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小浣熊与棉花糖   作者:小楼一刀   青春和伙伴,阳光灿烂的日子。   /   “你们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   “三年五载,就是一生一世。”   许柏舟皱起了眉头,江沚也忍不住笑了。   “诶,你不要笑,这话是很有些道理的。”齐祁推了推眼镜,拿认真严肃的眼神看了看面前两人,他又说,“而你们现在,就刚好在这三年五载里。”   【日子过得真快,对于中年以后的人来讲,十年八年好像是指逢间的事,可是对于年青人来说,三年五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甜文 成长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柏舟,江沚 ┃ 配角: ┃ 其它:《夏天再说》连载中   一句话简介:青春至上   立意:青春至上 第1章 第一题   不知道日照是怎么回事。   阳光像潮汐一样,来了又散,现在又荡漾着铺到了窗台,窗棂的阴影投在暗黄的课桌上,窗帘是灰扑扑的蓝,随风轻轻摇,像是阳光里的波浪。   下课铃一敲,许柏舟从梦中醒来,视线从课桌转向黑板,班主任轻飘飘望她一眼,只点了点粉笔。   同桌推推她,“你听——”   傍晚时段的广播开始播放,音质不太好,沙沙作响,一个男声传出来,“请全体高三学生注意,物理试卷第五题参考答案有误,现更正为 B 选项。”   许柏舟慢吞吞拿起试卷,把原本的红叉划掉,又补了个对勾。   “你早点醒该多好,刚刚大家在组织点餐。那……你去食堂?”   “算了,”许柏舟又倒下去,“我还是继续睡吧。”   “不是,我还等着看你的答案详解呢,吃饭吧,吃完才有力气动脑。”   “……”许柏舟突然直起了腰,严肃道:“要不然把物理放一放,你还是先努力学生物吧。”   转眼之间,教室里变得空空荡荡,两人难免都被不远处移动的人影吸引了目光——一个把校服穿得十分适意的男生从后门走进教室最后的小角落,接满一杯水,又走出去,绕着过道回到了第一排的座位。   “看看人家……”同桌一面摇头一面感慨,“第一名,就是不一般。”   许柏舟原本有些出神,听见这句话,立刻皱着眉敲了敲桌子,“你说什么?我总分比他高好不好。”   同桌恍然大悟,“对,那道选择题值五分!”   同桌又作势比划了一下对角线,“王不见王啊!你们俩。”   许柏舟又摇头,“不对,我的视力比较好,所以才会选后排。思思,要不然还是先帮你补语文吧!”   “思思”姓陈,全名“陈思侑”,原本挺有距离感的名字,硬生生被改成了一个小跟班模式。陈思侑本人倒十分满意,他是个十分温和友好的人,乐于用一个简单的名字拉近与同学间的距离。   所以,身为陈思侑的同桌,许柏舟理所当然就是小跟班身边的大恶霸——至少大半同学是这样认为的。   同班两载有余,和许柏舟有过交流的人寥寥无几,虽然这和她时常保持睡眠状态不无关系,但……一旦屡屡错过建立友好关系的时机,就很难再修正别人对自己的印象了。   当然,上述只是陈思侑的个人心得,至于许柏舟本人,她大概压根就没有考虑过主动经营人际关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目标——如何永远占据戎城三中的榜首。   入学最初,陈思侑就摩拳擦掌着,要在交际圈抢占先机,第一个就从同桌入手,打探她的性格与爱好——毕竟同桌看上去明丽又恬静,像是无数个“初恋”杂糅到了一起,极有可能成为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只是陈思侑没想到,“风云人物”实在与外表不符。假如眼前是个青春校园剧的取景框,许柏舟就应该是那个被众星捧月的美丽女主角,要么在窗台怅望风景,要么捧著书本作文艺少女状,要么就和同样青春靓丽的男主角嬉戏打闹……再怎么样,也不该缩在角落睡觉啊!   更何况,场景道具样样不缺,窗台、书本……乃至同样青春靓丽的男主角,一应俱全。   陈思侑再次望向那个坐在第一排的背影,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陈思侑口中的“王不见王”是有几分道理的——江沚成绩优异,他和许柏舟的名字永远在榜单上胶着,许多好事者都在期待别样的展开,而两位当事人之间却毫无交流。无奈,心潮澎湃的只是围观群众们,而两位本尊只知沉浸在知识的海洋。   这两个人有许多相似之处,受人欢迎的程度却相去甚远,相较于许柏舟给人留下的“冷酷”印象,江沚很容易就能得到别人的好感。   他并不是平易近人的长相,气质当然也不会泯然众人,之所以会显得十分亲切……大概是因为,无论面对什么人,他总会先备好一个笑容,再配上和善的眼神,无往不利,绝不会给人留下差印象。   上学年曾经发生了一件事——某次月考之后,有个高一的学妹玩游戏输了,被迫冲进食堂二楼,一把拦住正端着刀削面的江沚,当众对他表白。学妹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江沚却十分耐心,即使手中的面已经快溶烂在汤里,依旧没有打断她的发言。   据说,学妹忐忑不安地来,恍恍惚惚地回,之后被损友问起感受,脸上的神情坚定得近乎虔诚,“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的脸上有圣光。”   这件事成为无数学生月考之后唯一的消遣,在戎城三中盛传一时,自然也传到了许柏舟的耳朵里,据说她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说道:“白天日照强,光线无处不在,但凡有个平面,都能看到反射现象。”   以上,就是两人交恶的有力证据。   不一会儿,几个因为输掉划拳,被分配去抬外卖的倒霉壮丁回来了,抬着一个硕大的泡沫箱——不敢相信他们竟然能逃过保安大叔的审查——放在了教室的空地上。   陈思侑立刻从座位上弹跳起来,兴冲冲地冲了过去,极富仪式感地深吸一口气,不忘先赞叹一句,“啊,真是美妙的味道,真是美好的人生。”   听到这句话,守在一旁的两个女生忍不住笑了起来,陈思侑也志得意满地露出一个笑容,冷不防被挤到近处的一个人撞了撞胳膊,回过头才发现是体育委员——冯凭同学。冯凭拿出一个方便饭盒,递给他,嘴里不清不楚地说了声,“喂,还有这个。”   陈思侑把两只手往后缩,摇头道:“我只点了一份炒饭,这不是我的。”   冯凭盯着他,神情难以言喻,不太耐烦地说:“废话,我当然知道你只点了一份,你就不能问问你同桌吃不吃吗?”   陈思侑一脸的惊诧,在外人看来可谓是又傻又愣,冯凭只好勉为其难地又加了一句话,“好吧,如果她不想吃,就给你吃。”   冯凭同学说完就走,十分潇洒,徒留陈思侑一个人站在原地,难得地忧郁了片刻。   回到座位,只能看到许柏舟一个无情的后脑勺,陈思侑大着胆子把试卷裹成一个圆筒,远远地、轻轻地在许柏舟肩膀上一敲……回应他的,是一块精准抛过来的橡皮擦。   陈思侑往前排一望,果然看见冯凭的视线停在自己这边,只好把双手一摊,表示“我也尽力了”。冯凭的神情立刻变成了怒其不争,不太友好地扭回了头。   陈思侑先打开自己的炒饭,看着水蒸气汇聚成小水流,从盖子内侧滑落到桌面上。再打开另一份白白净净的饭盒,立刻有一股香甜的味道飘了出来,露出满满一盒热气还没消散的桂花藕夹。   食物的香气也没能唤醒睡眠中的人,陈思侑经过一番并不激烈的思想斗争,把桂花藕夹放进了自己嘴里,一边大嚼,一边遗憾地想:许柏舟压根也不喜欢吃甜食啊,基础信息都没弄清楚,冯凭同学的失败早已注定。   晚自习时间到了,许柏舟即将进入她一天之中最清醒的时间段。陈思侑早就做好了准备,把记录了一大堆问题的笔记本直接推给她,谁知道笔记本又被许柏舟原样推了回来。   许柏舟冷漠地摇头,“等会儿,我自己也有一个问题,二十分钟之后再解决你的。”   陈思侑显然不知道如何应对这前所未有的情况,反应不及,直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今天睡了一天,到底是哪儿来的问题?梦里?”   许柏舟猛然一拍桌子,“放肆!”   陈思侑慢动作向后仰,手臂挥舞,“啊啊啊啊——大王饶命——”   “为师教导你多年,竟将你教得如此忤逆!”   “啊啊啊啊——师父饶命——”   “啪!”班长把黑板擦摔在了讲桌上。   ……   许、陈两位同学收了戏瘾,正襟危坐,捧起了课本做苦读状。   /   “好了,”许柏舟放下笔,活动一下手腕,居高临下看着陈思侑,“思思,呈上来。”   陈思侑自觉忍辱负重,一边“呈上”笔记本,一边还要奉承两句,“二十分钟,一分不差,一秒不少。您呐,真是了不起!”   许柏舟含蓄地露出一个笑,开始在陈思侑的笔记本上勾勾画画,慢慢地,就变了脸色。   “至少五分之二的题和昨天讲过的类似,是我没有讲清楚,还是你没有认真做?”   此刻的许柏舟,像极了被班主任附体,害得陈思侑下意识躲开了目光。   “快说。”   “不是,”陈思侑挠了挠脑袋,“哪些题是类似的?我真的不知道。”   许柏舟的脸色变得有些奇异,“我都这么严肃了,你还开玩笑?”   陈思侑欲哭无泪、欲辨已忘言,他早该明白的,尽管许柏舟也努力了,她还是无法贴近普通人的思维方式。他突然萌生出一个危险的想法,他动摇了,想要叛出组织,转投江沚同学的麾下。   就在他眼神飘忽的一瞬间,仿佛奇迹降临,许柏舟忽然又接上了他的思路。只见许柏舟把笔记本一拍,竭力转换成温和的语气,“没关系,就当反复巩固了,来,为师再讲一遍。”   讲题过程中,许柏舟中断了数次,仅仅为了平复心情,看得陈思侑又是感动又是害怕。最后总算是安全无虞地捱到了下课,陈思侑捧着满是红色笔迹的草稿本,感觉人生太过艰难。   就在陈思侑离开座位的那一瞬间,许柏舟也站了起来,陈思侑赶紧提醒她,“这不是放学!还有一节课!”   许柏舟扬了扬手里的草稿本,“我想到一个好的解题思路,去趟物理办公室。”   “周测第五题?”   “对。”   “不用去了。”   许柏舟难得愣住,停在原地等他给出理由。   陈思侑压低了声音,指了指第一排,“江沚在物理办公室待了整整一个中午,正确答案就是他推算的……朋友,你终究还是输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比较轻松,希望大家能够感到开心~ 第2章 第二题   晚间的铃声比白天的要更加舒缓一点,是钢琴和手风琴的合奏曲子,此时铃声响罢,教室内外更是寂静。   许柏舟颓然地把手上的东西往桌子上一丢,自己也缩了回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都变得郁郁寡欢,陈思侑一直在旁边絮絮叨叨说些什么,她也只当听不见。眼前明明摊着一本习题册,许柏舟一眼也没望上面看,她托腮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动不笑不说话,倒还真有点像个摆拍画面了。   下课铃一响,许柏舟立刻拎起了书包,眼看陈思侑没有挪动椅子的意思,她索性直接从缝隙里挤了出去,谁知道陈思侑一把扯住她的袖子,“我错了,我不该取笑你,不要生气啦,我明天帮你买早餐好不好~”   “我没有生气,好了,快松开。”许柏舟扯回袖子,目光没有停留,直接往门口走去。   片刻后,她又倒退几步,冲着陈思侑点点头,“好吧,帮我买个鲜肉烧卖,谢谢了。”   有位大师曾经说过,人生路上,最不缺的就是狭路相逢。   许柏舟和无数个同样倒霉的学生一样,错过了绿灯的最后一秒,被挡在了一个漫长的红灯面前。   忽然间,身边刮过一阵小小的风,一个自行车轮擦过许柏舟的裤腿,停在了她的身边。   车轮的主人显然没料到自己的预想轨迹会出错,立刻道歉,“对不起,撞到你没有?”   单听语气,十分诚恳,但如果配合上音色……许柏舟飞速扭过头,果然,这个胡乱骑车的人就是江沚。   大师又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许柏舟当即反驳道:“当然撞到我了!何必问这么一句话?”   江沚果然先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随后才说道:“其实,我也只是客气一下。”   听完这句话,许柏舟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一时想不明白,只能挤出一句,“你这个人……”   话音未落,红灯转绿,空气中渐渐开始弥漫一股紧张的气氛,所有人都蓄势待发,双手握紧了车把。   江沚更快一步,从她身边掠过,“先走了,学霸。”   再没有什么言论能比来自竞争对手的恭维(讽刺)更具杀伤力了,至少许柏舟是这样认为的,她的心被“学霸”这个词狠狠地刺痛了,咬牙切齿一踩踏板,迅速穿过了人行道。   这个时间这个地段,路上穿行的也只剩了刚刚结束晚自习的高中学生们。路灯又老又旧,连灯光都变得微弱,投射在校服之上,会泛起一点朦胧的光泽。   远远地,看见江沚背影一晃,闪进一条小道,许柏舟则拐进了另一条岔路,两人脱离自行车大军,消失在夜色里。   /   第二天,陈思侑总是坐立不安,总感觉世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思来想去,最终在同桌身上找到了答案。天哪,许柏舟没有在课堂上睡觉,恐怖如斯!   不只是陈思侑一个人感到了古怪,就连讲台上的物理老师都频频投来关切的眼光。只见许柏舟目光如炬,毫不示弱地和阿潘老师对视,最终,还是阿潘败下阵来,把目光转到了黑板上。   陈思侑数次欲言又止,无奈许柏舟压根不搭理他,他只好戳了戳她的胳膊,推了个草稿本过去。   很快,草稿本又被推了回来,陈思侑低头一看,自己的问句之后多了一行回应——   “你怎么不睡觉啦?”   “管好你自己。”   ……   陈思侑无言以对,觉得这个世界已经乱套了。   下课后,许柏舟转了转笔,又坐在凳子上转了转自己,才漫不经心地说:“认认真真听完一节课,果然有点收获,看来阿潘是个好老师。”   陈思侑差点没当场给她跪下,“姐姐,阿潘老师任课快三年了,您终于听完一节课啦?”   许柏舟拍拍陈思侑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所以啊思思,学不好就不要怪老师。我希望你下次物理小测认真一点,分数一定要超过一百一,能做到吧?”   陈思侑憨傻一笑,落荒而逃。   陈思侑这一逃,逃去了操场,就再也没有回来——毕竟下节课是体育课。   体育老师辉辉是个矫健的壮汉,他站在升旗台下,一手叉着腰,一手举着花名册,来来回回数了三遍,终于怒了,“怎么回事?每次都少一个人!”   陈思侑立刻举起手,“老师!那个,许柏舟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   “又在办公室?”   陈思侑点头,“是啊,哈哈,没办法。”   学生队伍里一片沉默,辉辉又怒了,“平时也就算了……今天要测八百米!体育委员,去把人给我带过来!”   冯凭同学喜不自胜,却没有立即动身,而是蹲下去,先把两只球鞋的鞋带重新拴紧,又站起来,抚了抚并不存在的衣领,作势就要冲出操场。   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拦住了冯凭的去路,“什么?要逮许柏舟?老师,让我去吧!”   声音的主人是戎城三中货真价实的风云人物——三班的唐荔同学,隔了半个操场的距离,她也能毫不见外地朝辉辉老师招了招手,又补充了一个理由,“老师,还是我去方便一点。”   辉辉往三班的队伍看了一眼,发现他们一上课即解散,看上去实在没什么正事,没怎么犹豫就点头同意了,“也好,冯凭,你准备一下,先组织男生测试。”   冯凭的满腔期待被无情抹杀,他幽怨地望向罪魁祸首,对方却早就跑出了视野。   谁也想不明白,许柏舟和唐荔,这样形同极端的两个人,竟然会是关系融洽的好友,但事实如此,无人敢接近的“天才少女”许柏舟总是形单影只,唯一会大喇喇挽住她胳膊的人,也就是唐荔了。   陈思侑倒是总结出两人唯一的共同点——都不太认真听课,只不过许柏舟是精神翘课,唐荔则是实质翘课。但是……从今天的异常现象来看,许柏舟可能要就此退出翘课联盟了。   体育课本身倒不太要紧,但八百米测验是怎样也躲不过的,唐荔没有去办公室找人,而是直接去了一班教室——她当然清楚许柏舟应该在哪里。   许柏舟待在座位上,原本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东西,却在听见动静时迅速抬起了头,唐荔只好收回了想要蒙住她眼睛的手。   “怎么啦?”   “今天你们班有八百米测试,辉辉派人来逮你下去。”   许柏舟的脸色瞬间灰败下来,变成一张行将就木的面孔。她把手上的东西叠好,放在隔壁桌上,带着赴死的决心站了起来,“走吧。”   唐荔顺着她的动作看了一眼,见到一张满是红色笔迹的试卷,“这是什么?连你也需要改错么?”   “没有,”许柏舟摇摇头,“之前答应了陈思侑,这是给他的答案详解。”   唐荔回过头又看了看,发现那张试卷上几乎没了留白的地方,难免有些感慨,却没有多说,只是拉着她的手腕摇了摇,“走吧,送你去操场。”   操场的外围是跑道,跑道之外还有一道石墙,爬山虎在石墙上延绵不绝,远远望去只看得到绿意森森的一片。在这一片连绵之中有个米白色的大门,铺了三级石阶,正是操场的入口。   唐荔果然只跟到了操场入口,后退两步冲她挥了挥手,然后掉头去了教学楼,许柏舟只能一个人踩上了台阶。   呼啦啦一阵响,耳边传来一串杂乱的脚步声,许柏舟迎面撞上一群男生,恍惚一看,似乎都是同班同学。男生们在看清她的一瞬间,突然沉默下来。许柏舟在这片沉默之中行进,稍微垂下了视线,快和男生队伍的末尾擦肩而过之时,她隐约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许柏舟回过头去,看见男生们一队去往教学楼,一队去往小卖部,毫无异样。只有一个穿着蓝色球衣,脖子上挂着口哨的人保持着半侧头的姿势。   许柏舟记不太清他的名字,不明所以地对他点了点头,看见对方似乎吃了一惊,脸上立刻挤出了稍显尴尬的笑容。许柏舟了然地想:看来又是我误会了,人家根本没想和我打招呼。 第3章 第三题   “神爱世人,叫一切信祂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神恨世人,故使体测八百米临世。”   ……   许柏舟走到一班的聚集地,发现同学们的脸色都十足难看,只有体育老师显露出了罕见的活力,辉辉挥舞着手里的秒表,斗志高昂地呼喊道:“给大家五分钟时间,戴上号码牌,做好热身活动,等体育委员一回来,立刻开始!”   身处一片哀嚎之中,面无表情的许柏舟显得格外出众,很快就被辉辉的目光锁定。   “就是你吧,每次体育课都不来?是,高三学生了,我也理解……”   “老师,对不起。”   “……”   辉辉显然也没想到这个常常逃课的学生认错速度如此之快,他说不出更多责怪的话,只好指了个方向,“去那边领号码牌,做好热身准备。”   许柏舟走到跑道旁,学着其他女生那样,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挂在了足球门上,又把号码牌别在了胸前。   她站在起跑线,表情严肃地做着拉伸动作,同时认真听着一旁女生们的闲谈,了解到很多新消息,比如——国庆节和中秋节撞上,合并成了八天大长假;三班的语文老师怀孕了,这学期的课都由一班语文老师帮忙代上。   一声口哨响起,辉辉在一旁喊道:“快快快!准备了!”   冯凭把一大筐体育器材推到了升旗台下,又拎着一个塑料袋跑到了辉辉面前,“老师,我去买了一些……运动饮料。”   辉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男生们已经阴阳怪气地喊叫起来,场面一度陷入诡异。   好在辉辉一无所知,随意把塑料袋搁在了脚边,冲着操场对面大喊,“那边的两个!还不过来!”   发号枪一响,女生们立刻跑了出去,一条跑道上七零八落,大家都面目狰狞,气喘吁吁。男生先前已经测完了,却还有几个好事者不肯离开,守在一旁看热闹。   许柏舟沉默地跑着,努力调整呼吸,增大手臂摆动的幅度……即便如此,还是有接连不断的人超过了自己。她尽力忽略心里强烈的落差感,无视眼前掠过的人影,把视线下垂,放在跑道上。   这是人生中最为漫长的几分钟,直到她恍恍惚惚到了终点,看见一条胳膊在眼前一晃,辉辉的声音响起,“17号,四分二十秒。”   许柏舟觉得眼前发黑,四肢沉重,一步一停地挪到墙边,闭上眼睛,平复呼吸。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人声——尽管许柏舟脑子里一片轰鸣,几乎听不清声音。她睁开眼睛,看到那个穿着蓝色球衣的男生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盯着自己——她记起来了,那是体育委员。   许柏舟下意识扫一眼自己,又主动挪了个位置,“我……挡到你了?”   冯凭的神情越发奇怪,他僵硬地递出一瓶运动饮料,低头说道:“你、你要不要喝一点这个,应该会好一点。”   许柏舟礼貌地笑了笑,拒绝了,“谢谢你,但是不用了。”   冯凭却直接把饮料塞进她手里,跑开前急匆匆解释了一句,“是班上大家一起买的!”   许柏舟现在手酸得厉害,拿着瓶注定无法拧开的饮料,非常无奈,她靠着墙站了一会儿,等到勉强找回双腿的知觉,才走到跑道内侧,取下挂在足球门上的外套——那里光秃秃的,只剩下了她的一件衣服。   她本人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触,冯凭看在眼里,却觉得班上的女生太过冷漠,都不知道顺便帮个小忙。   体测结束,大家都抱着劫后余生的心态,一班的学生们三五成群,或是聊天或是散步,许柏舟则像往常一样,从一团又一团的人群之中穿过,独自走向操场出口。   路过主席台时,她忽然察觉到几道视线,伴随着低低的交谈声。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如果是关于自己的议论,大概率不会是什么好话,许柏舟皱着眉头往上望去。   几个显然不属于中学校园的人站在主席台上,正把视线聚集在她身上,许柏舟一抬头,他们立刻左顾右盼,十分可疑。而那群人身边另有一个同班同学,没有转开视线,甚至还笑了一下,说道:“跑的太慢了,学霸。”   许柏舟只觉得心口一堵,脑海里千句万句骂声就要喷薄而出,她脚步停下,和主席台上的江沚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说出个什么来。   等到许柏舟离开了操场,外校人又继续了讨论。   “这就是你想要呈现的?所谓的,青春?”   “是啊,当然是很普通的场景,但你仔细想想,这一幕是不是会经常出现在回忆之中。”   “在她身上,我看到了卓绝的生命力。”   江沚站在一旁听着,没有发表任何言论,此时忍不住笑了,他说:“不是吧?”   ——   高三一班共计女生21人 ,除开因病请假的两位同学,许柏舟的八百米成绩荣获倒数第三,这对她而言,实在是不小的打击。   于是,当下午的最后一节课结束,班上同学又开始偷偷点餐之时,许柏舟离开了教室,去了操场。   陈思侑今天特意买了两碗咸豆花儿,自认为无比贴心,谁知回头一看,万年雷打不动的同桌已经离开了她的巢穴。陈思侑只好凭一己之力吃完了两碗豆花儿,还别说,味道真不错。   在穿过操场入口之前,许柏舟是满怀信心的,谁知刚一踩上跑道,就后悔了。但来都来了,她绕着跑道走了三圈。   除却狭路相逢,人生也充满了情景再现,当许柏舟再一次路过主席台,又看到上面站着那几个奇怪的人,宛如永恒的定点NPC。   但这次与上次不同,她的耳机线穿过校服下摆,绕在脖颈后面,替她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她只看了一眼,毫不停留,却被人拦了下来。   “同学,不好意思,可以占用你几分钟时间吗?”   “不可以。”许柏舟摘下半只耳机,只听见了后半句话,她快速回答后,就要绕开眼前那个奇怪的人。   谁知又有一个人站到了她面前,“你吃晚饭没有?”   站在面前的人是江沚,初秋的晚风里,他只穿了一件短袖校服,袖口略微卷起了一点,红色的小斜杠隐没在褶皱里,不像是校服了。   许柏舟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江沚把缩在背后站着的人往前推,“这个人想请你吃晚饭。”   于是那个奇怪的人又重新出现在她眼前,既局促又期待地看着她。那是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半大青年,五官也端正,鼻梁上架着一副过于板正的眼镜。从外表看来当然是好端端的一个正常人,出现在此时此地却太不寻常。   许柏舟难免大吃一惊,退了一步,十分纳闷,“你认识我?”   白衬衫青年二话不说,先朝她鞠了一躬,诚恳道:“求求你了,让我请你吃顿饭吧。”   ……   不知道事态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但最终,三个人坐在了同一张餐桌之上。究竟是什么?让许柏舟愿意摒弃成见,和江沚、连同一个陌生人共进晚餐?当然是食堂三楼那昂贵的干锅套餐。   在一通尴尬的自我介绍之后,许柏舟得知——衬衫青年名叫齐祁,似乎是江沚的某个表哥,肄业于某个挺有名的艺术院校,自己组建了一个没多少成员的剧社,准备在各地巡演,大展宏图。   许柏舟且吃且听,等他结束发言,才点了点头,“嗯,所以和我有什么关系?”   齐祁霍然起身,一脸郑重,提高了音量说道:“我想请你出演这出戏的女主角。”   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不仅震住了许柏舟,还吸引了食堂阿姨们的目光——晚饭时间快要结束,工作人员也渐渐无事可做,只好把注意力放在食堂内仅剩的学生身上。   许柏舟慢慢放下手中的筷子,她意识到,这顿饭似乎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齐祁饱含期待地看着她,许柏舟如坐针毡,把椅子往后一退,也站了起来。这下可好,两人相对而立,气氛更加诡异。江沚还是没有放下手中的餐具,只是在进食的间隙友善提醒道:“哥,你倒是把故事类型给人家讲一讲啊。”   “噢,对,”齐祁如梦初醒,下意识做了个取文件的动作,却又意识到自己什么资料都没带来,只能试探性问道:“你先答应我,好不好?\"   ……   贸然答应当然是不能够的,许柏舟踩着铃声走进教室,心里想着要重新换一个更合适的跑步时间。 第一节 晚自习被物理老师讨走了,说是要用来解决试卷上的疑难杂症,估计是上次学生们提交的错题详解没能让阿潘满意。   陈思侑对此很不能理解,“假如我知道该怎么做,考试的时候就不会做错了啊。”   许柏舟闻言回头,“还有问题不会吗?”   陈思侑嘿嘿一笑,似乎很不好意思,“你都帮我整理好了,我肯定都能看懂了。”   许柏舟“嗯”了一声,像是放心了,又折了回去,低头看书。   陈思侑很好奇,悄悄探头一望,发现书脊上写着《极限长跑——超级马拉松训练指南》,他有些畏惧地收回了目光。   阿潘风风火火踏进了教室,把手上的一堆试卷搁在讲桌上,又抽出夹在胳膊肘下的茶杯,猛灌了几口,这才把气喘匀。   坐在前排的班长十分懂事,没等阿潘开口,就主动抱下了试卷,开始分发。   阿潘十分欣慰,整个人也平静下来,他慢慢说道:“上次的作业完成的不太理想,是我给的时间不够吗?上周的题目简单,理解起来还是有困难?”   众人不敢接话,只是眼巴巴盼望着,试卷能快点发到自己手上。   班长走到许柏舟面前,抽出试卷,还悄悄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   很快,试卷分发完毕,阿潘也放下了粉笔。   “我们先看第五题。”   “题目有个小陷阱,实际上并不难,哪位同学替老师来讲一讲?”   没有人应声,阿潘的目光开始在前排逡巡,慢慢停在了江沚的方向。   “老师,”许柏舟忽然站了起来,“我来吧。”   阿潘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个场景,竟然愣住了,而许柏舟已经从过道走上了讲台,拿了半截粉笔,开始写步骤。   座下的同学们相互对视,窃窃私语,很快,许柏舟写完了步骤,又原路返回了座位。   “诶——”阿潘的手臂动了动,似乎差点就要做出挽留的动作,最终还是克制住了。他重新看向黑板,说道:“是两种新方法啊,都非常巧妙,大家可以看得出来,比常规方法要简便不少。许柏舟是在认真思考问题,这样很好。”   “我们先看第一种,用小球的受力反推——”   大家的视线都往前去,汇集在黑板上,第一排的一个男生却在此时动了动,回过头,找到了许柏舟的位置。   而许柏舟似乎也一直等着他的反馈,此时刚好,对上江沚的目光,露出个从容不迫、又得意非凡的笑。 第4章 第四题   又被红灯拦在了路口。   晚风吹过来,把散在脸颊边的一缕头发吹到了眼前,许柏舟取下头上的黑色橡皮筋,用手指理了理头发,扎起来,重新露出一个光洁的额头。   红灯转绿,许柏舟却刚刚放下手臂,慢了一拍,双手握住车把的时候,身边已经掠过了一群学生。   “啪嗒”一声,一个什么东西被丢进了许柏舟的车筐,她顺着方向抬起头来。   “先走了。”江沚单手扶住车把,另一只手伸到了背后,冲她摇了摇。   许柏舟错愕之余,拿出车筐里的东西查看,那是一张海报包裹着一条糖果,海报上写着“夜航剧社”,糖果包装纸上写着“海盐牛奶味”。   当天的作业,许柏舟都会在晚自习时间全部做完,回到家里,就能坐在窗台旁,拥有一段全然由自己支配的时间。   这会儿,她拿毛巾擦干了刚洗的头发,坐在椅子上,把那张卷曲的海报铺平,认真地看了看。   除开文字介绍,海报上的画面很简单,是用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海面,颜色偏暗沉,应该是是暗夜之中平静无波的大海。她把海报举起来,对着灯光一照,纸张材料上映出光芒,寂静的海上也泛起了粼粼波光。   她把海报压在了桌垫下面。   /   “这是什么?”   早读时间,陈思侑并不甘于专心读书,一双眼睛四处张望,总想找出点新鲜事。正巧,他看到了许柏舟桌子上的那条糖果,一般来说,许柏舟身边是不会有零食存在的。   许柏舟一愣,她差点都没意识到,自己昨天随手把它塞进了书包,于是现在它又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想吃就拿去吧。”许柏舟一边继续翻书包,一边回答道。   陈思侑便爽快地拿走了,他依旧认为自己很贴心,毕竟同桌一直都不太爱吃甜的。他随手拆开,丢了一颗在嘴里,随即皱了皱眉,“这个——”   “不好吃?”   “也不是,就是很奇特,像——”陈思侑在脑子里搜刮词汇,憋出一句,“像大海的味道。”   “海的味道,我知道!”前排的人高声接了一句,随即猛地回头,“我也要吃!”   许柏舟忽然低声咳了咳,她说道:“班主任。”   两人动作一僵,同时收回了手。很快,大家都察觉到了站在教室门口的身影,顷刻间,朗朗书声响了起来。 第一节 课是语文课,整个教室气氛低迷,甚至连语文老师本人,都有点无精打采。   陈思侑撑着半耷拉的眼皮,举目四望,发现同桌竟然还保持着清醒,她聚精会神地读着一本书,陈思侑又凑近了去看,发现那是《戏剧表演基础》。   “啊?”陈思侑这下是真正困惑了,这甚至让他多了几分清醒,他忍不住开口,“这——”   “陈思侑!”语文老师阿岚女士忽然大喊一声,整个教室都醒了醒神。   “上着课呢!东张西望讲小话。站起来,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陈思侑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还有几分茫然,却看见同桌从书下抽出一张试卷,众目睽睽之下丢在了陈思侑桌上,食指点了点,“古诗,三小题赏析。”   陈思侑只好硬着头皮念出了答案,阿岚女士全程皱着眉头听完。就在陈思侑想要自发自觉往教室后面角落站的时候,阿岚却挥了挥手,让他坐下了。   能让语文老师对这种公然的“作弊行为”视而不见的,就只有许柏舟了。不知为什么,阿岚特别喜欢许柏舟,每每走到她的座位附近,脸上总会浮现起神秘的微笑——这也成了一班的十大未解之谜之一。 第一节 课有惊无险地结束,陈思侑正准备睡倒在课桌上,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慢慢朝这边走来。   江沚拎了张椅子到陈思侑旁边,反着方向坐下,两只手腕搭在椅背上,一点都不挨着桌面。他的目光越过陈思侑,看向许柏舟。   “哗啦啦”一阵响,是许柏舟扯过了几张试卷,盖住了桌面上的书。   “考虑得怎么样了?”江沚问道。   “不太好。”许柏舟不抬头,只摇头。   “也好。”