “殿下,若这清风所说属实,昶王如今恰好十九,是巧合还是……”   戚白抬眸瞧了一眼那上首的人,迟疑道。   “嗯,这事的确过于巧合了些。”季宴淮略一沉吟。   观尘十九年前既已失踪,为何又突然出现在京都,一个小小的法师又如何入得了淑妃娘娘的眼?   去岐山之前,他也曾派人悄悄试探这观尘,不论是钱财还是地位,都丝毫撼动不了他对淑妃的忠心。   若真如戚白所想,那么他所做的一切,便是顺理成章了。   “这几日淑妃可有异动?”   季宴淮摩挲着手中的信纸,问道。   “殿下,淑妃自岐山围猎之后,除了每日给陛下送些汤水,便日日待在濯尘殿了。”福喜垂首答道。   自上回殿下说了昶王身份有疑,虽陛下发了脾气,可心中到底有了几分怀疑,转头便去了淑妃的殿中,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陛下居然没再追查此事。   林和忠追查岐山一事,也无进展,这些日子,殿下受伤静养,倒是让昶王愈发得意了。   “嗯,前日让沈岁年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季宴淮问道。   “殿下,沈岁年已将那小太监甄远的生平查清,这甄远在宫外还有一个病弱的妹妹,可沈大人去他家瞧了,邻里都说,她妹妹前些日子被一个贵人接走。沈大人猜测这贵人便是昶王,所以甄远才闭言不发。不过,沈大人已找到些线索,想来带回甄远的妹妹也就是这两日了。”   戚白连忙道。   “你让沈岁年动作快些,过两日便是父皇的生辰,也好送他一份大礼。”   季宴淮垂眸,嘴角勾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戚白对上他邪气沉沉的眼神,连忙称是。   福喜在心中叹了口气,殿下幼时在皇后身边受尽折磨,那时候同样作为皇子,殿下从未从陛下那里得到一分的怜悯。   可等殿下成了宁贵妃的儿子,陛下又竭尽所能补偿他,甚至废了嫡长子,让殿下成了皇太子。   这般曲折的遭遇让他对永安帝的情感十分复杂,那日在岐山,他能舍命救陛下,可如今,又想利用昶王一事让陛下毫无脸面,想要将他的心捅出一个大窟窿。   天色已暗,暮色四合,内侍悄无声息地进来将烛台上的蜡烛点燃,昏黄的灯光之下,季宴淮那张俊美异常的脸上落着斑驳的烛影,看起来有几分孤独。   福喜上前轻声道,“殿下,适才阿时已将姑娘今日的信带过来了。”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呈到季宴淮面前。   季宴淮从桌案上抬起眼,接过福喜手中的信,慢慢展开。   福喜瞧着他脸上淡淡的笑意,也松了一口气。   幸好,殿下身边如今有了一个棠棠姑娘。   十月五日,永安帝寿辰。   天色沉沉,到了辰时,竟落起了雨丝。   六月奉新地动,南方水灾,因此今年皇帝寿辰并未大肆宴请,只四品以上官员进宫贺寿。   宴会设在集英殿,主座左右侧置有长案,上有瓜果糕点,官员女眷恭坐其侧,身后的粉衣宫女垂首将酒斟满,众人便在靡靡琴音之中齐声向永安帝祝寿。   永安帝在群臣的恭贺声里,这些时日心中的不快才消散了些。   候在他身后的王海手轻轻一挥。   一群身着红裙的舞姬便袅袅婷婷如柔花一般旋进了大殿之中,带起阵阵香风,随着一声清脆的琴音,素手婉转,裙裾飘飞,面纱之外的一双双美眸欲语还休。   棠棠瞧着身段妖娆的舞姬,突然想起了花褪,前些日子她去了一趟卫府,可青砚说,花褪姐姐已经走了。   虽一开始就知道花褪姐姐不会心甘情愿被关在这后院之中,可她还未来得及告别,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着。   “棠棠?”   秦筝突然瞥见旁边的姑娘愣了神,不由用手肘轻轻撞了撞。   “姐姐,怎么了?”棠棠瞧她。   秦筝下巴扬了扬。   棠棠顺势看过去,就见一宫女躬身垂首捧着一个绑着红绸的雕漆木盘上前,上面放着几样东西,不过她们这处离得有些远,并不能瞧清。   身后的内侍高声道,“吏部尚书葛仲,西洋怀表一枚,松鹤延年盆景两件……”   她不过是出了一会儿神,各位大臣已经进献寿礼了。   或是今年永安帝畅行一切从简,各位大臣的寿礼便也是些常见的玩意儿,棠棠听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无趣。   “淑妃娘娘怎么不见了?”   秦筝眼神在周围悄悄转了一圈儿,突然道。   “或是为陛下准备寿礼去了吧。”   毕竟今日若准备些别裁心意的寿礼,得了陛下的欢心,也是极为可能的。   秦筝闻言,倒是也没有再多问,转头看向场中。   这回倒不是宫女将寿礼呈上来,而是一个身材圆润,神情和善的男人走上前来。   “这位是谁?”   棠棠也注意到此次的不同。   “这是福王,是先帝第七子,也是当今陛下的亲弟弟。”   秦筝轻声和她解释。   棠棠点头,忽地看向季宴淮的方向,只是两人之间离得太远,只能瞧清他一个身影。   “皇兄,臣弟今日也给您准备了一份礼物,不过,还得皇兄移步玉溪阁。”   众人闻言,不由诧异。   这福王不愧是陛下的亲弟,送个寿礼,竟还让陛下亲自过去一趟。   “你又揣了什么鬼点子呢?”   永安帝笑道。   福王自幼胸无大志,只知吃喝玩乐,永安帝便对这个弟弟十分纵容,也多了几分真切的兄弟情,说起话来,倒也亲近。   “皇兄移步玉溪阁就知道了。”福王仍是那副神神秘秘的模样。   永安帝无法,只能带着众臣往玉溪阁去了。   这玉溪阁在集英殿南边,从一道回形长廊过去,会路过御花园东北角的一个小阁楼。   棠棠正与秦筝悄悄瞧着一路的景色,旁边一个粉衣宫女忽地一矮身,撞到她手肘,低声道,“姑娘落在后面就成。”   还没等她听清,那宫女又站直了身子,低眉顺眼地退了回去。   棠棠抬眼瞧了瞧前边儿,而后攥了攥秦筝的袖子,“姐姐,我们慢点儿。”   秦筝以为她累了,便放慢了脚步。   *   “你叫我来这里做什么!”   淑妃压着声音叱问面前的人。   观尘往前走了两步,忽地瞧见她脸上的嫌恶,神色沉痛,“洲儿的身份可是让人知道了?”   淑妃一惊,而后听清他的称呼,顿时怒火中烧,“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直呼昶王的名讳!   她姣好的面容因气愤而变得有些扭曲,观尘眼里却是深深地迷恋,“南汐,你莫要怕,此处没有别人。”   淑妃听他叫出自己的闺中的名讳,更是如见了鬼一般,直直往后退了两步。   “南汐,你怎么了?”观尘上前将她的手握住,急切问道。   “元泓辛,你今日到底怎么回事!”淑妃将他的手猛地甩开,竖眉喝道。   “南汐,你别生气,我只是听到洲儿的身份被人怀疑,心中焦急,想来问问你。”观尘急道。   淑妃眉头紧蹙,自觉今日的事情有些不对劲。   自二十年前,她从淮南嫁到京都,元泓辛便一路跟了过来,哪怕是当年永安帝独宠宁贵妃,她难有子嗣,与他有了一夜亲近,元泓辛也是理智的,仔细与她分析其中利弊,教她如何让洲儿成为永安帝的孩子,从未像此刻这般失态。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转身就走。   谁知,观尘忽然就上前将她拥在怀中,“南汐,你别担心,永安帝如今对我十分看重,再过段时日,我便会让他对太子失去信任,然后我们的儿子就会登上那个位置,我们就再也不用分开了……”   “闭嘴!”   淑妃脑袋嗡嗡作响,厉声喝道。   可惜,她进来时为了不让别人听到她与观尘的对话,将所有人都屏退在外,此刻,竟是毫无办法,她只能软了声音,“泓辛,你先放开我。”   可惜,元泓辛此刻脑袋一片混沌,抱住她只是下意识地动作。   她没了法子,只能张口咬在箍在自己胸前的手,元泓辛吃痛,放开了手。   淑妃瞧着他似还要上前,便拿起一旁架子上的花瓶,狠狠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霎时间,那光秃秃的脑袋一道殷红的血迹缓缓而下。   淑妃看着观尘倒下,这才呼了一口气,理了理衣裳,高声道,“华凝,进来处理一下。”   一片安静。   --------------------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一定记得有大纲,越写越多…… 第73章 赐婚   她皱眉,打开门,一抬眼便瞧见了立在门口满脸怒气的永安帝。   而他身后,是一众垂首而立,战战兢兢的官员。   永安帝当场大怒,狠狠扇了淑妃一巴掌,将呆在一旁的昶王一脚踹倒在地。   出了这样的丑事,这寿宴自是办不下去了。   刚刚的蒙蒙细雨此刻也密集起来,不一会儿,地上的青砖石板已经湿透。   棠棠和秦筝两人随着秦夫人一道出了宫,等上了马车,秦夫人才呼出一口气,“淑妃娘娘胆子也太大了些……”   不说在皇帝寿宴之时,在御花园私会外男,竟还敢混淆皇家血脉,这不论是哪一条,都是杀头的大罪。   秦筝倒不觉得事情这般简单,淑妃娘娘既有本事将这事瞒了十多年,怎么可能会在此刻犯这种错误,想来其中定有人推波助澜。   想到这里,她侧眼瞧了瞧一旁垂眸发呆的棠棠。   若说其中得利之人,怕也只有殿下一人了吧。   可今日之事,他全程并未多说一句话,就连去玉溪阁,也是福王提出的,哪怕有人怀疑,也丝毫拿不出证据。   棠棠自也想到了那小宫女的话,季宴淮既叫人提前告知她,应当是早就知道陛下会撞破淑妃娘娘的事情。   所以,今日之事,是他一手安排的。   她手指捏紧裙边,呼了一口气。   见证了御花园一幕的各位官员家眷,心中惴惴,自回了府,便忐忑地等着宫中的消息。   不过一日,便有了结果。   昶王心怀不轨,谋害皇上,被贬为庶人,流放岭南,淑妃德行有亏,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永安帝震怒之下,还是顾虑了淮南王,没有将人赐死,可不管是流放岭南还是打入冷宫,淑妃与昶王以后的日子便难过了。   或是被此事打击,永安帝自此之后,便大病一场。   一晃便到了冬天。   昨日夜里,趁着众人还在沉睡之中,纷纷扬扬的白雪将京都扑了一个满面,原本光秃秃的树枝也如开满了白色的花。   棠棠从被窝里被绿苹捞起来,迷迷瞪瞪坐在榻边,掩嘴打着呵欠。   “姑娘昨夜没休息好?”   红杏替她拧了帕子,柔声道。   “也不知怎么回事,昨日夜里总听到些声音。”棠棠将温热的帕子覆在脸上,声音模模糊糊的。   “那姑娘也不叫我。”昨日是绿苹守的夜,此刻听棠棠这般说,不由得嗔道。   “我瞧你睡得香,都打呼噜了,便不想吵醒你。”   过了这些时日,几人关系更是亲近,说起话来,便随意了些。   绿苹闻言,忍不住又嗔了棠棠一眼,“姑娘又胡说。”   三人说笑了一阵,将棠棠收拾妥帖,绿苹撑了一把伞,往秦老夫人院里去了。   “怎么来这么早?天这么冷,也不多休息一会儿。”秦老夫人见着她过来,连忙叫人重新上了一盏热茶。   “外祖母,我休息得可好了。”棠棠笑道。   她都这般说了,秦老夫人也不再多言,只吩咐周嬷嬷去小厨房再做些吃食过来。   屋子里烧了地龙,暖烘烘的。   棠棠来时穿的不少,不一会儿便热得小脸通红。   秦老夫人见状,正想让她减些衣裳,就听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正疑惑,那帘子一动,秦夫人带着一众仆从神色匆匆就进来了,“母亲,宫里又来人了。”   不怪说秦夫人说宫里又来人了,自十多年前,秦府平反之后,宫里来人的次数还没这一年多,短短几个月,便来了两次。   棠棠正捧着一块糕点,此时听到秦夫人的话,顿时一愣。   自上回永安帝寿宴之后,她便没再见到季宴淮,整整两个月,两人每日只有写信以示相思。   此刻乍一听到,竟还有些不可思议。   宫中此刻来人是要做什么?   她这厢还愣着,便被秦老夫人拉着站起来,“还发什么呆呢。”   直到走到外面,被那寒风一吹,脑袋才清醒了一瞬。   一行人往正院过去,就见着秦霄身旁面白无须的公公。   棠棠这回倒认识他了,上前福了一礼,“公公安好。”   王海也不敢受了,微微侧身躲开,“姑娘不必客气。”   秦霄今日轮休,原还在院里和自己夫人喝茶,前边儿突然就说宫里来人了,慌得他连衣裳都没加,正疑惑是为何,这会儿瞥见王海的动作,也猜到了七八分。   心中更是惊讶。   正想着,就听王海说道,“清嘉县主听旨……”   棠棠随着秦府众人懵懵地跪下去,只听王海拖长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却怎么也没清王海到底说了个什么。   “太子妃,接旨吧。”