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武林盟主只会平A   作者:清供   文案   同类轻松武侠预收《义结金男》求收藏。   冒险家林鹿春一朝穿越,来到了武侠世界,刚一睁眼,就看到下方万丈深渊。   抓错人的系统谎话连篇,诓骗她到了1000级,就可返回原来的世界。   为了弥补过失,还附送第一刀999级特权。   彼时峭壁之下,六大门派正在围剿魔头。   华山派掌门振臂一呼:“今日,谁能诛杀此魔,我等便尊之为武林盟主!”   这时林鹿春恰好接受了系统提议,从天而降,一刀劈死了魔头,稀里糊涂地成了武林盟主。   然而系统十分鸡贼,只给经验,不给技能。   林鹿春堂堂武林盟主,竟一招半式也不会,只会挥刀平A。   待正道人士各回各家,林鹿春乔装改扮,跑下了山,意欲拜师学艺。   岂料前辈高人没有,病美人倒有一个。   病美人出身武学世家,然天生经脉细弱,知天下神功要旨,却只能纸上谈兵。   林鹿春:这是我天选师父!   扮猪吃虎·擅长乔装·嘴遁一流·骚操作巨多·女主X天生病弱·颜值天花板·悟性极高·日常被女主忽悠·男主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乔装改扮 系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鹿春,江鹤同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刀999级   立意:是刀光剑影,亦是儿女情长。 第1章 五台山群雄剿邪魔 灵鹫峰奇人从天降   初春,五台山下,密林中。   两个黑影如同夜枭一般,在树影中飞掠而过。   “鬼六,他们追的人是我,你且自行离开吧!”   “主上,鬼六的命是你给的,主上去哪,鬼六就去哪。”   这两人说着话,脚下动作却丝毫不慢,显然轻功极佳。   “人人说我们是邪魔外道,没想到邪魔外道里还出了你这么一个……唉!想我江无天神功盖世,今天却成了丧家之犬。罢了罢了,你执意要跟着就跟着吧,此物予你,也算是……”   这两人轻功运起,几息之间就去的远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刚才说话的地方,又赶来了一群人。   这群人身法也实在不弱,加之人手众多,声势颇大。   其中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说道:“行均大师,叫花子轻功不好,要追上那魔头恐是吃力,素闻少林轻功绝学一苇渡江,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好功夫,不如大师先追将上去,我等随后便到。”   这中年人手里拿着一根碧绿碧绿的竹杖,一副乞丐打扮,身上却并不脏污。   没等旁边的老和尚说话,另一个女子就抢先说道:“我形意门原不愿管这些事,但这姓江的委实十恶不赦,再让他逃上两天,跑到契丹人的地盘,岂不是放虎归山吗?小女不才,一身轻功却能拿得出手,不如我和行均大师先行一步,拦住那魔头,望各位快些儿跟上,助我等一臂之力。”   其他人连声答应,只道是“合该如此”。   诸人都是武林中的高手,虽然商议了半天,实则脚步却并未停下。   商议完毕,先前那女子就和被称为行均大师的老和尚极速向前奔去。   只见那老和尚身子并未飞起,走在路上,却仿佛是在冰上滑行,速度快得出奇。   而那女子每踏出一步,下一刻,人就出现在十几丈之外。   她的身后一道道残影,随着她的走动,逐渐溃为罗烟,端的是神妙异常。   这两人的身法明显不是其他人可比的,追出半个时辰左右,前方的魔头江无天和他的护法鬼六就被两人缠住了。   四人在五台山灵鹫峰的绝壁之下,缠斗起来。   而绝壁之上,有一个穿着鸭蛋青色圆领袍的少女,正抱着手臂坐在一块山石上,满脸茫然。   我是谁?这是哪?   林鹿春现在整个人都是懵的。   前一秒,她还在家里卧室睡大觉,下一秒,再一睁开眼睛,她就到了这荒郊野外。   身上还穿了一套古代人的袍子。   「叮!欢迎来到武侠世界!恭喜宿主重获新生!」   突如其来的电子音吓了林鹿春一跳。   “谁?”   林鹿春站起身四处张望,以为是哪个节目组在附近录制整蛊节目。   不经过本人同意,就把别人弄到这种地方,这种节目组也太不道德了。   林鹿春不打算配合,于是根本没有搭理那个吓了她一跳的电子音,而是开始四处寻找,准备把工作人员揪出来,让他们赶紧放自己回家。   「宿主您好!我是你的游戏向导小霸王,你也可以叫我霸霸!」   林鹿春:“……”   是哪个拿着扩音器在这里口嗨,想死吗?   「主脑规定,宿主初次使用系统时,系统有义务核实宿主身份。」   林鹿春的眼睛四处逡巡。   「姓名:林鹿春」   「性别:女」   「死因:车祸」   到这的时候,林鹿春有点不高兴了。   什么死因?   我家住十二楼,在家里睡觉能出车祸?   云霄飞车吗?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声被系统听了个一清二楚,只知道耳边那个聒噪的电子音突然停了下来。   这么一会儿,林鹿春已经在悬崖上走了半天,越走越不对劲。   虽然夜里有月光,但林鹿春能看见的距离还是有限。   等快到了悬崖边上,她才猛然惊觉。   前面居然真的悬崖峭壁,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淦!搞什么?   这要是弄不好掉下去,可是会死人的!   悬崖下不断有猛烈的寒风送上来,吹得林鹿春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回到了安全的地方。   “喂!你们为了博人眼球,连起码的职业道德都没有了吗?”   林鹿春的声音回荡在山壁之间,根本无人回答。   实际上,悬崖下方距离这里十分遥远,普通人的声音,根本传不到下面。   就在林鹿春惊疑不定的时候,电子音又出现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从冰冷的电子音里愣是听出了几分小心翼翼。   「宿主你好……啊……那个……你是真的穿越了。」   林鹿春原本依旧不信,只是这会儿她发现一个不对的地方。   那就是无论她走到哪,耳边的声音都是一样大,没有出现过任何波动。   如果真的是附近有个什么扩音器,按理说,也不应该这样。   想到这,她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你抓我到这里做什么?我可从来没许过愿要什么系统。”   虽然平时不是去野外探险,就是和驴友穷游,但林鹿春到底也不是原始人,网络小说她还是看过的。   系统沉默了,半晌都没个回应。   这时林鹿春猛然回想起系统所说的核对身份,眼睛忍不住眯了眯。   “不是核对身份吗?接着核对吧!”   「咳,身份已经核对完毕,无需再次核对。」   林鹿春面色不善,“你该不会是抓错人了吧!你们这是什么破系统,连防呆机制都没有吗?我好好地待在家里,根本不可能出车祸!”   系统新手上路,林鹿春又不愿意体验什么劳什子的穿越,正自为难着。   作为和人类有着同等智慧,但感情方面略微逊色的AI,系统其实也不明白,一向以精密著称的程序,怎么会有这种漏洞。   然而让它把林鹿春送回去,它可没这个权限。   更何况,抓错了人再送回去,主脑必然会核实情况,这么一来,它可是要受罚的。   林鹿春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就听见耳边再次响起声音。   「宿主您好,由于您和原定的宿主同名,又居住在同一区域,导致了系统误判。为了补偿您的损失,系统将为您提供如下——」   “我说的很清楚了,我要回家。”林鹿春面无表情地说道。   「很抱歉,宿主,系统目前没有权限主动将宿主送回原本世界。如果您想要回到原本世界,只有一个途径——升至1000级。」   林鹿春听到这,只感觉白眼都要翻上天了,“1000级?你的意思是,你做错了事,要我买单?”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暗含危险,“啊,你们这个什么系统,应该有用户投诉入口吧!”   系统的声音骤然加速。   「为了补偿宿主,系统可为宿主开通第一刀升至999级特权!并附送全套装备!只要一刀,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看林鹿春仍旧没有放弃寻找投诉入口,甚至胡点乱点的,还真的调出了数据面板,系统破罐破摔地说道:   「系统没有能力主动将宿主送回原本世界,就算宿主投诉,也于事无补。」   “你说真的?”林鹿春半信半疑。   「千真万确!宿主不如接受系统提议,只要升到1000级,宿主就有权利回归现实世界呦!」   穿越这种听起来就是超自然能力的东西,林鹿春当然也是无可奈何。   但就这么答应了,她心里又觉得有些不公平。   就在她犹豫期间,悬崖下,六大门派的高手已经把江无天和鬼六围在了中间。   双方正僵持不下。   原来,江无天这魔头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门邪功,以童男童女的血肉作为辅助练功的药引,助他延年益寿。   近几年,江无天为了练成此功,杀害了无数无辜孩童。   最可气的是,这人不单劫掠孩童,还要杀人全家,洗劫财宝。   原本练那邪功,除童子血之外,还需百年老参、灵芝、熊胆、虎骨等奇珍。   为了搜罗这些东西,江无天每每动手劫人,必然会挑选殷实的人家,屠人满门,连童男童女带奇珍异宝,一起掳了回去,专供自己练功。   久而久之,平民百姓不免担惊受怕。   武林正道人士几次出手,非但没能诛杀此贼,反而屡屡折损人手。   这江无天也算是武学天才,几年下来,居然已然能够一窥天人境的门户,离天人境只差临门一脚。   眼看贼子愈发猖獗,少林、峨眉邀请丐帮、崆峒、昆仑、华山四派,六派联手,意欲铲除这为害一方的魔头。   六派高手追逐江无天途中,江无天的手下死的死、逃的逃,最终只剩下身受重伤的江无天和鬼六这两个人。   然而六大门派顶级的高手,单打独斗,竟不能制伏这江无天。   且论轻功,也只有少林寺方丈行均大师能拦住这贼子。   要不是一群人途经鹭洲,遇上了形意门的长老公孙芷,得她相助,恐怕这贼人就真的给放到契丹人的地盘上去了。   现下群雄围住了这里,江无天背靠着绝壁,无路可退,正是围剿他的好时机。   这时华山派掌门说道:“诸位,上一任罗盟主辞世已有六年。若非如此,江湖正道岂能容这魔头活到今日?”   众人回想起昔日罗盟主的英姿,深以为然。   只公孙芷一人暗自瞥了华山派掌门一眼,心里暗自不屑。   这魔头还未伏诛,有些人就开始打起其他的主意了。   “咱们正道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但大家为了盟主之位大打出手,难免伤了和气。不过这姓江的作恶多端,我等除了他也是为民除害。依我看,不如这么办,今天谁杀了这魔头,我等就奉之为武林盟主!”华山派掌门趁着人多,终于把肚子里练了不知多少遍的话说了出来。   “这……”峨眉派掌门静虚师太和少林方丈行均大师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其他几位掌门也颇为意动。   “既如此,在下就在一旁掠阵了。”公孙芷一句话,就把自己摘出了这场纷争。   丐帮金帮主一舞打狗棒,说道:“那就请形意门的公孙长老做个见证,咱们今天剿灭魔头,不必留手。若是哪位得以铲除这魔头,号令群雄的玄铁令自然也就归谁!今日之后,咱们大家还是朋友,不可伤了和气!”   “无耻鼠辈!尽会说些冠冕堂皇的屁话!你们一起上吧,我江某何惧!”江无天往地上啐了一口,神色桀骜。   正待众人准备一拥而上,大展拳脚的时候。   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劲风,六位掌门悚然一惊,纷纷旋身躲避。   只听嗖地一声,一个黑影从天上直直地坠了下来。 第2章 诛恶贼误得玄铁令 寻野兔山间遇皮猴   “什么人——”   华山派的一名弟子看见黑影从天而降,忍不住出声喝问,结果却被师叔一把捂住嘴巴,扯到了后面去。   六大门派的高手均是瞳孔一缩。   黑影落地,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悬崖下原本是青石路面,是一块天然生成的巨大青石。   然而黑影落下的那一瞬间,江无天立刻不知所踪,鬼六则斜斜地飞了出去,撞在悬崖峭壁之上,噗地吐了一大口血,晕了过去。   江无天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坑,裂缝顺着凹坑,迅速向外扩散到六大门派高手的脚下。   只见一人从坑中缓缓站起。   众人的兵器铿然有声,纷纷凝神戒备。   然而坑中站起来的,并不是江无天。   时下已是深夜,众人看不真切,只看到一个身形瘦削的人,宽袍大袖,似乎头上还包着逍遥巾。   这副装扮看起来像是道家中人,奇的是,这人手里拿的似乎不是长剑,也不是拂尘,而是一根长长的……棍子?   武林正道的高手们暗自揣测着坑里这个“神秘人”的身份,坑里的“神秘人”却在暗地里对着系统疯狂咆哮。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林鹿春。   她和系统小霸王在悬崖顶上讨价还价了半天,最终还是同意了系统的提议。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同意的一瞬间,系统直接就把她的第一刀给用了!   林鹿春整个人被突然提到半空中,从几百米的高空直冲下来,手里还多了一把陌刀!   于是不可一世的大魔头江无天,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了。   死因……还是被林鹿春的刀把一棒子敲死的。   可以说是非常憋屈了。   林鹿春爬起来的时候,简直是目瞪口呆。   “我说同意你的提议,可没说现在就用第一刀!”   和系统沟通的那段时间,林鹿春已经知道自己可以通过心声和系统对话。   「咳!我这可都是为了宿主你好啊!这个大魔头现在99级,是个难得的大怪,而且他是货真价实的魔头,杀人无数,你除掉他还能在正道立威呢!」   “少废话!落地的时候我都已经空血了!要是没升级,我就挂了你知道吗?”林鹿春气急败坏地在心底咆哮。   任谁亲眼看着自己的血条瞬间清空,恐怕都没办法淡定。   虽然最后血条又瞬间回满了,这种过山车式的经历也足够考验心脏了。   她现在甚至没心思检查自己的等级,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应付周围的这些人。   林鹿春不知道,周围的这些人,已经被她的“盖世神功”吓住了。   “这人是从何处落下来的?该不会是……”   “我也不知,此人下落之势,可谓势大力沉,怎的竟毫发无损……当真是……”   “行均大师,你可识得这是哪家路数?”   “前辈高人的武功,老衲实在不知。”   黑暗中,四面八方的声音都向着林鹿春涌来。   虫鸣、鸟叫、兽吼,还有这些人的说话声。   奇怪的是,这群人里似乎并没有人张嘴。   说话声是从哪来的?   「那是传音入密之法,你内力高出他们太多,所以才能听见。」   小霸王在林鹿春耳边解释。   这声音里莫名又带着几分讨好,林鹿春下意识就觉得小霸王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这时,鬼六突然醒转了过来,提着剑红着眼睛向着林鹿春刺了过去。   “前辈小心!”公孙芷出声提醒。   可惜林鹿春连连遭遇这等惊变,一时反应不过来,回过头时,长剑已然刺到了身上。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林鹿春心底暗骂。   结果,偷袭她的男人,在刺中她的时候,突然……裂开了!   林鹿春:“???”   “小霸王!你爸的!快给我出来!你又做了什么?”   小霸王的声音里带着心虚。   「嘿、嘿嘿……他是攻击你被反伤的。」   “放屁!我的内力是铁蒺藜形的?反伤能让他裂开?”   林鹿春看着那人四分五裂的尸体,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可是守法青年,哪辈子也没杀过人。   这下倒好,一下子杀了两个,简直是人生阴影!   「这个、这个嘛……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的衣服?」   林鹿春低下头。   月光下,她之前的圆领袍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道袍。   「这块青石下面,有一个宝库,藏着这个魔头的财宝,要不然他干嘛往这跑呢?你升级之后,我就用里面的天材地宝,给你打了全套装备……」   林鹿春板着脸,心想着,恐怕后面才是重头戏。   「结果一不小心,把装备特技打反了。撕裂效果打在了护甲上,坚硬效果打在了武器上……所以他刚才一沾你衣服,就裂开了。」   “你实话实说吧,你是不是故意的?”   林鹿春面无表情地瞪着前方的空气。   这一幕在其他人眼里,却是她恶狠狠地瞪着鬼六的尸体。   愈发显得不好惹。   这时公孙芷说道:“前辈武功盖世,此等宵小之辈,徒施暗算,终是自食恶果。”   丐帮帮主金花子也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其余众人神色各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鹿春对眼前这些人可是一个也不认识,但穿着袈裟的老和尚必然是个高僧,想必是少林的,穿道袍使长剑且身后都是女弟子的,八成是峨眉派,一副叫花子打扮的,当然就是丐帮了。   这三个门派几乎是武侠世界必备,林鹿春自然能够猜到。   可是其余几个门派的领头人里,依旧有两个和尚、一个道士,不知道是什么门派。   最先说话的女人,一身衣衫极是华丽,广袖流仙,颇有魏晋遗风,却是和其他门派大不相同了。   人在不了解情况的时候,最是胆怯,秉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林鹿春什么也没说,只是冲着众人抱了抱拳。   看到“前辈高人”并非全然无礼,众人均是松了一口气。   形意门长老公孙芷看着华山派的伪君子神色不渝,心中一哂。   “诸位,今日黎掌门提议推选武林盟主,依我看,这位前辈嫉恶如仇,正是合适的人选。”公孙芷瞥向黎万钧,语含讥讽,“且这位前辈手刃贼子,我等皆是见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武林盟主之位,前辈实至名归。”   “公孙长老所言极是,我峨眉派附议。”静虚师太为人正直,最受不了言而无信之事,第一个出言附和。   丐帮帮主金花子看这情形,虽然有些肉痛,但也勉强说道:“前辈实至名归。”   其他几派掌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一眼鬼六裂开的尸体和青石上的大坑,只得点头同意。   这时行均大师冲着身后的一名僧人看了一眼,僧人立刻上前,捧出一个木盒。   “罗盟主辞世前,曾将玄铁令交予贫僧保管,静待下任盟主。贫僧今日,就将玄铁令交予前辈,望前辈能带领武林正道,惩奸除恶。”   这小小的一块玄铁令牌,实际上却颇为沉重,行均大师手掌一甩,将令牌向林鹿春推去。   这一掌举重若轻,实际上却含着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之一——金刚掌力。   然而林鹿春对此一无所知,只看见有人丢过来了一个东西,想也不想就抬手接了过来,混像个没事人似的。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受罗盟主之托,故而相试,刚才多有得罪了。”   “拜见盟主!”   众高手抱拳的抱拳、叉手的叉手,行礼的礼节五花八门,没等林鹿春推辞,就已经拜了下去。   “淦!这东西怎么绑定了?”   「玄铁令是当前世界的特殊道具之一,宿主一旦得到,就会自动绑定。除非身死,否则无法解绑。」   小霸王解释完毕,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了一句。   「这是主脑规定的,不关我事。」   林鹿春看着拜倒的一大片人,只好压低嗓子,低声说道:“诸位快快请起,天色已晚,都请回吧!”   “前辈,我等来日到何处寻你?”公孙芷心直口快地问道。   “公孙长老,前辈嫉恶如仇,正道江湖有难自会出手,岂容我等越俎代庖?”华山派掌门黎万钧暗讽了一句,冲着林鹿春一抱拳,就带着门下弟子下山去了。   其余人也不好留下,只能也向林鹿春辞行。   林鹿春松了一口气,往相反方向走了。   她走后没多久,一个黑影折回崖下,从鬼六的尸体上摸到了一个布包,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另一边,林鹿春却在拷问系统小霸王。   “这就是你说的999级?我技能呢?”   小霸王这时已经换了一副嘴脸。   「系统只承诺了等级和装备,技能可不在其中呀!」   “你的意思是说……我只能平A?”林鹿春的语气相当不善。   「哎呀!别这么沮丧嘛!你想想之前那些人,最高也不过90几级,你999级,不用技能也能碾压他们。」   “哦,然后呢?我怎么升到1000级?”   林鹿春看着经验条上的那一串数不清的0,就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脑门。   「宿主只需要找到十个999级的怪物,并杀掉它们,就可以升到1000级。」   “这里有999级的怪物?”   「咳,根据系统收集的资料,当前世界最高等级的怪物,只有不到200级。」   “200级的怪物需要多少个才能升级。”   「这个、这个……怪物等级每降一级,数量上就要乘上10倍……所以……」   “哦,真简单,那不就是10的799次幂嘛!”林鹿春说着,点开了投诉入口。   「别冲动!冲动是魔鬼!即使怪物不够,你还有主线任务和支线任务啊!你还可以拜师学艺!自己学会新技能也有经验的亲!快住手!」   听到这,林鹿春才停了下来。   “好吧,姑且信你。”   “商量”好了一切之后,林鹿春这才感觉到腹中饥饿,准备打个野兔野鸡什么的。   毕竟这荒郊野外的,也找不到其他吃的。   “噗!”   就在林鹿春准备去找野兔的时候,一块石头从上面飞了下来。   她现在等级极高,哪里会怕这个,一闪就躲开了。   可惜树上的对手不知道收敛,石头冰雹似的不断砸下来,让林鹿春心头火起。   这一会儿天已经蒙蒙亮了。   林鹿春一抬头,就看见几只白毛猴子在上面龇牙咧嘴。   那些猴子见她发现,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愈发猖狂。   “看我不把你们脑袋上的白毛揪下来!”林鹿春猛地一蹬地,跳了起来。   下一刻,她看着已经在她下方几十米的白猿,内心崩溃。   窜天猴竟是我自己! 第3章 访名山白鹿别挚友 入江湖客栈逢美人……   「注意脚下!宿主,注意脚下!」   “啊!”   林鹿春又一次从半空中栽了下去,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差一点就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技能没有也就算了,连轻功都没有,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林鹿春气急败坏地质问系统小霸王。   「因为宿主没有门派,轻功、武功等都与门派相关,所以系统不能私自分配。」   “那我有什么?”   「您有内功心法。」   林鹿春反应了一会儿,质疑道:“不对吧,内功心法不也是门派里的不传之秘吗?这东西应该比武技重要吧!”   系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了林鹿春的问题。   「原则上确实如此,不过本世界有特殊事件发生,具体情况,系统无法透露,需要宿主自行探索。」   林鹿春还想问什么,一时间又失去了平衡,终于摔了下去。   “嘶……”   她心情不佳地扫视了一下四周。   为了追那群猴子,林鹿春在山里东蹿一下,西蹿一下,早就不知道离之前的地方有多远了。   原本单纯按照速度,林鹿春早就该追上那群皮猴了。   偏偏她突然升到999级,各方面属性都爆炸式猛增,一时根本掌控不了。   这就导致她原本想往前冲一米,实际上却突然往前冲了好几丈,一个不小心就离那群猿猴远了,再反向往后退,搞不好又离猿猴更远了。   那群猴子看她突远突近的,估计也产生了畏惧,最终趁着她练习控制内力的时候,偷偷溜走了。   林鹿春之前询问过系统小霸王,得知这个世界是水蓝星某个时代的平行世界,虽然历史不大相同,自然环境却是变化不大。   她根据太阳方向大致辨别了东南西北,就冲着东北方向走了。   原因是五台山东北方向的城池,她至少应该还知道一点。   然而林鹿春考虑的毕竟是现代的地理环境,实际上当前世界的地图是什么样,她可都还不知道呢!   姑且死马当活马医吧!   也不知道林鹿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她所选的方向非常难走,不是怪石嶙峋的陡峭山壁,就是树木丛生、藤蔓遍布的密林。   正当她开始不耐烦的时候,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溶洞。   溶洞里的钟乳石已经很高了,从里面走路要格外小心。   “这算是灵物吗?”林鹿春歪着头看向地上小石坑里的石乳。   「宿主在想peach。」   “哎呀,投诉入口在哪来者?”   系统小霸王立刻改口,顺便还吹了半天彩虹屁。   不过这里应该确实没什么林鹿春可用的天材地宝。   她顺着山洞往外走……   山有小口,仿佛若有……   呸!   根本没有人家。   山洞后面虽然是别有洞天,但是却和桃花源没什么关系。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空气比起别处的空气,却是清新多了。   「好地方,宿主快打坐。」   “难道这是灵气?”   「……」   「我们这是武侠剧本,请宿主尊重一下武侠世界。这里环境清幽,适合修习内功,宿主目前还没有自己运行过内功心法,应该熟悉一下自己的内功。」   难得系统靠谱了一回,林鹿春没有再废话,而是按照眼前的提示图标,做了个五心朝天的姿势。   所谓五心,就是人的手掌心、脚掌心,以及头顶心。   林鹿春闭上眼睛,放空思绪,逐渐“看”到了自己周围仿佛水波一样的气。   那似乎是她身体里不自觉溢散出来的内力。   因为已经到了999级,林鹿春的奇经八脉与十二经脉都已经打通,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按照系统提示,将心法运行几个大周天。   「先从手太阴肺经练起,始于拇指少商穴,经鱼际、太渊……」   人的十二经脉,包括手三阴、三阳,足三阴、三阳,经脉影响五脏六腑,阴阳五行相辅相成、生生不息,因此打通十二经脉是每个练武之人入门的必经之路。   一般来说,天赋较好的人,打通十二经脉怎么也要七八年,而天赋异禀的,要三五年,如果是天赋一般或很差的人,十几二十年也不稀奇。   然而林鹿春却完全没这种担忧,她的全身经脉在冲下悬崖时,就已经打通了。   而所谓奇经八脉,所需要打通的,却只有任督二脉。   原因是剩下六脉所有穴位,都包含在任督二脉和十二经脉当中。   这就是中医们所说的“二脉通而八脉通,八脉通而百脉通”。   由于经脉全通,林鹿春运行心法时,速度很快,没多久就运行了一个大周天。   大约是觉得新奇,她没有立刻停下来,而是一次又一次地修习起内功来。   她不知道,系统小霸王已经惊惧得无以复加。   作为一个单纯且不靠谱的系统,它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随便打个坐,就能来个物我两忘。   难道说,这就是主角光环吗?   怕了怕了!   林鹿春没注意到,她的经验条增长了那么小小的一截。   虽然很微小,但是对于这个数量级的经验条开说,增长肉眼可见的一截经验,从数据上来讲,必然是一个很可怕的数字。   系统小霸王看着经验条分子上多出的数字,已经吓得快要灵魂出窍了。   这么搞下去,搞不好林鹿春几年就能回到现实世界。   到时候……它可就要接受主脑的惩罚了。   再见了!我梦寐以求的修仙世界!   再见了!我历经9999个武侠世界、007无数个日夜,即将能得到的高级向导职称!   再见了!和AI小美甜甜的约会以及我的假期!   就在小霸王在内心哀嚎的时候,山谷里传来了呦呦的鹿鸣声。   林鹿春睁开了眼睛。   打坐被打断了。   不远处的半山坡上,一只体态优美的白鹿正用好奇的眼神,盯着林鹿春看。   白鹿通体雪白,两只鹿角看起来像是上好的汉白玉雕成的,仅仅是第一眼,林鹿春就觉得,这只白鹿不像是普通野兽。   小霸王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晚死一天是一天。   「抓住它!快抓住它!这可是史诗级别的坐骑!」   林鹿春半信半疑地站起身,追了过去。   “鹿这个物种,应该驮不了多少——”   东西吧……   林鹿春还没等说完,就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有内力在身,她的奔跑速度很快,离得近了,她才发现这只白鹿的体型和马相比也不遑多让。   她的突然接近,惊动了白鹿,白鹿四蹄一蹬,一跃而起,转眼就跑出去了老远。   和那群猿猴不一样,这只白鹿跑得很快,动作又异常灵活,林鹿春即使用尽全力,也不会跑过头。   一人一鹿,一追一逃,不知不觉就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山。   要不是有内力支撑,林鹿春这会儿恐怕早就累趴下了。   然而现在,她除了觉得有点饿之外,竟然丝毫不觉得累。   眼看着海拔越来越高,白鹿终于在一座山的山顶停了下来。   林鹿春追了上去。   白鹿没有再跑,而是用鼻尖蹭了蹭林鹿春的手心。   「恭喜宿主获得史诗级坐骑——白鹿」   「恭喜宿主点亮重要节点——恒山!」   白鹿这时再次叫了起来,头上的鹿角向着东北方向摆动,示意林鹿春跟着它一起走。   一人一鹿又穿行了半天,最终到了一块平坦的山谷。   山谷里依旧没有人烟,或者不如说,在古代,本身有人烟的地方就不算多。   白鹿有节奏地叫了几声,过了一会儿,就有一只青牛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两兽互相蹭了蹭对方的头顶,期间白鹿不舍地叫了两声,老青牛的双眼里则满是慈祥。   最终,老青牛闻了闻林鹿春的手心,似乎是在嘱托她好好照顾它的朋友,这才转过身,慢悠悠地走了。   白鹿发出一声悲伤的长鸣,转回到林鹿春身边,跟在了她的身后。   “如果你想家了,我会带你回来看它。”也不知道白鹿能不能听懂,林鹿春还是安慰了它一句。   一人一鹿向着东北方向继续前行,傍晚时分,终于看到了人烟。   到了有人的地方,林鹿春才想起一件事。   她……没有银子。   为了避免再次导致别人“裂开”,林鹿春早在山洞里就换回了新手穿的那套圆领袍。   系统背包她自然也看过了,除了一个新手礼包,什么也没有。   躺在白鹿的身上,头枕着白鹿的肩胛骨,林鹿春随着白鹿慢悠悠地往前,不动声色地点开了新手礼包。   “……”   可以说是非常新手了。   礼包打开,只有一组回血的金疮药,一组回蓝的补心丹以及十两银子,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要说这金疮药和补心丹……   30级以前用用还行,到了林鹿春这个等级,就是当糖豆嗑几千个,也没什么用。   想到这东西或许可以拿来换银子,林鹿春没有乱扔,而是依旧把药放在背包格子里。   穿过人烟稀少的村落,一人一鹿终于到了有酒楼有客栈的地界。   林鹿春扫了一眼地图,自己所在的位置已经点亮——是兴唐县。   白鹿在这里想当打眼,林鹿春躺在白鹿背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更是引人注目。   当然,她可不是为了出风头,而是为了找任务。   不引人注目一点,怎么会有任务送上门呢?   路过一家客栈的时候,店伙看林鹿春那一身圆领袍料子不错,眼珠儿转了转,迎上前来。   “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林鹿春懒洋洋地往店里扫了一眼,扫到角落里的那一桌时,立刻说道:“住店。”   角落里,一个穿着白绸洒金团花圆领袍的男人,桌子上放着一把长剑,正在自斟自酌。   虽然只看到一张侧脸,但对方挺直的鼻梁和低垂的睫毛已经足够说明五官的优越。   “客官,小店里还有上房两间,小房六间,您看……”   “上房。”林鹿春默默收回目光,跟着店伙在楼下大厅的一张桌子边坐下。   店伙一脸期待地看着林鹿春,林鹿春也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没有菜谱吗?”   店伙诧异道:“客官说的可是食帐?小店可没有那等好物,恐是大酒楼才有。”   “你们这有什么好菜?”   “有葱醋鸡、金银夹花平截、御黄王母饭、醋芹……现切的牛羊肉、烧春、清酒、绿蚁酒都是有的。咱们店里烧春,可是剑南烧春!”   “那就要御黄王母饭、醋芹,再切一斤羊肉、烫一瓶清酒来。”林鹿春装模作样地点了菜,实际上心思完全不在吃饭上。   因为她之前看向那个男人的时候,小霸王说了一句话。   「怪事!怪事!」 第4章 狗鼠辈马厩逞凶威 震山掌客店闹乌龙……   切羊肉和清酒很快就上了桌,林鹿春手里转着一个青色小瓷杯,不动声色地询问系统。   “什么怪事?”   「你看到那个人的等级了吗?」   林鹿春瞄了一眼周围的人,很确定这些人头顶上没有什么血条之类的东西,更没有等级标志。   「宿主可以切换为切磋模式。」   “你不会又搞了什么鬼吧?”   林鹿春半信半疑地切换了模式。   下一刻,周围所有人都头顶上都有了一个血条,以及对应的等级。   她看了一眼角落里的男人。   “89级,没什么问题啊!”   「你没有发现,他的血条有点短吗?」   林鹿春哽了一下。   她眼前的界面是以她自己为基准的,也就是说,她自己的血条长度原则上应该刚好占据视野的宽度。   相应的,其他等级的人的血条自然会等比例缩短。   要是小霸王不提,她根本注意不到那些人血条长短的差异——反正对她来说都很短就是了。   现在小霸王提出来了,林鹿春自然也就仔细观察了一下。   确实奇怪。   “他的血条和那些30级的人好像差不多。”   对此血条宽度的过程中,林鹿春看了角落里的男人好几眼,心底不得不承认,对方长了一副好看的皮囊。   所谓的眉眼如画、公子如玉,仿佛就是为这个人打造的。   只是这人眉骨比常人更高一些,愈发显得高鼻深目,似是有几分胡人血统。   然而眼前人就像是得老天爷垂爱似的,虽然高鼻深目,却自有一番汉人独有的温润柔和,并不像胡人那样,攻击性太强,不耐看。   林鹿春看着对方那双桃花眼,又看了一眼对方抿在酒杯边沿的唇珠,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眼睛。   「他身上一定有什么debuff,这个程度,已经到了影响普通攻击强度的程度了。」   “血量也会影响攻击吗?”林鹿春有些好奇。   「单纯的血量可能不会,但血量上限会,他降低的可是血量上限,这说明这个人身体出了很大问题。更何况即使是血量,降低这么多,也应该是重伤状态了。」   小霸王兀自喋喋不休,林鹿春看着角落里男人苍白的脸色,觉得小霸王说的应该没错。   确实像是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这时店伙走过来,说道:“客官,您的鹿可要牵到马厩去?”   林鹿春站起身,去外头安抚了一番白鹿。   “鹿兄啊鹿兄,委屈你去马厩住一宿,等明日,小弟去市集给你买果子吃。”   店里的客人都觉得好笑,心想着这人怎么和一头鹿称兄道弟?   其中一人笑嘻嘻地扬声问道:“小郎君,你这鹿看着稀罕,可否卖予在下?”   林鹿春转过头去看这人,笑容并不达眼底,“这鹿可是在下的好兄弟,卖不得呀!”   那一桌有三个人,其中一人低声说道:“行了,这次有正事。”   店伙看气氛不对,赶紧牵着白鹿去了后院。   实际上,林鹿春现在的打扮,很明显就能看出是女扮男装。   她这么做,当然是有原因的。   当初在灵鹫峰下,月黑风高,那些正道高手根本没有看清她的脸。   加上她当时穿着道袍,戴着逍遥巾,又站在坑里,那些人拿不准她有多高,下意识就以为她是个男人。   她这次下山来到有人烟的地方,早已换了一身打扮,头发也只是扎了个丸子头,用一根木钗固定。   时下也有许多女子这样打扮,似乎是受到前朝的影响。   唐朝时,女子穿胡服,做男子打扮的,其实不在少数。   现下大唐虽然亡了,旧时的习俗却也没有完全消失。   刚才她一转头,那桌人应该就已经发现她是个姑娘家了。   角落里的男人原本在自斟自酌,对旁的事都不关心。   然而看到林鹿春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再看看刚才那桌人通身的匪气,他的眉头没来由地皱了一下。   那三人的功夫在他眼里,只能说是稀松平常。   不过那个小姑娘……   似乎是不会武功的。   江鹤同把杯子凑近唇边,心里却在想着,不知道是哪家的父母这样胡闹,放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孤身出来住店。   想到一半,他的嘴角抿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江鹤同啊江鹤同,你自己还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怎的这么爱多管闲事?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长剑,最终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   是夜,林鹿春在客店的房间里,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   “吵死了!”   她捂着耳朵,表情都有点狰狞了。   「这都是因为你内力太高了,捂耳朵是没用的。」   其实早在灵鹫峰,林鹿春就发现了这一点。   但那个时候她是在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最多不过是听见鸟叫虫鸣,偶尔有几声兽吼,虽然也算不上安静,但到底也能承受。   即便是到了镇里,因为是大白天,吵闹些她也能忍受。   现在可好,一到了晚上,别人是夜深人静,她是夜深人闹。   方圆几里,说话声、呼噜声、马嘶狗吠、磨牙放屁……没有一个是她听不见的。   林鹿春只得盘腿坐了起来,尝试着控制自己的真气。   小霸王既然说是内力太深的原因,那么她把脖子往上的真气送到其他地方,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林鹿春的经脉已经全部打通,类比起来,就像是一套复杂的管道,互相连通,而且中间没有任何可以阻断的阀门。   想要让其中某一段空出来,必然是十分困难的。   林鹿春试了许多次,也没能成功,最终只得放弃。   她百无聊赖地把腿搭在床沿上,来回晃荡。   这时候,她突然察觉出了一些变化。   怎么感觉……比穿越前矮了一截呢?   她盯着自己的小腿,神色不善地穿上皂色的靴子,快步走到了盥洗的小隔间,站在铜镜前,端详起自己的脸。   睡觉之前,她也曾照过镜子。   只不过那时候在山里跑了两天,精神不济,加上客店里的铜镜打磨得并不怎么光滑平整,因此照出来的人脸难免有些奇形怪状。   林鹿春只粗略扫了一眼,没太感觉到自己五官的变化,也就没多在意。   现在凑近镜子仔细看,她才发现哪里不太对。   她好像看起来小了很多,脸颊上还带着婴儿肥。   “这是什么内功心法,还能返老还童?”   说返老还童有点夸张了,穿越前,林鹿春也不过二十几岁。   不过现在这张脸,看着也就十五六。   「请宿主多做事,少做梦。内功到了天人境,的确有可能常保青春,但返老还童是不可能的,因为人的最佳状态通常是二十二岁。」   “你是不是皮痒了?”   小霸王瞬间乖觉。   「咳,宿主的年龄是系统程序默认的。一般来说,习武之人六七岁就要开蒙,第一次出来闯荡江湖的,多数都是刚刚打通十二经脉的各派弟子,年纪在十二岁到二十岁不等,系统只是取了一个中间数。」   “等等,我好像听见了……”   林鹿春的后半句话吞回了肚子。   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出现了。   “臭丫头,爷台好好与你说话,恁得不识抬举,割了你两根鹿角,看你明日还带不带得出去!”   听声音,是吃饭时遇到的那个要买鹿的男人。   林鹿春的眉头跳了跳。   小霸王看出她心中所想,满不在乎地说道:   「史诗级坐骑没那么不济,那小贼才三十级,都不够它一脚踹的。」   林鹿春有心叫这家伙出糗,转了转眼珠儿,走到门口,拉开房门。   “小二!可有热茶?”   大堂里,店伙昏昏欲睡地坐着,闻言打了个激灵。   “客官稍待。”   说着,店伙提着一个铜壶,往后院的方向走了。   与此同时,江鹤同推开窗子,翻身往马厩的方向去了。   他顺着马厩的门缝,看了一眼里面的人,确定是白天大堂里那个匪里匪气的男人。   只见那人手里拿着一把小锯,正对着鹿角比划。   江鹤同顿时脸色一沉。   人家小姑娘好好的白鹿,只是不卖你,便要割下人家的鹿角来,是什么道理?   果然绿林道,什么样的歹人都有。   且教训教训你这欺软怕硬的恶贼!   这般想着,江鹤同抬起手,一掌击在了马厩的门板上。   此掌名为震山掌,实则是隔山打牛。   江鹤同的手掌虽然打在门板上,门板却毫发无损,掌力顺着门板,直奔靠近门板的恶贼背心去了。   只是那贼人毕竟没有贴着门板,此掌的威力也就大大削减。   江鹤同原也打算吓他一吓,不欲取人性命,只盼这人受了惊吓,知难而退。   没想到这人武功稀松平常,反应却极快,发现背后有劲风袭来,顿时跳了起来。   江鹤同的掌力顿时……打在了贼人的屁股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店伙听见声音,赶忙往马厩的方向跑了过来。   见有人来,江鹤同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运起轻功,回了房间。   于是店伙打开马厩大门时,就看见住店的客人站在马厩里,袍子裤子都破了,露出两瓣黢黑的屁股。   再一回想刚才的那声巨响,店伙这一惊非小。   “客、客官可是要如厕?茅房在那边……”   男人回过头,眉毛一竖,再一摸自己的衣衫,惊疑不定。   他一把推开店伙,运起轻功蹿了出去。   “大哥,这店有蹊跷。”   “出了什么事?你怎的如此狼狈?”白天和男人同桌吃饭的虬髯大汉赶紧扔给男人一件袍子。   男人脸色难看地把刚才的经历说了。   “没想到这小小的客店里竟然卧虎藏龙,区区一个店伙,就有如此功力。依我看,咱们还是速速离去吧!”   夜色中,三个黑影翻上屋顶,跳出院子时,刚好经过林鹿春上房的窗户。   “怎么都跑了?”林鹿春坐在房间里,不明所以。   过了一会儿,店伙沏了热茶过来,看林鹿春甚是精神,于是就在门口说了两句玩笑话,权当是解闷儿。   “小人将才在马厩遇见了一位神屁大侠。”   “噗!”   林鹿春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什么?”   “方才小人去后院烧水,途经马厩,突闻一声巨响……”店伙神秘兮兮的,“小人壮着胆子过去一看,只见那人裤子都破了,可不是神屁大侠吗?”   林鹿春刚想说些什么,冷不防听见了一声闷笑,也不知道是哪个房间里传出来的。   “经此一事,小人明白了一个道理。”店伙提起水壶,准备下楼。   “什么道理?”   “臭屁不响,响屁不臭!” 第5章 逛街市闲观手搏戏 品香茗掌掴登徒子……   江鹤同立在门后,摇头失笑。   他这辈子可还从没做过这等俏皮事。   光是想象一下店伙所说贼人情状,他就忍不住发笑。   然而好景不长,江鹤同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力的忍耐。   “咳、咳咳!”   终于,他再也忍耐不住,用帕子捂住了嘴。   手帕拿开的时候,看着上面的血迹,江鹤同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不能动用内力……”   “不过,如今这般,多活几天少活几天,也无甚区别。”   另一边,林鹿春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啜饮着茶水。   江鹤同的话她其实听见了。   然而这人白天时并没有在大堂里说过话,即便是听见了,林鹿春一时也不清楚说话的是谁。   “你说,那人的裤子,总归不可能真是放屁崩坏的吧?”   林鹿春深觉不可思议。   「那怎么可能,一定是有人暗中相助。」   小霸王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系统接收基础资料,是在进入当前世界的那一刻就完成的,在那之后,它的视野范围和林鹿春没有任何差别。   而林鹿春呢?   她虽然一下子到了999级,但毕竟没什么实战经验。   倘若真有哪个武林高手有她这般内力,照理说,谁出了哪间屋子,谁走了几步、走了多远,谁出手伤人,都该是能分辨出来的。   甚至有的人,还可以根据脚步声,分辨来者的内力、年龄。   只是这一切目前和林鹿春可没什么关系,毕竟她目前对于武侠世界的见识相当有限,当然也就没办法根据经验分辨这些东西。   “这么说,确实是有人暗中帮我了。”   林鹿春脑海中闪过刚才听到的说话声,又喝了几口茶,等到后半夜,该睡的人都睡了,至少没了说话声,这才倒在床上,勉强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林鹿春就被那些争先恐后挤进耳朵里的噪声吵醒了。   所幸她内力深厚,睡了两个时辰,疲惫就全消了。   林鹿春给了店伙一个一两的小银锭,嘱咐他收拾好房间,就去了马厩,找她的鹿兄兑现诺言去了。   这只白鹿如此神骏,必然在深山老林里,吃过不少好东西,寻常的草料当然是不吃的。   林鹿春和白鹿走在街上,东瞅瞅西望望,一边熟悉环境,一边看看有什么白鹿喜欢吃的东西。   “蔗浆!蔗浆!甘甜清润,三文一碗!”   “今年头回的樱桃,小娘子可要买些回去?”   林鹿春听着周围的叫卖声,觉得十分新奇。   在她原本所生活的年代,这样的场面几乎已经绝迹了。   白鹿站在卖樱桃的小贩面前,嘴巴拱了拱林鹿春的手心,像小孩子撒娇似的,要她买樱桃给它吃。   “鹿兄果然与我有缘,也爱吃樱桃!”林鹿春笑嘻嘻地递过去小锭银子,得了一小竹篮樱桃,和白鹿你一颗、我一颗的,边走边吃。   路上的人纷纷侧目而视,暗道是哪家出来的傻丫头,买恁贵的东西给一头畜生吃。   不过这里地处燕云十六州的地界儿,常有胡商和江湖人士往来,本地人虽觉得这些人行事怪诞,但到底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白鹿聪明得很,林鹿春给它樱桃,它还知道吃果不吃梗,吐核不吐肉,令人啧啧称奇。   只是原本时不时偷看白鹿的行人,待走到前头,心思就全被前头的热闹吸引了。   “好!”   林鹿春顺着声音望过去,看见前面密密麻麻的人,围城了一个圈,像是在看人卖艺。   把小竹篮挂在鹿角上,林鹿春挤进了人群,看热闹去了。   原来,人群围住的空地上,有两个赤着上身的男人,正在比武。   「那是手搏。」   听到林鹿春的心声,小霸王忍不住吐槽。   所谓手搏,就是徒手搏击之术,军中勇武,多练此技。   虽然叫手搏,但这种格斗技术中,不仅仅包含了拳击、掌法,还囊括了摔角、空手夺白刃的功夫。   这两个赤着上身的男人,手臂和身上都有纹身。   时下平民尚武,刺青纹身并不少见。   市井中喜欢摔角手搏、斗鸡遛狗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纹绣。   林鹿春外行看热闹,看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名堂来。   空地上,两人已经分出了胜负。   这时人群中突然跳出一个壮汉,“我来会会你!”   说着,壮汉一把扯掉了上身的短打,露出身上绣满的纹身。   竟是一只活灵活现的饕餮。   周围的人一片叫好。   然而林鹿春一一看过去,却发现人群里有几个人神色异样。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跟我来。”   林鹿春听这声音与昨晚听到的别无二致,眉头一挑,回头看去。   呦!这不是是昨天在大堂遇见的大美人嘛!   她不明所以地跟着对方,走到了一家茶馆,白鹿也跟在后头,细嚼慢咽地吃着樱桃。   等在茶馆坐定之后,林鹿春才听对方说了第二句话,“以后看见那种纹身,就赶紧躲得远远的。”   “多谢前辈提点,还未请教前辈高姓大名。”林鹿春猜测对方的话必然有什么缘故,也没急着反驳。   “在下姓江名鹤同。”江鹤同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姓名。   林鹿春瞬间感觉到,有视线往这边看了过来。   “晚辈林鹿春,见过江前辈。”她冲着江鹤同抱了抱拳,这才问道:“适才前辈所说,不知是何缘故?”   “那人来自绿林道一个大帮会——饕餮帮。”江鹤同说着喝了一口茶。   他的行为林鹿春其实昨天就已经注意到了。   这人就像是有瘾似的,每过一会儿,就要喝一口酒,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饕餮帮有四贪,贪财、贪杯、贪色、贪功四堂,刚才那人……是贪色堂的。”意识到和女儿家说这些到底不好,江鹤同的眼神游移了一下。   林鹿春虽然不能算是倾国倾城的绝色美女,但到底生的杏眼桃腮的,遇到登徒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江鹤同闲逛到这里,无意间发现了饕餮帮的人,又想到这小姑娘不会武功,难免动了恻隐之心。   他不知道,这会儿林鹿春正侧着耳朵,细听外面街上的人说话呢!   “你说江家六郎在这?”   “千真万确,弟子方才一时手痒,和那手搏的汉子斗了一斗,一抬头,就看见那江六郎往茶馆去了。”   听起来,说话的就是那个纹着饕餮纹身的壮汉。   问话的人,在帮中的职务应该不低。   “真是天助我也,这厮前些日子才废了武功,今天便撞到我等手里!”   “舵主,不如咱们——”   “不急,先试试这小子的功夫还剩几成。”   声音越来越近,转眼间,这两人就进了茶馆。   林鹿春看着江鹤同的手轻轻搭在了剑把上。   这两人进来的太突然,江鹤同没来得及让林鹿春离开,现下想说,已经来不及了。   按理说,他的武功不应当如此不济,连门外有谁都发现不了。   然而此刻他经脉受损,根本不能轻易动用内力,这里又是闹市,自然也就分辨不出外面有谁了。   茶馆的桌子是个小方桌,一面一个座位,刚好够四人喝茶。   这两人直奔江鹤同所在的桌子,老实不客气地在空位上坐了下来。   “江家六郎,别来无恙啊!”其中一人阴阳怪气的说道。   说话的人是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面白无须,长着一双细长的小眼睛,看着不像是中原人。   林鹿春坐在旁边,像个没事人似的,抿了一口茶水。   这一下,那两人才注意到她。   发现是个貌美的小娘子,两人的眼神立刻就变得十分油腻。   “小娘子,我劝你换个地方,一会儿动起手来伤了你,可不能怪爷们儿不怜香惜玉。”那饕餮帮的弟子嘴上这么说,双手却突然伸出来,眼看着就要抓住林鹿春的手。   “啪!”   江鹤同的剑鞘正好探了过来,打在了那人手上,“两位可是特地来寻在下?”   言下之意,要打就打,别牵连其他人。   那饕餮帮的弟子到底忌惮江鹤同旧时的威严,冷着脸收回了手,只等着舵主发话。   “金某前些日子听闻,阁下练功时走了火?”饕餮帮的舵主毒蛇似的目光紧紧盯着江鹤同。   江鹤同没有回答,只淡淡地说道:“素闻高丽剑客善使双剑,今日江某可要领教领教。”   这么一会儿功夫,茶馆里的人早跑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茶馆掌柜和一个茶博士,瑟瑟发抖地缩在后堂。   “铮!”   江鹤同的长剑出鞘,剑尖在内力的冲击下,不断抖动。   金舵主也拔出双剑,招呼都不打一声,挺臂刺了过去。   江鹤同挥剑格挡,招式看似信手所发,实则剑法精微。   只是每使出一招,脸色就白一分。   林鹿春在旁边暗自着急,只得询问系统。   “是不是我一出手,这两个人就会死?”   「只要你不用武器,不用内力,应该不会打死人。」   “你说得轻巧,我怎么不用内力?”   「咳!你开启休闲模式就行。」   林鹿春哽了一下。   “我昨天睡不着觉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小霸王乖觉的没有出声。   眼下事态紧急,林鹿春来不及责备,转了转眼珠,又问小霸王,“你知不知道什么他们能听懂的骂人话?”   「我要查一下。」   这时,白鹿吃完了樱桃,呦呦地叫了起来。   林鹿春抬起手,做出倾听的姿态。   “哎呀!鹿兄发脾气了!”   饕餮帮的弟子斜眼看着她,心想着一会儿就来收拾你这小娘皮。   “让我听听鹿兄说了什么……啖狗肠……高丽奴,啖狗屎……高丽奴?”   那舵主听了她的话,勃然变色。   “小贱人找死!田峰!还不料理了她!”   金舵主这么一分神,手臂立刻中了一剑,连忙回神反击。   那个叫田峰的弟子一脸狞笑,伸出一只大手,向着林鹿春抓了过来。   他拿准了林鹿春是个不会功夫的弱女子,只道是手到擒来。   没想到,林鹿春伸出一只细白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飞快挥动,只听啪啪两声,田峰的脸上就挨了两个大耳刮子。   林鹿春松开手,田峰噔噔噔往后退了三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不中用的东西,还不起来?”金舵主两次分神,被江鹤同抓住机会刺了两剑,再看见帮中弟子这副德行,不免破口大骂。   可田峰现在哪听得清呢?   林鹿春999级,身体数值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比的,即使不用内力,单纯的力量、防御,也比田峰这种二十几级的三脚猫不知高出了多少倍。   他此刻只觉得双耳嗡鸣,眼冒金星,吼中腥甜,几欲作呕,外界的一切,纷纷感受不到。   “先除了你这贱人!”   看帮中弟子倒地不起,自己又胜不过江鹤同,金舵主心思一转,想让江鹤同投鼠忌器,短剑向着林鹿春刺了过去。 第6章 邋遢道人拦路批命 怪力少女客栈拜师……   林鹿春反应极快,单手拎起那田峰,扔沙包似的,向着金舵主掷了过去。   金舵主赶忙收回剑势,一脚将晕头转向的田峰踢到了一边,闪身追击林鹿春。   趁着这功夫,林鹿春已经跑到了茶厅的柱子后面,左躲右闪,灵活异常,任是金舵主怎么挥砍,也碰不到她。   江鹤同这时已然跟上,长剑直刺金舵主要害,迫得对方不得不继续和他斗剑。   偏偏林鹿春还出来气人。   她从柱子后探出头来,笑吟吟地说道:“金舵主,小女子这一招秦王绕柱使得如何呀?可惜小女子有秦王之智,你这剑法,却比不得荆轲呀!”   金舵主现下本就左支右绌,疲于招架,听了林鹿春的话,一口气堵在胸口,内息顿时走得岔了,登时胸口剧痛,左手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被江鹤同刺中了左肩。   这时异变陡生,外面有两人飞扑进茶馆,一人抓起金舵主,一人抓起田峰,运起轻功,逃了出去。   忙乱中,林鹿春瞥见一人的面目,似乎是昨天的“神屁大侠”。   她忙跟到门口去,想要看个究竟。   “穷寇莫追。”江鹤同脚步虚浮地走过去,说道。   只见林鹿春双手环在唇边,大喊了一句,“神屁大侠!好俊的功夫!可别再像昨天似的,崩破了裤子!”   前方在屋顶飞奔到两人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下去,好容易稳住身形,逐渐去的远了。   林鹿春转头去看江鹤同,但见他一张脸白得吓人,嘴唇也全无血色。   看着满室狼藉,江鹤同从钱袋里拿出一大锭银子,放在茶馆的柜台上,往后堂瞥了一眼,说道:“打扰了。”   林鹿春跟着他往外走去。   “算卦批命!十文一卦,童叟无欺!”   一个道士穿着一身破旧的天青色道袍,头上的道髻歪在一边,一手拿着幡子,一手摇着一个铜铃,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路过林鹿春两人时,这道士停了下来,拦在路中央,盯着江鹤同说道:“这位郎君,我看你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   道士的话还没等说完,江鹤同就突然噗地一声喷出了一口血,正巧有几滴溅在道士的脸上,像是印证他的话似的。   吐了一口血,江鹤同只觉眼前发黑,将长剑拄在地上,才勉强站稳了。   林鹿春顾不得这个莫名其妙的道士,一把推开他,扶起江鹤同,打算把他送回客栈去。   「他的血量上限又下降了,估计撑不了几个月了。」   小霸王的声音在林鹿春耳边响起。   “没有救他的办法吗?”   「你干嘛要救他?哦~我知道了,你们人类都是颜控!」   林鹿春扶着江鹤同才走出去没多远,就感觉肩膀上一沉。   她侧过脸一看,只见江鹤同已经双眼紧闭,不省人事了。   嫌搀扶麻烦,林鹿春索性直接……来了个公主抱,抱着江鹤同,往客栈的方向跑了过去。   甚至忘记了身后还有个代步的白鹿。   途中经过一个花楼,上面两个妓子挥着团扇,拿两人取笑。   “想不到那小娘子小小的人儿,竟有这等气力。”   “姊姊也不看那郎君何等俊俏,若是与我做相好的,妹妹许是也抱得动呢!”   这两个妓子说完,顿时一阵娇笑,楼下的人闻着脂粉气,望着美人,忍不住两眼发直。   林鹿春这会儿哪里顾得上别人取笑?   在她的观念看来,什么面子里子的,都不如人命要紧。   更何况对方两次好意相帮,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她总不好见死不救。   「你这样可真不像个江湖人,江湖上一言不合,你死我活的事屡见不鲜,死个把人算什么?」   小霸王毕竟只是AI,而不是真正的人,理解不了林鹿春的心思。   它是武侠系统的向导,穿梭于不同的武侠世界,自然是见惯了打打杀杀,只觉得林鹿春的善心在这里可全无用武之地。   然而它转念一想,林鹿春这种心存善念的人,在武侠世界里是不会滥杀无辜的,相应的,这类人通关也会比别人慢上一些……   这样它是不是就能晚点受罚?   抱着这种鸵鸟心态,小霸王再看江鹤同的时候,倒也不觉得他多么累赘了。   林鹿春不知道小霸王正在权衡利弊,一阵风似的冲进客栈,把店伙吓了一跳。   “这位郎君住哪一间?”   店伙赶紧指了方向,林鹿春抱着人,往楼上走去。   将对方安置在榻上,林鹿春舒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和小霸王嘀嘀咕咕起来。   “你知不知道他的debuff是怎么回事?”   「系统只会接收当前世界的基础信息,其他方面,系统与宿主的认知并无差别。」   潜台词当然是不知道了。   「不过有一个办法,虽然治标不治本,但却能救急。」   “有话快说。”林鹿春知道小霸王接下来必然会说什么馊主意。   「咳!你可以给他输送内力疗伤。」   林鹿春扶起江鹤同,手掌贴着他的后心,试探着输送内力。   怕对方伤上加伤,林鹿春输送内力时很是小心翼翼。   「他快要醒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小霸王出声提醒。   林鹿春收回手掌,把江鹤同重新安置好,坐回椅子上,有些心虚地摆弄着桌子上的茶杯,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经验值倒退了一点点。   江鹤同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小姑娘“乖巧”地坐在椅子上,似乎在等他苏醒。   他撑起手,坐起身,有些意外于自己的伤势。   这次似乎伤得不重。   江鹤同苦笑一下,从腰上把钱袋解了下来,招手让林鹿春过去,“你拿着这些做盘缠,赶紧离开这里吧!”   看那样子,竟是一文钱也没留给自己。   显然是心存死志。   林鹿春没接,反而一脸害怕的说道:“前辈,我得罪了饕餮帮的人,可不敢一个人出门了。”   “我写一封信与你,你拿着它去投奔……咳!咳咳!”江鹤同话说到一半,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林鹿春隐约明白了,这人昨天为什么不停地饮酒了。   怕是要忍着咳嗽。   “前辈你功夫这么好,不如教教我。晚辈天生力气大,却囿于山林,不会功夫,正想拜师学艺呢!”   林鹿春心想着,既然之前那两人对江鹤同多有忌惮,想必没出事之前,这人武功应该不错。   