江沚点了点头,把隔壁同学的椅子复原,随后离开了。   许柏舟这时候才略微抬起了头,远远地看了一眼那道背影。   陈思侑被这段无头无尾的互动彻底弄懵了,他暗自揣摩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师父啊,你和江沚不是不对付吗?”   许柏舟已经重新整理了桌面上的大部分试卷,给自己收拾出一个适合休息的场地,她闭上眼睛,“他主动求和,我也应该大度一点。“   “求和?什么时候的事。”   “不久之前,哦,证据刚刚被你吃掉了。”   ……   陈思侑无言以对,犹疑地看了一眼垃圾袋,看见了破碎的糖果包装纸。他隐隐觉得环境变化太快,并且走向有些诡异。可惜同桌已经睡倒,不再搭理他,他也只好哀哀戚戚地离开,去寻找别的小伙伴——睡意转瞬即逝,已经离他远去。   等到许柏舟再次醒来,已经是物理课上。她扭了扭头,正准备中途加入课堂,却在余光里看见了一大片白色的影子,她侧过身体,发现同桌的一整条胳膊都被白色的绷带包裹住了。   “你怎么了,思思?”   陈思侑艰难转身,露出一张凄惨的脸,“我骨折了。”   依据陈思侑的说法,他只是安安静静地走出教室,却不慎踩上一滩油渍,滑了下去,好巧不巧摔在了楼梯口,一大群人疯狂奔跑下来,就这样,他不幸成为本校第一个因踩踏事件而受伤的人。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一大群人跑下来,一二节应该没有体育课。”   “唉,这——”陈思侑一脸难以言说。   前方同学递来了纸条,替他解释——   “听说,今天傍晚有明星在体育馆演出,一大早就来了一群人搭舞台,可能都去看热闹了。”   “唉——”陈思侑依旧是一脸哀戚,“我好倒霉啊。”   “这是在校医院包扎的?能行吗?”许柏舟问。   “还好还好,”面对同桌突然的关心,陈思侑竟然有些无措,他甚至还尝试着抬了抬可怜的左边胳膊,解释道:“只是轻微骨折吧,不算严重,也不太痛,我就是觉得自己太惨了……“   教室后方的交头接耳没逃过阿潘的耳朵,但陈思侑毕竟是个伤员,阿潘欲言又止地看了又看,最终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察觉的样子。   前方同学不断传递来新的消息,大意就是即将登台表演的明星虽然不太有名,但个个唱跳俱佳,舞台效果一定很好,最终诚挚邀请他们一起逃掉晚自习,去看表演。   “我不太懂,不太有名,也能算是明星吗?”可能是这接二连三的消息实在反常,就连许柏舟都写了张纸条,悄悄丢在了前方同学的桌子上。   前方同学似乎十分愤慨,就连传来的纸条都是慷慨激昂的,“明星,就是明日之星!Confettis真的很努力,又不可能糊一辈子!”   许柏舟这时候想起来了,前方同学郑小捷,似乎是班上唯一一个把真人海报用作书皮的人,为此还被班主任暗示批评过。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喜欢的人。”她又写了张纸条,递到前面去。   郑小捷打开纸条,愣了一愣,然后飞快下笔,写了不少内容,又涂涂画画好一会儿,最终递过来的草稿本上只留下了几句话,“其实不只是一个人啦,她们是一个组合……不过这么说也没错,我最喜欢的还是队长……总之她们一定会火的!”   许柏舟读这段话的时候,感觉郑小捷一直盯着自己,似乎是急于得到自己的反馈。她看完之后刻意抬了抬头,试探性地笑了笑,果然看见郑小捷脸上的笑意迅速扩大,露出那种常见于女生群体之间,独有默契的神情。   由于一时没能想到其他更合适的跑步时间,许柏舟还是在傍晚去了操场,她还打算顺路帮陈思侑买块面包充饥,“你就好好待在教室里吧,别乱跑了。”   陈思侑受宠若惊,依依不舍拽住许柏舟的袖子,“既然这样,能不能……能不能帮我再带两个烤串?”   他的手被许柏舟无情丢开。   教学楼之外很是热闹,四处都是奔跑的人群。这不同于开饭前的急切与匆忙,更多的是雀跃、激动难耐。大家呼朋唤友,彼此挽着手,笑语不断地快步跑向体育馆的方向。   许柏舟站在两侧种植了香樟树的大道上,看了一会儿漫长的队伍,转头去了操场。   等到她绕着操场慢跑了好几圈,队伍不但没有缩短,反而还越来越长,队伍末尾的人都已经离开了体育馆的范围,慢慢挪到了塑胶跑道上。   许柏舟手里拿着一个排队买到的新鲜面包,放教学楼的方向走去。忽然间,一阵强烈的音乐,透过耳机传到了她的耳朵里,鼓点敲着,和周围杂乱的脚步声汇集到一起,形成了奇异的韵律,她不由自主拐了个弯,走向了体育馆。   侧门立着好几个五彩斑斓的易拉宝,周围的灌木上还悬挂着成串的小彩灯,天色渐暗,小彩灯也渐渐显露出光芒。   易拉宝之后忽然探出一个脑袋,靛蓝色渔夫帽的帽檐下露出一双圆眼睛,那人悄悄冲她招手,“舟舟!到这边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文中为什么这么多叠词,没办法,戎城小伙伴就是喜欢这样。 第5章 第五题   许柏舟不为所动,或许是因为她从未听过这个陌生的称呼,舟舟?谁?   郑小捷见她迟迟没有反应,有些着急,迅速冲出来,在她面前站定,伸手挥了挥,然后拽着她迅速返回,又躲回了易拉宝后面。   “有事找我吗?”许柏舟问。   郑小捷像是被她的冷淡态度惊到了,讪讪松开她的袖子,又犹豫着往后退了一步,小声解释道:“刚刚班主任路过,我以为你也是偷溜出来看演出的……”   往回望,的确能瞥见班主任那头发稀疏的脑袋,从灌木丛上方一晃而过。   “噢,”许柏舟点点头,又提起手上的东西,“我确实想过来看看,但是,我要把这个给陈思侑带回去。”   郑小捷看到那个面包,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他怎么一天到晚都在吃啊?”   “少吃一顿又不会怎么样,”郑小捷小声嘀咕,四处张望,忽然眼前一亮,大声喊道:“江江!”   许柏舟顺着望过去,随即面部有些扭曲。   江沚从人群之间的缝隙挤了过来,他看了看眼前两人,笑道:“怎么啦?”   “你要回教室对吗,拜托你帮一个小忙,这个,”郑小捷拿过许柏舟手里的面包纸袋,转而塞到江沚手上,“帮忙带给陈思侑吧。”   江沚答应得很爽快,又问道:“你们这是打算……?“他的目光转到了不远处的体育馆入口。   “嘘——”郑小捷神情严肃,“我相信你,什么都不会说。”   江沚笑了,“是,我本来也就什么都不知道。”   江沚离开,许柏舟则跟着郑小捷从侧门飞快进入了体院馆,据说,这是她作为Confettis官方后援会成员,所享有的特权。   “舟舟,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看,我好开心啊。”   其实我,只是被你拽过来的……算了,许柏舟想起另一个问题,“你和江沚很熟吗?”   “还好啦,比一般同学好一点,而且你没有发现吗,这样的小要求他是从来不会拒绝的。”   /   穿越漫长的、光线昏暗的过道,一路上踩着泡沫板、塑料花,窸窸窣窣,杂乱不堪,终于到了尽头,眼前是露出一条光缝的馆场侧门。   郑小捷忽然往她头上也戴了顶帽子,“待会儿人多,小心一点,如果有工作人员看到你的帽子,会把你带去中心区域的。”   许柏舟伸手摸了摸帽檐,摸到一串藤蔓似的刺绣花纹。   郑小捷推开了门,顷刻间,音乐和欢呼像潮水一般翻涌出来。   眼前有很多亮晶晶的光点,是人们握在手中的荧光棒,散落在暗沉沉的馆场里。越往里走,光点越是密集,最终汇聚在舞台周围——这些微光像是从舞台之上流泻而来。   演出并没有正式开始,工作人员还在调试设备,舞台之下却已经挤满了拥堵的人群,人群之中时不时爆发出尖叫,仅仅只是因为站在舞台角落的艺人们偶然投来了一个眼神。   “小捷,既然是偶像团体,为什么会来中学校园里演出啊?\"许柏舟看着眼前的一切,还是觉得有些奇异。   郑小捷一直望着舞台的方向,身体不自觉地前倾,此时听见她的话,也不回头,匆匆回答道:”啊,都是她们公司不行,只能争取到各种各样奇怪的活动。这次好像是有个“鼓舞青春”的主题,必须要选择校园场地。“   “咱们这片区域……一中肯定是不会允许开展的,也只有咱们学校纪律松散一点。”   许柏舟遥遥望了望舞台,又看郑小捷那激动难耐的眼睛,“那还真是小概率事件,你很高兴吧。”   郑小捷原本一直压抑着笑容,此时立刻笑开了,“当然!这就是命运!”   没过一会儿,又一批人涌入了馆内,郑小捷也终于等到了她等待的朋友——看神态是个高一的新生。   对方刚和郑小捷碰面,就从鼓鼓囊囊的校服里掏出了一部相机,本意是想做出个干脆利落的潇洒动作,相机包却不慎被校服拉链挂住了,“诶诶诶——”   郑小捷连忙上去帮忙,接过相机还不忘再次询问,“电量真的够吧?”   “放心放心,我检查过了——”   许柏舟看着两人,郑小捷也正好抬头,“舟舟,我们要去拍照片,你……”   “不用管我,你们去忙。”许柏舟点点头,按了按帽檐,主动离开了。   其实许柏舟不太能够感受得到舞台的魅力,在她看来,这种短时间内呈现出的充沛感情,更像是一种感官刺激,而不是真正能打动人的情绪。当然,她也很少能被什么情绪打动就是了……   馆场之内并没有明确划分出不同区域,大家挤挤攘攘在一起,偶尔会有零星几个保安站出来维持秩序,形成了一种杂乱又默契的怪异氛围。   演出迟迟不肯开始,许柏舟没多少耐心,犹豫了片刻,决定先行离开。   她绕过神情淡漠、扛着机器的媒体人,绕过欢欣雀跃、挽着手臂的学生粉丝,绕过一脸好奇,却又不明所以的路人观众,找到了通往出口的阶梯。她正要踩上去——   “咔哒——”四面响起了拉闸声,眼前骤然一片漆黑。   人群先是陷入沉默,而后一齐发出激动难抑的欢呼声,许柏舟回过头去,看见舞台外围骤然升腾起三人高的焰火,把舞台映得灿烂无比。   而后,焰火渐渐熄灭,就在舞台重新即将暗淡之时,一束光柱从天而降,落在了舞台中央。光柱之内笼罩着一个人影,她背对着舞台,很是慵懒随意地半侧了头,轻轻打了个响指。   “啊!!!栎栎我爱你!呜呜呜呜——”隐隐约约地,许柏舟好像听见了郑小捷的声音。   演出开始了,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显然是被这个开场勾起了兴趣。许柏舟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意义不明的“嚯”,她看过去,看见一个扛着摄像机的人拨开人群,奋力想往前挤。   许柏舟则往后退,往人群稀少的地方去,她既想再看看舞台,又不愿意被人群推搡,最终只好翻上了馆场边缘的护栏。她坐在护栏之上,脚尖不着地,配合着舞台中心翻涌过来的音浪,尤其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嗨。”耳边忽然响起一个人声,差点没把她惊得栽下去。   许柏舟惊疑不定地回过头去,看到了又一顶同款靛蓝色渔夫帽,帽檐抬起,露出一张并不熟悉,但最近的确常常见到的面孔。   许柏舟人往后仰,努力和对方拉开了一段距离,这才慢吞吞发问,“是你?”   江沚意义不明地动了动嘴角,点点头,“当然。”   许柏舟依旧看着他,等着他解释自己出现的原因,谁知对方却不再开口,视线在远处的舞台上过了一圈,又慢慢挪到了她的脸上。   许柏舟身体一僵,飞快眨了两下眼睛,然后从护栏之上跳下,低着头就要转身,“我走了。”   “等一等,”相对来说,江沚就要泰然自若得多,他问道,“演出才开始,你不看了吗?”   许柏舟摇摇头,“也没什么好看的。”   “事实上,无论是歌唱、舞蹈,或者是戏剧,都是根植于舞台的艺术形式,只有亲临现场,才能感受到魅力。”   许柏舟停住了脚步,皱着眉回头,“所以呢?”   江沚看上去的确是个好脾气的人,他脸上还是带着笑意,耐心说道:“所以,我希望你能跟我去另一个地方。”   两人一起沿着过道走出了体育馆,影影绰绰的光晕从眼前消失,天幕暗沉又寂静。   “快九点了,”江沚抬了抬手腕,又顺势指了指另一个方向,“走吧,去那里。”   “那里”是指体育馆外部的旋转楼梯,楼梯通往二楼,却又没有入口,只剩个百无一用的装饰作用。   许柏舟难得踯躅了片刻,江沚并不劝说什么,只是先她一步往上走,到了楼梯转弯处才回过头来看她。也不开口,只拿眼神示意,催促她跟上来。   楼梯的尽头有一扇半开的窗户,江沚屈膝半蹲下,一只胳膊扶在楼梯护栏上,另一只手往后招了招,“来,过来看看。”   许柏舟慢慢弯下腰,从半开的窗户往里望,谁知帽檐被窗户把手勾住,脑袋上一轻,眼看帽子就要飘下去,江沚伸手一捞,帽子到了他手上。   两人又一次视线相接,江沚当先转回了目光,极其自然地把帽子折了折,拿在了自己手里,说道:“快看。”   许柏舟倒是先看了看他手上的帽子,然后才偏转视线,看向那半扇窗——窗内正对着舞台的侧面,既能看见舞台正面,又能看见后台的休息室、化妆台。不断有人穿梭其间,忙碌得甚至有些狼狈。   “比起展示自我,舞台更像是虚构、重建自我的一个地方。”江沚在一旁说道。   许柏舟看了一会儿,的确没看到别的什么东西,有点疑惑,“就是看这个?”   再回头看江沚,他似乎暂时性地失去了表情管理,脸上是木然的神情,“你就没有什么感触吗?”   许柏舟更是面无表情,“我又不是没见过后台。”   江沚攥了攥手里的帽子,突然把它丢进了许柏舟怀里,“自己还回去吧。”   旋转楼梯周围挂着几盏昏黄的灯,许柏舟这才看清,原来帽檐上的那串花纹不是藤蔓,而是一串延绵不断的英文字母,“Confettis”。 第6章 第六题   再回到教室,最后一节晚自习也已经结束了,教室里只剩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还在慢腾腾收拾书包,这其间就包括了陈思侑。   许柏舟和江沚一前一后走进教室,没怎么惹人注意,只有陈思侑冲了过来,“你去哪里了啊?”   “你猜?”许柏舟绕过他,从椅背上拎起书包。   “唉,别人都有同桌一起上晚自习,只有我,什么都没有。”陈思侑哀怨道。   “思思,”许柏舟停下了脚步,看着他,“我以为你早就应该习惯了。”   许柏舟刚一走进自行车库,就察觉到有人紧随着自己走了进来,白炽灯泡太过刺眼,甚至把对方的脸照出了一丝恐怖氛围。   许柏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又跟着我啊?”   江沚也很无奈,“我没有跟着你,可我们是同班同学,学校又只有这一个车库。”   “哦,”许柏舟迅速打开了车锁,“好吧,对不起。”   今日不同往昔,经过路口之时,许柏舟一骑绝尘,把江沚远远落在了后面。   江沚似乎并不着急,停在了路边的角落,他看到天上是一轮满月,挂在一片树梢之上,又被远处飘来的云絮慢慢遮蔽住了。   ——   语文课上学到诗经的《邶风》,阿岚女士一脸忧郁地念道:“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阿岚女士总是这样的,她讲起课来时常陷入到个人的情绪之中,总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一班学生时常讨论,想弄清楚阿岚女士究竟是苏东坡转世,还是杜甫转世?   转世之说暂且不提,阿岚女士的愁容也可以忽略,但听了这几句诗,众人都或多或少都要回头看许柏舟一眼。   陈思侑也偏过头去看她,发现许柏舟依旧在看那本《戏剧表演基础》,她看着看着,忽然叹了一口气。   陈思侑一惊,连忙关心道:“怎么啦?”   “太难了,”许柏舟摇摇头,食指按在书页上,“表演艺术,是我这辈子都不能领会的知识。”   陈思侑这下纳闷了,“你没事儿领会这个干吗呀?”   再回头一看,许柏舟已经又翻开书看了起来,不再回应他。   /   许柏舟已经很久——她自以为很久——没有在课堂上睡觉了,却还是忍不住在下午的最后一节化学课上睡了过去。   昏睡之前,耳边听到的声音是“聚酯反应”和“对苯二甲酸”知识点,到了现在,耳边传来的变成了一声接一声的惊叹,“哇”来“哇”去,毫无新意。   但许柏舟其实很少被声音干扰,之所以会醒来,是因为隐约感觉脸庞上有异常的热度。她慢慢睁开眼,却又立刻闭紧,扭开了头。光线太刺眼了。   她这才发现,那些高声赞叹的人全部聚集到了窗边,对着天边啧啧称奇。她跟着看过去,随即明白了,脸庞上感受到的热度不是别的,正是晚霞的成因。   陈思侑见她醒了,喜出望外,“还好你醒了,要不然只能看我拍的照片了,可是照片总会失真,哪有实景好看啊。”   许柏舟看向天边,绛紫色、云蒸霞蔚的图景的确很美,值得驻足欣赏,但她也无法理解众位同学对晚霞的依依不舍,她有些感叹地说:\"我突然想起一个词。”   “什么?”陈思侑满以为她要发表什么高论,弯腰凑近了以示洗耳恭听。   许柏舟摇了摇头,看了看附近的同学们,没有直接开口,似乎是顾忌着什么。她在草稿本上写下了四个字——“蜀犬吠日”。   一直以来,陈思侑都恪守着身为“小跟班”的准则,在“鹰犬”与“小弟”之间无缝切换,可谓尽忠职守、极尽卑微。而此时此刻,看到这个意有所指的成语,就连他也忍不下去了,只见他瞪大双眼,想好词汇,鼓起勇气,做足了高声反驳的准备。   可惜,目标人物已经消失不见,许柏舟又离开了她的巢穴——例行跑步去了。   跑步……各类资料上强调的“越跑越轻松”、“跑步会上瘾”并没有出现,许柏舟依旧认为这是一件煎熬的事,她之所以每天坚持成为塑胶跑道上的行尸走肉,只是为了一个目的——在八百米体测中拔得头筹。尽管,按照当前的状态来看,这个目标实现的可能十分渺茫。   或许正因为这个前提,众人看着晚霞会诗兴大发,她第一个想法却是,“跑步的时间又到了。”   往常跑步,许柏舟总是独自一个人,从来没遇到认识的同学——毕竟其他人都去吃饭了。今天却不太一样,她发觉跑道之上竟然有一个比自己速度还慢的人,那人原本和她隔了半圈跑道,慢慢地,对方和自己只剩了一百米距离。   在这一刻,许柏舟心里涌起了一点点惺惺相惜,这点情绪驱使着她加快了步伐,一鼓作气追上了那人。许柏舟从那个把裤腿挽到小腿上的男生身边跑过,状似无意地撇过头,原本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却在看清对方的那一瞬间慢慢停下了脚步。   “……冯凭?”许柏舟诧异道:“是你吗?”   冯凭像是被她吓了一跳,张口结舌,支支吾吾,“啊,是、是啊,好巧。”   骤然停下来会腿酸,许柏舟只好又开始慢跑,她本来想就此和冯凭告别,谁知他也同时动了起来,两人竟然开始并行。   这样一来,沉默不语就显得有些奇怪,许柏舟只好问道,“为什么你会来跑步?”   冯凭又是一惊,他语无伦次,“我,因为我,喜欢跑步。”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吧,许柏舟终于会开始反省自己,她忍不住想:在一个普通同学的眼中 ,我真就这么可怕吗?   反省归反省,她也并没有要改变自己的意思 ,大概是觉得对话实在难以继续,与其一直尴尬下去,倒不如果断终止。她伸出手腕摇了摇,“那你慢慢跑,我先走咯。”   许柏舟继续按着自己的速度往前跑去,而冯凭听了这话,不得不再度放缓了步伐,看着许柏舟越跑越远,从林荫下跑进余晖中。   他手里还握着一瓶尚未开封的运动饮料,或许是捏得太紧,塑封上都泛起了并不美观的褶皱。   ——   临近七点,天边还是红彤彤一片,光线投进拥挤的教室里,映在挂满谚语格言的墙上,映在写满板书的黑板上,让整个教学楼都变得奇异而浪漫,迫使所有人的视线都从课本转向了窗外。这像是不容更改的自然规律,就连任课老师也不能避免,尤其是,此时此刻守在一班教室里的是阿岚女士。   当大多数人都收回了目光,开始看书、做作业,或是做别的什么事,阿岚女士依旧一脸惆怅地望着窗外。   陈思侑神情严肃地在草稿本上写着什么,郑重地递给了许柏舟。   她半是疑惑地接过来,看到上面只有一行字,“阿岚女士,其实是昭君转世。”   许柏舟面无表情,把草稿本扔还给了他。 第一节 晚自习结束,晚霞也消失无踪,众人都很疲乏——明明没做什么,还是很疲乏。要么无比懒散地东倒西歪,要么浪荡子一般,在教室内外窜来窜去。   陈思侑趴在桌子上,哀叹道:“这么好的天气,如果不上课就好了。”   许柏舟原本也趴在桌子上,和他相对而趴,一不小心就会和他对视,她不由自主翻了翻眼睛,想要撇开头。   忽然间,头顶传来一阵小小的电流声,而后啪嗒一声,视野全部黑了下来。   教室外的浪荡子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停电了!”   许柏舟身边的桌椅板凳晃了晃,是陈思侑猛然站了起来,他颤声道:“我,我有言灵?”   “你,你有毛病!”前方郑小捷激情反馈。   很快,上课铃声敲响,众人只好摸黑回到了座位。   又是晚霞,又是停电,这两件事都像是中学校园里的奇遇,还难能可贵地聚集在了一起,大多数人都有点激动,只是这激动无从宣泄,只好在昏暗的环境之下窃窃私语,期盼着停电的时间能再延长一点。   许柏舟不是那大多数人,所以她并不激动,她依旧平静地趴在桌上,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   陈思侑戳了戳前方郑小捷,“嘿,来不来,五子棋?”   “这么黑!怎么下棋啊?”   “哎呀,努力就能看见。”   /   阿潘来到教室,他和同学们在黑暗之中面面相觑,而后他拿出手机,照亮了手里的周测试卷。   “啊???”第一个发出惊呼的是坐在前排的班长,就连他也顾不得维持形象了。   阿潘和善地笑笑,“没关系,大家先自习,电很快就会来的。”   此言一出,教室内的美好氛围一扫而空,同学们默默盯着他,感觉阿潘向来温柔可亲的脸骤然变得可怖起来。   但世事无常,直到下课,电还是没来,阿潘寂寞无言地离开,同学们则斗志昂扬,开始收拾书包。   陈思侑望着窗外飘摇的树枝,说道:“好大的风啊!”   郑小捷接话,“好黑的夜啊!”   许柏舟忽然从书包里摸到一个奇怪的东西,她拿在手上,“这是什么啊?”   陈思侑看到了书信的轮廓,兴高采烈,“是情书!”郑小捷也围过来,摇摇头,“不会吧,现在谁还写情书啊?”   许柏舟皱着眉拆开了信,借着窗外的月光勉强看了看内容,眉头越皱越紧,“谁抄的课文?怎么放我这里来了。”她摇摇头,把信纸丢在了桌上,转身走了。   陈思侑越发好奇,凑近了桌面去看,勉强算得上端正的字体,誊抄的正是今天新学的《邶风·柏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这个……”陈思侑挠挠头,犹豫道:“好像也不仅仅只是课文吧。” 第7章 第七题   昨夜大风,刮倒了几颗根基不稳的树,折断的枝丫蹭到电线,让半个城市都隐没在黑暗之中。夜半又下了大雨,淋得戎城满地都是枯枝败叶,街边道路上都免不了有许多水渍污迹,学生们踩着一地狼藉走进了教室。   江沚踏进教室门,他收好雨伞,刚一转头就看到了班长热情洋溢的笑脸,他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早。”   班长很快表明意图,“我上次好像看见……物理老师给了你一套卷子?要不然,借我复印一下?”   江沚点点头,“当然可以,不过我今天碰巧没带,我明天直接带一份复印好的给你。”他放下双肩背包,又说,“那套题其实刻意拔高了难度,并不实用,我有一套编排得更合理的题,明天一起拿给你。”   班长原本脸上还带着一点窘迫,听了这些话,总算是真心实意的一张笑脸了。   班长心满意足回到了座位,江沚却在拿出书本后,又回过头,看了教室后排一眼。   明明早读课很快就要开始,却还有一个人傻站在角落。陈思侑站在座位旁,先是抖了抖衣服上的雨水,又从书包里接连不断地掏出小零食,许柏舟并不理他,只是偶尔会伸出一只手,拦住那些快从桌面滚落的零食们。   江沚很快收回了目光,他从脚边书箱里拿出一叠装订好的试卷,在桌上铺开,余光看见书箱里还有一张颜色暗沉的海报,他手上动作停了停,依旧合上了盖子。   凉爽的、令人惬意的微风撩动窗帘,又穿过教室,来到了走廊。阿岚女士和阿潘在走廊上打了个照面,两人都礼貌地微笑招呼。   阿潘指了指手里的试卷,“昨天晚自习耽误了,上课又没时间,拿给他们随便做做好了。”   阿岚女士点点头,“是啊,秋天到了。”   ——   很快,阿潘趁着早读时间将试卷一一分发,同学们一脸木然,似乎感受不到他的苦心,阿潘难免有些失望,只好带着他的保温杯,游荡回了物理组办公室。   “怎么带这么多零食?”许柏舟问。   陈思侑半侧过身体,神情坚毅,目光灼灼,“舟啊,你总是不吃晚饭,这样对身体很不好的。”   许柏舟那两条眉毛立刻皱在了一起,她半抬了下巴,颇为警觉地横他一眼,“有事吗?”   “瞧您这话说的,这不就见外了吗?”陈思侑又凑近了几分,“没事儿我就不能多关心关心你了吗?”   许柏舟点点头,“那就算了。”   “哎呀,其实——”陈思侑把横亘在两张桌子之间的缝隙合拢,一面把零食往她的桌子上推,一面说道:“最近化学复习起来有点困难,我总想找你帮我讲讲,可你又总是不在。”   许柏舟拨开堆到眼前的零食,刨出一块空地,又从桌子里抽出一套复习资料,“哪里有问题?说来听听。”   前方伸来一个脑袋,“什么问题?我也要听。”郑小捷开开心心的,毫不见外。   陈思侑却不乐意,“你听什么听,这是我的同桌。”他拿着笔袋去戳郑小捷放在他桌子上的胳膊肘。   “舟舟还是我的朋友呢!你问问她,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你?”郑小捷不甘示弱,抢过他的笔袋,给他扔了回来。   “先把你们的问题整理出来吧,这么说下去,太浪费时间,”对于两人的争论,许柏舟并不理会,她把桌上那堆东西又推回陈思侑的桌子上,“好困,我先睡一会儿。”   /   当美术老师微微来到教室,所有人都有些反应不及——两周一节的美术课,遥远得像是上个世纪的事。   同学们抬起头来,有些发愣,看着微微放下自带的银灰色电脑,又捧出一个装着碗莲的水缸,水缸放下,讲桌上腾起一片粉笔灰。   等到微微准备就绪,化学老师小武刚刚走到教室门口,两人沉默对视,最终还是小武败下阵来,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身走了。   微微把目光转回教室,她打开电脑,调试投影仪,又指了指手边的水缸,“还等什么呢?画吧。”   教室里响起一阵慌乱的翻腾声,“谁有多余的A4纸?快快快,借我一张!”“救命啊,谁能给我一张!”   向来行踪飘忽、神秘优雅的美术老师,微微,在一班学生看来,是比班主任更具有威慑力的存在。她的威慑力不是脾气,而是来自于对美术作品本身的极高要求,并不尖锐,甚至显得温和。她的眼神里总是带着审判,让人不敢和她对视,如果不想难堪得无地自容,最好就不要在美术课上敷衍。   就连许柏舟都被陈思侑摇醒,“醒醒呀!许文佩!我知道你在装睡!美术课!”   许柏舟深吸一口气,左手撑住额头按了按,右手摊开伸出去,“把笔给我。”   为了给许柏舟创建一个优良的休息环境,陈思侑自觉肩负起收纳文具的任务,买了一个超大容量的文具袋。此时此刻,在微微和许柏舟的双重逼视之下,陈思侑手都有点发抖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的那根黑色自动铅笔,翻着翻着,却忽然扒拉出一朵半干的栀子花。   他随手一扔,栀子花滚到了许柏舟的桌子上,几片干瘪的花瓣一散,掉出一个亮晶晶的小玻璃球,还有一只小虫的尸体。   “……”尽管许柏舟很不想理会,还是不得不伸出手,赶在小玻璃球滚下桌面之前,接住了它。   她无法理解,“这什么啊?”   陈思侑终于找到了自动铅笔,他长吁一口气,这才看到许柏舟手里的东西,“这什么啊?”   “你是自动复读的AI吗?”许柏舟问。   “不是,我真不知道,这是谁放在这儿的啊?”   郑小捷轻轻敲了敲他的桌子,压低声音喊道:“别说啦!微微在看你们!”   许柏舟拿起那个小玻璃球,放在眼前看了又看,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就随手放在了窗台的边缘上。   教室里再无人声,只有多媒体设备在播放一段山中雨景,这是微微特意为学生们准备的静心白噪音,大家静不静心不知道,反正是不敢吭声。   临摹的对象是那个装着碗莲的水缸,却不知道主题究竟是”碗莲“还是”水缸“,而微微从来不肯透露更为详细的要求,她只是坐在讲桌旁,翻阅一本书,外壳被布制的书衣包裹住了,看不清书名。   江沚第一个把课堂作业交了上去,收获了微微老师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   见状,许柏舟按捺不住了,她加快了下笔的频率,又拿橡皮擦飞快擦除了几道阴影,就要往讲台上冲。   “等等!等等,”陈思侑拉住了她,“把名字写上再走哇,姐姐。”   许柏舟只好暂时停下了脚步,胡乱写了个潦草的名字,又马不停蹄往前冲,好在她的气势让别的同学望而生畏、脚步迟疑,她也成功当上了第二个交上作业的人。   微微老师对她的铅笔画作没有给出评价,却还是对她笑了笑,许柏舟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在下一刻瞥见了江沚交上来的那张画——只有一片飘摇的花瓣。   许柏舟忽然感觉自己胸口有点发闷,她既输了速度,又输了创新。她十分沮丧地走了下去。   教室内的雨声渐渐变小,最终消失,紧接着就响起了下课铃声,微微老师对时间的把控向来十分精准。她把讲桌上的画纸拿给班长,轻声说道:“帮忙发一下吧。”   许柏舟的课堂作业忽然又回到了自己桌上,她不明所以,却又发现上面有了微妙的变化,碗莲图案下面加了几道水纹,变成了一朵逍遥自在的花。   /   “要放假啦,你有什么假期计划吗?”周末即将到来,连接着国庆与中秋的假期,是可以预料到的一段美好日子。陈思侑似乎已经提前进入了假期状态,整个人都飘飘忽忽而不自知。   “没有。”许柏舟却无法回应他的热情。   许柏舟正在整理书桌上的东西,理出来许多题目雷同的废物,她把手腕上的橡皮筋取下来,把废物卷子扎成一捆,丢进了教室后的垃圾桶。   她又拿出一个年岁已久的笔记本,递给陈思侑,“拿回去好好看,把不懂的问题另外记录下来,假期结束还给我。”   陈思侑战战兢兢地双手捧过,问道:“这是什么宝物?”   “这是你祖师爷传下来的宝贝,”许柏舟倚靠在墙面上,眼神不自觉飘向了教室前排,“一本化学笔记。”   陈思侑喜不自胜,“我拜入师门数十载,竟然不知道自己还有祖师爷?”   郑小捷忽然转过头,“诶,您今年贵庚啊?”   许柏舟摆摆手,“没关系,你祖师爷低调,不喜欢别人念叨。”   /   假期前的最后一节课是班主任的数学课,众位同学都做好的背水一战的准备,谁知踩着铃声走进教室的人竟然是阿岚女士。   阿岚女士微笑着解释 ,“你们林老师有点事,和我换了一节课。”   一班的众位同学在整个年级是出了名的镇定自若,此时也小小地欢呼了一阵。对于假期而言,这实在是一个再轻快不过的序幕。   整节语文课热热闹闹地度过,阿岚女士也并不在意,她看上去也对假期充满了期待。   课堂临近尾声,夕阳也落进了教室内,教室后排的角落里,陈思侑忽然惊呼了一声,郑小捷闻声回头,看见陈思侑一脸奇异地瞪着自己的同桌,而许柏舟的桌子上,竟然出现了一个爱心形状的光晕。   郑小捷好奇地凑近了些,发现那颗爱心里面竟然里面竟然还藏着一个字,一个规范的楷体“舟”字。   许柏舟盯着桌上那浮夸的光晕,一时无言以对,她看向窗台边缘,那颗平平无奇的小玻璃球,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是一个完美的折射道具。   “唉,”许柏舟拿下了玻璃球,她终于有了一丝触动,“这到底是什么审美啊。”   快下课了,阿岚女士也做好了动身的准备,她站在讲台上对大家说,“假期愉快。” 第8章 第八题   假期的光阴是明媚的光阴,所有人都像是踌躇满志,却又漫无目的。即便天色阴沉沉的,远处还有一朵积雨云,隔着窗看来,还是像一幕电影里的画面,《罗马假日》或者《阳光灿烂的日子》。许多故事都发生在假期。   江沚拉开抽屉,摸索半天,才终于从角落里拿出一张墨蓝色的卡片,他离开了窗边的书桌,走到玄关,蹲下来和家中的小黑猫告别,“我先走了。”   戎城中部地皮金贵,租价高昂,是时代先锋和商业精英的聚集地,东区则消费低廉,平易近人,是初出茅庐的穷学生与艺术工作者的容身之所。   上午九点,临近的几个街区都还在沉睡之中,江沚骑车经过,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感觉自己很像是七八十年代的一个送奶工,需要摇着铃铛,叮叮当当响一路,才能把沿街的每户人家唤醒 。   夜航剧社就在这片寂静的街道之上,外观上看来是两栋普通的民居,挂了一个窄窄的做旧牌匾,像极了话剧《茶馆》里的布景。   江沚推开那两扇徒有其表的木门,又被一道防盗门给拦下了,门铃早就坏了,他只好用力拍门,边拍边喊,“齐祁!齐祁!”   对门一个牵着狗绳的老太太刚出门,闻声走了过来,很是关切地问道:“你家狗娃儿丢了哇?恁个找不得行哦!”   江沚先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后来连忙解释,没有没有,他在找人。   