王海瞧着底下跪着的姑娘。   才刚刚十六七的年纪,娇嫩的如同一朵花儿,此刻那双杏眼微微瞪大,看着有几分娇憨,言语里便带着笑。   “棠棠!”一旁的秦老夫人最先反应过来,悄声道。   棠棠这才回过神,伏首在地,“谢陛下。”   王海将圣旨恭恭敬敬交到棠棠手中,“太子妃请起吧。”   棠棠起身,朝王海道了谢,便站在一旁瞧着秦霄往王海怀中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公公辛苦了,今日天气冷,也好去买些酒吃暖暖身子。”   未来太子妃的亲舅,王海自是又客气了一番。   等将王海送走,秦霄这才回身看着身后的姑娘,“棠丫头……”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也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能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从一开始,他疑心太子殿下不过是一时新鲜,心中还担心他这个小侄女以后,可没想到,殿下竟真的求来了赐婚的圣旨。   要知道,以棠棠的身份,就算陛下赐了一个清嘉县主的名头,可仍是嫁不得殿下的,也不知,殿下是怎么求来的。   他瞧着愣愣的小侄女,突然想起围猎那日,他虽没去,可后来也听人说了一嘴,是棠棠将殿下从密林里带回来的,难道,陛下是因为这个赐婚?   “棠棠,上回在岐山……”   他不过是刚起了一个头,便被秦老夫人打断,“好了好了,既然陛下已经赐婚,就不必多问了,这婚期定在下月,日子可紧得很,你还是多操心操心棠棠的嫁妆吧。”   “还要给青家去一封信,这事情可多得很,你快去办!”   秦老夫人瞧见棠棠自己也是一副茫然无知的模样,自然是不让秦霄多问。   她这么一说,连愣在一旁的秦夫人也忙道,“是呀,太子娶妻可非同小可,我得去给棠棠多备些嫁妆,免得让人小瞧了。”   说完,便急急忙忙走了两步,突然又回头执起棠棠的手,仔仔细细打量一瞬,喜道,“我就知道,我们棠棠是个有福的。”   棠棠抬头,哭笑不得,“舅母……”   秦夫人捏捏她热乎乎的脸颊,兴高采烈地走了。   秦霄见自己妻子这般热切,也连忙往书房走,“母亲,我立马给饶州去信!”   连一旁的周嬷嬷,绿苹等人也是喜上眉梢。   棠棠瞧了一圈儿,莫名有些鼻酸。   “哟,这是怎么了?是舍不得外祖母了?”   秦老夫人瞧着小姑娘小巧的鼻尖冒着一抹红,打趣道。   “外祖母……”   棠棠过去,伏在她的膝头,娇声道。   秦老夫人抚着小姑娘乌黑的发顶,柔声道,“怎么了?”   棠棠摇头,她只是觉得,很好。   到了晚上,秦筝也从郊外的营里回来,得知此事,将自己的小金库抱到棠棠房里,“这里的东西,可是姐姐多年的积蓄,你带上,宫中需要打点的地方可多了。”   棠棠瞧着秦筝那认真的模样,又红了一回眼睛。   第二日,宫中的嬷嬷便来了秦府,随之而来的,还有宋纪,他吩咐人将一个个木箱抬入棠棠的院子。   “宋大人。”   棠棠出来见着他,十分惊讶,“你可好些了?”   宋纪连忙道,“多谢姑娘关心,宋某已无碍。”   见着棠棠面露疑惑,便道,“这些东西是殿下吩咐属下带来的,让姑娘随着嫁妆一起带到东宫。”   棠棠不由得好笑,这人是给她撑面子呢。   宋纪见着棠棠的笑,想着自己刚刚的话似有歧义,连忙道,“属下不是那个意思,殿下说,这些东西既然已经送给姑娘便是姑娘的了……”   棠棠瞧着他慌乱的模样,笑道,“我知道,他近日可好?”   这两日,两人没有通信,她心中挂念,此刻便也问出来了。   宋纪这回机灵了不少,“殿下这两日,心情极好。”   棠棠一笑,自知他还要回宫复命,便也不再耽搁。   宫中规矩繁多,可上回中秋节时,季宴淮便派人来嬷嬷教了她一回,这次便也没有那么吃力。   每日除了越规矩,还要养护身体,每日也不知在身上涂了多少膏子,如此半月之后,棠棠只觉得自己已经腌入味儿了。   连红杏都打趣,“若是春日,姑娘往外一站,那蝴蝶便会扑过来。”   棠棠无奈,倒是几位不苟言笑的嬷嬷被红杏这话逗得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   青家得了信,便立即动身,算起来,也是这几日快到了,秦老夫人便嘱咐了汪叔带着家仆候在码头。   这日,棠棠正随着棠棠学规矩,前边儿院里就来了人,“姑娘,亲家老太太到了。”   棠棠闻言看了一眼旁边的嬷嬷。   “姑娘今日就休息半日吧。”嬷嬷道。   棠棠道了谢,连忙带着绿苹红杏两人去了前院儿。 第74章 皇太子纳妃   到了正院,棠棠这才发现,青家的人几乎全都到了。   就连身子刚好的青老夫人此刻都坐在一旁,正与秦夫人说话。   “祖父,祖母。”棠棠上前先向两位老人行了礼,这才转向各位叔婶。   青二老爷和青二夫人自是言笑晏晏,拉着她的手直叹她有福气。   轮到青家三房,青三老爷脸皮上倒生了几分不好意思,棠棠只当没看见,行了礼便坐在下首与众人说话。   “各位妹妹,坐了这么久的船累不累?”棠棠朝坐在一旁的几位青家姑娘笑道。   “这还是我头回坐船,只顾得新鲜了,哪里会累。”青萝笑道。   青薇在一旁也凑趣了两句,不过想起自己姐姐与二姐姐那事,她有几分不好意思,说起话来便有些拘束。   青荷自是如此,心中见着棠棠如今与太子殿下有了婚约,也不知是个何种滋味,当初棠棠瞧不上玉瞻,还觉得是故意让她难堪,可如今一看,人家的确从未将玉瞻看在眼中。   棠棠瞧着她们俩别扭的神情也没有出声安慰,她的确不是个多善良的姑娘,青荷做的那般事情,她也释怀不了,如今问上两句,已是尽了自己姐姐的身份了。   在正堂里说了一会儿话,秦夫人就吩咐下人带青家众人去了各自的院子。   棠棠只道,“我就住在挨着外祖母旁边的那个小院儿,若是各位妹妹待着无趣,就过来找我。”   青萝几人自是应下。   晚膳时分刚过,棠棠送走各位嬷嬷,青三夫人并着两位姑娘就过来了。   “三婶婶怎么这会儿来了?”   虽知道她们此趟的目的,棠棠一边示意红杏倒茶,一边笑道。   她虽言语带着笑意,举止却疏离,可偏偏让人找不出错处。   不过短短几月,一个孤女就成了身份尊贵的太子妃,青三夫人心中感叹世事无常,可脸上却不敢怠慢半分。   今日本就是来致歉的,可没得又将人惹恼了,这般想着,便几步上前,执起棠棠的手,脸上羞愧万分,“二姑娘,今日三婶来,是带着你这不争气的妹子来道歉的,还望二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她计较。”   说着,将挥手将青荷叫道跟前来,“荷儿,还不给你二姐姐道歉!”   青荷低着头,一张白皙的小脸通红如霞,声如蚊呢,“二姐姐,对不起……”   棠棠瞧了一瞬,“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毕竟事情发生这般久了,她还未听到青荷的歉意。   这声道歉,是她本就应得的。   不过,她既不想原谅,也不想仗着自己如今的身份再多计较,便淡淡将人叫起来,“四妹妹的歉意我今日也收到了,三婶也不必再挂怀了。”   青三夫人还要再说,就被绿苹打断,“青夫人,我们姑娘课程还未完成,若要叙旧,烦请夫人明日再来吧。”   青薇原本悄悄立在身后,此刻被绿苹这般不痛不痒地话羞得满脸通红,眼瞧着自己母亲眼睛一瞪绿苹,似转头还要和二姐姐说话,她连忙上前,“娘,这几日二姐姐忙得很,我们先回去吧。”   青三夫人皱眉,衣袖忽地被青薇扯了扯,她抬头看向棠棠,只见她神色温和,却丝毫没有开口留她们的意思。   心中不满,可到底不敢得罪,只能扯着笑带着人走了。   绿苹瞧着几人的背影,看向榻上的棠棠,“这五姑娘倒是个明白的。”   棠棠只笑了笑,没有搭话。   阿薇年纪虽小,可的确比她母亲和姐姐要活得明白些。   不过,这些事情她也不用操心,倒是等会儿晋嬷嬷又要过来替她养护身子了,一想到那个场面,棠棠脸色又红了几分。   等从湢室出来,棠棠连脚尖儿都泛着淡淡的粉色,屏退红杏和绿苹,自己则扑在床榻上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虽已过了大半月,她还是有些羞涩。   “怎么了?”   清冽的男声带着淡淡的笑意。   棠棠一愣,而后慌忙抱着被子爬起来,看向来人,“你怎么来啦?”   她眸子微微瞪着,言语却带着欢喜。   季宴淮稳坐在榻上,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道,“可想我了?”   棠棠闻言脸色一红,虽这些时日有些忙碌,可她的确是想了的,于是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瞧着她那般娇俏的模样,季宴淮连人带被地捞进了自己的怀中,然后低头吻了吻她温热的眼皮,“我也想棠棠了。”   自从饶州回了京都之后,两人见面的时间的确少了许多。   可这般短暂的分离不但没有让两人对彼此失了热情,倒是还让他们感受到了暧昧思念的味道,那种若即若离牵肠挂肚。   也算弥补了两人从一开始不正常的关系。   屋里的地龙烧得很热,棠棠又被季宴淮紧紧拥在怀中,不过一会儿她便热得额头都浸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侧头看向身后的人,“有点热。”   季宴淮这才从她肩上抬起头,瞧见她额上的汗珠,不由好笑,“热怎么不早说。”   说着,手中的力道便松了几分。   罪魁祸首竟还笑她这个受害者,棠棠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不过此时的她,小脸薄红,眉眼含情,这一眼毫无力道,倒是多了几分嗔。   季宴淮爱怜地啄了啄她的唇角,然后从她手中拿过手帕,仔细替她擦着额角的汗。   棠棠瞧着他认真的模样,眨了眨眼。   季宴淮将手帕收好,看向她眼中,“怎么了?”   他此刻的神情实在过于温柔,连带着他那双凤眼都少了几分平日里的邪气。   棠棠忽地抬手捧住他的脸,轻轻用力,那张俊脸就挤成一团,薄唇微微嘟起。   瞧着自己手中仍十分俊美的脸,棠棠感叹,美人不管何时,都是美人啊!   季宴淮被她大逆不道地捧在手中,也没生气,而是挑了挑眉,似疑惑她要干什么。   不等他开口问,棠棠就俯下身,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等她笑眯眯地放开季宴淮,就瞧着他唇角微微勾着笑看她一瞬。   “唔!”   他忽然就俯身过来,狠狠碾住了那抹樱粉色的唇……   等翌日醒来,棠棠才想起,昨日好不容易见到他,竟忘了问他这婚约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自那日季宴淮趁着夜色来了一趟秦府之后,两人便又没有见面了,不过,棠棠心中倒也没有那般空落落,毕竟她每日里除了和宫中的嬷嬷学各种规矩,还要着手东宫的账册,她哪里管过这么大的府邸,一时摸不着头脑,还是季宴淮送来的先生仔细和她讲解,她这才有了些头绪。   青萝每回过来,都笑称她像一个陀螺一般,每日里到处转。   先前她还有些心情见一见各家来的夫人姑娘,可越临到婚期,她便叫秦老夫人替她应付了。   腊月初一,宫中差人将婚服送到。   腊月初十,皇太子纳妃。   天还未亮,棠棠就被从被窝里揪了出来,宫中嬷嬷动作利索,等她回过神,就已经被按在妆台前坐下,由着嬷嬷绞面了,细细的棉绳似要将她脸皮上的绒毛给绞给干净,泛着火辣辣的疼意。   不等她叫出声,那梳妆的宫女又将那张泛着红的小脸涂得雪白,看着镜中的自己,棠棠实在说不出满意的话来。   干脆闭了眼睛,随她们折腾。   衣服繁杂耀眼,那头冠更是重得她头都抬不起来,恍若又回到前几日嬷嬷让她顶着碗走路了,甚至更为沉重几分。   “哎哟,这模样,就是那九天仙女也得逊色几分呐!”   这话实在过于夸张,棠棠只能朝那夫人矜持地笑了笑。   周围的人围着她七嘴八舌,倒是秦老夫人站在人后,没有出声。   棠棠端坐着,朝她伸了伸手,“外祖母……”   秦老夫人闻言,如才反应过来似的,越过人群走到她面前,执起那双娇嫩嫩的手,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只勉强笑了笑,“好看!”   棠棠鼻子一酸,红了眼眶,“外祖母……”   虽回秦府不久,可秦老夫人对她的心,棠棠是瞧得一清二楚,此刻见她这般,哪里还忍得住。   秦老夫人心中酸涩,可眼瞧着棠棠红了眼睛,连忙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拍了拍她的手,温声哄道,“大好的日子,莫哭。”   