更何况魔头江无天99级,在小霸王眼里就算是难得的大怪,还能在六大门派的高手围攻下坚持那么久……   江鹤同89级,原本的武功应该也在一流高手之列了。   这种轻易不能动用内力,武技却非常好的高手,简直就是为了她林鹿春量身打造的。   要是换个人拜师,那人用内力一探她经脉,岂不是全都露馅了?   林鹿春可不想走到哪,别人都找她伸张正义,像个判官似的,天天去断江湖中的是非。   可惜这会儿江鹤同可没心思收什么徒弟。   “你若是想拜师,我可以给你引荐一位高人……”   “前辈就是高人!”林鹿春立刻接口。   江鹤同表情略显苦涩地摇了摇头,“我今日受伤,当街吐血,恐怕已经被饕餮帮的人看见了。贪色堂堂主与我有些过节,很快就会派人追杀,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那我就更不能走了,前辈有难,晚辈岂能袖手旁观?”林鹿春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说道:“我看那田峰的武功很是稀松,晚辈不会功夫,也能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你天生神力,那很好。只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江鹤同还没说完,林鹿春就打断道:“反正晚辈是不会走的,这等背信弃义之事,晚辈可是万万做不来。”   毕竟师父不好找,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江鹤同知道这个年龄的小姑娘最是固执,也不再多劝,只是心里犯愁,不愿意连累旁人。   这时林鹿春说道:“请前辈收我为徒!趁着贼人没来,教晚辈几手功夫,也好对付那绿林道的恶贼。”   顺便看看一个技能能加多少经验值。   林鹿春到了这时候,才想起看自己的经验值。   发现进度条上的数值不是零,林鹿春还小小的诧异了一下。   江鹤同听了她的话,心道,这功夫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   然则他自己现在几乎是个废人,这小姑娘又不愿意走,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   会几手功夫总比不会强。   “我传你一套剑法,只是拜师之事,就大可不必了。”   江鹤同自忖时日无多,要是当了别人师父,难免误人子弟,因此并不答应林鹿春拜师。   林鹿春深知温水煮青蛙之道,也不再提,心想着有了师徒之实,还愁将来没有师徒名分吗?   就是说起来有点怪怪的。   咋听着这么像先上车后补票呢?   “这套剑法只有十式,名为十步剑,取自李太白之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此剑法初时威力稀松平安,但却一式强过一式,待到第十式使出来,即使对手武功强出你数倍,一时也难以招架……”   江鹤同耐心地向林鹿春解释十步剑的要义,小霸王却突然蹦出了一句话。   「十步剑是谪仙宗的剑法。」   “你怎么知道?”林鹿春面上依旧恭谨,暗自询问小霸王。   「这是武林中人尽皆知的事,早就作为基础资料传进我的内存里了。」   “那是个大宗派?”林鹿春下意识往江鹤同的方向看去。   「论声势,谪仙宗并不弱于六大门派。只是六大门派自诩正道,名声上总要好那么一些,其他门派,却不像六大门派那么多规矩了。」   小霸王的声音似乎颇不以为然。   好歹也穿梭过许多不同的武侠世界,小霸王深知一个道理。   那就是江湖正道未必都是好人,所谓的邪门歪道,也未必都是坏人。   有的时候,藏在好人堆里的伪君子,可比大魔头可怕多了。   “你没有内力,外功却天然强于别人,虽不能发挥此剑十成威力,却也能和那金风锐过上几招了。”江鹤同站起身,说道:“你随我来。”   两人走出房间,正要下楼,借客栈后院空地一用,却在大堂看到了之前那个邋邋遢遢的中年道士。   道士看见两人,立刻凑上前来,伸出一只手,“承惠十文铜板。”   林鹿春斜眼瞥了这乌鸦嘴的道士一眼,正待理论,一个漂亮姑娘却陡然冲了进来,拔出长剑,架在了道士的脖子上。   “臭道士,敢拿你姑奶奶寻开心!” 第7章 平津幡力战越女剑 五石弓难倒义武军……   那道士突遇险境,吓得往后一退。   岂料身后便是楼梯,双脚被绊住,上身却来了个后仰。   为了维持平衡,道士两条手臂风车似的挥动起来。   林鹿春只感觉手臂一紧,随即意识到抓住自己的是江鹤同,赶忙收起了劲道,顺着江鹤同的力气,被他拉到了身后。   她冒出一截脑袋,露出两只眼睛,在江鹤同肩膀一侧偷偷看楼梯上两人打架。   这么一看,她才看出点门道来。   那道士看似手忙脚乱,实则躯干却稳得很,显然并不是拿不出手的三脚猫。   道士嘴里还直嚷嚷。   “不得了!不得了!老张今日要归位!”   话虽这样说,那道士狼狈地左躲右闪了半天,却是一点伤也没受。   使剑的姑娘见此柳眉一竖,攻势一变,剑法突然凌厉了数倍。   江鹤同神色怔忡了一瞬,带着林鹿春又往后退了一步。   “师父,她的剑法很厉害?”   没留意到林鹿春的称呼,江鹤同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比斗,低声说道:“这是越女剑法,上次见到越女剑时,我也不过四五岁。”   林鹿春眉毛一挑,心想着,四五岁时看过的剑招,居然现在还记得吗?   她偷偷看了一眼江鹤同的侧脸,猜测他应该有二十三四岁了。   这么一算,这人居然记得将近二十年前的东西,还是武学招式这种复杂又精微的东西。   林鹿春自问,别说是二十年,就是十年,四五岁时的事,她也多数记不清了,就算偶尔记得,记忆也必然十分模糊。   这时江鹤同又说道:“越女剑代代单传,且一向传女不传男,看来这位女侠,应该是孟前辈的亲传弟子。”   在客栈里比斗的两人都身具内力,江鹤同的话他们都听在耳朵里。   那女子左手作势后缩,虚招一晃,继而猛地向前一刺,打了道士一个措手不及,连连后退。   她有了余暇,才瞥了江鹤同一眼,问道:“你认得我师父?”   “他当然认得你师父,孟子仪年轻时有一个把妹,就住在玄机楼!”   「他是玄机楼的人!」   小霸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说话声就戛然而止。   “玄机楼又是什么门派?”   林鹿春没有得到回答。   小霸王此刻正在怀疑人生。   什么叫喝口凉水都塞牙?   这就是现成的例子!   林鹿春不清楚,小霸王却知道玄机楼是个什么地方。   玄机楼,号称“玄机妙算,无所不知”,江湖中事,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   虽然没有得到证实,但江湖中一直有一个说法,那就是玄机楼中,藏有各门各派的武功绝学。   听起来,这样的地方本应该受人觊觎,永无安宁之日。   但玄机楼不仅有武功秘籍,还有庞大的情报网。   这天底下,谁还没有个三灾六难?   遇事不决之时,只要求助于玄机楼,就必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是以江湖人士虽然眼馋秘籍,但毕竟“吾生而有涯,而知也无涯”,一个人一辈子能精通一门绝学已是极难,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大家还是懂的。   加之江湖凶险,谁也不能保证有一天不会求到玄机楼的头上,自然也就不敢随意得罪玄机楼的人。   小霸王最担心的事,最终却机缘巧合地被它自己撮合成功了。   玄机楼主也姓江,这江鹤同被人称为江六郎,可不就是玄机楼主的某个兄弟吗?   这小子不知道会多少家的武学,难怪随随便便,就能把谪仙宗的剑法拿出来教给林鹿春!   系统设定里,学习技能的经验可比杀人多多了。   毕竟按照常理,一个人闯荡江湖,又能学到多少种不同的技能?   但江湖险恶,杀人的事可就不知道多到哪里去了。   系统算法根据事件概率和难度,自然是将获得新技能算作了极有价值的稀有事件,经验值给得自然也就多了。   可这件事巧就巧在,江鹤同最不缺的就是武功绝学,而林鹿春内力深厚无比,缺的刚好就是武功绝学!   要是小霸王不暗藏私心,害怕受罚,一心一意指引宿主按照正常套路升级,以林鹿春999级的高等级,就算把这里的坏人杀绝了也没未必能升级。   现下歪打正着,反倒让她升级的几率升高了,这不由让小霸王感叹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主角光环果然是不可抗力。   客栈里女子和道士你来我往,正斗得热闹,小霸王没回答问题,林鹿春也没在意。   “臭道士废话不少!看剑!”女子手中长剑时而轻灵,时而拙朴,逼得道士不得不连连变招。   那道士没别的武器,只有一张算命摆摊用的平津幡,斗了这半天,幡上的布却无一丝破损,显然也是个高手。   “师父,这道士认识你?”林鹿春眯起眼睛。   刚才她打开切磋模式,发现这两人居然一个90级,一个85级。   那道士等级更高,按理说不该如此狼狈。   只是他只守不攻,却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江鹤同皱紧眉头,说道:“或许是偶然听旁人提及。”   言下之意,他并不认识这道士。   这时小霸王已经缓冲完毕,语气颇有些沉重地回答了林鹿春的问题。   「玄机楼是当前世界最大的情报组织之一,据说无论遇到什么难题,在玄机楼都能得到解决的办法。」   林鹿春眼睛转了转,“听那道士的意思,我师父是玄机楼的人。既然如此,他的身体怎么会变成这样?可见玄机楼也不是万能的。”   「那可说不准,他被人追杀都没人帮忙,可能早就脱离玄机楼了。」   小霸王现在反倒希望江鹤同好起来了,毕竟他好了就会发现自己和林鹿春的内力差距,应该……也就不好意思当别人师父了吧?   “江六郎在客栈里!”   “弟兄们,抓住江六郎献给堂主,可是大功一件!”   一群人呼呼啦啦地冲了进来。   这些人都是三十级左右,但胜在人数多,足有十好几人。   “江鹤同,识相的快些下来,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一进客栈就遇到两人比斗,饕餮帮的人赶紧刹住脚步,出声挑衅。   他们当然不指望江鹤同乖乖下来,之所以这么说,一是壮胆气,二是提醒比斗的两人,他们来抓的是江鹤同,闲杂人等可别多管闲事。   然而他们不说还好,一说这话,使长剑的漂亮姑娘立刻抬头看向高处的江鹤同,“你叫江鹤同?”   江鹤同回答,“正是在下。”   只见那姑娘刷地一下收回长剑,“臭道士,你的账之后再算!”   说着,她剑锋一转,直指刚才说话的人,“你们是什么人,竟敢与玄机楼的人为难?”   那人嘿嘿一笑,“玄机楼?这小子早就不是玄机楼的人了!劝你少管闲事,弟兄们,一起上!”   “找死!”   这群人哪里会是越女剑的对手?   不出一刻,客栈里就多出了十几个躺在地上叫苦连天的毛毛虫。   “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跟我来。”那姑娘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皱起眉头,一转头发现臭道士已经偷偷溜走了。   江鹤同看着客栈里砸烂的桌椅,也觉得不应给店家添麻烦,留了银子,取了马,三人骑着坐骑,在大路上疾驰,不多时就出了县镇,上了通往易州的官道。   眼看追兵一时半会儿追不过来,那姑娘才有空和江鹤同两人互通姓名。   “在下狄雪青,家师孟子仪。”   “我叫林鹿春,是江前辈的弟子!”林鹿春鸡贼地先报上名号,江鹤同阻止不了,也就由她去了。   互通姓名之后,林鹿春主动询问狄雪青,“前辈,你今日为何和那道士打了起来?”   因为狄雪青和江鹤同平辈论交,林鹿春也只好口称前辈,不然一句姐姐出去,狄雪青莫名其妙比江鹤同矮了一辈,恐怕会不高兴。   江湖中人可不像后世,武功上总是辈分越高越好。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狄雪青一副火爆脾气,“那臭道士骗钱也就罢了,还戏耍了我一通!”   “江湖道士算命,多半不准。”林鹿春觉得狄雪青多少有点耿直。   “原本我也不信,可是今日,我远远看见你师父吐血,问了过路人,都道是那臭道士算得准……”   狄雪青信以为真,便找那道士算了一卦。   “我这次下山是为了找人,那道士掐指一算,便给我指了路。”说到这,狄雪青气不打一处来,“我到了地方,发现竟是一片乱坟岗!下次再碰见,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   狄雪青没说要找的人是谁,林鹿春自然也不方便问,三人里两人骑的都是上好的突厥马,林鹿春的白鹿又极是不凡,天黑前就到了易州的地界。   一到易州,街市就不知比之前繁华了几倍。   三人风尘仆仆,都十分劳累,找了一家客店,要了三间客房,草草吃罢饭,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林鹿春知道休闲模式可以暂时封印内力,打算好好补补眠,睡他个日上三竿。   岂料第二天一早,又被人给吵醒了。   只听窗外街道上,一群人闹哄哄的,直喊什么“我来试试!”、“你且让开!”云云。   她带着满肚子起床气,睡眼惺忪地打开窗户,发现几十个军士打扮的男子,正围着一个壮汉,一个个跃跃欲试。   只不过他们可不是要和壮汉打架,而是要试他手里的那一把强弓。   那壮汉站在一群人中间,泰然自若,嘴里还说道:“某家这弓,只送不卖,若要得此弓,需得守三条规矩。一则需拉得开此弓,二则不得用横练功夫,三则不得用内力,三者缺一不可。”   军士中有人试过拉弓,丢了面子,此刻便有些不高兴。   “这不许用,那也不许用,岂不是天生神力才能拉开此弓?”   这人说着话,突然被一个狮鼻阔口的番邦人推到了一边。   “汉人果然不中用,我来试试!”   一句话,惹得周围众人勃然变色。 第8章 打草谷贼寇犯我境 救孤儿圣手怀仁心……   没等那拨军士反应过来,林鹿春旁边房间的窗户就发出喀喇一声脆响,紧接着,狄雪青就破窗而出,长剑直取那番邦人面门。   “番狗猖狂,吃我一剑!”   林鹿春吃了一惊。   “还真是个火爆脾气……”   「这你就不明白了,番邦人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可是外国人,这老外在你的地盘还这么猖狂,不打他丫的生活不能自理,还留着过年?」   “你又搞什么幺蛾子?这语气怎么这么像要撺掇我打架呢?”   小霸王被说破心思,立刻沉默了下来。   林鹿春和小霸王说话间,狄雪青已经从二楼客房的窗户飞身而下,那番邦人见状伸出两根手指,动作飞快地夹住了长剑剑尖。   狄雪青内力不俗,剑势自然十分凶狠,长剑在两人角力之下,弯出一个惊人的弧度,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   这番邦人面有得色,刚想开口说话,狄雪青却突然松开了长剑,同时双足一蹬番邦人的胸口,将他踹了一个趔趄。   趁着这人后退的势头,长剑嗡地一声重新变得笔直,狄雪青顺势抓起剑柄,旋身落地。   “小娘子,这人胡吹大气,且不妨让他试试,看某家这弓可是好耍的。”那壮汉不以为然地瞥了番邦人一眼,“说大话谁人不会?能成大事者却是凤毛麟角了!”   那番邦人一把岁数,少说也有四十岁,却一上来就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踹了个倒仰,又被壮汉一通抢白,登时气得脸色通红。   此时林鹿春打开切磋模式,看了在场者的等级,发现那壮汉有70级,番邦人却有75级。   至于其他的军士,多数不过10-20级的样子。   那番邦人被壮汉拿话一激,抢过弓来,手上隆起青筋,竟真的拉开了那把劲弓!   “哈哈,区区五石弓罢了,你们几十个汉人却没一个拉得开!人人说中原武林卧虎藏龙,依我看,也不过如此!”   番邦人拉开了弓,正打算好好羞辱中原人一番。   林鹿春这时已然到了楼下,从客栈里走了出来,“非也非也!这弓小娘子也拉得开!”   说着,她拿起那把劲弓,挑衅地冲着番邦人说道:“我中原武林义字当头,从不恃强凌弱,似你这等三脚猫的功夫,区区在下便可轻松胜过,又何必劳师动众呢?”   狄雪青不清楚林鹿春的底细,只道她是年轻气盛,正不住地向她使眼色。   林鹿春冲她安抚一笑,继续说道:“不过嘛,这既然是比力气,就得有个赌注。今日若是我能拉开这弓,你就得跪在地上,叫我三声好姑奶奶,如何呀?”   “大言不惭!”那番邦人看林鹿春这么细皮嫩肉的一个小姑娘,不由大起轻视之心,“答应你又如何?你拉不开这弓,倒也不必叫我三声好爷爷……”   说到这,他笑容邪肆,“不过到时你输了,就得跟我回家,做我第十三房小妾。”   周围的人顿时义愤填膺。   “好一个狗贼!”   “厚颜无耻!”   那壮汉看情况不对,出面打断林鹿春和番邦人的赌约。   “二位,某家这弓可只有一把,今日既然这位壮士拉开了弓,这弓送予这位壮士便罢!”   壮汉本是好意,不愿意林鹿春当了这番狗的小妾毁了一辈子,岂料林鹿春眉毛一竖,说道:“好啊!我赌了!”   正当周围人暗自可惜的时候,林鹿春抬起两条细细的手臂,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拉开了那把五石弓。   “天生神力,也没什么了不起。”林鹿春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着话,又把弓拉开了一大截。   弓弦因为她手上的力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周围的人听了,不免心惊肉跳,担忧这么一把好弓从此就废了。   幸好林鹿春知道适可而止,缓缓收了力气,这弓才幸免于难。   “好侄孙,姑奶奶这弓拉得可还成吗?”   林鹿春顶着一张十五六的少女面孔,说着老气横秋的话,惹得周围的人哄堂大笑。   那番邦人见势不对,推开几名军士,运起轻功飞上屋顶,几个纵跃便没了影子。   “哼!番邦蛮夷果然不知礼义廉耻!”狄雪青骂了一句,这才问起林鹿春,“你方才怎么回事?”   “嘿嘿,晚辈武艺不高,就这把力气还拿得出手。”林鹿春歪着头,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唉!”   这时那壮汉突然叹了口气,“可惜!可惜!”   他把弓递给林鹿春,“小娘子,这弓送予你,也算是宝马赠英雄了。”   林鹿春握着那把弓,问道:“不知有何可惜?”   那人叹了口气,“在下破虏门侯破虏,今日来此,是为门下选拔弟子。只可惜我破虏门常与契丹人短兵相接,露宿荒野,弟子皆是粗俗的汉子,收不得女弟子。”   侯破虏忍不住又看了林鹿春一眼,说道:“小娘子天生神力,实乃罕见,便是在我破虏门门下,也排得上前三。”   狄雪青听了他的话,面带诧异问道:“我听师父说过,破虏门选拔弟子,应是三年一次,怎的两年不到,又开始收新弟子了?”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听侯破虏这么一说,林鹿春立刻伸手做出邀请姿态,“前辈何不进去详谈?”   江鹤同近日几次动用内力受了内伤,又带病长途奔波,兀自在房间里沉睡着,竟没听见外面的动静。   林鹿春三人进了客栈,自然也没吵醒他。   三人互通姓名,要了些酒菜,就在客栈大堂里攀谈起来。   “我老侯今日来此,也是事出有因。契丹人近期屡屡犯我边境,残害百姓、烧杀抢掠,美其名曰打草谷,我破虏门怎可袖手旁观?”侯破虏一脸正气,看样子当真是觉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林鹿春好奇地追问,“驻守的边军竟不管管吗?”   “管?”侯破虏哼了一声,“不过是你打草谷一次,我还打你草谷一次罢了!谁人又在意过平民百姓!”   这时小霸王出声了。   「破虏门虽然一流高手不多,但在江湖中却很有威望。他们拜大将霍去病与剑圣裴旻为祖师爷,门下弟子行侠仗义,常在边境阻击进犯的契丹人。不过他们誓死保卫中原,却并不是为了皇帝。」   “若不是我中原内乱频发,何至于被这些蛮夷欺上门来!”狄雪青叹了口气。   “江公子?”侯破虏抬起头来,刚好看见江鹤同从楼上走了下来。   时下公子还是大大的敬称,被称为公子的,要么出身高贵,要么便是德行甚高。   江鹤同是个江湖人,自然是后者了。   “侯堂主。”江鹤同微感诧异,冲着侯破虏拱手抱拳。   等他落座之后,侯破虏看了一眼他的脸色,随即神色大变。   “玄机楼竟冷血至此!江家二郎当真令我大开眼界!”   “楼主帮我与否,于我而言,并无分别。”江鹤同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唉!公子既已离了江家,若有困难,尽可找我老侯。”   狄雪青眉毛一挑,“昨日饕餮帮那几个喽啰也是这般说话,如此说来……”她冲江鹤同一抬下巴,“你是真的与玄机楼再无瓜葛了?”   江鹤同似乎不愿提起这件事,只是微微颔首,表示默认。   “瞒得我好苦,何不早说!”狄雪青松了口气,说道:“我这人最不爱憋着话,和你们同行,却憋了一路。”   她神色一黯,“师父临死前,交付给我两件事。其一,就是杀了负心汉江星云,其二,就是代她照顾她把妹罗克珊娜的后人。”   侯破虏神色有异,说道:“上一代玄机楼主江星云已经死了一年有余了。”   “什么?”狄雪青猛地看向侯破虏,不敢置信地问道。   这时邋遢道人突然冲了进来,说道:“怎样?道爷算卦一向准得很吧!”   “你怎么在这?”狄雪青瞪了他一眼。   “哎呦!不好,我那老对头来了!道爷且先躲一阵儿!”道士说着,飞身上了楼,一眨眼就不见了。   紧接着,一个穿着垂胡袖交窬裙的佩剑女子走了进来,一双妙目在客栈四处看个不停。   林鹿春看她的举止,莫名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女子看着不过三十出头,容貌姣好,身上还配着许多首饰,走起路来环佩叮咚,如果不是林鹿春看得见等级,恐怕都未必看得出她是个江湖人。   “几位可见过一个道人来了此处?”   不等三人回答,女子就对着楼上喊了起来,“张颠!我知你在此处,还不速速出来!”   楼上无人回答,过了一会儿,屋顶传来脚步声,女子猛然反应过来,飞身出去追击,留下客栈里的几人面面相觑。   “那是谁?”   狄雪青也是刚刚下山,江湖上很多事都不知道。   “那女子是形意门的公孙长老,既然她说那道人是张颠,那道人恐怕果真就是醉道人张颠了。”侯破虏奇道:“只是不知他们二人怎么会到此处?”   林鹿春经侯破虏提醒,才想起“公孙长老”是谁。   不就是灵鹫峰下围攻江无天的人之一嘛!   林鹿春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于是解除了休闲模式。   四面八方的声音霎时涌来。   她听见一阵脚步声。   通常来说,身具内力之人走路的声音与普通人是不同的。   尽管林鹿春还分辨不出内力高低,但这么多身具内力的人一同走在路上,她要是还听不出来,那就有鬼了。   只听这群人中有人说道:“多亏了公孙长老带我们去了那魔头藏匿之处,才救出这许多孩子。否则这些孩子蒙头盖脸地丢在地牢里,饿上几天,哪还能活?”   另一个温润的男子声音略带担忧地说道:“大师姐,这些孩子年纪小,有几个记不清家在何处,也不知父母姓名,恐是送不回家去。”   “那也无妨,将他们带回药王谷,收做药童,年纪也是刚刚好。”   一群人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不多久,林鹿春就看见一群穿着浅碧色衣衫的年轻弟子从客栈门口路过。   这群人每人身边都领着一个孩子,想来应该是江无天曾经劫掠回去没来得及利用的孩童。   路过客栈的时候,一个孩子扯了扯身边药王谷女弟子的衣袖,“姐姐,公孙长老说,杀了魔头的人是武林盟主,武林盟主是谁?” 第9章 江湖客岚州追余孽 夜猫子屋顶叙前尘……   回答男童的,正是之前的那位大师姐。   “我只听说,盟主姓林,至于名讳,林前辈没说,我等也不敢妄议。”   “我听丐帮弟子说,林盟主乃是道家高人,使得却是一根铁棒。”另一个女弟子说道。   又一个跳脱的男弟子说道:“嘁!丐帮帮主使得是打狗棒,他门下弟子便说林盟主也使棒子,焉知不是往自己个儿脸上贴金?”   “成渝!”大师姐低声呵斥了他一句,叫他不可妄议他人是非。   叫成渝的弟子犹自不服气,嘟囔着说道:“林盟主当初可是从灵鹫峰飞身而下,一招便除掉了那魔头,依我看,那棒子不过是随手拿的。前辈既然是道家高人,平日定是使长剑的。”   林鹿春听着这群人说话,才知道自己当初拿着那把陌刀,因为刀身藏在坑里,被人误认成了一根铁棒。   不过也不怪别人误会,实在是因为陌刀无论是在江湖中,还是在行伍里,都不是常见的兵器。   这东西锻造不易,寻常一个节度使,手底下也不过一两百个使陌刀的牙兵,其余的牙兵却是数万不止了。   陌刀是唐刀的一种,通身细窄,从刀尖开刃,是可以斩马的长兵器,平民别说打上一把,恐怕连见都没见过。   林鹿春走神的这一会儿,药王谷的人已经走远了。   “天下竟有这等高人?”狄雪青也听到了几句,忍不住面露惊疑。   “不止。”侯破虏说道:“林盟主当初从灵鹫峰一跃而下,还杀了另一个人——江无天的爪牙鬼六。这鬼六,竟是他用内力震死的!六大门派高手亲眼所见,那鬼六的尸身被林盟主的内力震得碎成了好几块!”   侯破虏一脸向往,“这等刚猛的内功,也不知是哪家路数。”   “刚猛”的林鹿春听着这群人谈论着自己,默默喝了口清酒。   唉!无敌是多么寂寞!   她转过头去看江鹤同,发现对方正全神贯注地听侯破虏说话。   侯破虏浑然未觉,自顾自地说了许多有关武林盟主的传闻。   在六派高手的宣传下,林盟主成了一个道骨仙风、内力精深、武功卓绝、鹤发童颜的道家高人。   总而言之,除了内功精深这一点之外,其他的特点,都和林鹿春没有半文钱关系。   不过这对林鹿春来说,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传言如此离谱,别人就是想破脑袋,恐怕也猜不到,这“道家高人”是她林鹿春。   这时客栈外头再次吵嚷起来,林鹿春抬头一看,只见醉道人张颠被形意门的公孙芷扯进了客栈。   公孙芷的手正揪着张颠歪在一边的道髻,张颠一双手几次想把头发扯回来,却碍于对方是个女子,拉扯之下必然磕磕碰碰,行动之间难免束手束脚。   “就会这招是不是?道爷好男不跟女斗!”眼见挣脱不得,张颠没好气地说道:“你松开手,我不跑就是。”   公孙芷似乎很信得过对方说的话,立刻撒开了手。   “小二,给我张三哥打两斤好酒来!再整治一桌好菜!”她扬声招呼店伙。   店伙早在大堂里偷听了半天,知道这女人来头不小,忙不迭地答应了。   醉道人张颠冷哼了一声,“说吧!又有什么事求到我老张头上?”   公孙芷扫了林鹿春那一桌一眼,抱拳打了个招呼,随即转回头笑着说道:“吃完饭再说不迟。”   侯破虏这时站起身,说道:“三位,侯某有要事在身,今日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因破虏门之事与边关息息相关,三人也不好挽留,纷纷起身抱拳,目送侯破虏离开了客栈。   之后狄雪青又说自己有些私事要办,也离开了客栈。   林鹿春隐隐猜测,她应当是追侯破虏去了。   侯破虏之前对江鹤同的病情说得不甚清楚,狄雪青八成是想问个明白。   “对了,主线任务是什么,你知道吗?”   林鹿春暗自询问小霸王。   「宿主进入当前世界的时候,主线任务就会自行开启,但具体任务是什么,需要宿主自行触发。」   「不过,武侠世界的任务离不开一句话——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照这么说,我还真得做点武林盟主该做的事。”   林鹿春眉头一挑,心想着,这玄铁令已经和自己绑定了,又不能交给别人,但江湖正道似乎也需要武林盟主来主持大局,自己固然怕麻烦,但偷偷帮帮忙什么的,也不是不行。   她的眼睛在公孙芷和张颠之间打量了一下,心想着这个级别的高手身上,没准有线索。   “师父,你那手十步剑可还没教徒儿呢!”林鹿春一边央着江鹤同,一边往客栈后院走去。   等她和江鹤同走得远了,客栈里的人果真开始说话了。   “张三哥,你实话告诉我,林前辈是不是出身无为山庄?”   “这从何说起啊?”张颠滋溜喝了一杯酒,老神在在地反问。   公孙芷笑吟吟地说道:“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你张三哥平日里最是闲云野鹤,寻常不管旁人的闲事。怎么这次,那魔头刚刚伏诛,你就巴巴地来了这地界?”   “瞎说!易州离五台山差了十万八千里,我来这有什么不对头的?”张颠的声音颇有些心虚,愈发惹人怀疑。   “既然张三哥说不是,那就不是吧!”公孙芷明显不信他的话,但却也没再追问,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我听丐帮的弟子说,他们最近追查到了鬼七的踪迹。”   “既是如此,你们怎的不去追上那妖人?”   张颠巴不得公孙芷赶紧离开,他好办自己的事去,奈何天不遂人愿,公孙芷下一刻就说出了这次的目的。   “这妖人自然是该抓的,只是这人十分擅长奇门五行之术,一躲进山林,便要作怪。丐帮的人几次追击,都迷失在山林之中,不仅没抓住这鬼七,还险些连他的踪迹也丢了。在下这次求到三哥头上,便是想请三哥同去。这鬼七再怎么诡计多端,论奇门五行之术,还有人比得过三哥你吗?”   林鹿春在后院装模作样地摆着架势,实际上却在竖着耳朵偷听大堂里两人的谈话。   那张颠似乎没有立刻答应,但却又架不住公孙芷的糖衣炮弹,不多时,便答应三天后和公孙芷在岚州汇合。   接下来一整天,林鹿春都没再出门,而是跟着江鹤同在后院练剑。   “此剑法只有十式,对敌时以攻为守,只攻不守,一剑快似一剑,一剑险似一剑。这第一招,需气冲曲池,你没有内力,便需以手肘迸发之力代替内力……”   江鹤同一边舞剑,一边向林鹿春细细讲解每一招的要义。   林鹿春一招一式练得很是仔细,起初还有形无神,到了傍晚,就耍得似模似样了。   实际上,论学武的天赋,林鹿春算不上是天赋卓绝。   相比较而言,她在内功上的天赋,是要远远高于武学招式的。   这世上的天才,学起武功招式,往往一两遍就能记住,招式融会贯通,就需要长时间的练习了。   林鹿春目前只能算是记住了招式,动作不出错罢了。   然而上乘武学,无论招式如何复杂,最终也需要深厚的内力作为支撑。   偏偏林鹿春最不缺的就是内力。   晚上的时候,狄雪青回了客栈,略带忧虑地看了江鹤同一眼,提议明天一早便往岚州的方向走。   江鹤同不明所以,但自觉时日无多,要去哪里,也不是很有所谓。   等他回房睡下之后,狄雪青半夜摸到林鹿春的房间,把她叫了出去。   “你可知你我为什么与你们同行?”狄雪青一脸严肃。   “晚辈不知。”林鹿春摇了摇头。   当夜,狄雪青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还要从二十几年前说起,那时狄雪青还是个婴儿,她的师父孟子仪也只是个剑法初成的年轻人,而非武学大宗师。   孟子仪年轻时热衷游历,曾一人一剑走过许多地方,其中便包括波斯。   她在波斯游历时,认识了江鹤同的母亲,明教圣女罗克珊娜。   两人一见如故,撮土为香,义结金兰。   明教圣女原本终身不能成婚,越女剑传人往往也无意男女之事。   当时孟子仪满心以为自己的好姐妹会在明教,当一辈子受人崇敬的圣女。   然而世事无常,孟子仪离开波斯去往大食国之后没多久,罗克珊娜就认识了当时的玄机楼主江星云。   罗克珊娜年轻貌美,又是圣女,对男女之事单纯异常,很快就被风月场里的老手江星云哄到了手。   两人偷尝禁果,没多久,罗克珊娜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圣女怀孕,这在明教可以说得上是大忌,一旦败露,必然是一尸两命的下场。   那江星云也是胆大包天,得知此事之后,竟然夜闯明教总坛,劫走了罗克珊娜。   不过经此一事,罗克珊娜也受了不少惊吓,跟着江星云逃到中原的旅途又十分颠簸,以至于江鹤同一出生,便经脉细弱,于习武大大不利。   偏偏江鹤同这人骨子里十分要强,悟性又高,小小年纪便压得住孩子贪玩的天性,勤学苦练,以至于四岁便有了气感。   “这是祸根。”说到这,狄雪青叹了口气,“江鹤同五岁那年,我师父曾去江家做客,答应几年后来传授他几手功夫。岂料几年后,罗克珊娜竟然已经死了,还死得不明不白。”   孟子仪当然不肯让结拜姐妹死得不明不白,于是便找江星云要说法。   两人均是年轻气盛,加上江星云姬妾众多,平日里难免让罗克珊娜受委屈,孟子仪早就心有不满,几句话没说上,两人便动起了手。   江星云身边十几个高手被孟子仪杀了个干干净净,孟子仪也因被人围攻身受重伤,只得逃到深山修养。   狄雪青就是那时候被孟子仪收为弟子的。   孟子仪终究受伤过重,功力难以恢复,又留下了旧疾,去年冬天就撒手人寰。   狄雪青为师父守孝三月,才遵从师父遗命下了山。   林鹿春原本想问江鹤同的病,但看狄雪青的脸色,似乎非常难过,也就没有开口询问。   在她看来,与其说狄雪青是为江鹤同的病难过,倒不如说她是在为自己完不成师父遗命而难过。   毕竟江星云早就死了,江鹤同目前来讲又时日无多,狄雪青没能完成师父遗愿,必然是十分自责的。   这么看来,江鹤同的身体的的确确是很难找到医治办法了。   至少常规手段是不行的。   “行了,你回去休息吧!”狄雪青带着林鹿春下了屋顶,心想里却想着,“不知师父的那位故人还在不在岚州。” 第10章 花朝阁廊下拒美意 岚州城街头显神威……   三天后,林鹿春三人顺着官道,来到了岚州。   照理说,岚州地处偏远,本不应太过热闹,但三人来到这里时,路上却人来人往,车马拥挤。   且许多人一眼看去,便知是有功夫在身的。   林鹿春知道,这必然是正道高手发了英雄帖,召集了天下英雄,一同围剿邪魔。   “你们去前面找家客店,我要去见师父的一位故人,晚些时候过来寻你们。”   狄雪青急着找人,进城没多久,就和林鹿春两人分开,先行一步了。   “这些乡野莽夫,不知又要生些什么事。”   剩下林鹿春和江鹤同两人并行,路过一家酒楼的时候,林鹿春听见这么一句话。   她抬头看了一眼酒楼的布置,只见这酒楼排场极大,一看就是招待达官显贵的地方。   楼上有一个雅间的窗户开着,其中一人头上戴着一顶乌纱,样式比寻常男子所戴的幞头规整严肃一些。   坐在他对面的人,倒是一副武人打扮,并无什么奇特之处。   “总之一有消息,就速速到麟州通报与我。”   “是,张公。”   林鹿春不禁有些好奇,心想这人看起来是个官,怎的还管江湖上的事?   白鹿兀自驮着林鹿春往前走,过不多时,几人路过一座花楼。   虽然只是待在街边,林鹿春依旧感到香风习习,一抬头,又看见一片石榴红。   花楼里的女子穿着石榴裙,身上披着轻薄的丝绸大袖衫,一双玉臂倚在栏杆上,在轻纱之下若隐若现。   忽然,一朵芍药花被人从楼上抛了下来,落在了江鹤同怀里。   “郎君,可要上来吃一杯酒?”   楼上女子个个貌美非常,妙目殷殷切切地看着江鹤同,似乎十分期待他的回答。   林鹿春仰着头,只觉得快要被漂亮姐姐们“秋天的菠菜”电晕了。   然而江鹤同只是摇头失笑,驾着马向前走了。   竟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那是花朝阁的人,素来与玄机楼不睦。”江鹤同提醒着林鹿春,“花朝阁主手下有十二堂主,个个以花为名,刚才那栋花楼里的,应是芍药。”   江鹤同心里觉得好笑,心想着自己一个将死之人,拉拢了又有什么用?   最多不过让老二生顿气罢了。   可惜两人没走出几步,就有一个番邦人飞身而出,追了过来。   林鹿春听见动静一回头,发现是个熟人,开口便喊,“好侄孙,逛了花楼,连姑奶奶也不叫一声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在易州口出狂言的番邦人。   听了林鹿春的话,那人顿时恼羞成怒,新仇旧恨一起清算,心想着你这小丫头不过有把子力气,难道武功还能强出我不成?一掌杀了你这多嘴的丫头,看以后谁还拿那赌约说事!   这般想着,那番邦人抬起手,直奔着林鹿春后心就是一掌。   “小心!”江鹤同手里的马鞭向着番邦人的手掌卷了过去。   “哎呦不好!鹿兄救我!”林鹿春大声怪叫。   白鹿则猛地向前一冲,带着林鹿春躲过了那番邦人的攻击。   “阁下是谁?为何无故伤人?”江鹤同骑在马上,不便使剑,马鞭缠住那番邦人的手腕,神色间不由有些恼怒。   “小白脸,我劝你少管闲事!”那番邦人手掌一翻,就要把江鹤同扯下马来。   江鹤同一撑马背,顺着他的力气飞身下马。   那番邦人又一个用力,正自期盼着江鹤同吃些苦头,不料江鹤同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松开了手。   此时番邦人再松手,已然迟了。   只听噗通一声,这人四脚朝天,屁股朝地,摔了个结实。   “汉人奸诈!”   那番邦人一个鲤鱼打挺儿跳了起来,又要再战,这时楼上一个身穿白衣的公子哥儿手摇着折扇,走到了窗前,“野利都,别急着动手。”   “公子。”叫野利都的番邦人立刻站定,向那公子行了个礼。   江鹤同听见他的姓氏,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野利部是党项人的部落,楼上之人想必身份不凡。   “小王素闻中原有一位江六郎,风采斐然,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那人冲着江鹤同拱了拱手,言谈间似乎很是客气。   这时林鹿春说道:“原来你叫小王儿啊!小王儿,你这奴仆还欠我三声好姑奶奶没叫,这等言而无信,可是不该呀!”   那人是党项的一个王爷,转眼间就变成了“小王儿”,路人听了,都忍俊不禁。   野利都见主上被人侮辱,顿时心头火起,向着林鹿春抓了过来。   楼上那公子哥儿见了,却没有出声阻拦,可见也动了怒。   林鹿春学了几日十步剑,因此江鹤同便在铁器铺子给了订了一把青钢剑给她。   她的剑在武林人士眼里着实普通,既不是名匠所铸,也没有玄铁等异宝的加持,只不过是许多门派入门弟子所用的长剑罢了。   眼下林鹿春有意试试技能的威力,看着野利都抓过来的手,上身往后一闪,拔出长剑,顺势一个“信陵饮酒”,稳住下盘,手中长剑从后至前划了半圈,向着野利都的手臂砍去。   野利都即便有那双指夹剑的本事,此刻反手去夹却也不可能来得及,于是只好也往后一闪,躲开了林鹿春的剑锋。   “好你这不肖子孙,连你姑奶奶都打!看招!”   林鹿春嘴上占着便宜,手上动作却不慢,手腕一转,立刻来了第二招。   野利都不了解中原武功,更不知道十步剑一招强似一招,只觉面前的小丫头剑招突然猛了几分,不免有些错愕,应付起来顿时慢了一步,又让林鹿春使了一招。   等林鹿春第三招使出来,又比前两招更强,野利都更是手忙脚乱。   “十步剑愈打愈强,中原武学果然神奇!”楼上那公子哥嘴上夸赞,实际上却是在提醒野利都。   野利都猛然醒悟,招式突变,一招刚猛的虎煞掌,向着林鹿春胸口打去。   林鹿春腰上一紧,只见江鹤同一手使剑,一手揽着她腰,招架住野利都的手臂,将林鹿春“救”了下来。   “下属比武,六郎何必亲自出手?现下本王不出手,倒显得小瞧了六郎。”楼上的公子哥叫得亲近,运起轻功,姿态潇洒地落了地。   这人心眼极小,今日豪掷千金都没能见到花魁芍药姑娘一面,却见芍药派婢女主动邀请江鹤同,心里不忿,想要给江鹤同点苦头吃,顺便在美人面前逞逞威风,让她知道该跟着谁。   “一会儿找到机会,就赶紧走。”江鹤同拔出长剑,挡在林鹿春身前,低声叮嘱。   “你们今日一个也跑不了!”野利都大喝一声,从腰后解下两柄金瓜锤,摆开了架势。   “唉!”林鹿春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说道:“师父,咱们两个今天说不得要以大欺小了。你是我师父,这野利都是我侄孙,那他主人必然也是你侄孙了。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掌嘴!”   那白衣公子手里的扇子脱手而出,就要打在林鹿春的脸上,林鹿春往后一仰躲了开去,扇子却如回力镖一般,从后方又飞了回来。   林鹿春赶紧一矮身子,又躲了开去。   野利都这时已经挥着金瓜锤冲了过来,林鹿春也解除了休闲模式,右手状似无意地在野利都腰侧一拍。   这一掌直接让野利都腰上穴位一麻,身体霎时僵硬起来。   林鹿春大呼小叫,嘴里叫着“不得了”、“吾命休矣”,实际上却左躲右闪,在野利都身上东拍一下,西拍一下。   旁人只以为她三脚猫功夫,挠痒痒似的在那番邦人身上拍来拍去,根本伤不了他,却不知道野利都身上许多穴位都酸麻一片,兀自惊疑不定。   江鹤同那边和那白衣公子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竟是又动用了内力。   林鹿春见状蹿到江鹤同身后,大声叫道:“师父救命!”,说着,一只手就顺势搭在了江鹤同后心之上。   被林鹿春叫声分神之际,江鹤同手中长剑被逍遥扇卡住,脱手而出,那白衣公子乘胜追击,江鹤同却突然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一掌击在对方的胸口。   “砰!”   那人断线风筝似的,横飞出去,一连撞翻了七八个摊子,噗地吐出一口血,昏死过去。   “小王爷!”野利都快步冲了过去,期间还摔了一跤。   众人只当他护主心切,并不知她是被林鹿春的内力震得身体发麻。   也幸亏系统判定平A需要手持武器,林鹿春也不会什么掌法,否则野利都早就不知道死了几次了。   江鹤同呆立一边,错愕地看着自己手掌,一时反应不过来。   林鹿春却早就趁机收回了手,一脸崇拜地说道:“师父神功盖世!”   她双手叉腰,昂着头对野利都说道:“好侄孙,今日我师父大发神威,你还不带着你那小王儿赶紧滚?”   野利都忍着羞辱,把那白衣公子哥背在背上,抬腿就要离开。   “等等!你们砸了这么多摊子,赔了银子再走!”林鹿春颇有些不依不饶地说道。   “哼!给你们就是!”野利都一把甩下钱袋,背起自己的主子,灰溜溜地跑了。   等他走了,林鹿春才笑嘻嘻地凑到江鹤同身边,“师父,你那一掌真是神了!”   江鹤同左想右想,也想不出自己是怎么发出那一掌的,只记得那一掌的掌法很是普通,不过是江家子弟学武时入门的掌法罢了。   难道有高人暗中相助?   江鹤同扫视四周,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又怎能想到,自己被人从后背突然传了一股内力,传功的人还是面前一脸稚嫩的小徒弟呢?   毕竟林鹿春不会武功的事可是实打实的,连最普通的长拳都不会的人,竟有着别人几辈子也练不出的内力,这事绝对是匪夷所思之极。   “先去找一家客栈吧!”江鹤同面对林鹿春的赞美,实在是不知所措,只得岔开话题。   “师父,我想住那家!”林鹿春指着酒楼对面装修豪阔的万隆客栈。   好在江鹤同并不缺银子,两人进了客栈,要了三间上房,便坐在二楼的雅间里,要了一桌好酒好菜。   江鹤同看着楼下人来人往,摩挲着手里的青瓷杯,心事重重。   他刚才打了那惊人的一掌,却到现在也没有感觉身体不适。   这时林鹿春看见对面酒楼里走出来两个男子,正是之前在楼上用饭的两人。   “他怎么在这?”   林鹿春听见隔壁雅间里有人说话。   “这些狗官不知又蝎蝎螫螫做些什么……”   楼下,那武人打扮的男子行了个叉手礼,头戴乌纱的男子翻身上马,带着几个护卫,顺着主街走了。   武人打扮的男子和酒楼掌柜说了几句话,林鹿春听见那掌柜恭敬地称他为“参军”,想来是个官职。 第11章 英雄会白鹤衔神谕 蒙面人宝库得玉玺   隔壁雅间的两人这时又说起了旁的事。   “这次英雄大会,是丐帮做东,也不知有没有好酒好菜招待。”   “瞧你这话说的,丐帮好歹是天下第一大帮,难不成帮主和舵主们真会去要饭?那些小门小派,客店商队,一年的孝敬也不知有多少了。”   林鹿春隔着墙壁,听得津津有味。   “这不就是收保护费吗?”   「你以为江湖豪侠那么有钱是因为什么?不过那些小门派寻求庇护,丐帮也真的帮他们解决麻烦,花点银子也不冤。」   “六大门派都是这样吗?”   「大同小异,也就少林寺自己有田有地,又有香客时常供给香油钱,倒是不用收这种保护费。」   “那独行侠怎么办?”   「劫富济贫呗!皇宫、贪官家里有的是民脂民膏。时下官匪不分,早就没王法喽!」   “说来说去,这里的皇帝到底是谁啊?”   林鹿春在这里待了这许多天,只觉得这里唐不唐、宋不宋的,连具体是哪一年都不清楚。   「现在中原的皇帝是李嗣源,不过现在中原四分五裂,可不止一个国家。」   林鹿春一脸懵懂。   中土历史上出了五百多个皇帝,她总不可能个个都知道。   不过既然是在唐宋之间,那么也就只有五代十国了。   光是听这个名称,就知道现在天下有多乱。   “现在赵匡胤多大?”林鹿春问了一个自己知道的人名。   「两岁。」   “……”   “哦,那主线没他啥事。”林鹿春翻了个白眼。   「虽然确实没他啥事,但这里是平行世界,你最好不要总是用自己的固有认知看待问题。」   小霸王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沉寂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楼下响起狄雪青的说话声,店伙听她的描述,带着她来到了林鹿春两人所在的雅间。   等店伙走了,狄雪青啪地一声吧长剑拍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江鹤同,“我问了很多人,都问不出实情,现在只好问你。你说吧,是谁人把你害成这副样子?我先去杀了他,再做我该做的事。”   狄雪青这几句话说的杀气腾腾的,林鹿春丝毫不怀疑她真的会去杀人。   “事已至此,还提旧事做什么?”江鹤同垂下眼帘,让人看不清神色。   “事已至此,也得先把害人的杀了,才能解心头之恨!”狄雪青皱起眉头,“难道你还对江家人有旧情?”   “无心之失,何必杀人泄愤?”江鹤同笑容苦涩。   “打通任督二脉正是练功最要紧的时候,这时候出来打扰,以致旁人走火入魔,你道这是无心之失?”   狄雪青泄气地往后一坐,冲着林鹿春说道:“依我看,你还是拜别人为师的好!跟着他,别的学不到,那些酸儒的假仁假义,必定学个十成十!”   江鹤同无奈地解释道:“三岁的孩子,能懂什么?”   “小儿无知,必是大人作怪。”狄雪青面色不善,“那就子债父偿,且告诉我他父亲是谁?”   江鹤同摇头不语,兀自怔怔出神。   林鹿春这时问道:“狄前辈,我师父到底怎么了?”   “他练功最要紧时被人打扰,走火入魔,毁了任脉!”狄雪青看江鹤同不说话,没好气地说道。   「任脉毁了?岂不是气海和膻中穴都毁了!难怪不能用内力!」   说话间,店伙烫好了酒送了上来,三人纷纷停住话头,闭口不言。   林鹿春一边吃饭,一边在心里询问系统。   “任督二脉不通的人,也不是不能用内力,怎么偏偏他用不了?”   「不通和毁了完全是两码事。所有内功心法,都说最终能打通任督二脉,但所谓的打通,改为拓宽更为贴切。」   “也就是说,任督二脉本来就是通的?”   「没错,人的经脉如果完全不通,那就和死人无异了。然而要想让内力在中间畅通无阻,经脉就必须一通到底,中间不能有任何滞塞,所谓的打通经脉就是消除经脉中阻碍真气快速通过的障碍。」   “照你这么说,他的任脉是完全堵上了?”   「应该是任脉断了,任脉上的所有穴位也受了影响。学武之人的内力要么存在中丹田,也就是膻中穴,要么就存在下丹田,也就是气海里。他的膻中和气海都出了问题,用内力不受伤才怪了。」   “没有办法恢复吗?”林鹿春暗自可惜。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小霸王安静了下来,林鹿春开始闷头吃饭。   原本林鹿春以为狄雪青会和他们一起去英雄大会看看,岂料吃过饭没多久,狄雪青就悄悄告诉林鹿春,自己要去办一件大事,若是办成了,必然于江鹤同的身体大大有益。   “前辈,你孤身一人前去,难免凶险……”林鹿春对狄雪青这样真性情的人很有好感,不由出言相劝。   “你不用说了。”狄雪青抬手打断了林鹿春的话,“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万死难报,她老人家的遗命,我便是拼死也该做到。”   “那可不对。”林鹿春转了转眼睛,“虽说师命难违,可是狄前辈你也该好好活着,不然越女剑法失传了,岂不更是大不肖?”   听林鹿春这么一说,狄雪青面色变了几变,最终老大不情愿地说道:“我小心就是。”   说完,便飞身下楼,骑着马飞奔而去。   狄雪青这么一走,也不知何时能再回来。   林鹿春想起她之前的语气,估摸着她是要出个远门。   应该是她师父的故人说了什么,让她重新燃起了希望。   第二天,林鹿春有心早点找到主线任务,于是央着江鹤同带她参加英雄大会。   虽说英雄大会聚集天下英雄,未必人人都需要拜帖,但是林鹿春这样的“无名小卒”,如果没有江鹤同带着,想要混进去可着实不易。   她不会轻功,没办法悄无声息潜进去。   再则她和正道人士无冤无仇,自然也不可能硬闯。   江鹤同原本不想凑热闹,然而想起自己莫名其妙发出的那一掌,心里又觉得该找机会弄个明白。   英雄大会高手众多,也许有人能够为他解惑。   更何况……他也有重要的私事要查。   “带你去可以,但有一条,不可再像昨日那样口无遮拦。”江鹤同板着脸说道。   他不太知道怎么和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相处,虽然遭逢大变之前,他一向严于律己,但对待旁人,他却总是多几分宽容。   “你年纪轻,不知道世道艰难,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如今是我还在,等我不在了,那些被你得罪的人过来报仇,你又该怎么办?”   林鹿春一脸乖觉,说道:“师父教训的是。”   这么着,两人就去了丐帮大勇分舵。   大勇分舵迎客的是一群二袋弟子,听了江鹤同的名头,二话不说就把人引为座上宾。   林鹿春跟在后面,不免啧啧称奇。   虽说江鹤同这一路总免不了和人动手,但江湖正道的人,却似乎都对他有几分敬重。   加上之前侯破虏的表现,这份敬重似乎又不是冲着玄机楼,而是冲着江鹤同本人。   如此看来,出事之前,江鹤同八成是个锄强扶弱、嫉恶如仇的人。   这一点,从外表上还真是看不出来。   在林鹿春的印象里,充满正气的男子形象通常是浓眉大眼,或是剑眉星目,但如江鹤同这般容貌过于出众的人,往往有种超脱性别的靡丽,让人的心底不由自主地催发出某些邪恶的念头。   所谓俊美得近乎邪肆,大抵就是如此了。   江鹤同不知林鹿春心中所想,正分心应付着周围前来寒暄的江湖侠士。   这时大智分舵舵主何有彦亲自走了过来,对着江鹤同抱了抱拳。   “何舵主。”江鹤同也回了一礼。   “江湖上传闻江家六郎武功尽失,昨日我帮中兄弟却亲眼看见江公子出手教训了那党项蛮夷,可见传言不实。”何有彦颇有些欣慰地拍了拍江鹤同的肩膀,这才往外走去。   林鹿春站在江鹤同身后,看见几个身形纤细娇小的女子骑着小马,进了院子。   “师父,那是谁?”   江鹤同转过头,低声说道:“那是谪仙宗西宗的弟子。谪仙宗分东宗和西宗,东宗皆是男子,使得便是我教你的十步剑,西宗皆是女子,使得便是李太白传下的青莲剑了。”   林鹿春看着院子的江湖豪杰,只觉得眼花缭乱,除了偶尔听江鹤同提起的那几个之外,余下的门派她可是一个也不认识。   人一到齐,丐帮的金帮主便举起酒杯,说道:“今日我请诸位到此,为的就是剿灭那江无天的余党。我帮中不少兄弟为抓鬼七送了性命,这贼子猖狂若此,我等岂能容他继续为非作歹?”   “正是!”   “除魔卫道,我辈义不容辞!”   “金帮主,那魔头现在何处?大家伙儿齐心协力,难道还抓他不住?”   一群人义愤填膺、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就把鬼七抓出来。   这时江鹤同听见了几声鹤唳,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天上。   “那是……”   也有其他人注意到了天上的动静。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只见一只白鹤从头顶飞过,哗啦一声,纸张便如雪花一般撒了下来。   其中一张飘落在林鹿春身边,被她捡了起来。   因为是繁体字,林鹿春辨认起来也就没那么快。   她断断续续地读出了纸上的字。   “青龙玉……玺大唐传,如今流落到民间。试问谁人有此胆,杀人魔头……江无天!”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里响起叮地一声。   「恭喜宿主触发主线任务——传国玉玺!   任务目标:阻止玉玺为奸人所用。」   “这就完了?任务描述呢?任务指引呢?”林鹿春满头问号。   「当前世界所有人物都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系统也无法预知人物行为,具体该怎么做,需要宿主自行判断。」   林鹿春没趣地啧了一声。   这么说来,她不仅要找到玉玺,还要把它交给一个“好人”。   看到纸条的当然不止林鹿春一个人,在场的所有人,凡是识字的都看到了那首诗,即使不识字的,刚才也听见了诗的内容。   丐帮弟子已经冲出了大智分舵,搜了好半天才回来报信,只说是并未看见可疑之人。   众人神色各异,虽勉强留到了大会结束,约定一起围剿江无天的余孽,心里却难免记挂着那首诗。   ……   是夜,灵鹫峰下,一个蒙面人鬼鬼祟祟地扒开一堆藤蔓,钻进了一个山洞。   这人拿着火折子,摸进山洞深处,用一把造型奇特的钥匙,打开了一道沉重的石门。   石门里,一口口铜皮木箱子摆在地上,有的半开着,露出里面的金银财宝。   蒙面人走进去,抓起箱子里的珠玉翡翠,贪婪地查看起来。   这时候,珠宝中露出了玉石的一角。   蒙面人停顿了一下,将那块硕大的“玉石”从箱子里挖了出来,藏进了怀里,又在箱子里抓了一大把珠宝,这才锁好石门,依依不舍地走了。   谁也想不到,大唐的传国玉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进了一个盗贼的口袋。 第12章 参军府梁上藏君子 暖香阁帐中卧娇娥……   “这件事怎会泄露到民间去?”   参军府中,前几日那个出现在酒楼里的参军跪倒在地。   “属下不知。”   “你不知?玉玺失窃三年,知道这件事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麟州刺史张瓘审视着跪在地上的人,眼神冷厉。   房梁上,林鹿春手里端着一碟子糖霜玉蜂儿,津津有味地看戏。   当然,这盘糖霜玉蜂儿是从参军府的厨房“劫富济贫”的。   要说林鹿春为什么在这,还要从几天前说起。   前几天,在英雄大会上,林鹿春触发了主线任务。   因为要完成主线任务,免不得要自己打探消息,林鹿春一回客栈,就央着江鹤同教她轻功。   江鹤同担心她贪多嚼不烂,但又想到轻功毕竟有利于……咳!逃命,于是就教了她一门叫做“逍遥游”的轻功。   对于江鹤同来说,林鹿春要是一直到处淘气,学轻功的确利于保命,因此在教她轻功的时候格外认真。   林鹿春每天在他睡下之后,就会偷偷溜出去练习,白日里,则只练习步法,依旧是一副不会内功的样子。   因着自己不能动用内力,也无法监督林鹿春练功的进度、内息走岔与否,江鹤同一时半会儿,反而不敢教林鹿春内功心法。   于是林鹿春便只能夜里一个人偷偷使用内力练习轻功。   这一天,她听见江鹤同的房间安静了下来,这才偷偷溜出门去。   逍遥游轻功灵动飘逸,极是潇洒,林鹿春的步法虽然不够熟练,但胜在内力精深,行动间虽然不及江鹤同那般信手拈来,但至少也有几分灵动的意味了。   她穿着一套黑色的夜行衣,在空旷的街道上飞奔,一会儿飞上高楼,一会儿又飞身下来,玩得不亦乐乎。   然而就在她又一次要从屋顶飞下来的时候,马蹄的哒哒声传了过来。   林鹿春因着内力,过分的耳聪目明,听见声音便藏在了屋顶上。   等她趴好,那匹快马才从街尾冲了过来。   林鹿春夜里练习轻功,左右没有其他要紧事,于是便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等那匹快马停了下来,林鹿春才发现,她已经一路跟到了参军府。   参军府廊下有几个灯笼照明,那人很是骄横地直走过去,抬手用门环敲了一下大门。   因着灯笼的光,林鹿春看清了那人的脸,正是她初到岚州那日在酒楼上看见的“张公”。   这人官职想必是不一般,门房仅仅是看了他一眼,便诚惶诚恐地把他迎了进去。   林鹿春藏在这个二进院子的主屋房顶,冷眼看着院子里的窗户一个又一个地亮了起来,显然是一院子主仆纷纷半夜惊起,点起蜡烛,兵荒马乱地拾掇自己。   趁着这个空挡,林鹿春偷偷摸进厨房,拿了一碟子小零嘴,这才飞上主屋最好的一间客室的房梁,守株待兔。   这院子里的仆人几乎没有武功,几个护卫也不过寻常军士水平,连20级都没有。   江鹤同拿出来教给林鹿春的轻功又很高明,加上林鹿春认真起来的时候,内力用得充足,轻功一运起来,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一院子的人除了偶尔感觉到一丝“夜风”之外,对她的存在一无所觉。   原本林鹿春听了头两句话,以为是这两人丢了什么受贿的账本之类的。   这几天,经过小霸王的大力宣传,以及岚州百姓私底下的议论,林鹿春已然发现,这里的世道的确是艰难。   因是乱世,各地藩王、节度使、刺史多是武将,连皇帝自己也是武将出身。   时下行伍里的人往往横行霸道,横征暴敛屡见不鲜。   虽然皇帝治理贪官污吏用了重典,贪污之事也依旧猖獗。   然而出乎林鹿春意料的是,这两人说的事,竟然和黄白之物没半分关系,反而关系着她的主线任务。   她心思电转之间,又听那张公说道:“罢了,也是我一时气急。细想起来,当初兴教门……也跑出去了不少宦官伶人,虽多数已追回格杀,终究还是有漏网之鱼,不然玉玺也不至失窃。”   “属下有一事禀报。”那参军依旧半跪在地上。   这时候,张公像是刚看见似的,说道:“你怎么还跪在地上?快起来吧!有什么事,尽管直说。”   “是。”参军站起身,“属下以为,既然消息已经散布出去,那些江湖人必然有人信以为真,我们何不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此计使得,可玉玺却未必在江无天手上。”张公沉吟片刻,说道:“三年前,江无天还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皇宫里的事,他不可能知道。再则这人喜欢抓孩子,却未见他劫走过成人。我昔日曾看过名册,那些下落不明的宫人、伶人里,不曾有孩童。若说是江无天机缘巧合从旁人的府库里得了玉玺,未免也太巧了。”   “请张公示下。”参军再次拜倒。   “依我看,之前的计划照旧,江湖人那边,也多派些人手盯着。那与我报信的小乞丐,便很不错。”   “是,张公。”   两人说罢,那被唤张公的人便起身走了出去。   一个老仆赶紧提着灯笼引路,将他带去了客房。   房间里只留下那参军一个人,劫后余生似的,瘫坐在椅子上。   林鹿春那厢已经吃完了一碟子糖霜玉蜂儿,把碟子往房梁上一放,便身形一闪,飞身出去。   那参军只感觉夜风一吹,打了个激灵,之后也拖着脚步,回了卧房。   ……   另一边,醉道人张颠跟着一个妖妖娆娆的女子,进了花楼。   花楼里香风袭人,雕镂花窗,张颠走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那女子引着他在回廊中走了许久,才到了一间奢靡的暖阁。   暖阁里设着床帐,燃着名贵的沉水香,一群美貌女子站在帐外,低眉顺眼。   帐中若隐若现的,是一个女子的身影。   这女子身材高挑,体态风流,仅仅是一道身影,便能引来无数遐思。   然而醉道人张颠却十足地不解风情,一进房间就迫不及待地说道:“花朝阁主,你的事我已办妥了,江鹤同平平安安地到了岚州,贫道的东西,贵阁也该归还了吧!”   帐中女子伸出一只玉白的手来,拨开纱帘,露出一张能令天下男子神魂颠倒的脸来。   女子有一头浓密的乌发,慵懒地盘在一起,衬得细细的脖颈愈发纤长脆弱,惹人怜爱。   她的瞳色比一般人浅上几分,看人时天然带着几分多情与迷离。   张颠被她打量了一会儿,依旧不为所动。   这时女子才冲着下属招了招手,送上了一个锦盒,语气颇为幽怨,“小女子蒲柳之姿,入不得张兄法眼。”   “阁主说笑了,贫道粗人一个,其貌不扬,岂敢唐突佳人?”他检查了锦盒里的东西,立刻一抱拳,“告辞。”   等他走了,立在花朝阁主不远处的芍药才说道:“一根破簪子,有什么好宝贝的?”   “呵……”花朝阁主坐在帐中,凉薄地说道:“这世间男子多是如此,得到了便朝秦暮楚、喜新厌旧,得不到,便做出这许多痴情的姿态来,自欺欺人。”   说到这,帐中人的情绪骤然变得异常激动,“天下男子皆薄幸,我们女子薄幸又有何不可?”   “阁主英明!”   暖阁里,众女拜倒在地。   芍药也跪在地上,偷偷在背后冲着暖阁外守着的婢女挥了挥手。   那婢女立刻会意,放轻脚步往楼下走去。   “人都备好了吗?阁主今日不大痛快。”   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妇人答应了一声,说道:“都备好了,只等着阁主亲自过来。”   那老妇人身子健硕,腰上别着一把环首大刀,很是凶悍。   不多时,芍药便一脸担忧地走了下来,又问了一遍,“人都备好了?今日阁主心情不佳,人少了可不行。”   那老妇人的回答和之前一般无二。   芍药转回身子,嘀咕了一句,“里头那位有苦头吃了。”   说着,芍药又冷哼了一声,“男子不是常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阁主比之牡丹美了千倍万倍,要几个狗男人的命,委实不算什么。”   之前下来的婢女也笑嘻嘻地附和了一句,“正巧给他们些赏赐,送他们去做风流鬼。”   两人说得果然不错,丑时过半的时候,地底的密室中便传来了惨叫声。   