老太太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啥子人取恁个名字?”牵着那只娇俏的中华田园犬走了。   江沚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人来开门。眼看远处又走来了一个同样牵狗的老大爷,他没有勇气再喊,拿出了手机。尽管齐祁大编剧很抗拒接到电话,但江沚也别无选择了。   通话结束,齐祁脚步匆匆地赶来开门,看到眼前只有他一个人,想要质问,却又没多大底气,只能低声嘀咕,“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主……主演呢?”   江沚对这位年长自己五岁的表哥并没有多少顾忌,他随手掩上了门,说道:“连个完整的剧本都没有,实在没有说服力啊,齐编。”   齐祁立刻回避了他视线,推了推眼镜,“在写了在写了……”   走进剧社,可以看见一个简朴的天井,中间堆着十来个小盆栽,墙根上有暗绿色的青苔,地上还躺着一个竹制的扫帚。   “你之前招的助理呢?”江沚把扫帚扶起来,谁知扫帚刚一挨上墙壁,又滑了下来。   齐祁又推了推眼镜,“还是不太合适吧,他也不想待了。”   江沚看见脚边有个小木凳,他走过去坐下,齐祁忽然问道:“你今天是来干嘛的?”   “……”江沚正在打量环境,此时抬起眼睛来,“坐一会儿不行吗?”   “这个,”齐祁似乎有点为难,“你慢慢坐,我就不陪着你了,我回去写剧本了。”   “哥——”   齐祁一只脚踩上了老旧的木制楼梯,他回过头来。   “我不是来当说客,我只是觉得……艺术的生命并不只是依附创作本身,经济的支持也必不可少。所以——”   “我也知道,”齐祁脸上带了点无奈,“可我才从家里走出来,这也没过多久,总不能就这样回去吧。”   “也好,”江沚把手里的墨蓝色卡片递给他,“这是一个戏剧展的邀请函,不知道谁放在我家客厅的。”   齐祁的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想要接走,却又半道犹豫了,“这个,该不会是我爸留下的吧……”   “你就当是我在路上捡来的好了。”   齐祁拿手心捧着那张邀请函,一副深受感动的样子,忽然张开双臂,作势要拥抱他的好表弟。   江沚敷衍地揽了他一下,又说:“还有,哥,你能不能再重新物色一个主角?”   齐祁立刻又沮丧了,“所以你之前的答应得那么快,是在骗我了。”   “没有,”江沚也真是想不明白,“我是真的觉得她不太合适。许柏舟……她这个人,很难沉浸在虚构的环境之中,换句话说,她很难把感情寄托于除眼前之外的事物。”   “啊,你是说她思维固化?没有没有。“齐祁犹豫着摇摇头。   江沚很是无奈,只好放弃了委婉的说辞,他说道:“最重要的问题在于,人家对你这个舞台毫无兴趣啊。”   “更何况,虽然我不了解演员的标准是什么样的,但至少得有丰沛的感情吧,如果连自己都无法投入,怎么能去打动观众呢?”   齐祁原本是不赞同地听着,此时忽然露出了神秘的微笑,“这一点才是最关键的。”   “大家都知道青春可贵,但总有些人感受不到。是什么人呢?正是那些处于青春之中,拥有一切而不自知的人。”   “我们要展现的就是这种懵懂。有预料的失去怎么能叫失去呢,时光一去不复返,残忍的点在哪里?就是不知不觉间,俶尔远逝啊。”   江沚听完这一番话,也难得地露出了一点懵懂的神态,或许是因为,他也处在这个动不动就要远逝的时段里。   “请问,有人在吗?”有人径直穿过装饰性的木门,又推开了半掩着的防盗门,谨慎地探了个头。   “抱歉,我们暂时不对外开放。”齐祁急匆匆赶过去,想要关门。   江沚站在原地,眼看着齐祁硬生生停下来脚步,整个人变得肃穆,“啊,许同学,是你啊。”   许柏舟低头看一眼手里的海报,解释道:“我看到上面标注了地址,以为是默认开放参观的。”发觉齐祁没有阻拦的意思,她也就继续往里走,先是看到了躺在墙角的扫帚,她眉头一皱,紧接着看到了不远处的江沚,她愣了一下。   “你好。”江沚果然又笑了。   许柏舟犹豫着停下了脚步,她干脆扭过头去和齐祁说话,“刚好今天有时间,我就来看看,这个剧社——”   说话时难免要接着打量周围环境,自然也看到了缺角的桌椅、有裂纹的土陶花盆、堆积在角落的废弃木料,许柏舟的语速越来越慢,然后止住了话头,她自顾自点点头,“不对外开放是吧?打扰了,再见。”   “等等,等等——”齐祁很心焦,想把她留下来,却又不敢上前阻拦,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看了看江沚。   “许柏舟,”江沚忽然开口了,他走出门廊的阴影里,走近了,他问她,“这边还没有通地铁,来回一趟很浪费时间吧。”   许柏舟的脊背忽然僵了一下,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回过头来,“还好。”   她看向江沚,江沚也稍微低下了头,出于礼貌,他直视对方的眼睛。   她的瞳孔颜色比其他人要浅,眼型偏圆,眼角有微妙的弧线,江沚难免会想起家里那只小黑猫。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即便是生气,也很难有什么威慑力。   “既然都来了,时间成本无可挽回,就再多看看吧。”   许柏舟越来越觉得,自己从前实在是对江沚有太多的偏见,她只是将他视作一个永恒的竞争对手,从来没有认真观察他、了解他。他一贯的礼貌口吻好像并不全然是伪善。   她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往回走了几步,她问齐祁,“如果我没有记错,夜航剧社已经组建一个多月了,这里没有别的成员吗?”   眼看许柏舟又轻易走了回来,齐祁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他似乎想笑,却又忍住了,先回答她的问题,“固定成员有十二个,许同学,要是你加入,我们就是十三个了。”   许柏舟听了这话,面色凝重起来,“最后的晚餐?”   ……   齐祁从后院的老井里捞出来一个西瓜,在一块洗净的大理石板上切开,又庄重地捧到了许柏舟面前。   “谢谢……”接过这块西瓜,许柏舟明白,她这下是再也难以拒绝了。   正如阿岚女士说的那样,秋天快要到了。夏秋交接的时候,穿堂风不至于太凉,浸在井水里的西瓜也有恰到好处的温度,许柏舟抬头看天井之上的那一片天,出了一会儿神。   “你们听过一句话吗?”齐祁忽然问。   江沚看他,“什么话?”   “三年五载,就是一生一世。”   许柏舟皱起了眉头,江沚也忍不住笑了。   “诶,你不要笑,这话是很有些道理的。”齐祁推了推眼镜,拿认真严肃的眼神看了看面前两人,他又说,“而你们现在,就刚好在这三年五载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日子过得真快,对于中年以后的人来讲十年八年好像是指逢间的事,可是对于年青人来说三年五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第9章 第九题   假期总会结束,生活又被迫回到了正轨。 第一节数学课结束,众人已是奄奄一息,班主任林老师却又宣布了一个残酷的消息,“下节语文课也是我来上,大家知道的吧。”   众人瘫倒在桌上,甚至分不出时间来抱怨,争分夺秒补眠去了。只有班长拿着一个笔记本,追着班主任冲出了教室。   许柏舟睡了整整一节课,此时揉了揉有些发麻的手臂,发现手腕周围沾染了一大片蓝色的墨水痕迹。   她看了看身边紧闭着双眼的陈思侑,顺手把透光的窗帘缝给合上了,然后绕开他,离开了座位。   /   教室后面有一个小小的阳台,放着水槽和清洁工具。许柏舟拧开水龙头,把胳膊伸到水流下面。大概墨水质量太好,冲了好一会儿,也只是冲淡了一点颜色。   袖管挽到了胳膊肘,许柏舟捧着半截凉飕飕的手臂,忽然想起了那天的冰镇西瓜。   她来不及想到更多的细节,因为突然有人推开了阳台的门。   “在校内文具店买的笔?“江沚的声音从背后冒了出来。   “嗯。”许柏舟见他走进来,立刻就要从这个狭小的阳台让出去。   阳台的小门很窄,只容得下一个人通过。   “等一下,”江沚忽然侧了侧身,拿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许柏舟的肩膀,“麻烦帮个忙。”   江沚把两只脏兮兮的手摊出来,伸到许柏舟面前展示,许柏舟立刻往后退了一大步,险些踩到角落里的扫帚头。   “噫,”许柏舟难以维持客气的假面,她脸上挂满了嫌弃,“你这是怎么弄的啊?”   江沚在水流下搓洗双手,浑浊的颜色混着清水流进水槽,他笑了一笑,抬起头来辩解,“不是我,是阿潘。”   “他在学校文具店买回来钢笔和彩墨,又不小心把笔头堵住了,只好拉我帮忙。”   水流声哗啦啦地响,江沚弯着腰已经将近三分钟,他觉得很费解,“什么文具都容易坏,偏偏墨水质量这么好。”   许柏舟盯着他的动作,却似乎在神游天外,她突然问,“你又去了物理办公室?”   水声停了,江沚认清现实,他关上了水龙头。   江沚直起腰来,他有些好笑地瞥过头来,看着许柏舟,他很无奈,“我只是去问一道题而已啊。”   许柏舟点点头,她忽然叹一口气,然后走出了阳台。   /   “别睡了,思思。”   “醒醒啊!陈文佩!”   陈思侑睡得迷迷瞪瞪,此时只觉得天边炸开一声惊雷,把他给吓醒了。   “上课了?”陈思侑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已经开始伸手摸索课本。   “还有一分钟。”   “唉,你这——”陈思侑无不遗憾地叹气,“一分钟,那可是整整六十秒啊。”   许柏舟看他一眼,“笔记看完了吗?先给我看看你整理的问题。”   陈思侑立刻坐直了,他在书包里翻找一通,拿出来一个棕色的皮面笔记本。   “好多都不太懂……”他犹犹豫豫地。   江沚终于也离开了阳台,他经过后排座位时,听见许柏舟对她同桌说,“你预设的期望值太高了。”而陈思侑似乎无语凝噎,没有回应。   江沚回到座位,沉默寡言的同桌正在誊抄笔记,班长匆匆从门口走进来,又匆匆走了出去。他拿出试卷,心不在焉地写了个名字,手指一滑,笔尖一歪,不知怎么就裂开了,在试卷上留下了一滩墨水。   同桌从书海里抬头,露出同情的目光,“你也这么倒霉啊。”   /   校内的文具店面积不大,位置却绝佳,正对着学校里的孔子雕像。每当学校里有个什么考试,学生们临时抱孔子脚,自然也免不了去文具店逛一逛。   最近没有考试,文具店门前却排起了长队,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个塑料袋,原来都是买到漏墨的劣质水笔的倒霉学生。   长队只增不减,江沚低头看了看黑色的腕表,把手里的破碎零件丢进垃圾桶,绕去另外的窗口,买了本杂志。   “一本《戏剧文学》,谢谢。”   许柏舟好端端地坐在位置上,正在梳理陈思侑的笔记,面前突然多了一本崭新的杂志,上面写着《戏剧文学》。   她似乎知道是谁递来的,也不抬头,伸手接过,直接放在了抽屉里。只有陈思侑错愕地抬头,看了看江沚离开的背影,又扭过头来盯着许柏舟的脸。   “别东张西望,”许柏舟冷漠开口,“题做完了吗?”   /   食堂二楼晚间卖面食,午餐则提供各类精致小炒,许柏舟站在水煮肉片的特设窗口前,等了大概有十分钟了。   唐荔从楼梯口慢慢走过来,她手里端着一碗晶莹剔透的东西,很是艰难地穿过人群。   “今天这么多人呀?早知道就不吃了。”   “每天都是这样,硬要比较的话,今天其实还快了两分钟。”许柏舟回过头来,一眼看到了唐荔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水果冰粉,据说是夏日特供,我在小吃窗口买的。”   “夏日特供?”许柏舟觉得不可思议,她笑起来,“秋分可都过去好久了。”   终于排到窗口,唐荔却拦住了许柏舟,她掏出饭卡,豪气干云,“刷我的卡,我最近拿到了一笔余款。”   许柏舟便退到了旁边,她说,“您请。”   好不容易得到了食物,却找不到一张空白的餐桌,两个人站在二楼大厅的廊柱旁边,先把那碗“夏日特供”给吃完了。   许柏舟捧着一个红艳艳的汤碗,有些彷徨,突然和过去某年某日的许屿产生了共情,她难免怀疑那个传说的真实性,谁会在食堂这种表白啊?   “许……许柏舟?”身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许柏舟悚然一惊,脑子里忽然响起了陈思侑的那句话,“我有言灵?”   好在,转过头来看到的并不是莽撞的陌生人,而是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找不到座位?我们那里还有空位哦,郑小捷也在那儿。”   许柏舟这下才能确信,她确实是之前在体育馆见到的那位高一学妹。   在学妹的引领之下,两人从大厅的这头走去了那头,拐角处有个视野盲区,是个狭窄的三角区域,而那里面刚好容得下一张长餐桌。   餐桌旁坐着的除了郑小捷,竟然还有陈思侑。   陈思侑听见动静抬起头,先是看见了许柏舟,随即看见了她手里的食物,他欣喜万分,“哇,水煮肉片!”   长餐桌一共有六个座位,大家都坐下也足够了,郑小捷看上去很开心,“舟舟,你要是愿意,以后也可以多和我们一起呀。”   许柏舟正在擦筷子,此时看一眼郑小捷,她把水煮肉片推到了桌子中央,“一起吃吧。”   郑小捷和学妹聚到一起,难免就会谈论起她们共同的偶像,许柏舟在一旁默默听着,就差不多把这位偶像的个人信息给记了十之八九。   “这个月底就是栎栎的生日了,她行程那么满,肯定没时间休息,好心疼啊。”郑小捷说。   看起来温柔乖巧的学妹忽然冷笑一声,“就那个废物公司,除了压榨艺人,还能做什么?”   “你也听说了吧,”学妹看上去十分愤怒,索性放下筷子,连饭也顾不上吃了,“本来有个电影要找我们小颜去拍,班底优秀,角色的人设也很好,竟然被她那个傻逼经纪人推了!说是为了筹办三周年演唱会,拜托,如果不是有颜栎在,这个女团有热度吗???怎么次次都要她迁就别人?”   “这年头,哪个有口碑的大导会找小偶像拍电影啊?这么好的机会,一旦错过了不知道要等多久,公司压根就没有替她考虑过!!”   “都三年了,哪次不是牺牲她自己的前途,哪次不是她来妥协,那些队友个个都是白眼狼,就这样还有人骂她,真是不知好歹。”   “唉,”郑小捷也没了胃口,“栎栎和启明娱乐签了五年的合约,也没办法。”   餐桌上的氛围突然沉重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唐荔忽然问道:“所以是什么电影啊?”   郑小捷小心翼翼看一眼唐荔——不知道为什么,高三的学生似乎都有点怕她——小声说道:“是个武侠片,叫什么……暮雨什么的,挺难念的一个名字。”   “武侠片?”唐荔忍不住笑了,“现在谁还看武侠啊?”   “这种题材风险很大,想开点,不接也是好事,以后一定会有更好的机会。”   陈思侑连忙点头,“是啊是啊。”   他端起不锈钢汤碗——盛着食堂免费提供的番茄白菜汤——示意大家一起举杯(碗),“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第10章 第十题   人们常说,一旦进入高三,就会迎来枯燥无趣的生活,每一天都会是前一天的重复,漫长又苦闷,好像看不到尽头。   但许柏舟好像并没有感受到这种苦闷,她反倒是觉得,现在每一天都会有一些新的际遇,这对她来说,是很难得的一种状态。   许柏舟回到家,竟然在院子里看到了父亲的车,再一抬头,二楼的窗户果然透出了光。   她加快了步伐,打开家门,站在玄关等了一会儿,果然听见楼梯边传来了脚步声,一个穿着格纹睡衣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这么晚才放学啊。”   “爸——”许柏舟脸上立刻挂上了笑容,“我的东西带回来了吗?”   许父刚走到楼梯中部,此时也不再往下走了,掉头回二楼去了,“儿行千里母担忧,父行千里……唉,算了。”   许柏舟还没换鞋,此时扒住楼梯栏杆,冲着上面大声呐喊,“所以带回来没有啊?”   /   许父从书房里把她要的东西带来了,那是一本个人出版的影集,记录了国内近二十年的戏剧舞台。   许父忧心忡忡,“怎么到了这个年纪,突然想投身艺术了?咱们家可没有那个家庭实力啊。”   许柏舟接过了影集,不忘拍拍老父亲的肩膀,“放心,我很理智的。”   的确,从小到大,许柏舟都是一个理智的人,她喜欢务实、高效率、设定目标、践行计划,她这么个人,实在和“艺术”搭不上一点关系。   至于说现在,难道她一夕之间就有了对艺术的纯粹追求了吗?那当然也不是。只不过,她毕竟是个处于青春年华的少年人,她也难免被一点陌生而神秘的东西打动,忍不住想更接近它。   临近晚上十一点。这对于高三学生来说,只是夜晚的开始。但许柏舟翻看着那本影集,竟然越来越困,慢慢栽倒在了床上。   彻底睡熟之前,她模模糊糊地想:如果打动我的不是戏剧本身,那会是什么呢?   /   戎城是个地理位置尴尬的普通城市,不南不北,自然也没有太多特色,风景一般,经济也一般,唯一闻名的就是办学质量奇高的一中。   不过,正因为一中的办学质量尤为突出,把戎城三中衬托得仿佛一无是处,但事实上,戎城三中正是那个被掩盖光芒的憋屈“第二名”。   “其实也没那么糟啦,”郑小捷正在看手上的一本娱乐周刊,“都说这个人是万年老二,你看,这个月的数据不是挺好吗?”   陈思侑随意探头看了一眼,敷衍道:“是啊是啊,咱们快走吧,实验楼好远的。”   郑小捷诧异地从杂志里抬起头来,“原来你在等我?我不打算过去,还以为你也不去呢。”   \"啊?“陈思侑极其落寞地哀叹一声,”舟也不去,你也不去,要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走那么远吗?”   “我要去,”许柏舟忽然从座位上起身,“走吧,快上课了。”   /   阿岚女士的确是与众不同的,这不仅仅体现在她的性格,更体现在授课方式。   在高三学年里,除去必考主科之外的课程都算是稀缺,从老师到学生都争分夺秒,恨不得把所有的时间都拿来提高分数,身为重点班级之首的一班更是理应如此。   估计连班主任林老师都没能想到,升入高三了,语文老师不进反退,不但不主动替学生补课,反倒每周拿出一节语文课,设了个不着调的“阅读课”,在这节课上,学生们可以自由选择去处——待在教室,或者待在图书室。   最初,同学们没有多大热情,担心这会是另一种□□,在阿岚女士再三强调不需要上交读书笔记之后,大家总算放心了。   图书室设在第一实验楼,离教学楼有挺长一段距离。五分钟过去后,两人才经过梧桐大道旁边的水池子,陈思侑看了看时间,忍不住催促起来,“咱们快点吧。”   许柏舟已经能看见大道尽头的实验楼,不能理解他的急切,“按我们的速度,并不会慢。”   “哎呀——”陈思侑揪住她的袖口就往前跑,“来不及解释了!”   许柏舟这么个对于跑步深恶痛绝的人,被拉着跑了一段也不生气,也不气喘,她不免有些得意,觉得自己不仅脾气变好了,体育能力也提升了。   而陈思侑之所以这么着急,并不是为了去书海里遨游,而是因为——   预订的外卖提前送达,外卖员在铁栅栏外等得很不耐烦,发了好些短信催他。   他赶紧冲上了实验楼二楼,从窗台抛下去一截折叠绳,绳子抛下去,刚好越过了栅栏,落在了外卖员身边。   陈思侑这下才算真正放心了,他看上去很开心,感慨道:“差点以为这就是我的滑铁卢,原来也不是。”   他走到走廊尽头不起眼的角落,示意许柏舟跟上来,然后飞快拆开了锡箔纸包装,“来来来,师父,一起吃啊!”   许柏舟摇头,“我不吃了。”她犹豫了一下,绕过陈思侑,准备上楼,去四楼的图书室。   “这么多烧烤,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啊。”   听见“烧烤”两个字,许柏舟又走了回来,“说的也是。”   由于午饭没吃饱,陈思侑整个午后都是郁郁寡欢,此时吃着烧烤,觉得这也是人生中的美好时刻,冷不防听见许柏舟说了一句话,“所以,你一直都趁着阅读课来这里点外卖,却不告诉我。”   陈思侑像是被辣椒呛住了,他忍不住开始咳嗽,脸也红了,“这、这不是……你一直都留在教室嘛。”   /   第一实验楼是某位大教育家捐赠的,修建得高大、整洁、漂亮,更由于使用率不高,连垃圾桶都没有几个。   许柏舟站在二楼往下望,在对面的小树林里看到了个蓝色垃圾桶,她收拾了一下地上的包装纸,拿在手里,对陈思侑说,“你先上去吧。”   “不不不,我来我来——”   许柏舟看他一眼,“你快上去,记得帮我签到。”   陈思侑愣了一下,“对哦。”   选择去图书室的同学需要签到登记,最后把名单汇总给阿岚女士。   /   许柏舟丢掉了垃圾,并没有立刻返回,而是走到了小树林里的小高地。那里的视野比平地辽阔 ,可以轻易看见实验楼上的情景。   三楼最右边是一件常年空置的实验室,按理说绝不会有人出现,此时窗边却有个人影。   许柏舟看到人影换了个姿势,安心了一点,看来刚刚看到的也的确是人,而不是什么超自然现象。   从前的阅读课,许柏舟都待在教室里,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就决定了来图书室。此时被莫名其妙的一顿烧烤打岔,她突然又不太想去图书室了。她虽然一直都挺随心所欲,却很少有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她终于也领会到一点,“人是群居动物”这句话的道理了。   /   她又等了一会儿,等到四楼的走廊渐渐没了动静,才往上走,路过三楼阶梯拐角时,停了下来。   那间实验室只有在低年级上实验课的时候才会开放使用,其余时间都是被锁上的,怎么会有人影呢?到了这时候,许柏舟才记起这一点。   忽然刮起了一阵风,把紧靠着外墙的几颗梧桐吹得摇摆不定,猛地拍在了三楼的窗户上。光线也被遮挡了,走廊上悬挂的名人照片落在了阴影里,麦克斯韦和伽利略的脸庞都变得模糊不清。   即便是许柏舟,此时也放慢了脚步,走廊里也刮起了小小一阵气流,她镇定自若,心道,“狭管效应而已。”   走廊尽头忽然传来咔嚓一声响,许柏舟立刻后退一步,扶住了栏杆。   风声从耳边流过,上锁的空置实验室的门也打开了一条缝,此时此刻,窗外又咔嚓闪了一道闪电,许柏舟想动,都有点动弹不得了。   白色的门被推开,一个暗红色的影子走了出来,那是……穿着校服的江沚。   ……   “下雨了。”   闪电之后,天边响起闷雷,紧接着飞快砸下了雨点,天色骤然暗了下来。   江沚扭开实验室的灯,又挨个拉紧了窗户,他擦了擦手上的雨水,回头看向呆站着的许柏舟,“别光站着,先坐一会儿吧。”   “你经常到这里来?”许柏舟用食指抹了一把桌椅,几乎没什么灰尘。   “最近来得少了,上学期倒是经常来。”   雨越来越大,隔着窗子也能听见雨打花枝的声音,从远处的灌木丛里传过来。   许柏舟问:“为什么?是很喜欢这个地方?”   江沚没有立刻回答,他先是想了一想,从前也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这里安静,人少,不会有谁来打扰。”   许柏舟一愣,她犹豫着想要起身,“对不起,那……我先走了。”   江沚也是一愣,他几乎被逗笑了,“你想什么呢,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认识很多人,有的吵闹,有的安静,都难免有给别人添麻烦的时候。但你不太一样,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打扰到我。”   许柏舟看着他,无所适从,只能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雨中传来微弱的铃声,楼梯间也冒出了杂乱的脚步声,下课了。 第11章 第十一题   从图书室出来的一班同学们,每人拿了一张废旧报纸,盖在头上,嘻嘻哈哈跑回了教学楼。   陈思侑在实验楼下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许柏舟的踪影,下节课是数学课,他不敢再等,拿着报纸冲进了雨里。   班主任守在教室门口,看着学生们陆续从楼道里跑上来,脸色很不好看,他训斥道:“已经敲过预备铃了!都没听见吗!别的班早就上课了,声音小点,赶紧回教室!”   大多数学生都迅速坐回了座位,而少部分人为了顺道绕去小卖部买些零食,落在了后头,只能在班主任的逼视下遮遮掩掩地走进教室。   等到班主任把半个黑板都写满了解题过程,许柏舟还是没有回来。   班主任时不时就斜着眼睛往陈思侑身旁扫一眼,他只能当做没看见,还好班主任什么也没问—— 许柏舟向来我行我素、不守规矩,老师们也都默许,这或许算是用成绩换来的优待。   郑小捷从前面扔了个纸团过来,“舟舟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啊。”   “你们不是一起去的吗?你又惹她生气了?”   陈思侑很委屈,“我?我怎么会啊。”   /   一节课结束,又过了足足七分钟,班主任终于走出了教室,陈思侑从小阳台角落找到一把雨伞,准备下楼去看看。   没想到,他刚接近教室后门,还没来得及挨上门把手,就有人从外面推开了门,许柏舟从门外走进来,疑惑地看他一眼,“要上课了,思思,你要去哪儿?”   “我……”   陈思侑很想质问对方,你也知道要上课啊?   但许柏舟随即从身后拿出一个盛满浑浊液体的烧杯,他太过震惊,瞠目结舌,把原本要说的话也忘了。   “这什么啊?”   许柏舟似乎不能理解他夸张的面部表情,不解道:“分辨不出来吗?这是雨水。”   陈思侑当然也无法理解她的行为,“不是,那为什么要接雨水啊?还有,烧杯哪儿来的?”   许柏舟把部分雨水倒进了水槽,留下了三分之一,然后把烧杯放在了窗台上。头发淋湿了,她把马尾辫散开,披在了肩膀上。   陈思侑还在一旁追问,雨水接来干嘛,忽然被人戳了戳肩膀,他回头一看,竟然是冯凭。   冯凭把他拉到教室门外,拿出一条崭新的干毛巾,也不解释什么。   按照郑小捷的说法,陈思侑一向迟钝得要命,此时他却很快领会了冯凭的意图。而一旦明白过来,他就不太想接,真诚建议道:“你为什么不干脆自己去呢?总是我来转交,她也不知道啊。”   冯凭同学面对陈思侑并没有多少耐心,他不耐烦道:“你懂什么。”   陈思侑确实不太懂,他一向也只是爱情故事里的传声筒,或者不拘别的什么故事。   /   他回到座位,把干毛巾递到许柏舟手上,并不过多解释什么,只说,“用这个擦一擦,小心别感冒了,最近好像又有流感。”   许柏舟也没有问什么,她认为陈思侑是自己的朋友,朋友之间当然不需要那么客气。她只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低温应该不是感冒的成因,流感也得靠自身免疫。”   但她还是开始擦拭头发,毕竟这是来自朋友的好意,“不过,也不能盲目听信数据,个体差异也是有的。”   陈思侑无言叹气,继续追问,“雨水接来干嘛啊?”   “你没有关注近期的新闻吗?”许柏舟转过头来看他,“隔壁市的一个化工厂,被检查出来废气排放不合格,我想看看我们这边有没有受影响。”   “这样啊……”陈思侑若有所悟,却又想起另一件事,“可是,雨水能测出什么来?更何况,咱们也没有条件啊。”   忽然有一条胳膊从旁边伸了过来,把陈思侑口中的“条件”送了过来,那是一小叠精密PH试纸。   陈思侑愕然地看着站在旁边的那个人,还是许柏舟先开口了,“谢谢。”   江沚摇了摇头,“没什么。但这些试纸好像有点潮,测出来的数据大概率不够准确。”   陈思侑又问,“这又是从哪里来的?”   江沚笑了笑,指了个方向,“小伍老师急着下班回家,很爽快地给我了。”   “这么早就下班了?”   江沚想了想,“我听到了老师们在聊天,他应该是为了回去相亲。”   ……   有了试纸,很轻易就测出了数据,酸碱度介于5.4到5.5之间,考虑到试纸本身的因素,算是中规中矩吧。   郑小捷托腮道:“那,这个结果有什么作用呢?”   许柏舟盯着试纸看了一会儿,“对于环境检测没有多大作用,但对我来说,还是有意义的。”   江沚早就回到了前排,许柏舟把烧杯洗干净,放在窗台上,“当啷”一声,将一把钥匙丢了进去。   “嗯?”陈思侑戳了戳许柏舟的手腕,悄悄问道:“那是什么?”   许柏舟依旧没什么表情变化,她甚至没有看他,只是在草稿本上写下几个字,推给了陈思侑。   “实验室的钥匙。”   /   高三之所以令人抗拒,在于它对于每个学生的绝对支配权,处在这段时间里,何时何地该做什么事,都会被严格划定,很难有自主选择的机会。   这样一来,午睡时间就显得格外珍贵,毕竟睡眠并不会完全被支配,至少你可以自行选择——睡或不睡。   校园里是不允许学生携带电子产品的,但明文规定也只是表面功夫,基本上大家都会偷偷藏着、带着,哪怕只是个老旧的音乐播放器,即使连拿出来的机会都没有,随时搁在衣兜里,也算是个心里安慰。   陈思侑艳羡地看着同桌手里的耳机线,小声说:“我今天忘记带了。”   许柏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向陈思侑,三秒钟之后,她摊开手掌,“借给你听。”   陈思侑当然想接,却还是有点过意不去,“那你怎么办?”   许柏舟摇头,“没关系,我刚才想起,自己忘记了一件事。”   /   教室里很安静,没有人再说话,呼吸声汇聚在一起沉沉浮浮,像一片海。   角落里传来细微的摩擦声,那是许柏舟在小心地铺开信纸,她要写一封信,作为一个类似“契约”的东西,寄给夜航剧社的齐祁。根据江沚的说法,那个成长在新时代的青年作风十分老派,他眷恋一切古典的、优雅的东西。   新时代的教育告诉所有人,不要轻易付出,不要轻易给出承诺,情谊比不过利益,无论做什么决定,都要慎之又慎。更别说什么纸质的、书面的凭证了。   但许柏舟看了看窗台上,那里有被窗帘半掩着的烧杯和钥匙,她又捏了捏半干的发尾,她觉得自己也可以去尝试一些新的东西。没什么大不了的。   /   陈思侑恍恍惚惚睁开眼睛,却以为自己还在梦中,要不然怎么会看到江沚守在自己面前,还专注地看着自己呢?他肩膀一抖,立刻清醒了。   江沚伸出手来,越过了陈思侑的头顶,把某样东西交到了许柏舟手里,而没过多久,许柏舟也把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了江沚。   陈思侑宛如一个雨刮器,脑袋随着两人的动作摆来摆去——倒不是他八卦,而是最近同桌的种种表现太过异样。   “这是……?”许柏舟问。   “从戏剧展寄回来的一套明信片,齐祁给你的。”江沚捏了捏手里的信封,诧异道:“怎么写了这么多?”   许柏舟迟疑一下,摇头,“其实也还好。”   江沚再看她一眼,忍不住又带了点笑意,“我会尽快带给他。”   /   窗帘被人拉开,昏暗的室内立刻亮了起来,众位同学从椅子里艰难爬起来,要么伸懒腰,要么接水,走来走去四处活动。而一前一后对角线的两人都好好坐在座位里,十足安静。   只有陈思侑觉得不太对劲,这两个人,似乎来往过密了。   他斜着眼睛往旁边使劲瞥,看到许柏舟拆开了包装纸,揭下金色的火漆印,露出墨绿色的卡片,打开来可以看见黑色的手写笔迹。   许柏舟察觉到了身边的视线,下意识用胳膊一挡。   陈思侑立刻捧心哀嚎,“你变了,你和外人有了秘密,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许柏舟立刻眉头紧锁,尽力向窗台偏移,越发远离了他。   陈思侑只好改变策略,学着郑小捷那样,用一副撒娇耍赖的状态挨了过去,小声道:“你们在说些什么啊?”   许柏舟不胜其烦,从脚边书箱里摸出一张报纸,拍在了陈思侑桌上。   “文娱版面,自己看。”   “科技世家沦为落魄才子,或成今秋最大黑马。”陈思侑凑近了看,语气有些怀疑,“新晋编剧崭露头角,自编自导得心应手,戎城,青春,舞台剧?”   “《小浣熊与棉花糖》,怎么叫这么个名字,是儿童歌舞剧吗?” 第12章 第十二题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被问及这个问题,齐祁愣住了。   剧社里小小的天井摆着一排小木凳,上面坐满了人——全是来参观的客人。   齐祁也没有想到,一次访谈能招徕这么多的人,或许真像表弟说的那样,永远不能轻视信息的传播渠道。   “这个名字……”齐祁有点紧张了,他开始语无伦次,“大家都知道,浣熊是一种有着特殊习性的生物,它主要靠触觉感知事物,从它的名字就能看出来,浣,就是浣洗的意思,也就是说……当浣熊获取了食物,它本能地会将食物放在水中清洗……”   客人们开始窃窃私语,齐祁更紧张了。   “而棉、棉花糖,显而易见,不适用这种方法。当小浣熊遇见棉花糖,遇见了这样香甜、珍贵的食物,它当然也想珍视它,只是,在不经意之间,棉花糖就消失在了手里。”   “所以说主角是一只小浣熊吗?”有客人提出了问题。   “不是,这个……”齐祁似乎有点尴尬,“这只是一个起兴,毕竟我们的主题是青春,目标受众也是年轻人,自然想要用一种更轻松的开题方式,来引起他们的兴趣。”   听完了这番解释,客人们彼此对视,似乎有些兴趣索然。   