祖孙俩执手相顾无言,眼中流露的却是别人插不进去的温情。   青老夫人看着心中也难受,棠棠初去饶州时,也曾用这般孺慕的眼神看着她,只是自上回出了青荷那事之后,虽仍对她恭敬,可到底还是少了几分依赖。   “老夫人,吉时快到了。”   宫中的嬷嬷提醒。   等会儿宫中的仪仗队便要到了,棠棠还要去前院儿行拜别之礼,是不能再耽搁了。   秦老夫人心中虽不舍,可还是带着一众人出去了。   盖头被蒙下,眼前便只能瞧见一片蒙蒙的红色了,棠棠正攥着手指有些紧张,忽听外面一阵响动,旁边的嬷嬷宫女便动了,侧边伸出一只手,棠棠抬手搭过去,也不知是谁将她引了出去。   到了正堂,又向秦老夫人行了拜别之礼,又朝旁边坐着的秦霄与秦夫人行了礼。   她的父母虽已逝,可舅舅与舅母对她视如亲生,向他们行礼,也是应当的。   秦夫人瞧见棠棠以父母之礼拜了他们,眼眶一热,连忙拿出手帕捂住了嘴。   秦霄性格坚毅,自然没有秦夫人那般外露,只是也有几分动容。   几月前,这个小姑娘看见他还有几分排斥,如今出嫁之日竟以父母之礼拜别了他,心中又涌起一股失落。   礼毕之后,棠棠再也不能在秦家停留,被人簇拥着上了停在外面的轿撵。   秦老夫人瞧着原先跟在自己身前的小姑娘,此刻被众人簇拥着往外走,似渐渐离自己越来越远,连忙站起身随着众人往外走去。   眼瞧着轿撵被抬起,福喜一声高喝,顿时锣鼓声乐喧天,前面的仪仗队缓缓动了起来,秦老夫人此时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滚滚而下。 第75章 此生我必不负你   棠棠坐在轿撵之后,自然是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不过此时想到之后,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时时赖在秦老夫人身边,也忍不住掉了眼泪。   绿苹作为陪嫁丫鬟,自然会跟在轿撵旁,似在乐声中听到细细的李抽泣,她轻声道,“姑娘,可莫要哭,仔细哭花了妆。”   棠棠虽也知道,可这眼泪就如开了闸一般,哪里是她能想停下就停下的,只能悄悄用手帕摁在眼角处,以免等会儿揭盖头的时候出丑。   仪仗队几乎在京都绕了一个圈儿,这才往东宫去了。   棠棠只觉得浑身要僵硬了,这轿撵才停下,“太子妃。”   她将手伸过去,一只温暖的手便将她扶住,应到是来接她的命妇。   不过此时也瞧不清什么,只从盖头底下露出一丝光来,她想低头去看,又怕自己此刻的行径落到别人眼中,引起笑话,便僵着脖子扶着那命妇的手跟着他们一路往前走。   太子殿下已经及冠,可宫中却干净得很,一路走来,也只有恭敬垂首的太监宫女,今日来的命妇不由心下感叹。   这太子妃也不知是个什么富贵命。   棠棠不知她们心中所想,只祈求快点到地方。   终于,她察觉这些人的脚步慢了下来,旁边的命妇温声道,“太子妃,仔细脚下。”   棠棠便随着她小心翼翼跨过一个门槛,又由命妇扶着在床榻旁坐下,她这才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皇太子纳妃自然与平常百姓人家娶亲不一样,季宴淮不会亲自去秦府迎亲,而是去皇宫之中拜谢皇帝,再由着鸿胪寺的官员引着在东宫再行拜礼。   在轿撵之上,她只顾着伤心了,此刻坐在这里,又紧张起来。   旁边的命妇瞧见她指尖儿都捏白了,由不得说几句俏皮话逗她开心。   棠棠心中虽感激,可随着这等待的时间越长,这就越发紧张,连手心里都起了一层薄汗。   “殿下。”   外面宫女太监的声音传来,棠棠又捏了捏指尖儿。   那脚步声渐响,最后停在屋中,棠棠没忍住,悄悄从盖头底下的缝儿去瞧,只看见他一双绣着金线的靴子。   她心中咚咚直跳,也没听清那命妇说了句什么。   眼前忽地就一亮。   盖头蒙了一天,先是有些不适应,而后对上季宴淮含着笑意的眼睛,她也忘了嬷嬷说的规矩,殷红的唇儿轻轻勾起一个笑来。   平日里本就艳丽的容貌此刻被精雕细琢之后,更是精致妩媚,此时那双亮晶晶的杏眼里只装着一个人影儿,又忽地勾出一个笑,直叫人腿脚都软了。   立在一旁的命妇顿时被她这个笑晃了眼睛,又悄悄瞥了瞥一旁的季宴淮,果然见着太子殿下唇角的笑意更深。   旁边礼官极有眼色地吩咐人将那合卺酒呈了上来。   一个葫芦破成两半,然后在里面盛满酒,礼官将两人手中的酒又互相交换了一下,这才让两人饮了下去。   棠棠抬手,用宽大的袖子挡住,入口辛辣,差点让她当场吐出来,可好歹还记得此刻是在做什么,生生又咽了回去。   宫中的规矩果然繁多又冗杂,等所有的流程下来,棠棠瞧着外面的太阳都快偏西了。   两人这一套礼数完成之后,棠棠便没有其他的事情了,倒是季宴淮还得出去招呼今日来的官员。   “你去吧。”   棠棠瞧着坐在自己身旁一动不动的人,戳了戳他衣袖上的蟒纹。   季宴淮觑她一眼,倒是一动没动。   棠棠看得好笑,细白的手指捏着他的袖口轻晃,娇声道,“辛苦殿下了。”   她平日里说话清脆,倒是少有这般甜腻绵软的时候,季宴淮好心情地扬了扬眉毛,也不顾身后还候着人,伸手勾着她纤细的脖子将人揽过来,俯身咬了咬那刚刚他就觊觎的红唇,含糊唤了声她的名字。   虽这吻短暂,可棠棠仍羞得脸色通红。   “伺候太子妃梳洗。”   他起身吩咐。   旁边候着的宫女嬷嬷自然连声称是。   他走到门口时,忽地转身回来,“棠棠,等我。”   棠棠一愣。   身后的夕阳给他身上镀上一层金光,可此刻,他认真的眼神,似比那太阳还要耀眼。   棠棠点头,柔声道,“去吧,我会在这里一直等你回来。”   季宴淮这才松了一口气般,转身走了。   刚刚他在时还未觉得,此刻瞧见周围候着的宫女太监脸上都带着笑,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   刚刚看着他的神色,不过是想起以前她总是趁着他不注意想要跑,所以这才说会在这里一直等他回来。   可此刻想起来,倒有几分怪异了。   不过不等她尴尬,等季宴淮一走,一众宫女便躬身上前替她卸了钗环,她们规矩极好,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动作利索,毫不慌乱,一旁的红杏绿苹竟是没有插上手。   “太子妃,沐浴吧。”   一位女官说道。   棠棠刚刚站起身,一旁的红杏就伸手过来将她扶住,同时松了一口气,自己终于不像个外人了。   东宫的浴池自是宽敞,里面升起腾腾热气,还飘着好些鲜嫩的玫瑰花瓣。   这冬日里哪里来的花瓣,棠棠忍不住想到。   温热的水没过她的身子,她舒服地喟叹一声,好似今日的疲惫被这水洗净。   等她从里面出来,便只穿了一件红色里衣,衣襟大敞,一条绵软雪白的沟线若隐若现,虽早就被嬷嬷提醒过今日要发生的事情,可这般露骨的衣服,她还是有些不适应。   “嬷嬷……”   棠棠掩了掩衣襟,朝一个相熟的嬷嬷柔声道。   可那嬷嬷也不应她,只吩咐宫女端了一些吃食上来,“太子妃,吃点东西吧。”   棠棠原也饿了,可瞧着桌上精致可口的菜肴,莫名觉得此刻的饭食宛若断头饭一般,吃着便也觉得没那般可口了。   正想放下筷子,就听屋外候着的人唤了一声,“殿下。”   她莫名手一抖,又重新捏紧了筷子。   季宴淮平日里虽看着温润有礼,可这些人还是对他有几分惧怕,在宴上,便也没有敢胡闹,此刻进来,也还清醒。   瞧着棠棠正吃着东西,便扬手止住了屋内人行礼的动作,坐到她身旁,瞧见没动多少的菜肴,皱眉问道,“怎么用这么少,不合口味?”   棠棠连忙摇头。   季宴淮原还有些疑惑,可看着她有些飘忽的眸子,心下了然。   拿起一旁的筷子夹了些她平日里喜欢的菜,低声道,“多吃点,等会儿会累。”   红色一点点攀上棠棠的脸颊,她转头瞪了他一眼,逗得季宴淮笑出声。   她磨蹭了好一会儿,可身旁季宴淮一点也不着急,支着下巴替她布菜,棠棠便知道是躲不过的了,轻轻放下筷子,“我饱了。”   季宴淮挑眉。   身后候着的宫女便悄声将东西扯了下去,又端水过来让棠棠漱了口。   屋中的人都退了下去,季宴淮瞧了她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来。   棠棠早就被嬷嬷告知该如何伺候季宴淮,此刻见他起身,也连忙站了起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做什么?”   季宴淮转身瞧着自己的小尾巴,笑道。   “我……臣,臣妾来伺候您更衣。”她说的有些磕磕绊绊。   季宴淮捏了捏她的脸颊,“不必听她们的,私下就如同以前那般就行了。”   听他如此说,棠棠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倒是更真切了些。   正要抬手替他解衣裳,季宴淮忽地抬手握住她的手,“这般着急?”   他凑近她的耳畔,轻声道。   棠棠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这般被他戳破,一张白皙的小脸粉红如霞。   季宴淮微烫的大手抚在她玲珑的身段上,心下一热,可到底还是考虑到今日是第一次,不能在浴池里折腾她。   便将人抱去榻上,啄了啄她唇角,“我去洗漱。”   他这回走得十分匆忙。   棠棠抱着膝盖坐在榻上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狂跳。   季宴淮很快便回来了,只是过于匆忙,连衣服上的系带都有些乱七八糟,棠棠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这回倒好脾气,一言不发地迈着长腿跨上了榻,半靠在床榻之上,握着棠棠的腰,往上一提,她就坐在了他身上。   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那处灼热实在让人忽略不了,棠棠脸上的笑顿时消失。   季宴淮手指微动,那挂在她身上的红裙便如一朵花般开在地上。   而后铺天盖地的吻从她的唇一路往下,落在绵软之间,然后在他手中挤出各种形状,软帐落下,两道缠绵晃动被掩入其中,莺声呖呖。   起先棠棠还有几分清醒,后来,他越闹越兴奋,竟抱着她从榻上下来,棠棠趴在他的肩头,只觉得那烛火晃成了一道道波纹……   等她再有意识,季宴淮正用帕子替她清理,她原想出声说些什么,只是嗓子有些哑,在昏黄的灯光下,有几分暧昧,眼瞧着他手中的动作渐渐又往下,棠棠干脆闭了眼睛装睡。   “太子妃……”   他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轻唤。   “嗯。”   棠棠下意识应了一声。   便听见他低低的笑声,棠棠有些恼,可眼皮渐重,也没了心思和他闹,这回倒真的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棠棠一睁眼,便觉身上如同散了架一般,尤其是腿,酸软得厉害,腰间还横着一根重重的手臂,想起昨日夜里,她低头,在那手臂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做什么呢?”   季宴淮将人紧紧箍在自己怀中,蹭了蹭她的肩膀,轻声道。   棠棠心虚地瞧了一眼他手臂上浅浅的齿痕,柔声道,“今日还要给去陛下请安呢。”   季宴淮“唔”了一声,没有动弹。   棠棠费力推开他的手,然后面向他,“听见没有。”   季宴淮这才睁眼,低头瞧着自己怀中的姑娘青丝散开,一张小嘴宛若一颗饱满多汁的樱桃,也不顾她的抗拒,将两只细腻的皓腕反剪在她脑后,俯身又噙住了。   听着她娇/吟,季宴淮手渐渐又从她纤细的腰往下……   “阿宴……”   她娇声道。   季宴淮停下看她。   “今日还要给陛下请安,我不想失礼。”她手被季宴淮束缚住,便用脚趾蹭了蹭他的脚腕。   季宴淮眸色一暗,俯身扯开她的衣襟,碾了碾那颗红果,然后道,“棠棠,你这般,可不是想让我停下来。”   棠棠被他捏得一颤,没想到他这般不要脸,不过是用脚蹭了蹭他,竟说是她不让他停下来,一时愣在当场。   被她的表情取悦,季宴淮没再继续,而是抱着她平复了一会儿,这才叫人进来伺候。   昨日夜里,里面闹了多久,这些守夜的宫女倒是清楚,此刻余光瞥见凌乱的床榻,还有一地的衣裳,脸色更红。   “怎么了?”季宴淮没让人近身服侍,自己在一旁穿好了衣裳,回头见着棠棠红透的脸颊,柔声问道。   棠棠摇头,眼神却不经意落在他身后的紫檀架子上。   