老妇人候在外头,等惨叫声停了,才屏息静气地走了进去,将尸体拖了出去,送到了后院的马车上。   如果有人仔细看,便能发现,这些被拖出去的尸体,眉眼都有几分相似。   将最后一具尸体丢上马车,老妇人拍了拍手上的灰,嘿嘿一笑,“这世间的负心汉果然是多,便是想挑几个像那人的,也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那赶车的车夫又聋又哑,也听不见老妇人说话,只等尸体都搬上去了,就一挥马鞭,从后门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林鹿春在参军府的书房里翻了半天,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便把那些书信回归原位,跃上屋顶,从参军府一路运着轻功,往客栈的方向去了。   结果没走多久,她就发现身后多了一群追兵。   “贼人就在前面!”   “抓住她!”   林鹿春:“……”   淦!一碟子糖莲子,至不至于这样啊? 第13章 妙手侠盗屋顶较技 江湖好汉席前失和……   林鹿春虽然觉得离谱,心里却并不害怕身后追击的那些人。   她飞上一处民宅屋顶的时候,还有余暇回头去看身后的追兵。   这一看,还真让她吃了一惊。   身后那些人,竟然都在40级往上,甚至有几个人到了5、60级。   林鹿春并非是大惊小怪。   实际上,即便是武侠世界,真正称得上是练武之人的,必然也是少数派。   行伍里那种会些拳脚的军汉,在习武之人眼里,只能算是刚刚入门。   但凡是有些名气的门派,必须要学有所成的弟子,才能出山门闯荡。   这些弟子里,小门小派2、30级的居多,中等的门派则高一些,多数在3、40级。   而名门大派的,则在40级往上,小辈的弟子里,甚至有60级的高手。   至于堂主、长老一类的级别,可就难说了。   林鹿春这些天确实见识了不少高手,只不过这些高手多数都是路过此地,或是专门过来参加英雄大会。   放在平时,岚州这种地方,是不可能有这么多高手的。   更何况武林人士自持身份,大多不喜为权贵卖命。   这些人在一些中等门派也算是长老一级的人物,却在这里给一个小小的参军卖命,委实不可思议。   没过多久,就有人解答了林鹿春的疑惑。   「有人!」   小霸王突然出声提醒。   与此同时,林鹿春刚从高处的阁楼跳下,正要落在一处平房之上。   半空中,一支袖箭从暗处嗖地一声打了出来,直奔着林鹿春小腹而去。   林鹿春眼疾手快,突然取出了装备。   天青色的道袍在夜色里和黑色的夜行衣差别不大,偷袭者只觉得眼前一花,对方就已经脱下外袍,将袖箭卷了进去,躲开了攻势。   “狗奴才身手不错,再吃我一箭!”一个女子的声音出现在林鹿春耳边。   她听见声音,正要躲避,却发现并没有破空声袭来。   偷袭者与她擦肩而过,随即跳了开去。   “你为那狗官卖命,姑娘且绕你几两银子花花!”偷袭者的声音很是活泼,一眨眼便往前面逃出了很远。   林鹿春一摸腰间,钱袋果然不知去向。   “原来他们追的是你这小贼!”她一挑眉毛,追了上去。   可不能让她把钱袋就这么摸走,里面可还有师父昨日给的零花钱,足有两大锭二十两的银子!   本来嘛,林鹿春倒是不介意背个黑锅,毕竟后面的人可追不上她。   但是这女人拿走她的银子,可是万万不行。   四十两银子在这里可不是一笔小钱,背了黑锅又损失了一大笔钱,谁会做这等赔本儿买卖?   于是林鹿春提气便追,几个纵跃便和那夜行的女子拉近了一大截。   论轻功的灵活程度,她可能确实不如对方,但单纯比速度,就需要看内力了。   自从来到这,林鹿春可没见过谁比她内力还深厚。   前面的女子看着她飞速逼近,不由露了怯。   “你这等功夫,为何给那狗官卖命?”   林鹿春可没有高手“不屑解释”那一套,当即反问:“狗官是谁?”   对方也发现了不对劲。   她打量了林鹿春一眼,又看了看自己。   两人都穿着夜行衣,且身量纤细,听说话声也都是女子。   这刺史府的门客,干嘛穿夜行衣出来追人呢?   女子眼珠子转了转,把钱袋丢还给林鹿春,“原来是误会一场,适才多有得罪。”   林鹿春还记着放冷箭的事,心道要不是自己反应快,换个人估摸着早就成尸体了,哪还有机会解除误会?   当下也不多言,只将钱袋重新系回腰带上,就准备回客栈。   “等等!”女子从后面叫住了她。   林鹿春一皱眉头,“怎么?”   “你也是从刺史府出来的?”   “不是。”林鹿春顿了一下,问道:“这里的刺史是否姓张?”   那女子一声轻笑,“姓张的虽多,这岚州刺史却是姓马的。”   林鹿春闻言皱起眉头,心想着,既然如此,那张公又是什么身份呢?   这时女子又说道:“这狗官到处搜刮民脂民膏,你猜他为何派这许多高手追我?”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抛来抛去,嘻嘻笑道:“拿了他的账本子,过些日子扔到皇帝老儿的皇宫去,看他杀不杀狗官的头!”   “你能溜进皇宫?”林鹿春这才回过头,细看了那女子一眼。   53级,算不得一流高手。   “这天底下还没有我进不去的地方。”女子一插腰,随即侧耳一听,“哎呦不好!那些狗奴又追过来啦,女侠,咱们后会有期!”   女子几个起落飞得远了,夜风里,林鹿春隐隐听见她嘀咕了一句,“可不能让他发现了,幸亏他看不见,不然又要生我的气……”   林鹿春摇了摇头,也提气在屋顶飞奔,没多久就把那群人甩得远了。   第二天,林鹿春从卧房里钻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江鹤同此时正坐在临窗的位子上,和窗外的一个小乞丐说话。   客栈掌柜对江鹤同和林鹿春这一对师徒很是好奇。   一来,江鹤同年龄不大,不过二十三四岁,却领着一个十五六的姑娘当徒弟。   二来,这对师徒师父不催徒弟练功,徒弟也心安理得睡到日上三竿,委实是前所未见。   三来嘛……   这师父不仅娇惯着徒弟,还出手阔绰。   光是这几天,店里就帮着代收了不少东西,什么绫罗绸缎做的成衣、脂粉面药铺子里的头油面脂、女子束发的银簪……五花八门,少说也花了几十两银子。   今天早晨,掌柜的和江鹤同说玩笑话,问他怎的不催徒弟用功,得到的回答却是,“小孩子长身体,且让她睡吧!”   掌柜的想到这,忍不住大摇其头。   寻常人家十五六的女子说不准都嫁人了,怎么能算孩子呢?   掌柜的当然不知道,很多名门大派的内功心法都是童子功,这类内功心法练到后期,比之普通心法不知强了多少倍,唯一的约束,便是有所成之前,不得破身。   因此大门派的弟子,虽然不至于人人都练童子功,但三十许岁仍未婚配、或是终身不婚的,也委实不算稀奇。   林鹿春的年纪,在武林高手的眼里,还真只是个黄毛丫头,江鹤同拿她当小孩子,也不是没有道理。   看见师父和一个小乞丐说话,林鹿春走下了楼,在江鹤同对面落座。   那小乞丐偷眼看了林鹿春一眼,见她没露出嫌恶的神色,才留在窗边没走,捧着江鹤同给他的鸡腿,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等他吃完了,抹抹油光锃亮的嘴,说道:“郎君是好人,小叫花没什么可报答的,只能给郎君说点趣事。”   江鹤同还没开口,林鹿春就又拿了一个羊肉馅胡麻饼递给小叫花,“快说快说,我最爱听故事了!”   小霸王在她耳边吐槽。   「你能不能不要装得这么天真无邪?我害怕!」   “闭嘴吧你!”   林鹿春脸上依旧笑眯眯的,心里却回怼了小霸王一句。   小乞丐从林鹿春手里接过胡麻饼,看了一眼她的脸,耳朵一下子红了,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我、我昨天去酒楼讨饭,趴在窗户根上,看见华山派的人和一个邋遢道士吵起来了。”   林鹿春和江鹤同对视一眼,寻思着,莫不是张颠?   “怎么吵起来的?”林鹿春问道。   这时候,林鹿春发现,小乞丐长了一双蓝灰色的眼睛。   难怪师父会和他说话。   小乞丐的眼睛骨碌碌转了转,才小声说道:“他们要当皇帝哩。”   “你是说,他们要去找玉玺?”   “他们就是这么说的,那道士和一个仙女娘子是一起的,道士不愿意去找玉玺,说是要去找贼人,一群人大吵了一架,席都没吃就走了。”   林鹿春猜测,仙女娘子就是公孙芷。   这小乞丐八成是认不全江湖上的门派,才说是华山派要当皇帝。   灵鹫峰一役,她就发现江湖正道不是铁板一块。   要说只有华山派的人觊觎玉玺,林鹿春是不信的。   英雄大会那天,许多人都看见了那首诗,玉玺失窃的事,恐怕早就在江湖中传开了。   华山派不过是做了出头鸟罢了。   张颠和公孙芷,一个是无为山庄的人,一个是形意门的长老,从他们的表现来看,应当是对争权夺利的事没什么兴趣。   “你这故事可不能随便和别人说,妄议皇帝可是要被杀头的。”林鹿春从钱袋里拿出一小块碎银子,塞给了小乞丐。   小乞丐的眼睛亮晶晶的,深深地看了林鹿春一眼,咬着胡麻饼走了。   “无为山庄一向与世无争,想让他们参与这种事,无异于痴人说梦。”江鹤同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说道。   林鹿春忍不住问了早就想问的问题,“师父,这无为山庄是什么地方?”   “无为山庄拜老子和庄子为祖师,最是崇尚清静无为。”说到这,江鹤同停顿了一下,抿了一口酒,接着说道:“无为山庄高手众多,但个个都是奇人,行事做派和常人不同。比起武功,他们更醉心于悟道……”   这边林鹿春和江鹤同说着无为山庄的事,那边山林里,公孙芷和张颠则正在寻找鬼七的踪迹。   “归妹……无妄……”张颠一指东南方第七棵树,“走这边!”   身后各派高手纷纷跟上。   “这黎万钧委实不像话,皇帝老儿的玉玺与我等何干?再者说,捕风捉影的事,何以就当了真!”   崆峒派掌门飞虹子兀自愤愤不平,却没注意到,人群里早有人神思不属了。 第14章 太乙奇阵离散诸子 轻骑简从拜会故交   飞虹子的话说得爽快,然而这天底下,又有几个人不想当皇帝呢?   他自己不想,不代表别人也不想。   要放在其他朝代,仅仅找到玉玺,血统不正,也是不可能当皇帝的。   可是现如今不同。   如今在中原称王称帝的,又有哪个是李唐后人?   左不过,从前都是各地的节度使罢了。   皇帝本人甚至连汉人都不是。   不论是皇帝还是藩王,他们的地位,来路也算不得光明正大。   且时下时局混乱,往往上一个皇帝屁股还没坐热,脑袋就搬了家。   武林人士这么仔细一想,凭什么这些行伍里的军汉当得了王侯将相,我们就不能呢?   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   众人各怀心思,难免便有些心不在焉。   “不对,怎会……”张颠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   “张三哥。”公孙芷低声问道:“可是出了变故?”   “这不是鬼七能布下的阵法。”张颠的手摸着一株巨大的古树,说道:“之前的树都是刚种下不久的,可是这棵树……少说也有几百年了。”   “你是说,这是个古阵?”公孙芷脸色一沉,回身冲着其余人喝道:“大伙别乱走,这阵法有蹊跷!”   张颠回想了一会儿,终于回过味儿来,“这鬼七果然是江无天手下第一狡诈的爪牙,他在古阵外故布疑阵,引我破阵,待我破了阵,便入了这古阵当中,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丐帮大勇分舵舵主何有彦满怀忧虑地说道:“这可如是好?”   “何舵主,你又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左不过是个阵法,我们这里如此多江湖好手,还怕闯不出去?”崆峒派的一位长老傲然说道。   “彭长老有所不知,这处密林极大,东接岚州,西接麟州,若是迷了方向,想走出去可就难了。”   何有彦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却想着:不知华山派和昆仑派的人,这会儿到了哪了。   “此阵法以太乙奇数作阵,变幻无穷,要想推演,恐怕非是一两日之功。”张颠皱眉盘算了半天,说道。   “素闻无名山庄极擅术数,在下也是佩服得紧。只是我老彭是个粗人,委实坐不住。不如这样,我先四处看看,没准这一力降十会,瞎猫碰了死耗子也说不定!”   “师弟!”飞虹子出声制止了彭谷雨。   “此乃上古奇阵,不通阵法之人在阵中极易走失,至于机关则更是莫测。彭长老若是不怕,尽可去试试。”张颠一掀眼皮,似笑非笑地说道。   他一向醉心术数算学,今日这大阵自然是非破不可。   公孙芷则暗暗后悔,早知会冒出玉玺的事,就不该搅进这滩浑水。   这些人急着出去是为了什么,她早已心知肚明。   若是单纯为捉一个鬼七,晚几日自然无妨。   只可惜现在多了一个玉玺。   江无天如果真的有玉玺,必然会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而知道这个地方的人,除了他自己,也就只有他那十个手下了。   江无天死后,十个手下只剩下四个还活着。   比起去抓滑不溜手的鬼七,其他三人也许更好抓一些。   “哈哈哈哈!蠢才啊蠢才!你们就在这好好待着吧!”   林中突然响起一阵大笑。   这笑声似在耳边,实际上发声之人却离众人很远,之所以听起来近,不过是仰仗内力之功。   “想不到这贼子竟有这等功力!”诸人纷纷色变。   他们当然不知道,当初林鹿春能那么轻松地解决江无天,全是仰仗系统这个金手指。换成其他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江无天99级,已经是一只脚踏进天人境的高手。   如果按照系统的划分,30级、60级、90级分别对应内功小成、中成、大成,那么90级往上,可就并非是仅仅依靠单纯的修炼了。   90级往上,升级需要的是顿悟。   江无天能够将内功练到如此境界,证明他本人必然是个练武奇才。   这种大魔头的手下,不可能有弱者。   鬼七虽然更擅长奇门五行、阴谋诡计,但那不代表他的武功就稀松平常。   想活捉这样一个人,远比杀死他要困难得多。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时,林中突然响起了笛声。   “不好!快堵耳闭气!”峨眉派掌门静虚师太大喝一声。   “都别乱动!”张颠也喊了一句。   林中笛声欢快异常,凡是听见笛声之人,都觉得经脉中真气如沸,忍不住想要随着笛声发足狂奔。   只是大家都怕自己出丑,兀自按耐着奔跑的冲动,拼命以内力抵抗。   静虚师太虽然说了抵御的办法,然而却已经迟了。   各派的得力弟子已然手舞足蹈,不由自主地向着密林深处狂奔而去。   长老们有心冲出去营救,笛声却猛然加快,让他们不得不分神抵御,走神的功夫,那些弟子早已不知去向。   也有功力精深的长老掌门奔出去寻了一会儿,再一回头,却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张颠虽有心阻止,但毕竟也没生出三头六臂,短短一炷香时间,他身边就只剩下了寥寥几人,其余人等,竟就这么走散了!   ……   客栈里,林鹿春正扶着江鹤同,一只手贴着他的后心,传着真气。   “他怎么会突然晕过去?”盘坐在榻上,林鹿春询问小霸王。   「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早就和你说了,传真气治标不治本,距离你第一次给他传真气,都过了好多天了……」   小霸王盯着江鹤同的血条,过了一会儿又出声提醒:   「他的生命上限又下降了,你要不要试试加大内力传输?」   “他经脉细弱,万一伤上加伤怎么办?”   「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   林鹿春知道,这必然又是一个馊主意,臭着脸说道:“有屁快放!”   「他经脉断了,你可以帮忙打通啊!」   “你之前还说没办法。”   「嘿嘿……这个办法成功率不高,代价又很大。系统又不是大夫,治病是不可能了,只能物理强行打通,有没有后遗症我可不能保证。而且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就算是想给他打通经脉,也是不可能的。」   “那你在我这放什么洋屁?说有用的!”林鹿春气不打一处来,心想着,这小霸王一到关键时刻就大喘气。   当然,她在心里diss小霸王,小霸王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之前说了,你现在加大传输力度,先保住他的生命上限,才有机会考虑其他的。」   林鹿春咬了咬牙,终于将内力提高了三分。   过了一会儿,江鹤同身子往前一倾,吐了一口黑血,悠悠醒转过来,一双桃花眼往周遭一瞥,就看见林鹿春乖巧地坐在床边的脚踏上,看样子已经在这里守了一阵了。   “师父你醒啦!”林鹿春一脸惊喜,随即又苦着脸指着地上,说道:“你刚才吐了一大口血……”   实际上她是说给小霸王听的。   「那是淤血!吐了不伤身!这可不能赖我啊!」   小霸王赶紧撇清闪人。   只见江鹤同神思不属地将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的脉门上,脸色越来越古怪。   “或许是我弄错了……”他喃喃说道。   “师父?”林鹿春又叫了他一声。   江鹤同回过神来,“我无事,你吓坏了吧!师父……师父给你买松子糖……”   直到抱着一包松子糖从客栈退了房,林鹿春还一是懵的。   她在江鹤同眼里到底是十五还是五岁?   别说,糖还挺好吃的。   林鹿春顺手把一颗糖塞进鹿兄嘴里,转头问道:“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去麟州,找我的一位老友。”   老友什么的……   林鹿春看着江鹤同的脸,心想着,还能有多老呢?   事实证明,林鹿春还是太年轻。   她看着眼前的白胡子老头儿,抽了抽嘴角。   还真是老友。   这岁数应该能当她爷爷了。   “卢老前辈。”   江鹤同躬身行了一礼,林鹿春跟在后面有样学样。   “江小友。”卢澧放下手里的药杵,抬起头来,看见江鹤同的脸色,轻咦了一声。   他对着药童挥了挥手,“你去吧!”   药童赶忙躬身退了下去。   “你近日可是服了大补的奇药?”卢澧摸着自己的胡须,心底有些纳闷。   在他的印象里,还没有哪种药有这种奇效。   虎骨膏、熊胆之流固然难得,但对江鹤同的内伤却无助益。   若说是灵芝老参等续命之物……能有此功效的,起码也要三五百年。   然而别说三五百年的老参,就是一百年,也是极难得了。   三五百年的老参,他也只是年轻时跟着师父学艺的时候,有幸见过一支。   购置这种药材,可不是银子就能解决的。   “并未。”   江鹤同的回答更是让卢澧摸不着头脑。   “这就怪了……”卢澧把手搭在江鹤同的手腕上,两条长长的白眉毛一跳一跳的,好一会儿才说道:“真是奇了,你的任脉虽断了,但气血却如从前一般旺盛。按理说,经脉断裂,气血当一日不如一日才是。”   林鹿春暗道这白胡子老头说话没个遮拦,难不成还有人盼着自己身体不好吗?   她这样想着,那厢卢澧却长篇大论起来,和江鹤同说了许多与医理有关的话,林鹿春听不明白,索性解除了休闲模式,开始接收四面八方的声音。   这一招她已然驾轻就熟,既然还没来得及发展人际关系,探听消息的事就只能广撒网了。   万一听见什么有用的秘辛,也算是意外之喜。   卢澧的居所在深山之中,林鹿春初时只听见一些鸟叫虫鸣,以及药童捣药的声音。   就在她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时候,一阵说话声传进了她的耳朵。   “当归,这松鼠在你手上倒听话!” 第15章 竹子林中险遇邪魔 天女散花力挫鬼七……   在屋后不远处的松树林中,两个小药童正凑在一块儿,盯着另一个药童手里的小松鼠。   “当归”就是这个手捧着松鼠的药童的新名字。   之所以说是新名字,是因为这名字也才取了没几天。   这药童,就是前阵子路过客栈,问“武林盟主是谁”的那一个。   当初这群孩子被药王谷的人救下,多数都被送到了亲戚家,只有这么三个孩子,或是因为路途遥远,或是因为被劫掠的路上受了太多惊吓,已然不记得还有什么亲戚,于是便由药王谷小辈里的大弟子沈翠微做主,将这几个孩子收做了药童。   药童的名字多与药材相关,这捧着松鼠的小童便得了“当归”二字做名字。   被其他两个孩童围着夸赞,当归有些不好意思,一松手,松鼠便蹿上了树,很快就没了影儿。   这时沈翠微背着一个药篓,手里拿着药锄走过来,说道:“别玩啦,我带你们认药材去!”   另一个女弟子不太高兴地嘟囔道:“大师姐你真是好脾气,带药童的事哪用你亲自动手?韩成渝那小子排行最末,按理该他来才是。”   “成渝还小,好不容易见了师叔祖,且让他亲近几天吧!左右我也无事,带他们几个去认认药材也好,免得时间久了手生。”沈翠微生了一副好脾气,笑呵呵地带着几个孩子往林子深处走去。   几个孩子也背着小药篓,拿着玩具似的小锄头,跟着沈翠微走了。   卢澧在药王谷的辈分很高,一般来说,这个辈分的老前辈已经很少在武林中出现,多数都像他一样,隐居山林。   因为学武之人一过了五十岁,虽然内功一日胜过一日,身体的衰老却不可避免。   比起在武林中和别人斗个你死我活,这些人更向往于内功更进一步,得入天人境,以延年益寿。   然而真正能入天人境的人,无一不是天纵奇才。   大多数人隐居之后,也不过是少些纷争罢了。   卢澧在此处隐居,倒是颇有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味。   这位老者在山中种下了一大片竹林,又开辟了一个药园。   沈翠微要去的,正是竹林后的那一片药园。   “大师姐,我们什么时候回药王谷?我听六师兄说,药王谷在终南山,那是很远的地方吗?”当归仰起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问道。   “是很远的地方,骑快马要赶半个多月才能到。”沈翠微低头,略有些担忧地说道:“丐帮的弟子探听到了消息,那江无天的爪牙疲于奔命,一路上烧杀抢掠,四处行凶。最近路上不太平,等正道高手们捉住了那些贼人,我们便能回药王谷了。”   一大三小四个人走在竹林当中,忽然听见一声大笑。   “你们活不到那一天了!”   一个黑影嗖地一声蹿进竹林,手掌对着沈翠微的天灵盖拍了下去。   “快躲好!”沈翠微对着三个药童喊了一句,身子往后一撤,反手掷出一把金针。   金针在竹林中一闪而过,那黑影忙飞身躲避,身法虽然不美,却速度极快。   只见沈翠微手一扬,那些金针便回到了她的手中,听话得像是活物似的。   “咦?”黑衣人语气诧异,再次飞扑过来,沈翠微毕竟年轻,那金针奈何不得对方,挨了几招便败下阵来,只得连连后退。   “这金针虽妙,似你这等武艺,却是埋没了宝贝,拿来吧!”   黑衣人伸出手,就要去捉沈翠微的手腕。   原来,他看出了沈翠微控制金针的诀窍。   这金针的针孔之中,有无色透明的冰蚕丝穿过,用以牵引金针。   而这冰蚕丝的另一头,就藏在沈翠微腕上的银镯当中。   这暗器制作精妙,对敌时只需以内力催动冰蚕丝,便可使冰蚕丝如钢丝一般变得笔直,金针直射而出,速度极快,令人防不胜防。   然而黑衣人武功实在胜出沈翠微太多,几次试探也不过是出于好奇,现下看清了暗器的路数,自然也就起了杀心,不愿在此多耽搁了。   这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江无天的手下鬼七。   前几天,他施以诡计,将正道高手困在密林当中,才得以逃脱追杀,一路穿过大阵,逃到了这里。   正道高手忌惮鬼七内功精深,鬼七也忌惮正道高手武艺高强,且人多势众,之前之所以出声嘲讽,不过是为了让众人情绪起伏,接着再用笛声进攻,事半功倍。   要是真让他正面以一敌多,当然是必死无疑。   鬼七夜以继日地奔袭了两天,即便功力深厚,此刻也难免疲惫。   恰巧这时,他在山林中无意间发现了卢澧的药园,断定此处必有人居住。   鬼七起初以为这里住的不过是寻常的大夫,定是不会武功的,等他穿过药园,大摇大摆地进入竹林时,便听见了沈翠微和几个孩子的说话声。   沈翠微一口一个“爪牙”、“贼人”地形容鬼七,鬼七自然心中不忿。   加上神医谷的人精于医理,于武学难免比旁的门派懈怠,他心里就生了邪念,打算将这里的神医谷弟子屠戮殆尽,再在他们的落脚处休整一番,好继续逃命。   麟州地处偏远,再往北,便是党项人的地盘,别人再想查出他的踪迹也就没那么容易了。   就在他戏弄沈翠微的空当,卢澧已然运起轻功,奔了过来。   卢澧原本和江鹤同正谈得兴起,突然听见竹林里的脚步声不大对劲。   他内力精深,虽然已多年不出手,但常年修身养性,内力却愈发精纯。   鬼七一进竹林,他便察觉此人绝不是他药王谷的那群晚辈。   怕晚辈遭人毒手,卢澧向江鹤同知会了一声,便快速向竹林中赶去。   林鹿春一看有不速之客出现,哪里肯错过找线索的机会?   卢澧出去没多久,她就强拉着江鹤同凑热闹去了。   江鹤同不用内力的时候,力气远不及林鹿春,只得无奈地被扯出了房间,远远地缀在卢澧身后。   说时迟那时快,卢澧在千钧一发之际,终于赶到了竹林。   其时鬼七正要狠下毒手,卢澧一掌拍出,真气在袖中鼓荡,衣裳下摆无风自动,和鬼七对了一掌,顺势将沈翠微向后推去。   沈翠微腕上的千丝万缕镯已然被鬼七夺了去,然而高手过招岂是她能掺和的?   料想自己冲上去也是添麻烦,沈翠微赶忙向后疾退,想去寻那几个药童,又怕被鬼七偷袭,只能偷偷绕远路,打算趁鬼七疲于应付的时候,将那几个孩子带回来。   林鹿春和江鹤同赶来的时候,卢澧已然和鬼七过了几十招。   按理说,卢澧习武多年,内力要比鬼七强出不少,但他毕竟年纪大了,身体衰老,招式难免沉稳有余,灵动不足。   两人你来我往,一时难分高下。   “阁下何人?为何无故与药王谷为难?”卢澧避过鬼七屈起的五指,趁机质问。   这鬼七不知练了什么邪功,一双手竟硬得像精钢一般,卢澧躲过攻势,身后的竹子被鬼七一抓,登时断为两截。   “等你这老货见了阎王,去问无常鬼吧!”鬼七自然不愿告诉他姓名,暴露行踪。   卢澧面色一沉,“如此,便是故意与我等为难了!”   说着,他招式突变,一掌向鬼七心口拍去。   鬼七不敢硬接,双臂伸直,大雁一般向后飞退。   不料卢澧只是虚招一晃,手掌一翻,鬼七顿觉眼前金光一闪,暗叫不好,忙飞身闪避。   然而他刚才后退之势未消,此刻猛然转向,动作间自然有所迟滞。   高手过招,一时疏漏,便是极大的危险。   鬼七动作一慢,一根金针便刺中了他的玉堂穴。   “他受伤了。”江鹤同低声对林鹿春说道:“卢前辈的天女散花,可不是谁都能接住的。”   林鹿春沉默了一瞬。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爷子,绝招是天女散花什么的,真的大丈夫吗?   看到林鹿春那一言难尽的表情,江鹤同隐约猜出她心中所想,忍不住低笑一声,“天女散花乃是药王谷从前的一位女前辈所创。”   他一笑,林鹿春赶忙转开了眼睛,默念非礼勿视。   笑得那么好看做什么,考验我定力。   林鹿春暗自吐槽,再一抬头,却看见远处三个孩子就在鬼七身后不远处,不由暗叫不妙。   三个孩子里,两个抱在一起,哆哆嗦嗦地缩在一堆竹笋后面,还有一个,则抱着脑袋,整个人绻成一团,抖得像筛子似的。   鬼七发觉自己受伤,萌生退意,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闪过一丝歹毒,顿时向着几个孩子飞扑而去,要以药童作为人质。   他既然是江无天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的手下,心中自然也没有什么不能欺凌弱小的念头。   而且他深知药王谷的人最是心软,绝不肯为了自己的私欲害人性命,便打算随手抓一个孩子,带着逃命,等走远了再杀了便是。   也怪鬼七之前托大,以为这里只有几个小辈,不肯动用骨笛,如今穴位被封,卢澧又在一旁虎视眈眈,再想动用已然晚了。   “厚颜无耻!”卢澧发现他的目的,又恐金针伤了那几个孩子,只得运起轻功急追,却只扯下了这人一片袖子。   “住手!”沈翠微瞳孔一缩,不由自主地向着鬼七的方向奔去。   不成想鬼七猛然转身,动作飞快地扣住了沈翠微地脖子,把她扯到了身前。   “翠微!”   “都别动!不然别怪我辣手无情!” 第16章 大意轻敌鬼七重伤 子母冰蚕五毒至宝   「当前场景有主线关联人物出现。」   双方正僵持的时候,小霸王的声音出现在林鹿春耳中。   “是谁?”   「在主线任务触发后,系统会在关联人物第一次出现在宿主视野范围内时给出通知,具体是谁,需要宿主自行判断。」   林鹿春扫了一眼四周,把目光锁定在了挟持沈翠微的人身上。   目前来看,符合标准的也就是这个人了。   似乎是出于实际考虑,系统的很多设定都比较贴近现实世界,即使林鹿春打开切磋模式,人物头顶的等级数字也符合近大远小的规则,被东西挡住的情况下更是不能透视。   而且这些人头顶的血条、等级之类的图标,是跟当前环境一样的亮度,几乎与人物融为一体,就算林鹿春开上一整天切磋模式,也不会觉得这些图标碍眼。   当然,坏处就是,在习惯了系统存在的林鹿春眼里,这些东西真的非常不显眼。   小霸王出声提醒之后,林鹿春才把视线转移到了那人的头顶。   她眉头挑了挑。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有87级,只比醉道人张颠低三级。   “阁下现在是否感到穴道发麻?”卢澧冷着脸,语气暗含威胁,“我药王谷金针刺穴的手法乃是祖师独创,与内功境界息息相关。这天下除了老夫,没人能给你解穴,老夫劝阁下还是识时务些为好!”   鬼七自己其实也已经偷偷试过用内力冲开穴道,却屡试屡败。   他心里明白,眼前这老匹夫说的是真话,否则以他的功力,寻常的点穴手法,早该被他用内力冲开了。   凡是习武之人,多数都对人体穴位十分了解。   穴位遍布全身,四肢、头颈上的大多数穴位,被人点中,便会影响行动,而躯干上的穴位则不然。   除开檀中、气海、命门等穴位之外,其余多数穴位,点中时并不影响行动,但却会让人真气不畅。   江湖中的点穴功夫多种多样,寻常的点穴功夫,中招之人即便内力大大不如对手,最多也不过等上一两天,便能行动自如了。   但高明的点穴功夫,各有各的路数,可就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了。   鬼七眼下急着逃命,哪里能让穴位一直被封着?   但是让他对这老匹夫服软,把自己的命捏在对方手里,却也是万万不能。   “请师叔祖除魔卫道,翠微虽死不悔!”沈翠微咬着牙,大声吼道。   她心中自责,怪自己一时不慎,让贼子将师父赐下的至宝夺了去,要是今日让贼子跑了,来日必然无颜面对师父。   时下武林尊师重道,从之前狄雪青的做派便可见一斑。   不过林鹿春可理解不了这些人的想法,再怎么尊师重道,也得先活着再说呀!   “前辈莫慌,我来助你!”林鹿春像个愣头青似的,直不楞登地冲着鬼七蹿了过去。   江鹤同情急伸手之时,林鹿春已然快到鬼七面前去了。   众人都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一出,不由脸上一呆。   只有江鹤同此刻心中暗恨,深觉不该早早教了林鹿春轻功。   以他这徒弟的脾气,遇事哪里会先想着逃命呢?   现在倒好,轻功学会了,反而更危险了。   这边卢澧已然抬起手臂,衣袖送出一股柔和的内力,正打算把林鹿春推回去,那边鬼七却趁机越过挡在前面的卢澧,另一只手向着林鹿春抓来。   他这几日疲于奔命,又败在卢澧手底下,心情极差,正愁没人能拿来泄愤,林鹿春送上门来,他又岂有不杀之理?   反正看这丫头的打扮,也不像是药王谷之人,杀了也就杀了。   江鹤同看到这一幕,只觉心惊肉跳,脚下逍遥游轻身功夫运起,极速向着鬼七奔来。   一时之间,林鹿春、江鹤同、卢澧三人,呈夹攻之势,将鬼七和沈翠微围在了中间。   鬼七见势不对,扣住沈翠微脖子的手就要收紧。   就在这时,林鹿春最先赶到,看似手忙脚乱,实则目的明确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鬼七顿时感觉一股巨力猛地在他腕间一握,他的手顷刻间便失去了知觉。   “哎呦!这爪子怎么像铁做的似的!”林鹿春怪叫着撒开了手。   沈翠微这时趁机一挣,原本只是死马当活马医,却不想竟一下子挣开了,整个人往前一扑,赶紧跑了开去。   “小贱人坏我大事!”鬼七见沈翠微跑开,另一只手向着林鹿春抓来。   恰巧江鹤同此时已经赶来,手掌向着鬼七拍了过去,林鹿春趁其他人不注意,以一招学武之人打根基时必学的云手,在鬼七腹部一拍,转瞬便即收回,动作之快,让人根本察觉不到。   于是在其余人眼中,便是江鹤同的手掌一沾鬼七身体,鬼七便横飞了出去,喀喇喇撞断十几根竹子,口喷鲜血,摔在了地上。   “师父!你果然又使了那一招!”林鹿春双手交握,一脸崇拜地说道。   江鹤同这次确实使足了内力,心中虽然略有疑惑,但也没怀疑到林鹿春身上,只道是那人之前便在卢前辈手下受了重伤,才会如此不济。   他板起脸,看着林鹿春,用自以为严厉的语气说道:“可知错了?”   林鹿春低下头,“徒儿知错了。”   下次还敢。   “你啊你啊!”江鹤同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该拿林鹿春这副性子怎么办。   另一边,沈翠微惊魂未定地跑去查看几个药童,回过头来,看见卢澧在探鬼七的鼻息,恨恨地问道:“师叔祖,这人可还活着?”   言下之意,要是活着,她便要去补上一掌。   卢澧收回手,说道:“这人来得蹊跷,且先问问他姓甚名谁,再处置不迟。”   说着,又去检查这人伤势。   “此子奸诈,先点了他穴道再说!”沈翠微双指并拢,就要出手。   “不必多此一举了,这人肋骨根根寸断,哪还能跑呢?”   卢澧意外地瞥了江鹤同一眼,心想着:江家六郎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今日竟然动了这样大的肝火。   他哪里知道,那一掌之威,本是来自林鹿春,江鹤同才是代人受功的那一个。   只不过这件事的真相,恐怕只有林鹿春和小霸王知道了。   鬼七此刻已经昏死过去,被药王谷姗姗来迟的弟子们架进了客舍。   几个药童受了惊吓,也被其他弟子带回了房间。   因为林鹿春“舍命相救”,沈翠微对她很有好感,等到傍晚卢澧请江鹤同用饭的时候,便把林鹿春请到了弟子们用饭的饭厅,和他们一块坐着,说起了闲话。   “大师姐,今日可真是凶险,快吃杯酒压压惊。”一个女弟子给沈翠微斟了一杯酒。   沈翠微笑着接了,随即说道:“我丢了性命事小,辱了师门才是大忌。今日多亏林少侠舍身相救,不然让那贼人拿了师父的千丝万缕镯跑了,江湖人岂不是要笑我药王谷无人?”   林鹿春神色微动,“在下初入江湖,见识短浅,不知这千丝万缕镯,是何宝物?”   “这你都不知道?”桌子那一头的小师弟放下杯子,插嘴道:“千丝万缕镯可是我师父手中三件至宝之一。”   沈翠微瞪了那口无遮拦的小师弟一眼,才向林鹿春解释,“少侠有所不知,家师乃是药王谷谷主沐雪冰。”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妙手医仙沐雪冰沐前辈。”   江鹤同前些日子给林鹿春讲了不少各门派的事,是以林鹿春今日能想起几个好记的名字。   林鹿春这么一说,桌上其他人自然是与有荣焉。   “家师与五圣教圣女沈泱泱前辈有些交情,圣女便赠以五圣教至宝所产之冰蚕丝,打了这么一副镯子。师父一片慈爱,忧心此行路途凶险,才将其中之一交予我防身。”沈翠微说话的时候,脸色颇为愧疚。   “什么五圣教……不就是五毒嘛……”那小师弟面带不屑。   “成渝!”   林鹿春偷眼瞧了那镯子一眼,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只好第二天去问江鹤同。   “她说的应当是五毒教圣物,子母冰蚕。”似乎想到了什么,江鹤同眼中黯了一瞬,接着说道:“子母冰蚕一共十三只,子蚕十二只,母蚕一只。这冰蚕不吃桑叶,母蚕常年以剧毒为食,年产十二子,子蚕则以金玉为食,吐丝四次即死。”   “这么说来,这冰蚕丝应当是子蚕所产咯?”林鹿春问道。   “没错,十二子蚕所产蚕丝似金非金,似玉非玉,坚韧异常,刀砍火烧皆奈何它不得。且冰蚕丝比寻常蚕丝还要细上几分,对敌时若非对手有意提防,否则根本无法察觉,说是至宝也不为过。”   江鹤同想起昨天的事,又忍不住告诫林鹿春,“现下你可明白了?这等暗器防不胜防,若非那人昨日偶得至宝,不擅使用,你如今哪还有命在?”   林鹿春嘻嘻笑了两声,捧着下巴说道:“师父神功盖世,定能护徒儿周全。”   怕他继续说教,林鹿春赶忙转移话题,“那母蚕又有何奇效?”   听她这么问,江鹤同迟疑了一会儿,才答道:“母蚕可解天下奇毒,带在身上,亦可充盈血气、延年益寿。”   江鹤同话一出口,林鹿春便猛然想起狄雪青临行前和她说过的话。   “我要去寻一样东西,若是成了,于你师父的身体大大有益。”   狄雪青只说大大有益,而不是医好江鹤同的病。   这冰蚕岂不是刚好符合条件?   以狄雪青的武功路数,偷袭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五毒教必然人数众多,哪里偷袭得过来?   她竟然打算孤身一人,去抢五毒教的圣物! 第17章 谦谦君子取之有道 华山长老丑态百出……   “师父,这五毒教地处何处?”林鹿春状似无意地询问。   江鹤同不假思索地答道:“五毒教总坛地处苗岭,东临九万大山,瘴气密布,毒物甚多,寻常人骤然前去,往往要生上一场大病,便是丧命的,也不在少数。”   这时小霸王突然出现。   「你该不会是想杀上五毒教总坛吧?」   “杀上去倒不至于,不过总不能看着狄雪青一个人去送死吧?而且听那卢澧的意思,我给师父传功,效果应当也是一样的。”林鹿春一时心思电转。   虽然她来到这里没多久,但却因灵鹫峰一役和英雄大会,见到了不少六大门派的高手。   这五毒教的圣女能和药王谷谷主平辈论交,可见五毒教必然也是大派。   狄雪青虽然是越女剑传人,但毕竟太年轻,即便85级在江湖中也算在一流高手之列,她也绝不可能在一个大门派的围攻之下全身而退。   「那你知道路怎么走吗?」   林鹿春一挑眉头,“不是有你吗?”   小霸王沉默了一瞬。   「这次可真不是我不帮你,是系统硬性规定,宿主没去过的地方,没办法使用自动引路功能。   原则上,系统向导与宿主是利益共同体,为了防止作弊,主脑会对系统屏蔽一部分功能,以确保宿主独立完成任务。」   林鹿春的出现完全是一个意外。   如果不是程序出错,而是真正该被抓过来的那个林鹿春进入当前世界,小霸王的工作自然就好做多了。   然而现在,小霸王一方面受主脑规则约束,必须给予林鹿春必要的辅助,同时还要心惊胆战,害怕林鹿春回到现实世界,导致它自己受主脑惩罚。   但是,要说小霸王会害林鹿春,那倒也不至于。   甚至可以说,只要林鹿春提出了要求,而小霸王也有对应权限的话,它就不能拒绝林鹿春的要求。   林鹿春沉吟片刻,转头去问江鹤同,“师父,从这里到五毒教,需要走多少天?”   “若是快马加鞭,需得一月。”江鹤同探究地看了林鹿春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鹿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师父,冰蚕能帮你调养身体,对吗?”   “只是补足血气罢了,我如今经脉受损,纵有十成武功,至多也不过发挥五成,血气再旺,又有何用呢?”江鹤同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注视着林鹿春,心里担忧她年轻气盛,冲动行事。   当林鹿春问起母蚕的时候,他就有预感,她可能会察觉母蚕对他的病情有益,现在她一再追问,更加坐实了他的想法。   “既然有益,师父为何不争?”林鹿春盯着江鹤同头顶那一截短短的血条,真情实感地露出一丝不解。   “一教至宝,乃是立教之本。五毒教至高心法补天心经需以冰蚕为辅,只有教主才可修炼。一旦冰蚕被夺的消息传出去,五毒教在中原树敌甚多,必然要遭受一场浩劫。”江鹤同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更何况冰蚕既是至宝,又岂是那么容易夺的?”   “师父若是向朋友求助,或许……”   江鹤同打断了林鹿春的话,“若是有人因我而生,自然是好事一桩,因我而死却是大可不必。”   「他说的也有道理,那狄雪青少说还得有二十天才能到五毒教,你还不如先等昨天那人醒了,问出玉玺的线索再说。」   林鹿春转念一想,磨刀不误砍柴工,自己轻功比别人快了不知多少,先弄到地图再去找人也不迟,于是顺口说道:“师父是正人君子。”   就是正人君子得有点不像凡人。   林鹿春看着那张如画面孔,怀疑这人根本没有七情六欲,所以才会对自己那么无情。   待从江鹤同房里出来,林鹿春便往客舍的方向去了。   路上,她遇到药王谷的弟子,攀谈了几句,才得知昨日挨了她一掌的男子至今未醒。   林鹿春忍不住腹诽,“我这可还没平A呢……真要是手里有把小刀,一记平A出去,这小子还不得爆炸?”   「原则上是可以实现的。」   小霸王的话让林鹿春陷入呆滞。   淦!难道真的能把人打爆炸?   这时竹林里传来一阵吵嚷声,打断了林鹿春的思绪。   “那厮必是鬼七!”   “我等在山中追逐此僚多时,不成想他竟撞上了卢老前辈!”   林鹿春抬头看去,只见一群人乌泱泱地从竹林里涌了出来,其中还有几个熟面孔。   这些人正是前几天被鬼七困在林中的正道高手。   当日鬼七使了诡计,把一众高手困在阵中,让这些平日里恃才傲物的正道高手空有武艺却无处发挥,只能在深山老林里横冲直撞。   要不是醉道人张颠破了阵法,将走散的人寻了回来,他们不知还要像无头苍蝇似的在大阵里钻上多久。   是以此刻众人肚子里都憋了一团火,恨不得将鬼七当众烧死泄愤。   这厢林鹿春听见他们的议论,知道了昨天那人就是鬼七,不由上心了几分。   不过江无天会不会放心把藏宝地点告诉自己的手下,林鹿春心里还存着疑惑。   毕竟大唐玉玺这种东西,整个中原只有那么一块,更别提这东西还和皇位正统有关。   林鹿春扪心自问,如果她自己是个贪恋权势的人,在有把握夺得天下之前,她是绝对不会走露半点有关玉玺的风声的。   也许江无天真的和手下们主仆情深?   这般想着,竹林中的众人已经运起轻功,急不可耐地飞身到了鬼七所在的客舍。   林鹿春站在不远处,并没有引起正道高手们的注意。   一个年龄稍微大一点的药童站在客舍门口,恭敬地说道:“启禀诸位前辈,那贼人此刻还未清醒。”   崆峒派的彭谷雨率先说道:“我等要看看那人是否就是鬼七,若不是,说不得还要继续追击。”   药童拉开房门,几派各有一人走进去,大伙儿一看,卧在榻上的不是那恶贼鬼七又是谁人?   想到此贼说不准知道玉玺下落,几人虽心有愤懑,却也不得不等他苏醒了再说,纷纷甩袖而出。   “正是那贼子!”   “此僚或许知道其余爪牙的下落,先留他一命,审问过后再杀不迟。”   醉道人张颠这会儿看人已抓到,于是冲着众人一抱拳,“贼人已然伏法,在下便告辞了。”   说着,不等其余人开口挽留,便运起轻功提纵术,转瞬飞进竹林,不知去向。   林鹿春藏在一众围观的药王谷弟子当中,心道无为山庄的人果然行事不拘一格。   “诸位前辈,家师叔祖命我等备了些酒菜,为前辈们接风洗尘。”沈翠微在前面为众人引路。   众人脚步生风地往前走着,经过林鹿春的时候,公孙芷停下脚步,轻咦了一声。   “你是江鹤同的弟子,怎的到此处来了?”   林鹿春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赶忙说道:“家师与卢老前辈有旧,此番是为访友。”   公孙芷想到卢澧医术卓绝,便猜出了两人此行目的,点点头便跟着前头众人走了,并未过多停留。   卢澧的居所人迹罕至,药王谷的弟子们都以为,今天接待这一批客人已是极限,不料晌午过后,竟又有人前来拜会。   这群人可比上一群人狼狈得多,一个个浑身血污,互相搀扶着走到山庄大门的时候,还吓了守门弟子一大跳。   那弟子仔细一瞧,不由大吃一惊。   怎的好像是华山派的人?   谁人能把华山派的人打成这样?   见来人伤势紧急,那弟子来不及询问来者身份,便把他们引到了后院,叫了许多师兄弟,过来治伤。   “黎掌门?”   公孙芷听见动静,出来一看,竟发现华山派掌门黎万钧浑身是血地倚在一名弟子身上,华山派几个长老也是如此,显然是身受重伤。   她虽看不惯黎万钧行事做派,但同为正道中人,自然不可能不管不问,于是问道:“是何人伤了你?”   黎万钧脸色铁青,闭口不言,只忿忿地往椅子上一坐,兀自生着闷气。   药王谷的弟子一听这人竟是华山掌门,赶忙跑去禀告了卢澧。   其时林鹿春正立在一旁,观看卢澧和江鹤同两人对弈,自然也将那弟子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和江鹤同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等卢澧说了一声“失陪”走了出去,江鹤同才说道:“黎万钧武功并不差,能让他重伤的人,必定是难得一见的高手。”   林鹿春心道岂止是不差,正道六大门派,各派的掌门都在90级往上。   她在英雄大会的时候,还特地观察过这些人的等级,能在正道大派当上长老掌门的人,就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   “师父,我去瞧瞧!”林鹿春话毕就要往外跑。   “华山派的人有仇必报,你说话可要注意些。”江鹤同叮嘱道。   林鹿春听到这话,心里不由发笑。   “有仇必报”什么的,听起来话里有话。   能让一向积口德的江鹤同这么说,可见华山派里小心眼的人不少。   林鹿春跑到黎万钧所在的客室的时候,听见里头的人正说起这两天的遭遇。   得知丐帮、崆峒派等人被困在山上好几天,华山派的人心里才平衡了一些,说出了自己伤势的由来。   “我等追击鬼一途中,遇见一个魔教妖女!” 第18章 无耻鼠辈暗下毒手 权欲熏心各怀鬼胎……   “魔教妖女?难道是花朝阁之人?”丐帮的金帮主沉吟片刻, 摇了摇头,“花朝阁若有此……”   他看了一眼华山掌门黎万钧那张铁青的脸, 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崆峒派彭谷雨又猜道:“莫不是合欢宗的妖女?”   “咳!”   众人有的抬头望天,有的低头看地,佯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合欢宗的女弟子练得是采阳补阴的邪功,喜欢劫掠的都是相貌出众的小郎君。   华山派这几个长老,连同黎掌门在内,都已经年过四十……   还是算了吧!   “明教近日与党项人来往甚密,或许……”   众人你猜一个,我猜一个,把江湖正道视为邪派的、亦或是正邪难分的门派一一罗列了一遍, 却并不见黎万钧附和, 不免大感疑惑。   林鹿春和几个药王谷弟子站在一边, 暗自好笑。   这黎万钧心胸狭隘, 打不过人家,就说人家是魔教妖女。   要是这人真的是说得上身份的魔教妖女, 华山派的人恐怕早就添油加醋,口诛笔伐, 号召正道人士一起除魔卫道了。   八成是连人家名字都没问出来。   事实证明, 林鹿春猜的一点都没错。   “此女藏头露尾, 偷袭我等,阻了我等追击鬼一的路,不是魔教妖女,难不成还是正道人士?”华山派长老罗万山此刻鼻青脸肿, 吐字也不甚清晰,看起来甚是可笑。   “这就怪了,我等可从未听闻江无天手下有个女子。”公孙芷皱起眉头, 问道:“此女年岁几何?”   黎万钧阴沉着脸,不大确定地说道:“当有双十之龄。”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脸颊火辣辣的。   一群四十多岁的大男人,被一个二十的小姑娘如此戏耍毒打,若是不抓住此女,华山派的脸还往哪搁?   黎万钧心底有些埋怨其他门派不该此时出现,逼的他不得不说出真相。   原本黎万钧来找卢澧,就是因为此处隐蔽,卢澧又是老前辈,不会多问小辈的事。   没成想一来到后院,发现这里竟比菜市还热闹,心中虽然后悔,却也来不及离开了。   况且黎万钧自己伤势最重,也不敢多耽搁,只得让卢澧医治。   卢澧给他号了脉,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药丸,让诸人一人服食一颗,之后便用金针刺穴的手法,给几人止了血。   药王谷的弟子们打了水,给华山派几人清洁了伤口,卢澧才神色古怪地说道:“外伤虽重,却未见内伤。”   诸人神色各异,又不好下黎万钧的脸面,寒暄几句就退了出去。   林鹿春这会儿早已到了弟子们休息的地方,眼睛在华山派弟子当中逡巡了半天,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弟子身上。   这人武功稀松平常,林鹿春走近一看,发现这白胖子的等级比沈翠微还低上一些。   她从腰间解下装着松子糖的小竹筒,笑眯眯地走到那人面前,“兄台可是华山派的高徒?久仰久仰,可吃糖吗?”   小胖子见一个漂亮小姑娘过来同自己攀谈,一张圆脸不由一红,颇有些心虚地看了看周围,才小心翼翼地从竹筒里拿了一颗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松鼠似的微凸的门牙,“多谢多谢!”   “兄台贵姓?”   “免贵姓周。”   “啊,原来是周兄,在下姓林。”林鹿春报了姓氏,开始套起了近乎,“周兄从华山来,一路见闻必然极是有趣,可能同在下讲讲?”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逐渐离其他人远了。   这时林鹿春才开始套话。   “哎呀,周兄真是见多识广,连带着在下也跟着涨了一番见识。就是不知,周兄可知道那妖女的身份?”   “这……”周小胖子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做贼似的往其他师兄弟的方向看了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林鹿春这两天发生的事。   林鹿春没有追问,而是说道:“唉!周兄有所不知,我今日听闻那妖女是合欢宗的人,是以心生恐惧。”   小胖子一愣,“合欢宗都是女弟子,不会把你劫走的。”   “周兄可知道我师父是谁?”林鹿春煞有介事地一甩袖子,“那可是美名在外的江家六郎,若那妖女是合欢宗的,听闻我师父在此,岂不是要垂涎三尺吗?”   小胖子头回见有人这么大摇大摆地吹嘘自己的师父,吹嘘的还是美貌,但还是安慰林鹿春道:“那妖女不是合欢宗的。”   “不是合欢宗?”林鹿春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听说合欢宗高手众多,还有女子比她们更厉害吗?”   小胖子心说那可多了去了。   “那妖女虽坏,行事做派却不像合欢宗女子那么……那么……咳!”小胖子脸一红。   “她行事做派如何?以后我见了,必定绕道而行!”   几番下来,小胖子就被林鹿春绕了进去,不知不觉就把华山派的遭遇全说了。   原来华山、昆仑两派前几日刚和正道其余四派分开不多久,便因为还没影的玉玺归属问题起了点龃龉。   华山派认为昆仑山现今已不属于中原大地,若是找到玉玺,必然是要交给他们华山派保管。   而昆仑派身为武林大派,昆仑山又号称万山之祖,一向以中原正统自居,哪里甘心为他人作嫁衣?   于是两派掌门约定,双方分道扬镳,谁先找到玉玺,这玉玺自然就归谁保管,待中原出现了可堪大任的明君,再将玉玺奉还。   不过在林鹿春看来,谁可堪大任,何时奉还,可就难说了。   总之,两派分道扬镳之后,昆仑派便往东南方向而去,打算重回灵鹫峰探个究竟,华山派则接到线报,一路追着鬼一,来了麟州。   这鬼一的轻功,在江无天手下十人当中乃是魁首,华山派追到一座荒山,便失了鬼一的踪迹。   恰逢此时,一个体态娇小,身姿轻灵的女子路过,引起了众人注意。   江湖中有一个说法,便是说这江湖上最不好惹的人有四种,分别是独行的僧人、独行的乞丐、独行的道士,以及独行的女人。   华山派众高手仗着武艺高强,明知这女子的出现必有蹊跷,却知难而上,要去问个明白。   掌门黎万钧怀疑这女子与鬼一勾结,言语间自然冷嘲热讽,极是刻薄。   那女子看着娇娇小小的,性子却很刚烈,一看华山派咄咄逼人,不由勃然大怒,冷笑一声,一闪身人就不见了。   然而从那之后,华山派众人就遭了殃。   这女子仿若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缀在众人身后,静待时机。   华山派的人路上累了好几天,即便因追踪鬼一凝神戒备,也终究有松懈的时候。   放在平时,这或许无伤大雅。   然而他们之前得罪了那神秘的独行女子而不自知,晌午一到,一群人在树荫下歇脚的时候,这女子便斜刺里突然出现,手里一把匕首生了眼睛一般,狠狠地往懈怠之人的身上招呼。   此女身法极快,一会儿有若猿猴,一会儿仿佛飞鸟,在林中来去自如,一击即走,绝不多留。   且这人并不偷袭无辜弟子,只偷袭那几个得罪了她的长老,而且次次都能得手,例无虚发。   华山派的人就这样被她戏耍猴儿一般,追着教训了一天一夜,到今日巳初,方才停歇。   这女子临走前,还留下话来,叫黎万钧修炼个几十年,再来找她叫板。   黎万钧丢了老大的脸,当然不肯在武林群侠面前据实相告。   只可惜他门下有个傻乎乎又贪吃的小弟子,被林鹿春连捧带蒙,给了几颗糖就把黎掌门的老底都掀了。   这小胖子拿着林鹿春送的一竹筒松子糖,美滋滋地回了自己师兄弟那,还道是又交了一个好朋友。   与此同时,卢澧给那几个不太受他待见的华山派长老治了伤,便回去和江鹤同继续没下完的棋局去了。   药童侍立一旁,时不时给两人添茶倒水。   “小友棋艺精湛。”卢澧看着必输的局面,抚着胡须称赞道。   他抬头看了一眼四周,这才注意到林鹿春不知何时不见了,又想起那小丫头昨天的表现,不由失笑道:“你这徒弟古道热肠,颇有你昔日之风采,只是这横冲直撞的性子,倒是和你不大相同了。”   “小孩子性子跳脱,见笑了。”江鹤同自己说着,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卢澧一边把棋子往棋篓里捡,一边说道:“你如今血气旺盛,若是能维持下去,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我观你昨日掌法甚是犀利,想来倒也不至不能自保。”   江鹤同以为昨日卢澧重创了鬼七,卢澧以为江鹤同昨日大显神威,阴差阳错之间,倒是谁也没有说出实情,只以为是对方谦逊。   正说话间,药王谷小辈里排行最末的小弟子韩成渝突然闯了进来,嘴里还直嚷嚷。   “师叔祖,那鬼七醒了!”   卢澧既然已经知道鬼七的身份,自忖应当修身养性,不愿参与武林纷争,于是便吩咐成渝:“你且将此事报给诸位长老,我就不去了。”   这时江鹤同站起身,说道:“久坐不适,在下去竹林活动活动。”   他心想着,六大门派因着玉玺的事已然有了分歧,等见了鬼七,或许仍要相争。他那徒弟这会儿又不知道跑到了哪去,小姑娘天性顽皮,若是卷进争吵当中难免要受人欺负,是以急着出去把她找回来。   卢澧知他心中所想,也不点破,只点头称是,目送他走了出去。   江鹤同没走出多远,就看见一大群人站在鬼七所在客舍的门口,自己那爱闯祸的小徒弟正脸色不佳的站在人群后面,兀自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会死了?”彭谷雨的目光像刀子似的,扎在药王谷弟子的身上。   “师弟。”飞虹子出声制止。   林鹿春这会儿也正后悔着,暗叹自己不该因为人多吵嚷,就开了休闲模式,以至于漏了线索。   「这也不怪你,这么多人,就算你能听见他们说话,又怎么在百来号人里分出哪个人下了杀手?」   小霸王倒是觉得林鹿春没做错什么,能听见是一回事,分得清是另一回事。   人人夏天都能听见蛐蛐叫,可这几百只蛐蛐关在一起,谁还能听清哪个蛐蛐叫的?又怎么分辨蛐蛐叫得是什么调子?   那不是为难人嘛!   原来,林鹿春和华山派的周小胖子分开后,就出了竹林,往客舍的方向走,快到地方的时候,看见乌压压一大片人围在一起,又听见一个药童说道:“那鬼七死了!”   她吃了一惊,忙向里头张望,只见沈翠微抱着一个孩子快步进了另一间客房,紧接着人群便炸开了锅。   林鹿春留在这本来就是为了鬼七嘴里的消息,现下鬼七死了,她又怎么可能不郁闷?   药王谷那个叫成渝的小弟子,这会儿正被几个面色不善的长老围在中间逼问,不由吓得双腿发软。   药童见势不妙,赶忙去禀报了卢澧。   可怜卢澧年逾花甲,原本想过些清静日子,近来却屡屡被人打扰。   然而此事与药王谷有关,这里又只有他一个长辈,想不出面也不行。   卢澧长叹一口气,只得赶了过来。   见有长辈撑腰,韩成渝才终于镇定下来。   “成渝,你将此事一五一十与大家说了,有师叔祖在,不必害怕。”   卢澧话一出口,刚才逼问韩成渝的几个长老纷纷脸色一变,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得罪了老前辈,一张脸涨得通红。   韩成渝有了主心骨,思路也清晰了不少,清了清嗓子,便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晚辈晌午过后……”   原来,韩成渝每日练功坐不住,到了晌午便要出来透气。   今日晌午,他走到客舍,看见药童当归在树下摆弄一只小鸟,于是凑过去瞧热闹。   偏偏这时客舍里传来瓷器碎裂之声,韩成渝走进去一看,发现鬼七已然苏醒,伸手乱动之间,打碎了房间里的一个瓷瓶。   他走出门去,吩咐当归道:“这贼人醒了,我去禀告师叔祖,你在这看着,不许旁人乱闯。”   当归听说要他去看着那魔头,顿时吓得浑身颤抖,“七师兄,我不敢……”   韩成渝看他那副样子,忍不住训斥了他一通,“看你这胆子,哪像是武林中人?那鬼七肋骨都碎了,便是大罗金仙转世,此刻也爬不起来,你且在这守着,我片刻就回!”   说着,便径自走了。   当归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好守在门口。   等韩成渝见了卢澧,又得他吩咐,带着正道高手们来到这里的时候,便见当归倒在门口,嘴角淌血,生死不知,鬼七所在的客舍也大敞着门,穿堂风吹得窗格呼呼作响。   众人冲进去,便发现鬼七人在榻上,气息全无,客舍的窗户也被人撞碎,狠下杀手之人早已不知去向。   听了韩成渝的话,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这偷袭的鼠辈是何身份。   这时飞虹子说道:“凡是练武之人,武功皆有路数,我们不妨查看那鬼七的尸身,看看是哪家武功致其丧命。”   众人此刻也没更好的主意,于是纷纷点头同意。   鬼七身上并无血迹,飞虹子手掌在他尸身上一探,惊道:“怎的肋骨都碎了?”   “那是昨日江小友为救蔽派晚辈所致,鬼七今日巳时还未身死,诸位均是见证。”卢澧立刻出言维护。   飞虹子这才继续检查尸身,半晌才说道:“怪了,这鬼七身上怎的连个伤口也没有。”他又探了探,说道:“脏器似乎也没碎。”   何有彦想起华山派之前有言在先,说是近日在追踪鬼一,低声猜测道:“莫不是那鬼一就在左近?我听说江无天手下之人,修习的均是邪功,杀人不留痕迹也不稀奇。说不得这鬼一贪图玉玺,偷偷逼问了自己昔日同门,然后痛下杀手……”   他说话的功夫,飞虹子已把鬼七的尸身翻了过去,手掌在尸体腰后一抹,顿时神色一变。   待飞虹子抬起手来,手上已然多了一枚金针,“有人用金针毁了他的命门。”   金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余人看见此物,下意识地便往卢澧的方向看去。   “卢老前辈,这金针可是药王谷所制?”彭谷雨之前被下了脸面,语气便有些不敬。   “师弟,不得无礼!”飞虹子训斥了彭谷雨一路,冲着卢澧一拱手,“卢老前辈,这贼子的死事关重大,还望前辈辨认一番,大伙儿也好安心。”   飞虹子话说得虽然客气,但话里话外,还是要让卢澧自证清白。   “笑话!仅凭一根金针,便断定是我药王谷所为,未免有失偏颇吧!”卢澧脸色一沉,“老夫若想取他性命,哪里还用等到今天!”   何有彦和金花子对视一眼,没有贸然开口。   这时峨嵋掌门静虚师太说道:“药王谷悬壶济世,向来不慕世俗功名,彭长老此番怀疑,未免太过了。”   彭谷雨不服气地指着飞虹子手里的金针,“可这金针又作何解释?”   这时华山派长老罗万山语气阴险地说道:“在下听说,卢老前辈先前并不知此人身份?”   这话说的诛心,好似卢澧是知道了鬼七身份,垂涎玉玺才痛下杀手似的。   卢澧一听这话,勃然色变,“罗长老这话,还是等身上的伤痊愈了再说吧!此刻说出来,世人岂不笑你忘恩负义、以怨报德!”   罗万山似乎不在意这番冷嘲热讽,反倒大义凛然地说道:“江无天祸乱江湖,将他的爪牙铲除干净,我辈义不容辞。如今这鬼七骤然身死,我等又要去哪找他的余党?兹事体大,在下又怎能顾及私情?”   他绝口不提玉玺,只说江湖大义,反衬得卢澧像是携恩图报的小人。   因为赶尽杀绝不符合佛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本意,少林寺的人并没有参加岚州那场英雄大会,也没有参与追捕江无天的余党。   没有少林寺这个和事佬在,其余门派又各有心思,除了静虚师太之外,竟没有其他人再为卢澧说话。   江鹤同在一旁看了半天,刚要出言相劝,就听见林鹿春大咧咧地说道:“诸位既然要追杀那江无天的爪牙,眼下鬼七已死,华山派的前辈又探到鬼一的踪迹,左不过还剩两人不知所踪。依我看,诸位既然对鬼七之死心有不满,日后若是这余下两人作乱,便由卢老前辈自行料理,岂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罗万山不过是拿追杀余孽做幌子,哪里料到会突然冲出一个小辈顺坡下驴?   林鹿春这话一出来,顿时让华山派的人应下也不是,反驳也不是。   看着这群人青白交加的脸色,林鹿春暗自憋笑。   让你们这些伪君子冠冕堂皇地找借口,这会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江鹤同无奈地看了林鹿春一眼,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卢澧身边,冲着众人一拱手。   “诸位且听我一言,在下方才听闻彭、罗两位长老疑心卢老前辈暗下杀手,除了鬼七。此事纯属无稽之谈。”江鹤同抬臂指向卢澧的居所,说道:“在下自午时饭毕,便与卢老前辈对弈,成渝禀报之事,在下亦有旁听。各位赶来此处之时,鬼七已死,卢老前辈却仍在房中,哪里有时间动手杀人呢?”   药王谷弟子也纷纷附和,只有林鹿春暗中大摇其头。   和伪君子讲道理是没用的。   果然江鹤同话音刚落,就有人藏在人群里出声质疑。   “你与那卢澧颇有交情,我等岂能信你?”   林鹿春眼神一厉,往声源处扫了过去,却见各派弟子全都低眉顺眼,谁也没有张嘴。   “依我看,不如搜一搜卢澧老儿和药王谷弟子的身,看看他们藏了那鬼七的东西没有!”   又一个声音冒了出来,林鹿春再次循声望去,依旧没有看到张嘴的人。   几派掌门全都皱起眉头,不只是谁这样无礼。   “鸡鸣狗盗之辈,出来吧!”   飞虹子年轻时曾在少林学艺,七十二绝技里,他所学的正是佛门狮子吼。   藏在人群中的人,用的是腹语,被飞虹子的吼声一震,顿时喷出一口血来。   这人也不恋战,一经受伤,便立刻飞身而起,眨眼间就奔出老远。   “哪里走!”诸人中公孙芷轻功最好,见状提气追了出去。 第19章 登萍渡水神行无踪 飞鸟凌波遁入绥州……   “师父, 我们跟去看看!”林鹿春一手拉住江鹤同,另一手凑在嘴边一吹哨子, 白鹿便一跃而起,不等江鹤同反应,就将两人驮在了背上,向着公孙芷和那贼人的方向追了出去。   也亏得白鹿乃是山中灵兽,体格比寻常雄鹿大得多,驮着两人并不费劲。   若是换了寻常雄鹿,驮着两个大活人,此刻恐怕早已委顿在地。   一群人眼巴巴地看着那白鹿驮着师徒二人,速度飞快地奔了出去, 竟比公孙芷的轻功还快上一分!   “此等瑞兽, 真是……”   令人眼馋。   众人心照不宣地吞下了后半句话。   华山派和崆峒派的人原本还怀疑是卢澧作怪, 眼下突然冒出个不明来路的人从中挑拨, 还被飞虹子抓了出来,加上江鹤同作证, 鬼七死时卢澧并不在场,一时间都尴尬异常, 不知该如何是好。   彭谷雨一向性子冲动, 今日鬼七突然身死, 飞虹子又在尸体上发现了金针,他一时情急,口不择言,等冷静下来, 便知自己做得不对了。   倒不是他多么敬重前辈,而是以卢澧的功夫,难道杀了鬼七还会留下金针做把柄吗?   众人冲进来时, 那鬼七是仰卧在榻上的,凶手既然有时间刺中鬼七后腰命门之后,再给他翻个身,又为何没时间拔掉那一根金针呢?   很明显是有人嫁祸。   彭谷雨虽说话不中听,却也知道好歹,一发现自己错怪了好人,便立刻向卢澧行了一礼,真心告罪。   反观华山派众人,却是在崆峒派告罪后,口不对心地敷衍了几句,显然对别人蒙受冤屈的事毫不在意。   卢澧也不争辩,一甩袖子回了房间。   这时静虚师太说道:“那药童不知醒了没有,我等在此瞎猜,倒不如问问那孩子,可曾看见那凶徒的真面目。”   说罢,她又吩咐自己的师妹静真师太,“静真,你且跟着那白鹿的脚印追上去,看看公孙长老如何了。那凶徒甚是狡猾,她孤身一人,别着了奸贼的道儿。”   “是,掌门。”静真师太抱拳领命,追了出去。   其余人等听了静虚师太的建议,一同去了隔壁房间。   房间里,沈翠微赶忙冲着前辈们行了一礼,继而又去照顾起药童当归。   众人在外面争吵时,她正在全力为当归疗伤,此刻额上还带着些细汗。   等当归脸色终于好了一些,她才敢收回双手,给当归喂了几粒养护心脉的药丸。   “这孩子伤势如何?”静虚师太探了一下当归的脉门,奇道:“这孩子虽不会武功,却是个练武的好苗子,经脉宽绰得很。”   看静虚师太还有余暇说这些,大家纷纷松了口气,知道这孩子性命无虞了。   正道众人在这等着当归苏醒,另一边,林鹿春和江鹤同乘着白鹿,早已飞奔到了几里之外。   此时此刻,江鹤同的一双“君子之手”实在是无处安放。   若是事态紧急,需要救人的时候,他倒是没有这么多顾虑。   然而此刻他和林鹿春安然无恙,却同乘一骑,即便再怎么拿林鹿春当孩子,江鹤同也不可能不顾及男女大防。   这白鹿背上只有一鞍,两人虽然不胖,却也难免贴得近了。   江鹤同一路紧张万分,心中暗忖该找机会让林鹿春知晓,对男子应当多些防备。   白鹿辗转跳跃,跑得飞快,不多时便追上了公孙芷。   “那贼人就在前面!”公孙芷顾不得询问这两人怎么赶了过来,只扬声催促他们跟紧前方贼人。   白鹿通人性,脚下更快了两分,带着林鹿春二人追了上去,将公孙芷甩在了身后。   前面的人轻功好得出奇,在林中借着树枝回弹之力,一纵便是几丈远。   自林鹿春穿越以来,所见之人当中,此人的轻功当属最佳。   发现此人轻功比公孙芷还要强出一大截,这实在是大出江鹤同之预料。   “这人的轻功,我竟看不出是何门何派……”   江鹤同这话并非托大。   实际上,普天之下,若说武功比他强的,或许大有人在,但论对武学的见识,整个中原,还无人能和他相提并论。   想当年,玄机楼汇集天下武学,秘密建造了一栋藏书阁。   江鹤同天生聪慧、过目不忘,藏书阁里的武学秘籍、内功心法,他全都看了一遍。   是以这江湖上,除了极少数被列为禁书的邪功,剩下的武功但凡有秘籍传下来的,就罕有他不知道的。   那人回头一看,发现追兵居然变成了两人一鹿,且越追越近,猛一提气,速度竟然又快了三分!   林鹿春倒吸一口凉气,说道:“师父,此等身法,便是天人境也不过如此了吧!”   江鹤同此刻凝神盯着前方,反倒顾不上紧张尴尬了,张口说道:“若论轻功,此人在中原必是数一数二。但论内功,此人恐怕大大不及公孙长老,否则他也不会这般抱头鼠窜。”   这人生的瘦削,加上速度极快,林鹿春一时倒是分辨不出这人究竟是男是女。   她有心想追上去,又不愿暴露身份,只得又催着白鹿加快速度。   好在白鹿虽然不能追上那人,却也不会被远远落在后面,只是以固定的距离,追着那人一路向前。   林鹿春和江鹤同都被这人勾起了好奇心,想知道这是何方神圣,两人一鹿追得忘乎所以,等到注意转到周遭环境之时,天色已然晚了。   无论是那贼人还是白鹿均是血肉之躯,见白鹿停下来打着响鼻喘起粗气,前面那人纵跃几下,也停了下来。   两方人遥遥相望,戒备着对方的同时也都筋疲力竭,深知今夜注定不能再长途奔袭。   江鹤同有心作罢,但公孙芷早被他和林鹿春远远抛在身后,此刻转头回去,又恐正道诸人疑心二人不肯用心追踪贼人,一来二去,再怀疑到老友卢澧身上,只得暂作休息,明日再做打算。   “师父你在此休息,我抓几只兔子去!”林鹿春指着两人后方的林子,说道:“那贼人不敢退回来,师父不必忧心。”   江鹤同望着那片树林,又看了一眼仰头在树下吃果子的白鹿,最终点了点头,叮嘱道:“别走太远,快去快回。”   林鹿春答应了一声,钻进来树林。   等出了江鹤同的视线,她的脚步猛然加快,绕过江鹤同所在的位置,在山中兜了一个大圈子,往那贼人的方向去了。   为免惊动对方,林鹿春等离得近了,便飞身而上,藏身在一株大树当中。   春季树木繁茂,林鹿春的身子完美地掩藏在枝叶中间,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到溪水边浸湿了帕子,在脸上细细地擦了起来。   月光下虽然看得不大真切,林鹿春也还是发现对方的五官轮廓有了些变化。   显然是用了易容术。   这人五官线条柔和,看起来应当是个女子。   林鹿春起初怀疑这女子就是偷袭华山派的那个,但转念一想,偷袭华山派的女子一人之力便可将华山派几个长老耍得团团转,应该不至于像眼前这人似的,狼狈地逃跑这许久。   毕竟两人一鹿的威慑力,怎么也比不过华山派一众高手吧!   除了林鹿春自己和系统小霸王,这世上还没人知道她就是武林盟主。   这女子擦完了脸,警惕地往四周观察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远处亮起的火光上,松了一口气。   林鹿春也往火光的方向看了一眼。知道那应该是江鹤同刚刚点起的火堆。   女子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里面裹着一块看起来不怎么好吃的干粮,干巴巴地啃了一口,根本没有点火的打算。   当前月光昏暗,林鹿春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看清这人的等级。   45级,难怪被飞虹子一个狮子吼就震得吐了血。   恐怕这人的精力,全都用在了轻功上。   这也是她为什么后继无力,三个时辰就无力再跑的根本原因。   女子显然受伤不轻,明知身后还有敌人追击,此刻却也没继续逃跑,而是盘膝打坐,开始为自己疗伤。   林鹿春盯着这人看了一会儿,料想她一时半会儿不会逃跑,这才一运轻功,飞掠而去。   女子闻声抬起头,只看见夜风吹得大树沙沙作响。   另一边,江鹤同点燃火堆,正用一把匕首削尖了树枝,方便一会儿做烤架。   不多时,林鹿春便拎着两只洗剥好的野兔,走了回来。   她穿越前是个荒野求生爱好者,如今有了内力,做这些更是得心应手。   于是江鹤同就眼巴巴地看着林鹿春一个人忙来忙去,根本没他插手的余地,兔肉就已经烤好了。   烤兔肉的香气充斥在鼻间,江鹤同脑海里却想着另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小徒弟不过才十五六岁,做这些事怎么会这么熟练?   他有些忧虑地想着,难道她从小无依无靠,孤身一人打猎为生吗?   如果她父母健在,哪里会这样养一个女孩家?   这么一想,林鹿春在江鹤同眼里,顿时变成了命途多舛的小白菜。   林鹿春捧着兔腿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师父眼中……一片慈爱。   “???”   短短几分钟,到底发生了啥?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兔腿,心想着兔兔这么可爱,烤熟了果然很好吃。   咳!就是没有盐有点可惜。   作为一个荒野美食家,林鹿春决定以后出门要带个调料包。   不然武林人士动不动就露宿山林什么的,吃的也太糙了点。   两人吃着烤兔肉,脑袋里南辕北辙地想着不同的事,略做休息,天边就泛起了鱼肚白。   白鹿休息了一晚,很快便恢复了精力。   两人看见前方树影晃动,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知道是那人又向前逃去,连忙乘着白鹿,紧紧追赶。   “师父,这里是哪啊?”野外的山林大多无名,林鹿春此刻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我们昨日追着这人一路向北跑了三个时辰,以白鹿的脚力,少说也走了一百多里,这里应当离延州不远。”江鹤同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林鹿春坐在他身前,看不见他的表情,因此并没有察觉他的情绪变化。   又往前走了半日,直到两人遇到了一条大河,江鹤同心底的怀疑终于得到了证实。   “这是延河,再往北百余里就是绥州了,此人怕是要去党项。”   若鬼七之死是中原武林内部纷争,固然容易解决,左不过就是玉玺在中原人自己手里转来转去的问题。   一旦有党项人参与,事情的性质可就大不相同了。   党项人为什么要杀掉鬼七?   会不会是因为探听到了玉玺的下落,进而杀人灭口?   江鹤同虽然对玉玺不感兴趣,但也不希望象征着中原正朔的玉玺落在外族人手里。   尤其是有野心的外族人。   鲜卑拓跋氏可不是安分守己的氏族。   能在中原人和契丹人的包围下建立政权的部族,当然不可能是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如果前面那人真的是党项人的细作,又杀了鬼七,江鹤同可就不能放虎归山了。   “师父,前面有个集镇。”林鹿春指着远处的炊烟,说道。   眼下正是正午,镇里卖吃食的铺子已经忙碌了起来。   江鹤同不由暗叫不妙。   白鹿毕竟是在地上跑的,不像对方飞掠半空,如入无人之境。   等那人到了镇里,白鹿被拥挤的人群束缚住,恐怕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失去这人的踪迹。   “不能放此人离开。”江鹤同看了一眼天色,说道:“此人今日寅正时分离便已开始奔逃,到现在已跑了三个多时辰……”   林鹿春接口道:“这么说,她现在也该累了。”   昨天这人被白鹿追着跑了三个时辰,就累得跟什么似的,今天已然三个时辰还多,要不是遇到有人烟的地方,说不准再过一会儿林鹿春两人就能追上这人。   毕竟白天不比夜里,白鹿累了,可鹿身上的两个人还没累呢!   然而白鹿也已快到了极限,若说是寻常奔跑,它就是跑上三天也不会喘一口粗气,可是这么没命的跑,再厉害的山中灵兽,也遭受不住。   眼看着前方之人慢了下来,白鹿也慢了半拍,林鹿春和江鹤同翻身而下,运起轻功追了出去。   林鹿春不愿暴露身份,只得慢悠悠地跟在江鹤同身后,眼看着那女人钻进了一家客栈。   等两人追进去时,女子已然破窗而出。   三人里两人追一人逃,闯进了不少店铺,闹了个人仰马翻。   不防备这女子见两人追得紧,竟一头扎进了花楼里。   江鹤同迟疑间,二楼又有人破窗而出,飞奔而去。   不同的是,这次飞奔出来的有两人,均是宽袍大袖、戴着兜帽,速度飞快地往相反的两个方向飞掠,一时让人分不清哪个才是他们追的那人。   林鹿春往花楼里看了一眼,发现都是一群10级以下的小鱼小虾,于是说道:“师父,我们分头追!”   “接着!危险时便冲着敌人按动机括!”江鹤同知道事态紧急,抛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圆筒状暗器给林鹿春防身,便冲着速度更快的那人追了过去。   见他走远了一些,林鹿春收起暗器一跃而起,踏着屋瓦,极速向另一人追了过去。   因是白天,林鹿春不敢使出全力,以免惹人生疑。   前方的人起先速度不快,几乎差一点就被林鹿春追上了。   等把林鹿春引到远处,这人速度却陡然加快,想把她甩在身后。   实际上,林鹿春在第一次接近的时候,就已经看到这人的等级——与昨天那个女子的等级一致。   如果不是巧合,那么她追着的这一个,正是该追的人,江鹤同追着的那一个,才是个幌子。   这人故意放慢速度,恐怕就是想调虎离山,让“武功更高”的江鹤同去追另一个人。   林鹿春想到这,轻功便慢了两分,做出一副力有不逮的样子,想看看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女子察觉到她的变化,速度又快了几分。   “哎呦!”林鹿春身子一歪,从屋顶栽了下去,女子回头时,便已不见了她的踪影。   私底下,林鹿春弓着身子,在小巷的房根底下,极速向前飞驰,速度快得只能看见一道模糊的残影。   那女子一无所觉,又向前赶了一段路,见屋顶上空无人追来,便闪身进了一栋宅子。   林鹿春守在外面,不多时就看见一只小鸟从院子里飞了出来。   她飞起身子,将飞鸟抓在手里,躲在角落里查看起来。   小鸟的腿上绑着一个卷起的小纸条,展开后,上面写满了蝇头小楷。   纸条上,女子自称“婢子红玉”,开头则是“少主亲启”。   红玉在信中表示自己前几天在林中遇见了一个叫侯保军的丐帮四袋弟子,得知各大门派的弟子在林中大阵失散,深觉是个混进丐帮打探消息的好时机,于是便杀了那侯保军,易了容取而代之,一路跟着丐帮的人,来到了卢澧的居所。   她无意间听到丐帮中几个弟子闲聊,说是“鬼七没准知道玉玺的下落”,于是便偷偷绕开别人去了客舍窗下,想要看看那鬼七醒了没有。   不料她刚到窗下,就听见里面的人说道:“摩侯罗,想不到你有这样的野心。宝库的钥匙不在我手中,你便是搜了也没用。”   没等她继续细听,里面的人就喀喇一掌打碎了窗户。   她自知功力大大不及,连忙运起轻功逃跑……   之后诸般叙述,便与林鹿春知道的没什么两样了。   红玉最后交代,让“少主”可派人追踪其余三人,拿到玉玺。   林鹿春看着被她用帕子捆住翅膀的小鸟,又看了看纸条,转了转眼珠儿,计上心来。   她奔出巷子,在集市上找了一个代写书信的读书人,让他以蝇头小楷写了一封信:   大意便是“婢子红玉于某某镇某处第三棵树下发现金银十万两,可派人私下运走,以供粮饷之用。”   那书生写这信时,便知这少女必然是捉弄旁人。   天下哪有穿得这样好的婢子?   待油墨一干,林鹿春就付了银钱,将纸条一卷,绑在小鸟腿上,放它飞了出去。   小鸟果然向北方飞去,直指绥州的方向。   至于那某处第三颗树底下……   银子没有,但见狗儿埋屎一泡,乃是林鹿春在追逐红玉的路上亲眼所见。   林鹿春这厢放走了飞鸟,那厢江鹤同追着前方之人,在镇中绕了一个大圈子,向着红玉所在的院落的方向奔来。   红玉自以为传完了消息,出了院子,便见林鹿春在街上没头没脑的闲逛,好似在寻她似的。   想起这两天被这人的坐骑追着没命地奔逃,红玉脸上浮现一丝煞气,暗自思量这臭丫头的师父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便想教训教训她。   她藏在巷子里,等林鹿春经过,突地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手中匕首直奔着林鹿春的咽喉而去。   林鹿春吃了一惊,忙一矮身子,右手握拳,对着红玉腹部就是一击。   这红玉内功不怎么样,轻功却是绝佳,一击不中便猛地后撤一步,躲了开去。   被她避开的那一拳打在巷口的泥墙上,泥墙顿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响声,寸寸龟裂。   只听“啵”地一声,泥墙中间受了林鹿春一拳的那一小块泥土飞了出去,四周留下蛛网般的裂纹。   红玉暗自冷汗直流,心想着这臭丫头吃什么长大的,竟有这等蛮力,难怪敢一个人追出来!   林鹿春收回拳头,一个箭步闪入巷中,正待还手再给这偷袭的小人一拳,不料忽然听闻上方传来衣袂摩擦之声。   “红玉!你这贱婢害我!怎得不早说是他!”   林鹿春抬头一看,不由大乐。   这被师父追着的人,不是野利都又是谁?   野利都心里也十分郁闷,他原本在花楼里搂着姑娘喝花酒,不料红玉冲了进来,只说是有人追杀,要他帮忙引开一人。   两人身形差异太大,只得各自披上一件大袍子,戴上兜帽,飞出窗外。   野利都自持功夫不错,待稍微远些,就想把身后之人解决了事,岂料一回头,看见追来之人,顿时吓得魂飞天外。   江鹤同上次一掌将小王爷打得重伤吐血,他可还记得一清二楚。   小王爷武功比他还强上一筹,如今却还重伤未愈,野利都岂有不怕之理?   于是本来的假逃命,变成了真逃命。   偏偏林鹿春这时还出来气人。   “好侄孙,许久不见,怎得不过来亲近亲近,给姑奶奶磕几个响头啊!” 第20章 聚讼纷纭谋夺玉玺 侠盗飞鱼夜访紫微……   野利都顿时气了个倒仰, 但一想到身后还有个催命阎王,脚下哪里敢慢上一分?   他瞪了红玉一眼, 说道:“回头再找你算账!”   说着,便提气跃上泥墙,打算溜之大吉。   可惜他今日注定走了霉运,这一脚不偏不倚,刚刚好踏在林鹿春刚才拳头所击之处。   泥墙轰隆一声倒了下去,野利都原本要借力向上飞起,因此踏在墙上的力很实,一个收势不住,跟着倒塌的泥墙一同下坠, 扑倒在地, 对着林鹿春的脚尖来了个五体投地。   这变故出的突然, 林鹿春和江鹤同均是一愣。   红玉趁此良机, 连忙运起轻功冲出巷子,抓起一个路人向江鹤同猛地一掷, 趁着他分神救人之际,使出全力, 几个起落就逃得远了。   林鹿春这时被巷子边对着街道的院墙挡着, 待跳起身来, 红玉已然不见踪影。   “别追了。”江鹤同见良机已失,不由蹙起眉头。   野利都虽然心不甘情不愿的,倒是真的为红玉挡了灾。   这厮彻底被江鹤同前阵子那一掌镇住了,手忙脚乱地要爬起来逃跑, 被林鹿春一脚踩在后背上,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砰地一声又倒回地上去了。   “好侄孙, 终于知道行大礼了,不错不错!”林鹿春占了口头便宜,转头对江鹤同说道:“师父,咱们把他抓回去,也算有个交代。”   江鹤同俯身运指,飞快地点了野利都的穴道,林鹿春又去街边摊贩那里买了麻绳,将野利都捆了个结结实实。   公孙芷和静真师太沿着白鹿足迹追过来,行至一片树林,便看见江鹤同乘着一匹快马,林鹿春骑着白鹿,手上还扯着一根绳子,后面跟着个绑住双手的番邦人,踉踉跄跄地地往前走。   “公孙长老,静真师太。”江鹤同下马抱拳。   “江少侠。”静真师太一甩拂尘,指着野利都说道:“这便是那凶徒?”   江鹤同摇了摇头,把一路的经历说了。   之前林鹿春劫走红玉所传消息的事,江鹤同并不知道,因此静真师太和公孙芷也只听到了部分真相。   “这么说,是党项人作怪了?”静真师太柳眉竖起,“番邦狗贼,竟敢肖想入主中原!”   野利都在后面听得脸色涨红,忍不住说道:“血口喷人!我们王爷还缠绵病榻,哪有功夫抢你们劳什子的玉玺!”   红玉长期在外,并未像野利都一样跟在那个拓跋氏的小王爷身边,不知道他近期受了重伤,至今未愈。   野利都和红玉今日这一面见得匆忙,话都没说上两句,又哪里能互通什么消息?   “狗贼还敢狡辩,定是助了那妖女传了消息,有恃无恐了!”静真师太犹自义愤填膺。   峨嵋派虽全是女子,但为国为民之心丝毫不下于男子。   且比之华山、昆仑这等贪慕权力之徒,峨嵋派反而少了许多私心。   现下听说党项意图对中原不利,她焉有不怒之理?   野利都现在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见这两个女人面色不善,虽心中忿忿,为了性命,也只得闭嘴。   公孙芷和静真师太在路上也换了马匹,四人结伴而行,照着原路往回走,打算与众高手汇合。   路上,林鹿春漫不经心地坐在白鹿身上,和小霸王聊了起来。   “我今天突然想起一件事,灵鹫峰那次,你打装备的时候,说江无天有个宝库就在那下面,这玉玺会不会在那?”   「有这个可能。」   “你不会是故意……”   「瞎说!有宝库的事我当时就告诉你了!更何况打装备需要的都是玄铁、精金、天蚕丝之类的东西,玉石虽然值钱,却不在系统抓取之列,我也不可能知道那里有没有玉玺。   最重要的是,在你触发主线任务之前,我也不知道主线任务是什么,大不了我以后说话不大喘气了,你可不能冤枉我!」   林鹿春听着小霸王叽里呱啦说了一大推,暗自纳闷。   “你今天怎么反应这么大?”   「咳,系统向导也是受主脑规则约束的,故意隐瞒任务关键信息可是要受处罚的。   而且即使玉玺先前真的在那个宝库里,这会儿八成也不在了。主线任务要是这么好完成,可就不是主线任务了。」   “行吧,信你一回。”   林鹿春倒是不怕玉玺被中原武林中人得去,毕竟主线任务也只是让她阻止玉玺为奸人所用。   无论玉玺被谁拿到了,过程如何,只要玉玺最后没能帮助奸人称帝,林鹿春的任务就不算失败。   是以昆仑派去往灵鹫峰寻找玉玺,林鹿春也并没有多么紧张。   毕竟这种明面上的门派,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万一昆仑派不做人事,林鹿春最多也不过就是去昆仑派做一次小贼罢了。   这厢林鹿春一行人带着野利都往回赶,那厢正道群雄也等来了当归的苏醒。   当归朦朦胧胧睁开眼睛,便看见一群人围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顿时吓得一呆。   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才想起自己之前的遭遇,一双眼睛里顿时含了眼泪,要掉不掉的,甚是可怜。   静虚师太露出一丝慈爱的神色,说道:“孩子,你醒了?别怕,这里有各派高手守着,那凶徒可再不能害你了。”   沈翠微接到静虚师太的眼色,扶着当归坐了起来,低声问道:“当归,你可看见那凶徒的样貌了?”   当归的眼泪刷地一下掉了下来,摇着头说道:“大师姐,我没看见。”   众人不由有些失望。   这时当归又说道:“我只看见一角红色衣袂,然后就胸口一疼,什么都不知道了。”   华山派的罗万山大叫一声,“那妖女便穿着一条石榴裙,定是她下的毒手!我早说过此女妖里妖气,定是鬼一的同党!”   何有彦迟疑道:“那逃走的人又是谁人?”   听见这话,罗万山冷哼一声,“那人是混在你丐帮之中,我等怎知是谁?”   “我丐帮帮规甚严,绝不会有此不忠不义之徒!”何有彦也冷下了脸,阴沉沉地说道:“罗长老这几日可是冤枉了不少人,依我看,还是等公孙长老和静真师太归来再做推测吧!”   当归毕竟不会武功,又是个孩子,众人原本也不指望他能将凶徒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单这红衣一项,便把绝大多数人筛了出去。   华山、崆峒、峨眉几派,门下之人均是穿道袍的,丐帮中人穿得都是粗布衣衫,更不可能穿红戴绿。   而药王谷弟子所穿的,则是浅碧色衣衫,倒是有几个药童,包括当归在内,因为年龄甚小,穿得是朱砂色的裤子。   只是这么几个四五岁的孩子,哪有这等深厚的内功,还能把当归一掌打得吐血昏迷?   一时间,在场的人倒是都被摘得干干净净。   黎万钧脸色很不好看,心想着如今鬼七死了,若真是那戏耍他的妖女所杀,他华山派岂不成了引来凶徒的罪人?   再者说,那女子武功极高,若玉玺的下落真让她得了去,这玉玺哪还有华山派的份!   众人心思各异,胡乱猜测了半天,到了傍晚才各自回房安歇。   第二天晌午,林鹿春一行人回到了卢澧的居所,把所见所闻转告给了众人。   野利都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却又拿不准红玉是否真的杀死了鬼七,只得咬牙坚持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如此倔强,反而愈发让大伙儿认定此事是党项人所为。   左右这野利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林鹿春乐得让他在这接受审问。   “师父,这野利都……”   “就把他交给峨嵋派吧!余下的事,我们不便多管。”江鹤同似乎有所顾虑。   林鹿春原本觉得江鹤同前后态度不一,很是奇怪。但她转念一想,就隐约猜测到了江鹤同的顾虑。   红玉已经逃脱,再想找到她必然会困难得多。   然而武林各派怀疑红玉从鬼七嘴里套到了玉玺的下落,必然会四处寻访她的踪迹。   要说找人,中原大地之上,丐帮还能发挥作用,但要说找行踪不定的外族人,玄机楼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林鹿春虽然知道得不多,但也清楚江鹤同和玄机楼的人关系并不好,说不准他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见了他会做出什么事。   江鹤同自己应当也不想见到玄机楼的人,所以才会如此避嫌。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众人才惊觉已叨扰卢老前辈多日。   江鹤同和林鹿春向卢澧告了别,又将野利都交给了峨嵋派,便离开了卢澧隐居的山林,改道往洛阳去了。   今时皇帝虽不是李唐后人,却仍奉大唐为正朔,国号仍旧为“唐”。   只是长安城在动乱中被焚毁多次,已然不复昔日繁华。   现如今的国都,乃是洛阳。   江鹤同不知自己能活到几时,因此觉得趁着身体尚好的时候,应当带徒弟去都城见见世面。   两人离开没多久,沈翠微见鬼七已死,当归每日又担惊受怕,只得也带着一众师弟师妹,踏上了回终南山的道路。   随着几派高手纷纷离开,卢澧的住处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林鹿春虽然有心去灵鹫峰一趟,但去洛阳的路与之实在是南辕北辙,她要是去了,恐怕要一连失踪许多天,就赶不上去五毒教救人了。   况且以她对小霸王的了解,它之所以对主线任务那么积极,肯定是因为这个任务不会奖励多少经验。   甚至还不如……   林鹿春看了一眼自己的经验条上的那一大串数字,有些纳闷地想着,怎么感觉尾数和上次不一样了?   由于升到1000级需要的经验实在是一个恐怖的数字,林鹿春的经验条虽然只前进了一点点,分子里的数字也依旧是很长的一大串,她当然不可能背下来。   但是这个数字的前几位和最后几位,她倒是有个模糊的印象。   上次学会轻功她就扫了一眼,今天再一看,总觉得最后几位不大对劲。   经验值到底是多了还是少了?   林鹿春暗自纳闷。   接下来的路上,林鹿春都对经验值上的数字格外在意。   期间江鹤同还教了她一门奇特的内功——蜇龙功。   这功夫在增长内力方面乃是稳中求胜,力求内力精纯而不求进展神速。   此心法初期不显,后劲绵长,但却有一个优点贯彻始终,那就是在练熟了之后,即便是睡梦中也能运转,且三息之内就能入眠,睡上一刻钟便如同常人睡上四五个时辰。   江鹤同和林鹿春这两个人,师父不知道徒弟原本就有极高深的内功心法,徒弟不知道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同时修炼两种内功心法,稀里糊涂地就把这蛰龙功学了去,中间竟也没出什么岔子。   只有小霸王隐约知道内情,愈发觉得这跟在宿主身边的小白脸碍事。   林鹿春修炼了几天这蛰龙功,越回想越觉得不对味儿。   师父一开始确实说了他自己不宜动用内力,在指点她修炼时必然有所欠缺,这心法基础打得牢靠,不易出岔子,诸多优点也说了一大通。   可是林鹿春左思右想,觉得这心法最大的优点,就是利于逃命。   不然她干嘛好好的觉不睡,非要每天睡一刻钟来代替四五个时辰?   总觉得自己被当成了闯祸精。   然而没等林鹿春弄明白经验条的事,江湖上便传出昆仑派觅得江无天遗留宝库的传闻,林鹿春两人临近洛阳,在一处客栈打尖儿之时,客栈里用饭的江湖人,十个里有九个都在谈论这事。   “你说,这玉玺不会真让昆仑派得了去吧?”   “那还有假?我听闻那宝库里金银珠宝不计其数,定是那江无天意图谋反,为自己举事筹来的家资!要我说,这江无天劫掠孩童、杀人全家都是幌子,夺人家产、搜罗珠宝才是真。”   林鹿春和江鹤同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听邻桌的两个小门小派的弟子说话。   其中一人这时滋溜喝了一杯酒,说道:“说来也怪,这昆仑派怎得不懂得财不露白的道理?我若是得了这许多钱财,又得了玉玺,定不会让旁人知道。”   另一人嗤笑一声,“昆仑派怎会大肆宣扬此事?八成是运财宝时被对头瞧见了,这才传扬开来。”   “嘘!别做声!”   之前那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下一刻,几个昆仑派的弟子便气冲冲地走进了客栈。   “小二,喂马!”一个二十许岁的昆仑派弟子板着脸,语气颇重地说道。   店伙见势头不对,忙堆起笑脸,接过那昆仑派弟子手中缰绳,将马牵去了马厩。   “华山派欺人太甚!”那弟子一拍桌子,竖起眉毛,“小二呢?还不看酒!”   “二师兄你消消气儿,常言道,公道自在人心,我偏不信,他华山派能只手遮天?”另一个弟子安慰了那位二师兄一句,接着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大师兄不在此处,否则有他主持大局,今日也不必受此羞辱。”   这时一个女弟子在桌下踢了这弟子一脚,这弟子一看二师兄铁青的脸色,顿时闭上了嘴。   店伙赶紧给几人上了好酒好菜,不等吩咐便乖觉地躲到了一边,生怕遭了池鱼之殃。   昆仑派这几个弟子也知道此处人多眼杂,说了几句气话之后,便转而谈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林鹿春和江鹤同吃过了饭,便准备到成衣铺子里置办两套新衣,把身上这套在途中染了尘土的衣裳换下去。   待换了新衣,林鹿春戴好幕篱走出去,便见刚才在客栈遇见的昆仑派女弟子在对面的脂粉铺子里挑脂粉。   “你这人可真是不会说话,咱们跟着二师兄在华山派那刚吃了挂落,你转头便提大师兄,岂不是暗讽二师兄无能?师父将运送财宝的事交给大师兄,二师兄正心中不快呢……”   女弟子旁边的师弟不住点头称是,倒是一副听话模样。   林鹿春站在成衣铺门口,若有所思。   看来昆仑派确实找到了宝库,如果玉玺在宝库里,应该也落在昆仑派手里了。   这时江鹤同付了银子走了出来,说道:“走吧,日落前应当能到洛阳。”   两人快马加鞭到了洛阳,林鹿春一开始还以为要宿在客栈,却不想江鹤同在洛阳竟有一处二进的院子。   院子里有一个哑仆,看起来四十许岁,负责每日扫洒,除此之外,这里就没有第二个仆人了。   因江鹤同并非官身,院子落在城中东南角一处坊市,离皇宫并不近。   不过林鹿春今天进城的时候,远远地看了一眼,只觉得此时的皇宫,并不如电视剧中渲染的那样繁华。   大概是战乱频发的年代,连皇帝也比较穷吧!   是夜,这个在林鹿春眼里比较“穷”的紫微城,却迎来了一个大盗。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上次在刺史府盗走账册的女子。   女子名为飞鱼,乃是江湖上有名的侠盗,但世人也只闻其名,不知其貌。   她上次说要到皇宫里把账册交给皇帝,今日便来兑现诺言了。   飞鱼身法轻灵,游壁而上,眨眼间便攀上高高的宫墙,一个蜻蜓点水,无声地落在宫中的一条石板路上,身子一闪,藏身在墙角暗处,躲过了一队巡夜侍卫,这才贴着墙壁疾步前行,奔着皇帝寝宫的方向去了。   虽是深夜,寝宫外面守着的侍卫也一个个精神抖擞,守在内门的宫女太监也丝毫不敢松懈。   然而飞鱼又怎么可能走正门?   她飞身上树,在树梢轻轻一点,身姿轻盈地落在宫殿屋顶之上,掀开了寝宫屋顶上几块琉璃瓦。   仗着身姿纤细,她轻而易举地便钻了进去,落在房梁之上。   至于迷药这种东西,飞鱼自持本领,向来是不屑去用的。   外面的侍卫与太监宫女一无所觉。   然而飞鱼藏在房梁上的时候,却发现皇帝老儿根本没睡,正与两人秉烛夜谈。   “我早知二弟心有不甘,昔日兴教门之变,我领兵在外,让贼子钻了空子,以致来不及救他……如今想来,也大为遗憾。”   飞鱼听见皇帝老儿的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叫得倒是亲热,这皇位还不是谋反得的?   如今的皇帝李嗣源,乃是晋王李克用的养子,而开国皇帝李存勖,才是晋王的亲儿子。   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当然不可能是一番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了。   “父亲何必忧虑,那些江湖草莽乃是散沙一盘,不堪一击。寻回玉玺之事,儿愿领命。”   飞鱼只知道皇帝老儿,至于下面说话的是他哪个儿子,她当然是不清楚的。   时下藩镇割据,各地藩王、节度使都十分喜欢收养儿子,动不动一个皇帝藩王就有十几个儿子,哪个是亲生的,哪个是养子,平民百姓可闹不明白。   飞鱼偷眼看去,发现这人四十几岁,身形壮硕,想来应是一员猛将。   他旁边另一人看着三十几岁,只垂手立在一边,并不多话。   这时皇帝转头对着旁边的老太监说道:“我这半儿一向沉默寡言,却是带兵打仗的好手,便是我的亲儿子也比不上。”   这话刚出口,方才说话的武将脸色便沉了下来。   只是待皇帝一回头,他又换上了之前那副恭谨的神色,并未让其他人察觉。   几人又商谈了一会儿,皇帝便把追回玉玺之事交给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婿,两人领命退下,殿里才终于安静下来。   那太监把蜡烛熄灭了几盏,只留下微弱的烛光,方便皇帝起夜叫人。   飞鱼皱着眉头,看那皇帝老儿进了龙床锦帐之中,心想着,天下贪官污吏甚多,你这老儿却只想着玉玺,岂不知圣人明君即便没有那传国玉玺,也是人人拥戴?   这般想着,她心里便打定主意,今夜不许这老头子睡安稳觉。   那厢老太监端着一个熟铜烛台,走到寝殿外间,收拢皇帝刚才所用茶具。   此时蜡烛灭了许多盏,室内光线便暗了许多,月光透过飞鱼揭下那几块琉璃瓦所留的空隙,照在室内,被房梁分成两块光斑,打在地上,十分显眼。   老太监手里端着托盘,一回头看见地上光斑,顿时一愣。   一股凉气顺着脊梁冲上头顶,老太监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缓缓抬起头来。   只听哗啦一声,一本账簿连同夹在其中的便条、信件,像雪花似的落了下来。   老太监跌坐在地,将茶盏摔了个四分五裂,声音颤抖,手脚并用地爬到门口,尖声叫了起来。   “有刺客!保护陛下!”   与此同时,屋顶上响起脚步声,飞鱼已然回到了屋顶,飞身往其他宫殿逃去。 第21章 无名客火烧御书房 替罪羊刀切恶人指……   皇宫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飞鱼所过之处,都是一片兵荒马乱。   “抓住她!”   “抓刺客!”   侍卫的声音混杂在宫女太监的尖叫之中, 脚步声和摔倒声杂糅在一起,让人晕头转向,根本分不清谁在说话。   想到卯初家里那个盲眼公子就会睡醒,飞鱼瞥了一眼身后那群身穿盔甲的追兵,提气跃上一处高楼,打算甩开他们,尽快回去。   这时下方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刺客在何处?”   “禀告开国公,刺客往流杯殿去了!”   飞鱼往下一看, 发现竟是在皇帝老儿寝殿看到的那个三十多岁的武将。   这人既是皇帝的女婿, 又是开国公, 看来自然是石敬瑭无疑了。   “取我弓箭来!”石敬瑭抬手喝道。   飞鱼不知此人武功深浅, 不愿多耽搁,于是飞身向前逃去。   时下中原尚武, 但却未必人人都能拜入山门学艺。   究其原因,不过是天赋二字。   即便是拜入小门小派, 也需有几分学武天分才行, 但想入行伍, 却简单得多了。   行伍之中,是让普通人经过训练,可以上阵杀敌。而学武之人,则是学无止境, 追求武学至高境界。   因此即便是皇宫大内,多数军士的武功放在江湖里也不过是稀松平常,甚至不值一提。   但若说到将领, 其武功高低却是难说了。   石敬瑭能得封开国公,靠得是实打实的军功,其人不可小觑。   飞鱼料想自己此番不过是扔了个账簿,杀人放火之事那是一概没做,虽吓了那皇帝老儿一跳,倒也不至于被追杀太久,只等着出了紫微城,便安全了。   正想着,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弓弦绷紧的响声。   紧接着,羽箭破空声传来。   飞鱼在屋脊之上一跃而起,身子横在半空中旋转了一圈,羽箭贴着她的发丝飞过,未能建功。   不等飞鱼喘上一口气,又是嗖嗖两声破空声传来,那石敬瑭臂力惊人,竟是以极快的速度连射两箭。   这两只箭一高一低,飞鱼若是躲了上面的那支,便要被下面的那支打中。   飞鱼再次跃起,手中一把镔铁短匕映着月光,冷光一闪,叮地一声与上方羽箭相触。   这羽箭力道极大,被格开的一瞬间,便震得飞鱼虎口发麻。   飞鱼眼中闪过一丝凝重,知道这人武功在自己之上,于是再不恋战,全力向前方飞奔。   这石敬瑭虽然精于弓箭,轻功却稀松平常,不多时便被飞鱼甩地老远,只得挥手吩咐侍卫以烟花为号,命前方宫殿侍卫接应,围捕刺客。   飞鱼此人脾气左性,眼看着四处的侍卫都向着自己追来,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运起轻功,一路踏着侍卫头顶,飞身而过,故意羞辱了他们一番。   一群人跟着飞鱼的身影,不多时便跑到了九州池。   “刺客在那!”   黑夜中,一个侍卫看见远处石桥之上一个黑影飞掠而过,连忙大声呼喊。   “快去看看!”   为表忠心,几个侍卫争先恐后到了桥上,却连刺客的影子也没找到。   “那是谁?”   其中一人目光一凝,手指桥下。   几人低头看去,只看见一个穿着宦官服制的人,面朝下浮在池水当中。   这时石敬瑭已经带人追到了这里,看见几个侍卫在石桥上磨蹭,不由皱眉训斥,“怎得都停在此处?”   “国公,有人死在了桥下。”   两个侍卫噗通跳下池子,把那宦官捞了上来,摘下腰牌一看,发现是在仪鸾殿当差的一个老太监。   这老太监看起来少说也有五十几岁了,但品级低微,自然不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却不知为何半夜跑到九州池来,撞见刺客,被格杀当场。   石敬瑭说道:“抬到前方空地上,不许闲杂人等乱碰。”   他话音刚落,头顶便响起衣袂猎猎之声,一抬头便看见那刺客在上空飞身而过,落在凉亭之上,转眼又不见了踪影。   “贼子猖狂!”   众侍卫见他发怒,只得使足了劲去追。   然而不见刺客踪影,所谓的全力追击,也不过是没头苍蝇一般,在皇宫里乱窜罢了。   飞鱼这厢躲在一处高楼的屋顶之上,向下眺望。   她方才一到九州池,便看见一个黑影拎着什么东西在空中纵跃。   其时月黑风高,飞鱼距离那人又远,只觉得那人身材矮小,还不等看真切,便听见重物落水之声。   紧接着那人便飞离石桥,不知踪迹。   皇宫侍卫看见那人背影,竟误以为那人是她,追至桥下,立刻发现了被丢进池中的尸体。   飞鱼自然不愿替别人背黑锅,于是从暗处飞出,打算追上那杀人凶手,问个明白。   可惜她这么一出来,反而让石敬瑭误以为她就是行凶之人,故意现身挑衅,让事情愈发掰扯不清了。   不过飞鱼此人向来喜欢到贪官污吏府上盗取钱财,再到贫民聚居之处抛洒金银。那些贪官恨她入骨,通缉她的告示都不知张贴了多少次。只苦没见过她庐山真面目,总也抓她不到。   如今不过再多一次,倒也无甚可怕。   唯一让飞鱼不高兴的,便是这黑锅来得蹊跷,背得不情不愿。   若是不教训教训那个让她背黑锅的人,她这口气委实咽不下去。   飞鱼目光逡巡着下方,余光忽然感觉到一个黑影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她立刻展开双臂,一个雁落平沙,稳稳地落在地上,向着御书房追了过去。   “无胆鼠辈,蝎蝎螫螫的,还不出来!”   飞鱼赶到御书房时,几个太监正横在地上生死不知,飞鱼跨过那几人,在御书房里放声讽刺,想拿话把对方激出来。   周围藏书甚多,许多都是珍贵的孤本,乃是皇帝私人所藏。   然江湖之人多数不通文墨,有许多绿林道的,甚至字也不识得一个,飞鱼虽不至此,却也不是什么爱书之人。   她侧耳听着室内声音,手里紧攥着那把镔铁匕首,另一手虚扣在袖箭机括之上,脚步放得极轻,小心翼翼地走过一个又一个书架,要把里面的人揪出来。   御书房深处传来纸张翻动之声,飞鱼面露笑意,眼睛一眯,一个箭步便冲了过去。   “不好!奸贼狡猾!”   飞鱼人到近前,这才发现窗户洞开,风吹得书架上的几卷书哗哗作响,却哪有什么人在翻书?   这时窗外传来嗖地一声,一支羽箭直奔飞鱼面门而来,飞鱼旋身躲避,那羽箭扎在书架之上,噗地引燃了书架上的书籍。   飞鱼吃了一惊,鼻子抽动,才闻到一股猛火油的味道。   那暗中之人并非为了杀她,而是要引燃整个御书房!   “刺客就在里面!”   门外这时也响起追兵喧哗之声,飞鱼无奈之下,只得从窗户一跃而出。   石敬瑭发现她的踪迹,连珠箭顿时奔着她后心而去,飞鱼连忙回身格挡,一时速度便慢了下来。   御书房里藏书甚多,不多时便已火光冲天。   “走水了!走水了!”   侍卫顿时又分了许多人跑去大水救火,一时皇宫之中一片大乱。   飞鱼终于觅得良机,运起轻功提纵术,往宫外而去。   石敬瑭追至端门,心中忽然一惊,唯恐是刺客调虎离山,顿时不敢再追,急急地奔着皇帝寝宫而去。   见追兵已退,飞鱼松了口气,正要走上黄道桥,只待渡过洛水,再出得城去,趁着卯初之前赶回家中。   她提气飞奔之时,突觉身侧寒光一闪,斜刺里一人横刀拦腰而来,刀法又快又狠。   飞鱼反手按动机括,一支袖箭直冲对方心口,屈膝跳起,脚尖点在对方刀背之上,一个鹞子翻身,斜飞出去,跃开这人身周两丈远。   “智短汉!下这么重的手做什么,将这小娘皮活捉回去,快活快活再杀不迟!”   飞鱼听见暗处还有一人,不由面色凝重。   这时又有一人出声说道:“这小贼进了皇宫,宫里便起了火,八成是盗了值钱的东西,毁尸灭迹!”   “就是就是,铃谷七侠最喜欢收集宝贝!小姑娘,将你盗来的宝贝交出来,我等饶你不死。”   除了之前出刀之人,暗处还有好几人藏着,旁若无人地将飞鱼身上财物做了归属。   飞鱼受了这等轻慢,不由大怒。   想起刚才有一人声音甚是尖细,她冷笑一声,嘲讽道:“不男不女的东西,也敢打你姑奶奶的主意,且先追上姑奶奶再说!”   说着,便使出全力,往桥上奔去。   她这声喝骂似乎犯了暗处之人的忌讳,那人大叫一声,“臭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狗嘴!”   几个黑影呼啦啦从暗处扑出来,追着飞鱼背影,往城中东南方向而去。   ……   与此同时,林鹿春刚刚打坐完毕,伸了个懒腰,准备去外面看看。   “我记得在参军府偷听那次,那两人说玉玺极有可能是被某个宫人或伶人带走的,如果玉玺在江无天手里是个谣传,那么这东西八成还是在某个逃出宫的宫人伶人手里,对吧?”   「你要去皇宫?」   “总得去摸摸情况,皇宫里必然有记录此事的卷宗,不然那个被叫张公的人也不会说自己看过名单了。”   「咳!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小霸王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莫名的沧桑。   “什么问题?”   「现在这个皇帝比上一个皇帝大了十几岁,是他的义兄,这皇位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   林鹿春的脚步顿了一下,反应过来。   “你是说,那卷宗很有可能被销毁了?”   「至少不会在文官可查的卷宗里。」   自古以来,凡是篡位的皇帝,必然要将自己篡位的证据全部销毁,再找几个史官捉笔,将前一任皇帝抹黑个彻底,竭力让自己的皇位显得名正言顺。   虽说兴教门之变谋反的并非是李嗣源,但李存勖死后,他的几个儿子却并没有继承皇位,反而让大他十几岁,即将年过六旬的李嗣源得了皇位。   说这中间没有蹊跷,恐怕谁也不会信。   但是不亲自去找找,林鹿春总归是不甘心。   况且她现在人在洛阳,去紫微城一趟不过是小事一桩,又干嘛不去确认一番呢?   打定主意,林鹿春悄无声息地溜出院子,这才运起轻功,奔着洛阳东北角的紫微城而去。   “嘴臭的死丫头!等爷台追上你,看你还敢不敢放肆!”   飞到半路,林鹿春便看见一个黑衣人迎面而来,身后还缀着七个怪模怪样的男人。   林鹿春:“……”   球球蛋蛋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七人说是奇形怪状,可一点也不为过。   七人里,一个胖得像个肉球,肩上搭着一柄流星锤,一个瘦得像个竹竿,一手提着一把障刀,那障刀在这人手里,刀尖只能垂到膝盖,足见这人双腿有多长。   还有一人披头散发,脸色乌黑,另一人则穿着红衣,脸上画着浓妆,看着半男不女,很是怪异。   余下三人,一人一身短打,满脸横肉,手里握着一把横刀,一人留着光头,还有一人一副书生打扮,却生得饼脸小眼,混像是白面饼上撒了两粒芝麻。   “别挡路!”   飞鱼蹿到近前,要把林鹿春推开,一伸手,露出一手掌的血迹。   林鹿春不等她推,便赶紧让了开去,心想着新买的衣裳沾了一身的血,回去要是被那哑仆发现告诉了师父,可不好解释。   只是这人的声音,倒是让她有几分耳熟。   林鹿春踏在一片屋瓦上,若有所思地看着黑衣人的背影,愈发觉得自己肯定在哪见过这人。   这时那七个怪模怪样的男人追了过来,其中一人看见林鹿春便拔刀相向,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便对着她身体要害砍了下来。   林鹿春原本不想管闲事,见这人问都不问就动起手来,显然早已习惯了滥杀无辜,心中不由大怒。   “这刀不好。”她往侧方一躲,抬起手在刀身上漫不经心地一弹。   只听“嗡”地一声,那柄横刀极速震颤了几下,然后断成两截,前半截刀身落在屋顶青瓦之上,发出一声脆响。   “这样吧,公平起见,你斩我一刀,我还你一刀。”林鹿春身形一闪,人便到了七人中那竹竿子一般的瘦高个身后,劈手便要夺他手中的一把障刀。   那人手腕遭林鹿春这么一记手刀,顿时手腕剧痛,一只手浑似不属于自己了似的,手里障刀立刻脱手而去,被林鹿春拿在了手里。   林鹿春刚才一弹指便震碎了其中一人手中精铁横刀,对方人数虽多,内心却也不自觉地露了怯。   恰巧飞鱼许久不见有人追来,回头一看,便见林鹿春站在七人中央,好像被包围了似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腹部上的伤口,咬了咬牙,转身回来。   “喂!铃谷七怪!那宝贝在姑奶奶身上,有胆就过来拿!你们七个大男人,便只会以多欺少吗?”   这铃谷七怪乃是结义兄弟,年轻时个个作恶多端,因而被正道群雄追杀,只得躲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山谷之中。   因七人中的老大乌金鸣所使的奇门兵器乃是七枚铃铛,于是几人便将山谷命名为铃谷。   七人畏惧正道追杀,久不出江湖,这次却也不知为了什么,竟然冒险从铃谷跑了出来。   乌金鸣忌惮林鹿春,又久不出江湖,不知如今武林中又多了多少高手,只觉对方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武功,必然是名门大派的高徒,愈发不敢轻易得罪,于是说道:“我等有一宝物被那女贼窃去,如今只为追回宝物,无意与在下为难。”   言下之意,是让林鹿春赶紧让开,别多管闲事。   林鹿春冷笑一声,抬手用障刀指着刚才冲他挥刀的短打壮汉,说道:“好说好说,只要让这厮接我一刀,此事便可了断。”   乌金鸣见六弟屠不尽手里拿着半截短刀,被人拿刀指着,哪里能答应这等无理要求?   他们七人结义时,便是以武功分的次序,不问年岁几何。   这屠不尽在七人中,武功不过是倒数第二,哪有可能接得下林鹿春一刀?   “放你娘的屁!姑奶奶何时拿过你的宝贝,一群不知羞的老鬼,见钱眼开,如今还反咬一口,看刀!”飞鱼听这几人对林鹿春说话客气,便知道这人必然极其不好惹。   此刻不抓紧机会和这人联手把七人击退,再让这七人追下去,她今日可别想在卯初赶回去了。   林鹿春听了几句,脸色不由变得古怪,“是你?”   这不是岚州那个夜闯刺史府的小贼嘛!   “并肩子上啊,今日不除了此女,来日必为祸患!”七人中那个半男不女的怪人双手拿着一对分水峨眉刺,趁着林鹿春分神之迹,突下毒手。   “找死!”林鹿春抬起右手,两指夹住奔着自己太阳穴而来的峨眉刺,顷刻间便使其不能寸进。   使流星锤的胖子和那书生也同时跳起,一个流星锤向着林鹿春胸口甩去,一个逍遥扇飞出直取林鹿春咽喉,全都是打着一击必杀的主意。   林鹿春松开那使峨眉刺的,脚尖点地,身子往后滑了几尺,接着向上一跃,踏在飞来的逍遥扇上,顺势一脚将其斜向下踢回。   这扇子受林鹿春一脚,回飞之力大得出奇,顿时与流星锤撞在一起。   那胖子来不及躲闪,便被飞回来的铁球击中。   一时间逍遥扇被毁,铁球与肉球齐飞,好不热闹。   这时那使峨眉刺的人又上来偷袭,正待刺林鹿春后颈,不及发力,便突然惨嚎了一声,峨眉刺应声而落。   原来,这峨眉刺乃是用一铁环固定在中指之上,飞鱼方才见这人绕到林鹿春身后,便立即甩出一柄极细的飞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削下了这人的中指。   飞鱼一击得中,就要乘胜追击。   “老三!”乌金鸣飞扑过来,腕上银铃直响,声音极富韵律。   这声音一入耳,飞鱼便感觉头昏脑胀,双脚发软。   然而再看林鹿春,却是丝毫没受铃声影响,右手向后一抓,将那断了手指的“老三”抡向身前,撞在那书生身上,一股巨力撞得两人口喷鲜血,落十几丈之外的石板路上,脑袋一歪便晕死过去。   眼看着林鹿春开始转着手腕,适应着那把障刀,蒙着帕子的脸上一双眼睛闪着冷光,其余四人吓得肝胆俱裂,纷纷后退。   “点子扎手,风紧扯呼!”   乌金鸣猛地大喝一声,抛出一枚□□,浓烟顿时笼罩住了林鹿春和飞鱼两人。   余人纷纷运起轻功,夺命奔逃。   朦胧中,林鹿春有些气急地冲着一人背影猛地挥出一刀,立刻便听见一声闷哼。   等烟雾散了,林鹿春往前走了几步,只看见屋脊上留下一滩鲜血,那七人早已不见踪影。   “你这是什么功夫,竟然能用刀气将人伤成这样!”飞鱼凑过来看见那一大滩血,不由啧啧称奇。   林鹿春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那账簿送到皇宫里去了?”   “是你!”飞鱼也想起了林鹿春。   她嘻嘻笑了两声,“说起来咱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在岚州碰上一回,在洛阳又碰上一回。”   “而且每次都是夜里。”林鹿春一挑眉毛,“你真拿了什么宝贝,被这群人看见了?”   “这事可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总而言之,我今日是替别人背了黑锅,那人杀了几个太监,又点了皇帝老儿的御书房,如今也不知逃到哪去了。”飞鱼说完,冲着林鹿春一抱拳,“我叫飞鱼,多谢你今日相救,不知女侠姓甚名谁?”   林鹿春顿了一下,说道:“我的名字,不方便说。”   “难道你是魔教中人?那倒不用怕,我飞鱼交朋友可不看什么正道魔道。”   “不,只是我这名字现下不该有这身功夫。”林鹿春满含深意的说道。   “可是下次我若是白天见着你,听声音也能听出来。”飞鱼撇了撇嘴,“武功这么高还遮遮掩掩的。”   她抱着手臂,打量了林鹿春两眼,又说:“算了,既然你有苦衷,大不了我不向旁人提起此事,反正公子也不会过问这些。”   “公子?”   林鹿春打量了一眼飞鱼,心想着,怎么一个两个轻功好的,都成了人家婢女?   林鹿春一反问,飞鱼才想起什么似的,猛地跳了起来,“糟了!光顾着和你说话,也不知现在什么时辰了!公子醒来找不见我,又要忧心!”   她急匆匆奔出去几步,突然又转了回来,跑到林鹿春跟前,煞有介事的说道:“对了,我替你守住秘密,你也得一样对我。要是哪一日你白天见了我,可千万别叫我飞鱼。若是我身边有个盲眼的公子爷,你就更不能叫这名,得改口叫我红玉。不跟你多说了,我得走了!”   林鹿春听她提起“红玉”,连忙出声询问,“你认识红玉?” 第22章 传道授业师徒解惑 行凶作恶七怪旧闻……   飞鱼没有回头, 运起轻功向前飞掠,口中说道:“那忘恩负义的贱婢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来日见了,定要取她项上人头!”   即便没看见飞鱼的表情,林鹿春也从这声音里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   “等等!我日后去哪寻你?”   “出了洛阳城,往东南七十里有一处竹屋,我和公子近日就在那里!”   飞鱼的声音从风中传来,林鹿春站在原地,眺望了一会儿宫城方向的火光,这才向着宫城飞奔而去。   她刚刚跃上宫墙,便赶上一队侍卫迎面走来, 连忙往后一跳, 只剩下一双手勾在墙头, 整个人挂在墙上, 准备等这群人过去了再说。   “真是晦气,偏偏咱们当值的时候遇见这等事, 还不知圣人明日怎么发落我等……”   “御书房烧得连个奏折都不剩,那看守御书房的才真该害怕呐!”   “嘁!反正那几个宦官也死了, 不过仪鸾殿的那个, 才真是无辜丧命。”   这时又一人说道:“国公爷在李太傅那吃了挂落, 我等明日恐是没好果子吃。”   林鹿春听着这几个侍卫闲话,待他们走过之后,翻身越过宫墙,轻巧地落在地面上, 借着御书房还未完全熄灭的黑烟指引,到了御书房附近。   御书房确实有人故意放火,还烧了个干干净净……   结合之前和小霸王私下里的猜测, 林鹿春很难不怀疑,是有人知道那份伶人和宫人的名册就在御书房,才故意点火焚毁。   这人既然能准确地找到名册的藏身处,恐怕必然和三年前的事有所牵连,甚至可能就是拿走玉玺之人。   唯一可惜的是,林鹿春今日没早点出门,不然或许还能抓住那人,审问一番。   林鹿春没有怀疑飞鱼的话,毕竟一个贪慕权势、不惜滥杀无辜的人,应该不会在已经成功逃跑的情况下回来救人。   虽说林鹿春不需要搭救,但飞鱼刚回头的时候,应当是不知道这一点的。   林鹿春一边思考着这些,一边侧着耳朵听着紫微城里的说话声。   和平民百姓所住地方的市井之气不同,宫里的人,尤其是地位低的人,说话声往往很小。   这是林鹿春一路走过来时,得出的结论。   她只需要在这些杂乱的声音中,找到那几个说话声中气十足的,便能找到这座皇宫里有权有势的人。   皇帝突然遇袭,这些人此刻必然在皇帝身边。   林鹿春虽然还不能准确地听声辨位,但大致方向还是能听出来的。   又躲过一队侍卫,林鹿春在夜风中倾听了一会儿,终于奔着皇帝寝宫到方向去了。   寝宫里,皇帝正在大发雷霆。   “岂有此理!这贼人好大的胆子!”   最让皇帝愤怒的,不是御书房被烧,而是刺客竟然能够悄无声息地潜入自己的寝殿。   如果不是对方有其他目的,要他的命岂不是易如反掌?   石敬瑭和李从珂两人垂手站在皇帝对面,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父亲,儿愿领命,捉拿刺客归案。”李从珂瞥了旁边的石敬瑭一眼,眼中露出一丝厌恶。   “也好,此时便交予你。”   李从珂领命退下,满心以为皇帝留下石敬瑭,是要敲打一番,心中不由大快。   他是皇帝的养子,但却又与其他养子略为不同。   李从珂本叫王从珂,其母魏氏丧夫后,恰逢李嗣源攻下平山,见魏氏颇有姿色,便将其纳为妾室。   所以李从珂不仅是皇帝的养子,还是他的继子。   加上李从珂骁勇善战,皇帝对他也十分器重。   只是皇帝毕竟有自己的亲儿子,相比于有可能觊觎皇位的养子,他更信任的,是女婿石敬瑭。   李从珂料想的画面没有发生,皇帝非但没有训斥石敬瑭,反而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了他几句,然后就说出了一个让林鹿春失望的消息。   他要石敬瑭去查“名册”的下落。   听他们的语气,两人似乎都不确定,那份名册到底是被焚毁,还是被趁乱偷走了。   眼看着伶人和宫人的线索已然不在宫中,林鹿春暗自叹了口气,飞身出宫,回了住所。   有关玉玺的事,线索一断再断,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操纵着这一切。   目前来看,还剩下一件事需要林鹿春去验证,那就是昆仑派到底有没有得到玉玺。   ……   第二天,江鹤同指点了林鹿春几招功夫,便叫她一起坐在廊下,讲解起了修炼内功心法时要格外注意的事项。   听至半途,林鹿春听到江鹤同说了一句“凡是心法,起名皆有学问”,于是忍不住问道:“师父,这蛰龙功的蛰龙二字,是从何而来?”   “蛰龙,蛰伏之龙也。”江鹤同先是解释了这二字的意思,随后说道:“这蛰龙功的妙处,可远远不止三息入睡这一点。”   说到这,他突然伸出两指搭在林鹿春脉门之上。   林鹿春此时身心放松,冷不防被来了这一下“突袭”,怔忡间根本没反应过来,江鹤同的手指便已经碰到了她的手腕。   想起自己的内力即将被发现,林鹿春不由大为紧张。   淦!一棋不慎,满盘皆输!   马甲要没了!   不想江鹤同收回手指,面色如常地说道:“你初学乍练,内力浅些也实属寻常……不必太过忧心。”   大概是看小徒弟脸色不对,江鹤同才说了那后半句。   林鹿春此时此刻虽然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十分不解。   我?内力浅?   认真的吗?   “这蛰龙功初时与其他心法无异,旁人若探你脉门,便能知你内力深浅。及至小成之时,此功最妙之处才得以显现,那时你功力越深,别人探你脉门时便觉你功力越浅。等到大成之日,便是一流高手与你擦身而过,也只当你是不会武的寻常百姓罢了。所谓蛰龙,便是如此。”   江鹤同不知道,自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便让林鹿春的心情大起大落。   林鹿春哪里是内力浅,分明是蛰龙功已经快要大成了!   所谓修习内功,过程中便是要打通自己全身经脉,她经脉全通,要按照蛰龙功的心法将内力运行一个大周天简直易如反掌,进境自然神速,还歪打正着地把她原本的内力境界给掩盖了下来。   不过说来说去,这心法最终还是利于东躲西藏,或是暗下黑手……   林鹿春看着江鹤同那张略显妍丽的脸,陷入沉思。   她在师父眼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要说江鹤同的心思,那实属是用心良苦。   毕竟小徒弟这爱闯祸的性子恐怕是难改,万一哪一日自己不在了,为了让她保命,教她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功夫,也是无可厚非。   江鹤同自己十几岁的时候,也是四处行侠仗义,得罪过不少绿林道和魔教的恶人,在他看来,他这徒弟古道热肠,也不算是坏事,能成全便成全吧!   看小徒弟脸色还是不大对劲,江鹤同以为是刚才的话把人打击到了,于是站起身,说道:“今日带你在城里逛逛,明日可得用功了。”   两人出了利仁坊,往南市的方向去了。   现下虽时局动荡,但洛阳城毕竟是皇城脚下,比寻常州府繁华得多。   南市是洛阳最大的坊市,沿街商户密集,客栈、茶棚、花楼、酒肆一应俱全,还有各色绸缎衣帽店、点心铺子、珠宝首饰行、脂粉面药铺子,来往的才子丽人,也多不胜数。   林鹿春走在街上,一路东瞅瞅西望望,路过一家骡马行时,看见两个中年汉子正在买马。   其中一个汉子说道:“寻常的骡马行也只得将就将就,怪就怪事态紧急,不然我那上好的突厥马,哪里舍得给跑死了?”   另一个也摇头叹气,“忙了一场,好苗子没找着几根,倒叫咱们听了这等事,门主如今紧盯着契丹人,哪里想得到党项人有此野心?若不是舵主在长安截住了那野利都,这事还不知什么时候传到咱们耳朵里。”   两人付了银子,牵着马去了主街,这才纵马飞驰而去。   林鹿春听了这两人的话,转头对着江鹤同纳闷道:“师父,野利都怎会逃出来呢?”   江鹤同当然也不可能知道野利都是怎么逃出来的。   且不说掌门静虚师太,就说峨嵋派的几位长老,武功也比野利都要高出一筹。   