看上去齐祁的确是对的,就连这些非正式的受众也对“小浣熊”更感兴趣。   趁着客人们相互交流的时候,齐祁背过身去,偷偷擦了擦额头的汗,好久没有在众目睽睽下说这么多话,他确实是有点畏惧、惶恐的。   这种时候他会想起表弟的一些言论,比如“选定最终目标才是你唯一需要考虑的事,除此以外,所有的情绪,都不应该占用你思考的时间。”   但是,知易行难啊,齐祁这样感叹着,又挂起战战兢兢的神色,重新转向了客人们。   /   许柏舟对目前的情况感到很头痛,自从她对陈思侑坦言,自己会参演那部话剧,陈思侑就好似吃下了某种神秘的“大笑三声丸”,在她身边狂笑不止。   偏偏这么夸张的笑声,还并不是嘲笑,她也就失去了制止的立场。陈思侑是发自内心为她庆贺,甚至感到与有荣焉。只见陈思侑难以自持,沉浸在一种她不能理解的巨大喜悦之中。   她不得不解释,“不算是正式演出,我只是帮忙试演一场,看一看效果。”   “女主角啊!”陈思侑仿佛是看到了子孙光耀门楣,他的音量恨不得让全班人都知道,“女主角!”   许柏舟只恨自己的上肢力量不够强大,不足以将他从一楼窗台扔出去。   郑小捷从洗手间回来,还没跨进教室门,就听见了陈思侑的大喊大叫,她立刻冲了进去。   江沚眼前骤然一暗,随即感觉一阵风从座位旁刮过,他把飘走的试卷从空中抓回来,重新铺在了桌面。   他忍不住回头看。   许柏舟只好又把那张报纸递给了郑小捷,同时复述了一遍刚刚对陈思侑说过的话。   只见郑小捷变成了第二个陈思侑,他们两人一起围住许柏舟的座位,手舞足蹈。   许柏舟感觉自己好像是一丛篝火。   “别吵了,如果你们感兴趣,可以周天和我一起去。”篝火这样说道。   /   当齐祁再次听见敲门声,他的内心是绝望的,“这都周末了,媒体也不休息休息吗?”   他站在门后,做足了准备,这才无比忐忑地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脸庞干净稚嫩,有这个年纪独有的单纯感,眼神却带了一点攻击性。   齐祁原本声音就不大,此时更是降低了音量,“你,你找谁啊?”   女孩看他一眼,疑惑道:“大家都还没到吗?”   齐祁一头雾水,却见到女孩手中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她划了几下屏幕,随即转过身看向巷口。   巷口传来一串车铃声,几个少年少女骑车过来,像是一阵清新的风涌进了小巷。在这些同样青春的脸庞之中,齐祁一眼就看见了许柏舟。   陈思侑太过激动,猛地一拐弯,险些把郑小捷从坐垫上给别下来,气得郑小捷放弃自身平衡,踹了他一脚。   哐哐当当一阵子,众人总算或狼狈或正常地从车上落到了地面。   “哥,愣着干什么。”齐祁回过神,他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江沚也一起来了。   “你们这是……?”许柏舟走到他面前来,“我的朋友们也想来看看。”   “哦哦,”齐祁忙不迭点头,后退一步,从里面把木门彻底拉开,“快进来吧。”   /   众人站在天井之中,都把目光聚集到齐祁身上。这么多双纯真的眼睛,让齐祁觉得又幸福又紧张,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许柏舟忽然意识到,她该帮大家相互介绍一下。   “这些是,陈思侑、郑小捷、唐荔、江沚,我们都在同一个年级。”   “然后,这是高一的学妹……”许柏舟忽然停住了,她其实也不知道小学妹的真实姓名。   “白宜秋。”学妹——也就是第一个敲门的人,她主动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嗯,”许柏舟换了个方向,指向齐祁,“这位是夜航剧社的创始人,也是编剧、导演,他姓齐。”   半晌没听见齐祁的回应,许柏舟回头一看,惊讶地发现,他的鼻尖发红,眼眶也似乎湿润了。   江沚在一旁笑着解释,“不要介意,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见到了你们,他可能觉得,自己的梦想已经实现一半了。”   陈思侑在一旁帮腔,“这个我知道,艺术家的特质嘛,情感是灵感的源泉。”   齐祁忽然掉头离开,大家都有些发愣。   江沚让大家不用担心,“他跑去厨房了。”   很快,齐祁重新登场,他捧出了一个冒着白汽的竹编篮子,篾片的缝隙露出一点绿幽幽的颜色,他忽然又有点害羞,“这是我之前买的葡萄,洗好了,冰镇过,大家一起吃吧。”   /   大家围坐在石桌旁,平静祥和,却又带着一丝尴尬。   “大家平时学习都很忙吧?”不知道齐祁怎么想的,竟然想出了这样一句开场白。   果不其然,大家都沉默了,小白学妹甚至嗤笑了一声。   齐祁不知所措,还好善良的陈思侑回答了他,“也还好,只不过,今天不是放假吗,就暂时不要提学习吧。”   江沚也说:“哥,不如先给大家讲一讲你的剧本?”   齐祁一愣,局促道:“其实,我的剧本也是个实验阶段的东西,不完善,只有配合舞台才能呈现真正的效果。”   “如果硬要单独来讲,我只能说,这是个片段式、情绪化的东西,它呈现的是青春的画面,而不是青春的故事。在文艺作品里,宽泛来讲,青春的故事其实都是千篇一律。画面则更为隽永,它藏在回忆里,不经意间就能催生情感。”   “当代戏剧经过了长时间的演变、实践,不只是创作者的自我表达,更在乎观众的情绪体验,我们利用科技,可以用交互式的呈现方式,让观众获得更具沉浸感的体验。而画面,它是能替代科技,达到这种效果的一种工具。”   ……   场面好像更尴尬了。   “听上去,好像比我们想象之中要严肃一点?”郑小捷谨慎发言。   “听上去就很难赚钱。”小白学妹则更直白一点,很敢讲。   齐祁微皱了眉头,他摆摆手,“其实,赚不赚钱,是次要的东西。”   “哇哦!”陈思侑很捧场地惊叹,“我们齐哥不差钱!”   齐祁又叹一口气,“其实,也还是差钱的。”   ……   许柏舟原本坐在靠角落的位置,听到现在,她问,“那么,具体来说,我要做什么准备工作?”   齐祁立刻转头看向了她,他一下子离开了椅背,由于起身太快,藤椅在青石地砖上划了一道,吱呀一声。   “小、小许同学,麻烦你过来一下。”   许柏舟跟着齐祁往后院走,陈思侑一行人也自发自觉地跟着后面。   后院有一道旧式小拱门,拱门后面有一个简陋的高台。   “这是……舞台?”许柏舟问。   “别担心,这当然不是正式的舞台,只是一个雏形。”   一走到这里,齐祁好像忽然就高兴起来,他长吁一口气,指向“舞台”的一侧,那里有一个淡青色的布帘,从横木之上垂下来。   “你看,那里。”   许柏舟看过去,她不太明白齐祁的意图,但很愿意听听他的解释说明。   “这道门切割了台前幕后,这个地方呢,在传统的粤剧体系里,有一个老式的称呼,叫做虎度门 ,当然这是粤语的音译,它原本的名字应该是‘鬼道门’。”   “有这么一个说法,跨出虎度门一步,你就不再是你自己。你要把自己抛到九霄云外,忘得一干二净,去成全戏中的人物。”   许柏舟望着那道帘子,没有说话。   陈思侑拍拍自己的胸口 ,开始感慨,“这也太难了。”   齐祁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讲得太多,很有可能给大家带来不必要的心理负担。   他赶紧解释,“当然,时代不同了,我们要呈现的是当下的生活,是不需要一板一眼遵循旧规则的。”   “我只是,这种心情,很想和大家分享……”   “我明白,”许柏舟把视线收回来,她直视齐祁的眼睛,“既然答应了,我就会好好去做。” 第13章 第十三题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陈思侑忽然在课后唱起了歌,“我都想吃火锅鱼——”   一节物理课结束,大家本来就饥肠辘辘,现在更饿了。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投来了并不友善的目光。   偏偏陈思侑一无所觉,他还拉长了语调,来了个余音袅绕的尾音,“火锅鱼,喔哦~”   郑小捷愤怒地敲了敲他的桌面,“别唱了!”   许柏舟在一旁抬起头来,也说,“思思,你这么念念不忘,齐老板一定非常感动。”   上个周末,众人在夜航剧社蹭吃蹭喝,最后还让齐祁请了一顿豪华火锅。从那以后,陈思侑一直魂牵梦萦。   陈思侑总算闭上了嘴,他又怀念道:“早知道,那个时候就该多吃一点。”   “是,但往事不可追,你现在应该冷静一点。”许柏舟示意他看一下周围环境,“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陈思侑原地旋转三百六十度,仔细地看了看教室的每个角落,然后回答道:“一切正常啊,一个人都没少,发型也都没什么变化。”   郑小捷笑了,“舟舟,你问他也没用,他又不关心考试。”郑小捷忽略了陈思侑凶恶的眼神,继续说,“他只关心今天晚上吃什么。”   陈思侑在愤怒之余,保留了一丝理智,他捕捉到关键词,“考试?”   “是啊,”许柏舟看他一眼,“接下来的两节数学课,用来考试。”   陈思侑愣在原地。   “但是,这只是平常的小测,应该不太重要吧。”他还抱有最后一丝幻想。   “你忘了?这次考试二班和我们同步进行,要统计排名的。还有,”许柏舟摇了摇头,“你答应我数学单科成绩进班级前十,你也忘了。”   ……   陈思侑确实不记得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无法承受命运的重压,命运的巨手把他拍在了座位上,他老老实实翻出一本错题集,临阵看起来。   /   班主任林老师一个人监考两个教室,尽管这两个教室就隔了一道墙的距离,难免还是有看顾不过来的情况。好在这两个班的学生都成绩优秀,都有足够的底气,不会做什么丢人的小动作。   林老师待了一段时间,研究了几道复杂的大题,正准备练练手,却发现自己带的教辅资料少了配套的习题,他急匆匆赶回了办公室。   他离开不久,就响起了下课铃声。   教室门外忽然投来一片阴影。   江沚动作一停,他看向门口,有张人脸浮现在玻璃窗前,一双眼睛紧盯着他。同桌肩膀一抖,桌子一晃,两支笔顺着桌缝掉了下去。更多人听见声音,望了过来。   江沚终于认出了窗外那位同学,他放下笔,快步走了出去,然后轻轻带上了门。他走到了教室一旁的露台,门外的女生也跟着他走过去。   “白宜秋?你来找郑小捷?我们正在考试,她位置隔得远,可能不太方便出来,我可以帮你带话。”江沚站在露台一角,身体后仰,胳膊肘撑在铁质栏杆上。   “没关系,我找你就行了。”小白学妹这样说道。   江沚这下惊讶了,他没出声询问,继续听她说话。   小白学妹原本背着一个单肩包,藏在宽大的校服后面,此时把整个包抡到身前来,示意对方接过去,“这是带给你们的。”   单肩包大概有点重,白宜秋单手拎着,手腕有点发抖,江沚赶紧接过来,他问,“这是什么?”   “是我家里自己酿的葡糖酒,给大家一起尝尝味道。”   “家里酿的?好喝吗?”江沚好奇道。   “很一般。”白宜秋实话实说。   ……   教室里依旧很安静,两节课的时间用来考试还是有点勉强,如果追求完美,就更不能浪费时间。除了前排的几个同学,没多少人察觉到江沚离开了,又回来了。   他把单肩包放在书箱盖子上,又小心调整了位置,以免包里装着葡萄酒的玻璃瓶子磕着碰着。   /   许柏舟放下笔,一边揉着右边手腕,一边检查做完的题目,三分钟之后,她抬起头看向讲台方向。   大概林老师也刚巧做完习题,此时从教辅中抬起头来,一脸苦大仇深,恰好就看见了角落里的许柏舟,他用眼神询问她想干什么。   原本许柏舟还在考虑,现在也不迟疑了,她拿着试卷走上去,提前交卷了。   但现在还是上课时间,就算提前交卷,结束考试,离开了教室,又能去哪儿呢?林老师没有多加干涉,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许柏舟走出教室,慢悠悠地踱步到两栋教学楼之间的空地。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去哪儿,在原地待了一会儿,看看树又看看草,还有树下的信息栏,以及信息栏前的棕色长椅。她很少到这些地方来,这里总是吵吵闹闹,充满了欢乐的人群,而这些和她本人没什么关系。在校园里度过了两个学年,她至今还是会有陌生感。   只听得哪里又传来关门的响动,在一片安静之中尤为明显。   她回过头,发现江沚竟然也提前交卷出来了。   江沚看见了她,然后朝这个方向走过来,许柏舟扭过头,去看那个放着陈年报纸的信息栏,“养猪书记带领村民致富的故事”、“韭菜绿色发展交流会”……   许柏舟只好放弃了对信息栏的关注,转而看着江沚越走越近。正当她考虑着要不要主动寒暄的时候,江沚极其自然地在长椅上坐下,还顺口说了一句,“不如坐一会儿吧。”   许柏舟脑子里猛然冒出一句回应,“你在教室里还没坐够吗?”,好在她克制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她也在长椅上坐下,两个人分处两边,各自占据一个带着锈迹的扶手。   一只燕子忽然飞到了他们面前,又扑棱着翅膀,从他们头顶飞走。   许柏舟说,“好像要下雨了。”   江沚看着燕子飞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你想去买饮料吗?”   许柏舟,“……”   江沚又说,“走吧,要是去晚了,可乐就没了。”   /   现在并不是小卖部的营业时间,好在食堂大门口摆了两个自动贩卖机,售卖各类饮料,还有少许难吃的零食。   两人到达一看,好巧不巧,正好还剩两罐冰镇可乐。   江沚把硬币投进去,感应灯亮了几下,屏幕也显示购买成功,但可乐岿然不动,并没有滚落。他拍了拍自动贩卖机的后壁,依旧没什么用。   ……   “运气这么好,我们亲眼见证了一班的十大未解之谜,其二。”江沚忍不住感慨。   “什么未解之谜?”   “食堂贩卖机杀人事件。”   “……”   “哈哈哈,”江沚忽然笑出了声,“好吧,其实是这样——据说,一班的人不能购买偶数份的饮料,否则贩卖机就会出现故障。”   ……   一个怪谈与另一个更荒诞的怪谈,许柏舟一时间也无法判断,他究竟哪句话才是认真的。   贩卖机的屏幕由亮转暗,又是几分钟过去了。许柏舟说:“算了,现在回去,还赶得及喝教室里的纯净水。”   “等等,”江沚摇摇头,忽然又从外套兜里掏出两三枚硬币,“我们还有一次机会。”   硬币再次投了进去,屏幕再次亮起,贩卖机内部动了一动,一罐可乐滚落到了取货口。   江沚蹲下来,扶住取货口的挡板,示意许柏舟伸手去拿。冰镇的可乐,外部有薄薄一层细密的水珠,拿在手里,像是清晨的薄雾。   许柏舟拿在手里,等江沚收好剩下的零钱,就要把可乐递还给他。   江沚没有接,只是问道:“你不喜欢喝可乐?”   “也还好,我对饮料没什么特别的偏好。”   “那为什么不要?”   许柏舟不明所以,依旧保持着伸手递可乐的姿势,“这是你买的,当然该是你的。如果有两听饮料,我们能够分享,我自然可以接受你的好意。可现在只有唯一的一听,所以——”   “我觉得……你不用担心我会超过你,至少数学这一门,短期内我是赢不过你的。”江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冰可乐实在是太冰了,许柏舟从左手换到了右手,她正思考着,自动贩卖机或许应该同时提供吸管?忽然间手上一轻,江沚把饮料接过去了。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但这口气没能完全落下去,她马上感觉到背后一坠,好像是连帽卫衣的帽子里多了点重量,熟悉的重量。   许柏舟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惊异地看向江沚,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有人帮她说出了心里的声音。   “干什么呢这是!”   一个肤色黝黑、面相严肃的中年男人冲到了两人中间,怒喊道:“男女同学凑那么近干什么!都给我隔远点!学生没有学生的样子!”   许柏舟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人,但根据这么横的语气来看,并不是普通的老师,有极大可能是低年级的年级主任。   或许江沚也是这么想的,他开口打招呼,“主任,您好。”   中年男子一脸诧异,像是被他的镇定自若给镇住了。   “主任,我们的确不是学生。”   中年男子哼笑了一声,动手扯他的衣服袖子,“你穿的这是什么,不是学生?校服哪儿来的?”   江沚还是保持着礼貌的笑脸,同时挡开了对方的手,他说:“我们是受邀回来宣讲的荣誉校友,您没有接到通知?还有,这套衣服是定制的纪念品,小心别扯坏了,很贵的。”   ……   中年男子很快离开了。   许柏舟还是没记起这位老师的身份,她问江沚,“所以他是谁啊?”   江沚无奈摇头,“我也不认识。”   /   梧桐大道旁边有个卖水果的小摊,此时也不在营业时间,但结账用的长吧台依旧对外开放。上面有很多可以随意取用的一次性吸管。   许柏舟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吸管,喝着可乐,和江沚一起,沿着梧桐大道慢慢往回走去。 第14章 第十四题   生物课上曾经模拟过葡萄酒的酿造过程,正因为如此,大家收到葡萄酒,第一时间想起的竟然是酵母菌的特性。   “你的朋友可真好,”陈思侑忍不住对郑小捷感慨,“比你好多了。”   郑小捷不想理他。   四个长颈玻璃瓶摆在窗台的角落,葡萄酒的色泽浓郁,把墙壁都隐约映出了一点光亮。   “一、二、三、四”陈思侑惊奇道,“为什么有四瓶?谁有两瓶?舟?”   陈思侑看了看低头做题的许柏舟,又看向遥远前方,江沚的后脑勺,他大胆猜测道:“葡萄酒是江沚帮忙送过来的,难道……他把自己的那瓶也给你了?”   许柏舟并没有回答,甚至都没有抬头,这让陈思侑觉得有点尴尬,郑小捷用笔戳了戳他,用眼神示意他别这么多话。   的确,教室里很安静。数学考试结束后,大家都在核对答案,估算分数,班长更是第一时间把大题详解誊抄到了黑板上。   陈思侑有点难过,他也拿出了试卷,想挤进前排相互订正答案的人群。   许柏舟忽然把笔一放,晃了晃手腕,眼神往上一转,恰好看见陈思侑正要离开座位。她摘下耳机,问道:“思思,你要去哪儿?”   陈思侑一愣,他这才看到许柏舟头发下藏着的白色耳机线。他忽然觉得有点羞愧,坐回了座位上,他解释道:“没有,我看大家都在讨论刚才的数学试卷,我也去看看呗。”   “别去了,浪费时间。”许柏舟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又去拿他桌上的试卷,“我直接给你讲。”   说来也奇怪,当许柏舟表现得冷淡、沉默的时候,陈思侑会觉得她很有距离感,而这种距离感让身边的人感到沮丧、有压力,作为朋友,他忍不住想让她多说说话,打破难堪的局面。而一旦许柏舟不再沉默,用那种认真的眼神望过来,他又会有点害怕。尤其是,当她要检查自己学习情况的时候。   陈思侑第一反应就是转移话题,他慌不择路,指向了那几瓶葡萄酒,“舟啊,为什么你一个人有两瓶?”   许柏舟露出个很意外的神情,她看了看教室后面挂着的时钟,赶紧推开椅子,“差点忘了,还有一瓶要带给唐荔。”   “这样啊……”知道了最终答案,陈思侑反而有些失望。   /   三班的气氛和一班大不相同,可能是因为这个班上的艺术类考生比较多,大概占了三分之一的份额。许多学生都会挪出时间去参加各类培训,或是编导、或是美术、或是播音。教室里的许多桌椅都是空的。   唐荔坐在中部靠后的位置上,手里正在翻看一本相簿,就连许柏舟走到她身边都没有察觉。   玻璃瓶放在桌子上,发出一点声音,唐荔这才抬起头来,随意笑道:“你怎么来了?”   “这是白宜秋送给大家的葡萄酒,送到我们班来了,我来拿给你。”   唐荔一开始还没能反应过来,想了一想才记起,“哦,那个……那个说话很直率的学妹?送给我们?”   许柏舟点点头,眼神不由自主飘向了唐荔手中的相簿。   “这是什么时候拍的?”许柏舟忽然在相簿上看见了唐荔的侧脸,“你不是说最近时间不多,不去帮忙了吗?”   “这个?”唐荔忽然合上了相簿,挽着许柏舟的胳膊往外走,“都是半年前拍的了,一拖再拖,现在才出来一个样品。我觉得啊,他们社团也支撑不了多久。”   “那……你彻底离开社团了?”   唐荔似乎是被她逗笑了,“哎,我说小许同学,我压根就没加入进去好吗?我只不过是打发一下时间,顺便帮忙出个镜。”   “我怎么感觉你们班上人越来越少了?”   “时间不多了,”唐荔站在门外往回看,的确只有零星几个人待在座位上,“各谋前程吧。”   “你说得这么严肃,我还以为是时日无多。”许柏舟似乎是想调节一下气氛。   “也差不多嘛,轻松的时日,无多了。到了现在,好像每个人都得有个目标。我就不相信,所有人都能明确知道自己未来要干什么,提前洞察人生的走向?难道这个世界上不允许存在毫无目标、稀里糊涂的人吗?”   许柏舟拍拍她的手背,说道:“如果世界上的法则是这样,我也就不存在了。”   “你?你说这种话可没有什么说服力。”   “是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未来要干什么。大家都是……很普通的人,即便获得所谓的成功,也只是一个成功的普通人。这样一看,做什么行业似乎都没有差别。”   唐荔看她一眼,“那你还一定要去争一个第一?”   “这是现阶段的被动目标,既然我能做到……也没必要去违抗它。”   唐荔笑了一下,两人并肩站在台阶上,看着外面的长椅,没有再说话。   /   “外面下雨了!”郑小捷看见有水滴从玻璃窗上滑下来,天色也变得阴沉。   “数学成绩出来了!”班长站在讲台上激动大喊。   陈思侑在原地沉默,他既不喜欢下雨天,又不想面对成绩,一时间不知道哪个消息更让人难以接受。   许柏舟从教室外走进来,被班长拦住,先把摆在最表面的第一张试卷递给她,然后又竖起他的大拇指,称赞道:“厉害啊,压轴题那么难都没有扣分!”   “谢谢。”她接过试卷,正要转身,余光里瞥到了后面一张试卷的分数,她飞快把它抽了出来。   许柏舟来到江沚的座位旁,把试卷递给他,想保持平静的表情,却还是忍不住笑了,“比你高了七分。”   江沚不认同地摇头,“其实是两分。”   “什么啊,”许柏舟皱眉指着试卷上的分数,“你再看看,你是一百一十三分。”   “那是因为我不小心把选项填错了,等一下,”江沚忽然在桌面上翻找起来,终于找到了一张皱巴巴的草稿纸,“我的演算过程在这里。”   “可是……”许柏舟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   “可是,无论如何,选择题不在乎过程,只看重结果,这五分也要不回来了啊。”   两个人同时朝着出声的方向望过去,发现替许柏舟说话的人竟然是江沚的同桌,两人都很愕然,愕然地盯着他。而沉默寡言的同桌受不了这样的注视,拿书挡住了自己的脸。   “所以……两分还是七分?”许柏舟又看向了江沚。   江沚稍微往后靠了靠,贴住了椅背,微低着头,也不知道是笑还是无奈,他说:“七分。”   /   临近放学,雨反倒越来越大了,大家都时刻关注着窗外,忍不住有点发愁。   “戎城的天气预报一直都不准,为什么今天的降雨播报又准了?”陈思侑已经无心订正错题,他摊在座位上感慨,“老天爷砸了我太多惊喜,却总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天爷根本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在乎你。”郑小捷回过头来,“所以你没有带伞?”   “不是吧,难道你们都带了伞?不是吧?难道雨具是上学的必需装备吗?”陈思侑万分不解。   “并不是必需。但和淋雨的风险相比,准备雨具的难度显然更低一点。”许柏舟终于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   “所以你带伞了吗?”   “当然,我还带了两把,”许柏舟从书箱里拿出一把崭新的黑色折叠伞,放在陈思侑桌上,“拿去用吧。”   陈思侑愣了一下,眼神再看过来的时候都有点崇拜了,他真心实意地表白,“你对我真好。”   许柏舟很抗拒地往后仰,解释说,“没有,没到这种程度。只是我刚刚才想起来,以前有一把伞落在了学校,没带回去。”   陈思侑忽然又把雨伞递了回来,他说:“我怀疑你在骗我,这真的是多余的伞吗?”   许柏舟非常无奈,她干脆离开了座位,走到教室角落里,从塑料桶里扒拉出自己的伞,展示一般伸到了陈思侑面前,“这下相信了吗?”   /   下雨天,依旧选择骑车回家的人没有几个,许柏舟来到校内的小车库,听到雨滴砸在塑料雨棚上,声音很大,接连不断。   许柏舟熟练地开锁、推车,走到车库的出口,然后撑伞——雨伞撑开,露出顶上三个不规则的大洞。   雨水毫无阻碍地浇在了她的头上。   许柏舟飞快退回到塑料雨棚的遮蔽范围内,然后看着视野之中的大雨,深沉地叹气。   白炽灯似乎快坏了,时不时就开始闪烁,时明时暗,车库里空空荡荡,像是没什么人在。父母都在外出差,更不会有其他人来接她,许柏舟守在车库边,等着雨停。   ……   身后传来了几声车铃,一位同班同学推车来到她身边。   “在等人吗?”江沚问。   “在等雨停。”   “你的伞……”   许柏舟又重新打开了伞,演示给对方看,“是把坏伞,应该是我不小心拿错了。”   江沚看了看雨,又看了看她,把手里的雨伞递出去,“这把借给你。”   “不行。”   “也好。”   江沚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站在许柏舟旁边,和她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望向了外面湿漉漉的夜晚。   一瞬间很短,一瞬间又很长,许柏舟感觉自己过了长长的一个瞬间。   “你还不回家吗?”   “我不着急,而且我刚刚仔细考虑了,你说的话很对,撑伞骑车的确很不安全。”   ……许柏舟确信自己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如果雨一直不停,那不是一直都回不了家?”   “不是的,我们可以合作。”江沚指了指自行车的后座,说道:“你帮忙撑伞,我来骑车,我们就能一起回去。”   ……   白炽灯闪了又闪,微弱的光照在地上的一道车辙上。车辙离开了小车库的出口,歪歪扭扭地晃出了校门。 第15章 第十五题   从小到大,当了这么多年学生,陈思侑没少被叫到老师办公室。要么被训话认真学习,要么被警告不准贪玩,却从来没遇见过今天的情形。   班主任林老师正在对比两个班的学生成绩,间隙里抬起头来,问他:“最近这几天,许柏舟是不是和江沚走得很近?”   这句话一出口,连办公桌对面的另一位老师都把视线投了过来。   “没有!”陈思侑完全是条件反射,立刻否认,然后才仔细回想了一下,重复道:“没有的事!”   林老师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皱眉道:“有些事情,并不是你们想瞒就能瞒得住的,你不要想着骗老师。”   陈思侑简直把“无奈”两个字挂在了脸上,他摊开手,“老师,我也不知道你是听谁说的,反正从我个人看来,他们就是很普通的同学关系,正常得很。”   林老师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再问问其他同学。”   “哎哟,老师!本来没什么,照你这么问下去,大家要怎么想?”陈思侑忽然一指办公室门口,“要不然,您亲自去看!眼见为实对不对?”   /   许柏舟好端端坐在座位上,忽然打了个喷嚏。   郑小捷回过头来,担心道:“舟舟,你感冒了吗?我这里有感冒药,要不然我帮你接点热水,吃点药?”   许柏舟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见教室前排传来一声喷嚏。   “江沚也感冒了?”郑小捷回头看一眼,唏嘘道:“换季了,感冒的人好多,看来大家还是该加强身体锻炼。”   “那你和我一起去跑步?”许柏舟问。   “不了不了,我作业还没写完。”郑小捷赶紧扭过了头。   /   经过实验可知,在大雨中高速行进时,一把雨伞能发挥的作用实在是微乎其微。   昨晚,当许柏舟终于看到自己家的轮廓时,她全身上下只有头发顶还算干燥,她想把雨伞留给同样狼狈的江沚,对方却径自冲进了雨里。   她站在屋檐下,看着江沚的背影慢慢变暗,消失在岔路口。   如果早知道两人都感冒,又何必弄这么一趟?   /   江沚坐在座位上,手上的笔停了半天也没动,他感觉自己有点发晕,忍不住拿手指按了按额头。   “江沚,你的雨伞,谢谢。”   江沚抬起头来,接过已经晾干折叠好的雨伞,笑道:“不用谢,反正也没怎么用上。”   许柏舟却并没有笑,她把另一只手从身后拿出来,露出一个药盒,“还有这个,感冒药。”   ……   等到江沚接好热水,吞下了一片药,回到位置时,他发现许柏舟还留在原地,拿起了他的试卷来看。   “怎么了?”江沚问。   “我在看你扣分的点。”   江沚无奈道:“我的解题过程太繁琐了,一不小心写错了代数,最终结果算错……也是必然的事。”   “不,”许柏舟摇头,“你的思路很清晰,相比之下我的方法都显得有点混乱。你之所以会扣分,完全是因为粗心。”   “是啊,前期耗费的时间太多,也来不及检查。”   ……教室里忽然沉默了。   许柏舟抬起头来,发现大家一齐看向自己身后,她一回头,发现班主任突然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林老师?”许柏舟越过班主任的肩膀,去看教室门上张贴的课表,下节课应该是物理才对。   “咳,没什么事,”林老师环顾一圈教室,又看了看江沚桌上的试卷,他稍显刻意地点了点头,“平均分比二班高了三分多,还是不错的,今天晚上回去记得先把错题看一看。”   班主任突兀地来,又突兀离开,众人面面相觑,都感到莫名其妙。许柏舟又低下了头,随手拿了一支笔,在草稿本上演算起来。   门外,陈思侑悄悄跟在班主任身边,十分得意,“老师,我早就说过了,他们就连凑在一起都是为了学习,有什么可担心的?”   班主任被他突然开口吓了一跳,再一看时间,更是愤怒,“陈思侑,上课了!还跟着我走,要去哪儿啊你?”   /   陈思侑推开教室后门,蹑手蹑脚走进去,在阿潘老师的逼视下回到座位。   他立刻向同桌邀功,“舟啊,你猜我刚刚干嘛去了?”   “不想猜。”许柏舟正在画一个思维导图,对他的话没有兴趣。   陈思侑自顾自地说:“刚刚林老师让我去他办公室,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的数学成绩没有显著提高,他劝你好好学习。”   “我已经进步了!我正好是班上第十名!”陈思侑心情激动,却只敢小幅度地晃动桌面,然后继续说道:“你绝对想不到,林老师有多八卦,他竟然怀疑你在偷偷谈恋爱!不过好在,我已经打消了他的怀疑。”   许柏舟转过头来,和陈思侑对视。   她摇了摇头,说:“无聊。”   /   虽然是物理课,但陈思侑还沉浸在数学成绩给他带来的激励之中,他想要趁热打铁,再多拔升一下数学水平。正好许柏舟看上去心不在焉、无所事事,可以多问她几道题。   “舟啊,你帮我看看这道题,为什么辅助线不能从这里画?”陈思侑戳了戳许柏舟的胳膊,对方毫无反应,他锲而不舍,“许师傅——在家吗许师傅?”   许柏舟下意识接过习题册,看了一眼之后,脸色不太好看,“思思,物理课问数学题,你真有创新意识。”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许柏舟还是简单解释了一下。解答完陈思侑的疑惑,她忽然叹了口气,说道:“思思,以后再这种问题,其实你可以去问江沚。”   “啊?为什么?”   “他的表达更流畅,应该更能讲明白,虽然……”许柏舟皱了皱鼻子,很不能理解似的,“他总是在很多莫名其妙的地方被扣分。”   陈思侑一愣,他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细节被自己忽视了,只可惜脑子忽然转不过来弯。他只是问道:“可是,我和他也不太熟,不好总是打扰他吧。”   “没关系,我已经和他说好了。”   说好了?   陈思侑看着自己数学习题册,却忽然怀疑起自己的阅读理解水平,为什么越来越拿不准别人话里的意思了呢?他犹豫着,拿出了一本语文习题册。 第16章 第十六题   时间走到十月底, 好像真有了那么点不一样,每个教室都挂上了倒计时的日历,日历上面除了红色的数字, 还有批发的廉价鸡汤,以及明显的广告标志。据说,全校的日历都是由某个不知名保健品企业友情赞助的。   楼道走廊里的学生少了一些,大家似乎更愿意待在教室里。却不知道究竟是热爱学习, 还是单纯觉得教室里温暖一点。无论如何,班主任为此感到很高兴。   