季宴淮也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昨日下半夜,她就是弯腰扶在这里承受他的给予。   到底是初经□□,平日里镇定自若的太子殿下,此刻竟想将屋中的人都屏退。   “我出去等你。”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两人收拾妥当,用了早膳,便往宫里去了。   上回见到永安帝是在岐山,这才过去不过几个月,他似乎更老了些。   见着两人来请安,面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例行公事般嘱咐了几句,便挥手让他们走了。   出了殿门,棠棠忍不住瞧了瞧季宴淮,见他神色平和,也松了一口气。   若爹爹还在世上,对她这般不冷不热,她定会伤心。   “怎么了?”   季宴淮察觉到旁边的姑娘打量他,侧身问道。   棠棠摇了摇头,却借着宽袖的掩盖下,悄悄捏了捏他的手。   季宴淮看着她紧蹙的细眉,心中一暖,“棠棠,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他屏退宫人,温声道。   棠棠点头。   两人便牵着手一路从御花园过去,从一条隐秘的小道爬上一个小山坡,他指着一座巍峨的宫殿道,“这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坤宁宫,也是皇后住的地方。   幼时,他作为皇后的儿子并不像常人所想的那般锦衣玉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反而是满身伤痕,时常被打骂,他觉得很奇怪,为何自己的母后不喜欢自己,一开始还有些伤心,后来被打得多了,便只有麻木了。   渐渐长大之后,他发现,皇后每回见了宁贵妃或者听到父皇又去了宁贵妃那里之后,便打他打得更狠,所以,他那时候是极其讨厌宁贵妃的,甚至想过,要是宫中没有宁贵妃就好了。   不过,就算皇后再气愤,她也不会让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任何伤口,因此他的伤从未被父皇发现过。   可他也知道,若是父皇对他有一丝关心,是什么也瞒不住的,就像大皇子一般,他咳嗽一声,父皇都会将伺候的宫女太监责骂一通。   可后来,深宫里的秘密被揭开,他成了那位宁贵妃的儿子,众人似乎一下子就看见了他,就连父皇对他也格外关爱。   他知道,不论是恨还是爱,季宴淮从未得到过,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位宁贵妃。   “直到我遇见你,不是什么皇后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宁贵妃的儿子,甚至不是皇子,可你就是不管不顾救了我,与我柔声细语的说话……”   “棠棠,我知道我很自私,不管不顾地就将你带到长宁殿,可那时候,若不带你走,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也很卑鄙,直到确定你再也不能从我身边逃走,才敢将一切告诉你,若是你生气,你怎么办都行,只要,你不离开我。”   季宴淮抓着她的手,语气逐渐急切。   他的确是自私又卑鄙的,若是从前,棠棠定毫不犹豫地从他身边逃走。   可现在……   她抬手抚上他的脸,轻声道,“阿宴,以后,我会陪着你的。”   忽然,一点冰凉落在他的眼角。   棠棠抬头去看,一片一片晶莹的雪花纷纷扬扬而下。   “阿宴,走吧,下雪了。”她牵着他的手道。   一片雪花落在她乌黑卷翘的睫毛之上,很快便化成了一滴水珠。   季宴淮抬手替她慢慢擦去,忽然将人拥在怀中。   “棠棠,此生我必不负你。”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回真是快写完了,撒花!   (如果有下辈子,一定先笔名自杀再签约,因为有新晋这个东西。) 第76章 结局   棠棠的太子妃只做了三年。   因为第三年,永安帝病逝,季宴淮登基,她成了皇后。   “就在承熙帝就要葬身于狼口与熊掌之下,说时迟,那时快,皇后顿时从天而降,搭弓射箭,十箭齐发,那围住承熙帝野狼与野熊同时倒地……”   茶馆之中,说书先生将惊木拍得嘭嘭作响,口水四溅。   “我什么时候从狼口和熊掌之下将你救下来了?”   棠棠附耳在旁边黑衣男人轻声说道。   她眉头紧皱,看来是对这说书先生的话极其不认同,季宴淮垂眸饮一口茶,赞同道,“的确,当初在岐山我的确听到熊吼,不过也没见着,那狼只有五头,没有九头。”   “季宴淮!”   棠棠瞪他。   自两人成婚之后,只有她生气时,她才会呼他全名。   季宴淮连忙放下茶杯,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口,“棠棠,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群迂腐的老头子一直阻止我立你为后,若不编出个惊心动魄的故事,怎么能堵住他们的嘴呢?再说了,当年你的确救了我。”   棠棠将袖子从他手中拽出来,白他一眼,“你觉得这个故事就能让他们相信?”   况且,当年她若不去,他还不是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只是那小太监要废一番功夫罢了。   “皇后真是有勇有谋啊!”   “是啊,陛下也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可不是么,陛下后宫可只有皇后一人……”   “哼,说不定是皇后是个悍妇,陛下这才没有纳妃!”   ……   “胡说!”   季宴淮站起身,就要和那人理论。   一旁的棠棠只觉得丢脸,连忙走了。   *   “皇后呢?”   季宴淮背着手,淡声问着长宁殿的宫女。   绿苹恭声回道,“回陛下,娘娘午时有些困,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嗯。”他应了一声。   抬手便推门走了进去,绿苹原想出声阻止,可一旁的兰芽朝她招了招手。   从前在长宁殿的一众人如今也在棠棠身旁伺候,红杏去年已经嫁了出去,如今就剩下绿苹一人,平日里便也与兰芽等人关系亲近了不少。   见状,她疑惑地走过去。   兰芽轻声道,“绿苹姐姐,快去吩咐人备水吧。”   绿苹脸色一红,帝后两人感情极好,虽已成婚三年,可若一碰上,便会情不自禁。   果然,里面很快便起了动静。   棠棠此时撑在窗边一个小桌上,虽窗牖紧闭,可外面日头正高,一片明亮,身后的人也磨人得紧,只缓缓动着,偏在她耳边问着,“棠棠,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棠棠小腹如同被蚂蚁啃噬,又热又痒。   只能咬着唇点头。   身后的人得意,便快了起来。   季宴淮按着她纤细的背脊,低头去看,那雪白绵软晃得他脑袋发晕。   突然想起朝中大臣以他无子嗣为由,让他选秀,他便将人反转过来,咬着她的唇,含糊道,“棠棠,给我生个孩子,可好?”   虽是夏日,可那桌案冰冷,棠棠背脊泛起一丝凉意,此刻也清醒了些。   前些日子,她回秦府,祖母与舅母也曾隐晦地说过,如今陛下还未有子嗣,她们虽开心陛下专宠,可到底还要为以后考虑,让她去瞧瞧太医,调理调理身子。   她让徐冀来瞧过,她的身子没有问题。   可季宴淮总说她年纪小,若有孕,怕是对身体有碍,这才拖到现在。   想着,她便点了头。   季宴淮一喜,在她身后垫了软垫,这才俯身过来……   后来,大越的百姓总说柔福皇后是个极有福气的。   从孤女一跃成为皇后。   在朝中大臣以承熙帝无子嗣为由,逼迫皇帝纳妃的最紧要关头,皇后就怀了孕,十月之后,生下龙凤胎。   长子为太子,幼女为宝宁公主。   承熙帝一生只有柔福皇后一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宝贝,至少让我有勇气写到结局。虽然现在回去看,自己都觉得有些烂,但好歹也给了他们结局了。 第77章 秦筝 宋辞   秦筝自八岁之后,便去了昭平关,一直待到自己十七岁,她喜欢昭平关,这里虽不如京都繁华,可却有些京都没有的自由,在这里,没有人逼迫她学各种规矩,她能像男人一般露齿大笑,能骑马射箭,甚至有些男人还不如她。   直到十六岁那年,在京都的母亲来信,勒令她立即回京都,秦筝只当没看见,这般过了两月,也不知道是谁给她母亲出的主意,这回她信上没直说让她回去了。   而是说,若她不想回去,便让她大哥秦朝回去。   她觉得出主意这人挺聪明的,因为秦朝肯定是不会回京都的,所以一个春天的早晨,她被打晕扔出昭平关了。   甚至连她的包袱都是她亲卫从城楼上扔下来,“二姑娘,你一路走好!”   七尺多高的汉子一边抱着城墙垛哭得死了爹似的,一边朝她挥手。   秦筝“啧”了一声。   从秦朝为她准备的马匹上取下弓箭,然后眯着眼睛对准了蹲在城墙上的秦朝,他咧着一口雪白的牙齿,朝她笑得得意。   拉弓,射箭。   “嗖!”的一声,那冒着寒光的箭不偏不倚地射在脚下,离他某个部位只有一指的距离。   “秦筝!你差点让秦家绝后!老子到底是不是你哥哥!”   秦筝射完箭便翻身上马,身后秦朝的骂声也渐远。   要是秦朝将她当妹妹,就不会打晕她扔出昭平关了!   今日她技不如人,等有朝一日,她定会让秦朝这个狗东西付出代价!   等出了青洲,她这才觉出些趣味来,实在是这一路的景色宜人,毕竟她在昭平关待了几年,永远瞧见的都是漫无天际的黄沙。   就这般走走停停,从青洲到京都一个半月的路程让她走了两月都还没到。   幸好,秦朝将她打晕扔出昭平关的行径十分小人,可到底还顾虑了他们的兄妹情分,包袱里的银子是足够的。   五月,天气渐热,到了午时,更是晒得人背脊都起了一层薄汗。   秦筝便在路旁的一个茶棚停下,打算喝口茶再赶路,虽她是一个姑娘家,可在军营里爬摸滚打这么多年,不论是武艺还是胆子都大了不少,一点也不担心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落脚之处。   “店家,来一碗茶!”   她将黑头大马栓在茶棚前的一个歪脖子树上,高声喊道。   “欸,来了来了。”   经营茶棚的是一对年迈的老人,还有一个十分壮硕的男人,看起来,应当是那对老人的儿子。   茶棚简陋,面前的桌凳更是简陋,秦筝一屁股坐下去,那长凳晃了晃,似要散架了一般。   不过,她倒是习惯了这般粗糙的生活,只端起那粗陶碗,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那干燥冒烟的嗓子好了些,她这才坐在长凳上,慢悠悠喝着。   “哎,看见那边那个穿紫袍的男人没有?”   她前面儿坐着几位络腮胡,长相凶恶的大汉,他们中间还有一个略清秀的男人,只是一双眼睛略小,看起来有些贼眉鼠眼的。   那清秀男人漫不经心瞧了一眼秦筝,见她一副男人胡服打扮,可骨骼纤细,面部轮廓也过于柔和,便猜测到她是一个女子。   他们这里位于两洲之界,两位刺史大人都不想管这乱糟糟的交界之地,所以这里更乱了。   眼前这个女子神色镇定自若,下盘稳扎,虎口处也有一层茧,应当是个会武的。   眼瞧着自己的同伴三言两语就定下了打劫的人物,他抬手阻止道,“等一等,等那人走了再说。”   众人随他的眼神看过去,就见着神情散漫的秦筝正端着粗陶碗瞧着不远处的河流。   其中一个络腮胡当下就冷笑道,“那身板一看就是个女人,我一根手指头就能将她捏坏!孙凛,你连一个女人都怕?”   他话音一落,众人便大笑起来。   粗犷豪放的笑声似乎要将这个茶棚的顶给掀开。   “走!”   那络腮胡收了笑,扬手高声唤着自己的伙伴朝角落里那个紫衣年轻人去了。   他背对着众人,瞧不清他的面容,上好的锦衣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腰,一条长腿懒懒散散搭在长凳之上,撑着腿的手骨节分明,连那束发的冠都是成色极好的羊脂玉,在这荒郊野岭一瞧,就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字,我是肥羊。   “起来!”   络腮胡手中的长刀横在他的颈边,喝道。   秦筝闻言,饶有兴趣地看着那边。   那紫色身影缓缓转过身子,露出一张惊为仙人的俊脸来,长眉如峰,眸若寒星,宛若春日里的湖水,又干净又澄澈。   秦筝喂到嘴边的粗陶碗一顿,心中微微发热,因为这少年长得实在太好看了。   