野利都被这几个人看着,原本应该插翅难飞才对,却不知是怎么回事,竟让他给跑出来了。   最后还落到了破虏门手里。   起初,林鹿春怀疑是华山派贪图玉玺的下落,和峨嵋派起了争端,导致野利都趁乱逃跑。   然而那两个汉子方才说是在长安遇上的野利都,他们从长安跑到这里,还跑死了两匹快马,从时间上来看,应当是昨天上午从长安出发的。   林鹿春又是昨天中午用饭的时候,在洛阳附近遇上了昆仑派的人,得知他们刚刚与华山派起了冲突。   那华山派的人能让昆仑派的二弟子碰一鼻子灰,显然也不会是等闲的华山弟子,必然是当初跟在黎万钧身边的那一拨。   这华山派总不可能会瞬移,在昆仑派的传言刚流出来的时候,就刷地一声从长安飞到洛阳吧……   更何况要真是华山派导致野利都逃走的话,这个门派最近拉仇恨也拉得太多了点。   几乎要把各大门派得罪干净了。   黎万钧就算再怎么恃才傲物,也不至于这么不会做人。   想不通野利都到底是因为什么跑了出来,林鹿春一抬头,便看见一个眼熟的面孔迎面走来,正是昨日在屋顶上被她夺了刀的那个瘦竹竿。   这瘦竹竿名叫王板儿,乃是铃谷七怪里的老五。   林鹿春出门前早就换了一套衣裳,王板儿和她擦肩而过,完全不知道,昨天把他们兄弟七人重伤了一大半的高手,就在他身畔。   原本江鹤同并没有对这个人多加注意。   但是,当这人直奔着一个卖蒸饼的摊子而去的时候,江鹤同的神色突然一变,冲着林鹿春打了个眼色,两人便背对着摊子,装模作样地在面前的摊位上挑起了东西。   这时背后传来王板儿的声音。   “素蒸饼怎么卖。”   “两文钱一个,客官。”   “羊肉蒸饼也是两文吗?”   “小本经营,五文一个。”   “我家人丁旺,需多买些蒸饼,店家可能送至我家?”   “人丁几何?”   “家中七口,个个胃口如牛。”   这摊主和王板儿你一句我一句,不多时便挑着担子,跟着王板儿走了。   江鹤同拿起一个叫“磨合乐”的人偶,付了银子,随手递给林鹿春,这才说道:“去茶馆坐坐。”   “师父,那蒸饼摊主有问题?”在茶馆里落座之后,林鹿春问道。   “那是玄机楼的人,负责接引之事。他们刚才说的,是玄机楼的切口。”   所谓切口,便是暗号。   江鹤同出身玄机楼,当然是能听懂的。   刚才那瘦高个儿先是问此处有没有在玄机楼说得上话的人,摊主便告诉他,有一个香主。   瘦高个儿不满意,摊主又告诉他,见楼主也不是见不到,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于是瘦高个儿又说,自己兄弟七人,个个武艺高强。   正是这最后一句话,让江鹤同想起了一件事。   恰巧这时茶博士过来看茶,顺带着该说了一些城里的新鲜事。   要说天下之事,玄机楼或许知道得最清楚,但一城之事,却是城里的茶博士知道得最多。   “客官可知,昨夜皇城里出了件大事?”   林鹿春拿了一块点心,心想着,不就是御书房失火的事?   然而她转念一想,这御书房失火,皇帝便是为了面子,也不可能宣扬到平民百姓耳朵里。   “铃谷七怪重出江湖了!”茶博士信誓旦旦地说道:“昨晚有人起夜,见窗外有东西反光,走近一看,便看见一口宝刀落在巷中……”   茶博士的话让林鹿春一口茶差点呛在嗓子眼里——那口宝刀就是她昨天随手扔下的,正是从瘦竹竿手里夺来的那把障刀。   “这就难怪了。”茶博士走后,江鹤同略加思索,便知道了那瘦高个儿的身份。   “师父,铃谷七怪到底是什么人?”林鹿春问道。   江鹤同想了想,回答道:“铃谷七怪十年前也是江湖中令人闻风色变的恶人,其名声倒是与江无天的几个爪牙不相上下。”   接着,江鹤同便将这七人一一介绍了一番,林鹿春也由此知道了昨天那七人的姓名和生平。   铃谷七怪,分别是催命铃乌金鸣、色书生白如海、赛娇娥程妙音、胖流星厉小波、螳螂刀王板儿、刽子手屠不尽、酒肉和尚邹城平。   这铃谷七怪里,老大乌金鸣,便是昨天夜里那个披头散发、脸色乌黑,使铃铛做兵器的怪人。   乌金鸣年轻时原本不过是个算命打卦的方士,四处招摇撞骗。   偏偏一日,有个妇人找她去家里做法事,叫他进了家中书房。   这妇人口称自己夜半总是听见书房有响动,怀疑家中有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乌金鸣很是聪明,借着在书房里做法事的空当,想要翻找这家值钱的物件,却不想无意中翻到了一本武功秘籍。   乌金鸣顿时明白,这妇人恐怕不知道她家中夫婿是个江湖人,一时间贪心大起。   他信誓旦旦,说是妇人的丈夫被邪祟附身,必须服下他配好的“符水”,再加以法事驱邪才行。   这妇人信以为真,将那充做符水的蒙汗药下在了酒里,她丈夫虽是江湖人,却不防备自己的妻子,喝下酒便昏睡了过去。   藏在暗处的乌金鸣见此,顿时凶相毕露,杀了妇人全家,夺了秘籍扬长而去。   他那一手以铃声对敌的本事,便是由此而来。   而昨夜被林鹿春打伤的饼脸书生,便是白如海,是铃谷七怪里的老二。   这人既然叫色书生,自然就是个采花大盗了。   昨日要抓了飞鱼快活快活的,便是这人。   白如海使的一把逍遥扇,轻功在七人里也是最佳,昨日飞鱼的伤,恐怕也是他所为。   至于赛娇娥程妙音,便是昨日那半男不女、使峨眉刺的怪人。   这人初时倒未作恶,只是他身为男子,却总将自己想作女子,日日遭人乡邻耻笑欺侮。   日子久了,程妙音终于忍无可忍,屠尽了村中乡邻,入了绿林道,最终机缘巧合地和其余六人混在了一起。   剩下四人里,胖流星厉小波、螳螂刀王板儿、刽子手屠不尽三人原本就是绿林道的,也都作恶多端,倒也不必再多赘述了。   只那最后一个酒肉和尚邹城平,出身却不寻常。   邹城平原本是少林寺戒律院的一名武僧,原本是个正派人。   他入了绿林道之前,七怪还是六怪。   六怪人人性子乖戾,一日酒后戏语,说是天生的坏人没什么意思,若是能把好人变了坏人,那才是好本事。   六人酒酣耳热,一时起了性,以千两银子做赌,说是谁能把少林寺戒律院的和尚变作恶人,其余五人便一人给他千两纹银。   打定主意,六人便使出浑身解数,愣是让戒律院的和尚宏微破了酒、肉、杀生三戒。   这宏微原本大好前程,若不做错事,现在当和如今的少林长老是一个辈分,结果一失足成千古恨,最终不得不出走少林,改回俗家名字,叫了邹城平。   加上其余六人有意引导,以致邹城平自暴自弃,七人才最终成了结义兄弟。   原本自黄巢兵变之后,中原便是乱象频生,坏人自然是抓不尽的。   可偏偏铃谷七怪个个坏事做尽,又做了结义兄弟,狼狈为奸,所做之恶更是上了一个台阶。   江湖正道看不过眼,于是纷纷出手,将这几人逼到绝境,遁入深山,再不敢出来,方才罢休。   江鹤同也没想到,这七个败类竟敢出来,还和玄机楼做起了买卖。   那茶博士所说的宝刀,便是螳螂刀王板儿的兵器。   据传这把刀乃是名匠所铸,天下没有第二把。   就是不知,王板儿昨日碰上了什么事,竟连兵器都丢了。   江鹤同不知道,那“罪魁祸首”就坐在自己对面,一脸纯良地听他讲故事。   ……   另一边,飞鱼受了伤,走到半路便有些挨不住,一直到了巳初才堪堪走到竹屋。   竹屋前,一个俊美的男子正立在水边,手里拿着一堆指甲大小的石子,在水边打着水漂。   这人手法纯熟,一颗石子打出去,能打出三五个水漂来。   只是若是有人走到近前,便会发现,这人双眼无神,竟是个盲人。   如果说江鹤同的长相是兼具中原与胡人之美,此人的长相,便是温润到了极致。   飞鱼蹑手蹑脚地走到那公子近前,没敢说话。   不想那公子却先开了口。   “回来了?”   “是,婢子、婢子去采买了些——”   没等飞鱼说完,那公子突然面色一变,抓住她手腕,焦急地问道:“你受伤了?快!快!”   说着,他便扯着飞鱼要往屋里走。   飞鱼来不及阻拦,就听见梆地一声,公子的额头撞在了屋前的竹子上。   那公子猛然冷静下来,苦笑道:“我一时情急,忘了这里有棵竹子,你快些去敷药吧,不必管我。”   飞鱼看着他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又想起对方把自己当成了红玉那个贱婢,心中大痛,却有苦难言,只得急匆匆进了竹屋,以免公子察觉自己情绪有异。   她自然不是红玉,此前也从没做过谁的婢女,之所以留在公子身边,是为了报恩。   这公子原本是江南巨富陆中荣的儿子陆静泊,因乐善好施、救人之急而闻名江湖。   然而陆家去年遭逢巨变,被人屠戮满门,万贯家财也一夕散尽,昔日救济之人却忘恩负义,无人前来相帮。   飞鱼知道这一切是何人所为,却不敢告诉陆静泊。   因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陆静泊的婢女红玉。   他一时善心收留的孤女,竟是党项人派来刺探他家财的奸细。   可偏偏当日飞鱼赶去救人的时候,陆静泊昏迷中听见她走近,下意识叫出的名字便是红玉。   红玉!红玉!   飞鱼敷着金疮药,暗自咬牙。   总有一天,我要拿你的人头,祭奠陆家亡魂! 第23章 师徒背后各有面孔 真假婢子齐遭追杀   第二天, 林鹿春在屋中打坐,突然听见外间来了人, 似乎是来找她师父江鹤同的。   “六弟,你怎地回了洛阳却不和为兄说一声?”这人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敦厚。   反观江鹤同,却是客气有余,亲热不足,“我如今已不在玄机楼,回洛阳也不过是歇息几天,岂敢麻烦长兄。”   来人叹了口气,“我知你心里怨江家无情,也是二弟一时冲动, 自家兄弟, 哪至于这般生分?”   “鹤同心中并无怨恨, 长兄不必忧心……”   两人在外间谈了许久, 期间江家一郎似乎一直想劝说江鹤同回江家,而江鹤同则始终坚持婉拒。   过了半晌, 那江家一郎才终于放弃,直言江鹤同若是有困难尽可提出来, 他这个当大哥的义不容辞。   林鹿春在里间听着, 一时心思电转。   既然玄机楼主是江家二郎, 这一郎必然就是庶子了。   庶子比嫡子先出生什么的……   这江星云生前,还真是个“妙人”。   江一郎走后,不多时,林鹿春就听见江鹤同在外间嘱咐哑仆, 要他好好照料她,又说自己要出去几日,没敲门和林鹿春说一声便骑马离开了。   林鹿春在房间里刷地一下睁开眼睛, 想跟出去看个究竟。   这时她突然想起,距离与狄雪青分别也有二十天了,师父这几日恰好不在,她去救人岂不是刚刚好?   想到这,林鹿春又佯装不知,回到榻上,继续打坐去了。   左右上次输内力的时候加大了力道,师父近日应当不会昏迷,寻常人也奈何他不得。   至于哑仆发现什么的,到时候她大不了就说自己贪玩跑出去了呗!   就这样,入夜时分,宵禁过后,林鹿春换了一套夜行衣,打了一个小包袱,偷偷摸摸地溜出了洛阳,一路往苗岭的方向去了。   她速度飞快,旁人三五天才能赶到的地方,她一晚上便能轻松抵达。   这一路上,除了需要问路的时候,林鹿春都尽量选荒无人烟的地方走,两三日便到了苗岭。   苗岭此时还算是地处偏远,但却并非没有人烟。   林鹿春到了这里,一路上倒是见了不少寨子,且每个寨子都有一个“蛮酋”,为了争夺地盘,这些蛮酋偶尔还会领着乡民,参与械斗,与中原相比,这里确实算是不大开化的地方。   而且有一件事,非常的让林鹿春头疼。   那就是,这里的人说话她一句也听不懂,更别提向他们打听狄雪青的下落了。   无奈之下,林鹿春只好率先去了五毒教总坛,藏身其中,守株待兔。   林鹿春轻功之快,已然不在当前世界武人的认知当中,加之有夜色掩盖,混入五毒教总坛也算不得难事。   比起五毒教中人,更让林鹿春头疼的,反而是这里的毒物,动不动就碰上什么虫蛇鼠蚁,令她头皮发麻。   好在五毒教弟子倒不全是异族人,有一部分汉人弟子的话,虽然混杂着不同地方的口音,林鹿春却还是听得懂的。   此刻她躲在伙房附近,偷听两个汉人弟子说话。   这两个弟子都端着托盘,一个托盘上是普通菜肴,另一个托盘上似乎是药膳。   其中一个弟子说道:“圣女不日就要闭关,冰蚕宝衣定能助她练成神功。”   另一个弟子声音艳羡,“冰蚕一年也不过产四十八枚蚕茧,教主却将库中所藏都拿来给圣女制作宝衣,也不知那宝衣是何等模样,我等来日可能一饱眼福?”   “饱眼福那也是以后的事了,如今咱们可得仔细着圣女的饮食,若是出了差池,我等可担戴不起……”   两人越走越远,留下林鹿春藏在暗处,若有所思。   ……   与此同时,江鹤同已经到了虢州,召回了自己曾经的下属。   “主上!”   “主上!”   下属纷纷敛衽下拜,声音难掩激动。   “属下等翘首以盼,如今主上回心转意,也不枉我等苦等数月!”龙铮双手抱拳,第一个说道。   另一个叫凤鸣的下属这时问道:“主上的伤可是好了?”   “尚未。”   江鹤同的回答让几人心下失望。   怕江鹤同心中难过,几人又连忙收敛神色,说道:“天无绝人之路,属下等定能为主上寻到名医。”   “我的伤暂时不妨事。”江鹤同说道:“只是如今,又要你们跟着我过苦日子了。”   “属下蒙主上大恩,才有今日,便是为主上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几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里不过四人,都是江鹤同的直系下属,四人均是男子,分别叫做龙铮、凤鸣、虎贲、鱼渊,是“蛛网”的四个堂主。   至于四人手下的人……   数量虽多,却无人知道“蛛网”的主人便是江鹤同。   江鹤同建立“蛛网”的起因,是为了查清他的生母罗克珊娜的死因,以及杀死他母亲的真凶。   然而罗克珊娜死时江鹤同毕竟太小,且她的死又很蹊跷,整件事首尾处理得极是干净,连尸身也没能留下。   于是将近十年过去,真凶没查到,“蛛网”却意外地被他四个忠心的下属经营成了一个明面上是商栈,实际上却四处探查秘密的情报组织,私底下的势力,比之玄机楼也不差什么。   只不过玄机楼拿钱办事,“蛛网”却是为江鹤同一人而生,其余时候,“蛛网”的成员都是“普通的生意人”,拿着江鹤同提供的银子,为他生更多的银子。   因此“蛛网”不仅隐蔽,而且富贵滔天,也难怪江鹤同此人花钱像流水似的,从不心疼。   原本前些日子,江鹤同已然决定解散“蛛网”,可是江一郎来找过他一次之后,他反而想通了。   只要他活着,玄机楼做主的那一位就一日不能让他安稳,他又为什么要退避三舍呢?   人,活一日便要有一日的快活,管他什么玄机楼、江家如何作想,只要他活着,他想查清的事,就必须查清。   而查清之后,该除的人,也必须由他亲手铲除。   无论是明教还是江家的人,不论是谁害死他的母亲,都必须要付出代价。   江鹤同这一个月时间和他的小徒弟在江湖里很是胡闹了一番,曾经那股心如死灰的劲儿反而散了。   听着下属禀报近日江湖上的秘辛,江鹤同却突然想起林鹿春的脸,笑着说道:“日后,带你们见见新少主。”   四个下属均是一愣,随即想起线人曾经密报的“江家六郎收徒”的“末节小事”,这才反应过来。   这时江鹤同摆摆手,说道:“你们接着说。”   虎贲这才继续说道:“属下昨日接到密报,有一个叫飞鱼的侠盗从皇宫出来,碰见了铃谷七怪和一位高人……”   “高人?”   “高人?”   在江鹤同提出疑问的时候,在私宅面见了王板儿的江玉树也提出了同样的疑问。   “正是,我铃谷七侠虽退隐江湖多年,好歹也是曾是一流好手。此女一人之力,重创我等四人,自然当得起高人二字。”   这王板儿倒也不嫌丢人,将之前的事和盘托出,几人如何在宫外遇到一个女贼、如何追敌、如何与“高人”起了冲突、如何逃走,全都清清楚楚地说了。   而他之所以说这些,不过是为了让玄机楼为他的几个兄弟治伤。   玄机楼办事,不仅要银子,还要别人不知道的秘闻。   如今七怪里四人重伤,偏偏他们七人都是怪模怪样,没人帮着遮掩,必会被江湖正道发现,王板儿与其余几人商量过后,才找到了玄机楼的头上。   江玉树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自然也不会推辞这举手之劳,送走王板儿之后,便派人助七怪疗伤去了。   不过这天下的事,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江玉树前脚送走了王板儿,从他的言谈里推出那夜探皇宫的女贼乃是侠盗飞鱼,后脚李从珂就穿着便服,前来“垂询”。   当然,这只是有官身的人为了全自己的体面才有的说法。   既然都是求人,又何来垂询一说呢!   江玉树冷笑一声,好一会儿才换上一副笑脸,去了前厅。   他和他的父亲江星云不一样,他想要更进一步,让玄机楼搭上官家的线。   ……   另一边,陆静泊曾经的婢子红玉,正在匆匆往王宫里赶。   她为何行色匆匆,理由倒是很好猜,当初她既然搅进了玉玺之事当中,正道武林无论是为了玉玺,还是为了中原安危,都必然要追杀于她。   虽然近来昆仑派找到玉玺的传闻愈演愈烈,但这毕竟是传言,并不能解除红玉的危险。   江湖正道前些日子求助于玄机楼,得了红玉的行踪,便分出部分好手,前去追杀。   红玉一路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才到了党项,却没能见上拓跋浚一面,反而只见到了拓跋浚的一个姬妾。   这姬妾复姓没藏,也是党项一族之人。   红玉原本不想见她,奈何拓跋浚重伤未愈,形容狼狈,根本不愿见人。   没藏氏作为宠妾,也看这红玉十分不顺眼,只苦于以往有拓跋浚看着,红玉又在陆家的事上立了大功,虽是婢女,没藏氏也奈何她不得。   今日终于让她得了机会,又岂有不讽刺红玉之理?   “红玉,你今日回来,可是又得了好消息?”没藏氏看着指甲上的蔻丹,连正眼都没瞧红玉一眼。   “此事我要亲自禀报王爷。”红玉冷着脸,同样没把这个不会武功的姬妾放在眼里。   “亲自?”没藏氏嗤笑一声,“别又像上次似的,为着一个不中用的小白脸,对王爷扯谎!”   红玉脸色顿时一变。   “怎么?心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小白脸是你故意放过的。我可听说了,那小子当日中了毒,内力连一成都不剩,你回来时却说自己重伤不敌,让他给跑了……”没藏氏笑嘻嘻地凑近红玉,“红玉,你这下贱婢子,果然只配暗中欢喜一个不中用的瞎子。”   她话音刚落,红玉就甩起手,给了她一记耳光。   “你!你敢打我?”没藏氏疯了似的撕打红玉,却被红玉一把推倒在地。   “没藏氏,你一个没用的玩物,也配瞧不起我红玉?”红玉扯住没藏氏的头发,阴测测地说道:“你说,我若是失手杀了你,王爷他舍不舍得让我给你偿命?”   没藏氏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赶紧扯回自己的头发,往后蹭了两步。   这时几个婢女赶忙冲出来,将没藏氏护在了身后。   “红玉,你发这么大的火,可见我说中了你的痛处。”没藏氏后怕地拍拍胸口,赶紧又往门口撤了几步,色厉内荏地说道:“你放心,明日我便求着王爷斩草除根,派人杀了那姓陆的瞎子!”   红玉眼睛一瞪,还来不及继续教训对方,没藏氏便惊弓之鸟似的,赶紧顺着门跑去了后宅。   没藏氏走后,红玉一个人站在原地,神色很是落寞。   有一瞬间,她甚至在想,如果当初没有……   不!   红玉赶忙打断了这危险的想法。   她根本没做错!在陆家做个婢女,哪里比得上从龙之功?   任何一个人如果和她易地而处,都会做同样的选择!   红玉不断地暗示着自己,眼前却不由自主地闪现着曾经在陆家的日子。   公子待下人一向很好,在那里的那段时间,是她自出生起,最快活的一段时间。   想到这,红玉回过神来,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   她是有苦衷的,更何况她留了公子一命,虽然、虽然弄瞎了他的眼睛……   等来日王爷入主中原,她也位极人臣,自然能照顾公子一辈子。   红玉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公子,此刻却正和飞鱼待在一起。   “公子,我去镇中集市采买些吃食,你一个人待在家里,可千万别乱走。”   陆静泊轻笑一声,“我省得,你且安心去就是。”   飞鱼提着一个竹篮,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实际上,她哪里是去买菜呢?   她是偷偷出去疗伤的。   色书生白如海的逍遥扇在她腹部划的那一下,暗含内劲,两人内力又差得远,是以飞鱼的内伤还没痊愈。   今天她借着买菜的借口,想去深山里找个隐蔽的地方疗伤,以免陆静泊担心。   她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没多久,陆静泊就走出了竹屋,往竹林深处去了。   在飞鱼离开之前,他就听见了马蹄声,而且是军马的马蹄声。   这里方圆几里荒无人烟,这些人必然是冲着这座小竹屋来的。   陆静泊心中默念着竹林中竹子的位置,走到了自己平日练功的所在,一脸平静地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不速之客。   他抬起手,接住一片落下的竹叶,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喃喃说道:“你去了皇宫,当我不知道吗?”   从前皇宫里用的香料,可都是陆家的商队押送的。   那傻丫头去了皇帝寝宫,身上染了香,却浑然不觉。   小撒谎精。   马蹄声越来越近,陆静泊丢下竹叶,解下腰上的钱袋。   那是飞鱼给他备来打水漂用的——金豆子。   虽然飞鱼告诉他,那是石子。   陆静泊随手捏扁了一颗金豆,暗自想着,可惜自己不记得她的脸。   这时马蹄声已经走到了近前。   为首一人骑着马,在陆静泊身边绕了一圈,打量了他一会儿。   一个文人打扮的男人赶紧走过来,为首之人翻身下马,那人便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原来是他。”李从珂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看了陆静泊一眼,说道:“本官听闻陆家一夕灭门,不想在这倒是遇见了陆家遗孤。”   陆静泊站在原地,既没动也没说话。   “放肆!太傅与你说话,为何不见礼?”   “李太傅乃是圣人之子,当不会与我一个瞎子一般见识。”陆静泊意有所指地说道。   李从珂也有些不高兴,但被人戴了一顶高帽,一时不便发作。   “本官今日来此捉拿刺客,既然你双目已盲,想必也是蒙在鼓中。不知者不罪,只要你交出刺客行踪,本官便不追究你伙同刺客之罪。”李从珂念在陆家从前算是皇商,打算放陆静泊一马。   陆静泊佯装不知,“刺客?不知这刺客姓甚名谁?所犯何罪?”   “这刺客乃是一个十六七年华女子,名叫飞鱼,所犯的,乃是夜闯皇宫,刺杀圣人之罪!”李从珂一挥手,对着下属吩咐道:“围住这里。”   “李太傅追查至此,想必十分辛苦。”陆静泊面带微笑,话锋一转,“在下还有一事不解,想请太傅赐教。”   李从珂面上闪过一丝不耐,“讲。”   这时,陆静泊突然收起笑脸,一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对着前方官军,一字一顿地问道:“是谁伤了她?”   “放肆!”一名军士铿啷一声拔出横刀。   “既然你们没听清,我便再问一遍,是、谁、伤、了、她?”陆静泊一只手里把玩着几颗金豆子,一张脸绷得紧紧的,不复平时的温润面孔。   “好!好!”李从珂气急反笑,“既然你是刺客同党,我便放你不过了!”   说罢,他一挥手,几名军士齐齐向陆静泊冲了过去。   陆静泊单手一甩,只听噗噗几声,五名军士顿时飞了出去,捂着胸口倒地不起。   “不知悔改!上!”   李从珂又一挥手,众军士一拥而上。   陆静泊又从钱袋里取了五颗金豆,一甩手,又是五人齐飞而出。   余下军士畏惧他的功夫,互相之间暗使眼色,蹑手蹑脚地向着他靠近,摆明了是在欺负他双目失明。   “你只带了五十人吗?”陆静泊侧耳倾听,继而转头面向李从珂,一双眼睛明明看不见,却无端给人一股极大的压力。   李从珂恼羞成怒,取下弓箭,拉满劲弓,对准了他的心口。   “两石弓。”陆静泊话音刚落,羽箭便飞了过来。   “叮!”   他收回手,一枚金豆阻住了羽箭,落在了竹林空地之上。   陆静泊站在中央,脚下纹丝不动,手指时不时从钱袋里夹出几枚金豆。   他每甩出一枚金豆,便有一人倒地。   等到钱袋中金豆用尽了,竹林中也只剩下了两个站着的人。   一个是他,一个是李从珂。   李从珂此刻冷汗直流,想翻身上马夺路而逃,又恐陆静泊在背后下手,只得立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陆静泊将钱袋叠好,收进怀里,略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原来她叫飞鱼,可她从来都不告诉我。”   他嗅了嗅空气里的血腥味,说道:“现在能回答我了吗?是谁伤了她?”   李从珂只觉得眼前之人是个疯子,有心想说不知道,但一看旁边众人惨状,又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忽然,他想起江玉树说过的话。   飞鱼出宫之后遇到了铃谷七怪。   那么她的伤……   不,铃谷七怪就算死了,于他也没什么好处,倒不如……   李从珂转了转眼睛,偷眼看了一眼陆静泊,这才哆哆嗦嗦地说道:“飞鱼夜闯皇宫之时,我为保护圣人,并未追杀于她。一路追着她的,是石敬瑭。”   “原来如此。”陆静泊歪着头,说道:“趁我的金豆子用光之际,你还不赶紧走吗?”   听见这句话,李从珂如蒙大赦,翻身上马,狠狠一挥马鞭,赶紧跑了。   在他身后,他的那群下属还在地上躺着,生怕陆静泊发现他们还活着。   “还不快滚?没得污了她的眼睛。”   地上的人吓了一跳,然而一回想陆静泊话中意思,个个面露惊喜,也顾不得身受重伤,连滚带爬地离开了竹林。   然而刚到大道上没多久,这些人便遇上了等在路上的李从珂。   李从珂的羽箭嗖嗖嗖地射了出去,将这些伤兵灭了个干干净净。   这些人见了他的丑事,当然是不能留的。   否则将来他登基为帝,岂不是要在史书上添上一大败笔?   李从珂怨恨又后怕地看了远处竹林一眼,纵马向着官道飞驰而去。   竹林里,陆静泊站立半晌,突然说道:“都死了,真可惜。”   他步伐坚定地一步一步往回走,“你们去了阎罗殿,可不要怪我,怪就怪人心难测……天都这么黑了,为什么非要抢我的蜡烛呢……”   飞鱼对竹林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她疗伤完毕,就从后山回到了竹屋。   竹屋前,陆静泊站在溪水前,神色无辜地摆弄着手里的钱袋。   “石子用完了。”   “婢子这还有!”飞鱼又拿出一袋金豆,递了过去。 第24章 五毒教惊现三圣女 狄雪青趁乱夺冰蚕……   五毒教, 炼药房,林鹿春蹲在房梁上, 偷看下面的五毒教弟子摆弄着五花八门的药材。   “你炼这东西做什么用的?”一个小弟子凑到一个女弟子身边,看她手里的几颗药丸。   那女弟子看样子很是调皮,趁那小弟子不防备,一下把药丸塞进他嘴里,“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呸!呸呸!谁知道是不是——”小弟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摸了摸自己咽喉,“我嗓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此时小弟子已经成了一副公鸭嗓,说话声音很是难听。   “这东西就是变声的,你别急,过两个时辰它就失效了。”女弟子把剩下几颗药丸装进一个白瓷瓶里, 随手放在了一边, 忙正事去了。   炼药房里吹过一阵清风, 药瓶就凭空消失, 落在了林鹿春手里。   「你拿这东西干嘛?还不如拿几包蒙汗药。」   林鹿春摩挲着药瓶,说道:“五毒教的人都是干什么的?人家可是用药的行家。我贸然给他们下药, 不被发现才怪呢!比起给他们下药,我倒不如自己乔装一番。”   她把药瓶收进系统背包, 又向着圣女闭关的静室去了。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 房间里竟然有两个圣女!   林鹿春揉了揉眼睛, 再次往下看去。   千真万确,确实是两个圣女。   这时其中一个说道:“玉奴,你可想好了?若是教主真的前来,或许……”   “圣女不必再说, 若教主果真前来暗害,我愿代圣女而死。”另一个生着同样面孔的人回答道。   这时林鹿春才发现,这两人身高虽然一致, 身材却略有差别。   听她们话里的意思,这五毒教也不是铁板一块,至少圣女和教主的关系并不如那些弟子想象中的那么好。   不管五毒教的教主是否真的想杀圣女沈泱泱,两人互相之间并不信任却是不争的事实。   “待到关键时刻,我会藏在暗处,全力为你护法。”沈泱泱面色沉重地叹了口气,“玉奴,你真的不后悔吗?”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我说了,要是教主来了,我死总好过你死,左右长老总会为你做主的。若是教主不来,这冰蚕宝衣归我所有,修炼毒经事半功倍。这是公平交换,你不必觉得欠我什么。”   两人话毕,沈泱泱便又拿出一张面具,贴在了脸上,立刻变作了另一个人。   林鹿春猜测,这张脸应该就是那个“玉奴”的脸。   戴着面具的沈泱泱走出去,没多久便遇上了几名弟子,林鹿春听见这些弟子称她为“玉蟾使”。   而静室里,玉奴扮作的圣女也开始了修炼。   她的面前摆着一个玉瓶,身周则摆着十二个幽绿色的小鼎,以及堆在一起的几百枚冰蚕蚕茧。   玉奴脱下衣衫,盘膝而坐,拿起玉瓶,将其中的药液一饮而尽,林鹿春顿时感觉鼻尖上萦绕着一股甜腻的气息。   紧接着,小鼎里猛然涌出一群漆黑的毒虫,沙沙地爬过玉床,向着玉奴的身上爬去。   林鹿春眼见着一个大美人雪白的肌肤上爬满了虫子,只觉汗毛倒竖,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这些毒虫速度不慢,没多久,玉奴进只剩下一张脸还露在外面,身上其他地方,都已经爬满毒虫。   玉奴脸上的面具很薄,林鹿春能看见她的脸色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发紫,一会儿又发青发黑,俨然是各种毒药渗入血液所致。   等玉奴脸上的颜色褪了下去,那些毒虫便啪嗒啪嗒地掉了下去,个个肚皮朝上,死得不能再死。   从那之后,玉奴便开始调息打坐,小鼎里也安静了下来。   林鹿春在上面瞧了半天,猜测这毒经应当是将剧毒化在内力当中,为己所用。   虽说按照常理而言,经脉沾染剧毒是必死之局,但五毒教显然有独特的法门,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只不过吸收这些剧毒,必然也需要时间。   也难怪沈泱泱明明说了要替玉奴护法,却在这当口去了其他地方。   这说明这段时间应该不是关键时刻。   左右五毒教内部争斗也和林鹿春没什么关系,在房梁上待了半晌,她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打算去五毒教弟子的居所看看。   五毒教弟子众多,她若是能弄到一套弟子的衣服,混在他们当中应该不难。   这样想着,林鹿春不知不觉便摸到了五毒教弟子的住所。   就在她准备当一回偷衣贼的时候,又一个让她震惊的事发生了。   她又看见了一个“圣女”!   淦!五毒教的圣女是批发的吗?怎么到处都是,克隆都没这么快!   林鹿春躲在暗处,看着那名“圣女”装模作样地冲着几名弟子点了点头,向着教主的居所走去。   几名弟子在她走后,才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不是说圣女闭关了吗?”   “许是药鼎里的毒虫不够用了吧!圣女功力深厚,炼化剧毒之快必不是我等能比拟的……”   林鹿春来不及去找衣服,提气跟上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圣女”,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开始,她怀疑这女子是狄雪青假扮的,但很快又推翻了这个想法。   狄雪青身材清瘦,而前方女子体态风流,与之差别很大。   一个人瘦子伪装成胖子或许简单,但一个清瘦之人,把自己伪装得前凸后翘、腰细腿长,看起来又这么自然……   显然不太现实。   而且这个女人,竟然有95级!   林鹿春跟着前方的“圣女”,很快就到了教主的居所。   守在门廊处的几名弟子见到圣女,都大感惊异,但又碍于圣女地位极高,也不敢多问,便将她放了进去。   教主居所四周都有弟子把守,又不好藏人,林鹿春藏在近处的一棵大树之上,仗着内力精深,偷听起里面的人说话。   “你们男人都是没心肝的,奴家等了这许多日,也不见你来寻,便巴巴儿地自己来了。”   女子声音十分动听,听得人骨头发酥。   里面的男子哈哈大笑了几声,又低声哄了那女子几句,直说什么“等那碍事的贱人死了,你便取而代之”。   不多时,林鹿春便听见衣衫摩擦之声。   眼看着里面逐渐要变得不可描述,林鹿春自觉讨了个没趣,就要飞身下树,回弟子居所去。   “你!嗬……嗬……”   房间里的声音让林鹿春停下了动作。   外面的弟子听见动静,顿时惊觉。   “教主?”   “教主!”   “进去看看!”   几名弟子立刻冲了进去。   恰在此时,林鹿春听见上方衣袂猎猎,只见狄雪青飞身进了房间,抓起一枚玉盒便夺路而逃。   而那扮作圣女的女子则破窗而出,追了出去。   林鹿春赶忙换上装备,服下药丸,蒙住面孔,做一副道士打扮,紧跟着也追了上去。   “不好了!教主被圣、被沈泱泱害死了!”   随着一名弟子大喊出声,原本各司其职的五毒教弟子纷纷跑了出来。   那弟子先是挨了右长老一记耳光,骂他胡说八道,紧接着便被一把推开。   结果右长老进去一看,便发现教主燕于归仰面倒在榻上,身上只穿着一件中衣,脖子上淤紫一片。   他走上前去,一探燕于归脉门,顿时吓得双手颤抖。   那弟子说的竟是真的!教主真的死了!还是被一个女子捏断喉骨而死!   “圣女何在?”右长老怒吼出声。   就在众人义愤填膺之时,沈泱泱和苗玉奴两人已然赶到。   方才还说圣女杀人逃走的弟子顿时瞪大了眼睛。   “出了什么事?”   “圣女今日一直在静室修炼,你这小辈竟敢胡乱攀扯,该打!”   扮成苗玉奴的沈泱泱一抬胳膊,那弟子便横飞出去。   “贼人往何处去了?”   余下几个弟子赶忙指了方向,左右长老便一起追了出去。   五毒教弟子们心中如何迷惑暂且不论,且说狄雪青拿了那装着冰蚕的玉盒之后,便一路飞奔,丝毫不敢停歇。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迟迟甩不开身后之人,反而让对方越追越近。   狄雪青心中兀自惊疑不定,却不知她身后的人比她更加吃惊。   因为她的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人,那人明明初时离她甚远,却很快就追了上来,速度飞快。   她身后的人,自然就是林鹿春。   这三人你追我赶,向着苗岭深处大山而去,身后还远远地缀着五毒教左右长老和五使中的三使。   一时间,人迹罕至的大山当中突然出现了八个人,将山中飞鸟惊得四散飞起。   “何方妖人,竟敢假扮圣女!”   “前面的女子听着,速速停下,我等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缀在后面的五人时不时出言相激,只盼着前方人内息走岔,他们才能一拥而上,抓住对方。   几人不知道林鹿春是敌是友,但见她也追着那个假扮圣女的女人,私心里倒是暂时把她当成了路见不平的朋友。   然而林鹿春可不是过来多管闲事的,她之所以追逐前方女子,不过是怕这人追上狄雪青罢了。   “不自量力!”这时女子已然要追上狄雪青,一把弯刀已然出鞘,正待取了狄雪青项上人头,夺回冰蚕。   就在此时,狄雪青拔出长剑,回身格挡。   那女子愣了一下,问道:“孟子仪是你什么人?”   “那是家师。”   狄雪青答了一声,就要和女子斗在一起,却不想女子突然说道:“你走吧!”   “你们谁也别想走!”五毒教众人已然追了上来。   那女子刷地一下亮出两把弯刀,冷笑一声,“笑话!就是燕于归也留我不住,哪里轮得到你们这帮废物多言!”   “你是明教的人!我五毒教与明教素无瓜葛,你这妖女却暗下毒手,害死我教教主!我五毒教与你不共戴天!”   右长老怒发冲冠,抽出玉笛吹奏起来,林中顿时沙沙作响,无数毒物向着两人涌来。   “还不快走!”女子气急,厉声催促狄雪青。   “阁下是我师父的朋友?”狄雪青犹豫了一下,问道。   “我不配做她的朋友,你快走就是!”女子声音愈发急切。   “别争了,一起走。”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出现,一手拎着一人腰间,将两人带了出去。   五毒教众人眼看着林鹿春拎着两个人,竟然能纵跃数丈之高,远远避开树上的毒蛇毒虫,一瞬间便消失在众人眼中。 第25章 昔日圣女堕入风尘 长命银锁语出惊人……   林鹿春拎着两人, 轻功却丝毫不受影响,比之前追人的时候还快了两分。   女子和狄雪青看着下方飞速闪过的景色, 都惊骇万分。   两人都知道这前辈高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也不敢轻举妄动。   “说说吧!为何杀人?”待飞出苗岭,林鹿春便找了一处地方,放下两人。   那女子知道是在问她,只得抱拳说道:“前辈容禀,晚辈与那燕于归有旧仇,此番杀人,乃是事出有因。”   自古侠以武犯禁,林鹿春自己虽然不喜欢打打杀杀, 但也明白在江湖上, 因复仇杀人的事屡见不鲜, 便是武林盟主, 也没道理阻止人家私下里寻仇。   林鹿春不知这人说的是真是假,便又说道:“我未见你面容, 信你不过。”   女子听了这话,立刻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 在脸上涂抹几下, 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来。   她满心以为林鹿春和狄雪青两人会认出她的身份, 结果等了半天,却发现这两人看了她的脸之后,居然都没有什么反应!   她哪里知道,这狄雪青刚下山历练没几天, 就因为冰蚕之事,来到了荒无人烟的苗岭,在江湖中认识的人极少。   而林鹿春跟在江鹤同身边, 见的多是六大门派和药王谷的人,旁的门派,知道得也不多。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气氛顿时变得非常尴尬。   就差一排乌鸦了。   “前辈武功高深,想是久不出江湖,不知我等小辈之事。”女子率先打破沉默,“在下罗荧,现任花朝阁阁主之位。”   “原来如此。”林鹿春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说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若负牡丹花,必做花下鬼。我听闻花朝阁主专杀负心之人,想必……”   这时狄雪青接口说道:“前辈,晚辈在此地待了不少时日,那燕于归的确薄情好色,若说他是负心之人,倒是不假。”   “这燕于归虽是负心汉,我却并非因此杀他。”罗荧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地说道:“他的罪孽可远远不止于此,此人为一时之快,害死了很多无辜女子,我杀他,非但无愧,反而心中大快!”   “不过五毒教误会你是明教中人,恐怕……”   狄雪青话没说完,就看见罗荧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天下使双刀的多不胜数,他们见识短浅,又怎能怪在我身上呢?”   说罢,罗荧冲着林鹿春一抱拳,“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来日若有用到晚辈的地方,但请吩咐。”   林鹿春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知你身份,若来日得知你诓骗于我,定不轻饶。”   罗荧如蒙大赦,飞遁入林,转瞬间便消失在两人视线当中。   “在下还有要事,不便多耽,后会有期!”想到自己药效就快过了,林鹿春也赶紧和狄雪青到了别,不等她追问身份,就来了个溜之大吉。   “诶?”狄雪青在原地挠了挠后脑勺,纳闷地说道:“怎么都这么急着走啊,话都没说两句……也不知这位前辈到底是不是那位林盟主……”   另一边,罗荧离开另外两人视线之后,双眼便逐渐被泪水模糊,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义姐,是我对不住你!”   罗荧跪在地上,捧着脸失声痛哭。   罗荧,便是罗克珊娜的化名。   这个十九年前就已经“故去”的人,却到现在还活着。   非是罗克珊娜忘恩负义,置义姐安危于不顾。   而是刚刚摔落悬崖的那几年,她浑身骨骼寸断,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全靠一位神医用药吊命。   罗克珊娜之所以留得一命,并非是因为那位神医好心,而是因为对方需要一个药人。   那位神医性子古怪,明知她无法反抗,却依旧与她约定,只要她在他手里做三年药人,他就设法使她痊愈,放她自由。   彼时罗克珊娜心中藏着血海深仇,别说是做药人,就是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只要能活着手刃仇人,她都在所不惜,此事又焉有不答应之理?   做三年药人固然痛苦万分,但罗克珊娜心中有所期盼,愣是忍了下来,还因此有了一副百毒不侵的身体。   只是她没想到,待她终于痊愈,已毁的容貌也被那神医施以妙手换成了另一张脸,刚离开山谷,就骤然听到义姐孟子仪为了给她报仇,惨死于山谷的传闻。   这消息虽然不全是真,但孟子仪消失于江湖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罗克珊娜当初摔落悬崖,经脉尽毁,虽然身体最终恢复了,一身武功却早已散得一干二净。心中虽恨得滴血,却也无计可施。   反观她的仇人,倒是个个势力庞大,且生活逍遥。   想到这,罗荧回想起昔日和那位神医的对话。   “你这身体,能活下来已属逆天改命,日后便只能做个寻常人了。”   “若是强行修炼,又当如何?”   “又当如何?强行修炼,能活多久,就看你的造化喽!”   罗荧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感受着充斥经脉的灼烧之痛,心中却并不后悔。   这点痛苦,比起她心中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她罗克珊娜当初隐姓埋名,化名罗荧,拜在花朝阁门下,为学武功做了阁中名妓。   为了加快进境,她忍常人所不能忍,修炼了采阳补阴的邪功,方才有了今日的功力。   这些她都能忍,区区疼痛又有什么忍不下的?   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堂堂明教圣女,却委身于烟花之地,这事说出去,恐怕根本没人相信,但她偏偏就这么做了。   那些活该千刀万剐的渣滓败类,恐怕到死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他们的命。   他们就是想破脑子,也不会想到曾经那个软弱天真、被人耍得团团转的明教圣女,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这一切都是命!是他们自找的!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就快了,义姐,那些人害了我又害了你,他们很快便要去阴曹地府,向你磕头赔罪……我会让整个玄机楼为你陪葬!”   罗荧擦干脸上泪水,心中的恨意却越来越盛。   燕于归、明教、玄机楼,还有那些曾经和江星云一同订下盟约的败类渣滓,他们当中的每一个,都别想得到善终。   尤其是江星云自己。   罗荧想起地下密室里那个日日受酷刑折磨的男人,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快慰。   “江星云,我要看你亲手毁了玄机楼,毁了你最看重的江家基业,在无尽的悔恨中死去。”   心中想到前几日才得到的义姐的死讯,罗荧只觉再也无法忍耐,恨不得背上生了一对翅膀,立即飞回花朝阁去,发泄心中怒火。   ……   另一边,林鹿春在密林中收起装备,换回之前的那套锦衣外袍,全速向着洛阳赶去。   只可惜距离太远,时机又不巧,还是让江鹤同先一步回了家中。   林鹿春想要悄无声息钻回房间的主意顿时落了空。   她站在墙外,转了转眼珠,脚步声逐渐沉重起来,仿佛一个刚练武的愣头青似的,动静不小地翻墙而过。   “回来了。”   江鹤同早已等在了墙根底下,板着脸说道:“哑仆告诉我你已经五日没回家了。”   “嘿嘿……”林鹿春露出一副心虚的样子,笑嘻嘻的说道:“徒儿、徒儿就是去、去玩了几天。”   “幸亏没有闯出什么祸事。”江鹤同看她毫发无损,不由松了口气,“你啊!下不为例。”   林鹿春屁颠屁颠地跟上去,问道:“师父,你这几日出门,不知所为何事?”   “见了几位故人。”江鹤同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早晚也要带你去见见。”   两人进了外间,林鹿春就看见桌案上摆着几个鸡翅木小箱子,于是凑过去瞧了几眼。   江鹤同看她少年心性,轻笑道:“打开看看,都是你的。”   林鹿春闻言打开了一口箱子。   「卧槽!土豪!你们人类不是最喜欢这些东西吗?你这师父绝对是土豪!」   还没等林鹿春说什么,小霸王就率先惊呼出声。   林鹿春从箱子里抓出几个桂圆大小的珍珠,心说:“我师父这种大美人,怎么能叫土豪呢?人家明明叫高富帅!”   「嘁!都不拿去铺子做成首饰再送人,一点也不精致!」   “说得好像你很精致似的。”林鹿春吐槽道:“你们AI互相之间也送礼物吗?”   「那当然,想当初我送小美的那个系统隐藏彩蛋——」   小霸王发现自己被套话,连忙收住了话头。   林鹿春也不在意,把那几口小箱子一一打开,立刻被里面的各色宝石闪瞎了眼。   她啪地一声合上箱子,问道:“师父,这东西……”   江鹤同回过神来,瞥了一眼那几口箱子,摸了摸鼻尖,“是我那几位朋友予你的见面礼,拿去玩吧!”   林鹿春:“……”   怎么玩儿?桂圆大的珍珠拿来打弹子玩吗?   她面带狐疑地看了江鹤同一眼,心想着,收了这么重的礼,来日可怎么还呐?   于是林鹿春心里打定主意,要把这些东西好好收起来,来日若是有人问起,就赶紧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她当然不知道,她的师父背地里还经营着许多个商栈,不仅遍布中原,还与波斯、大食、大小拂林、天竺、吐火罗、西域诸国往来贸易,根本不缺这几箱东西。   与此同时,为林鹿春带来这几箱东西的商队,刚刚离开商栈,带着上好的茶叶与丝绸,踏上了西行的商路。   这支商队的领头人,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一张脸生得十分端正,只因常年行走在外,风吹日晒,皮肤黑得发亮,倒是比同龄之人多了几分沧桑之感。   “江爷,咱们可是许久没接过这等大买卖了。”一个精壮的中年汉子凑近那领队,低声问道:“可是有什么蹊跷?”   “哪有什么蹊跷?我听虎贲堂的黎香主说,是上头的那位又回来了。”江领队拿刀柄捅了一下那人腰窝,“大人物的事,别瞎打听。”   那人咧嘴一笑,“也是,白花花的银子分到手便罢了,哪管得了这许多?只可惜我家里那热被窝还没睡够,就又出来跑商,下次回去,可不好交代。”   旁边人跟着起哄,“贺老三,莫不是你那娇滴滴的小娘子是个母夜叉,天天让你跪荆条吧!”   “你个穷措大,跪荆条也轮不上你!”   一群人插科打诨,却不知前头的领队正神思不属地看着一把小银锁,眉头越锁越紧。   因为那锁上有一行小字,上云:   长子无法,次子无天,尊我遗命,祸乱中原。 第26章 双生子同姓不同命 饕餮帮误救野利都……   江无法看着这把长命锁, 心中有些微的庆幸。   庆幸他的养父母是农户,目不识丁。   要不然, 光这长命锁上面的字,都够他砍几回脑袋了。   他自己能够认识这些字,还是在拜师学艺之后。   至于为什么知道自己姓江……   江无法把长命锁翻到另一面,只见上面一个“江”字,长命锁下方还有一个小小的“伯”字。   这代表着,他就是他生身父母江氏夫妻的长子。   如果不是跟着师父学艺识了字,他可能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母总是对自己那么客气,与其他山野人家截然不同。   后来他才知道, 那两人不是他的亲生父母, 他是被他的父亲托付给那户人家的, 托付时已然用重金酬谢过了。   只是那时他父亲形容狼狈, 却身怀重金,那对夫妻怀疑他是江湖盗匪, 因此没有将他的身世告知于他。   江无法虽然觉得自己这名字来得荒唐,但身体发肤都是父母所赐, 一个名字, 又何必推辞呢?   他摩挲着手中银锁, 心中忧虑。   因为常年在外跑商,对于中原近来发生的事,江无法知道的其实并不多。   他们这些商队,运送货物用的不过是骡马、骆驼、船运, 商道上也不算太平,野地里就更是危险,一路走走停停, 一来一回往往要数月。   若是路途远了,或是路上运气不好,花上一年半载也不稀奇。   对于商队来说,路越远,茶叶丝绸便越金贵,换回来的东西也就越值钱。   江无法上次领着商队,去了大拂林,以丝绸、茶叶换来了当地的宝石、金精,期间历经将近两年时间,才再次回到中原。   好不容易回到中原的江无法满心以为能修养一段时间,结果一次在茶楼听茶博士闲话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让他惊骇欲绝的消息。   江湖上居然出了一个大魔头,名叫江无天!   从那以后,“魔头江无天为江湖正道所杀”的消息就萦绕在他的脑海。   江无法日思夜想,辗转反侧,始终觉得心中不安。   魔头伏诛,江湖中人自然是津津乐道,都道是这江无天三十五六岁年纪、身高六尺、面白无须、生得一双丹凤眼、长眉入鬓、鼻若悬胆、端得是人模狗样。   江无法私下将此与自己一一对比,不由怀疑两人并非普通兄弟,而是双生子。   也亏得江无法常年在外,晒得皮肤黝黑,面容五官也有些商人的市井气,因此无人将他一个商队头领和大魔头江无天联系在一起。   然而江无法自己却总觉心惊肉跳,生怕惹上祸事,休息了没几天,就赶紧求着虎贲堂的黎香主,给他派了新差事。   恰逢江鹤同近期又要重拾旧事,这黎香主念他历来办事妥帖,便派他带着商队走一趟波斯,沿途打听明教的消息。   江无法心中暗自祈愿,只盼着他回来的时候,“魔头江无天”的风波已然过去了。   ……   另一边,林鹿春、狄雪青、江鹤同三人坐在桌边,对着桌案上的玉盒,大眼瞪小眼。   玉盒里,一个通体雪白的肥蚕卧在冰蚕丝织成的锦缎上,一动不动。   “它不会死了吧?”狄雪青拿着一根银钗,小心翼翼地拨动了几下眼前的大肉虫子,那冰蚕才懒洋洋地挪动了一下。   林鹿春歪着脑袋,“我记得这母蚕要用剧毒喂养,咱们去哪给它找剧毒?”   她一派天真模样,狄雪青哪里能想到,前几天那个“老前辈”竟然就在自己面前?   江鹤同皱着眉头,看向狄雪青,问道:“你是说,燕于归的死是花朝阁动的手?”   “正是。”狄雪青想起当时场景,说道:“其实我也知自己所做之事不算光明正大,因此不愿害人性命。不过那罗荧既是为了寻仇,动手杀人倒也不足为怪。”   林鹿春坐在一边,摆弄着一颗猫眼石,好像对两人的谈话不感兴趣似的,实际上心里却想着,不知道师父会不会留下那冰蚕。   她所考虑的,也正是江鹤同头疼的。   江鹤同自己掌管着“蛛网”,若是有心要取别派至宝,虽不至于易如反掌,倒也不会全无把握。   只是这种事,过程中必然要死不少人。   他自忖自己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若不是为非作歹、伤天害理之徒,他又何苦连累别人为自己送命呢?   一个人不应该因为自己身处高位,就将他人的性命视为草芥。   江鹤同心中虽然有放不下的杀母之仇,但也有自己的原则。   然而狄雪青不告而别,私下把这冰蚕取了过来,又恰逢花朝阁上门寻仇,杀了五毒教教主……   如此一来,狄雪青在五毒教眼中必然已和杀人凶手归为一党,这时候再把冰蚕还回去,非但讨不到好,反而要和五毒教大战一场。   但要说责怪狄雪青,这么矫情的事江鹤同也做不来。   毕竟越女剑传人多是如此,性格直来直去,实力高强的同时,做事也十分冲动。   狄雪青是这样,她的师父孟子仪年轻时也是如此。   想当年越女居于山林之中,日日与白猿相斗,最终悟出此剑法,因此越女剑传人的身上,总有一种与猛兽类似的习性,倒与寻常的侠客不大相同。   更何况狄雪青所作所为,虽是奉孟子仪遗命,但归根结底也是为了救江鹤同的性命,他就算再不知好歹,也不应该怪罪人家千辛万苦寻了宝贝给他吊命。   想到这,江鹤同不由脸色古怪。   他最近似乎很少感到经脉刺痛了,咳血的次数也比从前少了很多,就连卢澧都找不到原因。   江鹤同盯着那只白玉一样的冰蚕,心想着,或许将死之人总有一段回光返照的日子,是老天爷慈悲,让他们这些人少受些苦。   但是他转念又想,当初卢澧为他诊治之时,说他还有三五年寿命。   眼下不过几个月时间,说是回光返照,又未免太早了些。   这时狄雪青的语气突然变得危险,“你们说,这东西做成药丸,是不是成效更好?”   林鹿春瞪大了眼睛,“可是这母蚕吃剧毒长大,万一……”   这大肉虫子做成药丸,简直是黑暗料理界的又一丰碑!   “也是。”狄雪青烦躁地把下巴往手上一杵,“可就这么随身带着,我怎看得出你师父是否好转?”   “母蚕不能杀。”江鹤同摇了摇头,“否则五毒教定会追杀于你,不死不休。”   “他们追杀我做什么?燕于归又不是我杀的。”狄雪青反问一句,随即说道:“不过只要我不说,别人应当也不知燕于归死于罗荧之手。”   “五毒教可以选出新的教主,却找不到第二只母蚕。一旦新教主走马上任,恐怕第一个要做的,就是追回此物。”江鹤同指了指眼前的玉盒。   对于一个新教主来说,巩固自己的地位,远比为上一任教主复仇来得重要。   五毒教教主没有冰蚕,就等同于皇帝没有玉玺,如何能够心安呢?   “这有何难?大不了让他们来找我就是。”狄雪青语气强硬的说道:“东西是我抢的,要杀也是杀我。”   这时林鹿春转了转眼珠,说道:“狄前辈,依我看,你近期不如避避风头,昔日孟前辈周游列国,你何不也去看看?”   林鹿春一提孟子仪,狄雪青的态度便有所软化。   江鹤同和林鹿春对视一眼,赞同道:“此法不错,五毒教寻你不到,此事或可大事化小。我知道几个商队,可请他们与你同行。”   发现两人都殷切地看着自己,狄雪青才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等她走了,林鹿春才说道:“师父,玄机楼会把消息卖给五毒教吗?”   “玄机楼做生意一向来者不拒。”江鹤同把玉盒收起来,叹了口气,“原想着能安生几天,不成想又要带着你四处奔波。”   言下之意,五毒教恐怕很快就会知道玉蚕的下落。   他们不会全力追杀已经交出冰蚕的狄雪青,但却会对持有冰蚕之人狠下杀手。   毕竟从明面上看,最可能派人刺杀燕于归的,便是冰蚕的既得利益者。   江鹤同之所以配合林鹿春把狄雪青支走,不过是想自行解决这个麻烦。   冰蚕早晚要物归原主,只是现在时机并不合适。   ……   与此同时,峨眉派正带着一众女弟子,追杀饕餮帮余孽。   “大胆妖人,□□竟敢掳掠良家妇女,今日落在我峨嵋派手里,非要把你这贪色堂打成戒色堂不可!”峨嵋派女弟子个个柳眉倒竖,提剑紧追前方饕餮帮帮众。   这些被追杀的人里,还有不少林鹿春的“老熟人”。   譬如在客栈遇见的“神屁大侠”,以及茶楼里遇上的那个高丽剑客金风锐。   这两人并着饕餮帮众人,被峨嵋派一路从长安左近的一片荒山追到了汴州,如今也是叫苦连天。   可惜身后峨嵋派的女弟子下手却不会容情,一群人虽筋疲力竭,为了活命也只得丧家之犬似的向前奔逃。   若说饕餮帮这种绿林道的帮派,胆敢主动挑衅峨嵋派,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峨嵋派一向嫉恶如仇,门中女弟子个个性格好强,寻常的二流帮派哪里敢惹她们?   不过,这饕餮帮或许是坏事做得多了,遭了天谴,才让他们撞在峨嵋派手里。   至于这事因何而起,还要从峨嵋派离开卢澧居所之时说起……   前些日子,峨嵋派刚与其余几派分开,押着野利一路南行,打算转道长安,往峨嵋山而去。   “华山派往日一听玉玺的消息,一双眼睛盯得比谁都紧,如今却舍得让我们押着野利都回门派,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峨嵋派新一代弟子中的小师妹程玉桥骑在马上,和同门师姐低声说着闲话。   “依我看,他们是去寻昆仑派去了。咱们行的端做的正,又不会隐瞒野利都的消息,可昆仑派若是找到玉玺,哪里就肯告诉华山派了?”   这时另一个弟子摇头叹气,说道:“这江无天虽死了,他手下几人却依旧作恶多端,丐帮折损了不少好手,我等再想围剿其余二人,恐怕还要等好些时日。”   几人说话之间,掌门静虚师太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众人立刻静了下来,又走片刻,便听见林中似有人声。   小师妹程玉桥翻身下马,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扒开树丛一看,便见几个契丹人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身边还放着几个革囊。   这几人浑身肌肉虬结,一看便是练家子。   程玉桥凝神细看,竟看见几人身后码着十几颗人头,头上围着布巾,均是汉人百姓。   “好狗贼!”她大喝一声,拔剑便冲了出去。   这些契丹人原是刺探布防的奸细,一路扮作贩马的商队,在中原走了一遭。   结果回返途中,碰上一个汉人村庄,想到近几月未打草谷,心痒难耐,便起了歹心,将村中男丁杀了个干干净净。   这几人听见程玉桥声音,纷纷拔出马刀,见冲过来的是个汉人娘们儿,顿时大起轻视之心。   “契丹狗贼,吃我一剑!”   峨嵋剑法博大精深,程玉桥虽然年纪轻,但到底是峨嵋派的高徒,一冲进林中,便将一个契丹人扎了个对穿。   她看见脚边那十几颗人头,自然是怒发冲冠,刚杀死一人,便抽回长剑,直取另一人心口。   那契丹人见事不好,忙呼哨一声,林中顿时钻出几十个骑马的契丹人来。   静虚师太怕弟子吃亏,带着几个长老并且七八个徒弟,冲进了人堆。   一群人顿时战作一团。   这群契丹人虽是军中好手,却到底敌不过武林中人。   加上静虚师太和几位长老武功卓绝,手中宝剑不必出鞘,但凭掌力便毙了几人。   他们见了这等武功,哪有不怕之理?   余下十几个契丹人当机立断,翻身上马,策马奔逃。   契丹人是马背上的民族,骑术非同小可,速度比峨嵋派诸人快了一筹。   静虚师太见这些狗贼杀了许多汉人,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带着弟子们穷追不舍,在山中追了一个时辰,方才又追上这群贼人。   野利都被人丢在马上,一双眼睛却骨碌碌乱转,显然是心中生了诡计。   这时契丹人见峨嵋派又追了过来,立刻回身射箭,仗着骑术精湛,对峨嵋派追兵大加干扰。   “哎呦!”野利都看见一支羽箭向着自己而来,赶忙扭身一闪。   他手脚被捆着,这么一动,顿时掉下马去,奋力坐起身子,仰头看看周围,见无人注意,便趁乱从地上拔出一支羽箭,掰下箭尖,藏在手心。   待他这一切做成之后,一个峨嵋弟子除了一个契丹人,余光瞥见他摔在地上,于是纵马过来,将他重新拎上马背,才又向着契丹人追去。   野利都得了机会,偷偷摸摸用箭尖磨起了腕上绳索。   这厢静虚师太回头之际,正好看见野利都翻身骑在马背上,打算溜之大吉。   “狗贼休走!”静虚师太飞身而起,向着野利都飞掠过去。   野利都吓得魂飞天外,箭尖在马臀上一刺,那马顿时没命地疯跑起来。   偏巧这时几个男人一人怀里抱着一个女子,飞蹿而出,将野利都和静虚师太隔了开来。   静虚师太躲过这几人,又欲再追,身侧却突然又冲出几十个乡民,口中喊打喊杀,扛着锄头四处乱挥。   这些人都是不会武的平民百姓,静虚师太被这群人围着,私心里不愿误伤乡民,因而不愿动武。   加上这群人四处乱跑,锄头乱挥,静虚师太一时间左躲右闪,不免束手束脚。   况且林中树木掩映,难以飞高,视线并不开阔,几个呼吸之间,那野利都便消失在静虚师太的视线当中。   一时间,野利纵马都往东南方跑,契丹人往西北方跑,在两边拉扯阵型,让人左右为难。   峨嵋派被一群乡民阻住,又不能飞马踏人而过,只得就近先追契丹人。   等到契丹人尽数伏诛,野利都早跑了个没影。   那些乡民不知自己坏了事,仍在林中四处乱窜、喊打喊杀。   静虚师太虽心情不佳,但也不愿意和这些不会武的百姓一般见识,见这群人神色焦急,于是开口问道:“尔等要找何人?”   这时一个乡老出来说道:“我村中几个小娘子,被贼人掳了去。”   静虚师太这才想起方才飞过的那几人,登时大怒,“好啊!竟让几个淫贼坏了我大事!”   她转身吩咐众弟子,说道:“我先追将上去,把那野利都捉拿回来,你们往另一边去,务必救下那几个姑娘,再把那几个淫贼抓住!好生发落!”   峨嵋派几个弟子领了掌门之命,纵马追出,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单论武功,饕餮帮的这几人也只有金风锐能和峨嵋派的大弟子打个平手。   然而峨嵋派几个弟子守望相助,金风锐这几个手下却委实不中用,丢下那几个小娘子便抱头鼠窜。   只因采花贼轻身功夫都很不错,几人才得以从峨嵋派手中逃脱,一路跑了这么远。   “师姐,再往前就到城门了。”   “师父有命,要抓这几个贼人回去发落,我等决不可放他们跑了!”   峨嵋派几个女弟子一夹马腹,速度又快了几分。   这时程玉桥忽觉身侧有异,不等反应,便见一个饼脸书生飞至身侧,落在她所骑马背之上,一只手往她脸上伸去。   “好俊俏的小娘子,先陪爷台快活快活再说。” 第27章 下流胚不改真本性 小圣僧佛法渡众生……   这饼脸书生不是别人, 正是白如海。   却说前阵子铃谷七怪夜半被林鹿春教训了一顿,第二天便求到了玄机楼头上。   玄机楼得了报酬, 便设法将几人送出洛阳,在乡下养伤。   当初林鹿春伤这几人的时候,色书生白如海伤势最轻,其次便是胖流星厉小波和赛娇娥程妙音,因着这三人中两人是被林鹿春丢出去的,一人则是被自己的流星锤击中,故而外伤虽重,内伤却轻。   而那被林鹿春刀气所伤的屠不尽可就没这个好运气了,现如今七人里六人能够活动自如, 唯有他还卧病在床。   这白如海外伤刚好, 便有些坐不住, 结果闲逛之下, 竟叫他看见几个采花贼被一群姑娘追得抱头鼠窜。   天下轻功种类繁多,但盗贼和采花贼的轻功却各有侧重, 内行人一看便知。   白如海看这几个“同行后背”本事不到家,心中不由暗骂废物, 一转眼, 便看见那群姑娘里容貌最出挑的程玉桥, 立时色心大起。   “下流东西,还不放开!”程玉桥年轻气盛,明知这人武功高于自己,却丝毫不愿示弱, 嘴上骂着,一手向腰侧摸去。   白如海看出她意图,手在程玉桥剑柄上一按, 任程玉桥如何运劲,长剑都纹丝不动,出不得鞘。   “何方妖人,竟敢与我峨嵋派为难?看剑!”   白如海久不出江湖,哪里知道新一代峨嵋弟子穿得是何等样的道袍?一听之下,顿觉不好。   然而他转念一想,既然已经出手,便要一不做二不休。   且先杀了这几个碍事的道姑,再把最好看的这个抓了去快活一番。   这峨嵋派的女弟子最是看中贞洁,他毁了这女弟子清白,她还有脸面活着见她师父吗?   白如海当年也是害人无数,明知被他毁了清白的女子多半要悬梁自尽,却仍旧做那色中恶鬼,好人家的女儿不知被他祸害了多少。   其时又恰逢朱李二人争夺天下,战乱四起,军士掳掠妇女的也不在少数,可见那时是怎样一番水深火热。   如今这白如海死性不改,为了一己之私,竟然要将几名峨嵋弟子尽数灭口。   他在七怪当中排行第二,武功当然非同小可,现下狠下杀心,当即抽出别在领后的逍遥扇,对着刚才开口说话的峨嵋派弟子便是当头一记飞扇。   恰好这时饕餮帮几人见有人相帮,又见白如海是同道中人,不由心中大快,暗道是风水轮流转。   几人原本打算趁乱逃跑,然而一看白如海武功甚高,不由起了旁的心思。   他们这几日被追得像丧家之犬似的,若说心中没有怨恨,那定是假话。   金风锐冲着其余几人打了个眼色,躲在一边偷看白如海和几个峨嵋弟子相斗,心想着,若是这人对付得了峨嵋弟子,他们便一拥而上,报复一番,若是这人不敌,他们就立刻转身逃走。   峨嵋派弟子此番可顾不得饕餮帮如何做想,纷纷出剑围攻白如海。   偏偏白如海这人恬不知耻,手中扇子飞来飞去,人却一刻不离程玉桥,一面占着便宜,一面拿人当了盾牌,让其余峨嵋弟子束手束脚,不能用出全力。   白如海自己出手却极是狠辣,见飞扇不能建功,右手突然按住扇柄上的机括。   峨嵋派几个弟子听见嗖地一声,连忙飞身躲避,只见数枚飞针擦着其中一人发丝而过,险之又险地钉在了路边老树之上。   这峨嵋弟子躲过了飞针,却躲不过逍遥扇。   白如海飞针打出之际,扇子便立刻向同一人飞去。   于是那峨嵋弟子刚旋身躲过飞针,飞扇就紧随而至,带着内劲打在她胸口,一击将她打飞出去,倒在路上。   “二师姐!”程玉桥心中气急,加上白如海现在也是一心二用,顾及不上,趁机拔出长剑,一招白虹贯日,长剑向后打去,人却向前而飞,一蹬马头,借力飞了出去。   “大师姐,我们先进城去,城中必有正道帮手能襄助我等!”程玉桥弃了马匹,飞身往城门而去。   峨眉派的大弟子如今也有二十七八岁,铃谷七怪为祸江湖的时候,她就跟在静虚师太身边惩奸除恶,是以见过七怪一面。   十年过去,又打了一回,她才猛然想起眼前这人身份,立时听了小师妹的话,策马救起二师妹,向着城门奔去。   白如海轻功虽好,但此处离城门毕竟太近,一路追去,还是叫几人进了汴州城。   与此同时,石敬瑭就在汴州一家酒楼的雅间,与一位参将密谈。   “国公,李从珂近日几次追杀那女贼飞鱼,皆是大败而归。这女贼莫不是真拿了名册,才有人暗中相护?”参将说道。   石敬瑭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像。”   他回想起当日追击飞鱼时的场景,断定那飞鱼轻功虽好,武功却算不上高。   且岚州刺史收赂的账册,他也看了,那账册上的印信却是出自岚州刺史之手,并非作假。   飞鱼虽是盗贼,在江湖上却也有些美名,来皇宫报复贪官,倒是符合她的脾性。   最重要的是,当初那个死在池中的宦官,是身中掌力而死。   那宦官胸口并无淤青,胸骨更未碎裂,心脉却被掌力震断。   凶手的掌力功夫,柔中带刚、绵里藏针,在练武之人当中应数一流,绝不是飞鱼能办到的。   “此事暂且不提,我另有一事着你去办。”   “但凭国公吩咐。”参将半跪在地,抱拳说道。   “你明日出发,去麟州一趟,拜会麟州刺史张瓘,告诉他,我要一样东西,他若双手奉上,来日便可回京做官。”石敬瑭双眼微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那参将大为不解,正待开口,石敬瑭又说道:“旁人我信不过,此事交予你,最为妥帖。”   参将问道:“不知那张瓘手中有何宝物?属下知晓一二,也好辨辨真假。”   “你可知这张瓘为何离京?”石敬瑭反问一句,自己答道:“此人是先帝近臣张承业的侄儿,年轻时却跟随那朱温老儿打天下,先帝灭了伪朝之后,念在张承业的面子上,饶了张瓘一命,还给他封了官……”   实际上,张承业是昔日大唐皇帝赐予晋王李克用府上的一名宦臣,这人虽是宦臣,但却文武双全,忠心耿耿,很得李克用重用。   李克用临死前,便将张承业视为托孤老臣,命他掌管军务,辅佐李存勖夺得天下。   先帝李存勖对这位老臣也十分敬重,私下里称之为“七哥”,这张承业的侄子,自然也耳濡目染,知道不少当时宫中的秘辛。   只是李嗣源因为帝位不正的问题,对李存勖从前的近臣颇多猜忌,才将张瓘远远地支到麟州去了。   石敬瑭想从他手里要的,就是那份丢失的名册。   张瓘手中凭记忆记下的名册或许不全,但总比没有名册要强太多了。   两人正在雅间密谈此事,突然一人破窗横飞进来,喀喇喇撞断一扇屏风,跌到桌上,将满桌酒菜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放肆!”   石敬瑭铿啷一声拔出腰间横刀,仔细一看,便看见一个打扮得不伦不类的饼脸书生躺在案上,手脚并用地要爬起身。   这人自然不可能是自己飞进来的,否则怎会如此狼狈?   想到这,石敬瑭顺着雅间破洞向外看去,只见对面一座高塔之上,有一个青年僧人双手合十,站在塔尖之上,身上袈裟在风中猎猎作响。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施主何不放下执念,皈依我佛。”   这和尚生得面容俊秀,剑眉星目,菱唇轻启,比之这躺在桌上的色书生不知赏心悦目了多少倍。   只是他虽赏心悦目,周围的人却都不敢有任何小觑之心。   “是宏远大师。”石敬瑭也回了一礼,似乎对这冒犯之事毫不在意,只吩咐匆忙赶上来的掌柜收拾残局。   酒楼外,几个峨嵋弟子正抬头看着塔上的高僧。   程玉桥一脸不解地问道:“大师姐,我听闻少林寺宏字辈的高僧少说也有五十之龄,怎得这位宏远大师如此年轻?”   “宏远大师掌管正道院,佛法高深,不可以常理推测。”大师姐说道。   “那就更怪了,正道院不传武学,只悟佛法,宏远大师为何武功如此之高?”程玉桥说到这,突然反应过来,“我等先去捉住那狗贼再说!”   “玉桥,不可在大师面前造次!”   “可是那贼人……”   “佛家子弟最忌杀生,宏远大师出手救我等性命,我等却在此妄造杀业,岂非不知礼数?”峨嵋派大弟子往白如海逃走的方向看去,“此贼乃是铃谷七怪之一,我们回去禀报师父,再做打算。”   说着,这大弟子冲着宏远大师的方向行了一礼,带着几个师妹又向着饕餮帮几人追去。   ……   另一边,林鹿春骑着白鹿,走在官道上,侧着脸朝向江鹤同,问道:“师父,我们这次去汴州,又是拜访你哪位老友?”   “此人可称不上一个老字。”江鹤同说道:“少林寺的宏远大师近期在汴州布道,咱们顺道去看看。”   林鹿春心想着,合着七十多岁就是“老友”,五十多岁就不是了?   江鹤同看她脸色古怪,轻笑一声,说道:“宏远大师与我年纪相当。”   “什么?”林鹿春吃了一惊,“那他的辈分未免太高了吧!”   少林寺的行均大师辈分很高,与上一任罗盟主平辈论交,现在各大门派的掌门按理来说,都比他低一个辈分。   而宏字辈的高僧共有三十几人,是行均大师的晚辈,如果不论武功,但论辈分,这宏远虽然二十几岁,却和各派掌门是平辈。   练武之人虽讲究天分,但各派掌门都是不世出的天才,年龄也都大差不差,年长的六十出头,年轻的怎么也年近五十,二十几岁自然是差了太多。   “宏远大师一心向佛,并无学武之心,他的武功并不属少林七十二绝学,乃是礼佛之时,心有所悟,自然而然便会了武功。”   江鹤同的话,更是让林鹿春忍不住啧啧称奇,暗自纳闷这宏远大师到底是何等天才。   因为按照师父的说法,这人的武功,竟然是自创的! 第28章 宏远大师佛坛宣讲 饼脸书生屁滚尿流……   “呦!这脸色可真精彩。”   林鹿春和江鹤同快到汴州城的时候, 在官道上看见几个峨嵋弟子骑着马,拖拽着几个鼻青脸肿的男人, 踉踉跄跄往前走。   这几人正是前两天妄想跟在白如海身后捡便宜,结果自食苦果的金风锐几人。   大抵是听说了江家六郎功力并未消退的传闻,金风锐和江鹤同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低下了头。   殊不知他这副模样,老远就让两人瞧见了。   她看见熟面孔,不由转头对江鹤同说道:“师父,我有点想念我那好侄孙了。”   也不知他最近有没有挨揍。   已经被破虏门的侯破虏押送到幽云十六州的野利都,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揍确实是没少挨。   野利都有多倒霉,林鹿春不知道, 她和江鹤同又往前走了两个时辰, 在天黑前进了城。   客栈里的店伙是个万事通, 听闻两人要找宏远大师, 手巾往肩上一搭,说道:“那二位来得可巧, 宏远大师在城北开坛布道,明日便是正日子。”   第二天, 林鹿春和江鹤同来到开坛讲经的地方。   “……”   林鹿春只觉一群乌鸦从头顶飞过。   她看着方圆足有五里的空地, 难以置信地说道:“这能听清吗?”   又不像演唱会有麦克风……   再者说, 这么大的地方,远处的人听清了,近处的岂不是要震聋了?   江鹤同领着林鹿春,往空地中央走去, 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就是宏远大师武功高明之处了。当年宏远大师曾在洛阳开坛讲经,其时场景与现在一般无二。”   林鹿春听着江鹤同的话,眼睛向四周看去。   空地上的人都是坐在蒲团之上, 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这些人里,有的是俗家信众,高矮胖瘦、士农工商、男女老幼都有,有的打眼一看,便知是达官显贵。   只是即便如此,这些人也依旧是盘膝而坐,身下蒲团与旁人所坐别无二致,显然是诚心过来听人讲佛的。   除此之外,这里也有不少和尚,有的是少林寺的,有的则出自其他寺庙,均是慕宏远大师之名而来。   这时江鹤同接着说道:“那时宏远大师年少成名,来人多只为瞧个热闹,一见那空地如此之大,便觉排在后面必然无法听清,全都往中央挤去。后来人挤不到宏远大师身周一里之处,便摇摇头散去了。”   “可是今日这里可是拥挤非常,并未有人离去。”林鹿春问道:“难道宏远大师的武功有什么奇特之处?”   “正是如此,宏远大师的武功,乃是诵经之时顿悟所得。当日听他开坛讲经的人数开始虽不如今日这般多,但及至末尾,却比现在还要热闹。”   卖了好大个关子,江鹤同才说道:“宏远大师讲经之声,无论是离之一尺,还是离之十里,听在信众耳中,都犹如与人对坐而谈。”   这时林鹿春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清澈的声音,“两位施主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林鹿春猛地向周围看去,只见四周之人仍在盘膝打坐,静待佛经开讲,无人注意这里的动静。   她向着空地中央看去,发现一个青年僧人单手竖在胸前,似乎正看着两人的方向。   不一会儿,一个小沙弥走了过来,领着两人到了那僧人近前。   “在下与小徒途经汴州,听闻大师在此,故来探望。”江鹤同看了林鹿春一眼,说道:“这是小徒。”   “晚辈林鹿春,见过宏远大师。”   “江施主,林施主。”宏远双掌合什。   不知道为什么,林鹿春总觉得,这人刚才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神有一瞬间的诧异。   她自己不懂佛法,又不像江鹤同那般博览群书,只在一旁听两人寒暄。   这时一个老者向宏远大师行了一礼,林鹿春竟亲耳听见宏远称之为“小施主”!   林鹿春:“???”   是我不配吗?   等那老者在一个蒲团上落座,林鹿春才好奇地问道:“大师,你刚刚为何称那位老丈为小施主?”   “贫僧看人,只在宿慧二字。”   小霸王这时突然出声。   「我听明白了,他说你老黄瓜刷绿漆。」   “你闭嘴吧!”林鹿春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   “这世上,有人年岁虽老,心境却纯稚如孩童,是以称之为小施主。”   宏远说完这句话,江鹤同神色便有些异样。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林鹿春一眼,心中想着,宏远看人一向很准,难道他这徒弟本性并非如他所想的那样,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吗?   然而一想起林鹿春平时所作种种,江鹤同心中不免又想,人无完人,或许宏远也有看人不准的时候。   虽说是旧友相见,但宏远此次毕竟是为开坛讲经而来,江鹤同两人也不好耽误太久,寒暄了几句,便也找了两个蒲团坐下,静待宏远开坛讲经。   ……   与此同时,白如海拖着受伤的身体,狼狈不堪地回到了七怪落脚之处。   几人被玄机楼安置在汴州郊外的一处农庄,农庄平时少有外人往来,七怪在此藏身,的确不易被人发现。   老大乌金鸣看见白如海面如金纸的样子,不由大吃一惊。   “二弟,是谁伤了你?”   “此事稍后再谈,还请大哥助我疗伤。”白如海咬着牙,强忍着痛楚说道。   原本白如海不应如此不济,然而他前阵子刚在林鹿春手里领了教训,伤好了七八分就又出去惹事,此时伤上加伤,自然极不好受。   看他这样子,乌金鸣不敢多耽搁,连忙扶着他进了内室,疗伤去了。   两人进了内室,余下几人则在外间窃窃私语。   “老二一刻也闲不住,我们十年不曾出铃谷一步,如今江湖上不知又多了多少高手。上次那个,指不定是哪个先天境的老妖怪,竟叫咱们给碰上了!要不是老大机警,老六如今哪还有命在?偏老二不长记性,这下倒好,东西没拿到,人先废了两个……”赛娇娥程妙音尖着嗓子抱怨道。   螳螂刀王板儿这时连忙出声阻止,“三姐你少说几句吧!”   “不过话说回来,无为山庄真的有能让人一窥先天境的武学心法?咱们冒这么大风险跑出来,可别白跑一趟!”程妙音兀自喋喋不休。   “你有所不知,那鬼一跟随江无天之前,与我也是绿林道上的朋友。他此次有求于我等,哪里会编这等谎话?”王板儿胸有成竹地说道:“再者说,这无为山庄每过数年,便会有人归隐山林,再不出山。这学武之人,若不是为求武学更进一步,哪里需要归隐山林呢?”   “这么说来,无为山庄定然藏着极为高深的秘籍,否则怎会三五年便有一人归隐闭关呢?”胖流星厉小波眯着眼睛说道。   “若是咱们真拿到了秘籍,便是坏事做尽,江湖正道又能奈我何呢?”   几人相视一笑,秘籍还没影儿,梦倒是先做好了。   内室里,白如海额上蒙了一层冷汗,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乌金鸣见他好转了一些,才收回手掌,低声问道:“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是一个二十许岁的和尚。”白如海心中愤恨,“怎得十年之间,出了这许多高手!”   那夜遇上的小姑娘是一个,如今又是一个!   “哪里的和尚,竟当街动武?”乌金鸣语带诧异。   出家人毕竟不推崇争勇好斗,而将武学视为防身之技。   他十分了解白如海,这人喜欢招惹女人,却不会主动招惹出家人。   对方一个和尚,若是率先对着白如海大打出手,这事委实不合常理。   佛家子弟,都是能不出手就不出手的所在。   白如海听此一问,不由想起当时场景,心中一阵后怕。   他当时追着峨嵋派那几个女弟子,运起轻功便飞身而起,打算将那最漂亮的女弟子一举抓住,先快活一番再说。   那几个女弟子轻功大大不如他,眼看着程玉桥就要落在他手里,中途却异变陡生。   白如海那时人已飞在半空,突然一声佛号在耳中炸响,顿时双耳嗡鸣,眼前漆黑。   紧接着,他便感觉一股巨力将他掀得横飞出去,啪地一声摔进一间屋子。   待他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浑身都是米粒菜汤,躺在饭桌上,几次挣扎都爬不起来。   “那和尚并未近我身,只念了一句我佛慈悲,我便身不由己地飞了出去。”   白如海自己说着,心底却在暗骂。   狗屁的我佛慈悲,一声佛号差点将人打死,这佛爷也慈悲不到哪里去!   乌金鸣听他说完了全程,更是惊骇万分。   “你是说,他站在数十丈外的高塔之上,一声佛号便将你伤成这样?”   白如海的武功可不是那些寻常的三脚猫,想当年要不是正道人多势众,他们七人也未必就会一败涂地。   若论单打独斗,六大门派的长老也未必比他们更强。   之前在卢澧居所,飞虹子能以狮子吼重伤红玉,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两人武功境界差距太大。   但白如海武功已经接近大成,除非那和尚已然是天人境的高手,否则两人境界便不可能差出太多。   也正是因为如此,宏远的武功在七怪的眼里才变得格外可怕。   宏远不知自己已经把白如海吓破了胆子,此时此刻,他正在接待一位特殊的客人。 第29章 苦海无涯天降救星 前尘尽断立地成佛……   “什么客人, 来得这么早?”   林鹿春和江鹤同一大早来到宏远大师近日所居的一家寺庙,却被小沙弥告知宏远大师正在与一位客人谈论佛法。   原本林鹿春以为那位客人必然是个高僧, 或是慧根极深的俗家弟子。   结果当她询问小沙弥的时候,小沙弥却急得面红耳赤,不知该如何作答。   林鹿春看着这小光头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由失笑,“既然不好说,我不问你就是。”   小沙弥如蒙大赦,等两人落座之后,招待了两杯清茶,就赶紧溜之大吉了。   活像身后有洪水猛兽似的。   他当然不知道, 如果林鹿春想偷听别人说话, 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而她光明正大追问的时候, 恰恰代表着她不想偷听。   鉴于对方是个得道高僧,人品贵重, 林鹿春也就没有解除休闲模式,在客室与江鹤同闲聊起来。   或者不如说, 两人聊起了五毒教的事。   如同江鹤同之前所预料的那样, 五毒教并没有急着杀出五毒岭, 而是先选起了新教主。   “五毒教教主历来都是从五使当中挑选,而圣女和左右长老之位,却是极少变动。”江鹤同说到这的时候,皱了一下眉头, “不过,五毒教五使的功夫……”   已经死去的燕于归今年四十余岁,但五使却相对年轻, 武功上自然大大不及燕于归。   而武功相对更高的左右长老和圣女,却又因教中规定,不能担任教主之位,这么一来,五毒教的新任教主必然威望不高,甚至有可能沦为左右长老的傀儡。   想通了这一点,江鹤同愈发觉得那只冰蚕是个烫手山芋。   若是他公开归还,便等于承认自己是偷取冰蚕之人。   若是不公开,那么该归还给谁?   倘若归还新教主,受左右长老掣肘的新教主会不会隐瞒此事,让他继续受五毒教追杀?   反之,如果把冰蚕交给左右长老,是否也会是同样的结果?   “师父,我记得神医谷的大弟子沈翠微曾经说过,神医谷谷主沐雪冰前辈与五毒教圣女沈泱泱交情颇深。神医谷一向与世无争,更不会乱传闲话,如果让沐前辈从中说和,将冰蚕交还给五毒教圣女沈泱泱,那么此事既有人见证,又不必担心传出不好的话来。”林鹿春略加思索,说出了自己的提议。   “此事我也想过,只是……”江鹤同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为难,半晌后才说道:“罢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这时林鹿春问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师父,我听闻玄机楼号称玄机妙算,无所不知,那么你的伤,是否有法子治好?”   江鹤同垂下眼帘,盯着面前的茶杯,说道:“此伤可治,却不能恢复如初。续接经脉,要散去一身功力,且经脉重续后,仍旧脆弱异常,再行修炼,经脉会如烈火灼烧,天长日久,便有性命之忧。”   「这么说来,他知道的办法还不如我知道的靠谱。不过话说回来,我的办法,就算他知道了,也没人能办到。」   林鹿春原本正聚精会神地听江鹤同说话,小霸王突然冒出来,倒是让她吓了一跳。   “什么办法?”   「我说了你可别骂人啊!救人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   林鹿春转了转眼珠,突然问道:“你当初让我给他传功,代价就是经验值,对吧!”   「你怎么知——你都知道了……」   小霸王的声音从惊诧变成心虚。   “我前阵子发现经验值有些不对劲,但又找不到原因。但我回想起第一次关注经验条的时候,那时我还没有学任何技能,经验值却不是0……如今想来,只有可能是山谷打坐那一次了。既然打坐能涨经验值,那么传功……呵呵……”   林鹿春的笑声让小霸王心里愈发没底。   “我说,你为什么这么怕我升级啊?”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小霸王上来就是一个否认三连。   好在林鹿春暂时也不想追究这个,于是问道:“到底是什么办法,说说吧!”   「他之前说的有一点是必须要做的,那就是散功。别人重新帮他打通经脉的时候,需要将内力在他身体里行走几个大周天,这时候如果他还有内力,两股内力相冲,反而会毁掉经脉。」   “这个我明白,之后呢?”   「之后……之后你就得学一门温养经脉的心法,修至大成之后,逆运心法,将功力传给他。当然,这一切得在他经脉打通之后,打通经脉嘛……就是要耗费大量真气,强行打通。至于这里的大夫是怎么续接经脉的,我就不知道了。」   林鹿春听了小霸王的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用内力强行把经脉打通,还要重修一门心法,到了大成把功力全部传给别人。   难怪小霸王也说了,这办法江鹤同知道了也没用。   谁闲着没事干,自己修炼了一辈子的内力,能拿来全部传给别人?   传功过程当中,江鹤同的经脉倒是全部修好了,传功的人却差不多要挂了……   更别提心法还有要求,要能温养经脉的心法。   这么一筛选下来,岂不是只有药王谷和五毒教掌门才能担此重任?   林鹿春偷偷瞥了江鹤同一眼,怀疑他可能知道类似的办法,所以才会不愿意去药王谷,去见那位沐谷主。   总不能求着别人拿命救自己吧?   「我早就说了,这小子遇上你算是走了大运了,其他人怎么可能同修好几门心法!」   “你是说,只有我可以?”林鹿春面色变得古怪。   总归不可能她是天选之子,什么好事都落在她头上吧?   「这和你最初修炼的心法有关,你这心法……出自无为山庄,具体的我不能说得太清楚,反正你以后去无为山庄查探一番,自然就知道了。」   小霸王说了一大通,见林鹿春没再追问什么,便沉寂了下去。   与此同时,宏远正和一名面色苍白的女子相对而坐。   女子布衣荆钗,却难掩姿色。   小沙弥在门口担忧地往里偷看了一眼,才犹犹豫豫地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   这里只是一处普通寺庙,如果不是宏远大师讲经期间在此下榻,恐怕这里近期也不会香火如此旺盛。   正因如此,小沙弥才格外担忧。   因为他不是宏远大师从少林寺带来的小沙弥,而是从小在这家寺庙长大的,他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她是汴州花楼里的一个妓子。   小沙弥有一次跟着大师父外出为一户人家死去的男人念诵往生经,路过一栋花楼时,看见过这个女人。   因为他抬头偷看了楼上的女人,大师父还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要他念几遍清心咒。   小沙弥知道,花楼里的女人是看不得的。   可是宏远大师不仅看了,还和那女人说了许多话。   这让小沙弥的小脑袋感到疑惑。   到底是大师父说得对,还是宏远大师做得对呢?   房间里,宏远亲手为对面的人倒了一杯香茶。   “大师,你是第一个将我放进寺庙的人。”女子神色复杂地看了宏远一眼。   “施主一心向佛,是佛祖将施主迎进寺院,而非小僧。”宏远双手合十,说道。   女子又说:“大师,我常听人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恶人放下屠刀,便能重新做人,可妓子从良,却日日遭人唾弃。”   “施主遭何人唾弃?”宏远反问。   女子叹了口气,说道:“我本是农户之女,家中有三弟一妹,昔日遭逢战乱,父母亡故,我不得已……如今我赎身从良,家人却并不愿我归家,邻里也骂我下流卑贱、恬不知耻。”   宏远这时说道:“可见世人中,有佛缘之人极少。”   “你是说,他们都不如我有佛缘?”女子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只可惜他们皆去得寺庙,唯我去不得。”   “佛门有三垢,”宏远伸出三根手指,“贪、嗔、痴。施主家人受施主接济,却不念恩德,此为贪;街坊四邻大加咒骂,此为嗔;此二者皆不忘施主旧时之事,耿耿于怀,此为痴。三垢不除,便难与我佛有缘。”   女子的脸色逐渐变得好了一些,说道:“大师慈悲,开解于我,小女子不胜感激。”   说着,女子站起身,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小女子在街尾有一处豆腐摊,大师来日若有空闲,可来用一碗素斋。”   宏远也起身以表诚意,但却并未相送。   待女子走出寺院,突然听见一句话在耳边响起。   “施主以德报怨,德行甚高,原不用小僧开解。惟愿施主此后斩断前尘,得享新生。”   女子的脚步顿时轻快起来。   只是等她走到街尾的时候,却看见豆腐摊一片狼藉,豆腐被人打翻在地,推车也被人砸坏,她走过去的时候,还有几个常日四处捣蛋的顽童学着大人说话。   “下九流!下九流!”   “青楼女子卖的豆腐也是脏的臭的!”   “偷人汉子的狐狸精!”   女子半跪在地上,却发现豆腐不像旁的东西,根本拾不起来。   她站起身,一边默默擦着眼泪,一边低声说道:“我不叫下九流的狐狸精,我姓魏,叫魏姜。”   这时,一只小黑手伸到她面前,手里捧着半块脏兮兮的豆腐,问道:“魏姜姐姐,这豆腐你还要吗?”   魏姜低下头,看见一双清澈的蓝眼睛,是往日会跑过来和她说几句话的小乞丐。   “不要了,豆腐沾了灰,卖不得了。”   小乞丐立刻拿起豆腐啃了一口,说道:“好吃的东西脏了也好吃,再者说,洗洗不就干净了吗?”   魏姜有些错愕的看着小乞丐的眼睛,不知道他是在说豆腐,还是在说她。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小乞丐已经走了,魏姜挽起袖子,捧起还能成块的豆腐放回到板车上。   心想着,是啊,洗干净了,还是一块好豆腐。 第30章 西域武僧洛河拦路 恃强凌弱非是大侠   “铃谷七怪……”   客室里, 宏远听江鹤同说起自己在洛阳的所见所闻,不由想起自己前几天出手击退的那个采花贼。   宏远和江鹤同不一样, 两人虽然都算得上是年少成名,但江鹤同是俗家人,十几岁就仗剑天涯,走过许多地方。   因此江鹤同虽然年轻,在江湖之中却也是行走了十年的□□湖了。   但宏远从小在少林寺长大,在顿悟之前,只是个常日里在藏经阁诵经的小和尚,对江湖中的旧事知道得并不多。   今天听江鹤同提起这几个十年前臭名昭著的恶人,宏远才猛然惊觉前几日那人竟是铃谷七怪之一。   “如此说来, 倒是小僧疏忽了。”   宏远叹了口气, 将前几日之事也告诉了江鹤同。   江无天之事还未告一段落, 便又有了玉玺之争, 如今又冒出了铃谷七怪……   由此可见,中原江湖已有乱象频生之意。   林鹿春坐在一边旁听, 也听出江鹤同与宏远的语气逐渐沉重。   离开寺庙之后,林鹿春回头看了一眼出门相送的宏远, 又转回头来问江鹤同:“师父, 你这次来, 就是为了和宏远大师下棋谈心吗?”   “嗯,能让人畅所欲言的人,不多。”江鹤同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且少林寺与洛阳之间路途遥远, 我若不说铃谷七怪之事,恐怕少林寺高僧于寺中清修,不能知晓此事。”   林鹿春转念一想, 和尚不愧是和尚,少林寺的人说白了,还真都挺“佛”的。   正想着,林鹿春余光往路边一瞥,就看见一个蓝眼睛的小乞丐。   那小乞丐似乎没注意到她的眼神,捧着半块讨来的蒸饼,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怪了……”   林鹿春与小乞丐擦肩而过,好半晌才蹦出这么一句。   江鹤同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问道:“何事?”   “师父,如果不骑马,从岚州到汴州要多长时间?”林鹿春思索了半天,问道。   这一问倒是把江鹤同问住了。   江湖人士若是赶路,必然要备上一匹好马,若是事出紧急,一路上跑死几匹马也是常事……   哪里会靠着双脚走那么远的路?   即便是轻功绝佳,若不是逃命之时,也不会有人愿意耗费那么多内力,从岚州跑到汴州。   看江鹤同那一瞬间怔住的样子,林鹿春就明白,他也不知道。   于是她又换了个问题,“师父,一个乞儿为何要从岚州长途跋涉,走到汴州呢?”   江鹤同发现她并不是无故询问,不由停下来,说道:“如果这乞儿出自丐帮,长途跋涉到此,倒也不算奇事。不过丐帮帮众遍布五湖四海,多数不会离开分舵驻扎之地,能得重任奔波如此之远的,至少也应是四袋弟子。”   林鹿春听见这话,骤然停了下来,打开切磋模式,从钱袋里拿出一块碎银子,向着那小乞丐跑了过去。   “给。”   她伸出手,把银子递到那小乞丐面前,眼睛往他的头顶看了一眼。   只有6级,竟然真的不会武功。   丐帮的四袋弟子再怎么不济,应该也不至于如此。   就算这小乞丐真的是丐帮的,充其量也应该不过是个无袋弟子。   小乞丐接过银子,抬头看了林鹿春一眼,不由一愣。   “你记得我?”林鹿春眉毛一挑,问道。   “记得,胡麻饼。”小乞丐说起了在客栈时林鹿春递给他的吃食。   “你怎么到这来了?”   “我不能说。”小乞丐愧疚地低下头,“真的不能说。”   这时魏姜从家中走出来,看见这一幕,以为小乞丐受了欺负,连忙跑了出来。   “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二位……二位大侠——”   林鹿春摇了摇头,说道:“只是叙叙旧,告辞。”   说罢,便转身走了。   她能看出小乞丐心地不坏,不过一个小乞丐能有什么秘密,她实在是猜不出来。   江鹤同只道是她动了恻隐之心,也没多问。   两人回了客栈,又停留了一晚,第二天便改道往终南山的方向去了。   这一路上起初还算平静,林鹿春和江鹤同两人途经河南府之后,便改走水路,预备从南洛河漂流而下,沿途赏玩山水的同时,还能尽快抵达万年县。   江鹤同此人使银子一向大方,两人在渡口没多久,就找到了愿意跑远路的船夫。   这时的船自然不像后世,靠得都是水流和人力,速度算不上多么快,但坐在上面,倒是一片悠然惬意。   “客人去万年县,可要当心。那里现在可不比从前喽!”   老船夫看起来五十多岁,言谈之中,除了感叹如今世道艰难之外,还透露出对长安的怀念。   像老船夫这样的人其实有很多,他们大多已垂垂老矣,心中却还认定自己是大唐人。   这时林鹿春突然听见水上似有异响,一回头,便看见一个灰袍僧人踏水而来。   “小僧勃阑伽曾古,特来拜会江氏少侠。”   林鹿春听得满头问号,心想着,这么长的名字,到底是哪国人?   “原来是西域高僧,今日得见,幸何如哉。”   江鹤同的手背在身后,冲着老船夫摆了两下,船夫知道来者不善,只得放下长竿,往船蓬后边去了。   不同于盛唐时期,现如今西域虽地域宽广,但却四分五裂,吐蕃诸部各自为政,许多贵族早已没落。   拓跋浚的姬妾没藏氏,祖上原也应该是吐蕃贵族。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在吐蕃,农奴是没有姓氏的,只有贵族才有姓氏。   “小僧初来宝地,心中有一事为难,还请江少侠赐教。”勃阑伽曾古竖起一掌,状似谦逊地说道。   他的手一抬起来,林鹿春便看见他手中一串黄白色的佛珠,个个盘玩得极是圆润,边缘带着琥珀一般的光泽。   但不知为什么,那串佛珠却让她感觉极其不舒服。   林鹿春目光往下一扫,又看见这僧人身上带着一个碗大的小鼓,鼓面上装饰着各种金银玉石,华丽非常。   然而她再仔细一看,便看见白色的鼓身侧面有几道锯齿花纹。   这花纹莫名让林鹿春觉得熟悉,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江鹤同察觉她的视线,突然往前一步,将她挡在了身后。   “别看。”   「卧槽槽槽……」   小霸王的声音突然出现。   「你没看出那是什么东西吗?」   林鹿春原本就有些不好的预感,经小霸王这一询问,顿时心情更加不妙。   “到底是什么东西?”   「算了,你没看出来我还是不要说了……」   小霸王发出一声类似干呕的声音,闭上了嘴。   这时江鹤同说道:“不知大师有何心事?在下虽才疏学浅,却也知佛家贪嗔痴三垢,大师是得道高僧,所虑心事,当不在此类。”   江鹤同表面上一副乐意想帮的样子,实际上却一句话把对面和尚的话堵死了。   这天下之事,又有几样避得过这贪嗔痴三字呢?   况且这和尚来者不善,哪里是来求人?   分明是要来以武力压人的。   林鹿春从江鹤同身后冒出头来,只见那僧人单足点在水面之上,却并无下坠之势,竟然像是漂在了水上似的!   她再仔细一看,才看见和尚脚底下有一根毛笔粗细的芦苇,极其不起眼。   “小僧在俗家有一位朋友,复姓拓跋,单名一个浚字。我那位小友昔日便在阁下手中领教了高招,如今他的一个忠仆又落在阁下手中……素闻中原人士以和为贵,若是阁下能将那名忠仆交还小僧,化干戈为玉帛,岂不妙哉?”勃阑伽曾古脸上带着佛像一般的慈悲,朗声说道。   林鹿春听到这,终于反应过来。   这和尚大老远跑过来,居然是为了救野利都的。   只是别说这野利都不在两人手上,就算他在两人手上,他们又怎么能凭着对方这么三言两语,就把他交出去呢?   谁知道党项人在打什么鬼主意!   “原来你是要找我那好侄孙啊!”林鹿春啧了一声,说道:“大师这话就说得岔了,我身为他姑奶奶,怎么会害他呢?更何况这孩子天性顽皮,早就不知道自己跑哪去了!他这么大的人了,我和师父哪里管得住他!”   林鹿春两手一摊,煞有介事的说道:“这不!一个没看住,他就自己跑出去疯玩去了。”   江鹤同在一边暗自好笑,没来得及开口,就又听见他那小徒弟摇头晃脑的说道:“唉!侄孙大了不容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   勃阑伽曾古听得眉头一皱,想起临行前拓跋浚说过的话。   “那江鹤同身边有一个伶牙俐齿的臭丫头,大师此行若是顺利,便把那丫头抓来,本王有意留她做个洗脚婢。”   想到这,他不怀好意地瞥了林鹿春一眼,说道:“这位就是高徒?真是口齿伶俐。”   林鹿春哪里会怕他,暗自冲着江鹤同一摆手,便开始打起了嘴仗。   “大师既然和那位小王儿平辈论交,想来也只比我侄孙高上一辈,如今见了我和师父,岂有不拜之理?我与师父宽宏大量,此番就不怪罪于你了。快快退——”   林鹿春话说到一半,勃阑伽曾古便从水上冲了过来,脚下芦苇“咄”地一声打在船上,船身立刻晃动起来。   “哎呦!不好了师父,这船要翻了!”林鹿春嘴上大惊小怪,实则双眼暗自盯着那勃阑伽曾古的动向。   这人有意卖弄,故意让船左摇右晃,打算一会儿飘然落在船上,以一己之力稳住船身,也好震慑一下在拓跋浚口中“武功卓绝”的江鹤同。   然而没等他落下来,林鹿春就踉踉跄跄地走到船边上,像是快摔倒了似的,猛地一握撑船的长竿,长竿身受巨力,嗖地一声便把船往反方向推出去一截。   勃阑伽曾古没料到这一出,落下时便少了许多从容,虽然最后没有噗通一声跌入水底,但到底还是激起了不少水花,最终也没能登上这艘不起眼的小船。   江鹤同近日有冰蚕傍身,暂时不惧动用内力,足尖轻轻往前一踏,内力没用多少,但用劲十分巧妙,轻而易举地便让船稳了下来。   “大师若是找野利都,恐怕要失望而归了,我和小徒虽抓了那野利都,但野利都生性狡诈,已然不知逃到了哪里。”   他这话也不算完全作假。   野利都确实不见了,只不过是从峨嵋派的手中逃脱的。   “看来江少侠是不欲与我等交好了。”勃阑伽曾古终于露出了本性,“如此,小僧先礼后兵,也不算失了礼数。请江少侠赐教!”   他话音刚落,便飞身而起,伸出两指,向着江鹤同檀中穴点去。   密宗与少林早年间也算同宗同源,武功路数也有不少相通之处。   勃阑伽曾古现在所使的,便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大力金刚指。   只是这人出手狠辣,一上来便是毁人气海的杀招,大不符少林慈悲为怀的本意,反倒让佛门刚猛威严的武学,变得血腥残暴。   林鹿春本就厌烦打打杀杀,像这种一出手便要夺人性命的,更是为她所厌弃,于是暗中早已做好打算,万一江鹤同不敌,她必然要暗中助他一臂之力。   只是江鹤同目前有冰蚕为他解决后顾之忧,打斗期间心中并无负担,行动之间更是游刃有余。   虽然内力比不过对方,但他对武学招式的理解已然登峰造极,一个白鹤展翅向后一撤,斜向上落在船蓬之上,避开勃阑伽曾古那一指,便拔出长剑,以居高临下之势,直刺对方眉心。   兔起鹘落之间,两人已然拆了十余招。   江鹤同熟知各家武学之所长,以别家之所长,攻佛门武学之所短,招式变换,令人目不暇接。   勃阑伽曾古起初听拓跋浚说起江鹤同的武功,心中并不以为然,心道一个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又能有多好的武功?   他在西域一直被人奉为武学奇才,自认四十年的功力怎得也比江鹤同强上太多了,猜测拓跋浚此番受伤,多是因为他自己沉湎声色,学艺不精之故。   然而这次一交手,他几次三番想要逼对方以掌力硬接自己内力,意欲探探对方的实力,却不想江鹤同武学招式集各家之所长,竟然让他不得近身!   至于探知对方内力深浅,更是不用多谈了。   学武之人如果想知道对方内力深浅,除非境界差距极大,否则必然要肌肤相触,内力相拼才能知晓。   江鹤同自知经脉受损之后,内力必然不如对方,自然不能让对方近身。   更何况他如今身怀重宝,若是被这僧人发现了,难免不生事端,是以更加不敢掉以轻心。   两人在小船方寸之地斗了几十招,却都能稳稳立在船上,谁也不能将谁逼退。   这时勃阑伽曾古眼睛往林鹿春身上一瞥,动了歪心思。   他看江鹤同刚才对这徒弟颇多回护,连自己腰间那嘎巴拉鼓都不让看,显然是还拿那小丫头当做不谙世事的孩童。   “小姑娘,我这鼓声音清越,你可知是何物所做?”   江鹤同原本心平气静,听见这句话,却勃然大怒,“贼秃猖狂!”   说着,剑招突变,竟使出了谪仙宗的十步剑。   十步剑之强因人而异,想当初林鹿春不用内力,便能以十步剑教训野利都,如今这剑法由江鹤同这个师父使出来,更是比当时强上不知多少倍。   勃阑伽曾古见诡计奏效,不由心中大快。   江鹤同此刻攻势虽强,但因怒火攻心,已然不像之前那样毫无破绽。   几招之后,便让勃阑伽曾古寻着机会,近身相斗。   林鹿春之前被他这么一问,再一回想小霸王之前的态度,盯住那小鼓,猛然想起了什么,眼神登时一变。   “好你这妖僧!”她向江鹤同身后一躲,运起震山掌往江鹤同左肩一拍,“师父,万不可放过这妖僧!”   江鹤同见勃阑伽曾古已然近身,不得已伸出左手,与之对掌,根本不知道林鹿春刚刚那一下轻拍,竟然用了震山掌力。   昔日他在客栈与林鹿春初见之时,便是以此掌吓退贼人。   此掌取“敲山震虎,隔山打牛”之意,受手掌所击之物不会受到丝毫伤害,劲力全奔着藏身所击之物后方之人而去。   如此一来,在江鹤同看来,林鹿春只是轻拍了他一下,对勃阑伽曾古来说,却有一股磅礴内力,跟着江鹤同手掌一同到来,俨然是江鹤同自己掌力惊人似的。   这勃阑伽曾古的功夫其实不仅不差,反而很强,就算放在整个中原武林,也当数宗师一级的存在。   只可惜他碰上的是林鹿春。   而且还是被激怒了的林鹿春。   江鹤同与勃阑伽曾古手掌一触即分,只听喀喇一声,勃阑伽曾古的手臂就突然不正常地扭了一下,紧接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之声不断传来。   几息之前还游刃有余的僧人,这次却猛然变了脸色,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喉咙中溢了出来,身子以反常的扭曲姿态,落入水中,眨眼睛便不见踪影。   「你都知道了。」   小霸王头一次见林鹿春生气,声音变得十分小心翼翼,生怕惹了林鹿春,受池鱼之殃。   林鹿春没回答,只在心中怒气冲冲的追问:“他死没死?”   「这……我和你视野一样,只不过AI的反应比人类的神经要快一些,以往我提醒你,那是因为你其实已经看见了,只是大脑没反应过来。现在这个……我也看不见呀!」   林鹿春兀自生着闷气,没再说话。   小霸王等了半天,又弱兮兮的说道:   「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么生气。」   “我也是头一次看见别人这么草菅人命!”   林鹿春一屁股坐在船头,只觉得双手气得发抖。   「这是武侠世界,又是古代,这种事可多了去了。远的不说,就说你刚来时除掉的江无天,也不比刚才那和尚好到哪去,只不过他杀人时你没见着罢了。」   一人一系统这边偷偷聊着天,那边江鹤同收回手掌的时候,还有些错愕。   那种有人暗中相助的感觉又来了。   江鹤同环顾四周,宽广的洛河之上,只有一叶孤舟,两岸也皆是荒山,全无人际,只得暗叹自己疑神疑鬼。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心想着,这手掌伤人的次数,倒是比受伤之前还多了。   而且这次,这手掌倒像是生在别人身上似的,出手如此狠辣……   难道是刚才怒火中烧之故?   这样想着,他瞥见林鹿春一个人坐在船头,走过去一看,便见平日嬉皮笑脸的小徒弟此时板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林鹿春这会儿正在逼问小霸王,怎样才能让她快点回到现实世界。   小霸王平时虽然滑头,此刻却不敢捋虎须,只得实话实说。   「要说最快的方法,当然是吸人功力,你这样的等级,要是修一门邪功,天下人的功力还不是随你取用?   只不过,你今日看见那妖僧拿人头做鼓就气成这样,吸人功力的事,恐怕你也做不来吧!」   小霸王的回答让林鹿春顿时泄气。   这时她身侧突然轻晃了一下,江鹤同在她旁边落了座,低声问道:“知道那是什么了?”   林鹿春声音低落,“知道了……师父,密宗的和尚都是如此吗?还是强者天生就要霸凌弱者?”   “那种鼓叫嘎巴拉鼓,是密宗佛教的一种法器,只是这鼓虽然常见,却也不是每个西域僧人都以人头做鼓。”   江鹤同摇了摇头,接着说道:“西域与中原不同,中原讲究士农工商,西域农夫却地位卑贱,甚至还不如中原人家的奴仆。而僧人却地位极高,那些农奴是生是死,皆在他们一念之间。”   这话说得林鹿春越来越沮丧。   知道奴隶制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要是易地而处,一个人理直气壮告诉她,“大和尚要做一件法器,所以得杀了你。”,那将是多么恐怖的事,可想而知。   “但是,”江鹤同的话出现了转折,“即便是这样,西域却仍旧有僧人不愿杀生。一个人若想成为高手,只要天赋不太低,待到五六十岁,终将有所成就。但若想成为真正的大侠,却没有那么容易。”   他转头问林鹿春,“你知道什么是侠吗?”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林鹿春不太确定地说道。   “对,但却不全对。”江鹤同说道:“真正的大侠,不仅要做为国为民的大事,于小事上也要有侠客之风,锄强扶弱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我是你师父,就该叫你知道。入我门下,将来无论武功多强,都不可恃强凌弱,真正的侠客,学了功夫,可不是用来欺凌弱小的。”   江鹤同指着河水,“那勃阑伽曾古惨无人道,恃强凌弱,你若是看不惯,等你学有所成,见一个这样的人,便狠狠教训一个,叫他们知道,天下虽大,却有侠客为弱小之人主持公道。如此,你越强,这等卑鄙之人便越畏惧你,便再也不敢作恶。你活一天,这些人便要担惊受怕一天,这才是天下一等一的快活。”   林鹿春听着他的话,心中的郁结突然就散了。   她看着江鹤同的侧脸,说道:“师父,那你可一定要带着徒儿走遍天下,将天下的恶人全都揍上一遍。” 第31章 盲眼公子心如明镜 血海深仇恩怨难消……   江鹤同与林鹿春师徒二人顺着洛河漂流而下, 另一边,飞鱼却带着陆静泊骑马飞奔。   因陆静泊双目已盲, 马车又走不快,两人只能同乘一骑,飞鱼在前控制马匹,陆静泊在后面抱着飞鱼的腰,“勉力维持平衡”。   “公子,抓紧一些,前方有段路不太好走。”飞鱼看着前方悬崖,又回头看了一眼追兵,面色凝重。   陆静泊身子往前倾了倾, 感觉有发丝扫在自己脸上, 带着皂角和桂花的香气。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安心了。   他这样想着, 耳边突然狂风大作。   飞鱼已经带着他纵马跨过断崖, 往对面去了。   身后追兵被悬崖拦住,束手无策, 只能绕路,从另一侧上山。   见此, 飞鱼松了口气, 却不知道该怎么向公子解释, 为什么会有官兵对他们穷追不舍,而且一次比一次人多。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吗?可我已经没有那么多银钱了。”陆静泊像是能读出别人心思似的,开口说道。   飞鱼松了一口气,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些人目光短浅, 只认银子。在婢子眼里,公子比那一库的银子珍贵千倍万倍。”   飞鱼瞥了一眼腰间装着金豆子的钱袋,心中想着, 扔吧扔吧,将这可恨的东西丢在水底,让那红玉知道她自己多么有眼无珠!   党项人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王爷,也敢与公子相提并论!   “也只有你这样想了。”陆静泊轻笑一声,说道:“在旁人眼里,银子才是一等一的好。”   “银子有什么难得的!那些贪官——”飞鱼说到一半,突然住了嘴。   她感到自惭形秽。   她是个小贼,从第一次遇见公子的时候就是个小贼。   只不过那时候,她还是个不会武功的小贼,时常被人抓住毒打。   公子是第一个抓住了她,却没有打她的人。   人们常说盗贼可恨,但是,若活得下去,谁又愿意做贼呢?   飞鱼起初也是不愿意的,但是如果不偷东西,不仅要挨饿,还要挨打。   她是个没人要的孤儿,被一个老骗子带着长大。   老骗子养了一群孤儿,像放养牛马一样,养到四岁,死的便死了,活着的,就要跟着他学“本事”。   像飞鱼这样瘦骨伶仃的小姑娘,原本应该打断手脚,到街上做“披街”,那是乞丐中最可怜的一类,往路边一躺,总有人会动恻隐之心,施舍些铜板。   飞鱼怕得要命,只能拼了命地去偷人的东西,盼着老骗子别打折她的腿。   她就是这么成了小贼的。   只是老骗子自己也不过是个稍微会点功夫的三脚猫,又做了亏心事,怕这些孩子长大了报复于他,自然是绝对不肯教飞鱼武功的。   飞鱼一直到七岁,也不过还是个不会武功的小毛贼,十次里怎么也有两三次失手,因此平日总是鼻青脸肿,有时是被偷之人打的,有时是偷的钱不够,老骗子打的。   可想而知,她那副邋里邋遢、口鼻青肿的样子,没人会觉得她是个小姑娘。   直到她偷到了陆家商队的头上,被一个武夫扭着,送到了陆静泊的面前。   陆静泊没有打她,只是问她:“为什么要偷窃。”   飞鱼说:“不偷东西,回去就要挨打。”   于是陆静泊把她留在了那里,教了她一天轻功,告诉她:“下次他再打你,就用我教你的功夫,溜之大吉。”   飞鱼回去试了试,果然好用。   只是第二天她再去时,那里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个老仆,递给了她一封信。   信里有一张银票,还有几句话。   飞鱼不识字,只能花了几文钱,轻路边的代笔先生帮她读信。   信中,陆静泊说起她无名无姓的事,偷偷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做飞鱼。   他说,飞鱼乃是祥瑞,见之则天下大穰,连年丰收,她叫了这个名字,又得了银票,以后必定不会再挨饿。   可他不知道,飞鱼的银票还是被偷走了,只是那人性格古怪,偷了她的银票,却教了她一身功夫。   仍旧是做贼的功夫。   飞鱼学成归来,却不敢去见陆静泊。   直到他惨遭灭门,还瞎了眼睛。   飞鱼看着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心想着:“公子,天下有了飞鱼,却没有连年丰收,反而战乱不断。飞鱼没能做个好人,依旧是从前那个小贼,所以更加不敢如实相告。”   在她身后,陆静泊却在想着:“飞鱼啊飞鱼,这名字如此熟悉,我却总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我知道侠盗飞鱼,却不知这飞鱼与我有何渊源?天下事终难两全,我若双目不盲,便见不到飞鱼,如今见了飞鱼,却看不见她生的是何模样。”   两人各怀心事,骑马下了山,继续向前赶路,而另一边,花朝阁主罗荧却在地下密室当中,面无表情地盯着一个男人。   男人跪在她脚边,并不敢乱动一分一毫。   又来了。   男人心里又是恐惧又是期待。   他也不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什么,只知道这个女人总是时而对他好,时而对她坏。   正如他现在也不知道,这个女人一会儿是会给他一顿鞭子,还是把他搂在怀里温声细语。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几个月了,或许时间更长,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他只有几个月的记忆。   当初,他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醒来,便有一个老妇人告诉他,他叫丑奴,是花朝阁主罗荧的奴仆。   老妇人给了他一面镜子,让他看见了自己满是烧伤的脸。   的确是丑的不成样子。   丑奴跪在地上,等了半天,既没等来鞭子,也没等来香气扑鼻的怀抱。   他仰望着面前的女人,眼中露出迷恋,却骤然发现女人泪流满面。   丑奴膝行而前,抱住女人的腿,“主人为何流泪?”   罗荧低头看着那双灿若星子的眼睛,面上忍不住划过一丝恨意。   这恨意一闪而逝,很快就被她掩盖了下去。   她伸出手,忍着恶心,轻抚丑奴的头顶,说道:“丑奴,我不该打你,只是你的眼睛太像那负心汉,我便总是将你当成了他。”   丑奴低着头,想起自己丑陋的脸,不由自惭形秽。   “丑奴,你多好呀!不像那负心汉,只哄得我迷了心智,便将我弃若敝履。”   “是谁?”丑奴忍不住咬牙切齿。   他奉若神仙妃子的主人,竟被人狠心抛弃?   罗荧看着他的头顶,目光发冷。   就是你啊,江星云!   “他叫江星云,是个负心薄幸之人,仗着有一张好脸,不知负了多少女子。可是如今他已经死了,只留下一个玄机楼,我虽心中有恨,却无力对抗。”   罗荧半跪下去,和男人面对面平视,“丑奴,你是天下最好的男子,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对吗?”   “丑奴愿为主人而死。”男人看着那张绝美的脸,露出痴迷的神色。   “丑奴,为我毁了玄机楼,毁了江家基业。等你事成,我便做你的妻子,如何?”罗荧的眼中闪过一抹琥珀色的光。   丑奴的双眼逐渐迷离,喃喃说道:“丑奴愿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   镜子前,丑奴看着一点一点贴在脸上的面具,又羡慕又嫉恨。   罗荧俯身凑近他的脸,说道:“看啊,丑奴,你的眼睛和他生得多像?如今易了容,更是与他一模一样。你出现在江家,一定会把他们都吓一大跳。丑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去吧,别叫我失望。”   丑奴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等她走远了,一个腰间别着环首大刀的老妇人才走了进来。   “神医谷的断前尘果然名不虚传,不过阁主这驯服男人的法子,也是高明,再加上这蛊惑之术,他岂有不言听计从之理?”   罗荧抿了一下胭脂,说道:“不过是骨子里的下贱罢了。你越是对他不好,他便越以为你是天上的仙女,待他熬不住了,再给些甜头,他便如临仙境,来日再坠入地狱,便是加倍的奢望再得些甜头。”   这时芍药走了进来,罗荧在镜中看见了她的脸,于是又说:“芍药,你要记住,流落烟花之地,下贱的不是你,而是男人,他们觊觎你的美色,便要捧着珍宝,巴巴儿地来讨好你。但你万不可放下身段,因为一旦放下身段儿,便成了你贪图钱财,而不是他们贪图美色了。”   罗荧拔下一根簪子,挑起一点胭脂,擦在眼下,似笑非笑的说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这偷不着的女人便最是珍贵……他们,真是下贱。”   芍药和老妇人都低眉顺眼,不敢多言。   与此同时,丑奴刚离开花朝阁所在的花楼没多久,便被玄机楼的一个线人瞧见了。   这人猛然看见已死了几个月的老阁主突然出现在眼前,忍不住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   □□的,难道闹鬼了不成?   丑奴照着罗荧所说,在城里漫无目的地闲逛了许久。   终于有一个线人忍不住,连滚带爬地跑去分舵,禀告了当地的一位香主。   “属下亲眼所见,老阁主……老阁主江星云走在、走在大街上!”   “你说什么?”那香主大惊失色。 第32章 父慈子孝暗中作梗 兄友弟恭旁生枝节……   洛河之上, 林鹿春看着一只白鸽向着两人所在船只飞了过来,落在江鹤同轻轻抬起的手臂上。   江鹤同从白鸽腿上解下一个小竹筒, 鸽子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竹筒里装着紧紧卷起的纸条,上面写满了蝇头小楷。   林鹿春瞥了一眼,料想到应该是江鹤同的私事,于是便没有往前凑。   而看到纸条上内容的江鹤同,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次的密报令他困惑。   确切得说,他无法确定消息的真假。   密报上说,江星云死而复生,重新回到了玄机楼。   如果这事发生在别人身上,他必然会觉得, 死而复生是无稽之谈。   但这一次, 玩这种把戏的人是他的父亲江星云。   江鹤同对江星云的感情很复杂。   一方面, 他在幼年时期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渴望着父亲的关注, 因而才没日没夜地练武,小小年纪便学有所成。   另一方面, 随着年龄增长,他对母亲的死逐渐有了怀疑, 也明白了妻妾成群的江星云有多么薄情寡义, 自然也就无法与他有什么亲近的父子之情了。   但有一件事, 让他觉得奇怪。   当初他练功最重要的时刻被人干扰,身受重伤卧床不起的第二天,江星云就突然“急火攻心而死”了。   那时他正是伤最重的时候,别说去送葬哭灵, 就是上柱香都不可能,江星云的尸体,他是一眼也没看见的。   如果密报里的江星云不是其他人假扮的, 那么就说明当初江星云根本没有死,而是有其他计划。   至于什么鬼神、复生之说,江鹤同当然是不会相信的。   “师父……”林鹿春看他板着脸半晌不说话,便开口叫了他一声。   没想到江鹤同顺手就把纸条递给了她,说道:“只是江湖上的一件……趣闻。”   江星云“死而复生”这种大事,瞒是瞒不住的,更何况江鹤同也没打算瞒着林鹿春。   之所以不主动提起“蛛网”,是因为一时不知道从何谈起。   林鹿春接过纸条,快速浏览了一遍,问道:“师父,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你还会回玄机楼吗?”   “不会。”江鹤同很果断地回答道:“我不会参与江家人的争斗,他们所看重的,于我而言不过是身外之物。更何况,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江鹤同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个扇形的小阴影,心中却想着,如果这群人知道“蛛网”的主人是他,不知会作何感想?   每天像争皇位似的争玄机楼那点东西……   想到这,江鹤同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与此同时,玄机楼内部才真的是鸡飞狗跳。   江星云的几个儿子原本分别在不同的地方暂管几处分舵,如今也都快马加鞭回了洛阳。   原本按照老二江玉树的性格,这事怎么也要压上一段时间再说。   可偏偏他接到消息的时候,江星云已经满中原乱逛了不知多久了。   丐帮在岚州有一个大勇分舵,江星云大摇大摆地走在街头,不仅玄机楼的人看见了,丐帮那些常日走街串巷的弟子,当然也都看见了。   江玉树忍着心中愤懑,坐在江星云下首的位置,说道:“父亲瞒得儿子好苦,儿子这几个月来,每每想起父亲,便悲痛难当,不想竟是……”   江星云此时一心一意以为自己便是丑奴,哪里会吃这一套呢?   他自从吃下神医谷的断前尘,前尘往事便一概记不得了。   若是没有解药,别说是他的儿子,就是江家列祖列宗一起显灵,他恐怕也想不起一件过去的事。   他脑子里记着的,只有罗荧和罗荧提供给他的情报。   “江玉树是江星云的二儿子,这小子在他的儿子里,虚伪也排得上第二。”   罗荧的声音还萦绕在他的脑海。   丑奴的眼睛忍不住往江家的大儿子身上瞥去。   “至于他的那群庶子里,老六江鹤同……已然是个……废人,不必理会,那老大江嵬你却要小心,此子面慈心狠,惯会顶着他那张敦厚的脸来害人……”   罗荧说过的每一句话,丑奴都记得一清二楚。   “我这些日子迟迟没有露面,自有我的深意。当日诈死,也是事出有因。”丑奴看着面前神色各异的几个人,话锋一转,说道:“江家出了叛徒。”   他话音一落,便发现几个便宜儿子神色各异,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玉树的手在椅子扶手上一抓,下意识往江嵬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江嵬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开口说道:“既然父亲已经归家,叛徒之事日后再说也不迟。儿有一事,倒是格外紧急一些。”   丑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心想着,这就来了。   “嵬儿但说无妨。”   江嵬和江玉树对视一眼,缓缓下拜,说道:“父亲如今健在,这是天大的好事。只是先前儿子们以为父亲已然仙去,便为父亲立了碑。如今父亲人还好端端地活着,此物自然大大不祥……我等何不毁了此坟,以庆父亲平安归来?”   这最后半句,是对着其他人说的。   实际上,江星云死而复生的事,每个人心里都有所怀疑,只是面前的人委实和江星云一模一样,令他们不敢前去验明正身。   但江嵬提出的办法却很巧妙。   江家的祖坟等闲人进不去,若是眼前的是个西贝货,大家一去坟前,发现江星云尸体仍在,这事自然也就露馅了。   而江嵬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庆祝父亲归来”,自然也不应当被怪罪。   即便棺中没有尸体,江星云验明了身份,江嵬的理由也依旧站得住脚。   丑奴现在正想让自己的身份更可信,立刻便答应了下来。   一群人各怀心思,呼啦啦奔着江星云坟墓的方向去了。   路上,江嵬和江玉树打着眉眼官司,对丑奴的身份将信将疑。   而丑奴自己却想着:   主人果然神机妙算,知道这江嵬必然会提及此时,故而早已做了完全准备。   事实证明,天下没有两个江星云,棺中自然也不可能冒出一个江星云来。   几个儿子看着空棺材,一时傻了眼。   “当日,我用龟息之法,藏身棺中,七日后便悠悠醒转……”   丑奴眼看着坟地一点点被夷为平地,不紧不慢地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   他这幅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愈发显得他自己高深莫测,让江家几个儿子不敢轻举妄动。   