体育课也从每周一节变成了半个月一节,即使是这样,还是有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偷偷溜回教室,与其说是争分夺秒学习, 倒不如说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我在拼命学习”的心里安慰。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许柏舟反倒不太想待在教室了, 她望了望教室前排的地方, 恰巧江沚也往回看, 她拿笔杆指了指教室门外,江沚点点头, 合上桌子上的书往外走。   别的班都在上课,老师和学生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来,走廊里空空荡荡的。两人说话不敢大声,扶着栏杆站在一起, 教学楼外的梧桐树高大挺拔、枝叶繁盛,两人都被笼罩在梧桐的阴影里。   “怎么啦?”   “没什么,”许柏舟摇摇头, 又说,“只是想出去走一走。”   “那就走吧, ”江沚作势揉了揉眼睛,说道:“正好我也看累了。”   /   戎城三中建在住宅区,算是一个较为安静的环境,但偶尔也能听见汽车疾驰的声音,从远处的高速公路上传过来。   “你也听见了?”江沚发现许柏舟的眼神飘向了校门外,视野尽头有一片隐约的山丘,还有道路的轮廓。   “是,真奇怪,明明隔了那么远。”   “这片区域太空旷了,从那里,到这里。”江沚伸出两条胳膊,左右抻了抻。   许柏舟的面部表情没什么变化,好像还在发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她说:“我第一天来学校报道的时候,迟到了整整二十分钟。”   江沚犹豫了一下,他在考虑,究竟该回答“这很像你的作风”还是“你竟然也会迟到吗?”   许柏舟继续往下说:“城市公园那里有一条岔路口,我不小心走错路,直接到了戎城一中。”   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有一点违和感,江沚很想笑,却又忍住了,语气平静地问道:“说真的,你为什么当初不选择去一中?”   “虽然一中离我家更近,但是,不太适合我。”许柏舟露出了一个非常为难的表情。   “为什么?”更何况,离家近应该是选择学校的第一理由吗?   “我表哥被戎城一中提前录取了,所以我不能再去,我绝对不能和他同一个学校。”   “表哥?同龄吗?”   许柏舟想了想,“差不多吧。”   “其实,如果是亲人,还能成为同学,也不算是坏事吧。”   许柏舟摇头,“这不是关键,如果真和他一个学校,我就永远拿不到第一名了。”   “噢,这样。”江沚点点头。   /   两人彻底走出了教学区,路过言笑晏晏的孔子雕像,走到了实验楼外的小花园。   许柏舟等了一会儿,始终没听见江沚的追问,她很不解,“为什么不问问我表哥的名字呢?”   “噢,那么,他的名字是?”   “许屿,岛屿的屿。”   “原来是他,难怪。”   “你也认识他?”   “不认识,但是怎么说呢——”江沚无奈道:“处处都流传着他的传说啊。”   许柏舟看上去像是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也不用再解释了。”   “解释什么?”   “解释……我为什么会害怕竞争。”说这句话的时候,许柏舟低了头去看自己的鞋带。   江沚有点意外,既意外于她的坦诚,又意外于她的心理。他还没想好该说什么,手却已经先一步抬了起来,悬在空中呆滞了一会儿,不知道要往哪儿去。   许柏舟在此时停止了对鞋带的凝视,抬起头来,后脑勺却砰地撞上一个东西。   许柏舟后退一步,错愕地看向江沚,“你打我?”   江沚更是错愕,他的手臂悬在空中不知所措,忽然鬼使神差往下一放,拉了拉许柏舟的卡其色帽子,说道:“你今天穿了卫衣啊。”   ……   两个人一齐呆住了。   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飞蛾忽然飞到了两人中间。   “哇。”   两人同时退开一步,随即回过神来看着对方,莫名其妙地,又笑了起来。   “好大的飞蛾。”   时间好像没有流逝,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远处依旧传来汽车行驶的声音,一切都没有改变。   /   体育课结束了,两个偷偷远离人群的人又开始往人群汇拢,回到了教室。   陈思侑伸长了手臂,扒在门框上往外张望,终于看见了许柏舟的身影,他脸上正要露出笑容,随即看见了她身边的江沚,他脸上的笑容便渐渐变成了困惑。   “思思,你挡住门干什么?”许柏舟走到了他面前。   陈思侑讪讪地把手放下来,看着江沚从面前路过,又走去了前门。   “没有,我就是想看看你去哪儿了。”   “教室里有点闷,我出去走了走。”   “和……江沚一起去的?”   “是啊。”许柏舟点点头,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陈思侑沉默了一会儿,看看她,又看看江沚,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问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欲言又止半天了。”许柏舟皱着眉头开口。   陈思侑恍然,一拍自己的脑袋,可算是想起来了,“噢,我是想说,刚刚体育课上出了点事,咱班的体育委员受伤了。”   “冯凭?”   “是啊。”陈思侑点点头。   “什么伤,严重吗?”许柏舟顿了顿,又说:“但我不明白,这就是你想要对我说的话吗?他受伤了,为什么要特意告诉我?”   “……”陈思侑思考了很久,然后回答,“毕竟都是同学嘛。”   许柏舟点点头,等着他继续往下说,陈思侑却慢慢移开了视线。   “所以是什么伤啊?”许柏舟问。   “咱班一群男生和别的班同学一起打篮球,平时也没有训练过,配合不太好,一个人抢篮板,跳下来刚好踩到了冯凭的脚踝,结果呢——”陈思侑一摊手,无奈道,“两个人结伴去了医务室。”   难得许柏舟主动问了,陈思侑喝了口水,正准备展开讲讲,余光却看见一大群人涌进了后门。   那是一群男生,在这个人均两层衣服的环境下,都只穿着短袖。他们手臂上露着热气,后背一大片都被汗水濡湿,脸上全部挂着笑,热热闹闹的,把一个伤员从教室外搬了进来。   伤员一只脚打着石膏,校服裤子上有破洞和污渍,此时被七手八脚地托了起来,整体形象十分狼狈,而他竟然也在和大家一起笑。   冯凭大笑着,下意识看向教室后面的角落,这是往常从不会有回应的目光,他没想到此时许柏舟会看过来。   许柏舟冲他点点头,冯凭脸上张扬得意的笑忽然就消失了,冯凭开始挣扎起来,“好了好了,快让我下来。”   当然没人会让他下来,一群男生继续耀武扬威,像是皇帝出巡那样把冯凭抬回了座位。   冯凭坐在椅子上,打着石膏的脚颤颤巍巍地挪到了地面,他两手捂脸,整个人忽然变得颓丧起来,同桌笑嘻嘻地闹他,他也不理了。   许柏舟其实不太能理解身处的奇异氛围,她回过头去问冯凭,“他不是受伤了吗,为什么大家看上去都很高兴?”   陈思侑也在笑,抽空回答她一下,“哎呀你不懂,男人嘛,咳咳,总是把受伤看做光荣的事迹。”   许柏舟的确不懂,她也并不认同,摇了摇头,没有再问了。   /   之后这节课是化学课,上课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小伍老师却还是没到教室。   班长时而站起,时而坐下,最终还是迈出了脚步,“我去看看老师怎么回事。”   班长刚走出教室,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声,“别去了!小伍肯定回去相亲了!”   哄堂大笑,即便大多数人都没能及时听清那句调侃,却还是抓紧机会拼命笑了起来,似乎这样就可以延缓上课的时间。   陈思侑预测道:“照这么下去,就算小伍不来,班主任很快就要过来了。”   许柏舟抬起头来,看了看空空荡荡的讲桌,然后偏了偏视线,看到了江沚的背影。   “你在看什么?”陈思侑忽然开口,听声音还有些紧张。   许柏舟不明所以,却还是下意识把视线又偏了个方向,这次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冯凭,她说:“我在看……他的伤好像有点严重。”   “谁?”陈思侑回头看,“冯凭?”   “嗯,”许柏舟原本是随口一说,却真的看见了冯凭攥紧的左手,他低着头,似乎一直在忍耐着什么,“你看,他脸上是不是有冷汗。”   “校医务室果然不靠谱啊。”陈思侑感慨。   许柏舟收回目光,想了两秒,记起个事,“之前你给我的那条毛巾,我洗过之后晾在小阳台了,不如拿给他用用吧。”   陈思侑还没来得及回答,许柏舟自己就点点头,站了起来,离开座位。   一条干净清爽的毛巾递到了陈思侑面前,有柑橘味的洗衣粉味道——用班费买的公用洗衣粉。   “思思,你拿给他吧,就算只是搭在脖子后面,也会好受一点。”   陈思侑犹犹豫豫不太敢接,他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   许柏舟露出个诧异的表情,显然没想到陈思侑有此一问,她原话奉还,“毕竟都是同学嘛。”   陈思侑看上去懵懵懂懂,也给不出什么积极的反馈,许柏舟难免觉得他今天反应十分迟缓,“算了,我自己去。”   “别呀哎——”陈思侑慢了一拍,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徒劳招手。   /   现在还是上课时间,但众所周知,没有老师在的教室,和早市菜场也差不了多少。许柏舟堂而皇之地从后排走到前排,大家也都没什么反应,只有两个人飞快注意到了。   冯凭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什么,你怎么会来?”   相比起来,不远处的江沚则要冷静得多,他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啦?”   许柏舟小声回了句“没事”,随即把叠好的毛巾放在冯凭的桌角上,“这是干净的,或许你能用得上。”   冯凭还是愣愣的,不由自主盯着那个毛巾卷,半天才想起来,赶紧说了句,“谢谢你!”   他下意识就想站起来,无奈一条腿上还带着石膏,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是一条浅蓝色的毛巾,没有花纹,四个角绣了可爱的小猫。他记得很清楚,这是小卖部里最好看的一条毛巾,他很幸运地买到了它。   没想到这四只小猫还会回到自己身边,以这样一种方式。   冯凭抬起头来,看见许柏舟已经背过了身,和旁边的某位同学打了个照面,而那位同学——江沚,不知怎么的,端着个半满的杯子就要去接水。于是他们一起,顺着桌沿路过,往后走去。   冯凭把毛巾搭在脖子上,擦去那些黏腻腻的汗意。他忍不住又回过了头,教室里一切都很寻常,而那两个并肩的背影则显得陌生。与其说是喜悦和意外,他的心里更多的还是茫然。 第17章 第十七题   戎城三中这一届的毕业生都很优秀, 频频在之后十年、二十年后的校庆活动中露面,无一不是衣冠楚楚、谈吐得体。到了那时候,大家都把视野放得又高又远, 只在乎重大的、影响深远的变革,呈现出来的都是无可挑剔的完美姿态。   但如果把时间拨回到当下,不会有人关心宏大的命题,大家在乎的只是渺小的东西。   譬如, 小阳台挂着的毛巾不见了、教室后备用的新雨伞变多了,但戎城的深秋几乎不会下雨,也没有同学再莽撞受伤了。   /   “明天就是立冬了!”陈思侑忽然感慨道。   “是么,”许柏舟瞥了一眼桌子上的小台历,看见第二天的日期被画了个红圈, “嗯,立冬了。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冬天就要来了啊, 难道不值得郑重一点吗?”   “好吧。”许柏舟留下一个敷衍的微笑, 看书去了。   “唉, 生活。”陈思侑日常哀叹。   “生活对你已经很不错了,”许柏舟没有抬头, 只拿笔帽点了点台历,“你仔细看看,明天放假,你可以尽情迎接冬天的到来。”   陈思侑凑近了一看, 这才惊觉,“今天已经周五了啊,难怪我觉得这周这么漫长。”   “真好, ”陈思侑忽然振奋了起来,看来在他心里, 周末是比迎接冬天更重要的事。   /   “立冬也好,冬至也好,不都是平常的每一天吗?为什么要赋予纪念意义呢?”午饭时间,食堂闹腾腾地,许柏舟拔高了声音对唐荔喊道。   唐荔拿好了两双筷子,艰难听清了对方的问题,她想了想说:“其实这就是原因啊。正因为每一天都很普通,我们才必须要设定特殊的节点来安慰自己,否则就……承认生活的平庸?”   说完又摇了摇头,“我都是瞎说的啊。”   许柏舟笑道:“那你有打算去迎接冬天吗?”   唐荔失笑,“我才不会,我又不喜欢冬天,迎接夏天还差不多,等明年吧。”   戎城的秋天很短,短到不会在人们心里留下什么印象。   /   天气转凉,几乎没多少人愿意待在室外,往常稍显拥挤的走廊如今一个人也没有。   许柏舟吃过午饭回来,被走廊的风吹得一哆嗦,飞快推开了教室的门,溜了进去。教室里所有窗户都关牢了,扑面而来的都是混沌而温暖的气流。她反手合上门,又用力按了按。   “舟舟!”郑小捷忽然从一旁窜出来。   “吓我一跳——”许柏舟缓了一口气,然后问她:“怎么啦?”   郑小捷拉着她回到座位,“明天你有时间吗?”   “现在还没有具体安排,但不一定。”许柏舟认真想了一想。   “那……”郑小捷满含期待地看着她,“你能陪我们一起去游乐园吗?”   “游乐园?我不是很有兴趣。”许柏舟忽然重新看她一眼,又看身旁的陈思侑,她犹豫问道:“你们俩?”   “不不不,舟舟,我怎么可能和他两个人一起去游乐园啊!”郑小捷立刻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嫌弃表情。   陈思侑无语凝噎,没有出声,只是也挂上了同款嫌弃表情。   “是有什么事吗?需要人手帮忙?”许柏舟猜道。   “你看,我是不是早说过了,你直说不就好了。”陈思侑立刻嚷了起来。   “别吵,”许柏舟单方面屏蔽了他的声音,看向郑小捷,“你继续说。”   郑小捷看上去有些难为情,两只手扭在一起,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知道你平时都很忙,我也不该老是拉着你做这些无聊的事,但是我们确实是人手不够,所以我想问问你……你……”   “啊!我受不了了!”陈思侑搭住许柏舟的肩膀一阵猛摇,“我来说吧,她的小偶像又来了,所以需要我们一起去帮忙应援。”   这个结果实在是出乎许柏舟的意料,以至于她都顾不上先教训陈思侑。她忍不住追问道:“小偶像?还是之前那个?她竟然又来了?”   郑小捷有点沮丧地低下了头,“唉,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小活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陈思侑偷偷戳了戳许柏舟的胳膊。   许柏舟又想了一想,说道:“是新区的那个游乐场吗?我可以去。”   郑小捷“哇”地一声搂住了许柏舟的脖子,“你真好!”   许柏舟艰难地挣扎了两下,还是觉得应该先问清楚,“不过,我真能帮上忙吗?我其实并不了解,这个应援,究竟是怎么一种形式?”   /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8_0_8_0_t_x_t_._c_o_m   “应援的形式吗?别担心,只是名目听起来唬人,实际上都是很简单的事。”   晚自习结束后,临时成立的“应援小分队”在孔子雕像前成功汇合。白宜秋一边整理自己的书本,一边向大家解释。   她手里拿着几张写满的试卷,看上去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   “不好意思啊小白,我都忘了,你们高一的晚自习比我们少一节。”郑小捷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没事,”白宜秋很快收拾完毕,“正好我把作业也写好了。”   “总之呢,明天的场地布置需要各位的帮助,请大家务必在上午九点之前到达新区游乐园东门。不需要携带过多的个人物品,我们都有准备的。”   许柏舟默默点头,推着自行车,和大家一起走出校门。   陈思侑悄悄讲话,“小白学妹,很有领导者的气质啊。”   郑小捷略带诧异地看过来,“我没有和你们说过吗,小白是咱们后援会的会长,官方的!”   众人纷纷惊叹不已,白宜秋无奈道:“其实一共也没多少人。”   陈思侑偷偷戳了戳郑小捷的胳膊,问道:“那你呢,你是个什么职位?”   “我?”郑小捷得意非凡,“我是会长最好的朋友啊。”   “好吧,好吧。”   临近校门,几颗榕树出现在眼前,树根处放置着巨大的照射灯,把茂密的树冠映得发亮,光线穿过树枝,又泛到了夜空之中。   四人顺着放学的人潮,从榕树旁的光晕中走过,这也是很寻常的一天。   /   许柏舟踏上自行车的踏板,和身边的小伙伴们挥了挥手,飞快通过了十字路口。   十字路口的转角有一个人在等着她,一连串的车铃声传了过来。   “诶?”许柏舟手忙脚乱地按下刹车,“我以为你一放学就走了。”   “没有,我只是先去物理办公室拿了一些资料。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孔子雕像,我看见你们聚在一起,在商量事情?”江沚的书包看上去很轻,挂在他的半边肩膀上。   “噢,说起这个,你明天有安排吗?”要讲的内容并不算少,许柏舟干脆下了车,离他更近了点。   “我上午要去两个补习班,其余时间都很充裕。”江沚说道。   “这样啊。”许柏舟的脸上难免有了点失望。   这样一来,接下来的话似乎也不用说了,许柏舟脚步动了动,考虑着是不是该重新踩上脚踏板,江沚却在此时推动了车,“走一走吧,既然今天不着急回家。”   的确,周五的夜晚适合匹配舒缓的节奏,许柏舟也握着车把,慢慢往前走。   *   “小心水坑。”许柏舟感觉自己的帽子被拽了一下,她低头去看,并没看到什么水坑。   “啊,原来是看错了。”江沚面色平稳地解释道。   夜晚很安静,一旦没人开口说话,就更加显得街道空阔。   为了缓解预想中相对无言的尴尬,许柏舟最终还是把第二天的计划详细说了一遍。   “新区的游乐场是吗?那儿离我上午要去的地方很近,我下课之后就过来,如果还需要帮忙的话。”   许柏舟想起她们那个人数寥寥的后援会,欣慰道:“郑小捷一定会很开心。”   江沚笑了笑,“我倒是没考虑到她。”   许柏舟又问:“你去的是什么补习班?”   “物理和生物,只是一些拓展练习。”   这倒是出乎意料,他这两门课的成绩一直都非常优秀,“那……成效怎么样?”   “都还好,”江沚无奈道:“其实是父母替我报的,他们希望我不要花费太多时间在齐祁的剧社。”   许柏舟难免睁大了眼睛,有些疑惑,“可是,齐祁不也是你的亲人吗?为什么你的家人会是这种态度?”   “姑父他们一家……都不太支持齐祁,连带着其他亲戚一起施压,希望他能……及时醒悟、迷途知返?”江沚自己说着,又觉得话题稍显沉重,不合时宜,“没想到吧,聪明的齐祁编剧也有这样的烦恼。”   许柏舟并不想轻易做出评价,只是说:“但你还在支持他。”   江沚点点头,“如果是同样的处境,我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   在学校里,许柏舟很少主动和别人交流,最近却说了很多的话。主动了解别人、探询信息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无趣。   “对了,明天怎么联系你啊?”胡思乱想着,许柏舟想起了这个问题。   “我给你拨个电话过去吧。”江沚忽然从校服兜里掏出了手机,“回家记得存一下,尾号是70。”   许柏舟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神情有些呆,江沚失笑道:“怎么了,难道只许你戴着耳机听歌,别人就不能带作案工具了?”   “可是,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电话号码?”这一点才是她深感惊讶的原因。   江沚按在屏幕上拇指顿了顿,说道:“班级通讯录,上面有所有同学的联系方式。”   “这样啊。”许柏舟恍然,看来自己还是对许多事物都缺乏了解。   /   回家之后,和往常一样,许柏舟第一时间把双肩包放下来。书包的带子扯住了帽子,她使劲一拽,一个东西啪嗒一声掉到了脚边。按照轨迹来看,十有八九是从帽子里飞出来的。   玄关的灯只开了第一档,并不算明亮,而是带着点暧昧不清的昏黄。   许柏舟把地毯上的东西捡起来——那是一条糖果,依旧是熟悉的“海盐牛奶味”。   家里没有其他人,父母依旧在外出差,许柏舟独自坐在玄关的矮凳子上,攥着一条糖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其实不太爱吃糖,这种奇异的口味更是压根没有尝过,但她拆了一颗放在嘴里,怎么说呢……像海风、也像海岸,总而言之还不错。   她把剩下的部分仔细收好,心里决定,不再把它拿给其他人分享了。 第18章 第十八题   科学研究表明, 每个人维持精力所需要的睡眠时间都各不相同。有人少眠、有人嗜睡,并没有什么规律可言。当成功学大行其道,“成功就是把别人休息的时间用来学习”被大多数人挂在嘴边, 许柏舟只能望而却步,她心想,看来我和成功无缘了。   当清晨八点的闹钟响起,许柏舟很想装作无事发生, 却不能真就这么做。半分钟之后,她还是从被窝里艰难钻了出来。   新区是正在急速建设中的一块城区,虽说占了个“新”字,看上去却并不是那么回事儿。灰尘漫天,噪音四起, 地铁环线修了整整两年也还没修好。   许柏舟戴着个红色头盔,从唐荔的摩托车后座上下来, 看了看时间, 刚好八点四十。   原本以为自己提前到达可以熟悉场地, 没想到郑小捷一行人早已经在园区等候。   他们站在一个金灿灿的雕塑旁边,脚边放着两个鼓鼓囊囊的深色双肩包, 很有几分浪迹天涯的味道。当唐荔的摩托车响起轰鸣,并扬长而去之后,氛围更加圆满,变成了公路电影中一个最常见的场景。   “唐、唐荔怎么走了呢?她那个……摩托车也可以停在园区的啊!”陈思侑很焦急, 焦急于又丧失了一个潜在的劳动力。   “她还有别的事要忙,只是顺便送我过来。”许柏舟解释道。   “哦……”对面三人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失望。   许柏舟装作转身打量环境,实则偷偷打了个哈欠, 她没来得及吃早饭,打不起精神来。   白宜秋低头看了看时间, “咱们走吧。”   /   游乐园大门才刚刚开启,他们算是今天的第一批客人,工作人员接过白宜秋的临时证件,没怎么细看,就把他们都放了进去。   陈思侑顿生了一股自豪感,“我们也是有特权的人啊。”   郑小捷闻言清了清嗓子,“你的小学老师一定教过你,什么叫做狐假虎威吧?”   白宜秋打断了他们,“好了,快准备吧。”   游乐园里有一个小小的昆虫博物馆,由于资金不足,展品并不齐全,大半个展馆都是空荡荡的一片,时常被临时租用。此时,昆虫博物馆门口的LED屏开始滚动一行大字——“青春戎城·活力无限,第一届文娱大赛正式开幕,特邀嘉宾——青年女子偶像团体:confettis”   白宜秋迫使自己不去在意那个不伦不类的宣传屏,却架不住陈思侑在一旁刨根问底。   “文娱大赛?真的有这么个比赛吗?”   “那不重要。”   “咱们这个团有多少人啊,这地方这么小,能施展开吗?”   “没有,今天只有两个人到场,只是以团队的名义出席而已。”   “这样啊——”陈思侑难掩失望,他本来想着,来都来了,能多见到就是赚到。既然是“明日之星”,说不定以后就身价倍涨,难得一见。   展馆本来就不是正式的活动场所,封闭性良好,道具布置却不够完善,好在白宜秋从双肩包里取出了简易的隔离伸缩带,大致把空地划分了区域,又掏出了大大小小的折叠立牌、周边等等。   陈思侑暂时放下了追问,开始惊叹,“这个包的容量真大啊。”   白宜秋无言,转而把应援手幅交到了许柏舟手里,“柏舟,这些就交给你了,麻烦你待会儿分给参加活动的粉丝。”   “噢,好的。”许柏舟这下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自己今天的工作内容。   她试探性地问道:“分发这些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还有别的吗,我能做的?”   “不用啦,我和小白布置场地,陈思侑负责搬东西,你就当好门面,好吧!”郑小捷立刻接话,一面说,还把她带到了场馆的指定排队地点。   许柏舟大致理解了所谓“门面”的意思,她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是在路过玻璃门的时候,抓紧时间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马尾辫。   /   游乐园的官方宣传海报上写着,活动的开始时间为下午三点至四点,嘉宾出场时间为最后的二十分钟。   作为半个工作人员,许柏舟明白自己提前到场的必要性,但作为观众……她并不能理解提前五小时排队的行为。   总而言之,上午十点不到,许柏舟手上的两百份手幅已经分发完毕。   毕竟是周末,游乐园里自然也不会少了游客,眼看着排队的人越来越多,堵住了周围的通道,许柏舟只好拔高了声音,“离活动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大家可以先去别的地方逛一逛。”   连说了几遍也没有人理她,许柏舟开始考虑要不要去哪儿借一个扩音喇叭。   还是最前排的一个短发女生喊住了她,对方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没有领到入场券,所以只好守在门口,说不定还能见到栎栎。”   许柏舟却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场馆有另外的内部通道,她们很有可能不会从这里经过。”   短发女生没有挪动位置,说道:“万一呢?”   好吧,许柏舟毕竟也只是半个工作人员,她没有权利干涉别人的行动,她想了想,绕去后台搬来了几个塑料凳子,摆在了队伍的面前。   “凳子数量不够,只有这一些,大家可以轮流休息。”   大家相互看了看,彼此谦让,都很客气,谁也不肯去占用那仅有的几个塑料凳。   许柏舟无奈道:“那这样吧,这里当做一个物品寄放处,如果不方便携带,我可以帮大家守着。”   这下总算是奏了效,陆陆续续有东西放在了许柏舟面前,她用塑料凳圈出一块空地,当做临时的避风港,像极了孙悟空给唐僧画的那个圈。圈里有大大小小的礼物盒、各色纸袋,还有一个圆桌一般的大蛋糕。   无事可干,许柏舟又开始发呆,她觉得自己刚才还是应该去借一个扩音喇叭,毕竟现在的她,像极了在公园门口帮人看车的老大爷。   “你好,”刚才的短发女生忽然向她搭话,“请问你是confettis的工作人员吗,我从前好像没有在线下活动中见过你。”   许柏舟摇头,“我不是。”   “这样啊。”短发女生讪讪地低下了头。   许柏舟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回答把对话引向了一个生硬的结尾。   “但我算是……临时工?我来帮朋友的忙。”她补充道。   短发女生立刻接上了话茬,“真好诶,真是辛苦你们了!”   通过闲聊得知,短发女生并不是戎城本地人,这次是特地从邻市赶来。   “不会觉得累吗?而且很有可能连面都见不到。”   “不会啊,我很开心。”   “我原本以为,大型活动才更能吸引粉丝的兴趣。”   “无所谓啦,我只是为了见喜欢的人,又不是为了什么别的东西。”短发女生忽然叹了口气,“更何况,随着她们知名度越来越高,我以后能参加的活动就越来越少。当然,我是衷心希望她们越来越好,但是……很无奈吧。”   “嗯,我能明白。”得益于郑小捷的日常安利,许柏舟也慢慢理解了粉丝们的某些心理变化。   /   队伍里面慢慢飘来一股食物的香气,许柏舟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下意识地四处寻找,看见末尾处有人在分食热气腾腾的小吃。   短发女生从自己的帆布袋里掏出了压缩饼干和水,并打算分给许柏舟一半,“试试吧,我第一次吃的时候,感觉味道很不错的。”   如果是平时,许柏舟十有八九会拒绝别人递来的食物,但现在……她实在是太饿了,顾不得客气拘谨,满怀感激地接过了半块饼干。   “可能会有点噎,要慢点吃。”   许柏舟的眼里露出了一点惊喜,“真的好吃!我以前咳——咳——”   食不言寝不语果然是有道理的,许柏舟一边这么想,一边呛得脸都红了。短发女生手足无措,想把水递给她,谁知那瓶水的盖子死活拧不开。她越来越手忙脚乱,手一滑,瓶子往下掉,砸到了许柏舟的脚背上。   “啊,对不起!”   “没事。”   ……   越来越多人把视线投过来,许柏舟也难免有些难为情,她弯下腰去捡瓶子——瓶子被另一只手捡了起来,她还没来得及抬头,胳膊就被人搀住,往后一带,随即稳稳坐在了凳子上。   “你怎么来了?”许柏舟十分诧异,她看了看时间,“你现在不是应该……”   江沚无奈地看她一眼,解释道:“下课后我才过来的,早知道就应该请个假。”   他把手里的纸袋子递给许柏舟,“这边离市区太远,不方便点外卖,我直接带过来了。温度降得太快,可能味道不够好,但还是先吃一点吧。”   纸袋打开,是一整只用锡箔纸裹住的烤鸡,旁边放着一冷一热两杯拿铁。   这里的气氛微妙而不同寻常,短发女生自发自觉地后退一步,却见那个好看的高个儿男生看向了自己,把那瓶从地上捡起的水擦了擦,又顺手拧开了瓶盖,“这是你的吧。”   许柏舟看了看江沚,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她把纸袋里的两杯拿铁也递给她,“你想要冰的还是热的?”   短发女生这下赶紧拒绝,“不用分给我,你们俩喝就好。”   “没关系——”许柏舟看向江沚。   “没关系,我本来就不是替自己带的,”江沚说道,又对许柏舟解释,“我刚刚碰到了陈思侑,他正在替大家买午餐,所以别担心,大家都不会挨饿。”   队伍里又开始飘散起食物的香味,但这次许柏舟不需要再抬头张望了。 第19章 第十九题   立冬这一天, 游乐园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游客,脸上无一例外都挂着笑容。大家和自己的亲朋好友待在一起,喜悦都是货真价实, 或许是为了迎接冬天,或许只是度过平凡的美好的一天。   出席活动的艺人虽然算不上出名,却依然受到了粉丝们的热情迎接,狭窄的过道挤满了未能入场的人, 她们怀里的鲜花被推挤得七零八落,散落的花瓣掉在地上,又被踩得不成形状。   当艺人们乘车离开,少数狂热的粉丝追着商务车跑了出去,没能及时送出的信件和卡片从车窗缝里掉出来, 没人顾得上去捡。   或许是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终于惊动了后座休息的艺人,只见天窗打开, 一只白皙纤长的手伸出来挥了挥。像是浪潮之中的漩涡中心, 被轻轻一搅动, 又掀起了情绪的巨浪。   声音渐渐远去,小小的昆虫博物馆也恢复了宁静——虽说这是杯盘狼藉带来的宁静。   /   白宜秋和郑小捷并不在追车的粉丝之列, 一旦偶像离开了舞台,她们也就主动放下了追逐的意愿。   主办方提前联系好了工作人员来负责清理场地,时间约定在下午五点。在那之前,大家需要自行带走一切可以重复利用的个人物件。   原本堆放在排队处的小礼物都全部转交给了艺人助理, 此时就剩下了一个棘手的大蛋糕。   “这是怎么回事?没人带走吗?”蛋糕实在太过显眼,躺在空地里尤为突兀,白宜秋一眼就看到了它。   “我有去问过, 这个蛋糕……是手工制作的,说是不能收。”郑小捷看上去也很遗憾, “都拿到了这里来,肯定就没想过再带回去。”   “既然这样……”陈思侑沉吟道:“别无他法,只能靠我们把它吃掉了。”   “吃吧,可以吃。”许柏舟及时表示,蛋糕原本的主人特意交代过,如果送不到艺人手里,那么送给后援会的小伙伴们也是可以的。   白宜秋一整天都刻意保持着严肃理智的形象,此时终于露出了笑,“看来我们也不算很差劲嘛,连后援会都有姓名。”   众人一齐拆掉了包装——   那是一个三层的糖果色蛋糕,顶端拼成舞台形状,巧克力是聚光灯,樱桃梗是荧光棒,彩色碎屑铺成了九个小火柴人,小人儿的脚边用蓝莓果酱写了四个小字“光芒万丈”。   /   离开昆虫博物馆,原本的两个双肩包并作一个,挂在了陈思侑的肩膀上,一晃一荡,像个风筝。他兴致高昂地认领了导游身份,想带着大家四处闲逛。   江沚主动往后落了一步,带着歉意说道:“我还要赶回去上课,就不和大家一起了。”   陈思侑一愣,紧接着松了口气。江沚待人亲切有礼,几乎挑不出差错,却正因为如此,始终带着淡淡的隔阂感,让他并不能完全自在。   