军营里的男人身材健硕阳刚,她初去时虽也觉得惹人,可待久了,便知道他们不讲究,身子冒着一股臭汗味儿,就算再喜欢,相处久了也不喜欢了。   可眼前的少年,就像湖中被冲刷的最干净的玉石,干净又温润。   “大哥,怎么了?”   他声音也如清风朗朗,轻轻拂过她的耳朵,晃荡起一阵涟漪。   秦筝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都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了,还一脸懵懂地问人家做什么?   络腮胡也被他这表情给弄得生气了,宽刀往他脖子一送,那修长白皙的脖子瞬间划出一道血丝,恶狠狠盯着他,“别给老子装傻!”   宋辞撑在腿上的手微微一动,正想动手,突然瞥见左侧坐着一位少年打扮的姑娘,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他转瞬便改变了注意。   “大哥,若你不说,小弟真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他俊朗的脸上的挂着一个晃眼的笑。   秦筝放下手中的粗陶碗。   “把你的银子给老子拿出来!”   宋辞这般漂亮的脸虽对秦筝有用,可对这些土匪来说,就越发令人讨厌了。   络腮胡身旁的一个壮汉将他这般不上道,举起宽刀正要砍在宋辞旁边的长凳上以示警告,就被那黝黑的老店家笑眯眯地拦住,“周二,打劫可以,可不能毁了我的东西。”   哟,还是一个黑店呢。   秦筝看了一眼那有些佝偻的老头,眼中兴味大增。   不过倒不是所有旅客都像她这般胆大,有几个瞧着不会武艺的普通人已经惴惴地放下茶钱,想要从角落里溜走了。   “今天老子看看谁敢走!”   周二没砍成长凳,一肚子火气正无处发,此刻见着居然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顿时将亮锃锃的刀指着他们。   溜走的几个人被吓得两股战战,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银子放在斑驳的木桌上,连连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钱都给您。”   周二走过去,刀尖在木桌上一堆铜钱上划拉划拉,又看向求饶的几个人,见他们衣着普通,一双手粗糙皴裂,顿时瞪着一双骇人的牛眼喝道,“谁要你们的钱!拿回去!”   那几个人一愣,倒是一旁的秦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土匪还知道只劫富呢。   “你笑什么!”   周二吓唬完几个普通人又来到秦筝面前,有些发卷的刀刃直指秦筝的额头。   秦筝先时还笑着,此刻被周二指着额头,蓦然就想起秦朝那厮,每回与他比试输了之后,他便会用□□指着她的额头,得意洋洋地笑道,“阿筝,说你认输!”   见她抿着唇不说话,秦朝便会将□□又抵近些,“说话!”   “说话!”   周二宽刀抵近,喝道。   刚刚还带着笑的小姑娘瞬间冷了脸色,他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她一手抓着木桌边缘,身子蓦地后仰躲过他的宽刀,眼前寒光一闪,一柄软剑闪电般刺向他的眉间。   一股寒意从额头瞬间钻遍全身,周二顿时僵住了。   “放了他们。”   秦筝眼皮轻掀,看向愣住的众人,淡声道。   “你放了周二!”   络腮胡将长刀往宋辞的颈里又送了送。   秦筝看着那漂亮的脖颈上顿时渗出了血,她眉头紧皱,手中的剑便又使了两分力气,周二的额头上同样渗出了血。   “周四,你要害死老子?!”   周二怒道。   一边又转向秦筝,急急道,“女侠饶命,我这就让他们放了那小白……小公子。”   他长得壮实,秦筝虽不纤瘦,可在他面前就像是大树旁的一棵小草似的。   偏偏这魁梧的大树又好声好气地求饶,秦筝有些想笑,可她知道此刻的气势十分重要,便冷冷瞥了他一眼,“嗯,让茶棚里的人都走。”   “走走走……”   周四恨恨看了秦筝一阵,然后挥挥手让人走了。   眨眼之间,刚刚还有些热闹的茶棚顿时只有剩下了他们几人。   “你怎么还不走?”   秦筝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漂亮公子,疑惑开口。   “我若走了,你怎么办?”宋辞觉得这姑娘可真是有点莽,他再走了,她不就一个人面对这土匪窝子了?   秦筝不知宋辞所想,只觉得眼前这少年不光长得漂亮,还十分漂亮,明明自己都不能自保了,还想着别人。   于是,她放软了语气,“我没事,你先走吧。”   宋辞摇了摇头。   秦筝无奈,还想要劝说,毕竟等会儿打起来,她可顾不上这漂亮的少年,他留在这里,只会影响她打人的速度。   “喂!”   周二受不了了,自己还被刀指着,这两人居然在他面前明晃晃地眉来眼去?   他们这里就这么让人不害怕?   --------------------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一到周五都有,没有周六周天,因为它们两个要休假,哈哈哈 第78章 秦筝-宋辞(2)   秦筝对上少年澄澈的眼睛,算了算了,等会儿她护着他就是了。   “怎么了?”   听着周二的吼声,她转过身淡淡问道。   ……   周二实在不能理解,眼前这姑娘怎么还有两幅面孔,对着那小白脸就和和气气的,一和他们说话,脸上冷得要冻死人。   “他们走了,你先放开我。”   周二梗着脖子道。   秦筝眨眨眼,视线落在对面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几位壮汉身上,又看向那一家三口。   这会儿茶棚里的人已经走了,他们就如同看戏一般坐在对面的长凳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你是他们的老大?”   秦筝并未立刻放开周二,而是好奇问他。   “不是。”周二老老实实回答。   不是?秦筝觉得有些奇怪,那为何她一擒了周二,这些人就不动了,连店家几人都没有任何异动。   周二瞧着她略疑惑的眉眼,莫名其妙生出几分得意,她武功再好又怎么样,还不是有不知道的事情。   秦筝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又将视线落到对面几个举刀和她对峙的几人身上,除却那个较为俊秀的青年人躲在他们身后之外,其他几个都横眉竖眼地瞪着她。   只是不过才这么一会儿,那刀就有些晃悠了。   秦筝嗤笑一声,“你们出来打劫,不会就你一个会武,其他几个都是样子货吧?”   众人闻言一愣,连周二有些心虚地咽了咽口水,他们来这里也才一个月,打劫了也有两三次,前几个大男人都没瞧出来的事情,她这个小姑娘怎么知道?   “放你娘的屁!”   一旁的壮汉似被说中一般恼羞成怒地扬起手中大锤狠狠朝旁边的木桌砸过去,顿时木屑四飞。   头发花白老妇人站起身,抬起手欲言又止,还是一旁老头拉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   “嗯,气势挺足,就是你手有些抖。”   秦筝将视线从那破烂的木桌上移到手拿大锤的壮汉脸上,说道。   “你!”   壮汉没想到,自己这般凶恶了,还没吓到眼前这个黄毛丫头,不由得又要抡起大锤,叫他们身后的那个青年人拦住了,“周三,我们不是这位姑娘的对手,让他们走吧。”   秦筝一愣,竟真如她所想,这几人还真是几个愣头青,又忍不住感叹这几人也是大胆,就仗着自己长得凶恶些,就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打劫,也亏得是他们运气好,之前没遇到懂行的,不然此刻他们哪里还有命在这里和她说话。   周姓几兄弟虽不甘心,可也知道孙凛说的是实话,他们中的确就周二会点功夫,连他都这般轻易被这姑娘擒住,自己肯定也不是对手。   瞧着他们不再用武器对着自己,秦筝便也收回剑,一脚踹在周二的屁股上,将他踢了一个踉跄,嘲讽道,“女人一根手指头也能将你们捏坏。”   周四几人见秦筝这般侮辱他们,顿时气得眼眶发红,提着刀又跃跃欲试。   “觉得被侮辱了?那以后说话就得过过脑子!”   秦筝嗤笑一声,一脚踏在长凳上,用手中的剑一个一个点过去。   对面的姑娘一副利索少年打扮,乌黑的长发用一根青色的绸布高高束起,露出两道英气十足的剑眉,一双眸子倒是瞧着有几分娇,却透着小兽般的野性。   周二瞧着她嚣张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刚刚他们的谈话竟被她听了去。   他摸了摸生疼的屁股,这姑娘力气也着实大得很,抬手拦住了要冲过去的几位大汉,拱手道,“今日多有得罪,姑娘走吧。”   秦筝收起踏在凳上的长腿,看了一眼周二,她还以为今日要打一架呢。   不过,既然人家放她走,她自然也乐得轻松,还要赶路,再打一架不是耽搁时间么,鼻间轻“嗯”了一声,将剑收回腰间,便去了那棵歪脖子树解下马绳,她踩着马蹬,翻身而上,忽地回头看向茶棚里的几位壮汉,“做土匪总不是长久之计,何不如用你们那身力气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她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声音朗而清越,叫一旁的宋辞微微一愣。   不过,不等他做出其他反应,就见那姑娘微微俯身,朝他伸出手,“走吧。”   他仰头,就对上她微挑的眉毛,还有那双侵略意味十足的眸子。   宋辞嘴角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搭上了那只带有茧的手,翻身上马,稳稳坐在她身后。   过了茶棚之后,一路上便荒无人烟了,五月的花草茂盛,褐色的马蹄淌过清澈见底的小溪,没进青翠欲滴的草丛,也曾拂过点点如星的小野花,惊起几只翩跹的蝴蝶跟随着他们。   秦筝原想着找个地方将他放下,两人也好各自赶路,谁知一路上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   “要不,我就在前边儿将你放下吧?”秦筝微微侧身,问着身后的人。   她身上没有熏香,只一股清清淡淡的气味,就像是雨后的青草地,宋辞微微往后仰了仰,这才躲开。   “今日耽搁了时辰,应当是到不了下一个歇脚的地方了,姑娘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也不甚安全,等明日天一亮,我们再分开吧。”   他道。   秦筝抬头瞧了瞧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想了一阵也点头应下,这公子瞧着实在漂亮,若没有照应,的确有些危险。   两人便策着马在河边一棵大树下落了脚,秦筝牵着马儿喝了水,又让它吃了些草饱腹,这才将它系在不远处。   等她走过去,就见刚刚坐在一块石头上的宋辞不见了,她抬眼望向前面的山林,黑色渐渐将天地侵蚀,只余一片朦胧,风将枝叶挤得簌簌作响,更显寂静。   秦筝愣了一瞬,抬起手有些迟缓地敲了敲脑袋,喃喃道,“我做梦了?”   宋辞抱着柴过来,远远就瞧见秦筝的动作,俊朗的脸上带了丝笑意,这姑娘还真是有趣。   “我还以为我做梦呢。”秦筝抬眼瞧见他,笑道。   宋辞将柴放在地上,一边掏出火折子一边道,“虽已到了春末,可夜里还是凉。”   秦筝嗯了一声,便走到他身旁的石头上坐下,捧着脸看他生火。   倒是宋辞趁空瞥了她一眼,见她毫不在意地就席地而坐,和他一个男人独处也毫不别扭,又想起她在茶棚说的话,难道,她是军营里的人?   可谁家会让自家姑娘跑去军营。   等火光照进他眼中的那一瞬,他突然想起了,原来镇守昭平关的秦霄秦将军一对儿女都在军营!   “姑娘是哪里人?”宋辞添了一根粗壮柴进火堆,随口问道。   秦筝偏了偏头,与他对视。   火光在她眼中跳跃,让她有些野性的眸子多了丝温柔。   宋辞有些不自在地低头,假装往火堆里添柴,“若姑娘不想回答便罢了。”   秦筝瞧着他如玉般的侧脸,皱了皱眉,她只是疑惑这漂亮公子为何不先问她的名字罢了,又没说不回答,可见他这般不自在,便也没计较了,“京都。”   宋辞听着她略冷的声线,这下越发确定了她的身份,悄悄觑了她一眼。   只见她手中拿着一根乌黑的树枝,随手拨着火堆,时不时冒出一阵火星,噼啪向她溅去,落在她乌黑的长靴上,她又不慌不忙地用手中的树枝将拨下去。   