丑奴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没过多久便谎称自己近日奔波,十分疲惫,回了从前江星云居住的院子。   他走后,江嵬便和江玉树凑到了一处。   “你不是说这事不会出纰漏吗?”   两人刚到没人的地方,江玉树就有些气急败坏地质问起来。   江嵬跟在他身后,脸上的嘲讽一闪而逝。   “二弟何必如此心急?父亲虽说江家有叛徒,可却没说是谁,我们可别自乱阵脚。”江嵬收敛表情,语气亲热又不失恭敬地说道。   一直以来,他都在江玉树面前扮演成一个忠心耿耿、没有野心的庶子。   加上他生母原是花楼出身,身份低微,更让江玉树对他降低了警惕。   但他心里是瞧不起江玉树的。   要不是这废物的生母出身江南望族,玄机楼主的位置,哪轮的上这么一个沉不住气的蠢货?   “你是说……父亲所说的叛徒另有其人?”   “咱们当初可才刚动手,药的分量不足以令人察觉……否则,何必还要担心那江鹤同……”   江嵬的话让江玉树稍微放下了心。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说不准,父亲便是用这招故意诈我们几个,想看看我们几个里,谁对他不忠。”江玉树想起江鹤同,不由冷笑一声,“就是不知道老六会不会回来分一杯羹了。”   “一个废人,何足道哉?”江嵬说到这,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我听说老六如今得了冰蚕,会不会……”   江玉树顿时眉头一拧,冷笑道:“有命拿,也要看有没有命用了。”   江嵬看着他阴狠的脸,沉默了下去。   他知道江玉树最恨的是谁。   想当初罗克珊娜被带到中原,大夫人可是被冷落了好一阵。   要不是江鹤同刚出生就经脉细弱,恐怕这一阵还不知要被拉长到多久。   江嵬想起罗克珊娜那张令人神魂颠倒的脸,暗自可惜。   红颜薄命啊!   他无不幸灾乐祸地想着。   然而一想起江鹤同,他的心情又变得不太好了。   他既厌恶又看不起江玉树,却更加厌恶明明天赋一般,却差点成为江家小辈第一人的江鹤同。   凭什么?   凭什么他经脉细弱,悟性却那么好!   无论什么武功,他一学就会!   明明他才是长子,是江家的第一个儿子,却要每天看着一个小了自己十岁有余的孩子,日日被人称赞,不到十五武功就超过了自己!   明明已经天赋不好了,为什么还要给他这么好的悟性?   江鹤同,你怎么就不能安安分分地做个废物呢?   江嵬暗自为自己开脱。   是他挡了我的路,要不然,我也不会出手…… 第33章 张刺史夜会京城客 摩侯罗梦中显真身   “不知参将远道而来, 有何贵干?”   麟州,刺史府, 张瓘端起酒杯,脸上带笑,心里却暗自纳闷。   这参将名叫苏直,是石敬瑭的一个下属,张瓘往日风光的时候,也曾见过石敬瑭把这人带在身边。   只是现在,麟州离京城甚远,他在旁人眼里也成了一颗废棋,这苏直大老远过来, 又是想干什么呢?   苏直没有直说, 而是绕了个弯子, 说起了麟州的风土人情, “在下一路走来,见这麟州荒山遍布, 流民甚多,张刺史如此人才, 留在此地做官, 当真是屈才了。”   “不敢不敢!”张瓘拿不准这人要做什么, 赶忙说道:“圣人乃是明君,张瓘才疏学浅,料想圣人自有其深意,哪里能够心有怨怼呢?”   “刺史不必多虑, 苏某来此可不是为了吓唬刺史的。”苏直笑了一声,说道:“相反,苏某此番前来, 是为刺史谋一番好前程。”   张瓘一只手不住摩挲着酒杯,心道,我几时与你有这交情?定是石敬瑭有事用得上我张瓘,才这般客气。   官场上的人别的不会,闻弦音而知雅意那一套却是玩得炉火纯青。   张瓘此人原本野心就不大,加上早年跟着朱温,若不是先帝李存勖念在他叔父的面子上,他这条命也未必保得住,如今那封疆拓土的心早就散了。   他之所以想找到玉玺下落,也不过是为了讨好现在的皇帝,以免皇帝哪日疑神疑鬼,要除了他这“旧臣”。   只是话虽如此,今日如果换了旁人,张瓘也未必会这么痛快地答应。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石敬瑭此人平日里最是敦厚老实,与人结交从无虚言,张瓘知道这人给了承诺,便会兑现。   况且石敬瑭如今也算是位极人臣,张瓘又怎敢轻易得罪?   就这么着,张瓘和苏直两人推杯换盏,不多时便已开始称兄道弟。   这时候,苏直才说出此行目的。   “原来苏兄弟是为了此事……”张瓘其实早已猜中了八分,此刻却故作为难地说道:“我张瓘虽说有幸在先帝身边待了几天,也知道不少先帝身前得脸的伶人,只是我到底是个外臣,这名册也就难免……”   “张兄不必多虑,国公原也知道张兄身为外臣,绝无可能对此事一清二楚。张兄只需尽力便可,若有少了错了,左不过多费些时日,国公必不会怪罪。”   得到了苏直给的定心丸,张瓘这才开始斟酌着拟了一份名单。   实际上,李存勖死前,的确养了不少伶人。   作为皇帝,这人的爱好倒是不算多么荒淫残暴……   只不过是喜欢看戏也喜欢唱戏罢了。   若说荒淫无道,这李存勖怎么也比让儿媳妇侍寝的朱温好上一百倍了。   话虽如此,一个皇帝每天和戏子混在一起,到底也是玩物丧志。   且皇帝喜欢什么,必然是大张旗鼓,养在宫里的伶人,自然也是多不胜数。   张瓘虽然看过名册,也有心去记,到底也不可能都记得。   但是那些常日在御前伺候的,他倒是大多都还有些印象。   加上这是石敬瑭要的东西,张瓘回忆起来便格外仔细,连同他自己从前记录下来的名册一起,前前后后共记下八十余人,交给了苏直。   这八十余人都是如今还未找到的,至于已经捉回审问或是处死的,则是多不胜数,无需再记。   苏直得了名册,嘱托张瓘多多思索,若想起来新的名字,尽可给他去信,之后天一亮便匆匆往洛阳去了。   这张瓘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夜里,便做了一个梦,梦见先帝还活着的时候,宫中的景象。   “张公可是来面见大家?”   梦中,张瓘看见一个年轻宦官笑嘻嘻地对自己说道:“今日大家新得了几个伶人,张公不妨等等,一起瞧个热闹!”   和外臣不同,宦官们喜欢称呼皇帝为“大家”。   张瓘隐约知道自己身在梦中,但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站在原地,静静等候。   这时一个宫女说道:“圣人近日得了个叫摩侯罗的伶人,极是有趣,上次我还看见他在殿里翻筋斗呢!”   “摩侯罗!”   张瓘猛地从榻上坐起身子,环顾四周,这才想起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   他的发妻被他吓了一跳,连声询问他出了何事,张瓘也只答是做了个噩梦,便径自倒茶压了压惊,又转回榻上,盖被而眠。   听着妻子呼吸逐渐平缓,张瓘睁开眼睛看着帐子,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对他来说,梦中的场景似曾相识,似乎不全然是梦,更像是某一段他记不太清的往事。   毕竟从前仗着叔父的关系,张瓘进宫的次数多不胜数,宫女宦官说过什么话,他也不可能全然记得。   但摩侯罗这个名字如此奇特而不常见,按理说是绝对不会出现在他的梦中的。   这说明,宫里可能真的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伶人,只不过他没有见过,所以记不清了。   张瓘琢磨着这件事,愣是一宿没合眼。   ……   另一边,林鹿春和江鹤同两人付了银子,从渡口上了岸,买了两匹突厥马,便往临近万年县的终南山而去。   这几日,林鹿春别的没看出来,有一件事她却看得很清楚。   那就是冰蚕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至宝。   按照小霸王的说法,她每次给江鹤同传功,虽说经验值没掉多少,但也抵得上旁人五年功力。   然而这冰蚕却只需要带在身上,便能让江鹤同气血充盈,几乎与林鹿春传功取得了同等功效,当真十分惊人。   这厢林鹿春心中觉得有些可惜,但一细想又觉得师父和五毒教无仇无怨,留着人家一教至宝终究也是个麻烦,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那厢江鹤同虽深知这冰蚕的奇效,却并没有生出什么贪念,心中只想着五毒教的功夫甚是邪门,万一这些人缠上他们,他那徒弟武功又不高,被人下了蛊可就不好办了。   这师徒二人想的东西南辕北辙,结论倒是非常一致——不该留的东西便不能留。   两人骑着马,很快便找到了药王谷的所在,略一说明来意,就有弟子将两人引了进去。   “二位来得不巧,家师带着几位师兄师姐去了万年县,晚些才能回来。”那引路的弟子将两人带到了客房,说道:“客人远道而来,不如先歇息一番,待师父归来,晚辈再行通禀。”   江鹤同冲着那弟子点点头,说了声“有劳”,那弟子才退了出去。   “师父,沐前辈去万年县做什么?”林鹿春把自己的小包袱放进隔壁房间,便来找江鹤同说话。   “应是在万年县设了义馆,为贫民看诊。”江鹤同略一思索,说道:“药王谷悬壶济世,此类小事多不胜数,说是菩萨心肠也不为过。”   “如此说来,沐前辈定然交友极广了?”   林鹿春转了转眼珠,心想着,若是这沐雪冰果真如传言一般,是活菩萨似的人物,那么五毒教圣女沈泱泱自然也不会是恶人。   反之,若是沈泱泱为人狠毒,沐雪冰和她走得那么近,这“活菩萨”三字恐怕就有些水分了。   “沐谷主救人无数,结交的朋友自然也多,此番冰……”   江鹤同话说到这的时候,林鹿春神情骤然一变,打断了江鹤同的话,“师父,我饿了,也不知神医谷的饭菜合不合胃口。”   说着,她突然走向窗边,推开了窗户。   窗下空空如也,但几十丈外,倒是有个小小的背影,像个耗子似的蹿了出去。   由于距离太远,林鹿春没能看得太清,但这么短的时间,从窗口蹿到几十丈外,偷听之人的武功,应当不低。   江鹤同不知道林鹿春心中所想,以为她真的饿了,便打开房门,招手叫了一个药童来,给了他一锭银子,要他帮忙整治些吃的来。   等药童走了,林鹿春才问道:“师父,药王谷醉心医术,想来武功上必定有所疏忽吧?”   “药王谷乃是药王孙思邈所创,若论与人争斗,药王谷弟子比之六大门派弟子自然是有所不及。”江鹤同说到这,语气一转,“不过,若论吐纳养气的长生之法,药王谷可是数一数二。”   江鹤同所说的长生之法自然不是长生不老,而是延年益寿。   林鹿春听他一说,自然也就明白了。   药王谷悬壶济世,口碑甚佳,除了鬼七那样的混人,旁人又何必得罪这样一个一心向医、与世无争的门派?   比起和别人争勇斗狠,药王谷的人更倾向于修身养性,活得长久些比什么都有用。   “那药王谷中人轻功如何?”林鹿春想起刚才逃走的人,又问。   “轻功?”江鹤同似乎想说实话,又觉得在人家的地盘上揭人短处不大好,表情便有些怪异,“只能说是并无出奇之处。”   “笃笃!”   房门被敲响,林鹿春走去开门,便看见一个白胖得如同人参娃娃的药童笑眯眯的抬头说道:“白芷师兄托我送些酒菜给二位客人。”   “快给我吧,你这小娃娃可别累坏了!”林鹿春赶忙接过托盘,一转身脸却冷了下来。   就在刚才,她看见了那孩子头顶上的等级。   确切得说,那根本不是什么孩子。   毕竟,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有82级呢? 第34章 魔童侏儒人如其名 心生贪念暗放迷烟……   林鹿春端着托盘, 其实心里在犹豫,要不要装作脚下一滑, 把上面的饭菜打翻了事。   然而要是这么做的话,难免不打草惊蛇。   她几步走到桌边,把托盘放好,将菜一一端上桌子,回头对等在门口的小童说道:“怎得让你一个小孩儿过来送吃食?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会武的。”   说着,便把托盘还了回去,又拿了一竹筒粽子糖递给小童,笑吟吟地说道:“给, 拿去吃吧!”   林鹿春心想着, 自己和师父今日进了药王谷, 药王谷不少弟子都知道。   等到沐雪冰回来, 势必要过问。   这人若不想暴露身份,就不会在饭菜里下毒。   否则这饭菜是他亲手端过来的, 岂不是惹祸上身?   而她对面,药童当归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笑眼, 心里却没来由地打了个突, 接过粽子糖, 咧嘴一笑,就赶紧退了下去。   实际上,林鹿春此前见过当归一次,那一次便是药王谷弟子从江无天老巢接回几个孩子的时候。   询问武林盟主是谁的, 就是这当归。   只是那时林鹿春的注意力都在药王谷弟子的身上,反而没有对这么一个药童多加注意。   而在卢澧居所的那次,当时鬼七正挟持着沈翠微, 加上他本人又是江无天的手下,小霸王出声提醒的时候,林鹿春就自然而然地以为,那个“主线相关人物”是鬼七。   她并不知道,那时缩在角落的三个药童里,便有当归。   至于后来鬼七身死,沈翠微第一时间救走的,也是当归。   恰好那时红玉被飞虹子揪了出来,林鹿春和江鹤同两人立刻奔出急追,以至于静虚师太等人询问当归的时候,两人并不在场。   故而现在林鹿春虽然知道来送饭的药童有蹊跷,却并不知道这药童姓甚名谁,因何进了药王谷,更不知道他极有可能才是那个“主线相关人物”。   事实如林鹿春所料,饭菜没有任何问题。   当天亥时,药王谷谷主沐雪冰才带着几个得意弟子回了药王谷。   鉴于男女有别,天色又晚,她派药童向江鹤同通禀了一声,只说是明日再详谈。   林鹿春料想今夜或许会有不同寻常的事发生,一回房便打起了坐,实际上全部注意力都在两耳之上。   以她的内力,若是有心探听,就没人能悄无声息地靠近这里。   不多时,林鹿春听见一群药童的说话声。   “白芷师兄,你们往几位师姐那边去,我和当归去客房送水。”   紧接着,脚步声分作了两拨。   其中一拨人里有人说道:“新来的药童里,数当归最勤快。”   “还不是为了讨大师姐欢心?药王谷人人皆知,谷主有意立大师姐为少谷主……”   “嘘!敢编排大师姐,我看你是想吃手板子了!”   几个药童越走越远,应当是往药王谷弟子居所去了。   这时林鹿春的房门也被敲响了。   她睁开眼睛,从榻上下来,打开了房门。   这次门外的人不是当归,而是另一个略大一些的药童,手里提着一个铜壶,看样子里面都是热水。   “有劳。”   林鹿春下意识往隔壁门口瞥了一眼,发现进了师父房里的,就是白天时送饭菜的药童。   “摩侯罗!”来送水的药童无意间看见林鹿春摆在桌上的玉制小人偶,说了这么一句。   与此同时,江鹤同发觉给自己送水的药童猛然抖了一下。   他若有所思地往林鹿春的房间看了一眼,再回头时,刚才送水的小药童已经将铜壶放在了洗脸架旁边的小几上,向着他行了一礼,便走了出去。   林鹿春此时心中一片震惊。   她看着手里的玉质小人偶,回想起上次和江鹤同在洛阳时的情景。   那是她和飞鱼在屋顶上与七怪打斗过后的第二天,螳螂刀王板儿在街上和玄机楼的人对上了江湖上的切口。   就是那时候,她和师父两人在摊贩面前挑挑拣拣,装作买东西的路人,偷听王板儿说话。   王板儿走后,师父便顺手买了这么个小人偶送给了她。   她隐约记得,那商贩管这东西叫“磨合乐”。   不论是磨合乐,还是摩侯罗,单从字面意思上来讲,林鹿春都很难把这两个词和眼前的人偶联系在一起。   她端详着手里的小人偶。   人偶只有孩童巴掌大小,玉质一般但雕工却很细,是个憨态可掬的小娃娃模样,五官、头发、衣服都刻得很精致。   似乎师父买这东西的时候,也付了不少银子。   简而言之,这东西虽说是给孩子玩的玩具,却也不是普通人能负担得起的东西。   而且听这东西的名称,倒像是从番邦流传过来的东西。   什么人会拿摩侯罗来当自己的名字呢?   尤其这个名字还和鬼七有点关系。   林鹿春可还清清楚楚地记着,她截下红玉传给拓跋浚的字条上明晃晃地写着,鬼七身死之日,与他见面的人,便被他称作摩侯罗。   摩侯罗、人偶、藏在神医谷里当药童的82级高手……   林鹿春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手里的小玉人,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这摩侯罗,莫非就是个……侏儒?   她把玉人啪地一声扣在桌子上,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一个成年人,看起来却像是个三五岁的白胖娃娃,可不就是摩侯罗吗?   这人竟然和鬼七是老相识,说不准他也是江无天某个名不见经传的下属。   毕竟鬼七死之前曾说过——“摩侯罗,想不到你竟有这样的野心。”   此话怎么听,也不像是瞧得起摩侯罗的样子。   也就是说,摩侯罗在江无天死前,算不得什么有地位的人。   这一点,从武功上也可见一斑。   鬼七作为江无天余下的几个部下中武功最差的,等级也比摩侯罗高出5级。   更何况这摩侯罗的武功……   林鹿春的眼珠转了转,心想着,能在药王谷和六大门派眼皮子底下隐藏功夫,这摩侯罗的武功必有蹊跷。   说实话,要不是她能看见别人的等级,没准也会被这小子蒙混过关。   正常情况下,谁又能想到一个看似三五岁的小毛孩,居然会是一个高手呢?   林鹿春想到这,便用壶里的水洗了脸,不多时又吹熄了蜡烛,和衣躺在榻上,将被子盖好,做出一副已经入睡的样子来。   约莫子正时分,林鹿春听见窗户纸被人轻轻戳破的声音。   「狗东西玩脏的!他要放迷烟!」   林鹿春听见小霸王的话,立刻屏住了呼吸。   常人憋气,憋个一两分钟也不是什么难事,林鹿春这样的习武之人,仗着内力精深,自然在闭气上也比常人时间久些。   只是她的肚子在被子底下,倒还是一起一伏的,好像正在呼吸似的。   实际上,那只不过是腹部的肌肉在上下活动,林鹿春本人却是一口迷烟也没吸进去。   窗外,放了迷烟的人观察了一会儿,但却并没有走进房间,反而奔着江鹤同的房间去了。   林鹿春把一个靠枕塞进被子里,做出一副有人在里面睡觉的假象,便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侧窗户闪了出去,一翻身上了屋顶,掀开一片屋瓦,预备看看这小贼到底要做些什么。   江鹤同的房间里,一股迷烟顺着窗口的破洞吹了进去。   林鹿春眼看着师父皱了几下眉头,紧接着就昏睡了过去。   窗外的人等了一会儿,吱呀一声推开门,蹑手蹑脚地钻了进来。   即便夜里很黑,林鹿春也还是能看出来,闯入者的身高,异乎寻常得矮,定是那摩侯罗无疑。   林鹿春手里已然捏住了一柄飞刀,双眼紧盯着下方矮小的人影,随时预备着出手。   只见这小侏儒直奔着江鹤同随身行囊而去,对于昏睡在榻上的江鹤同倒是不管不问。   “蝎蝎螫螫,也不知带了什么好东西……若是助我离开此地……”   摩侯罗说话声音极小,有的话甚至连个气音也没有,林鹿春听他嘟囔了几句,到底也没全听清。   她蹲在屋顶,眼看着摩侯罗从师父的行囊里拿出一捆像是纸的东西,又拿出两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来。   这时摩侯罗轻咦了一声,“这是……”   林鹿春眯着眼睛,辨认了一番,发现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孩巴掌大小都令牌。   “真是天助我也。”   摩侯罗拿着令牌,揣近怀里,又将江鹤同的行囊恢复原样,这才鬼鬼祟祟地溜了出去。   下一秒,林鹿春从天而降,一记掌刀劈中摩侯罗的后颈,将他击晕了过去。   她一手拎着摩侯罗衣领,向着药王谷山门外飞掠而去。   摩侯罗此人,她必须要审问一番。   至于用什么身份……   林鹿春切换了装备,又一次做了道士打扮。   于是,摩侯罗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发现自己双手被缚在背后,整个人被吊在一棵几丈高的大树上,树的另一根枝桠上,坐着一个蒙面道人,手里拿着一枚令牌,一上一下地掂量着。   “醒了?”林鹿春此刻已然吃了药丸,声音低沉嘶哑,听起来倒真像是个活了许久的老妖怪。   “说说吧,这是什么令牌?”林鹿春摸着令牌上凸起的“蛛”字,缓缓问道。 第35章 昨日奴仆不可小觑 今夕美人难忘旧殇……   摩侯罗一时还没缓过神来, 林鹿春便轻描淡写地丢给他一记惊雷。   她嗖地一声甩出一把飞刀,摩侯罗就听见咔嚓一声, 不远处一棵一人环抱的大树应声而断。   紧接着,林鹿春不咸不淡地说道:“哦,忘了告诉你,江无天和鬼六是我杀的。”   对于摩侯罗来说,这句话无异于一道催命符。   若是平时,他可能还会兴起一丝逃跑的心思。   他现在双手被缚,人又被吊在几丈高的大树上,空有力气却没地方使,旁边还坐着个催命阎王, 这事放在谁身上, 恐怕都要吓得要死。   摩侯罗额上滴下一滴冷汗, 孩童般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不知盟主驾到,失敬失敬。”   林鹿春没接话, 只上下抛着那枚令牌,一双眼睛冷飕飕地盯着对方。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 摩侯罗被脸朝下吊着, 一张脸只能勉强侧过去一小半, 看人的时候也是一半目光一半余光,很不真切,因而只能感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却不大能看得清林鹿春的五官轮廓。   不过林鹿春的动作, 他还是看的明白的。   无非就是用行动告诉他——“别废话,回答我的问题。”   摩侯罗心里暗自纳闷,心想着这武林盟主莫非是个久居山林的武痴?要不然怎得连“蛛网”都不知道。   这江湖中很多势力虽然隐秘, 但那这只是对愣头青来说,老江湖们知道的可就多了。   按理说……   摩侯罗瞥了一眼远处那棵倒下的大树,仍旧忍不住心惊肉跳。   按理说,这等内力,少说也有百年功力,非是天人境的人不可。   这样的老妖怪,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事吗?   有关武林盟主的事,摩侯罗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在跟着药王谷弟子的时候,也听形意门的公孙芷说起过。   公孙芷好歹也是高门大派的长老,说话自然不可能像市井小民似的信口胡诌。   昔日武林盟主一击便杀了江无天,又用内力震碎鬼六的事,现如今江湖中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一击杀死江无天或者还不是最稀奇的,稀奇的是用内力震死鬼六。   天下武学,自安史之乱后便逐渐衰微,盖因越是乱世,江湖也便越纷乱,常有高手因权力倾轧、势力相斗而死,许多代代单传的武功绝学也因此断了传承。   想当初,盛唐时的一流高手,便是天人境也并非少数。   现如今,天人境的高手却是凤毛麟角,不知都隐居在何处。   这就使得江湖中的一流高手的内力生生降了一层。   像摩侯罗这种在一流高手里垫底的存在,虽然也能内力外放,但这外放的内力却几乎伤不了人,只能是一股小小的劲风罢了。   而像公孙芷所说的那样,用内力把人震碎,别说摩侯罗不敢想,就是十个江无天,也不可能有这等威势。   摩侯罗心思电转,实际上也才过了几息时间罢了。   怕旁边的活阎王等得不耐烦,摩侯罗赶紧说道:“那是号令整个蛛网的令牌,小人也是今日才知,那江鹤同竟是蛛网的主人。”   “蛛网?”林鹿春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这个名字听起来并不是那么光明正大,她倒是没想到,自己那风光霁月的师父,竟然会和这类组织扯上关系。   “蛛网明面上是个大商栈,名叫大同商栈,买卖遍布中原,连番邦也有不少他们的人马。私底下,蛛网借着大同商栈的名号,做的却是刺探机密的行当。常人都只知道大同商栈富可敌国,却谁也不知道它的当家人是谁,更不知蛛网在为何人办事,小人若不是今夜……”   这种向别人一问便会知道的事,摩侯罗不敢有丝毫隐瞒。   林鹿春把玩着手里的令牌,在背面摸到一个小小的蛛网形状的凸起,蛛网中央,还趴着一只狼蛛。   她一脸“地铁老人手机”,心想着,这么丑的蜘蛛,和我美人师父真是不般配。   这令牌之所以做成这样,无非就是寓意她师父是控制整个蛛网的那只蜘蛛,是整个蛛网的主人。   “既然这令牌是蛛网的主人才能用的,你偷了来,又有什么用?”   听她这么问,摩侯罗略有些肉疼地答道:“前辈有所不知,这蛛网当中,知晓蛛网主人身份之人应当极少。小人虽所知不多,但却清楚一事,那便是蛛网的香主也不知蛛网主人的身份。至于香主之上的舵主、堂主有多少人知晓蛛网主人的身份,小人就不清楚了。”   “哦……”林鹿春拉长声音,“如此说来,你拿了这令牌,诓骗几个香主为你办事,却是不在话下了。”   摩侯罗余光瞥见林鹿春把令牌放进了怀里,肉痛的同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心道这回逃过一劫,却不想林鹿春又问起了旁的事。   “令牌之事暂不追究,我且问你,你为何要杀那鬼七?”   这话问得摩侯罗又是一惊。   他心如擂鼓,兀自惊疑不定,心道这老妖怪怎得该知道的不知道,不该知道的却全都一清二楚?   难道那个趴在窗根偷听的红玉也被这活阎王捉住了不成?   “呵……”林鹿春冷笑了一声。   她知道面对这种滑头的时候,多说多错,这种隐隐的威胁才最让他害怕。   果然,摩侯罗自己不知道又脑补了些什么,赶忙又交代了不少东西。   “小人、小人当时也是为了寻到玉玺的下落,才出此下策。”   摩侯罗忆起当日场景,说道:“那日鬼七骤然闯入竹林,小人虽扮成孩童,却并未易容,唯恐被他发现,只得缩在一边,双手抱头,做出惧怕之状……”   后来的事,邻居倒是知道得差不多了。   无非是那鬼七重伤在她掌下,摩侯罗见有机会,便偷偷来到鬼七所在客房,装成小孩贪玩的样子,在屋外默默等待鬼七苏醒。   只是好巧不巧的,鬼七苏醒的时候,让那药王谷的小弟子韩成渝赶上了,摩侯罗没别的办法,只能赶紧逼问了鬼七一番,趁着其他人没来之前,便把他灭了口,随后便一掌打在自己胸口,做出歹人闯入的假象。   这一切现在听起来倒是都顺理成章,只有一件事,让林鹿春有所怀疑。   她眯了眯眼睛,打算诈一诈这摩侯罗,“你这蛰龙功,是谁教的?”   也多亏摩侯罗此刻被吊在树上,否则听见林鹿春的话,他非得跳起来不可。   他所练的,确实便是那蛰龙功,而且已然是大成之境,所以当初静虚师太探他脉门的时候,才以为他不会武功。   只是这件事之前明明被他跳过去了,这活阎王怎么还是猜出了他的功夫?   因为屡次揭了摩侯罗的老底,林鹿春在他心中的形象,也变得愈发高深莫测起来。   如此这般,摩侯罗只得交代了心法的来历。   他自称几年前因身材矮小,宛如孩童,所以被江无天当成孩子掳了去。   结果江无天练功的时候,发现他的血全无用处,细问之下,才知道他是个侏儒。   这摩侯罗为人机灵,竟哄得江无天留了他一命,让他充做看守孩童的小仆。   一日,摩侯罗扯着一个孩童,送到静室供江无天练功,无意之间瞥见江无天手边放着一本秘籍。   江无天看完秘籍,似乎十分惋惜,口中直说:“只可惜此功进境太缓,否则出其不意,岂不是无往不利?”   从那之后,摩侯罗便留了心。   他在江无天手下总是表现得十分乖觉,时间久了,江无天对他这么一个毫无威胁的小侏儒也放下了戒心,库房、藏书阁之类的地方,也并没有对他这个“废人”多加限制。   天长日久,摩侯罗的胆子便大了,偷偷在藏书阁看了不少被江无天随手扔下的孤本秘籍。   且江无天杀人无算,劫来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富贵人家拿来吊命养身的老参、虎骨、蛇胆之流也在库里堆得满满的,他的属下们往往随取随用,不需报备。   这让摩侯罗钻了空子。   他知道自己练功被发现,八成便是个死字,于是便找到了江无天昔日所说的秘籍,并偷偷用了库里的老参、虎骨膏等于增进功力大大有利的山珍,辅助练功。   有这数不尽的天材地宝供着,摩侯罗本人经脉又天生宽绰,三年时间就让他神功大成。   只是比起江无天,摩侯罗的武功自然还是大大不如,因此也并不敢贸然逃跑,只能静待时机。   之后,便是六大门派围剿江无天、武林盟主除魔卫道的事了。   林鹿春坐在树枝上,听他讲了这么半天,大约也能判断出来,这小子没有撒谎。   如此说来,他倒是只杀了鬼七一人,算不上是什么大魔头。   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鹿春跳下大树,头也不回地说道:“今日饶你一命,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便在这吊着吧!若我日后知你为祸江湖,定来取你狗命!”   说着,她运起轻功,倏忽间便不见踪影。   摩侯罗人被吊在半空,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只得奋力摇晃,身子在大树上撞了好几下,才勉强勾住一根树枝,当做锐物磨起了手腕上的绳子。   另一边,林鹿春早已摸回客房,将令牌放了回去。   当她经过江鹤同身边,即将走出去的时候,却听见榻上有轻微的响动。   林鹿春低头一看,便见一只修长的手紧紧抓着褥子上的布料,在平整的被褥上留下一道道隐没在黑暗中的阴影。   “阿娘,你疼吗……儿子……报仇……”   榻上的人眉头紧锁,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显然梦境给他带来了很大的痛苦。   林鹿春俯身盯着江鹤同看了一会儿,也不知他能不能听见,就凑在他耳边说道:“师父会梦想成真。”   她试探着把江鹤同的手塞回被子,再抬头时,江鹤同的眉头已经舒展开了。   林鹿春悄悄地退出房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想起江鹤同上次出门回来,给她带来的那几箱子珠宝,心想着,或许是因为他幼年失恃,他的父亲又不会关心孩子,所以他才会总是给她买礼物。   他不懂得该怎样做一个长辈,所以把自己小时候渴望得到的关怀,都笨拙地送给了她。   心善的人总是如此,自己得不到的,便希望其他人可以得到。   而心思阴暗的人却恰恰相反,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便是毁了也不叫旁人得到,自己受过苦,非要别人受更多的苦才罢休,即便那人是自己的亲人孩子也不能例外。   可是她又算什么孩子呢?她只不过是为了与这具身体切合,才装成少年模样罢了。   原本林鹿春和江鹤同待在一块,主要目的是为了经验值。   现在想想,倒是总觉得最初的目的早就变了味。   尤其是刚才,看着对方顶着那张昳丽的脸,可怜巴巴地说着梦话……   林鹿春忍不住啧了一声。   淦!不就是报仇吗?   报!报!报!   真是的,干嘛顶着那副表情?   搞的她不帮忙都有负罪感。   林鹿春收起装备,略有些烦躁地钻进了被窝。   「我明白,我当初对小美就是这样。」   小霸王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道。   “你在放什么屁?我这叫恻隐之心,懂吗?”   「嘿嘿嘿……懂!懂!」   小霸王贱笑了两声,乖觉地隐匿了。   林鹿春一个人在被窝里翻过来调过去,烙饼似的,天都快亮了,才勉强睡着,过不多时,却又被药王谷做早课的弟子吵醒了。   “当归去哪了?往常早课他可最是勤快。”   “他昨天半夜如厕摔了一跤,脸都摔破了,今日恐怕不能来了。”   林鹿春顶着一头乱发,听着两个药童说起当归,脑海里已经有了摩侯罗这小子大头朝下摔在地上的画面。   毕竟几丈高的地方,又没有借力点,就只能那么摔下去了吧……   她挑了一下眉毛,内心毫无罪恶感地起身穿好衣服,净齿洗面过后,才打开房门,不太自然地往隔壁看了一眼。   此时江鹤同也从里间走了出来。   大约是昨夜中了迷烟的关系,他的脸色此刻并不怎么好看。   林鹿春看见这一幕,心里暗自后悔。   昨天该揍那小子一顿的。   好好的武功不用,净来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小霸王这时出声吐槽。   「他昨天要是不下三滥,直接冲你师父动手,恐怕会死得更惨吧……」   林鹿春脚步一顿,神色便有些不自然。   怎么说的好像她很护短似的。   “醒了?”江鹤同和往常一样,哄小孩似的说道:“我辰正与沐谷主有事相谈,你若无聊,可与药王谷弟子结伴下山,去万年县看看。”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林鹿春,“银子若是不够花,去我房间里拿便是。”   这时林鹿春问道:“师父,那包袱里可有徒儿不能看的?”   江鹤同被她问得一愣,半晌才突然想起包袱里的令牌,失笑道:“你不提起我倒想不起来,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早晚也要知道。”   “是何物?”林鹿春明知故问。   “是一块令牌。”江鹤同答得痛快,“只是此物你万不可带出去,你初学武功,不知江湖险恶,拿着它出去,反而危险。”   “徒儿知道了。”林鹿春行了个叉手礼,目送江鹤同去了沐雪冰的住处。   至于银子什么的,自然是没拿。   江鹤同学武功时过目不忘,使银子的时候却是给完就忘,林鹿春常日里和他在一块,钱袋子都快塞不下了,哪里会缺银子呢?   眼下摩侯罗刚被吓破了胆子,自然是不敢再轻举妄动,林鹿春和药王谷的几名弟子一起吃了早饭,便一同往万年县去了。   “林少侠,你先前没来过万年县?”   路上,药王谷一个叫映容的女弟子问道。   “不曾来过。”   沈翠微这时却叹了口气,“我听师叔祖说,万年县昔日极是繁华,长安一百零八坊,五湖四海的奇珍异宝,应有尽有,便是如今的洛阳也是比不上的。”   话虽如此,林鹿春和几个药王谷弟子骑马下山,来到万年县的时候,也依旧觉得这地方朴素得不像是从前的都城。   沈翠微告诉林鹿春,这里之所以如此破败,是因为黄巢兵变之后,长安被焚毁多次,其后能用的东西,也被朱温送去了汴梁,建了新的都城。   留给昔日长安百姓的,只有断壁残垣、一片荒芜。   虽天长日久,此地得以休养生息,到底也不复从前繁华了。   也正因如此,万年县成了穷乡僻壤,饥民甚多,许多人都落草为寇,成了山中强盗。   林鹿春在点心铺子挑吃食的时候,沈翠微站在她旁边,说道:“今日师叔带着成渝他们出去,便是为了防着山上的贼人。”   “承惠二钱银子。”   把银子递给铺子里的伙计,林鹿春抓了一把糖莲子,递给沈翠微,方才问道:“贼人连药王谷的货也敢劫?”   沈翠微噗嗤笑了一声,“既是落草为寇,便是绿林道的,哪里会管江湖正道的规矩?且师父惯常向商队买的,都是波斯产的香药,价比黄金……说起来,这次送货的,还是大同商栈的人。”   林鹿春抓着糖莲子的手停顿了一下,问道:“大同商栈?”   “大同商栈只做大宗买卖,寻常买不着的奇珍异宝,只要肯使银子,大同商栈都能寻来。”映容凑过来说了这么一句,继而柳眉微挑,说道:“也不知这大同商栈的东家是何等样人。”   林鹿春眼前浮现出江鹤同那张脸,心道:“大概是个美人吧!”   就是不知道,大同商栈的人这时候来药王谷,到底是刻意,还是巧合。   ……   另一边,江鹤同与沐雪冰相对而坐,将冰蚕的来路说了一遍,只不过隐瞒了当日刺客和狄雪青的身份。   沐雪冰听完,沉吟片刻,说道:“此事倒不难办,只是五毒教教主已死,五使为了教主之位,斗得乌烟瘴气,你若与他们碰上,可千万要忍让几分,以免惹火上身。”   “既是在下理亏在先,自当忍让。”   江鹤同见冰蚕之事已然有所交代,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等五毒教的人来了药王谷,由沐雪冰做个见证,将冰蚕物归原主,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而江鹤同对面,沐雪冰说完了冰蚕的事,转而提起了江鹤同的伤。   “看来你还未下定决心。”沐雪冰叹了口气,说道:“那位前辈常年行踪不定,如今他人在太白山,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你当真不去试试?”   “在下还有心愿未了,一身武功尚有用处,不可散功。”江鹤同垂下眼帘,神色莫辨地盯着面前的茶水。   他心里明白,如果散了功,以后便只能做个不会武的普通人,如果不散功,时间久了,此伤便无法救治。   但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废人,又要怎么给阿娘复仇、手刃仇敌呢?   “我知你心中所想,你想为你娘复仇。”沐雪冰看着江鹤同,说道:“我昔日与你母亲的情分虽比不得孟子仪,却也不是泛泛之交。只是如今江星云已死,他的那些姬妾也多已不在人世,你想报仇,又要去找谁呢?”   “即便仇人已死,我母亲也不该死得不明不白。”江鹤同的声音略有些颤抖,“我连她的尸骨都收不回来……”   谁能体会他的痛苦?   只是睡了一宿,最疼爱他的阿娘便与他天人永隔。   他只能对着一个衣冠冢祭奠亡魂,却连阿娘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江家除了他之外,没人在意阿娘的死。   他的好父亲只是在灵前上了一炷香,一转头就进了其他姬妾的卧房!   他的阿娘是明教圣女!整个波斯都对她敬畏有加!   可是江星云却将她拉下神坛,把她塞进玄机楼拥挤的后院,和其他女人争风吃醋,将一颗夜明珠磋磨得暗淡无光……   江鹤同袖子里的手渐渐握成了拳头。   他花了十年时间,才拼凑出部分真相,事到如今,更加不能功亏一篑。 第36章 闺中密友实非良人 密谋毒计取而代之……   “师姐。”   门外响起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这人是沐雪冰的同门师弟, 这次带了几个男弟子,出谷接引送货的商队。   不过这一次, 他们实属多虑了。   因为大同商栈这次派来的商队里,有一个高手。   此人不仅武功卓绝,而且在蛛网里地位很高。   是四堂主之一的虎贲。   他之所以跟着商队来到这里,当然是为了找江鹤同的。   要不然他一个堂主,何至于在商队里当跑腿的呢?   江鹤同一走出茶室,便看见混在商队当中,做一副武夫打扮的虎贲。   两人互相打了个眼色,之后才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   沐雪冰对这一切一无所有,正兀自低着头查看送来的香药成色如何。   黄巢在兵变之后, 曾带兵在广州屠杀过不少胡商, 以至于在那之后, 来中原做买卖的胡商越来越少, 药王谷想买些番邦的香药,都要自己托远行的商队代为采购。   目前中原里能常派商队去胡人地盘的商栈并不多, 一来是因为路途凶险,二来是因为没有那么多的财力。   沐雪冰其实也对大同商栈背后之人的来历很好奇, 但是药王谷一向不爱打听旁人阴私, 虽说作为一个商栈来说, 大同商栈势力实在大得蹊跷,药王谷却从来没有人问过自己不该打听的事。   趁着沐雪冰在查看香药,江鹤同冲着她一抱拳,便向客房的方向走去。   在他走后没多久, 虎贲也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往后山去了。   两人在后山的一片落叶松林当中碰了面,虎贲抱拳下拜。   “你怎么来了, 虎贲。”江鹤同伸出一只手,扶起虎贲。   “属下有要事禀报。”虎贲叉手说道。   江鹤同闻言,有些诧异地说道:“据我所知,派去波斯的商队如今还在半路。”   蛛网有龙铮、凤鸣、虎贲、鱼渊四位堂主,其中龙铮堂的人武功最高,龙铮手下人马所去的也是最危险的地方,诸如契丹、党项、大义宁、西域诸部、岭南等等。   凤鸣堂的人最擅长做生意,因而中原各地的商栈,都由凤鸣堂掌管。   虎贲堂的商队则是走得最远的,常年往来于婆罗门、波斯、大食、大小拂林等国,一来一回要大半年到两三年不等。   至于鱼渊堂,做得就是海上生意,高丽、日本的货物,鱼渊堂都有船队接引。   江鹤同当初召回几个手下的时间,距今才过去二十几天,虎贲派出去的商队,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这么快到达波斯的。   “此事说来,颇为巧合,属下也将信将疑。只是事关重大,属下思来想去,以为还是禀报主上为好。”   虎贲先是侧耳听了半天周围的动静,确定无人偷听之后,才说到正题,“半月前,属下在虢州与龙铮几人商定好如何派遣商队,便与他们分别,骑马往华州分舵而去,傍晚时分,属下于客店投宿,偶然间遇见一个瘸腿乞丐。”   “瘸腿乞丐……”江鹤同原想着可能是丐帮的人,但转念一想,若是丐帮之人,虎贲也不必特意来报,于是问道:“此人有何蹊跷?”   虎贲接着说道:“属下当时得以重见主上,心中快慰,便顺手给了那乞丐一锭银子。不想这乞丐一抬头,额心上竟有一块烙印,形状有如火焰,好似特意毁去了额头上的纹绣一般。   属下心中疑惑,便请他一同在雅间用饭,酒足饭饱之后,此人才向属下吐露了秘密……”   两人在落叶松林中谈了许久,等到商队卸了货,又饮了几杯香茶,虎贲才匆匆赶回商队,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   松林中只剩下江鹤同一人,眼中光芒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要说虎贲能得来这些消息,实属天大的巧合。   又或者不如说,天意如此。   那瘸腿乞丐之所以额头上有一个火焰形的伤疤,是因为他自己亲手毁了自己眉心上的火焰纹身。   这人是被明教驱除出教的教众,名叫达拉布,因为犯了教中忌讳,被圣女派人追杀,拼着废了一条腿,侥幸逃得命来,从波斯辗转逃亡,最终来到了中原。   明教如今的圣女名叫法蒂玛,是江鹤同的母亲罗克珊娜被废黜之后,新选定的圣女。   从年岁上,法蒂玛比罗克珊娜小不了几岁,想来如今也应当是个中年人了。   起先,达拉布对虎贲所说的东西,都模模糊糊、语焉不详,然而酒过三巡之后,他说的东西却越来越惊人。   达拉布在客栈里大骂法蒂玛是个贱人,根本不配做圣女,又说自己被追杀的原因并非是犯了教规,而是圣女法蒂玛徇私报复。   原来,这达拉布原本是明教左使比詹的部下,昔日明教左使比詹与罗克珊娜交好,因此对于新圣女法蒂玛不假辞色,如非要事,根本不愿和她见面。   一日,左使因教中事务,要与圣女法蒂玛见面,于是便带着达拉布到了圣女居所。   左使自持身份,心中又对圣女法蒂玛十分不屑,因此便在客室落座,叫达拉布前去通报。   达拉布奉命往内室走去,原以为很快便能碰见侍奉圣女的侍婢,请她们代为通禀。   可是他走了半天,偏偏一个侍婢也没碰见。   达拉布在长廊中犹豫半晌,听见前方似有人声,还是走了过去。   这一瞬间的决定,便决定了他惨烈的后半生。   达拉布走进内室,竟看见圣女衣衫半掩地趴在一个汉人男子怀里!   他虽未看见两人行苟且之事,但却也知道,如此行事之下,两人必不清白。   房中两人搂在一起,心中正自快活,也没发现门外有人偷看,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其中男子说道:“法蒂玛,若是天下女子都有你这般大度,那该多好。”   法蒂玛则娇笑一声,在男子胸口锤了一下,声音黏腻,“我自知天下男子都如云郎一般,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忘一个……只可惜姐姐不懂这个道理。”   然后男子又说:“法蒂玛,你和她真该换一换心肠,圣女一心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是圣女的,却一心一意只想当圣女。”   男子说完,又无不得意的说道:“不过,如此美人,便是让我做小伏低才能消受,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两人话说到这里的时候,达拉布已经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呼吸不由一重。   就是那时,房中男子猛然惊觉。   达拉布虽然疾步逃回了左使身边,却从此被圣女以内室失窃为由抓了回去。   之后等着他的,便是被逐出明教、被人追杀的日子。   江鹤同从虎贲口中听到这一切的时候,心中的惊骇可想而知。   别人不知道“云郎”是谁,难道他还不知道吗?   是他的好父亲江星云!   他原本以为江星云只是花心薄幸,却不知道,他的母亲竟然是江星云处心积虑骗到手的!   这人竟然连一丝一毫的真心也没有,他的所作所为,竟然是一场损人利己的交易。   江鹤同早知道江星云早年和明教中人有所联系,只是他不知道他是与何人见面。   现在看来,他去见的,必然就是新任圣女法蒂玛。   这个名字对于江鹤同来说并不陌生。   因为在他小时候,他的阿娘罗克珊娜曾提起过,她在波斯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名字就叫法蒂玛。   江鹤同还记得当时阿娘脸上的怀念。   他攥紧了拳头。   “师父,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这时林鹿春走进了竹林。   江鹤同的身体一瞬间放松下来,调整好表情,才转过身去。   “闲来无事,来这里走一走。”   林鹿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跟着他一起往外走,冷不丁听见江鹤同问道:“呦呦可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呦呦是江鹤同给林鹿春取的小字,源自曹操的“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不过这个称呼太过亲昵,江鹤同倒是很少这么叫林鹿春。   “没有。”林鹿春很干脆地回答道。   她双目清明,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没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有什么遗憾的。   别人都以为她性格开朗,按理说该有很多好朋友,可实际上,林鹿春这人一向运气不好,从小到大碰上的都是利用旁人感情的塑料朋友,只有在成年以后认识的一部分穷游的驴友还算是不错。   不过她认为,那些驴友之所以不错,也是因为大家交往不深。   很多人都有一种劣根性,那就是得到的就不会珍惜,林鹿春在真挚地付出过许多次感情之后,总结出了这么一个早就烂大街的经验。   不过人就是这样,明明懂得许多道理,也非得撞了南墙再回头。   屡次受伤之后,林鹿春选择躺平。   顺其自然之后,她反而能遇到一些谈得来的朋友。   但也仅仅是谈得来而已。   真正的挚友,无论对于谁来说,应该都是很难得的。   其实连小霸王也没留意到的一点是,林鹿春这个人,做事从来不求回报。   除掉江无天是这样,在五毒教的时候也是这样。   她从没指望江湖中会有人真的感激自己。   倒不是她本人多么无私,而是她知道,无论做什么事,奢求回报最终伤害的,也只可能是自己。   因此她只问自己想做什么、该做什么,却从来不会考虑别人是否感激。   江鹤同看着她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有一瞬间的哑然。   “不过师父肯定想问的不是这个吧?”林鹿春笑着转移了话题。   好像刚才神色突然变得冷漠的人不是她似的。   “嗯。”江鹤同回过神来,说道:“一位朋友曾与我说过一件事,让我不知如何作答。”   “什么样的事?”   “我这位朋友……他的母亲有一位闺中密友,两人从小相识,进了同一个门派拜师学艺。只是这两人身份有别,他的母亲成了亲传弟子,另一个却做了扫洒仆役。天长日久,做了仆役的那个便心生怨怼,用了毒计,伙同外人毁了亲传弟子的清白,使她被掌门逐出门墙。可是这亲传弟子被蒙在鼓里,至死也不知自己是被友人所害。依你看,这是幸还是不幸呢?”   江鹤同目光灼灼地看向林鹿春,似乎急需一个回答。   林鹿春也不负所望,略加思索,便说道:“师父,已死之人不能复生,他们是无法感到幸运或感觉不幸的。真正认为他们幸运或不幸的,是活着的人。”   林鹿春语气认真地补充道:“师父,你朋友的母亲是否不幸,要看你的朋友怎么想。他若认为这事幸事,来日祭拜时便不必提及此事,他若认为不幸,亦可在母亲坟前悉数相告。只是我刚才所说的这一切,都是他要为母亲做的,如若他自己耿耿于怀,那么无论此事幸与不幸,他都该复仇,以解心头之恨。既是别人犯错,就该叫犯错之人一力承担,只盼你的那位朋友万万不可为难自己。”   她的话让江鹤同的心中升起一丝窘迫,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林鹿春在规劝的不是他那位不存在的“朋友”,而是在明晃晃地规劝他。   但是,林鹿春的话也让他感到释然。   人死不能复生,无论阿娘知不知道真相,罪魁祸首的罪孽也不能削减半分。   他需要做的,不过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那些罪人里,活着的,他要送他们下地狱,死了的,他要他们背负应得的骂名。   如此,才不负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师父,你那位朋友心情可好些了?”林鹿春歪着头,促狭地问道。   “机灵鬼。”   江鹤同的脸染上薄红,轻轻刮了一下林鹿春的鼻尖,之后便大跨步向松林外走去。   ……   与此同时,波斯明教总坛,圣女法蒂玛斜倚在贵妃塌上,看着手里的密报,心中怅然若失。   她原本应该放心才对,知道她秘密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了,她的秘密才能永远掩盖下去。   可是不知为何,她心中却隐隐不安。   法蒂玛抬手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老了……”   居然会因为那些绊脚石心生愧疚了。   可是有些事她不得不做。   罗克珊娜从小养尊处优,她是不会懂得她的苦衷的。   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做个奴婢。   即使是圣女最偏爱的奴婢又如何?   奴婢就是奴婢。   法蒂玛闻着房间里名贵的香料散发出的香味,逐渐眯起了眼睛。   那是二十五年前,她也不过才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   一切的一切,都是天意,是她法蒂玛命该如此,才能得到如此天赐良机……   “法蒂玛,左使今日有要事与我相商,你自己带着金子去集市吧!”   罗克珊娜像天上下凡的仙女一样款款向着法蒂玛走去。   法蒂玛从她手中接过一袋金币,心中对这个美丽的女人又艳羡又嫉妒。   总是这样。   沉甸甸的黄金对她来说有如粪土,从大唐来的名贵丝绸堆在库房里,任她随意取用。   她法蒂玛所得到的,不过是她偶尔的施舍罢了。   法蒂玛恨恨地看着罗克珊娜离去的背影,心想着,若不是她出身不好……   她攥紧手里的钱袋,最终还是独自去了集市。   因为她穿着圣女侍婢的衣服,一路上,有不少人向她问候行礼。   可是她知道,这一切殊荣都来自于罗克珊娜,而不是她自己本身。   法蒂玛很快找到了汉人的商队,拿金币换了上好的丝绸。   这时候,供富贵人家取乐的酒肆中,传来几个汉人男子的说笑声。   汉人男子的声音与波斯人有所不同,法蒂玛一听之下,便知道楼中的是一群汉人。   她心中好奇,便借着买东西之便,运起内力在窗下偷听。   罗克珊娜有一个汉人朋友,法蒂玛又经常和汉人商队打交道,因此能将汉人的话听个大概。   她听见其中一人说道:“烟花女子,寻常俗物便可打动,能与她们春风一度,又有何稀奇?”   另一人说道:“可这良家女子,若是招惹了,必定要娶回家去,岂不麻烦?”   一群人听了这话,开始嘻嘻哈哈,言谈之中,无非是“某某兄家中有几房小妾”,亦或者“某某兄家中正妻甚是善妒”,诸如此类。   法蒂玛听这几个男子说的也不过是闺房里的事,正抬腿要走,忽然听见其中一人玩世不恭地说道:“要我说,良家女子失身于人也不少见,谁要是能引得圣女犯了禁,那才是好本事!”   “燕于归,是你看上了那沈泱泱吧!”   听到这,法蒂玛的心已然怦怦乱跳。   她有些害怕但又有些期待地想着:   要是罗克珊娜失身于人,那么她是不是就会跌落尘埃,变得连婢女都不如?   法蒂玛偷偷向窗内看了一眼,只见里面饮酒作乐的几人,都英俊非常,显然都是风月场里的老手。   罗克珊娜如此单纯,肯定斗不过这种人……   法蒂玛将金币付给商人,状似无意地问道:“也不知酒肆里是哪家的贵人,见了巴哈塔之繁盛,竟毫不稀奇?”   那商人不知她心中所想,随口说道:“那几位可不是跑商来的,人家是大门派的高徒,奉师门之命外出历练。”   说话时,商人还啧啧两声,“这些少侠们,花银子像流水似的,比不得哟……”   得知这些人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法蒂玛心中升起一丝希冀。   恰好此时,楼里又有人说道:“不如咱们几个打个赌,若是谁人能让圣女犯禁,我便服他,任他让我做件什么事,我燕于归都言听计从,如何?”   一群人几碗黄汤下肚,纷纷起哄答应。   而法蒂玛在这群人中,发现了一个同类。   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江星云。   她听见这人说道:“依我看,咱们不如把话说在前头,若是谁真赢了赌约,便叫旁人做什么事,诸君心里也好有个准备。”   其他人原本也没当真,便把心中不切实际的心愿说了个遍。   “我若是赢了,你们便绑了峨眉派的静真小道姑,叫她陪我喝花酒!”   “我若是赢了,你们助我登上教主之位,如何?”   “我若是赢了,便叫你们把皇帝绑来,叫我三声爷爷。”   ……   一桌子人说得倒是热闹,只是听起来却一个比一个荒唐。且这些人说话时醉醺醺的,显然也没拿自己的话当真。   最终,轮到江星云的时候,法蒂玛听他说道:“我若赢得赌约,还请诸君帮我,夺得玄机楼楼主之位。”   那时候,法蒂玛看着他的眼睛,知道这人说得绝非玩笑话。   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一个掌握了罗克珊娜的习惯和行踪,可以帮助别人讨得她欢心的婢女,难道不是最好的帮手吗?   更何况,右使想要拉拢圣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拉拢不了,何不换一个圣女呢?   “圣女,右使有要事……”   侍婢的声音打断了法蒂玛的思绪。   她皱了一下眉头,睁开眼睛看向周围,才生出几分真实感来。   罗克珊娜早就已经死了,现在的圣女是她法蒂玛。   不会再有人威胁她的地位,她也不用再仰望着别人。   法蒂玛轻抚着身上轻薄华丽的丝绸,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争取来的,至于罗克珊娜为什么会死?   还不是因为她自己蠢!   法蒂玛不知道,在遥远的中原,她的“老朋友”正念着她的名字。   “法蒂玛,不知来日相见,你这贱婢还认不认得出我……”   花楼里,罗荧把玩着一支金簪,眼中闪过一抹冷光。 第37章 跨万丈不消贪婪欲 隔千里难掩慈母心……   洛阳, 老君山。   铃谷七怪在乡下庄子养好了伤,便放出了一只信鸽, 联络了鬼一。   这七人虽然在铃谷隐居多年,但却本性难移,两次生事,一次被林鹿春碰上,一次又被宏远碰上,也不知该说这群人是因果报应,还是该说他们运气不好。   如此一来,原本早该与鬼一联络的几人,却迟了将近一个月, 才联系上鬼一。   也亏得鬼一如今正被江湖正道追杀, 虽说六派暂时分开, 但为了保命, 他到底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寻人,只得耐心等待。   其实这鬼一武功高强, 在江无天的手下里当属魁首,若不是双拳难敌四手, 他也不会厚着脸皮将铃谷七怪叫出来帮忙。   只是要说他安了什么好心, 那可就是说笑了。   江无天的手下, 可没有一个是善茬。   之所以请这些人,自然是因为需要帮手,至于帮手能活下来几个,鬼一可就不能保证了。   鬼一等了许多天, 终于收到密信,自然是紧赶慢赶地来到了洛阳,和铃谷七怪结伴去了老君山。   与世无争的无为山庄, 便是在此建立山门,开宗立派。   “见了鬼了,天还没黑,怎得一个人影也没有?”   七怪和鬼一偷偷上山时,天色还早,眼下离天黑还有段时间,几人藏在湖石假山之后,暗自嘀咕。   鬼一皱紧眉头,用了传音入密的方法,说道:“别出声,叫人听见可不是闹着玩的。”   刚才开口说话的程妙音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到底也用了传音入密的法子。   “难不成一个山庄的人都睡大觉去了?”   “今日是观碑日,无为山庄的人恐怕都去看瀑布旁的悟道石去了。”鬼一来之前便搜罗了许多情报,因此对无为山庄有些了解。   今天是盗取秘籍最合适的日子,如果是其他日子,鬼一对无为山庄之人的行踪也没有任何把握。   因为无为山庄住着的都是些怪人,这群人行事不符合常理,常日行踪不定,行迹也十分诡异。   只有观碑日,是他们一月一次,必须要聚在一起的时间。   鬼一不知道那碑有什么好看的,他昔日还在绿林道的时候,也曾到无为山庄来过一次。   不过那时他还是个无名小卒,无为山庄可不会有人记着。   那悟道石上写的东西,无为山庄也从没有藏着掩着,凡是无为山庄的客人,都可以过去看。   因为上面的内容,无非就是庄子的逍遥游罢了。   也不知一群人守着一块石头,看个什么劲儿。   鬼一心想着,江湖中自诩正道的伪君子都是如此,总说天人境是自行领悟出来的。   若真是如此,怎得他们就悟不出呢?   江无天那等天纵奇才,不也差着一线?   旁人都以为江无天天性残忍嗜杀,却不知是他所练秘籍有所缺漏,不得不以邪法作为弥补。   华山、昆仑两派那么急慌慌地寻找江无天的宝库,恐怕为了玉玺是假,为了秘籍才是真。   想到这,鬼一眯了眯眼睛。   他还记得有一次,江无天与他相谈,曾提起自己所练心法的来历。   “我江无天搜罗了这许多武功心法,各家路数也知道个八·九不离十。此功虽有所残缺,却与无为山庄的路数颇为相似,只可惜我知道的太晚,如今想回头也来不及了。”   鬼一知道主任所说的来不及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邪道全是坏人,鬼一必然嗤之以鼻,但若说邪功是带人走入歧途,鬼一倒觉得没什么不能认的。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练邪功的人不能散功。   若是平常人,只要年岁没到垂老之时,散去武功也不过是身体变得比常人弱些,再想重修其他心法,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修行邪功之人,一旦散功,便会血气两亏,极速衰亡。   修邪功进境虽快,却也是一条不归路。   是以江湖中虽有许多人被正道归为邪魔外道一流,但真正修习邪功的人并不多。   鬼一之所以被归为邪道,是因为他杀人无算,而非因为他自己练了邪功。   因此他是可以改修更好的心法的。   前提是,他必须要拿到它。   既然江无天认为自己所练的是无为山庄某部心法的残本,那么他鬼一自然可以把底本找到,然后寻个深山老林闭关修炼。   待到入了天人境,这天下还不是任他来去自由?   就是不知道这神功练成之后,该是何等神妙?能不能比那姓林的强上几分?   ……   “阿嚏!”   林鹿春忍不住蹭了蹭鼻子。   “可是着凉了?”江鹤同有些诧异地往外看了一眼。   眼下都快到五月了,天生甚是暖和。   况且习武之人身子强健,倒是罕有生病的。   林鹿春听着江鹤同的话,笑眯眯地摇了摇头,心里却想着:“怕不是哪个龟孙子暗地里骂我。”   两人今天面对面坐在一张小几旁,正在看近来的密报。   因为林鹿春已然知道令牌的存在,江鹤同虽然没说得太明白,但到底也没遮掩。   于是各堂堂主的飞鸽传书,林鹿春倒是看了个七七八八。   其中就有华山派和昆仑派进来的动静。   说来也是好笑,这昆仑派找到了江无天的宝库,却没能得着玉玺,反倒是那堆财宝引起了有心人的觊觎。   毕竟练武之人虽讲究勤勉,但白花花的银子既能买来快活,又能换来增进功力的天材地宝,谁人会不动心呢?   是以昆仑派运送财宝的弟子,一路上遇到不少绿林道的匪徒,不仅损了大半的财宝,还折了几条人命。   不过昆仑派没找到玉玺,大家倒是没有不信的。   毕竟玉玺这东西又不是秘籍,得拿出来才能号令天下。   昆仑派又不是小门小派,若是真得了玉玺,何不拿出来,与朝中之人合作呢?   “师父,华山派和昆仑派现在满中原地找玉玺,若是玉玺真让他们找到了,他们岂不是想推举谁当皇帝就推举谁?”林鹿春问道。   “当皇帝哪有那么容易……”江鹤同叹了口气,“权力迷人眼,想坐稳龙椅,可不是一个玉玺就够的。江湖中人之所以不涉足朝堂,便是因为,武功再高也敌不过人心,更遑论双拳难敌四手,军中之人武功虽然不值一提,但挡不住他们有千军万马。”   江鹤同把令牌推给林鹿春,“你猜,蛛网有多少人?”   “跑到番邦做生意,人少了定然既危险又不合算,少说一个商队也要有二三十好手,并且几十个脚夫……”   林鹿春又细数了大同商栈来往的几国,发现即使不算在中原本土跑商的,蛛网少说也得有三五百人才行。   然而若说做生意,稳中求胜才是最重要的,从番邦带回来的东西固然是一笔横财,但毕竟一来一回耗时极长,真正支撑蛛网运作的,必然是中原本土的生意。   这么一来,人数还真是……   不可小觑。   毕竟蛛网的成员又不是普通人,个个都身怀武艺,培养起来很不容易。   “蛛网在香主以下的门人,武艺算不得高强。比起六大门派,蛛网选定门人,最看重的并不是武艺。”