只是……就不知道同桌是什么想法,陈思侑考虑着这个问题,看向了许柏舟。   谁知许柏舟也后退一步,说道:“我也一样。”   陈思侑大有遭到背叛之感,他难以置信,问道:“许师傅,您什么时候会去补习班学习了??”   只可惜许柏舟并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最为镇定的还要属白宜秋,她上前一步,极具官方姿态地说道:“今天辛苦大家了,我们下次再见。”   /   周六的傍晚,轻松愉快,自由自在,称得上是学生时代最惬意的时间段,当然不会有什么补习班来破坏气氛。   “其实,即使我们说实话,他们也不会拦着。”许柏舟拿着一支排队买到的榛果冰淇淋,忽然感到有些愧疚。   “是啊,他们不会阻拦,但是难免会多想。”江沚把手里同样款式的冰淇淋递给对方,“先帮我拿一下。”   他飞快退回去几步,管老板要了一小沓干净的纸巾,然后又跑回来,分了一半到许柏舟的手上。   “多想什么?”   江沚笑道:“当然是想,‘在你心里,区区一个冰淇淋,都比我要重要吗?’”   他的神态、语气,乃至肢体语言,都流露出了恰如其分的委屈与不解,许柏舟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这的确是陈思侑会有的心理活动。   “我觉得,”许柏舟煞有介事地说道:“你很有表演天赋,为什么齐祁没有发现这一点呢?”   江沚没有急于否认,想了一想,回答道:“我在他那儿没有演出机会,他的剧本里不会有我这类角色,他不喜欢这样寻常的、规范的发展轨迹。”   “那我呢?我不也是寻常的发展轨迹?”许柏舟说道。   明明是认真的话题探讨,江沚还是忍不住笑了,他心想,这也的确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其实不是的,你应该算是……最天马行空的那类角色,只会出现在富有挑战精神的剧作家笔下。”   许柏舟从小到大听过的赞扬不在少数,真心假意都有,她甚至懒得去一一分辨。这样不同寻常的评价却是第一次听见,有些意外,有些雀跃,即使她努力想表现得自然,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往上扬。   “那家店的冰淇淋的确挺好吃的,难怪有这么多人排队。”许柏舟忽然说道。   “是吗,”江沚停下了脚步,“那要再吃一个吗?”   许柏舟有些犹豫,“都走了这么远一段距离了。”   “那又有什么问题?”江沚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   冬季昼短夜长,就连黄昏也要缓慢一点。   两人走出游乐园,天色是深浅不一的朦胧灰调,远处的高空缆车亮起了彩灯,在远山背景下悄悄运行。   江沚的自行车停在园区外的小仓库,看车的阿婆接过江沚的两块钱,继续回去坐在竹制小凳上绣鞋垫。   “这里竟然还有这么个地方。”如果说园区是公主的城堡,这里的小仓库就是厨娘的起居室,像是被魔法划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区域。   “你很少到这片城区来吧,这里从前就是这样的。”江沚推着车绕了一圈,走到了马路的外侧。   “从前?”许柏舟看着江沚走到了自己身边,他的影子也被路灯拉长,摇摇曳曳地晃到了眼前。   “嗯,在我小时候,这里还是一个小公园,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来这儿散步,大多是附近的居民。”江沚指了个方向,顺着看过去,可以看见过山车的轨道,“不过我父母工作太忙了,只有周末才能带我过来,他们会把那种老式单车停在这里,对,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个阿婆守在这儿。”   许柏舟点点头,觉得有些羡慕,“这样也很好。我好像没有类似的童年回忆。”   “父母工作也很忙?”   “嗯,差不多吧。”对于许家来说,充实精密的每一天才能体现人生的价值,他们不喜欢把时间花费在营造所谓的“家庭氛围”上。   “没关系,我们都长大了,想去公园?想去游乐园?想去哪里都可以。”江沚说道。   许柏舟下意识指着自己,问道:“一个人吗?”   江沚诧异道:“还有我啊,怎么把我给忘了。”   许柏舟不由得抬头去看他,觉得他的眼睛很亮,眉毛也很英气,只是头发有点乱,可能是被风吹的。   想到这里,她开始担心自己的头发有没有乱,伸手探到头顶上,摸到了几丝翘起来的头发。   江沚也神使鬼差地伸手,拉了拉她的马尾辫,把它从卫衣帽子里放出来。   许柏舟不由得一僵,随即看到眼前的影子也呆了一呆。   /   顺着大道往外走,游乐园的欢快音乐慢慢被抛在身后,一个岔路口出现在眼前。   “你是直接回家吗?”许柏舟问道。   “先送你回家。”   江沚的自行车通体黑色,外观端的是酷炫高冷——往常也的确是这样。此时车把上却栓了两个鹅黄色的气球——由热情的冰淇淋店主赠送——随着步伐一起飘飘摇摇。   许柏舟坐在后座上,手里拽着江沚的衬衫两侧——毕竟不是第一次,倒也不算拘谨。   黑色单车驶过小路,又爬上缓坡,登上了立交桥的最高处,灯火通明的高楼林立在眼前,江沚深吸一口气,踩下了脚踏板,“小心。”   重心急转直下,车身往前倾,许柏舟也往前倾去,她的额头不由自主往前,贴上了年轻的、单薄的少年脊背。   晚风流过,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20章 第二十题   “我看见了, 那个送你回家的男生。”许父从书房走出来,去餐桌上拿了一片烤好的吐司。   “嗯。”许柏舟坐在阳台的摇椅上,表示自己听到了。   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落地窗全部拉开,窗帘也规规整整收在两边,阳光照进来,把乳白色的地毯铺上了一层金色绒毛, 阳台就像是一方静谧的乡野角落。   许父停下了脚步,“然后呢?”   “什么啊。”   许父拖了一把藤椅放到她旁边,打算和女儿一起晒会儿太阳,“是新朋友吗?怎么不和你的老父亲分享一下?”   “爸,你真无聊。”许柏舟颇有些嫌弃地偏开了头, “你不是应该很忙吗?论文终审过了吗?”   ……   许父叹了一口气,换了另一个话题, “今天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明天可又要上学了。”   “对啊, 我正在享受难得的闲暇,”许柏舟转过头来盯着他, “却总是被人打扰。”   “好了好了,我不多问。”许父举手投降,手上还拿着剩下的半片吐司。   /   许柏舟戴着一只耳机,随机播放着一首当下正流行的青春歌曲, 动辄就是“天空”、“远方”、“梦想”,透露着一股无处宣泄的缅怀与颓丧。   原来这才是青春的定义吗?许柏舟想,如果真是这样, 齐祁大编剧的成功之路可能又变得坎坷了。   “爸,你晚上还在家吗?”许柏舟问。   许父依旧闭着眼睛晒太阳, “嗯”了一声,说道:“只订到了明天早上的机票。”   “哦,好,那你记得帮忙准备晚饭啊,我出门一趟。”   “什么?”许父往后一仰,藤椅也猛地一抖,他着急问道:“午饭呢?不吃啦?我还打算带你去尝尝附近那家粤菜馆子呢。”   “你自己去吃不就行了嘛,然后再打包一份,我们的晚饭也有了,多好。”   许柏舟换了身衣服,又找出个帆布袋——购书网站的某个赠品——把自行打印的一沓资料装进去,潇洒地和父亲告别,“父亲,再见。”   许父站在窗边往外看,看见一个灰蓝色的影子飞快跑出了院子,沿着东边方向去了。   /   齐祁自认为近来文思泉涌,也因此信心倍增,但那些奇崛的想法一旦敲在文档里,就像是野猴子被套上了紧箍咒,齐天大圣变成弼马温。似乎用字符记录的东西,和在他脑子里驰骋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齐祁诉说完这些烦恼,心里轻松了一些,却又觉得有些羞惭:“我就是写得太慢了。”   许柏舟坐在对面的石凳上,面色十分平稳,她劝道:“这很正常。”   “或者可以改用传统的生产工具,纸和笔。”许柏舟忽然想起什么,一拍石桌,“我有一支钢笔还挺好用的,下个周末就带过来给你。”   齐祁不好意思道:“那我也给你准备一个礼物吧。”   许柏舟摇头,“钢笔可不是礼物,这是投资。”   齐祁愣住了。   许柏舟随即一笑:“当然了,我也很高兴能收到齐大编剧的礼物。”   齐祁正想说点什么,忽然响起了敲门声,许柏舟飞快起身,冲向了门口——外卖到了。   夜航剧社附近有一家经营年份已久的柴火鸡餐馆,平常的工作日就已经是顾客盈门,更别提周末了。齐祁掐着点才订到了今天的午餐,然后赶紧通知了自己的新晋饭搭子——许柏舟和他对食物的偏好口味出奇一致,这可以算是意外的收获。   既然美味的食物已经摆到了面前,理所当然就该停下手上的所有事,许柏舟把桌上的资料飞快收好,然后开始拆包裹严实的外卖。   香味从石桌上飘了起来,慢慢弥散到整个院子,在厨房盛饭的齐祁只好加快了手上动作,直接用一个小木桶把米饭端了出来。   “好了,可以开饭啦。”许柏舟把筷子递给他,“今天这顿饭呢……就当作是为了激发创作灵感。”   齐祁不好意思道:“那这个理由可以用很久了。”   /   当许柏舟第一次主动、单独来到夜航剧社时,齐祁感到受宠若惊,甚至不可置信。后来明白过来,她只是想找个安静舒适的环境好复习功课,齐祁倒是很轻易就接受了。   在这期间,许柏舟一次也没见到过传说中的其他成员,庭院里空空落落,时不时飘下两片枯叶,让人怀疑下一秒会跳出茅山道士开始捉鬼。但这也没什么,许柏舟想,大不了网购一些辟邪黄符,下次一并带过来。   吃过午饭之后,两人就各自占据了一个角落,互不打扰。   齐祁喜欢坐在后院的水井旁,那里空气湿润,有绵绵软软的氛围。井边放着一张竹椅,齐祁抱着电脑坐在上面,时不时开始发呆。   而许柏舟喜欢坐在天井的一角,那里视野宽阔,抬头可以看到一团又一团漂浮的云絮,低头可以看到脚边的绿植和野花。当然,更多的时候她是把眼睛闭上的,可能是在思考人生的方向,也可能只是在打盹。   家里人对她常常犯困这种习性万分不可思议,许父曾经直言表达过自己的困惑:“这真的是我的女儿吗?她抓周抓了一本书,我记得清清楚楚!”   许母就平静得多:“我早就说过了,抓周这种仪式没有任何的预示性。”   /   戎城的云层很厚,常年见不到太阳,一旦进入冬天,就像宇航员进入休眠期,拥有了天然的倦怠感。   好在今天并不算冷,而许柏舟还自备了一块小毛毯,得以享受地蜷缩在摇椅上,看了会儿书,又睡了一会儿觉。   她被敲门声吵醒了。   去开门的时候,许柏舟还以为又是外卖到了,她心想:糟了,忘记告诉齐祁,晚饭我要回家吃。   木门拉开,许柏舟先是看到了白色的衬衫后领,然后是深灰色的毛衣,以及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后脑勺转过来,露出一张清爽的好看面孔,那人一愣,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江沚说道:“齐——啊,是你。”   江沚随即笑道:“好巧啊,小许同学。”   许柏舟下意识低头,又往后了一步:“请进。”   说完才觉得这句话像极了迎宾台词,随即听见江沚问道:“夜航民宿,是这里没错吧?”   于是许柏舟便伸出手来:“您好,请问有预订吗?”   江沚从身后拎出一个大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一个硬币模样的东西,放在了她的手心:“这是订金。”   那是一块巧克力。   许柏舟蜷了蜷手心,悄悄收回了手。   /   “今天怎么到这儿来了?”江沚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转过身来问道。   “过来玩儿,噢……不是,”许柏舟说:“我过来看书。”   江沚顺着她的眼神方向,看到了摇椅上四散的资料文件,他点点头,“这样啊。”   “你周末经常到这里来吗?”   “是啊。这里还挺——”   “为什么之前都没有告诉我呢?”江沚又问。   许柏舟一愣,忘记了刚才准备说的话,她想了想,说道:“那我以后来之前告诉你吧。”   “好。”   江沚坐到了石凳上,从塑料袋里一件一件把东西转移出来。塑料袋里有——饼干、薯片、黄桃罐头、卤鸡翅、巧克力,还有生菜、鱼片、香菇、午餐肉、新鲜鸡蛋、火锅底料……   许柏舟在一旁静静看着,塑料袋却总是不见底,终于忍不住发问了:“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还全部都是吃的?”   “这是家里让我给齐祁送来的生存物资,”江沚这时候才记起了自己的本来目的,“对了,齐祁他人呢?”   许柏舟指向了通往后院的小小布帘。   布帘在此时被掀开,一脸倦意的齐祁出现了。他眼里一亮,惊喜喊道:“你来啦,我的好弟弟!”   于是,毫无悬念地,江沚又一次拒绝了他的拥抱。   江沚只说道:“好,东西我都带到了,以后呢,没事就可以少联系我。”   齐祁伤感道:“如果是这样,你就该多带点东西过来,这些……我很快就吃完了。”   江沚拍拍他的肩:“那就省着点吃吧。”   许柏舟在一旁问:“这个……物资补给?周期是多长时间啊?”   “这个视情况而定,一般来说,是一个月,”江沚一边解释着,把零食分作一堆,往她的方向推,“有喜欢的吗?”   齐祁愣在了一旁,欲言又止。   许柏舟说:“我还是不吃了,难得的生存物资,要留给齐齐大编剧。”   江沚转过头去看齐祁:“难道你不愿意分享吗?”   “我……我当然愿意。”齐祁说道。   /   分明是在自己的地盘上,齐祁却感到了无所适从,和那两位朋友待在一起,似乎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但之前还好好的,说明问题不在许柏舟身上,那么就只能是——江沚。   齐祁看向了问题的根源,而对方根本没有看他,江沚正指着摇椅上的一张试卷询问:“这是一中的模拟题?”   “是啊,他们比我们提前一周测试。不过,”许柏舟摇摇头,“这次可能是准备得太仓促了,难度划分很奇怪,题目安排都没有逻辑。”   江沚点点头,把手里的试卷叠好放下了,“那我就不用浪费时间去看了。”   他视线往旁边一扫,这才发现齐祁依旧守在一旁,他诧异道:“哥,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   齐祁讪讪点头,忙不迭退回了后院。   /   院子里有细微的交谈声,和院外的鸟鸣混杂在一起,又慢慢隐没。   不一会儿,电脑提示电量不足,齐祁只好抱着电脑出去充电,布帘掀开,天井里已经空无一人。   手机忽然在衣兜里振动了一下,齐祁拿出来看,发现是江沚发来的短信。   “哥,我们出去走一走,想喝点什么,可以帮你带回来。”   石桌和摇椅都被收拾得整整齐齐,食材也被分别放在了厨房和冰箱。   齐祁叹一口气,忽然觉得有些落寞,他落寞地点开屏幕,回了一条短信,“苏打水,要一打,谢谢。”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齐的台词,就是我的心声。 第21章 第二十一题   或许是这个周末太过舒心, 以至于许柏舟临睡前忘记了设定闹钟。   当许柏舟醒过来,看见窗帘缝隙外已经有了自然光,她就意识到, 大事不妙。   许柏舟当然算不上是多么遵守纪律的人,但对迟到还是能避则避,毕竟迟到就面临着当众遭受批评的风险,这是她所无法忍受的。   她飞快刷牙洗脸, 从衣柜里把校服拽出来,胡乱就往身上套。一面穿一面冲着门外大喊:“爸!我要迟到了,能不能开车送送我啊?就今天!”   ……   “爸?”   依旧没人回应。   她总不能去砸人家的门,只好认命,抓上书包就往楼下跑。   玄关处放着一个小礼盒, 礼盒外放着一张卡片,许柏舟急匆匆扫过去一眼, 又把目光转了回来——“爸爸半个月之后才能回来, 小许要好好吃饭。”   许柏舟皱着眉头, 把那张卡片拈到一旁,然后打开了礼盒——一条纯黑色的围巾。   也还好, 至少还能派上用场,而且黑色嘛,和校服颜色也很搭。   许柏舟两三下用围巾绕住领口,骑着车冲出了寒风里。   /   许柏舟很少会怀疑自我, 她坚信自己的认知和判断,也因此将自己定义为一个还算聪明的人。   但一个聪明的人,会同时忘记好几件事吗?她不仅忘记了闹钟、忘记了父亲出差的日期, 还忘记了,这周一的升旗仪式将会颁发班级的集体纪律奖。   班主任早在上周就通知过许柏舟, 一班会拿到这个奖,而她将作为高三一班的代表学生,登上主席台领奖。   当许柏舟踩着铃声冲进学校大门,她也终于想起了这件事。   她把自行车丢在小车棚,飞奔去了操场。   /   班主任林老师时不时就低头看腕表,眼看着高一高二的集体奖颁发完毕,马上要开始宣读高三的受表彰班级,林老师把江沚从学生队伍里叫了出来。   “等一会儿,念到高三一班的时候,你就从旁边的那个阶梯上去,速度不要太快——”   “抱歉,林老师,”江沚打断了他的话,“学生代表不是许柏舟吗?”   “……”林老师无奈了,“那也要她人在这儿啊。”   主席台上吵吵嚷嚷,是高一高二的学生代表慢慢往下走,教导主任清了清嗓子,凑近了话筒,“接下来,是高三年级——”   “差不多了,你——”   “来了。”江沚说道,他一直注视着操场入口的方向。   /   苦心人,天不负,跑步训练诚不我欺,许柏舟一路狂奔着冲到了操场,脑子里想的是,期末体测自己肯定可以及格了。   操场上人挨着人,大家还都穿着统一制式的校服,实在是很难分辨班级。   “在这里!”   原本所有人都盯着跑道上快速移动的人影,这道声音一出,所有人都扭过了头。   许柏舟也扭过了头,她看到了人群中的江沚。   教导主任已经开始说话,林老师着急得不行,甚至顾不上保持威严,催促道:“你们两个,谁都行,赶紧给我上台!”   许柏舟终于站到了一班的队伍前,她喘了口气,说道:“老师,不好意思,我——”   “快,把书包给我。”江沚这样说着,却没等对方递过来,而是直接伸手拿过了她的书包。那个双肩包从肩膀上滑落到臂弯处,又转移到了江沚的肩膀上。   “噢,还有围巾,”许柏舟理了理自己的领口,她整张脸红扑扑的,看上去很温暖的样子。   “用不着取,”江沚顺手把她的发尾从围巾里拨出来,又说了句,“挺好看的。”   看着眼前这两个学生,班主任实在忍不住了,他说道:“江沚,这儿没你的事了,回队列里去!”   又说道:“许柏舟,还等什么呢,还不快上台去?”   教导主任精神饱满,大声念出高三的优秀的班集体,语调太过激昂,时不时就把音响设备炸出噪音。   噪音是完美的掩护,台下也响起了窃窃私语,议论的主人公正是高三一班那两位永远胶着的第一名争夺者。   班主任老林感觉有些胸闷气短,或许是昨晚熬夜太久,也或许只是对这些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感到心烦。他闭上眼睛,按了按太阳穴,不一会儿,发觉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变小了。   他再度睁开眼睛,正好捕捉到陈思侑投来的视线。陈思侑瑟缩一下,又心虚又惶恐,飞快躲开了。   老林在心里叹气,唉,年轻人。   /   高三一班会得到年度表彰,这是毫无悬念的事,当然也不会为围观的学生们带来新鲜谈资,大家更关心的永远只是——爱恨情仇、感情纠葛。   “他俩是怎么回事儿啊?”走廊里已经有人开始问。   “是吧,我也觉得有问题,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熟络了。”   “等一下!我先前还听说,江沚和高一的学妹在一起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我天,你是穿越回来的吧?这都多早之前的事了?”   “不是不是,”被质疑的女生赶紧辩白,她试图帮助大家捋清人物关系,“不是在食堂表白那一个,是送葡萄酒的那一个!”   “什么?还有一个?”围观群众果然兴致高涨。   “是吧,所以我经常说,你们不要被表象蒙骗了,但凡长得好看点,就——咳。”   众人眼巴巴地等候着下文,却见爆料人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她收起了调笑的神色,眼神清明,对着过路的人打招呼,“你好。”   路过的江沚依旧十分礼貌,他对着隔壁班的陌生同学点点头:“你们好。”   江沚走进教室,关上一班的门,余光里看见刚才聚作一团的女生还在偷偷往这边打量。   /   “隔壁班女生真烦,每天没事儿干,就知道八卦八卦!”陈思侑在他身后说道。   江沚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却碍于情面不能责怪对方,只是慢慢挪动了位置,往后站了一点。他觉得,许柏舟身边的朋友们都很有各自的特别之处。   “二班的班主任是谁?”江沚问道。   陈思侑想了想,说道:“应该是小伍,整个年级只有二班的班主任不是教主科的老师。”   “所以啊,”江沚一摊手,“上行下效,班风使然。”   陈思侑呆了一呆,赶紧看一眼课表,下节课就是化学课,小伍老师说不定马上就要破门而入,他不敢再接话,只说:“哈哈,快上课了,我先走一步。”   陈思侑回到座位,此时同桌还没有回来。   /   校内的各种奖项都是形式重于内容,无论是个人评比,还是集体评比。既然奖状就能代表荣誉,自然也就不需要准备奖品了,这就是学校领导秉承的“仪式感至上”。   不过,高三年级毕竟还是要特殊一点,理应得到优待,于是许柏舟跟在学生会干事的身后,去领取一面锦旗——这锦旗也是循环使用的,每一届都要拿出来溜上一圈儿,然后又封存在校资料室。   许柏舟面无表情地接过锦旗,心里觉得学校作风太过艰苦。殊不知这份平静被旁人视作了肃穆,学生会干事——一位高二的学弟——主动向她搭话,“学姐,你们班真的很强,各项标准都远超了其他班级。”   许柏舟点头微笑,她实在是不清楚各项标准是个什么标准。   “当然,学姐你也非常厉害,理科班竞争那么激烈,你永远都是第一名。”   许柏舟这时候回过头来,她说道:“你可能记错了,有好几次考试我都被人赶超了。”   学弟一愣,赶紧说道:“可能是学姐您太引人注目了,我就没注意到别的名字了。”   许柏舟皱眉看向他,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学弟在她的注视下低下头去。   “提前了解高三的竞争状况也不能说是完全没用,但我还是觉得,不要好高骛远,专注眼前的学习,才是最重要的。”   对学弟来说,讨论学习只是聊天的一个由头,却没想到,这个由头就这样被许柏舟自行掐断了。   两人走出了行政楼,马上就要回到教学楼。   学弟最后问了一句,“我也是理科的,如果碰到别人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来问你吗?”   许柏舟无法理解他的思维,“高二和高三教学楼的距离很远,会花费不必要的时间,你可以直接去向老师请教。”   学弟欲言又止,最终闭上了嘴。   上课前的预备铃响了,许柏舟加快了步伐。   /   林老师一上任就是班主任,虽说管理班级十分严苛,却从来没做过在背后告状的事情,这还是第一次。   他拨了个电话给许柏舟的父亲,拨过去却是关机,二十分钟后回拨了过来。   “喂,你好?”   “许老师,您好,我是林固安,许柏舟现在的班主任。”   “小林?”对面换成了惊喜的语调,“哈哈哈,你现在调到三中来了啊?”   班主任林固安,在学生口中被称为“老林”,在昔日的老师那儿还是被唤作“小林”,颇有几分白云苍狗的感慨。   “是这样的,许老师,关于许柏舟,有一个情况我想要和您沟通一下。”   许文谕很是意外,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女儿会做什么错事,让班主任特意打电话告知。他的语气也变得严肃了,“出什么事了?”   班主任把今早升旗仪式所见的一幕转述给对方,又委婉地提出了关于早恋的猜想,最后表示,“学校对他们都寄予厚望,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您一声。”   只听得电话那边又恢复了轻松的语调,“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谢谢你告诉我啊,小林。”   林老师着实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回应,他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毕竟都高三了,所以……”   “这和高三倒没多大关系,只要她没有违反学校的纪律,没有影响周围人的学习,她愿意和谁做朋友,都是她的自由。年轻人嘛,对于感情没有明确的定义,很多时候,没必要用成年人的眼光去评判。我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小林,高三老师不好当吧,平时有什么困惑也可以和我交流,等到长假,咱们再组织个师生聚会,大家都聊一聊。”   林固安放下手机,慢慢叹了口气。办公室里没有其他老师在,他站起身来,对着空气挥了一套拳——大学军训时学会的军体拳。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一条缝,林固安的动作戛然而止。   门外的学生后知后觉地敲了敲门,手里还捧着一面锦旗。   许柏舟问道:“林老师,请问……这个放在哪儿比较好?”   --------------------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小伙伴们能慢一点看,因为这个故事也快要结束啦。 第22章 第二十二题   红底金边的锦旗被挂在了高三一班的教室正门上, 用的是学校文具店里五毛钱一个的粘钩。   陈思侑对此表示很满意,“就是要这样,越显眼越好!最好让隔壁班那些人一过来就能看见。”   许柏舟倒没有考虑这么多, 只不过想着,门板的表面光滑,不容易留下痕迹,将来需要取下来的时候也方便清理。   /   锦旗带来的激励效果毕竟有限, 大家很快就忘记了它的荣誉意义,只当它是个平平无奇,还不甚美观的装饰物。高三的生活里,总是不缺少能快速转移注意力的事物。   陈思侑随手拍了拍挂在桌角的小玩偶,把它滴溜溜打了个转——那是在游乐园买下的纪念品, 他替朋友们都准备了一个。   许柏舟的玩偶站在窗台上,眺望窗外, 只用后脑勺对着所有人——正如它的主人此时这样。   许柏舟很少去考虑未来, 她通常只给自己设定短期目标, 而不考虑长远的方向,因为那很难去精准把控, 但是昨晚父亲突然打了个电话来,询问她对于未来的展望。   “并不是说让你选择具体的职业,而是划定一个方向,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有问过自己吗?”   许柏舟最终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问了问母亲目前的工作进度。   “她说争取在年前完成项目,今年我们一家人可以一起在戎城家里过年。”   “嗯, 好。”许柏舟点点头,结束了通话。   父亲从事历史研究, 在高校任职,母亲热爱古迹文物,也在从事相关的工作,他们的人生路线都很坚定、明朗。一旦把问题转到自己身上,许柏舟的确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   “思思,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一定要实现的那种。”   陈思侑正在恶补英语笔记,闻言飞快回答,“To be a millionaire.”   许柏舟点点头,“你还挺有信心。”   英语课代表从前排开始收作业,一个接一个地拍桌子,“快!快!快!”   陈思侑飞快抄完最后一行,赶在课代表发怒之前,把两个笔记本分开塞进作业堆,“我和郑小捷的,我们这组齐了!”   陈思侑再度回到座位,长吁一口气,说道:“我的人生目标啊,就是变成一个有钱人。”   “有钱人,”许柏舟点点头,“嗯,然后呢?”   “然后,当然就开始享受人生啦!”陈思侑笑得很狂妄,“这样一来,也就不会再有什么遗憾了。”   “有一些道理,但还是太理想化了。还有什么别的目标吗?具体一点的,不算特别难,但也绝不容易,像是那种……需要花费大半辈子去做的。”许柏舟问。   陈思侑这下就犯难了,他低声说道:“舟啊,你不明白吗,你说的那种目标,是不能说出口的。”   许柏舟也压低了声音,悄悄问:“为什么?”   陈思侑把声音放得更低,“这就是人生究极flag啊,说出来就实现不了了。”   /   “舟舟,说不定以后你也会成为大明星。”   下课后,郑小捷没有去别的班玩儿,而是坐到了许柏舟身边。   “嗯?”许柏舟依旧趴在桌子上,只是换了个偏头的方向,注视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郑小捷怔怔地看着她,看她的眼睛、睫毛、乃至耷拉着纤细绒发的额头,窗外的光洒下来,一切都很鲜妍灵动,就像是青春电影里的一帧截图。   “因为你长得很好看嘛。”郑小捷小声说道。   许柏舟笑了,露出脸颊上的一个梨涡,她说道:“长得好看就能成为大明星吗?不是这样的。而且,每个人的审美都是不同的。”   “可是,你还非常聪明,对不对?”   许柏舟或许不会接受外貌上的赞美,但如果是智商层面,她就不会推辞了。但她还是忍不住想笑,“小捷,在你的心里,大明星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职业啊。”   “嗯,”郑小捷看着自己书包上挂着的徽章,上面的人物十足的光鲜靓丽,她点头,“我觉得,她们拥有很多人的爱,这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   课表显示,这节课是音乐课,但音乐老师不知所踪,讲台上站着的人变成了阿潘。   阿潘不愧为整个高三年级课时量最大的老师,他不仅带的班级多,还总能及时抓住机会,主动替学生们补课。只见他放下胳膊肘夹着的一卷试卷,又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招呼班长,“来,发一下。”   试卷从前排有序地下发下去,满座皆掩泣,只有阿潘十分欣慰,“这是从一中搞来的模拟题,他们先考又怎么样,还不是给我们提供了更多的例题?”   听到“一中”这两个字,许柏舟抬起了头,果然对上了江沚向后望的视线。   许柏舟轻轻摇头,江沚随即便笑了,他用口型说,“我知道。”   “虽然只有一节课的时间,大家还是按照考试来对待啊,下课后可以交到我这儿批改。”阿潘顿了顿,又说,“实在做不完,也没关系。”   毕竟是平均成绩稳居第一的一班,学生们又都是沉不住气、心高气傲的年轻人,阿潘这么一说,谁也不愿意变成那个“实在做不完”的人。   陈思侑内心愤恨,却只能抓紧时间开始审题,余光里却看见同桌已经开始填写实验题的答案。   许柏舟看他一眼,解释道:“我周末已经做过一遍了。”   ……   好吧,陈思侑又收回了目光。   /   一中的模拟题不算简单,阿潘也只是想尽可能提升学生们的做题速度,并没有对结果抱以多大期望。   当许柏舟拿着试卷走近,他立刻扭头去看墙上的时钟,距离发下试卷,只过去了不到半小时。   “老师,现在可以交卷吗?”   “可以,但是——”阿潘想说,现在毕竟是正式的上课时间,即使提前交卷,还是得回座位上自习。   许柏舟原本已经走向了门口方向,此时停下脚步,等待他把话说完。   “……没什么,出去声音小一点,别的班还在上课。”   “好的。”   阿潘大致浏览了一遍手里的试卷,答案都是正确的,步骤却是能省则省。如果不是他知道许柏舟的一贯成绩,说不定就要怀疑她使用了不正当手段。   这个学生,确实是特殊,虽然成绩优异,却始终不合规矩,独来独往,仿佛她的学习和老师全无关系。   阿潘再一次翻看了整张试卷,拿着一支红色的走珠笔,无从下手,只在开头写了个分数。   “老师,这是我的试卷。”   阿潘心里一惊,抬起头来——这次没去看时间了——他看着眼前的江沚,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这套题——”   江沚露出一个标准的学生式微笑,“是放在这里吗?辛苦您了。”   于是阿潘没能问下去,只能说道:“放着吧,没事。”   然后江沚也走出了教室。   阿潘是很喜欢这个学生的,他不仅聪明勤奋,还常驻物理办公室。每当同事们投来打量的目光,阿潘就会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心道,“哈哈,羡慕吧,我的学生!”   此时此刻,阿潘就只好目送这个学生离开了教室。   /   “怎么样,这些题是不是奇奇怪怪的?”   