这番两三次之后,她似觉得无趣了,又捡起一根烧掉一半的木柴,将火熄灭,找了一块光滑的石头写写画画。   一会儿是写字,一会儿又开始画画,脸上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玩得不亦乐乎。   宋辞瞧着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也忍不住弯了眼睛。   他从前就知道秦筝这个人了,实在是因为她太出名,因为自大越定国以来,她是第一个参军的女子,还打了几场漂亮的仗。   可人们讨论的不是她在战场上多么英勇,也不是她一个姑娘家吃了多少苦才在军中立足,而是她不知礼义廉耻,与男人同吃同住。   宋辞以前曾仔细研究过她打的那几场仗,的确是漂亮,对这位从未见面的秦姑娘多了几分钦佩和好奇。   他想象的秦姑娘,应该比眼前的姑娘壮一些,冷厉一些。   可眼前的秦姑娘,相貌姣好,甚至有几分孩子气。   “你看什么?”   秦筝拍拍手中沾上的黑灰,一偏头就看见对面漂亮的公子正直直盯着她,脸上带着莫名其妙的笑意,忍不住问道。   宋辞一愣,下意识地就要避开她的眼睛,可又觉得此番显得自己心虚,便强忍着摇了摇头。   或许是他太过于心虚,秦筝并没有相信,而是倾身过来,林中天色已暗,可偏偏宋辞能清清楚楚瞧见她眉间有一颗淡褐色的小痣,他屏住了呼吸。   “你骗人。”   秦筝紧紧盯着他潋滟一片的眼睛,淡淡道,他紧张得几乎要喘不过气了,怎么可能没有看什么?   想到这里,她垂眸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难道是这几日赶路没来得及洗脸?   一想到自己这几日的确没有好好洗脸了,秦筝猛地站起来,往一旁的河流走过去。   身前的姑娘走了,宋辞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79章 秦筝 宋辞(3)   秦筝走到河边掬水洗了洗脸,可她越洗,就越觉得身上有些发痒,干脆朝那火堆走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宋辞,“我去那边洗澡,你不要过来。”   她若沉下眉眼,的确有几分压迫感。   宋辞没有压迫感,抬眼不经意瞧见她两条修长的腿,一张俊脸顿时通红,也不敢与秦筝对视,只低头含糊应了几声。   秦筝瞧见他耳尖都红透了,便也放心地往前面一个水潭去了,他们过来时,她就瞧见一个巨石之后,有一个小水潭。   夜里本就有几分凉意,这水又是从山中下来的,秦筝刚刚脱了衣裳,就冷得打了一个寒颤,只得加快了动作。   若是普通人,定不会听见动静,可宋辞是习武之人,就算他垂眸盯着火苗发呆,那若有若无的水声都让他手足无措。   一阵风吹来,将火苗晃了晃,他拢了拢衣裳,想着刚刚秦筝身上的衣裳也有些单薄,干脆又起身往林子里去了。   “阿嚏!”   秦筝回来,被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她抬头揉了揉发痒的鼻头,心道自己出了军营两月变弱了,不过是洗了一个冷水澡,竟还打喷嚏了。   “快过来。”   她正踩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走在石滩上,就听宋辞温润的声音传过来,抬头就见着他身后用树枝野藤搭出来的小棚,说是小棚又不确切,倒像是个什么窝似的。   “这是做什么?”   秦筝慢悠悠走过去,坐在火边饶有兴致地瞧着那小木窝。   “夜里有风,用树枝也能遮个一二,姑娘去休息吧。”   宋辞添了一根木柴,随口说道。   秦筝这才瞧见,刚刚快要烧尽的木柴也多了许多,她有些意外地瞥了一眼对面那个俊美的少年,他趁着自己出去那一会儿自己一个人又去捡了柴回来还搭了一个木棚子?   习惯了自己备好一切的秦筝,心中突然升起一丝异样。   她知道娘亲这回将她叫回去是做什么,左右不过是说她年纪大了,与她说亲罢了,若说幼时还对男女之事有一丝幻想,那这几年的军营生活便将她的幻想打破的一干二净,不论是什么世家贵族的小将军还是平民出身的兵士,秦筝早都与他们打过交道,除了兄弟之情,其他情感她是一点也生不出的。   可此刻,她瞧着貌美的少年突然少了一丝抗拒,若是京都中的少年儿郎也如眼前的少年般容貌,性格温柔妥帖,她倒是不介意听从母亲的安排。   宋辞不知秦筝所想,只瞧见温暖的火光之下,对面姑娘那双明亮的眼睛正定定瞧着他,他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躲过了她的视线。   “你饿了么?”   秦筝好心情地问道。   今日为了摆脱他父亲派来的侍卫,宋辞绕了一路,这会儿倒真是饿了,想着便点了点头,“有点,姑娘呢?”   秦筝没有回答的话,而是往那黑头大马走去,回来时手中拿了几个油纸包。   “吃吧,这可是武安最出名的烤鸡。”她在他身旁的石头上坐下,微微探身过来将一个油纸包递给他。   宋辞迟疑了一下,抬头与她对视一瞬。   秦筝疑惑地蹙了一下眉头,而后恍然大悟般将油纸包收回去,然后当着宋辞的面将其打开,然后揪了一个金黄的鸡腿咬了一口,这才将剩下的烤鸡递给他,“没毒的,你放心。”   她话语里带着笑意。   宋辞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的迟疑容易让人误会,他接过秦筝手中的油纸包,连忙解释道,“姑娘不要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秦筝咬着手中的鸡腿,笑眯眯道。   原本还要出口的话就这般堵了回去,刚刚迟疑只是他不太喜油腻的东西,可竟让她误会了,宋辞嚼着口中的鸡肉,心中升起一丝懊恼。   两人吃了东西,秦筝便缩进了那个由树枝搭成的小窝棚,除了朝着火堆这一面没有树枝围着,上面和其他三面都由繁密的树枝围得密不透风,倒真的少了些寒凉。   她看了一眼坐在火堆旁的宋辞,“要不,你也在这里来休息吧。”   从前都是与兵士卧一个大通铺,因此秦筝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可宋辞心中还是设有男女大防,此刻连忙摇头拒绝了。   见他头都快要摇出幻影,还撑着身下的石头往后退了两步,秦筝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这漂亮的公子实在有些可爱,也不再说,侧卧着闭上了眼睛。   一时间便安静了下来,不远处河流顺流而下,落在石头上,发出哗哗的声响,衬得黑夜越发寂静。   宋辞半躺在身后的那棵树干上,抬头瞧那悬挂在苍穹的弯月,周围薄云流淌,心下莫名安定。   他母亲早逝,父亲又娶,生下与他一般大的弟弟,两人年纪相仿,总避免不了比这比那,幼时还好,左右不过是比谁读书更好,   谁的武功习得更好,可就算这般,也是小孩子之间的比较,也还残存着一些兄弟情谊。   可自去年,陛下一道封世子的圣旨下来,两人之间也没剩下什么情谊了,只有算计。   他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早晨一睁眼,秦筝发现昨晚身旁的人又不见了,她看着不远处的灰烬发了一会儿呆,这才去了河边洗了脸。   冰冷的河水将她神智唤醒许多,原本也是打算今日分开的,也没什么好失望的。   她蹲在河边,深深叹了口气,昨日自己好歹也救了他,怎么能不告而别呢?   秦筝升起一丝埋怨,一抬头,瞧着静静的小水潭里倒映着一个人影。   “你没走呀?”   她转身,瞧着站在她身后的漂亮公子,高兴地问道。   太阳缓缓越过黛色的山顶,刺眼的眼光悄悄落进她身后的河流里,宛若撒了一层碎金,而偏偏,她的笑靥却比身后的太阳还耀眼。   秦筝常年在昭平关,皮肤并不如闺阁姑娘那般白皙通透,带着淡淡的小麦色,可她就如荒野里的一朵顽强小花,朝气蓬勃。   就如此刻,她眼睛弯弯,露出编贝似的牙齿,一点也不端庄,却让人忍不住心情愉悦。   宋辞也不例外,对上她愉悦的眉眼,他忍不住笑了笑,“还没给救命恩人告别,自然不会悄悄离开的。”   说着,将手中用树叶包着的东西递给她。   秦筝此刻是蹲着的,需要仰头才能与他说话,见他微微弯腰将东西递过来,才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这般模样,自己怎么像只被投喂的小兽似的。   想着,将湿透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连忙站了起来,这才接过宋辞手中的东西。   “是什么呀?”   她虽这般问着,手中的动作却一刻也没停。   比男人巴掌还大的翠绿树叶,被人包成一个油纸包的模样,用树枝固定,她将几侧的树枝抽出来,这才缓缓将树叶打开。   里面是殷红的野果子,绿色与红色相应,饱满的果子上面还沾着晶莹的水珠,让人馋涎欲滴。   她捻起一颗放进嘴里,没有之前担心的酸涩,甜津津的。   “好甜啊。”   秦筝眼睛一亮,连忙捧着果子递到宋辞面前,“你也吃吧。”   她眼睛弯弯,饱满的唇沾上了殷红的果汁,与那绿叶上的野果子看起来一般无二。   “吃呀。”   她的手虽带着茧,却娇小,刚刚宋辞能握住的一包野果子在她手里就显得有些局促,随着她递过来的动作,骨碌碌从她手边滑下,咚的一声落进旁边的水潭里。   “哎哎……”   她原蹙眉低头可惜那几颗掉进水里的果子,谁知她一偏头,手里的果子越发掉得多了,急得她连忙站直了身子。   宋辞瞧她这副小孩子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又悄悄想,她凝眉握枪骑在高头大马上杀敌的时候,又是怎样的。   或是有些出神,他动作便没有经过脑子,瞧着她小心翼翼护着手中野果子的模样,便伸出双手虚虚围在她有些微凉的手上。   微热的触感让秦筝惊讶抬头,对上宋辞同样怔愣的目光,两人一时顿住。   “咚。”   又一颗小果子落进水里,清脆的声音清晰可闻。   两人纷纷移开视线。   宋辞连忙放下来了手,“我,我去洗个脸。”   说完,也不顾秦筝的回答,便头也不回地去了前面,只是修长挺拔的身影透出一丝慌乱。   秦筝垂眸瞧着捧在手中的野果一瞬,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刚刚的小插曲让两人突然都沉默了下来,并肩坐在河边一个石头上吃了些东西,便要起身了。   秦筝解下马儿的缰绳,回头看站在树下的宋辞,打破沉默,“就在这里分开吧。”   宋辞静静与她对视一瞬,点头,“一路小心。”   见他似没有话要说了,秦筝翻身上马,无言看他一眼,而后扬起马鞭头也不回地走了。   风将她的马尾高高扬起,劲瘦挺直的背影透着一股坚毅,宋辞站在原地目送她消失在山林之间,最后连马蹄声也听不见了,只有簌簌的风声。 第80章 秦筝 宋辞(4)   宋辞顿然没了前几日与侍卫们躲猫猫的好心情,走到半路,察觉他们又悄悄跟了上来,索性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身材颀长劲瘦的少年一身白衣,高高站在巨石之上,风将他衣摆掀起,露出两条修长的腿,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实在说不上好看,甚至有一点郁气。   淮南王府的侍卫藏身在各处悄悄打量他,这世子今日怎么了?察觉到他们的行迹居然没有想方设法地甩掉他们,而是若无其事地等在原处?   “出来吧。”   宋辞手中拎着一根在路旁捡来的笔直树枝,垂眸漫不经心地点着脚下石头上的青苔,开口道。   一阵“唰唰”树叶翻动的声响而过,山林仍是一片寂静。   宋辞心中蓦然升起一股怒火,轻巧地从石头上越下,换了路旁一根更粗的木棍,直冲着山林里就去了。   片刻后,原本寂静的山林之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痛呼声,惊起林中的鸟儿。   收拾了跟在身后的侍卫,抢了他们的一匹马,宋辞这才兴致缺缺地往京都去了。   这日,眼见天色将晚,他才在离京都不远兆霖县落了脚,将马儿交给客栈的小二时,忽听他道,“公子这马儿可真是漂亮,和昨日那姑娘的马不相上下啊。”   宋辞脚下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他,“姑娘?可是一个身材高挑,长相极为漂亮的姑娘?”他话说完,瞧着小二疑惑的神色,又继续补充,“作少年打扮。”   