许柏舟并没有走远,就待在一楼的小露台,没等多久,就看到江沚走了出来。   江沚快步走过来,没有先接话,而是抬了抬下巴,“把手拿出来一下。”   天气很冷,小露台更是四面通风,许柏舟从走出教室的那一刻起,就把双手放在了衣兜里。她一愣,然后把两只手都伸了出来。   江沚从背后拿出个东西,搁在她手心里面,许柏舟的手指不自觉地缩了缩。   那是个乌木色的暖手宝,体积很小,可以攥在手心里,很暖和。   “送给你。”   “为什么?”许柏舟问。   江沚露出个理应如此的神情,“冬天到了嘛。”   “题目确实挺奇怪的。”   “那你做完了吗?”   “嗯,”江沚点点头,“毕竟也看过一遍。”   四周很安静,除开教学楼特有的上课背景音,就只剩下操场传来的一点欢笑声。   在这种环境下,许柏舟感觉自己的声音很突出,就像是面前放了个麦克风,脚下是个小舞台,尽管观众只有那一个人。   她再度压低了声音,“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的声音太小了,江沚只好再凑近了一点,说道:“什么?”   “你有考虑过人生目标吗?”   江沚闻到了一股海风和柑橘混合的味道,那可能是她的洗发水味道吧,他想。   “人生目标?”   “可以不用告诉我具体内容,”许柏舟试图解释,“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念头?”   当下并不是个可以坦然谈论人生命题的时代,会被人误以为是故作高深。但许柏舟一向不太在乎别人的臆测。   “我当然也畅想过,但是,还是不清楚。”江沚说完,神情不太自然,大概是觉得自己说了一句正确却无用的废话。   许柏舟看了看他,点头道:“我明白了。”   江沚略带诧异地看着她,他感觉自己的发言并没有任何的启发性。   许柏舟当然不会告诉他,她给自己划定了一个同龄人对照表,江沚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参考标准。既然标准线都这样飘忽,她也没必要为了未来而焦灼。将来的事,以后再去想也不迟。   小露台里的广播响过了一阵微弱的电流声,紧接着就响起了铃声。   江沚和许柏舟一齐站在护栏内侧,不约而同抬头往外望,每条走廊、每个阶梯都慢慢涌出了人。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只知道那是身着同样校服的同龄人。   可校园里有这么多的同龄人,也只有他们两个此时此刻站在了一起。 第23章 第二十三题   依照省份惯例, 高三共有三场正式规模的模拟考试,全部放在下学期。   而按照戎城惯例,一中和三中必定会将这一流程大幅提前, 早在高三的上学期末,就开始缠缠绵绵的竞争。   本周将进行本届的第一次正式模拟考试,由三中自主命题。这样一则惨绝人寰的消息,自然是由班主任亲口宣布才最为适宜。   班主任老林, 亲自把考场的分布表拿到了教室里来,说道:“大家看一看自己在哪儿考试,今天晚自习结束后,班长组织把考场布置了。”   “除此之外,一中学生会和我们同步考试, 最终整合排名,希望大家都认真对待。”   大家的反应都很平静, 老林就没有多待, 扫了一眼教室, 然后推门走了。   他刚一离开,教室里就有人跳了起来。   “啊!又要考又要考!”   “一中那群人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啊, 这心理压力太大了,考得好才怪。”   “冯凭!你也在二班,我们一起!”   冯凭飞快站起来,恨不得捂住对方的嘴, “分到二班很光荣吗!啊?”   考场座位是按照上一次考试的成绩来分配的,一班最优,二班次之, 以此类推。   陈思侑也去看了自己的考场座位,虽说上次考试已经进步了, 却还是被分到了二班。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座位,说道:“幸亏年级组取消了每个月重新按成绩分班的规则,要不然我早就变成二班的人了。”   许柏舟诧异道:“你这次在二班?”   “嗯,第二考场的03号。”   许柏舟回忆了上次的排名,说道:“没关系,上次有不少人分数一样,并列的名次很多,并不是你考得太差。”   陈思侑深感被安慰,决定投桃报李,他说道:“我刚看了,你和江沚还是挨在一起的。”   许柏舟却只是点点头,翻起了自己整理的笔记。   /   一想到考试结果将会整合排名,许柏舟就陷入了忧愁之中。她难免会想起一些童年时的画面,这些画面如影随形,在她的学生时代一次又一次地重现。   许家的两个同龄小孩儿,一个极早地展露了天资,另一个慢了一步,就变成了平凡普通的参照物。   有一个天才表哥在前,许柏舟就是那个事事平庸的背景板。偏偏许柏舟的父母最擅长自谦,为了彰显自己的风度,总是在各路亲戚面前把自家孩子贬损得一无所长。   从小学到初中,许柏舟和许屿一直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她永远被挡在那个完美的阴影之下。   她机械地翻动着笔记本——尽管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   /   室外温度越来越低,食堂的保温设备也越来越不顶用。晚餐时间从下午六点开始,而一旦过了六点十分,食堂的饭菜就一丝热气也无,变得难以下咽。而这短短十分钟,甚至不足以高三学生从教学楼跑到食堂。   总而言之,许柏舟很久没有去食堂吃晚饭了。   有不少同学会选择在教室里吃泡面,毕竟热气腾腾,也算是充实的一顿饭了。   许柏舟推开教室的门,刚穿过走廊,闻到风里也有一股泡面的味道,并不令人讨厌。   冬天累赘重重,围巾、帽子、手套,都是会让人行动迟缓的外物。许柏舟穿戴着这一整套累赘,自认为不宜跑步,就绕着操场一圈又一圈地散步。   偶尔会有人主动和她打招呼,她却并不知道对方是谁。走过三圈之后,她把围巾往上扯了扯,遮住了半张脸。   “许柏舟!”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右前方传来——那是连接操场和食堂的一个路口。   她又把围巾拉下去了,埋在下巴,好让声音能准确无误地传达出来,“你怎么在那儿啊?”   江沚两三步跨上石阶,横穿过操场跑过来,冷风从他脸颊旁划过,又从领口往里灌,等到他站在许柏舟面前,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你穿得太少了。”   “没事,不冷。”江沚解释道,“就是操场风有点大。”   许柏舟眼睛往下弯,她晃了晃自己的手套,表示赞同。   恰巧江沚从衣兜里翻出一小盒草莓牛奶,放在她的手里,“这个给你。”   女生群体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流行起一种小物件,莫名其妙地,没有规律可言。近段时间,许柏舟常常能在班上同学的桌上看到这种包装的牛奶,这本来是与她无关的一种变化。   牛奶是温热的,隔着手套也能感觉到一点热度。   “谢谢你。”   江沚看上去并不想听到这样的客套答复,他露出了一点无奈的神情。   “那是林老师吗?”许柏舟忽然看见了不远处的一个人影。   江沚顺着视线看过去,也发现了那个穿着浅灰色夹克的人,看那个方向,像是刚从教师食堂出来。   江沚挥了挥手臂,“林老——”   完整的“老师”没能说出口,因为林固安本人飞快地瞥了他们一眼,然后绕开了。   两人看着班主任那略显笨拙的闪避路线,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是在躲我们吗?”   /   考试总是这样的,无论一开始是怎样厌烦、畏惧,只要坐在了位置上,脑子自然就会高速运转,手上的笔也会机械性地把试卷填满。   最后一门是英语考试,作文题目是论证人工智能的意义,许柏舟难得地先写了一遍草稿,然后才填在答题卡上。   时钟指向了下午四点,离考试结束还有半小时,许柏舟放下了笔,用橡皮去擦试卷空白处的一个墨点,学校的打印机的质量一直不太行。   桌子忽然晃了晃,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动作太大了。但等她停下动作,甚至双手离开桌面,桌子还是在晃,她往左边一看,看见窗户玻璃也在跟着摇。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地震了?”   第一考场的学生们性格都相对谨慎,没有人先动,都在相互打量,但教室外已经开始喧哗,楼上也响起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   邻桌的人忽然动了,凳子在地面猛地划开,声音刺耳。   许柏舟立刻就扭头往后望,江沚坐在后一个位置上,此时也抬起头来看她。   “走——吗?”   她还没问完,江沚就拉着她的手往外跑去。   教室里桌椅板凳一阵乱撞,大家都跑了起来。   他跑得太快了,许柏舟甚至觉得耳边听不见其他声音,只有风声。   两人跑出教室,在走廊上碰到了往回赶的监考老师阿潘——喝茶太多导致他频频跑去洗手间——阿潘先是被群学生吓了一跳,然后看见了江沚和许柏舟牵在一起的手。   “你们——”   同学们也顺着视线看过来,大家就这么静止了。   ……   刚从二班跑出来的陈思侑忽然冲了过来,嘴里说着,“啊啊啊啊我好害怕啊。”说完就要去牵许柏舟的手。   谁知江沚先一步把另一只手递了过来,陈思侑只好中途改换方向,转而攥住了江沚的手,作虚弱状。   郑小捷从围观人群里钻出来,小声说道,“哎呀,好吓人啊。”她这次成功拉住了许柏舟的手。   许柏舟看向刚刚出现在走廊的唐荔,唐荔只好走了过来,她咳了一声,说道,“有点吓人。”   五个学生手拉着手围成一圈,一齐站在了阿潘面前。   阿潘看了看手机里的实时新闻播报,说道:“三点九级,行了,快回教室吧。”   /   阿潘站在讲台上,颇有些无奈,“大家都是本地人,怎么还这么慌张呢?咱们教学楼的抗震等级还是很高的。”   的确,近几年戎城地震频发,大家也都慢慢变得淡然起来。   前排一个学生忍不住解释道:“老师,刚刚真的晃得很厉害。”   “好吧,”阿潘又说,“同学们,我得提醒一下大家,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   前排学生立刻沉默了。   许柏舟又把试卷拿起来看,一个个单词从眼前划过,却什么都没认清,她把手腕搁在桌子边缘,食指和拇指相互摩挲。   在这种时刻,她想起了小时候外婆讲过的一个故事——   森林里住着一个女巫,她喜欢很多东西,比如雨后的蘑菇、夏天溪边的蜻蜓、冬夜河面的薄冰、树梢的云絮……她用魔法建造了一座城堡,把这些事物统统圈禁在了里面,想要获得永远的陪伴。但很多事物都是不能并存的,它们很快就消逝了。   当然,这个故事肯定不会只有这么个悲伤的譬喻,许柏舟很想再问问外婆,这究竟是个童话还是个残酷的寓言?只是外婆在她初中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所以答案也不得而知。   无论是亲人、朋友,或者是别的什么柔软的情感,许柏舟也都希望他们能陪在自己的身边。   她想,或许我也是森林里的一个女巫。 第24章 第二十四题   高三上学期的第一次联合模考结束了, 所有的答题卡被打包送去了戎城一中,在接下来的两天里进行统一批改,三中也会抽调部分老师参与其中。林固安老师不幸成为其中一员, 不得不去别的学校卖苦力,只好暂时放开了班级的把控。   一班的氛围前所未有的放松,就连班长都暂时放下对知识的渴求,不再追着科任老师往办公室里跑了。   当江沚又一次走到许柏舟的座位旁, 他听见背后传来了刻意压低音量的议论声。   校园始终是很平稳的一个环境,不会有什么急速的转变,但暗流涌动总是无声的,平静的水面偶尔也会泛起一两圈涟漪。   “你看你快看——”   “我说什么来着,同一个班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 咱们可没有那个资本。”   江沚忍不住皱眉,想要回头, 在他做出转头的动作时, 背后的声音又消失了。   再看许柏舟, 她却是一无所觉,只是露出一贯的淡然神情, 然后问道:“待会儿的阅读课,你会去吗?”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她又低下了头,“好, 那我抓紧时间,先把这道题解出来。”   江沚顺手拿过她放在桌角的糖纸和牛奶盒,扔到了小阳台的垃圾桶里。   陈思侑忽然跟着他走进了小阳台, 神情有些严肃,甚至还把身后的门给带上了。   江沚看了看他, 又看他身后右侧的窗台——那里露出了许柏舟的半个侧脸,他放低了声音问:“怎么了?”   “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陈思侑依旧保持着严肃。   “……什么?”   “就是这个,”陈思侑把藏在身后的书递了出来,赫然便是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小球在太空舱的模拟曲线运动,到底是怎么个受力?”   ……   最初,陈思侑不太愿意去找陌生的江沚同学请教问题的,他安于现状,想要赖在同桌身边。   但同桌屡屡劝他,“你这一去,既能为自己解惑,又能替我争取更多的学习时间,两全其美的好事,为什么不做呢?”   陈思侑左思右想,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几分道理。   江沚接过那本五三,飞快浏览了一遍题目,然后拿铅笔花了一个简略的受力示意图,“你先这样看看,说不定会有思路。”   陈思侑只好捧著书再度回到了座位,他沉痛道:“还是没能占用他太长时间。”   许柏舟看他一眼,又看了看书上的铅笔图,不说什么话,只是笑。   /   阿岚女士的阅读课依旧保留着,这在日渐水深火热的年级氛围中十分难得。同学们迈向图书室的步伐非常轻快,硬生生把上课走出了放学的气势。   陈思侑从前只需要帮许柏舟签到,现在还得把江沚的名字一并写上,为此,他又多学习了几种笔迹。   许柏舟也曾经邀请他们一起去实验室待着,“那里很安静,空位也很多。”   陈思侑倒是很想去体验一下,但郑小捷拼命拦住了他,连连摆手,“你们去你们去!”   唉,这就是传说中的“爱的天平已经倾斜”吗?   陈思侑哼着一首十多年前的流行歌,慢吞吞去了图书室。   *   其实许柏舟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空置不用的实验室的确是十分安静,是个学习的绝佳场所,她也是抱着学习的目的而来。   只不过,不知怎么的就会分神,忍不住去看另一个人在做什么。   往往是捧著书没过多久,广播里就响起了铃声,时间飞快就溜走了。   她率先迈出了实验室,守在门口,看着江沚锁门。钥匙放进锁孔里,往左转了三圈,最后扶住门把晃一晃,能看到门缝里腾起一片灰尘。   “好了吗?”   “嗯,这个锁用了太久,不太灵敏了。”   同学们从楼梯上小跑着下来,在转角处嘻嘻哈哈,闹作一团。江沚和许柏舟就站在原地停了一会儿,让他们先走。   “这个周末,你有安排吗?”等到楼梯间的人都差不多离开,江沚才问道。   许柏舟迟疑了一下,“原本是打算去——”   “夜航剧社?”   “对。”   “那这周暂时不用去了,剧社这周末应该不会开放。”   许柏舟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这样啊。”   “那还有别的安排吗?”   许柏舟摇头。   “如果如此——”江沚忽然从身边绕到了她的面前,一手扶住了护栏,半歪着头看她,“我可以邀请你来我家参加生日会吗?”   “生日?”许柏舟惊讶道。   “嗯,”江沚点点头,笑道:“我家小猫的生日会。”   /   江沚家里的小黑猫名叫小榛,是去年冬天在街道角落捡到的,到这周六刚好一年,就把这天当作是它的周岁生日。   许柏舟对此十分重视,不仅自己准备了一盒子猫咪玩具,还提醒同去的小伙伴务必准备好礼物,陈思侑和郑小捷自然是满口答应,他们都非常期待,“小猫的生日会是什么样子?动物派对?”   当然不会是动物派对,顶多算是同学聚会。   许柏舟根据地址找到了江沚所在的小区,却在跨入小区之后迷失了方向,只好拿出手机准备发消息,谁知手机屏幕自行亮了起来,来电提醒上明晃晃地显示着一个名字——江沚。   “你好——”   “你好啊,出发了吗?”   “嗯,我已经到你家小区了,但是没看到八号楼在哪个方向。”   “你看到一个没有音乐的音乐喷泉了吗?”   “看到了,在我右手边。”   “好,那附近有个长椅,你可以在那儿暂时等一等。”   “噢,好。”许柏舟依言在长椅上坐下。   手机屏幕上显示通话仍在继续,却并没有人在说话,听筒里隐约传来呼吸声,夹杂着风声鸟鸣的小区背景音。   这通电话忽然被对方挂断了,紧接着,许柏舟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她回过头去,看到了一个略有些气喘的江沚,江沚一面调整着呼吸频率,一面把手里的纸袋递给她,说道,“你吃早饭了吗?”   纸袋底部带点温度,指尖隔着手套也能感受到,往里一看,装着糖炒栗子、烤红薯,还有一瓶加热后的牛奶。   许柏舟忍不住笑了,“我真像是一个丰收的老农啊。”   “你就拿着吧,今天太冷了。”   /   齐祁准时在九点赶到,按了按门铃,又捋了捋自己的衬衫。对于这扇门他是有些畏惧的,倒不是针对表弟,而是害怕严肃的叔叔婶婶。   万幸的是,门一打开,叔叔婶婶并不在家,除开江沚本人,客厅的地毯上只有一只猫和另一个人,猫是小榛,人是小许。   齐祁惊讶道:“大家都到了吗?”说完就探头往里看。   江沚从鞋柜拿出一双拖鞋,放在地上,“哥,这是你以前穿的鞋子。还有几个同学没到,你先进来吧。”   许柏舟握着小榛的爪子,向他打了个招呼,“齐齐你来啦。”   齐祁也很快来到客厅坐下,他看到茶几上散落的食物,立刻问道:“这些我能吃吗?”   “当然可以,你也没吃早饭吗?”   “是啊,我睡过头了,担心会迟到,就赶紧先来了。”   “吃吧,江沚好像在煮豆浆,你可以去厨房问他要。”许柏舟说道。   自打齐祁去年从学校肄业,就再也没来过这个家——高中时他常常来这里借宿——此时看着周围的陈设,难免觉得有些陌生。   没等齐祁去到厨房觅食,江沚先把豆浆端了出来,他把豆浆滤出来分给大家喝。   齐祁捧着杯子悄悄问,“叔叔他们呢?”   江沚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别怕,他们这整个周末都不会回来。”   齐祁松了一口气,随即为自己的轻松感到了羞愧,“我其实——”   “快喝吧。”许柏舟在一旁说道。   /   江沚家里的布局和自己家里其实差不了多少,冷色调,装饰物少,一切家具都以实用为先。   许柏舟抱着小榛走去了书房,看见最里面的木架上陈列着各类奖项,有他父母的,也有他本人的。   “小心一点,别看它那个样子,也是会抓人的。”江沚靠在门边说。   “是吗?”许柏舟低头去蹭小猫的脸,“听上去不太可信。”   江沚笑道:“我可是现身说法啊。”   “你看我的手,这里。”江沚把袖子卷到了手肘,露出几道很浅的划痕,“半年前留下的。”   “可我怎么觉得,它看上去挺喜欢和人接触的。”   许柏舟好几次想要把它从怀抱里放下去,它又飞快跳了回来。   江沚想了想,说道:“它大概是非常喜欢你吧。”   /   一阵连续的敲门声响了起来,许柏舟赶紧跑过去开门,“思思,别敲了!”   门外正是陈思侑和郑小捷,陈思侑有些诧异,“这,这都能听出来是我?”   “哎呀,谁不知道啊,快进去吧!”郑小捷催促道。   他俩提来了一个大蛋糕,“祝咱们——”   “小榛。”许柏舟提示到。   “祝咱们小榛生日快乐!衣食无忧,天天开心!”   小猫接受了祝福,却不能分享蛋糕,陈思侑颇有一点良心不安,但这份不安很快被他抛在了脑后,“好饿啊,我们来吃蛋糕吧!”   客厅的投影仪打开了,江沚请客人们挑一部电影来看,为了表示对寿星小猫的尊重,大家选择了《流浪猫鲍勃》。   众人围坐在地毯上,一起看着眼前跳动的光影。 第25章 第二十五题   清晨下起了小雨, 视野里的一切都是雾濛濛的,和呼吸间的白雾混在一起,显得潮湿又阴冷。   许柏舟把雨伞晾在一班教室外的小露台, 又取下了围巾、手套、护耳,擦了擦上面的雨水,低着头往教室走去。   阿岚女士忽然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   “老师。”许柏舟低头问好。   “淋雨了呀。”阿岚女士指了指她的发梢,“千万别感冒了。”   “还好, 只是一点小雨。”   “嗯,我听同学说,你最近对话剧还挺感兴趣的……这个给你。”阿岚女士的手心放了个亮晶晶的东西。   许柏舟接过来,发现是一个合金徽章,上面刻着“雷雨八十年”的字样, 应该是前几年的纪念品。   “谢谢老师。”   阿岚女士露出个与年龄不符的慈爱的笑,“回教室吧, 快上课了。”   许柏舟一边推门一边想, 这次的成绩应该还不错。   果不其然, 陈思侑一见到她就扬了扬手里的成绩单,“许师傅快来看!”   许柏舟先把书包放下, 然后接过了成绩单。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扫了一眼许屿的成绩,依然比自己高出了不少,但奇异的是, 从前心里那种不甘、畏惧、怨怼的情绪都消失了。   *   两所学校高三年级各个班的平均分数都统计了出来,把两个一班的成绩放在一起对比,竟然相差无几。这让三中士气高涨, 校领导们认为历史性的一刻就要到来,三中成为戎城第一指日可待。   就连林固安都罕见地夸了夸学生, “看来大家的状态都还不错,发挥正常,以后也要继续保持。”   陈思侑暗自感慨,“林老师真是,举重若轻啊。”如果超常发挥被称为正常发挥,那么正常岂不是都变成了失常?   许柏舟不置可否,只是伸手帮他把桌面上的小日历翻了一页,说道:“继续加油啊,思思。”   /   冬天里,饮水机里的热水供不应求,为了在有限的下课时间内成功接到热水,大家都练就了在教室内快速穿梭的技能。   但许柏舟的座位太靠后了,时常与热水失之交臂,拿着空保温杯去,又原样拿回来。   再有下一次,江沚就把她的保温杯拿过去了,下课后接好水再还回来。   “来,坐这儿吧,”许柏舟拍拍身边的椅子,“思思又去英语办公室了。”   “待会儿慢点喝,小心烫,这里面全部都是热水。”江沚依言坐下,顺便理了理堆积在两张桌子间的纸张和试卷。   “好。”许柏舟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透明文件夹,“齐齐把剧本初稿寄给我了。”   “这么快吗?”江沚拿在手里翻了翻,笑道:“好郑重啊,还有亲笔署名。”   不只是署名,每一幕的梗概都是手写,留下了蓝色的钢笔墨迹。大概手写这种方式真能促进灵感迸发吧。   “他说,希望能赶在元旦前,在剧社做一次内部演出。”   在齐祁看来,当年事就应该当年毕,年末就是自然划定的截稿日。   “元旦?听上去是个好兆头,但那之前要留出时间排练吧,你能忙得过来吗?”   许柏舟翻了个选段给他看,“也还好。我不太懂这些专业的表现形式,只是个人觉得,女主角大多都是内心独白,不怎么需要对戏。”   “配角也很少,简直不像是戏剧,而是个人的汇报演出。”   江沚看了看陈思侑桌上贴的课表,“下午有节体育课,可以先去熟悉一下台词,我来念旁白。”   “嗯……思思你回来啦?”许柏舟偏了偏头,对走到座位旁的陈思侑招呼一声。   谁知陈思侑飞快放下手里的纸笔,又跳开一步,“不不不,我还要出去一趟,你们聊,你们聊!”   /   实验楼的小花园旁边有个八角小亭,原本是用来赏荷的凉亭,谁知荷花始终萎靡不振,干脆把水池填成了沙坑,凉亭外也栽种了七里香,沿着柱子结成了一张暗绿色的网,就连亭子里的光线都变得绿郁。   许柏舟就待在这朦胧的光线里,念着剧本里的台词。   “我从前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怀念这些平常的日子。在我看来,那些只是年轻时候最普通的缩影。”   “梦里的画面很清晰,只是少了声音,也没有了环境的气息。”   “当下的某一刻,会成为未来的某一刻。”   “我们都在时光的循环往复里。”   许柏舟放下剧本,和江沚面面相觑,“这和我想象中的剧本,不太一样。”   江沚点点头,“我也确实没想到。”   齐祁的剧本,与其说是叙事的本子,更像是意识流的抒情诗。   许柏舟感慨道:“我终于明白自己的优势了,虽然没什么演技,诗朗诵还是可以的。”   江沚坐在许柏舟身边,没说什么,伸手探了探她的帽子,带着绒毛边的羽绒帽,很温暖。   /   最近阿潘老师的心情非常不错,据说是他曾经的学生在某个物理联赛中获得了一等奖,特意拿着奖牌回校看望他。   物理课一上课,阿潘意气风发地迈入了教室,前排学生敏锐地注意到,他手里的保温杯换了一个新的。   “老师好——”学生们起立问好。   “同学们好,”阿潘笑容满面,“你们师兄最近拿了个奖,非常不错啊。”   “我们早就知道了——”同学们齐声嚷道。   “原来大家都听说了啊,其实呢,师兄给你们也带了礼物,每个人都有。”阿潘又说,“刚刚让课代表帮忙去拿了,大家先看会儿书。”   得到礼物总归是值得开心的事,大家都不免有些期待。   在众人的期待之中,课代表搬了一个沉重的纸箱走进教室,放在讲桌上。阿潘连忙掀开盖子,兴致高昂地宣布道,“曲一线的物理知识清单!每个同学人手一本!”   众人脸色灰败,口中发出了哀嚎。   陈思侑感叹道:“唉,曲一线。师兄真不愧是阿潘的得意门生,知道他最爱的教辅就是曲一线。”   郑小捷把从前方传下来的《高中物理知识清单》放在了两人的桌子上,说道:“算啦,反正都要用的,至少还省钱了。”   /   今天的晚自习原定是化学小测——小伍老师算是最热衷考试的人,自从全面复习结束,化学课的内容基本上就是考试、讲解、考试、讲解,无限循环。   当美术老师微微出现在教室门口,大家一时间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不用进行化学小测固然是好,但微微老师……   好在微微直接搬了椅子在讲桌前坐下,说道:“大家按照自己的安排自习吧。”说完就拿出自己的书翻阅了起来——依旧是那本被神秘书衣包裹着的书。   大家松一口气,大多数人拿出了作业,也有小部分人偷偷拿出了藏在课本下的小说和漫画。   陈思侑小声问道:“你们猜,微微老师究竟在看什么书?”   “大概是美术图册之类的?看上去很正式。”郑小捷说道。   许柏舟看了他一眼,在草稿本上写下一行字,“无论如何,不会是你手上的青春伤痛文学。”   陈思侑悲愤难当,立刻在下面写上,“这是席慕蓉的诗集,不是昨天那本!”写完之后还是有些委屈,在后面又加上了三个加强版的感叹号。   许柏舟对他微笑,把一本数学习题推到了他面前,“数学语言,也是动人的诗歌。”   *   陈思侑感觉同桌最近变了许多,首先当然是课余时间的户外活动变多了,以前她总是独自蜷缩在座位,现在时不时就要出去走一走——和江沚一起——散心,聊天,一直在教学楼周围打转,像极了在街心公园打转的老爷爷老奶奶。   然后呢,虽说许柏舟从前也会督促他学习,却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那种督促,现在却颇有点“高知父母教育子女”的架势了。陈思侑感觉压力倍增,却又不能拒绝——这几年,是靠着许柏舟的各类笔记,才让他保住了年级前一百名的成绩。   陈思侑接过数学习题,又开始了无休止的向量几何训练。   /   晚自习的课间闲暇,微微看见了从教室外巡视路过的阿岚女士,走出去聊了两句。   有几个胆大且无聊的男生偷偷窜上讲台,翻了翻那本神秘的书,反应出奇一致,都露出了错愕的神情,“竟然是菜谱?”   “不会吧。”有人质疑。   “是真的!上面写着‘台州十大美食,简单易上手’。”   “好吧,这下子,一班的未解之谜又少了一个。”同学们纷纷表示有些可惜。 第26章 第二十六题   圣诞节快到了, 这是个文化意义上的舶来品,却在异国得到了越来越多的推崇与喜爱。如果要深究原因,大概是——传统节日必须和家人一起度过, 而这样“不甚正规”的洋节,则可以选择更为轻松自在的陪伴。   校园里的气氛也十分热闹,许柏舟看见窗户上张贴的红色装饰物,恍惚间还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大年初一。   “这是怎么了?”许柏舟把书包放下, 绕去小阳台洗手,却发现这栋楼的每扇窗户都贴上了相同的装饰物。   “过节呀!”陈思侑说道。   “圣诞节?”   “圣诞节、元旦节、春节,一起过呀!”   ……   “不过,今天确实是有一件不寻常的事,”陈思侑刻意停顿了一下, 原意是卖个关子,谁知许柏舟并不在意, 他只好自行讲下去, “今天有位N大的教授来咱们学校给高三学生做讲座, 不用上晚自习啦。”   “是今天?”许柏舟翻了翻自己笔筒里的备忘录,上面的确写着“老许”、“讲座”等字样。   “是啊, 听说那个教授还挺有资历的,不知道怎么会大老远地来咱们学校。对了,他也姓许,好巧啊。”   许柏舟忍不住笑了, “因为他也是戎城人啊,思思。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巧也姓许,那可能是因为我爷爷姓许。”   陈思侑瞪大了眼睛, “难道——”   许柏舟点点头,肃然道:“没错, 就是你的祖师爷,那本化学笔记的第一任主人。”   这么一说,陈思侑就有了新的疑惑,“可我看宣传资料上讲,许——叔叔,他是主修历史和教育的啊。”   “我见过我爸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上面的确是化学系,后来……具体是因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了。”   陈思侑也并不想探究个中曲折,只是感慨道:“没想到祖师爷这么有魄力,这么厉害。”   “正好,今天就是个好时机,要不然你准备好自己的化学成绩走势图,给许老师傅看看?”   陈思侑立刻坐下了,他翻开自己的英语课本,口中念着,“到早读时间了诶。”   /   戎城三中今年建成了新的大礼堂,从那以后,校内开展各类讲座的频率就高了许多,学生们时常怀疑,会不会校领导只是想要炫耀这个崭新亮堂的礼堂。   不过,只要免去了晚自习,大多数学生还是开心的。   高三一班的位置在前排正中央,是个连班主任都不需要操心纪律的绝佳位置,毕竟摄像时不时就要转过来拍一下观众的即时反应,搞得大家都战战兢兢的。   林固安让学生们在划定的范围内自行选择位置,许柏舟就随意坐下了,江沚紧接着在她身边坐下。   陈思侑跟在他们身后,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立刻冲上前去,急切道:“哎呀,你们,就不能暂时分开一下吗?”   许柏舟问道:“不是自由选择座位吗?怎么了,你喜欢这个位置?”   江沚也对着他笑,“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江沚的笑让他觉得后颈一凉——他分明系了一条围巾——陈思侑深感自己多此一举,甩手走了,“好吧好吧,当我没说好了!”   “等等!”许柏舟忽然探出半个身子去拉陈思侑,“化学成绩,拿来了吗?”   她的毛衣袖子勾住了小桌板的钉子,偏偏还没有察觉,江沚伸手帮她理开,一瞬间两人离得极近。许柏舟紧接着低下了头,光线昏暗,看不清她的脸色变化。   陈思侑万万没想到,自己回头还能看见这样一幕,他再一次悲愤难当,坐去了后排。   /   许文谕一早就知道了礼堂内部的座位划分,也在一群同样穿着校服的年轻人中间迅速认出了自己的女儿。   看到了许柏舟,自然也看到了她身边的那个男生。许文谕原本在讲台侧面熟悉讲稿,此时却不由得一次又一次地看向了观众席。   “同学们好,咱们好久不见了,噢不对,这大概是咱们初次见面。”   大家都极为捧场地笑了起来,尽管这个包袱生硬,但开办讲座还能自备包袱的人,实在难得。   “今天很荣幸能来到这里,和大家分享一些对于未来的小见解。抛开教育的意义不谈,我仅仅是作为一个比各位年长的人,讲一些不一定正确的经验,大家随意听一听就好,不需要有压力。”   许文谕的名字常常出现在各个学术论坛,在众人的想象中以不怒自威的形象存在,却没想到是这么个表达风格。   整个高三一班,听得最认真的当数班主任林固安。在曾经的老师面前,他几乎是全程正襟危坐,就差拿个笔记本摆在身前了。   /   九十分钟之后,许文谕结束了他的发言,驻守前排的摄像师按下一串快门,又对着一班的位置一阵猛拍,害得一班学生想动却不能动,僵在了原地。   终于,会场中的大部分人都离开了,摄像师也扛着机器走了。一班学生开始缓缓移动,正在这时,陈思侑发现,台上的许文谕教授走到了许柏舟面前,而班主任也走了过去。   许文谕和林固安握了握手,亲切问道:“小林,这都是你们班的学生吧?”这话是看着许柏舟说的。   许柏舟一时无言,林固安也一时无言,于是只有江沚接话道:“许教授,您好。”   许文谕把目光转到他的身上,问道:“这位同学是?”   “我叫做江沚,也是林老师班上的学生。”   “江沚?”许文谕把两个字稍微这么一琢磨,“江心的小洲,哎,这个名字啊,真是不错——”   他没能把这句感叹说完,因为许柏舟开始把他往外推,“爸!你快回家吧你!”   江沚愣在原地,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茫然。陈思侑内心升腾起一点同情,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   从大礼堂到教学楼,约莫一百五十米的距离都没有路灯,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到围墙之外灯火点点的居民楼。   两个人并肩坐在长椅上,脚边是被风吹落的梧桐叶。   “没事的,真的。”   江沚半低着头,手肘撑在膝盖上,看上去还是很沮丧,她的劝解看似没有什么作用。   “老许嘛,就是很不着调,不用理他。”   许柏舟犹豫着,拉了拉他的校服袖口。   江沚忽然抬起头来,眼尾往下弯,露出一点笑,“无论如何,许教授应该能彻底记住我的名字了吧。”   许柏舟一怔,看着他的眼睛,慢慢松开手指,悄悄往后移。   手指刚跨过两块长椅上的木板,忽然被扣住了,江沚拉住了她的手腕。   只见他状似无意地站起身,把她也一并带了起来,说道:“我们回去吧。”   经过操场时,碰到了三两个戴着耳机夜跑的学生,或许是音量开得太大,隐隐约约的几句歌词飘了过来。那应该是首忧郁的情歌,此时此夜却更像是青春鲜活的誓词。 第27章 第二十七题   正如陈思侑所说, 窗户上那些装饰物的可使用时间很长,从圣诞保留到了元旦前夕。   大家都沉浸在辞旧迎新的热闹氛围之中,短暂地忘记了身处的环境, 直到厚厚一摞崭新的教辅资料摆在了面前书桌上。   班长无奈地摊开手,“这是各位老师送给大家的新年礼物。”   或许是阿潘分发的《物理知识清单》给了老师们新的启发,大家纷纷发下了各个学科的辅导用书。   陈思侑看着眼前这一切,悲从中来, 不由得念出了伤痛青春文学的台词。只见他拿起一本“王后雄系列”,凝视着窗外,说道:“天凉了,该让王氏集团破产了。”   *   窗外一直下着小雨,传来淅淅沥沥的细碎声音, 玻璃窗上是朦胧的水雾。   许柏舟倚着墙面,半个肩膀藏在窗帘的阴影里, 手里拿着一个灰蓝色的硬板文件夹, 那是《小浣熊与棉花糖》的剧本。   “舟舟, 你紧张吗?”   “什么?”许柏舟合上手里的东西,离郑小捷更近了一点。   “这个, ”郑小捷戳了戳文件夹,小声说道:“明天就要演出了,你不紧张吗?”   许柏舟摇摇头,“没关系, 反正也没有别的观众在。”   “不是还有我们吗?”   许柏舟笑道:“那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   /   即将到来的元旦节有一个三天的小长假,今晚还有一个学校举办的跨年晚会,这就注定了学生们的心不在焉, 神思早就飞到了天边去。   林固安把一道例题翻来覆去讲了三遍,发现依旧有人似懂非懂, 而后排的学生更是吵嚷不休,时不时发出些压抑的笑声。他干脆把书一放,说道:“既然没人听,我就不讲了,临时做个测试题。”   教室里立刻就安静下来。   可惜为时已晚,班主任已经开始面无表情地分发试卷,他也不嫌麻烦,亲自一张张地分发,所到之处,学生们全部低下了头。   林固安走到后排,放下最后一张试卷,顺便敲了敲许柏舟的桌子,“你出来一下。”   许柏舟跟着走出去,大家的视线也悄悄跟了出去。   *   “你最近的状态怎么样?”   许柏舟不明所以,“学习状态吗,还可以?”   身为班主任,林固安心里有很多隐忧。学生的成绩不仅仅是分数,也是未来的筹码,他认为年轻人太缺乏定性,很容易被各种事物分去心神,到了将来,难免都是会后悔的。   但许柏舟这个学生……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   “高三的时间过得很快吧。”   “是啊。”许柏舟的眼神渐渐露出了疑惑。   “很快就是新的一年,高中生涯也快要结束了,趁着元旦放假,你真的可以规划一下自己的未来。”   许柏舟沉默了,过了会儿才开口,“林老师,我们真的能掌控自己的未来吗?如果可能性极低,所谓的规划难道不是一种自我安慰吗?”   林固安也沉默了。   他其实有很多话可以用来反驳这个学生,最终却只是摆了摆手,让她回教室去。   在这之后,他本想和江沚也谈一谈,谁知他刚走到对方的座位旁边,就察觉到不少学生偷偷掀起起了眼皮——比起专注试卷,大家还是更乐于打探八卦。   林固安清了清嗓子,说道:“抓紧时间写,其实这就是你们假期的作业。”   众人精神一振,感觉班主任终于也散发出了人性的光辉。   /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班长飞快冲上了讲台。   “大家不要浪费时间去买晚餐,咱们班已经买好了,之后会分给大家,现在!直接去操场!”   跨年晚会是露天搭设的舞台,不设置座位,以便让全校师生都能一起参与——附近的住户也可以打开窗户一起观赏。   正因为如此,拥有什么样的观赏席位就各凭速度了。   班长此言一出,大家都涌向了教室门,一路上不忘拽上自己的好友。更有甚者,连书包都带上了,只等找准机会就溜出校门,回家去。   毕竟是节日前夕,大家都急切而躁动,迫不及待想要迎接自由。   陈思侑又自觉扛起了责任,他匆匆留下一句,“我替你们抢占位置!”然后毅然决然地汇入了走廊里的人群。   郑小捷很无奈,“人那么多,谁知道你在哪儿啊?”可陈思侑已经不见踪影,估计没听见她的声音。   许柏舟说:“你也先去吧。”   她本意是让对方能及时找到陈思侑的踪迹,谁知郑小捷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暧昧的微笑,“我明白的。”   等到教室里的人差不多都离开了,许柏舟和江沚一齐走出了教室,顺带关上了灯。   天色已经黑了,只有走廊上的壁灯开着,留有微弱的光。   黑乎乎的小花坛里有什么东西耸动了一下,许柏舟正巧站在石阶上,不由得脚下一顿。   “小心。”江沚扶住了她的手肘。   “嗯。”她忍不住偏过头看了一眼,看到了一点幽幽的光,大概是校园里的那只流浪猫。   /   从教学楼的通道往外走,可以看到远处有一道光束,从地面打上了天幕。   欢呼声渐渐传了过来,应该是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那里。   “准备好了吗,明天的试演?”江沚问道。   “应该没什么问题,希望我不会临时忘词吧。”   “我会提醒你的,”江沚说道,“就把我当成一个智能提词器。”   许柏舟笑了,“如果是这样,齐齐岂不是要生气。”   “那就只好让他自己气去,谁管他啊。”江沚摊了摊手。   “我再背一下台词,你帮我听一听。”许柏舟说。   “好。”   *   “我承认,那都是梦里的想象。”   “没有谁的青春是完美的,就连记忆也是失真的。棉花糖消逝得很快,我也只记住了最开始的定格画面。”   “可是,片刻也可以当做是永恒,我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距离露天会场越来越近,离热闹的声音也越来越近,忽然重新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许柏舟停下了脚步,看着舞台边缘绽开了焰火,而场下的观众却没有看向舞台,他们不约而同望向了天空。   “有星星吗?”她也抬起头来。   “是下雪了。”江沚比她更先发现了飘下来的雪粒。   戎城的冬天很少下雪,先前也没有相关的天气预报,不知怎么就降落在今天的夜里。   许柏舟一直仰着头,碎屑似的雪花慢慢飘在她的脸上,她努力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画面,感觉这也像是流星一样。   “把帽子戴上吧,待会儿淋湿了。”江沚站在她身边,并不催促,和她一起停下了。   不远处是喧闹的人群,而小角落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   可是,我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许柏舟这样想。   从十月到冬天,还会有下一个,热烈而自由的夏天。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   感谢大家抽出宝贵的时间看我的小说~   /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对我来说,这像是青春里一个童话般的片段,最好的一个定格,就不要再有平庸的发展了。   之后还有番外,但番外都是平行世界,并不会延续正文的时间线。   咱们下次再见~临走前别忘了收藏作者呀(挥手绢)~   大家如果有喜欢的预收文,也请记得收藏~   *   正在连载《夏天再说》,文案如下:   1.   胡栀子从来没有考虑过组建家庭,讨厌这所谓的,爱情的必然归宿。   至于为什么卧室里摆着双人合照,她表示无可奉告。   2.   周樾有一张冷漠锐利的面孔,一副刚强的脊背,他从不低头,从不认输,但总喜欢倚靠在胡栀子的肩膀。   那肩膀柔软、瘦弱,不足以遮蔽风雨,却是他生命中无可撼动的唯一支点。   3.   重点高中的小张老师教学严谨,狠抓风纪,私下询问学生:胡栀子和周樾,是不是在偷偷谈恋爱?   学生拍胸脯保证:老师!笑掉大牙了!人家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啊!   多年以后,小张老师收到一封署名为小胡小周的婚礼请柬,陷入了沉思。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 番外 第28章 附加题1 魔法森林   戎戎大陆是一片神奇的大陆, 在这里,魔法是最常见的天赋,由于太过常见, “天赋”也就变成了“寻常”,到最后,最罕见的反倒是那些完全不懂魔法的人。   小江就是这么一个完全不懂魔法的人,这让家人们不知所措, 他爸他妈乃至他爷爷奶奶外婆外公都只希望他健康成长,成为一个平平无奇的魔法师就好,谁知道他竟然是个极为罕见的普通人!   普通人也就罢了,他竟然还找到了自己的梦想,这可怎么是好啊!   要知道, 身为一个普通人,人生中的磨难大多是源于自身, 一旦拥有了梦想, 这些磨难就会无穷无尽, 永远跟随着你。   小江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骑士,把正义和善良散播到大陆的每个角落。   小江妈妈一听这话, 泪如雨下,十分悔恨,“都怪我,我当初就不该给他讲那么多好人好事。”   小江爸爸连忙安慰她, “没关系,孩子还小,难免会做一些荒唐的梦。”   谁也不相信小江真能成为一名骑士, 毕竟“骑士”这一身份已经在这片大陆消失了数百年——自从有了魔法,人们的生活变得自由散漫, 正义的定义也变得模糊,更不再需要谁来裁决对错。   “江江,你这样是找不到工作的呀!”小江妈妈依旧不放弃劝说他。   小江默默听着,把自己亲手做的木剑藏了起来,藏在了庭院里那棵高大繁茂的梧桐树上。   /   在某个平凡的一天,小江妈妈和小江爸爸都出门去工作了,他们的工作是在城市公园里搭建彩虹,让每个路过的市民都能拥有轻松愉快的一天。   小江默默爬上了梧桐树,坐在树梢上,爱惜地抚摸那把朴素的木剑。   城市公园的距离并不远,小江很轻易就能看到架在空中的彩虹,的确很美,这不可否认,但他还是执拗地认为,生活中不该只有这些美丽却虚幻的事物,自己的梦想依旧是很有价值的。   忽然间,更远处的天边飘出了一缕古怪的黑烟,小江立刻站了起来——紧接着就从树上掉了下去。幸好草坪足够柔软,他并没有受伤。   那个方向……是魔法森林,早已被女巫家族占领的魔法森林,没有任何外来的人敢轻易踏足。可是,黑烟从何而来呢?难道,邪恶的女巫们,又在做某种不可告人的邪恶实验,甚至还想要毁掉整片森林?   小江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睡前听的那些故事,邪恶的女巫、悲惨的人民……想着想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然后低头看向了脚边。   木剑就掉在他的脚旁,他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命运的预示”。   /   小江穿上了自制的全副盔甲,佩上木剑,独自走到了城市的边缘。   眼前就是那片魔法森林,绿叶与枝桠无边无际,一条石子铺成的小径歪歪扭扭地绕进了重重树影,又被浓厚的白雾掩盖。   小江握紧手中的木剑,小心翼翼地踩上了小径。   小径忽然扭动了起来,呼啦一声把他拉进了白雾深处。   耳边传来交响曲一般的鸟鸣,而后一串露珠落在了小江的额头上,他慢慢睁开眼睛。   “你是谁?”   “你是谁?”   小江看着眼前那个穿着灰蓝色裙子的女孩,慢慢放下了手里的木剑。   她有一双看上去很柔弱的浅褐色眼睛,这让她的整张面孔呈现出一种异于常人的天真。更何况,她的裙子背后还挂着一个尖尖的女巫帽,身份似乎非常明显了。   “我是女巫舟舟,你是谁?”   “我……”小江再度握紧了手中的木剑,尽管不想承认,但一只女巫就这么突然出现在眼前,他是有些害怕的。   “我知道了,”舟舟看了看他身上的盔甲、手里的木剑,做出了判断,“你是一个不知名的骑士。”   小江高兴起来,“你怎么会知道?”   舟舟摇摇头,似乎是不屑于回答这么简单的问题,“我可是很聪明的。”   小江偷偷打量周围的环境,他看到了脚边的野花、水池上的蜻蜓,还有漂浮在眼前的云朵,他不由得想,这里可真杂乱啊。   察觉到他在观察周围的环境,舟舟不免有些得意,她问道:“怎么样,这些东西都很可爱吧!”   小江没有回答,舟舟便以为他是太过害羞,大方道:“走吧,我带你去欣赏我的城堡!”   /   在戎戎大陆的城市里,所有人都说,女巫的住所是黑乎乎的阴森洞穴,常年见不到阳光,暗处藏着丑陋的老鼠,会咬掉每一个过路人的脚趾。   但女巫舟舟竟然有城堡?   小江跟在她的身后,又疑惑又好奇。   “到了,看吧!”舟舟两手叉腰,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一间亮晶晶的房屋出现在两人面前,透过透明的屋顶,可以看见五彩斑斓的花朵与潺湲的流水。   唉,这不就是玻璃花房吗?小江不免有些失望。   但舟舟看上去很期待他的评价,他只好点了点头,说道:“哇,真好看!”   “这座城堡以后还会更好看的,等我长大就好了,我现在能独自使用的法术还不太多。”   “对了,你是从城市里来的吗?那你一定也会魔法了,能不能帮我在天花板画上更多的花纹?”舟舟拉了拉他的小木剑。   小江有些不知所措,低下头,“我也很想帮你,可是……我不会魔法。”   “哦……那好吧,看来我只能好好学习了。”舟舟想了想,又做出了新的决定,“你也和我一起学法术吧。”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也要一起学?”小江问道。   “两个人的力量一定比一个人更大啊!”   “那好吧。”小江认同了她的说法。   *   忽然间,又一股黑烟飘了起来,空气中还开始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小心!”小江恪守着骑士的准则,第一时间把舟舟挡在了身后,“这有可能是某种可怕的巫术!”   “什么呀——”舟舟的抱怨从身后传了出来。   小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这时候才记起,对哦,她也是一只女巫。   “糟糕!”舟舟惊呼一声。   “怎么了?”小江连忙问道。   “是我的蘑菇汤!”舟舟拽住小江,一起乘上一支芦苇,飞到了森林深处的小溪旁。   “这是……蘑菇汤啊?”小江看着眼前这锅冒着气泡、颜色浑浊的不明物体,艰难地问出这句话。   舟舟看上去十分苦恼,“之前已经煮坏了一锅,怎么重试一次还是这样?”   “之前也煮坏过一次?”小江看着空中弥散的黑烟,似乎明白了什么。   /   太阳从空中掉进了森林的边缘,天色慢慢变黑了。   舟舟打开自己的蓝色小包袱,把一把草籽装了进去,看上去像是整装待发。   “你要回家了吗?”   “是啊,我还要回去上晚课,今天晚上老师会教我们清扫落叶的法术。你呢,你不回家吗?”   “我也该回去了,可是我……”小江低下头,“我不记得走出森林的路了。”   “你怎么不早点说!”舟舟忽然拉住了小江的手,不太熟练地念出一串咒语。   小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有些发愣地看着眼前闭上双眼的舟舟,她的睫毛真长啊,难道这就是女巫的特征吗?   “好啦,以后你也就能清晰看到森林里的路线了!只要闭上眼睛就好。”   小江依言闭上眼睛,视野里果然出现了一道闪着光芒的脉络,通往森林的边缘。   “真的诶!”小江忍不住惊叹,睁开了眼睛。   女巫舟舟却从眼前消失了。   “舟舟?”小江飞快四处张望,却始终找不到她的身影。   “我在这儿!”声音是从头顶上传来的。   舟舟坐在芦苇上,小心翼翼控制着平衡,慢慢地越升越高,“我真的该走啦,要不然会被老师批评的,你也早点回家吧。”   “好吧,再见。”小江有些失落地说道。   舟舟大概是真的很着急,迅速乘着芦苇飞走了。   小江也沿着黑暗里的方向,慢慢走出了森林。   *   再度站在城市的边缘,小江忍不住回过头,眺望着森林的深处。   你还没有和我说再见呢,小江小声抱怨。   忽然间,森林里的光芒脉络扭动了起来,组成了几个歪歪斜斜的字——明天见!   “明天见!”小江立刻回答道。   声音落下去,光芒也慢慢消散,重新汇入了森林的尽头。   骑士小江的第一次独自冒险,也算是圆满成功了。 第29章 附加题2 女侠的使命   人在江湖, 多的是身不由己。即使是德高望重如江庄主,也免不了有烦恼。   江庄主的独子,单名一个“沚”字, 取的是“江心小洲,遗世独立”之意,也的的确确不孚众望,长成了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   无奈的是, 江公子的名声越来越响,招惹了不少有心之人的觊觎,或是投毒或是掷果,整日里没个消停。害得江公子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份做派, 连戎州城里最矜持的世家小姐都自叹弗如。   一日两日不出门倒还好,这一月两月不出门……世人都猜测, 这江公子莫不是突然生了什么恶疾, 看来江庄主的绝学是无人继承, 扼腕之人有,窃喜之人则更多。   戎州城里的各类流言传得无边无际, 就这么吵吵嚷嚷了小半月。   月明星稀的某一夜,几个仆从将“江公子病重,急需前往关外疗养,重金聘请护卫”的告示张贴得满城都是, 到了第二日,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江公子回天无力,是危在旦夕了。   至于说去当护卫……要知道, 江庄主武艺超群,他唯一的儿子自然也是难遇敌手, 要想成为他的护卫,没几个人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   /   许柏舟起初是不打算走这一趟的,毕竟照顾一个病弱公子……听上去就十分令人蒙羞,别的女侠接到的任务都是大杀四方,威风凛凛的,这算是个什么啊。   要说优点,倒也不是没有,江风庄给出的酬金十分可观,而许柏舟这个女侠,恰巧是一位囊中羞涩的女侠。   她盯着告示上的酬金数目,看了有约莫半刻钟,经过一番内心挣扎,不得已为银票折腰,当晚就潜去了江风庄。   江庄主看着眼前的蒙面女侠,十分为难,须知这护卫,要的就是寸步不离、形影相随,自然还是同性较为便利。更何况他江家独子压根没病,只不过是想装病躲过那娇蛮郡主的逼婚罢了。   江庄主不免得又回忆起了不堪回首的那一日——他携妻儿北上游玩,路遇采花大盗,江沚顺手一救,救下个妙龄少女,偏偏这少女是某个王爷的小女儿,当即表示要下嫁于他。吓得江家一家三口连夜南下,飞也似地逃走了。   谁知这郡主不依不饶,竟然一路追到了戎州城,一见到江风庄的大门,非但没有退缩,反倒坚定了以身相许的决心,当即就要回去求父王利用强权成全了她的情谊。   有这么个不着调的女儿,可以想见,那王爷也大概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江庄主思考了整整一个晚上,才决定用这个“病遁”的法子。无论那郡主再怎么鬼迷心窍,等消息传出去,那王爷也万万不能同意这门荒唐亲事了吧。   做戏做全,江庄主连夜就写出了告示,派人把消息传遍了全城。   可是这……怎么就找来个女侠呢?有了前车之鉴,江庄主真是害怕这些年轻小姑娘。   江庄主委婉表示,“路途遥远,免不了艰难险阻,你一个身娇体弱的女儿家,江风庄委实不愿意让你涉险,还请慎重思虑——”   许柏舟一听,当即一拍桌子,好你一个满口仁义道德的江庄主!前朝早已覆灭,今时不同往日,你竟然还敢看低女儿家,你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那桌子是上好的梨花木,桌板特意加固了两层,许柏舟这么一拍,桌子纹丝不动,两人就这么面面相觑,尴尬而立。   许柏舟冷哼一声,扬长而去,江庄主讪讪地在后面告别,“女侠辛苦,女侠走好……”   /   刚跨出门槛,许柏舟就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掌心。夜风浩浩那么一吹,把她人也吹得清醒了不少,她心想,我辛苦走这么一遭,一无所获不说,临走拍个桌子都如此丢人,实在是不合算。   她决定,今晚就要行侠仗义,把江风庄洗劫一空,来他个劫富济贫!   这么想着,她偷偷踩过屋顶,绕过高大的照壁,潜入了更深的一重院落。忽然看见黑黝黝的院子里有个什么东西一动,她脚下一滑,从屋顶上掉了下去。   待掉下来才看清,原来那个东西是个人,还是个一身黑衣黑裤的男子,那男子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和她对视了一会儿,不由得一哆嗦,打了个寒噤。   江沚认为“突然病重”这个说辞并不可信,稍一推敲就能发现破绽,但父亲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他这个当儿子的也只好努力配合。趁着今晚夜黑风高,凉意十足,他穿着单衣单裤偷偷溜出了房间,准备给自己当头浇一桶井水,说不定真能病上那么两天。   谁知他刚走到后院,刚被冷风吹了满袖,还没来得及去井边提桶,就迎面砸下来一个女贼,呆愣愣地望着自己。   江沚在心里默默叹气,当贼也不容易啊,瞧瞧这大冷天的,把人都给冻傻了。   他好心上前一步,想要扶她,“趁现在没人,你快离开吧。”   许柏舟察觉对方渐渐靠近了自己,早听说江风庄能人辈出,这个人深更半夜孤身出现在这里,虽然身份不明,但一定不容小觑。   她装作不察,却在下一刻从地面跃起,用刀背钳住了对方的脖颈。   “不许出声!”许柏舟低声喝道。   “……”   “你是什么人!”许柏舟又问。   “……”江沚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回答。   “不说也罢,我且问你,这江庄主的独子,那个缠绵病榻的江公子,他在哪里?”   江沚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最终还是决定如实相告,“姑娘所说,正是在下。”   此言一出,许柏舟立刻把他给放开了,不然还待如何?听说那江公子病病歪歪,风一吹就倒,届时讹上自己该怎么办?   江沚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觉得有些狼狈,他有心想维护自己的君子形象,却苦于这一身单衣,实在不好施展,只能左顾右盼,掩饰尴尬。   这副姿态,落在许柏舟眼里,便以为他是受了惊吓,不免有些愧疚,愧疚之余还有些不屑,哎呀,这些声名远扬的公子哥,怎么如此没见识。   不得不说,这夜风着实有些冷,过了片刻,两人一齐抖了抖。   许柏舟不想再耗下去,她直截了当地问:“你们家,最值钱的东西是什么?”   江沚十分错愕,如今这个年月,身为窃贼竟然如此坦然、如此不惧旁人的眼光?   见他不答,许柏舟又说:“放心罢,我从来不做那些杀人灭口的勾当。”   江沚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可你入室行窃,这——”   许柏舟生气了,她提高了音量,“城门外的告示上可都写了!即便交易不成,也是会付些车马费用的!那个江庄主,言而无信、出尔反尔、背信弃义——”   为了避免听到更多关于父亲的骂词,江沚连忙阻止了她,“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许柏舟闭了闭眼,口中默念了几句心决,这才勉强平静下来,她竭力心平气和道:“那么,江公子,这父债子偿,你看——”   “江风庄里,最值钱的东西,应该就是我。”江沚平静说道。   “你?”许柏舟震惊。   “我。”江沚平静。   许柏舟觉得眼前之人果然是病得不轻,她挥了挥手,说道:“罢了,我不找了,咱们江湖再见,啊不是,是后会无期。”   谁知江沚一把上前拉住了她的刀背,说道:“女侠留步,带我走吧。”   江沚盘算着,直接失踪,岂不是更能避人耳目,轻而易举地就遁了?   许柏舟想要把刀收回来,谁知那刀背像是在江沚手里生了根,分毫不动,许柏舟怒道:“放开我的刀!”   江沚不肯照做,只说:“带我走吧,越远越好。”   “放开我刀!”   “带我走吧。”   “你自己想走就走,为什么还要赖着我?”   江沚叹一口气,无奈道:“你也知道,我爹,也就是江庄主他,他——”   许柏舟这下明白了,的确,江庄主如此冥顽不灵、食古不化,自然不愿意放任生命垂危的独子外出,哪怕他临死前的心愿只是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许柏舟的恻隐之心,动了那么一下。   “好吧,只是——”   “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好吧,看来这也是个性情中人。既然这样,许柏舟心想,今夜不能劫富济贫,只好多行善举了,就带他看看外面的风景,不留遗憾地离开这个尘世吧。   是夜,两道黑影共乘白马,离开了戎州城。 第30章 附加题3 银河的尘埃   假如这次赢不了, 就再没有胜利的机会。   /   飓风来了,从陨石废墟的上空掠过,尖利的呼啸穿过洞穴, 留下一地狼藉。   众人藏在掩体之下,透过松散岩层的缝隙,看外面那灰沉沉的天。   “该走了。”   “现在?你疯了!”   “就是现在!”一个穿着青灰色制服的人转过身,露出一张稍显稚嫩、苍白的脸, 冷硬的目光毫不客气地扫过来,“你想要等什么?等下一次飓风,还是下一轮清洗?”   “还是你不想再抗争,干脆让所有人陪着你一起等死!”许柏舟又说道,她忍不住挂上了讥嘲的神情。   眼前的人低下了头, 看不清脸色变化,只不过肩膀不住颤抖, 似乎在竭力掩饰着什么。   “说得真好……”他突然笑了起来, 五官扭曲在一起, 眼神也变得阴冷,“是啊, 你这种高高在上的指挥者,又怎么会感到害怕呢?”   许柏舟眉头一动,立刻往后挪了一步,可她站在废墟的凹陷处, 并没有后退的余地。   眼前那人飞快上前一步,露出指缝里的针头,狠狠扎进了她的脖颈。   许柏舟转了转手腕, 只来得及把一个纽扣大小的巡位器嵌进了他的衣摆。   眼皮不住地往下落,模糊的人影在眼前晃动, 很多嘈杂的人声,汇拢来,又散开。她眼中最后的画面,是有人把脏污的沙石砸在了自己的脸上。   “是我输了吗?”   ……   /   “醒了?别急着说话,你缺水太长时间了。”   许柏舟再度睁开眼睛,看见了一个灰暗的背影,他从远处走过来,单膝跪在粗粝的沙地,用一只手臂搭住了她的肩膀。   许柏舟本能往后一缩,却在此时看清了对方的衣着,也是青灰色的制服。   她顺从地靠在了他的臂弯。   江沚把盛水的玻璃瓶放在地上,用简陋的棉棒蘸取一点水,慢慢润湿她皲裂的嘴唇。   好痛……许柏舟把注意力从眼前挪开,看到一点黯淡的光,从破裂的石檐上透下来。   “现在是……”   “傍晚,太阳快要落下去了,没事的,先别说话。”他轻轻拍她的肩膀,像是在劝慰一个生病却不听话的孩子。   太阳快落下去了,天边泛起混沌的黄雾,掩盖住荒败的土地,散乱的尸体。   人类迁徙后的第三百年,这里变成了名义上的幸存站,实际上的流亡区。   /   许柏舟就着江沚的手,又喝了一些水,她看着对方干裂的手指,又把视线慢慢挪到对方的脸上。   江沚也正注视着他,他笑了笑,说道:“你知道吗,今晚能看到银河。”   江沚找来一顶废弃的军用帐篷,铺在地面上,紧挨着后面的一块石壁,勉强能够遮挡风沙。   许柏舟和江沚一齐靠在石壁旁,仰头看着深蓝色的夜空,云层之后有隐约的星光,风声从耳畔流过,又滚入黑沉沉的山洞里。   “其他的……人呢?”许柏舟问。   “不知道。”   许柏舟拿出藏在衣服内侧的检测仪,上面代表生命的红点已经几乎全部熄灭了。   “我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江沚依旧仰着头,舒展了手臂,像是沉浸在自然的美景之中,他说:“没什么,只不过是遭遇了一批掠食者……你应该早就料到了。”   “是,我知道。”许柏舟点点头,“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真美啊,你看天边,”江沚感慨,“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安静的夜了。”   天边的云渐渐散了,露出更多的星星,光芒慢慢铺开,像是熠熠生辉的一条银带。   许柏舟忽然笑了,她说道:“那不是星星吧。”   那是又一批掠食者,巡航舰的探照灯落入云层,就像是星光一样。   江沚也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我并不害怕,真的,只是难免会有一点不舍。”   “不舍得什么?”   “像是……湖泊、森林、城市?”许柏舟自嘲地笑道,“虽然我也只是见过它们的电子图像。”   “嗯。”   “还有,我也想要体验一些人生之中珍贵的时刻,不仅仅是这些年的躲藏、战斗、迁移。”   “就像现在这样?”江沚问。   许柏舟一愣,然后点点头,“就像现在这样。”   /   又过了十分钟,四下无声,只有天边的星光越来越近,许柏舟感觉到这旷野的风,真是无边无际。   “我需要你做一个选择。”江沚从帐篷里翻出一个破损的药箱,把什么东西攥在了手里。   掌心摊开,露出两支大剂量的麻醉剂。   许柏舟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他也不催促,用另一只手撑着下颌,漫不经心地等待着。   “我……”许柏舟抚了抚自己的颈侧,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这种滋味,我可不想再来一次。”   “好。”江沚把手一扬,手里的东西顺着岩石的坡度滚落下去。   许柏舟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江沚摊了摊手,“没用的,想要对付它们,这点剂量远远不够。”   “可是——”   江沚把另一样东西塞在了她手里,那是一把通体黑色的袖珍火铳,“还有这个,忘记是在哪里捡到的,多少年前的老东西了,比军用配置都还要好。”   “但是,只能使用一次。”   江沚定定望着她,把她的手连同火铳一起握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我明白。”   /   当星光从天边降落到地面,就连废墟的边缘都被照亮了。   最后的两个人,连同最后的一支火铳,慢慢迎着星光走去。这样渺小的两个身影,也像是散落的一点光晕,汇入了银河的脉络。   --------------------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大家对末世有一丝兴趣,也可以看看专栏里的《冬令时悖论》~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