小二这才笑道,“是。”   眼见宋辞还要再问,他摆手求饶道,“公子,客人的身份可不能随意往外说的,掌柜的知道了,会揭了我的皮。”   宋辞瞧着他苦哈哈的模样,也没再为难他,只淡淡应了一声,便朝房间去了。   不过,他也没想到,他与秦筝姑娘竟这般有缘。   听那小二说这兆霖县今日夜里会放河灯,十分热闹,稍作休整之后,他便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出了客栈,往那玉带河去了。   淮南地处南方,他自幼就是在水乡长大,对河流水域原没有兴趣,可今日见着兆霖的玉带河,倒是生出几分兴趣。   这玉带河与它名字也极为不相符,尤其是临近上游,奔腾壮阔,叫人看得瞠目结舌。   宋辞瞧着那结实牢固的河灯,忍不住笑了一声,这场景与他想的放河灯可不一样。   不过,兆霖县的百姓倒没有觉得没有什么不对,只兴致勃勃拿着自己的河灯,小心翼翼放进玉带河中,河岸边还有一群小孩子,叽叽喳喳地与自己的同伴比,谁的河灯游得更远。   热闹欢欣的场景让宋辞沉迷其中,变故也就是在此时发生,热闹的人声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抓贼啊!”   宋辞望过去,就瞧见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女正费力地拨开人群跌跌撞撞追着一个神情惶惶捂着自己胸口的男人。   几乎是下意识地,宋辞便拔腿朝男人而去。   兆霖县虽小,可人口却并不少,将玉带河边挤得密不透风,宋辞几乎寸步难行,等再次瞧见那小偷的背影,几乎已经追不上了,他懊恼地叹口气,正要放弃,忽然瞥见一道纤细的身影宛若一尾灵活的小鱼穿过人群,猛然向那小贼扑了过去!   头顶的荷花灯替她罩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晕,她拧着那小贼的胳膊,朝失主笑得粲然,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对不住,公子。”   旁边的人不小心将他撞得后退一小步,连声道歉。   “无事。”宋辞回头与他说了两句,再看去,哪里还有刚刚那少女的踪迹,他四下望去,可只有茫茫人海。   心下有些失望。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拍。   他回头,对上她明媚的笑脸。   宋辞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都没有开口问彼此为何在这里的事情,只心照不宣地并肩走在玉带河边,春日里的柳叶已翠,在夜风里轻曳。   宋辞从旁边的小摊贩那里买来了两盏河灯,对上秦筝略疑惑的眼神,他道,“入乡随俗嘛。”   秦筝便也笑了,从他手中接过那个精巧的河灯,两人学着当地人的模样,蹲在河边将灯推入水中。   这边的水流有些急,许多河灯放下去便沾了水,渐渐沉了下去,秦筝原也不抱有多大希望,可两人的河灯竟一路相偎相依地缓缓远去。   她回头见宋辞认真瞧着那远去的河灯,心中突然有一丝不好意思。   她拍拍手,虚虚坠着身前的柳枝站起身,居高临下对宋辞道,“走吧,请你喝酒。”   宋辞仰头看她,他身后是一片明亮的河灯。   秦筝忽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辞还在原地看了她一瞬,脑海里突然闪现那日她打马远去的身影,连忙站起身跟了过去。   兆霖县的酒实在说不上好喝,入口辛辣无比,秦筝原先自以为的好酒量,今日喝了不过一坛,脑袋便昏昏沉沉了。   她醉眼朦胧,撑着下巴看对面漂亮的公子,眼瞧着他一碗一碗喝下去,白皙的脸上也染上了一层红,她这才慢悠悠开口,“你喜欢我么?”   宋辞有些醉了,他没想到秦筝居然这么能喝,可看着她嫣红的唇张张合合,吐出一个慵懒的字,他觉得自己似乎更醉了,几乎已经没有了理智。   “喜欢。”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有些怪异。   不过,不等他再仔细想想,对面的姑娘又说了话,“那我娶你。”   “噗嗤。”   宋辞忍不住笑出了声。   自古只有男子娶女子,哪有女子娶男子的?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端起面前的酒碗,又灌了一口,笑道。   秦筝听完他的话,皱眉想了一瞬,而后倾身过来,“谁说自古的道理就都是对的呢?”   她薄薄的脸皮泛着令人心惊的粉红,一双眼睛亮如星,这般专心地盯着他,让宋辞心悸不已。   可此时他,不甘示弱,也学着她倾身过去,语气诱哄,“那你说,什么是对的?”   眼前的公子实在是诱人得紧,一双眸子潋滟如春水,秦筝垂眸低笑一声,而后伸手指尖落在他的唇角,“自然是,我娶你是对的。”   宋辞眸色一暗,捉住了在自己唇角流连的手。   也不知是谁先主动,等反应过来,客栈里破旧的床板已经嘎吱嘎吱响了起来。   起先秦筝不甘示弱,只压着他,自己居高临下欣赏他额角因隐忍而冒出的青筋,连着那一点疼痛都忘了,只饶有兴致地缓缓磨着。   宋辞滚烫的双手钳制住她劲瘦的腰肢,想按着她往下压,可他刚刚一用力,她就呼痛,怕伤了她,他忍得全身都烫了起来,直到察觉到湿意,这才抱着她一翻,将人禁锢在怀中。   按在自己身侧的两条胳膊如铁臂一般,秦筝使了全力也没能撼动他分毫,她这才知道,以往秦朝那厮的确不是骗她的,男人与女人的力气的确天差地别。   手下的肌肉因用力而鼓了起来,她指甲也掐不动分毫,干脆握着他的胳膊,想要将人重新压住,可以宋辞此刻也如她所想。   所有人此刻进来看见,怕是以为榻上是一场战斗。   铺天盖地的吻顺着她脖颈一路往下,而后又缠绵在她耳侧,滚烫的呼吸让她全身发痒,“可以么?”   宋辞低哑的声音问道。   秦筝抬头与他对视,然后点了点头。   窗牖还开着,外面的声音若隐若现,秦筝侧头看见天上那弯晃得人眼晕的月亮,喃喃出声,“真好看。”   此时的宋辞没了前几日的温润,他俯身下来,钳着她纤巧的下巴狠狠碾了过来,直到她喘不过气,又直起身子,狠狠动了起来。   到了半夜,秦筝欲哭无泪。   她从未想过,竟是这般累,比她骑马还累,晃得她头晕,也不见宋辞停下半分。   “还要多久。”   她缓了缓,轻声问道。   鬼知道她忍了多久才能不颤着嗓子说话。   宋辞闻言顿了一下,也只是一下,又握着她的腿,卖力起来。   秦筝借着月光瞧他精壮的身子,莫名其妙掉下来眼泪。   要知道,军营中那般辛苦的生活她也不曾掉眼泪,此刻竟在一个男人榻上掉了眼泪,秦筝觉得丢脸,身子像只风浪里的小船,心中也如被雨淹没了一般,直到最后干脆呜呜哭出了声音。   这下,宋辞停了下来。   连忙将她拥在怀中,柔声道,“怎么了,不舒服?”   秦筝感受着抵在自己身后的灼热,哭得越发难过,可两股颤颤,身子又累极了,哭着哭着睡着了。   宋辞搂着她劲瘦的腰,听着怀里的人呼吸渐缓,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几分好笑,哭得这么伤心,居然是想睡觉了。   俯身吻了吻她的发顶,也闭上了眼睛。   翌日一早,秦筝一睁眼,便瞧见横在自己腰间的一条手臂,她心中一惊,猛地坐起来,直到胸前一凉,瞧着自己赤果果的身体,这才记起昨日夜里发生的事情。   她“啧”了一声。   抱着自己的衣裳,正要悄悄从外侧宋辞的身上翻过去,却脚下一软,猛地趴在他身上。 第81章 秦筝 宋辞   宋辞自刚刚就醒了,正要瞧她做什么,她就这般直愣愣趴过来,此刻也不能再装睡了,睁开眼瞧见自己身上的白晃晃的景色,刚刚要说的话也堵在喉咙。   昨日在月色下,他就瞧见那两处白得晃眼,可远不如此刻来的冲击。   一处滚烫直愣愣顶了上来。   秦筝一愣,经过昨晚,她知道那是什么。   连忙叱道,“闭眼!”   宋辞急急忙忙闭上了眼睛。   秦筝见状,也不急着下床了,将自己的衣裳一件件穿上,这才扶着发软的腿下了榻,坐在窗边的木桌旁。   浓郁的酒味扑面而来,她指尖碰了碰碗沿,瞧着还如小媳妇一般躺在床上的宋辞,轻咳一声,“好了。”   宋辞睁眼看过来。   秦筝对上他澄澈的眼睛,竟然不能和昨晚那个极具侵略性的男人对上,于是悄悄揉了揉仍发软的腿。   “昨夜的事……”   她原想开口说昨夜是两人酒后乱性,可她刚起了一个头,榻上的人拥着被子就起身了,露出一个圆乎乎的脑袋,委屈地看她,“你昨夜说的不算话了?”   秦筝有一瞬间的凝滞,昨夜自己说什么了?   “你忘了?”   宋辞瞧着她无措的神色,便知道她这个人是吃软不吃硬的,于是更加委屈了,垂下浓密的睫毛,轻声道。   不知秦筝是不是在军营里混过的缘故,她的确是吃软不吃硬的,若你横,她能比你更横,若你柔软些,她便会生出莫名其妙的保护欲,就如此刻。   瞧着宋辞伤心的模样,她连忙哄道,“我没忘呀,自然说话算话。”   宋辞闻言朝她羞涩一笑。   秦筝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昨晚没答应什么不能答应的事情吧?   怀着这般忐忑的心情,秦筝与宋辞一起去客栈底下用了早饭,等她翻身上马瞧见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宋辞,这才想起,自己昨夜答应娶他的。   她低头瞧着站在马前风度翩翩的少年,仔细想了一瞬。   娘将她哄回去,就是为了让她嫁人,今日自己不光回去嫁人了,还亲自将新郎官带回去,娘不是更省心了么。   他还长得这般俊美,娘定也会喜欢的。   这般一想,心中那点担忧便也消散了,朝宋辞一笑,“跟上吧。”   宋辞这人在榻上与白日完全是两个人,白日里事无巨细,将她照顾得极好,可一到夜里,便如被附身了一般,恨不得弄得她第二日赶不了路才好,这般过了半月,秦筝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后来逐渐体会到其中的乐趣。   这日,秦筝正窝在宋辞的怀中打瞌睡,就听一阵杂乱的马蹄声靠近,她睁眼,就瞧见前边儿马上一个眼熟的男人。   她眸色一亮,也不顾昨晚被折腾发软的腿,从宋辞怀中挣脱了出去,利落地翻身而下,只是落地那一瞬间,有些踉跄,可她仍朝那人喊道,“宋纪!”   马上的男人闻言,顿时扯住了缰绳,马儿长嘶一声,稳稳停了下来,瞧见她,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外。   他一挥手,身后的队伍纷纷停了下来。   宋辞看着秦筝愉悦的背影,唇角绷成一条直线。   秦筝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宋纪,兴冲冲地走过去,与他打了一声招呼,便朝那众人护住的马车走去,激动道,“殿……公子!”   马车帘轻轻一动,一张妖冶俊美的脸出现在宋辞的眼前,对上他的视线,凤眼轻轻一眯,薄唇扬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阿筝。”   这般亲密的称呼让秦筝俏脸一红。   可秦筝脸红,纯粹是激动的,殿下对她来说,是有知遇之恩,若不是太子殿下,她定不能在昭平关立足,可在宋辞看来,又成了另外一层意思。   他策着马慢悠悠来到马车前,与里面的人对视。   秦筝瞥见宋纪的不快的神色,便知宋辞这般行径是极为不敬的,便连忙让他下来,又朝季宴淮道,“公子,他不知您的身份,若有冒犯……”   “哦?”季宴淮饶有兴致地反问,眼神却是放在宋辞身上。   “殿下……”   秦筝还想求情,便听季宴淮道,“阿筝,你还不知你身后这人是谁吧?”   秦筝闻言一愣,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很快她便放弃了,她的确不知他是谁的,连名字竟也还没问,可他让她唤他为,“阿辞。”   “淮南王世子,宋辞。”   季宴淮饶有兴致瞧着两人之间流淌的氛围,缓声道出宋辞的身份。   “淮南王世子?”   秦筝一听到淮南王便蓦然想起,一向给殿下使绊子的昶王,便是淮南王的亲侄儿,她剑眉微蹙。   “秦姑娘,殿下还要回宫复命,不便再耽搁了。”宋纪上前道。   秦筝回过神,连忙退后一步,瞧着季宴淮的马车渐渐远去。   想起刚刚那人最后意味深长的眼神,宋辞恼火,可此刻最要紧的事情是要与阿筝说明白。   宋辞正要开口,便被秦筝抬手打断,“以后再说吧。”   可她心里知道,这以后也不用说了,她与宋辞本就不是不同阵营的人。   宋辞见她面色平常,便只道她没计较他隐瞒身份,便先将人送回了秦府。   可他没想到,这一别,从此以后就让秦筝躲着他了。   宋辞去秦府守了几回,可秦筝存心躲着他,竟连着半月都没再见着。   这日,他翻墙过去就听见秦夫人正拿着画像让她挑选夫婿,他恨不得立刻进去质问秦筝,不是说要娶他的么,为何又要出尔反尔?   可到底还残存理智,忍到秦夫人离开,屋中剩下她一个人,他这才现身。   从窗楞翻进去的时候,将秦筝吓了一跳,她瞧着身影敏捷的宋辞,不可置信道,“你会武?”   宋辞心虚地点了点头。   可他没想到,秦筝也没生气,只淡淡道,“你就当我那晚说的是屁话,忘了吧。”   宋辞听过许多男人说着话,可还是头一次听女人说这话,还偏偏对他说的,顿时气血充脑,想将人狠狠收拾一顿,让她哭着说自己错了,可他才将她压在身下,便被她兜头暴揍了一顿。   “宋辞,殿下于我有恩,我不可能背叛殿下。”她坐在榻上,神情冷漠。   昶王是他继母的侄儿,父亲对继母宠爱,按众人的猜测,父亲定会支持昶王一众,他虽不想参杂这些事情,可他为淮南王世子,逃不了。   宋辞无言与她对视一瞬,然后又如来时那般,悄悄翻了出去。   秦筝瞧着大开的窗牖,有一瞬间的失落。   她以为,那日的话便会让宋辞知难而退了,谁知不过是过了半月,他又卷土重来,每日里想法子堵她。   先前意欲与她议亲的众人听闻淮南王世子竟与她纠缠不清,纷纷都表示算了,这般一来,秦筝的亲事又不得不暂时搁置,她倒是十分乐意,可惜她的娘亲气得将宋辞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幸好,她那离世多年的姑姑留下一个女儿,被接回秦府之后,娘亲又忙着为妹妹张罗事情,倒让她喘了一口气。   这日休沐,祖母就让她带着妹妹出去走走,秦筝这些时日也郁结于心,瞧着妹妹圆溜溜小狗似的眼睛,她忽地计上心来,将妹妹带去了京都一个小倌馆。   “姐姐,要不我们回去吧?”棠棠脸上的神色似极为不自在,悄声与她说话。   秦筝转头瞥了一眼自家妹妹忽闪的眼睛,再看面前那个咿咿呀呀唱着小曲儿的小倌儿,也觉得无趣,眼前这些男人竟一个也比不上宋辞,念头一出,她就悄悄啐了自己一口。   心中越发不虞,正要带妹妹离开,就听那小倌儿说这离忧馆有一个头牌,这话倒按住了秦筝的动作,若找到一个比宋辞还要好看的男人,是不是她就不会想着他了?   这般一想,便又重新坐了下来。   那大门猛地被人踹开,秦筝模模糊糊看见一个流畅的轮廓,便在心中悄悄感叹这头牌不愧是头牌,还没瞧清楚,一个身段儿就是极好的。   她正要转头与自家妹妹说话,门口那人却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拽着她的手腕就呵斥她为何要这样,秦筝这才看清,哪里是什么小倌,分明是宋辞那个狗皮膏药!   不过是随意刺了他两句,平日里乖巧的小狗便化身为一条张牙舞爪的野狼,不管不顾将她抗走了,秦筝连又抓又咬的功夫都使出来了,他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瞧着他颈侧冒着血珠的牙印,秦筝突然觉得没意思,放弃了挣扎,干脆老老实实被他扛着。   她这番动作倒是让刚刚气得青筋暴起的宋辞顿了一下,“为何不咬了?”   “没意思,反正我也打不过你。”她阴阳怪气,想着当初在茶馆自己还将他当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漂亮公子,心里愈发生气。   宋辞哼笑一声,在一个逼仄的小巷子里将人放下,然后在她面前站定,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指,他低着头与她对视。   秦筝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比他矮这么多,那么之前她到底是喝了什么迷魂汤让她觉得宋辞处于弱势。   脑海里突然想起在榻上,哪怕自己处于上方,也是被他掌控,可一下了榻,他总是垂着浓密的睫毛装成一副可怜的模样,她这才知道,自己一直就被这厮骗着!   “想什么呢?”似知道自己的伪装已经被她识破,此刻的宋辞懒散随意,极为挑逗地勾着她的下巴。   以前自己随便说一句荤话都能脸红的漂亮公子,此刻竟这般勾人,秦筝脸红了,是被气的,气自己眼瞎,“想怎么杀了你!”   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倒是没有让宋辞生气,反而低声笑了起来,他微微侧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在床上。”   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耳畔,泛起阵阵痒意,秦筝气极反笑,阴森森道,“那你以后得小心了。”   宋辞闻言挑眉,猛地俯身下来咬住她那不甘示弱的小嘴儿,逼仄幽静的小巷子里顿然响起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   秦筝垂眼瞧见他某处可疑高高隆起,忽地张嘴咬住在自己嘴中作乱的舌头。   “嘶。”   宋辞痛呼一声。   秦筝瞧着他皱眉捂住自己的唇,笑得得意,也不顾他的神情,转身便走。   等出了巷子被太阳一照,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将妹妹一个人留在小倌馆了,等她回头去找,就被殿下的人拦住,说是里面有要务,不便她进去。   秦筝在外面等了许久都不见里面的人出来,突然想起另一面还有个出口,她急急忙忙赶过去,正好拦到殿下的车。   那是殿下第一次露出那样的表情,秦筝便也知道了,殿下不仅仅是对妹妹的一时新鲜,而是真的上了心,就算为了妹妹,她也一定要跟随殿下。   烈阳之下,嘴里那股淡淡的血腥味似乎还在,秦筝愣愣站在原地瞧着殿下的马车越走越远。   自那日之后,或是秦筝刻意躲着,两人居然没有再见着,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几分莫名其妙的失落。   这般过了大概两月,陛下去岐山秋狝,她这才再一次近距离见到宋辞,心中冒出不合时宜的喜悦,旁边的棠棠轻声与她说着,“姐姐,是世子。”   她故作冷淡,只当没瞧见他。   不知是不是她声音太大,叫他听去了,那张俊脸上闪过一丝落寞,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捏紧,原想开口,可瞧见他身边的昶王,神智又立马清醒了。   自殿下从饶州回来,外面便有传言说东边隐有妖邪之像,秦筝知道,这般荒诞的言论定与昶王有关,他与殿下的争斗早晚会摆到明面儿上。   果然不出她所料,第二日的狩猎便出了岔子,陛下突然冲进西边的密林里,殿下也随之而后,可陛下由侍卫护着狼狈归来,殿下却没了踪影。   瞧着昶王那般得意的模样,秦筝只恨得牙痒,连跟在他身边的宋辞也连带着迁怒了,见他过来,便出声刺了两句,他眉头紧锁似有些落寞,可仍在她追妹妹时,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随她一道去了有狼的密林之中。   所幸,殿下极有手段,并没有大碍,可她知道,殿下无碍,昶王便有碍了。   然而,昶王身后还有淮南王这个亲舅舅,秦筝以为殿下会将宋辞扣在京都,谁知殿下居然将宋辞放走。   “殿下,若没有淮南王世子为质,淮南王有所异动可怎么办?”   秦筝疑惑。   谁知她名义上的妹夫先时定定瞧了她一瞬,而后忽然摇头笑道,“阿筝,若宋辞听了你这话,定会后悔这些时日的布局。”   秦筝疑惑,可殿下似没有再说的意思,她便搬出了棠棠,“殿下,棠棠这些时日有些紧张,可都是属下日日宽慰她。”   殿下对她这个妹妹最是上心,此刻卖个好想来也会让他开口。   果然,季宴淮瞧了她一瞬,而后缓缓开口。   她这才知道,宋辞早在之前就开始布局,架空了他那偏心爹的兵权,截了淑妃的信亲自交给了殿下,为了迷惑昶王一众人,这才一直跟在他们身边,如今既然京都的事情已经平息,他便也回了淮南处理他那乱糟糟的家事了,估计这一去也不回再来京都了。   秦筝愣愣的,“那为何你们不与我说。”   季宴淮手中拿着一卷书,懒懒抬眼,“是宋辞的主意,他说你性子直率,怕是演不好让人看出来。”   哈!   秦筝在心中冷笑一声,自己竟还被他给嫌弃了?   匆匆朝座上的男人一拱手,她匆匆离去,回府与祖母打了一声招呼,她便朝淮南去了。   从京都到淮南快马加鞭需要半月,这一路她都想着如果见到宋辞,她该说些什么,是该道歉?还是该表明自己的心迹?   怀着这般忐忑的心情,她一路到了淮南王府,或许是自己赶路形容不整,那守门小厮的神情着实算不上好,直挥着手,“去去去,世子是随便哪个人都能见的?”   原想着给淮南王府留下好印象的秦筝被他赶小狗似的态度弄得十分恼火,将手中的马鞭猛地甩了出去,在廊柱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小厮顿时就闭了嘴,慌慌张张道,“女侠饶命,实在不是小的布不通传,是世子这会儿没在府中。”   秦筝皱眉,“那他在那里?”   小厮瞧着她拧紧的眉头,实在想不出自家世子和这彪悍的姑娘到底什么关系,可又畏惧她手中的马鞭,颤声道,“回姑娘,世子去了芳香楼。”   芳香楼?   秦筝将这名字在嘴中绕了一圈儿,便反应过来这是哪里了,顿时怒火中烧,好个宋辞,这才回来几天,就敢去逛青楼了?   她也不理小厮悄悄打量的眼神,利落地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指着他,“你,带路!”   围着一排儿的小厮顿时散开来,留下中间那个孤零零的身影,正是刚刚与秦筝说话的那个小厮。   周茂四下瞧了瞧自己的同伴,见他们又悄悄往两边移了移,顿时欲哭无泪,可碍着秦筝的马鞭,老老实实在前面带路。   等他瞧见那粉纱暧昧的楼,心中更是惴惴,也不知世子会不会与他算账。   “姑娘,就是这里。”   他回头朝那拧紧眉头的姑娘道。   秦筝淡淡“嗯”了一声,将马鞭抛给他,大步朝芳香楼里面去了。   周茂手忙脚乱地接过马鞭,看着秦筝利落的背影迟疑了一瞬,可他偏头瞧见身旁的马儿,又松了一口气,姑娘的马在这里,他可得在这里守好。   耳边是娇声脆语,鼻尖是脂粉的香气,这芳香楼的姑娘个个身材曼妙,一层薄薄的纱衣,透出里面滑腻白皙的身子来。   “姑娘,这里可不是您来的地方。”   得了信的老鸨连忙赶过来将秦筝拦住,赔笑道。   “我找宋辞。”   秦筝淡声道。   那老鸨闻言一愣,这淮南姓宋的不多,叫宋辞的也就那么一个,她仔细打量面前的姑娘,身材高挑,穿着一身乌漆麻黑的少年胡服,可仔细瞧着五官,却是个极为漂亮的美人儿的。   可这世子身边从未听见过有什么女人啊?   不过是一瞬间,她便扯了笑,“姑娘若要找人,可不是在这里找,这里也没有什么姓宋的公子。”   秦筝皱眉看她,可那老鸨神情认真,不像是骗人的模样,难道那小厮骗人的?   眼瞧着越来越多的眼神落在这里,秦筝略一沉吟也不便再停留,她也没证据宋辞在这里,平白打扰了人家做生意,朝老鸨道了一声歉,便离开了。   老鸨瞧着她走远,这才回身上了楼,进了一间屋子。   宋辞此刻正与人说话,“军中的变动是父王亲自交代的,若孙大人有疑惑,可自行去王府找父王说,又何必来与我说呢。”   孙赟瞧着对面漫不经心的年轻人,牙根一阵发痒,如今淮南有谁不知道换了新主子,可偏偏宋辞就咬死做主的是淮南王,让他们这些淮南王旧部有苦说不出。   他还要再说话,便被宋辞抬手打断,“孙大人,今日我还有事,就不陪您了,张妈妈,叫红袖过来陪着孙大人。”   孙赟瞧着对面的人站起身,也连忙站起来,谁知门外进来一个窈窕曼妙的姑娘妖妖娆娆将他按着重新坐了下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宋辞出了门。   宋辞出门便收了脸上的笑,疲惫地揉了揉眉间,便出了芳香楼   他跨出门槛,突然瞥见自己府上的小厮,一双粗黑的眉毛快要从脸上飞出去,他疑惑走过去,“怎……”   话还未说完,旁边就有人阴恻恻唤他,“宋辞……”   明明是朗朗白日,宋辞硬生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缓缓转头过去,就瞧见一张俏丽的小脸正怒气冲天地看他。   宋辞忽地就笑了。   太子殿下果然没有骗他。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