江鹤同说道:“即便如此,蛛网中也不过区区千余人,别说与皇帝抗衡,就是寻常一个节度使,也有几万牙兵,岂是千余人能抗衡的?”   “可是学武之人武艺高强,万人之中取敌将首级也不是难事。”林鹿春就事论事地说道。   要是寻常师徒,林鹿春这样说话可就算得上是顶撞师长了。   不过江鹤同却没什么恼怒之情,只觉得徒弟不人云亦云倒是件好事。   “并非如此,你所说的,若是放在盛世,自然是行得通的。那时大唐军心稳定,军士忠心不二,只听将领一人号令。可如今乱世,一方人马今日跟了姓朱的,明日跟了姓李的,换主如此之快,又何谈忠心呢?”   林鹿春立刻就明白了江鹤同的意思,“师父是说,杀了一个将领,很快就会有另一个补上,于大局并无用处?”   “正是如此。来日不论你武功多高,都不可参与朝中之事。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须知古人所言非虚……”   江鹤同想起玄机楼近日行事,眼中难免露出一丝讥讽。   「他怎么一天到晚像你爸似的?」   小霸王忍不住吐槽。   “你见过我爸?我都没见过。”   林鹿春一句话就让小霸王消了音。   过了一会儿,小霸王又忍不住冒出来。   「我说,你该不会是因为缺少父爱,所以才喜……」   “哦,那你喜欢小美,一定是因为你丑了。”   小霸王瞬间炸毛。   「瞎说!我小霸王的代码是全世界最威武霸气的!肤浅的人怎么可能看得懂呢?」   林鹿春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他了?你在放什么屁?”   「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代比一代口是心非……」   小霸王说完这句,就销声匿迹了,把骂完就跑的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   林鹿春轻咳一声,冲江鹤同一拱手,“师父说的是,徒儿受教了。”   该死的小霸王,有本事回来和我互怼三百回合!   ……   另一边,罗荧来到太白山,坐在天池边的石凳上,与一个白发男子对饮。   此人名叫公冶澜,正是当初在崖下救了罗荧一命的神医。   公冶澜的白发并非是因为苍老,而是天生。   他的肌肤、眉毛、睫毛、头发都是白色的,瞳色也是浅浅的粉紫色,一张脸永远是二十几岁模样,像个不食烟火的神仙。   不同于旁的医者,公冶澜自己也是个病人。   只是他脾气古怪,明明不该多晒太阳,却总喜欢在烈日下一待便是许久。   “何不在室内谈呢?”罗荧看着这人勉强睁大的眼睛,知道他其实极其畏光。   公冶澜却转开了话题,皱着眉头说道:“你怎么又来找我?我告诉过你规矩,一个人只救一次。”   他板着脸,有些厌烦地看了一眼太阳投在地上的阳光,半晌才不情不愿地说道:“有话快说!”   “我想求你救一个人。”罗荧也不在意对方的态度,带着微笑说道。   “你求我我就要救?”   “不救亦可。”罗荧了解对方的性子,略带些挑衅地看着对方。   “你不让我救,我偏要救!说吧,那人是谁?是不是快死了?”公冶澜赌气似的说道:“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你来找我准没好事!”   “是我的儿子。”罗荧正了颜色,“他被人暗算,任脉被毁,我想求你,为他续接经脉。”   公冶澜到嘴边的讽刺又咽了回去,不咸不淡地说道:“既然是任脉毁了,他的武功这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接好任脉也是废人一个……”   话说到一半,他又问罗荧,“你既然放心不下,当初为什么不与他相认?”   “那时我保不住他,再说,他也不该见我这个必死之人,徒增烦恼。”罗荧转过头,看着如镜面一般的池水,说道:“一样东西,失而复得固然可喜,再复失去也是加倍的伤心。”   公冶澜听见这话,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罗荧的手腕,脸色顿时一沉。   他猛地甩开罗荧的手,气急反笑,“罗荧!你很好!好啊!真是好啊!”   “我没别的路可走。”罗荧抿了抿嘴唇,说道:“辜负了你一番好意。”   “你也知道辜负了我一番好意!我公冶澜说的话在你眼里全是狗屁!”公冶澜一脚踹翻自己腿边的石凳,“赶紧滚!”   “公冶澜。”罗荧直视着对方。   “叫那小子自己来求!”公冶澜一甩袖子,“我偏要为难他!”   罗荧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显然公冶澜这副小孩儿脾气,她早已深有体会。   她看着自己胳膊上的那一条快要爬到手腕的红线,低喃道:“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干嘛发这样大的脾气。难得见你一次,也不知还有没有下一次了……”   “给我滚进来!”   已经关上的房门被人从里面啪嗒一声踹开,公冶澜暴躁的声音一下子传出去很远。   远处,谪仙宗的弟子们暗自嘀咕。   “公冶神医脾气可真大。”   “宗主请他出山都要好言好语,更遑论旁人。”   几个谪仙宗弟子虽然也有些畏惧,但到底十分好奇,于是便凑近公冶澜的住所,躲在暗处,想看看这公冶神医还会做些什么。   不一会儿,他们听见里头公冶神医大声嚷道:“一天一粒!这是最后一次!”   里面的人不知说了什么,屋里的声音变得更高了一截。   “不行!你必须吃!否则旁人会说我公冶澜医术不精!你要是死了,下次那小子敢来找我看诊,我就杀了他!”   里面的人似乎又低声说了什么。   谪仙宗弟子听见公冶神医勃然大怒的喊声。   “快滚!你敢死我就杀了那小子!说到做到!没出息的东西!为了一个臭男人要死要活!快滚!”   紧接着,几个弟子看着一个大美人被轰了出来,神色间还有些狼狈。   “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罗荧听见声音,往暗处瞥了一眼,自顾自下了山。   其实公冶澜不知道,他有一个习惯,那就是越羞于表达的时候,说话声音越高。   典型的口不对心。   罗荧隐隐约约明白他的心意,但却不能也不敢放在心上。   她必须要报仇。   为了报仇,她可以舍弃尊严去做妓·女,可以忍着慈爱之心不见自己自己的孩子,当然也可以舍弃别人朦朦胧胧的爱慕之情。   更何况,她不能用一个残破的自己,去敷衍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   她不仅仅是为了复仇不择手段的罗荧,也是恩怨分明的罗克珊娜。   ……   天池边,公冶澜几掌把石桌劈了个稀碎,几块碎石飞进天池,荡起波澜。   “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依我看,不如一刀杀了干净!”   公冶澜走到池水边上,看见自己的倒影,忍不住一脚踢在水上,“公冶澜,她一辈子也看不上你,你怎么这么贱?”   他知道自己有病,长相异于常人,从小不知被多少人耻笑。   那些人耻笑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有病,还因为他的父亲姓公冶,母亲也姓公冶。   他是兄妹苟合的产物,是比私生子更让人唾弃的存在。   所以老天爷降下惩罚,让他得了这样的病。   他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也没人因他降生而欢喜。   “罗荧,你和别的男人生了孩子,却要我来救。”   公冶澜蹲在地上,神色有几分委屈,“你明知道我不高兴,为什么不肯哄哄我呢……”   ……   另一头,铃谷七怪和鬼一已经趁着四下无人,摸进了无为山庄的藏书阁。   八人留了王板儿和厉小波在外头放风,其余六人则钻进藏书阁,开始寻找秘籍。   “至人剑……不是这本……大自在拳……”   一群人将藏书阁翻了个底朝天。   “怎么都是武学招式!内功心法呢?竟然一本也没有!”   屠不尽刚抱怨一句,就听见头顶有人说道:“我这里倒是有一套心法,你们想看看吗?”   六人悚然一惊,抬头一看,便见一个七八岁小姑娘坐在房梁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我就说今日庄子里遭了小耗子,师兄偏不信。既如此,我便做一回猫儿,将你们捉拿起来。”   说着,小姑娘小手一甩,紧接着,六人便听见重物落地之声。   只见王板儿和厉小波两人被捆得像粽子似的,从高处落了下来,嘴里该塞着两枚核桃,只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 第38章 常无常有琢磨不透 冥灵枯荣盖世神功……   “老四、老五!”   其余五怪勃然色变。   别看这铃谷七怪作恶多端, 但这七人的情谊却委实不一般。   大概是这等臭味相投之人着实少见,几人守望相助, 倒是从没做过背弃兄弟的事。   上次林鹿春在屋顶上亮出极为可怕的内力修为,也没见这几人抛弃兄弟独自逃跑。   现如今,五怪自然也不会扔下另外两怪不管。   即便此番被发现,极有可能引来整个无为山庄的围堵。   他们有此义气,鬼一却不想奉陪。   鬼一满心以为无为山庄藏有秘籍,当然也就对无为山庄的人高看了一截,料想无为山庄定然是高手众多。   他之所以没有立刻就走,一来是没见过无为山庄的人动武就跑,到底是不甘心, 何况万一七怪活着出去了, 见他不讲义气, 前来报复, 而他又没拿到秘籍,未免得不偿失。   二来嘛……   鬼一瞥了乌金鸣和白如海一眼, 心道这两人的武功在江湖中也算是一把好手,有五怪帮忙分担压力, 没准他还能抢到那老女人手里的秘籍呢!   他可不会天真的以为房梁上的女人真的是个七八岁的女娃娃, 便是再怎么天纵奇才, 七八岁的孩子也不至于能让王板儿和厉小波两人毫无还手之力。   七怪虽然武功有所差异,但也不至于这么不中用。   这女人必然练了某种奇特的神功……   “唉!祖奶奶好心给你时间下跪求饶,蠢材恁得抓不住机会!”   房梁上的“小姑娘”摇头晃脑地问道:“你们真的不下跪求饶?”   “放你娘的屁!有本事下来与我等比划比划!”屠不尽脾气最为暴躁,张口就骂。   他话音刚落, 脸上突然一痛。   余人只听见啪啪两声,便看见屠不尽脸上多了两个巴掌印子,掌印极小, 一看就是孩子的手。   “无名鼠辈,嘴巴倒臭。”   房梁上的人手里依旧握着那本秘籍,盘着腿时不时看上一眼。   “我铃谷七怪在江湖上成名已久,倒是阁下,才真是籍籍无名之辈吧!”白如海抽出颈后的扇子,充满敌意地看向上方。   “我与药王论道之时,你爷爷还没出生呢!”   房梁上的人哼了一声,似乎觉得没意思,于是伸手一指鬼一,“你,把他们几个捆好,交到庄主手上。”   鬼一正不知如何作答,又听房梁上的人说道:“不对!啧!又要改了……”   这人一副女童模样,却摆出一副老学究的表情,当真令人发笑。   几人摸不透她武功深浅,正互相使着眼色,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怎么还不动手?”   终于,房梁上的人等得不耐烦了,“现在的小辈,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就都留下吧!”   鬼一心中暗叫不好,下一刻,就有一个身影在他面前闪过。   这人身法轻灵飘逸,宛若蝴蝶一般在几人身周游走了一圈,所过之处,均是噗通一声,待停下来时,只剩一个女童站在地上,其余人全都昏倒在地,生死不知。   失去意识前,鬼一脑海里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这女人曾与药王孙思邈见过面,现如今岂不是已经至少两百多岁了?   只是还没等得到答案,鬼一就后脑一沉,昏了过去。   女童叉着腰站在地上看了一圈,略有些不情愿地哼了一声。   “这群小辈是料定我还在山庄中,才敢如此不管不顾。”   此人名叫云渺,按理说早就已经归隐山林,不问江湖事。   可她有心愿未了,时不常地还会回到无为山庄,山庄中的弟子们没见过她的模样,但却隐约知道山庄里有一个不露面的高人。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不露面的高人可不止一个。   但要说无为山庄到处都是天人境的老妖怪,那也是不可能的。   且天人境的高手寻常并不参与江湖中事,江湖中人那些争夺盟主、为秘籍抢得头破血流的事,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末节小事。   云渺今天来到这里,也不过是随手而为。   这几个人被他扔出藏书阁之后,云渺便不管不问了。   若是山庄中的弟子观碑过后再归来,没路过藏书阁,那就算这几人运气好,醒了之后便可直接滚蛋。   要是运气不好……   云渺拿起那卷书之前,心想,大概会吃一顿好揍。   毕竟无为山庄的人倒是罕有为了秘籍动辄杀人的。   秘籍再好,终究不是自己悟出来的。   若是不能顿悟,有秘籍也未必能入天人境。   云渺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书卷,叹了口气,“可也不能一本都没有啊!”   她说着,一抬手,一支蘸了墨水的狼毫笔就飞进了手里。   原来这本书竟不是无为山庄的藏书,反而是云渺自己所写。   云渺的辈分很高,乃是无为山庄第一任庄主的关门弟子。   正如破虏门拜霍去病为祖师一样,无为山庄虽败老子、庄子为祖师,但他们的开派祖师却并非上述两人。   无为山庄的开派祖师人称道玄子,其真名则是李青玄。   这李青玄年轻时,醉心道家学问,三十几岁便得入天人境。   他将自己毕生所悟,都传给了两名弟子。   其中之一,便是云渺。   只是李青玄此人恃才傲物,若非悟性极高的天才,可得不到他半句点拨。   因此无为山庄的藏书阁里,武学招式应有尽有,无论是弟子还是扫洒仆役,尽可随意取用。   但轮到内功心法,却是半个字也没有的。   在无为山庄,若想学有所成,要做的最多的不是练武,而是悟道。   故而无为山庄的弟子内功均有道家之风,却并无固定的心法。   他们的功夫,均是各人求学问道,心有所悟,自行修炼而来的内力,可以说是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全天下也只有无为山庄是这样了。   不过云渺作为真传弟子,所修炼的,却是李青玄传下来的内功心法,名为冥灵枯荣功。   此功之名取自逍遥游的“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   换言之,练成此功之人,说是与天地同寿,也不为过。   云渺如今的功夫,只能说是小成。   若是她能以这副孩童面貌活上五百年,才算得上是练成此功。   这样的心法说出去,有多么惊世骇俗,可想而知。   云渺自己修习此功,无人能比她更清楚,师父的话绝不是夸大其词。   只是天下有此天赋悟性之人,少之又少。   “云渺,别白费力气了。”   房梁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人。   这人和云渺坐在一块,真是差别极大。   云渺是七八岁女童模样,小小一团坐在房梁上,这人则是七八十岁老者模样,看起来苍老之极。   “师父自创的心法若真能写成秘籍,他自己何不写出来呢?”   云渺瞪了来人一眼,“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为兄方才小有所悟,知晓了人何以变老。”这老头似乎为自己变老的事洋洋得意。   “那你为何……”云渺上下打量了他一阵。   “咳!这不是还没想通人何以返老还童嘛!”老头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   气氛一时沉默。   好在云渺早就习惯了师兄的跳脱的性子。   像他这样的人,在无为山庄并不少见。   更何况师兄所做的一切,皆与师父所传心法有关。   此功比冥灵枯荣功更为深奥难懂,若说云渺撰写冥灵枯荣功心法时,遣词造句总是词不达意,那么师兄所学的东西,却是连写也写不出来的。   “门下弟子每日里都要研读道经,却不知师父的心法便藏在首篇当中。”老头儿叹了口气,说道。   “知道又如何?”云渺一挑眉毛,“无非是字全认得,却不通其意。”   他们所说的,便是《老子》的第一篇,即所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①)   这一篇短短几十字的文章,便是黄口小儿,也能背上两句。   然而许多人即使到了垂老之年,也不敢说自己读懂了。   云渺虽然也能给旁人讲出个一二三四来,却也不敢说自己懂了。   至于她的师兄,亦是不敢。   他虽然得了师父亲传,修炼了这无有经,但却也时常要自己摸索着前进。   用李青玄的原话便是“读不懂则练不成”。   所以这任性的师父虽然悟出了两门惊世骇俗的神功,却也给徒弟留了无数棘手的难题。   倒真是应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老话。   沉默了半晌,云渺说道:“师兄,一百八十载已过,师父却没能现身,我不能让师父毕生所悟,在我这断了传承。”   “那你为何不收徒?”   “我自己还未学成,哪里敢收徒?”云渺自嘲一笑,“师父总夸我聪明,可我却觉得自己愚钝得很。他言传身教,我却连本秘籍也写不出来。”   “真正的神功是写不出来的,云渺,武学衰微也并非秘籍失传所致。昔日春秋乱世,英雄辈出,他们可没有秘籍可学。”   “你又与我说这许多废话!天下有没有英雄与我——”   两人吵架的声音戛然而止。   原因是外头有弟子发现了昏迷的七怪。   至于鬼一……   那小子武功最高,醒的也最早,早就跑了个没影。   “七师姐,你快过来看看,这球球蛋蛋的,都是些什么人?” 第39章 应邀约五毒登南山 赛龙舟鹤鹿庆端阳……   七怪这厢被无为山庄的人捉拿起来, 自是审问不提,那厢五毒教中, 却有左右长老并着圣女沈泱泱,一行三人,骑马来到了终南山。   左右长老心中其实不大痛快,但鉴于找到冰蚕毕竟是好事,也只得强打起精神,作出一副高兴的样子。   他们三人之所以这么急匆匆地赶过来,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端阳节要到了。   于平民百姓而言,五月初五之后便要入夏, 正是毒虫滋生, 疫病频发的时节, 故而五月初五乃是恶日, 端阳节亦是除五毒、镇妖邪的日子。   五毒教虽说天不怕地不怕,但光是听着除五毒的名头, 也觉着不吉利,因此五毒教是从不过端阳节的。   沈泱泱和左右长老打算在节前把圣物迎回, 也免得药王谷过节的时候, 彼此心里都不痛快。   “我等怎能听信一面之词?那姓江的说不准便是谋害教主之人的同党!”   右长老骑在马上, 一张脸拉得老长,好似已经看见江鹤同与人密谋杀人了似的。   “若是江家其他人,我或许还有此怀疑。但江鹤同……”沈泱泱摇了摇头,说道:“此人年岁虽轻, 在武林中却素有美名。孟子仪生前与他母亲的确交情匪浅,以越女剑传人一贯的脾气,为他抢来冰蚕也不算奇事。只是这江鹤同与我五毒教无冤无仇, 他自己也身受重伤,又何必非得与我等为难?”   沈泱泱眉眼低垂,看似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却想着:   若不是燕于归自己好色,任别人再高的武功,难道五毒教还护不住他?还不是他自己见了女人便走不动路,最后死在女人手里也是活该。   她很了解燕于归的为人。   这人并非良善之辈,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早年亦有许多仇家。   那个姓狄的小丫头是个愣头青,她能轻而易举拿走圣物,不过是凑了巧。   越女剑传人一向脾气暴烈,是做不出暗杀这种事的。   说白了,不过是那日五毒教走了霉运,偏巧让两件事赶在了一起,才赔了夫人又折兵。   此事对沈泱泱来说好坏参半。   好处是燕于归再也没办法以教主之位来辖制她沈泱泱。   坏处则是以五使的武功,恐怕是难当大任的。   沈泱泱瞥了左长老一眼。   倒叫这两个老东西霸占着大权。   “圣物一经迎回,我等便可选出新任教主,以稳住诸教众之心。”左长老无视了右长老的话,转而去问沈泱泱:“不知圣女可有属意之人?”   “左长老折煞我了,遴选教主之事,事关重大,又岂是我一人能左右的?况且路上商讨此事,难免不便,我等何不迎回圣物之后,再做打算?”   沈泱泱四两拨千斤地把皮球踢了回去。   三人各怀心思,谁也没再多说什么,紧赶慢赶,总算是在端阳节前一天到了药王谷。   与此同时,江鹤同正皱着眉头,在喝一碗“补汤”。   这是沐雪冰亲自为他写的方子,仅有补足血气之效,于经脉却无半分助益。   方子上尽是一些名贵的药材,看着不像是补血气的,倒像是用来吊命的。   然而江鹤同若想还了冰蚕之后,还能像现在似的这般活蹦乱跳,便得用这法子。   林鹿春坐在江鹤同对面,手里还摆弄着一根百年老参,心道这蛛网的人还真是什么都能寻来,这等年份的药材,也就大同商栈才能常年供应了。   她看着江鹤同皱成一团的脸,暗自好笑。   谁能想到一个风光霁月的佳公子,私底下却这么怕苦呢?   林鹿春默默地推过去一小蝶蜜饯,假装什么都看不见,端着药碗去了厨房。   厨房的药壶里全是各种名贵药材的残渣,味道闻起来不仅苦的要命,而且十分一言难尽。   这许多药材,装在一起便有半个瓦罐,浓浓地熬成一小碗黑色的汤药,得小火煨上四个时辰。   可见若是没有林鹿春的内力相助,江鹤同想要维持现状,都万分困难。   旁的不说,单说药材,普通人别说吃上一年半载,就是吃上三五天,也是不可能的。   要不是江鹤同手底下还有一个蛛网,凑齐药材首先就是一个大难题。   “天天这么补,真的没关系吗?”   林鹿春将药壶里的药渣倒了出去,心里暗自嘀咕。   那些看着像萝卜的老参,怎么看都像是能把人补的流鼻血的东西。   「嘿嘿……怕他燥得慌啊?」   “你脑子里能不能少点黄色废料?”   「哎呀!你这人想什么呢!真是……思想龌龊,内心肮脏!我可什么都没说呢!」   小霸王十分做作地维护了一下自己的清白,然后给林鹿春出了一个“好主意”。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摩侯罗放的迷烟?」   林鹿春顿了一下,说道:“你想让我用迷烟把他放倒,然后给他疗伤?”   「咳!只能说是续命。你要是真想帮他治病,一天两天的功夫可是不成的。再说了,你得先修炼一门温养经脉的心法,才能给他疗伤。」   “药王谷不就有现成的?”林鹿春一挑眉毛,总觉得小霸王话里有话。   「你要是觉得药王谷的人武功好,那我也没话可说。」   听着这明晃晃的激将法,林鹿春没有搭腔。   毕竟江鹤同眼下若是治不好,于寿数都有妨碍,别人逆运功法给他,帮他治好经脉,让他可以继续习武,已然是上天眷顾了。   至于痊愈后只能修炼药王谷的功夫、武功大不如前什么的……   还要什么自行车。   但林鹿春转念一想,索性这心法最终都要由她修炼,干嘛不选最好的呢?   “说吧!哪种心法最合适?”   「嘿嘿……你猜?」   小霸王贼兮兮的声音,让林鹿春有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是别的心法,传给江鹤同之后,林鹿春最多只会把修炼时涨的经验掉回去。   但是,假如她传给江鹤同的,是她最初修炼的心法,那就不仅仅是掉经验的问题了。   她会掉级。   “你早就在这等着我了,嗯?”林鹿春声音里透着危险。   「我只是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反正你也不会留在这里,选一个普通的心法,江鹤同将来老了死了,你也看不见,不是吗?」   “你说的很有道理。”林鹿春平静地说完这一句,就不再说话了。   等她回到茶室的时候,江鹤同已然去了沐雪冰的住处。   林鹿春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阴晴不定地盯着还剩一半蜜饯的碟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直到外面天色渐黑,江鹤同也从沐雪冰的住处赶回来,林鹿春才回过神来。   “师父,可还顺利?”   “自然。”江鹤同想起五毒教左右长老的冷言冷语,眉眼却依旧温和,不愿让小徒弟担心。   不论下午受了怎样的冷待,冰蚕也总算还了回去。   手里少了一个烫手山芋,江鹤同的心里也轻松了几分。   “等端阳节一过,师父便带你去波斯看看。”   江鹤同知道之后的日子会比之前凶险得多,于是又说道:“明日端阳节,师父带你去看赛龙舟。”   ……   第二日一早,林鹿春便听见药王谷弟子忙乱的脚步声。   “去窖里拿雄黄酒过来!”   “艾草挂好了没有?”   等林鹿春梳洗完毕的时候,便有一个女弟子敲响了她的房门,拿着一捧石榴花,让她挑选一枝,簪在鬓边。   这时男女差别倒不像后世那么大,许多男子在节日的时候也簪花。   只不过江鹤同性格内敛,倒是从没有戴过这些东西。   因此他出门看见林鹿春发间簪着一朵鲜红的石榴花时,还愣了一下。   他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觉得簪花和不簪花的徒弟,并不是同一个徒弟。   正如已然艳若桃李的姑娘,似乎也不能再被称为孩子。   这让江鹤同不自觉间便有些别扭。   直到两人到了江边,看见朱漆描金的龙舟,这种隐秘的心思才彻底销声匿迹。   江边挤满了观看赛龙舟的乡民,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林鹿春看见江边竖着一杆红色旗帜,又见另一边立着一个新搭的驿楼牌坊,并着江边许多彩色的观景棚,既鲜艳又拥挤。   “咚!咚!咚!”   江边响起三声鼓,龙舟便如离弦之箭一般,从水面上滑了出去。   “长命缕!长命缕!”   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看着两人腕间空空,赶忙挎着篮子凑了过来,问道:“贵客可要买条长命缕给你家娘子?”   江鹤同被她说得耳根一红,赶忙解释道:“大嫂误会了,这是小徒。”   话虽如此,他还是给了银子,买了两条长命缕来。   林鹿春伸出手腕的时候,远远听见那大嫂小声嘀咕。   “到底是俊俏的小郎君脸皮薄,那么大的姑娘,哪里是徒弟哟!”   江鹤同应当也听见了,把长命缕系在林鹿春腕上的动作便有些慌乱。   他系好长命缕时,回忆着幼时母亲的语气,说道:“长命百岁。”   “师父不系吗?”   林鹿春拿起另一条长命缕,看向江鹤同,趁着他发愣的时候,把长命缕系在了他的手腕上,“惟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第40章 红颜枯骨须臾一瞬 菩提无树徒惹尘埃……   「你真的要和他去波斯啊?玉玺可还没着落呢!」   几天后, 林鹿春和江鹤同骑马走在回洛阳的官道上时,小霸王忍不住出声询问。   当然, 它的声音里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惊喜。   “我就算每天老老实实地待在中原,也未必能拿到线索。更何况,论收集情报,我一个人会比整个蛛网更厉害吗?”   林鹿春近日不知看了多少蛛网四堂送过来的密信,有关玉玺的情报,都是一些难以证实、捕风捉影的传闻。   而江无天还活着的那两个手下,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老实得要命。   不过林鹿春不知道,鬼一之所以老实, 是因为被无为山庄的“老妖怪”吓住了, 故而近期并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她也不是全无安排。   一切还要从三天前的端阳节说起……   “师父, 我们何时启程去波斯?”   自从江鹤同提起要去波斯之后, 林鹿春心里就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在她看来,江鹤同要去波斯, 只有可能是因为明教。   虽然上次江鹤同在松林中来了个“无中生友”,很多事都讲得模模糊糊, 但林鹿春还是猜出来了个大概。   明教有他的仇人, 害他母亲的仇人。   “我们明日便启程回洛阳, 跟着商队,往波斯去。”江鹤同回答得很干脆。   林鹿春得了答案,当夜就去见了一个人。   确切得说,是从药王谷拎走了一个人——摩侯罗。   摩侯罗被人揪着衣领拎走的时候, 看见那件熟悉的天青色道袍,心里就忍不住骂娘。   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就是现成的例子。   “前、前辈……有何吩咐?”   林鹿春拎着摩侯罗一路往药王谷外飞奔, 听见摩侯罗的话,暗道这小子果然上道。   “我看你最近很是老实,孺子可教。”她老气横秋地说道。   好在从五毒教那拿来的小药丸让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听起来倒也不算违和。   “前辈吩咐,晚辈岂敢不尊?”   摩侯罗低着头,眼睛骨碌碌乱转,显然并不像他嘴里说得那么老实。   这时林鹿春看着他的头顶,居高临下地说道:“你的蛰龙功,最近再无寸进了吧!”   药王谷外的树林里静悄悄的,显得林鹿春的声音格外的响亮。   尤其是对于摩侯罗来说,这声音无异于平地惊雷。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贴在地面上,一张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   “愿为前辈赴汤蹈火!”   林鹿春知道他的话有一分真便已然不错,毕竟萍水相逢,要人心甘情愿卖命,必然要给些甜头。   这摩侯罗鬼精鬼精的,他要是死心塌地地为林鹿春卖命,林鹿春自己还得疑神疑鬼呢!   “我近日身有要事,需要你助我寻一样东西。”   “不知是何宝物?”摩侯罗声音恭敬。   “玉玺。”林鹿春看出对方的迟疑,于是说道:“一有消息,送至大同商栈即可。”   摩侯罗心中一惊,暗道果然如此。   此人拿走令牌,便是为了收服蛛网!   林鹿春不知道,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养信鸽,就被对方脑补了许多东西。   她之所以找上摩侯罗,是因为这人从前是江无天的仆从,对江无天的手下知之甚详。   这人既然每日侍奉在江无天左右,那么江无天有没有玉玺,应当没人比他更清楚。   另一方面,林鹿春知道摩侯罗虽然野心不小,但同时也非常怕死,单从这一点来看,摩侯罗就不敢违抗她的命令。   除非某一天他自认为可以与她抗衡。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为我办事,自己却空手而归。”林鹿春说出了摩侯罗最感兴趣的东西,“你知道为什么在江无天身边时,你的武功进步神速吗?等你想明白了,自然就会有所突破。”   说完,林鹿春便运起轻功,一眨眼便消失在摩侯罗眼前。   「你又开始忽悠人了。」   小霸王低声吐槽。   “这次我可没忽悠他。”   「那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为什么能快速把蛰龙功练到大成?仅仅是等级原因吗?”林鹿春轻轻落地,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切换了装备。   「难道你真的掌握了蛰龙功的诀窍?」   小霸王的声音充满了震惊。   “你应该还记得师父和我说过什么吧!蛰龙,蛰伏之龙也。这不是我悟出来的,而是我误打误撞发现的。我跟在师父身边,一直在假扮一个武功不怎么好的愣头青,所谓蛰伏之龙,不就是扮猪吃虎吗?”   林鹿春最后总结道:“领悟这门心法,关键在于扮演,这也是摩侯罗跟在江无天身边时进步神速的原因。他之所以在江无天死后再无寸进,是因为他没有把药王谷的武功放在眼里,扮演时自然也不够尽心尽力。”   要是摩侯罗所修炼的不是蛰龙功,林鹿春或许还不能够指点他,但有江鹤同这个师父在,平日里教她武功恨不得把自己悟出来的东西揉碎了教给她。   以江鹤同的悟性,加上林鹿春的运气,这件事也就变得轻而易举了。   ……   忆起三天前的事,林鹿春不由放心了几分。   若是蛛网和摩侯罗加在一起,都能错过玉玺的下落,那么林鹿春错过玉玺的消息,或许就是天意了。   在林鹿春和江鹤同师徒二人往洛阳赶路的时候,洛阳城内,发生了一件坏事。   宏远在洛阳讲佛已经有一月时间,此刻他正在洛阳城的一处高楼之上,与秦王李从荣对弈。   实际上,宏远在中原颇有美名,与他结交的权贵不计其数。   而眼前这个长眉入鬓,目如鹰隼的年轻王爷,也不过是与他结交的权贵中的一位。   对于宏远这样的出家人来说,王爷、高官、富家子弟……不过都是一个头衔,就像人的俗家名字一样,并没有哪个更为特殊。   而且眼前这人性格急躁,实际上与宏远本人的性格并不相合。   好在对弈之时,作沉思之状,即便不说话,也不会被人怪罪。   宏远双指夹着一颗棋子,盯着棋盘神游天外。   这时几个打扮粗俗的男子从下方的道路上走了过去。   几人的脚步孔武有力,一听便知是习武之人。   “走走走!找乐子去!”   “这是洛阳,你们可得收敛一些。”   “放屁!官兵管天管地,还能管得着老子逛花楼?”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看见良家女子,不也是挪不动步?”   那个一直劝说同伴的男人似乎有其他事要办,嘱咐了几句,便与其他人分开,往另一条路去了。   宏远落下一子,看向秦王李从荣。   “大师输了。”   “秦王棋艺精湛,小僧自愧不如。”   宏远看着棋盘上只攻不守的黑棋,若有所思地看了秦王李从荣一眼,便起身告退。   他身后跟着一个小沙弥,两人一路朝着留宿的寺院走去。   只等明日晨起,宏远就要回少林寺去了。   两人走到寺庙所在的长街,便在街口遇见了卖豆腐的魏姜。   “宏远大师,可要用一碗豆花?”   魏姜一直对宏远心怀感激,往日请宏远在摊位前小坐,宏远往往都因忙碌而推辞。   然而一想到来日便要回少林寺去了,宏远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了一礼,说道:“有劳施主。”   魏姜整张脸都变得明亮起来,“大师稍待!”   “大师请用!”   小沙弥看着对面比自己碗里多得多的豆花,嘟起了嘴。   阿弥陀佛,出家人怎能与人攀比呢?   善哉善哉,况且宏远大师可是得道高僧!   小沙弥劝慰了自己一番,闷头吃起了豆花。   宏远环顾四周,发现住在长街两侧的街坊邻里,已经少有人对魏姜施主的豆腐摊指指点点了。   他们当中,偶尔还会有人板着脸过来买上一两块豆腐,仿佛不板着脸,来这里买豆腐便有些亏心似的。   魏姜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有些局促地站在宏远旁边,说道:“多谢大师点拨,小女感激不尽。”   “是施主与我佛有缘,小僧不敢贪功。”   宏远放下空碗,又行了一礼,这才带着小沙弥往寺庙走去。   路边的行人纷纷侧目而视,暗道这女子手段不小,竟诓得宏远大师以为她是良家女子。   不多时,天色渐暗,魏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已经空出来的竹篮瓦罐,又摸了摸钱袋里并不算太多的铜板,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   这是她堂堂正正赚来的银钱,将来她攒够了钱,便能到外地盘一间铺子,过平静的生活。   到时候,谁也不会知道她从前的事,她就能像宏远大师说的那样,斩断前尘,重获新生。   魏姜心里想着高兴的事,收拾碗筷的动作也格外利落。   就在此时,几个男人在摊前的竹椅上重重地落了座。   “小娘子,你这豆腐怎么卖?”   一个轻佻的声音在魏姜耳边响起。   她下意识往后一躲,抬头看向几人,心中便觉得不好。   当初在花楼里,便常有男子这样望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明明穿得齐齐整整,在这些人眼里,却好似没穿衣裳似的。   想到自己已经从良,魏姜强自镇定,挺直腰杆说道:“贵客来得不巧,小店的豆腐卖完了。”   “那可不成,我这人,一天不吃豆腐就难受!你们说,是不是啊?”   先头问话的人笑嘻嘻地看向其余两人。   “正是正是!小娘子没豆腐卖,怎得还摆了豆腐摊,莫不是……有旁的豆腐可吃?”   三人发出令人作呕的哄笑,看向魏姜的眼神愈发不善。   不远处的客栈里,一老一少两个女子站在二楼客房的窗前,看着这一幕。   这两人五官里带着一股媚气,举手投足间更是风情万种,不像是良家女子。   其中年轻的那个说道:“师父,我们……”   “不急,这女人呐,不逼到绝路,哪里愿意入我合欢宗呢?”年长的女子看着指甲上的红蔻丹,气定神闲地说道:“再等等。”   “师父,我看这女子根骨很是平常,您为何属意收她为徒?”   年轻女子白天时曾借着去买豆腐花的借口,探过魏姜的根骨。   说实话,魏姜的根骨普通到不能更普通,加上她也有双十之龄,这个年纪,在学武方面,已然算是入门极晚了。   “华青,你还太年轻。”年长的女子笑吟吟地说道:“天下女子何其多?可能和少林寺的贼秃混在一处的,却不多见。”   两人说话间,豆腐摊前的三个男子已经开始动手动脚了。   “你们不要过来!我要报官了!”   魏姜用求救的眼神看向街边邻里家的窗户。   她知道,只有她一个人在,即便报官也是分身乏术。   可惜的是,邻居家的窗户砰地一声关了起来,连带着将魏姜的期冀也灭了个干干净净。   “魏紫,你这小浪蹄子跟爷台装什么正经人?”为首的男子叫出了魏姜在花楼里的艺名,“想当初为了和你共度春宵,爷台可是花了足足百两银子,不成想一转头,你倒是从了良。”   男子上下打量着魏姜的身段,不三不四地说道:“既然是良家女子,今日可不必再付银钱了吧?俗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两个岂止是做了一日夫妻!魏紫,你可不能忘了从前的恩客啊……”   魏姜一介女流,哪里敌得过三个武夫?   躲了没几下,她便被人扭住胳膊,强拉着进了一条暗巷。   “放开我!放开我!你这登徒子!”   魏姜挣扎了几下,一脚踢在其中一人身上,那人反手便给了她一记耳光。   “妈巴羔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万人枕的窑姐儿,跟爷台装什么清高!”   伴随着叫骂声,魏姜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了。   她被人抱进一户荒废的人家,刚被丢在榻上,便有一人上来撕扯她的衣裳。   “出来!”   突然,三个男子的耳中出现了一个威严的声音。   为首的男子顿了一下,又把手放在了魏姜身上。   “出来!”   三人齐齐一震,双耳刺痛难忍。   “出来!”   为首一人的耳中淌下血来。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停下了手,磨磨蹭蹭地向外走去。   魏姜没有内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敢扯紧衣服,抱着手臂流眼泪。   门外,三个男子走到巷口,耳中又出现了一个声音。   “到街尾来。”   几人双耳疼痛难忍,不敢造次,只得走了过去。   长街尽头,一个身穿袈裟的和尚长身玉立,竖起单掌,面无表情地看着三人。   “小僧曾在藏经阁观得秘籍一部,名曰——怒、金、刚、拳。”宏远一字一顿地说完,双眼直视着面前三人,用笃定的语气说道:“此拳晦涩难懂,还望三位不吝赐教。”   下一刻,三人只觉眼前一花,千钧之力打在身上,身子腾空而起,整个人斜飞出去,待到跌在地上,才感到身体剧痛。   “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   宏远一拳打在为首之人腹部,口中却说道:“善哉善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盼施主日后再不作恶。”   那男子飞出去的时候,心中不由暗骂。   善哉个屁!老子都认错了,这贼秃怎得又补了一拳?   等宏远停下的时候,这三人已然鼻青脸肿,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此拳果真刚猛至极,多谢三位助小僧了悟此拳。”   宏远掸了掸袈裟上的灰尘,缓步向着寺庙的方向走去。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①)   他往小巷中看了一眼,却没有走进去。   在他走后没多久,合欢宗的那两名女子便赶了过来。   “师父,这三人……”   华青还没等说完,便看见师父抬起手,那三个狗男人立刻就变成了三具干尸,死得不能再死了。   “料理了。”女子瞥了三具尸体一眼,示意华青将尸体处理掉,自己抬脚向魏姜所在的院子走去。   院子里,魏姜已然穿好了衣服,带着满脸泪痕四处张望,想要伺机逃跑。   她不会武功,因此不知道,那三个人早就被宏远教训过一遍了。   “那三人已经死了。”合欢宗的女子一看见她,就开口说道。   “死……死了?”魏姜脸色一白。   “怎么?他们欺负你,你竟还盼着他们好好活着?”女子斜倚在大门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魏姜,问道:“刚才被欺负的时候,你就没想过要他们的命?”   魏姜被她问得脸色一僵。   她当然想过。   就在刚才,这群人扇她巴掌、用言语羞辱她、撕扯她衣裳的时候,她每一刻都在诅咒这群人不得好死。   只是她一向受人欺凌,真叫她杀人,她必然是不敢的。   “看来是想过了。”女子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紧接着又说道:“我替你报了仇,你预备如何报答我?”   魏姜解下钱袋,依依不舍地递给面前的女子。   “谁稀罕那几个铜板?”女子将钱袋推了回去,“你若真心谢我,便拜我为师,做我的关门弟子。”   “这……”魏姜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我不会武功。”   “那又有什么干系?”女子抿嘴一笑,“只要你拜我为师,似今日这等男子,你见一个便能杀一个。况且这几人可是绿林道的,你若不拜我为师,来日他们徇私报复,我可保不住你。”   魏姜下意识地朝着寺庙的方向看了一眼,紧接着便听见一声嗤笑。   “那个和尚明日就要回少室山了。”女子的话像一盆冷水,泼醒了魏姜。   她又听女子说道:“你若放心不下他,便更该好好学武,以求来日与他比肩。”   ……   几天后,宏远赶回少林寺,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戒律院。   他跪在佛像前,解下僧衣,露出脊背,说道:“宏远近日犯了嗔戒,请戒律武僧赐杖。” 第41章 机关算尽反受其累 难得糊涂偏有所得……   “王爷。”   红玉时隔多日, 终于见到了拓跋浚。   眼下,拓跋浚已然痊愈, 可以行动自如了。   他的内伤其实老早就好了,可惜外伤太重,一时难以痊愈。   毕竟□□凡胎,伤筋动骨也要养个一百天,他断了几根肋骨,又怎么可能几天过后就活蹦乱跳呢?   按理说,刚到中原没多久,就挨了一顿好打,放在平常人身上, 定然是心有余悸的。   然而拓跋浚这人的脑子与常人不大一样。   越是见识了中原武学的神妙, 他就越是心向往之。   如果能在这样一个卧虎藏龙的地方称王称霸, 那将是多么痛快的事?   光是想想, 拓跋浚就觉得热血沸腾。   不过他父亲的老友、高僧勃阑伽曾古已经失踪一月有余……   也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拓跋浚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但鉴于当初江鹤同并没有对他下杀手, 而勃阑伽曾古处事一向圆滑,他私心里认为, 江鹤同应当不会赶尽杀绝。   更何况勃阑伽曾古的武功不可小觑, 绝不是可以任人宰割的角色。   “红玉, 你可有事禀报?”拓跋浚压下心中的担忧,问道。   “禀报王爷,中原武林如今正在大肆寻找传国玉玺,连那紫微城里的李姓老儿都派了石敬瑭四处搜寻玉玺, 可见玉玺遗失之事千真万确。”红玉抱拳行礼,低声说道。   “传国玉玺……”拓跋浚沉吟片刻,说道:“我知晓此物, 相传此物乃是秦皇一统天下之时,命李斯遍寻名匠所制。”   “正是如此,‘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得传国玉玺者,才是真龙天子。那李姓老儿,不过是个白版皇帝罢了。”(①)   “红玉,你一向对本王忠心耿耿,此事交予你,本王也能安心。”拓跋浚拿出一块令牌,说道:“持此令牌,便如本王亲临,凡是党项的人马,你皆可调用。”   说着,他俯低身子,在红玉耳边说道:“若来日本王荣登大宝,红玉必为女相。”   “为王爷鞠躬尽瘁,是属下的本分。”   红玉嘴上这样说着,却没说什么“不敢受王爷赏赐”。   她和拓跋浚都明白,两人之所以能合作,是因为红玉有野心,而拓跋浚有更大的野心,所以才能成全红玉,让她做一个不安于后宅的下属。   红玉其实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若说拓跋浚没有动过其他心思,那绝对是撒谎。   可是红玉和没藏氏不一样,让她成为王府的姬妾,不仅不会让她死心塌地,反而会将她推到别人那里去。   虽然不能让这样的美人侍奉自己有些可惜,但为了大计,拓跋浚可以忽略这些微不足道的遗憾。   毕竟红玉可比后宅里的姬妾有用多了。   红玉领命走后,没藏氏才妖妖饶饶地从内室走出来。   上次被红玉教训了一顿,让没藏氏至今仍旧觉得后怕。   不过这并不耽误她在背后呈呈威风。   她站在拓跋浚的椅子后,轻柔地揉捏着他的肩膀,“王爷也真是的,纵着一个丫头胡作非为。这令牌给出去,万一她的心大了……”   “令牌又不是虎符,说到底,也不过调派些江湖人罢了,难不成我党项大军,还能都给她调走了不成?”拓跋浚拉过没藏氏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把玩,轻佻地问道:“醋了?她是下属,你是我的爱妾,岂可一概而论……”   红玉不知自己走后,拓跋浚的房间里发生过什么,也丝毫不关心发生过什么。   她对拓跋浚没有任何一丝男女之情,有的只是主从之间的承诺。   虽然她知道自己现如今还不大安全,中原武林依旧有人追着她不放,但为了传国玉玺,冒些风险她也是甘愿的。   就是还有一个小麻烦——要把野利都从破虏门的手里救出来。   红玉虽然看不起这个脑子比核桃大不了多少的莽夫,但这人毕竟在党项颇有威望,若是有他从旁协助,调用人手的时候也能方便许多。   党项虽然地方不大,但却十分排斥汉人,红玉可不会天真的以为拿到令牌就万事大吉了。   她叹了口气,暗自庆幸破虏门的人不擅长轻功。   毕竟破虏门常年戍边,门人武功虽高,路数却与军中相似,并不像其他门派那样,有自己擅长的轻功。   此行虽不容易,却也不怕被人发现。   大不了一走了之。   ……   另一边,飞鱼和陆静泊已经一路逃到了江州。   江州地处南吴,自从到了南吴的地盘,李从珂派来的人就越来越少,所谓鞭长莫及,便是如此。   任他李从珂势力再大,到了别人的地盘上也要大打折扣。   飞鱼眼看着后方已然两日没有追兵,心中也轻松了几分。   她在一家客店停了下来,伸手扶着陆静泊下马,“公子,咱们去客店里歇歇脚。”   陆静泊翻身下马,左手始终抓着飞鱼抬起的小臂,看起来和寻常的盲人没什么两样。   实际上,他早已能够自己在陌生的地方行走了,只要不是太过难走的路,他听着周围的脚步声,便可知道道路的情况。   但是……   陆静泊感觉掌心传来的、来自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就觉得无比安心。   “小二,要一……”飞鱼往身后看了一眼,改口道:“两间上房!”   她心想,现下已经脱离险境,再和公子住在一处,可像什么话?   这时陆静泊突然凑近她,轻生说道:“我似乎有几日没有沐浴了,现下可还有追兵?”   不知为什么,飞鱼感觉拂在耳边的热气格外滚烫。   然而公子似乎也没说什么……   以往公子沐浴也都是她帮忙,虽然……虽然都是公子自己浸入浴桶之后,她才敢进房间帮忙。   飞鱼的脸有些红。   她知道公子双目失明,行动不便,许多时候都是事出从权。   但是她毕竟也是个姑娘家呀!   想到这,飞鱼突然有些不高兴。   难道红玉从前也是这样吗?   所以公子才会觉得理所当然,或许他们两个本来也没有什么男女大防。   原本还有些羞涩的飞鱼,脸上的血色突然又褪了下去。   她欲言又止地看向陆静泊,但又没办法询问,只能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已经没有追兵了,婢子会让店伙帮忙,为公子沐浴。”飞鱼的嘴角已经耷了下去。   在逃命的时候,她会短暂地忘记自己的欺瞒。   可是一旦停下来,她又总是会想起自己假扮成红玉的事实。   如果她一日不说出真相,便要做一日红玉的影子。   但她没办法开口,因为一旦告诉公子事实,他就会知道,连他昔日救下的婢女也抛弃了他。   这时,握在她手臂上的手掌紧了紧,飞鱼听见公子说道:“我不喜旁人碰触,从前沐浴一向没有旁人在侧,自我家中出了变故,也只有你。”   陆静泊敏锐得惊人,几句话就把飞鱼心底的怀疑尽去了。   其实,如果飞鱼仔细留意的话,便会发现,陆静泊从未叫过她“红玉”,而只是称她为“你”。   “那……那便不麻烦店伙了。”飞鱼的眼睛不敢去看陆静泊的脸,摆出一副若无其事地样子,把他扶进了客店,实际上一双耳朵早已通红。   陆静泊心里则暗自思索:   到底该不该用美人计呢?飞鱼好像总是很害羞。   他的一只手按在腹部,轻轻用指尖敲了两下。   不知道飞鱼会不会喜欢。   ……   终南山,一处隐蔽的密林中,摩侯罗和鬼三正相对而立。   “玉玺不在你我手中,也不在鬼七手中,恐怕如今只有鬼一知道玉玺的下落了。”鬼三阴沉沉地说道。   旁人都以为江无天死后,他鬼三便杳无音讯了。   殊不知,他隐匿功夫极好,自从摩侯罗被当成孩童救走之后,他就一直跟在药王谷众人身后,最终隐匿在终南山之中。   摩侯罗原本不愿与鬼三合作,奈何这人武功比他高,又诡计多端,要杀他并不容易。   于是两人暂时结盟,决定先寻到玉玺,再议往后之事。   而鬼三之所以选择摩侯罗,却并非是因为他的武功。   摩侯罗知道传国玉玺的模样。   因为他就是当初带着玉玺出宫的伶人,一个会翻筋斗的小侏儒。   在宫中一片大乱的时候,摩侯罗这样矮小如幼童一般的身子,即便在宫中乱跑,也不会有人格外留意。   除了知情者之外,恐怕没人能想到,濒死的皇帝会把玉玺交给一个侏儒。   “你有把握除掉他?”摩侯罗在鬼三面前可没有一点平时的乖巧神色,反而刻薄得令人厌烦。   “摩侯罗,咱们两个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劝你还是将你的怨气收一收。”鬼三说话也不客气。   “鬼一武功仅次于江无天,你若要来硬的,我可不奉陪。”摩侯罗冷哼一声,说道:“再者说,我这五短身材,将来也做不成皇帝,玉玺的事,与我而言只是锦上添花。”   鬼三审视了摩侯罗半天,慢悠悠地说道:“要是我说,我有玉玺的线索呢?”   “线索?”   “玉玺的线索?”   与此同时,已经从洛阳跟着商队出发的林鹿春看着手里的密报,皱眉思索。 第42章 无名神偷怀璧其罪 昆仑高手诡计多端   江鹤同有些探究地看了林鹿春一眼。   这样的情况已经有好几次了。   他的小徒弟似乎对玉玺很上心。   但是, 要说她是个贪慕权势的人,江鹤同是不信的。   如果她真的贪慕权势, 当初她也不会拜他为师。   毕竟那个时候,可是江家六郎最落魄的时候。   其实即便是现在,江鹤同在外人的眼里也算不上风光。   一个毁了经脉的废人,又被家族放弃,无论怎么讲,这样的人在别人眼里当然是落魄可怜的。   更何况亲眼见过江鹤同教训过野利都和鬼七的人并不多,知道他是蛛网之主的人更是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林鹿春拜师的时候,可能除了知道他身受重伤之外,对他一无所知。   发觉江鹤同神色有异, 林鹿春赶紧堆起笑脸, “嘿嘿, 那个……师父您继续看。”   嘴上这么说着, 她的眼睛却忍不住往密报上瞄。   江鹤同看她这副样子,不由摇头失笑, 将密报递给她,“看吧!”   「我说, 你可真能装假啊!」   小霸王慢悠悠地挖苦了林鹿春一句。   只是林鹿春这会儿哪有功夫和它拌嘴呢?   当然是经验值更重要!   林鹿春整个人伏在案上, 看着手里的密报, 却不知道江鹤同正侧着脸,看着她乌黑浓密的头发,若有所思。   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江鹤同已经逐渐察觉到了她身上的一种违和感。   他的小徒弟看似四处闯祸, 然而每一次却都没有真的闯祸。   从饕餮帮,再到野利都、拓跋浚,然后是鬼七、勃阑伽曾古。   每一次她都能逢凶化吉。   这一切真的全都是运气使然吗?   江鹤同眼中浮现一丝迷惑。   然而不等他深想, 就听见林鹿春说道:“师父,传国玉玺怎么会在一个小贼身上?”   “此人武功平常,轻功却极佳,玉玺或许是他从江无天的宝库里盗来的。”江鹤同回过神来,说道:“蛛网中有不少记述江湖游侠的卷宗,均是由凤鸣堂编撰,力求尽善尽美,此子便在黄字三号卷。”   “黄字三号卷?”   “天字一号卷,记录的是江湖中不世出的高手,均在天人境,此类高手寻常不会出山。玄字二号卷,则是各门各派的一流高手,如行均大师、静虚师太,均在此类。至于黄字三号卷……武功高低暂且不论,但却要有一项功夫堪称登峰造极,才能得入此卷。”   林鹿春心中一哂。   就是偏科选手呗!   “师父,那红玉是不是也在此卷当中?”   出乎意料的是,江鹤同摇了摇头,“红玉此人,恐怕不是寻常江湖人。若非野利都那日叫破,我也不知天下竟有人有这等轻功。”   江鹤同的话让林鹿春想起了飞鱼。   上次她与飞鱼分别,到现在也有许久了,这中间发生了许多事,导致林鹿春根本无暇去顾及这么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   不过有一件事,林鹿春始终耿耿于怀。   那就是飞鱼要求她称呼她为“红玉”。   林鹿春和飞鱼、红玉两人交过手,知道两人的等级和武功路数。   飞鱼的武功是要高于红玉的,除此之外,飞鱼的武功更像是自己摸索出来的野路子,红玉则像是被人精心培养出来的刺客,武功不高,却专门奔着别人的弱点而去。   说到轻功,红玉的轻功在天人境以下,堪称登峰造极,而飞鱼的轻功虽然属于一流之列,却是比不上红玉的。   林鹿春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上次分别的时候,飞鱼对红玉恨得咬牙切齿。   那么她为什么要在那个公子面前冒充红玉呢?   林鹿春当然不知道,蛛网即便再怎么庞大,也不可能连一个富家公子的婢女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陆家出事之前,结识得都是寻常的江湖人,故而在江湖中虽薄有美名,却也被归为商户一流,不在蛛网特殊关注之列。   若陆家当初结交的是一流高手,拓跋浚动手的时候恐怕也要掂量掂量。   更何况,现在被李从珂追杀的人是飞鱼,蛛网虽然听说了风声,却也不会把她和红玉联系在一起。   除了陆静泊、飞鱼、红玉几人之外,江湖中或许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陆家仅剩的一人身边换了个婢女。   他们只会认为从一开始,飞鱼就是陆静泊的婢女。   至于红玉这个名字,其实在婢女中算不得多么少见,有重名也实属正常。   但林鹿春一想到飞鱼的武功,便觉得她说的红玉必然就是那个轻功极佳的红玉。   要是一个普通人和飞鱼有仇,那她的仇恐怕当场就报了。   何至于现在还恨得牙痒痒呢?   江鹤同不知林鹿春心中所想,转而又说起了那盗走玉玺的小贼。   此人先前在江湖中名声不显,只因妙手空空之术着实高超,几次被江湖高手追捕,却总能安然离去,才被蛛网注意到。   “这盗贼名叫秦宵,早年做过掘墓挖坟的勾当,为人最是滑不溜手。只可惜传国玉玺不是寻常人能得见之物,秦宵怕是不识得此物,才不慎露了行迹。”江鹤同想起卷宗里那张青龙玉玺的画像,说道。   “那他若是不交出玉玺,可就永无宁日了。”林鹿春说道:“不仅江湖各路高手要捉住他,恐怕朝廷也要派人追杀。”   事实正如林鹿春所说。   秦宵如今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无论往哪逃,都能遇上追兵。   遇上江湖人还好些,最怕的,便是遇上石敬瑭的人马。   江湖人起码人数不多,秦宵找准机会,总能借机逃走。   可是石敬瑭身边的人虽说武功不高,人数却多得惊人,而且个个悍不畏死。   任秦宵轻功再好,总有被追到绝路的时候。   于是这一路上,他几经凶险,还受了许多皮外伤,才勉强将身后追兵甩脱了一截。   秦宵藏身在一棵茂密的大树之上,手里拿着一块硬邦邦的干粮,一边啃一边在心里骂娘。   “杀千刀的昆仑派,等你爷爷逃出生天,定要你好看!”   低声骂了一句,秦宵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才又啃了一口干粮。   他不是没想过把玉玺交出去,但是正道门派诸如华山、昆仑,都是一群伪君子,这些人可绝不会让旁人诟病他们夺人所好,一旦被他们追上,秦宵必然就是他们“除魔卫道”最好的祭品。   等秦宵死了,玉玺就不是他们抢来的,而是他们为了天下大义,从恶人手中“缴获”的。   秦宵最近没少被昆仑派算计,自然不敢拿自己的命冒风险。   而朝廷的人,就更不得秦宵信任了。   这群人恐怕梦中都要玩花花肠子,秦宵料定自己一个小毛贼,必然不是对手,只能亡命奔逃。   再者说,秦宵早年这人做贼,确实是为了谋生,到了后来,却免不了爱上了收集天下异宝,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放弃到手的宝贝。   更何况因为玉玺之事败露,他自己的私库已然被洗劫一空,此仇不报,他心中也委实咽不下这口气。   要说秦宵怎么得了这传国玉玺,还要从江无天身死那天夜里说起。   那日,秦宵因从一豪富之家盗走了不少金银,一路被人追杀到五台山下,才堪堪甩脱。   偏巧刚要走出山林的时候,就叫他遇上了正道群雄。   秦宵骇然色变,还以为那豪富之家交友甚广,竟能请了这许多高手前来追杀,于是转身折返,一路飞奔到了深山老林之中,才敢停下歇一口气。   那日,他便如今日一般,藏在大树枝叶掩映之中,运起隐匿功夫,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只是秦宵藏在树上没多久,便有两个黑衣人飞身而过,在树下不远处停了下来。   这两人便是江无天与鬼六。   秦宵听这两人好一番主仆情深,若不是其中一人是杀人不眨眼的鬼六,他恐怕还要以为这两人是被恶人追杀的好人。   紧接着,他便看见江无天将一把钥匙交给了鬼六,并嘱咐他“若是来日我身死道消,灵鹫峰下的宝库,便归你一人所有。”   一听说有灵鹫峰下藏着一个宝库,秦宵心中顿时起了心思。   做贼做到他这份上,银钱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实在不算稀奇。   可是世上罕见的秘宝,却是勾得人心痒难耐。   秦宵左思右想,心中着实放不下这大好的机会,于是等江无天两人走后,就远远地跟了上去。   他一心只为寻找宝库,不想与其他人碰面,只躲在暗处,看正道高手与江无天两人相斗。   原本江无天虽然势单力孤,却也不是毫无反抗之力,秦宵满心以为这群人怎么也该大战一场,来个两败俱伤才肯罢休。   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个神秘高手从天而降,眨眼间便把江无天二人给除了。   秦宵躲在暗处,直到人都散了,才敢溜到尸体旁,手脚利落地从鬼六身上摸出钥匙,丝毫不敢多停留,运起轻功就赶紧跑了。   等到这事过去好几天,他方才折返回来,以自己早年学来的盗墓本事,找到了宝库入口。   他以为江无天主仆二人一死,这宝库只有他一人知道,也就不急着把财宝全部运出,只挑了些自己看上的,先带走了事。   也正是这一次,他将玉玺当成了一块宝玉,连同其他奇珍异宝,一起带了出去。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昆仑派就发现了宝库的所在,还大肆将里面的财宝往外运。   秦宵念着宝库里还有几样他看得上却没来得及带走的宝贝,辗转反侧,最后还是冒着风险去了宝库一趟。   他以为自己行踪藏的极好,却不知昆仑派的高手早就暗中盯上了他。   毕竟若是没来过这宝库的人,可不会像秦宵一般轻车熟路。   昆仑派有所图谋,派出的都是长老一级的高手,连押送财宝的事,都交给了年轻弟子。   加上这些长老有心隐匿行踪,秦宵身后有这么一群人偷偷跟着却浑然不觉,照旧过他那今天偷这家,明天偷那家的日子。   偷来的宝物一多,秦宵便要往自己的私库里送,一来二去,即便是他狡兔三窟,几个私库的位置也被昆仑派知晓了。   也多亏秦宵自己有个癖好——夜里掌灯去赏玩自己藏起来的宝贝,才发现有人在自己的私库里搜寻什么。   交手之下,他才猛然发现,这偷到祖师爷头上的小贼竟是昆仑派的人。   昆仑派连日来寻找玉玺,在江湖中也算不上是什么秘密了。   如此一来,秦宵又怎会想不明白?   他从江无天宝库里拿走的那个玉疙瘩,分明就是传国玉玺!   ……   大树上,秦宵抱着怀里的小包袱,暗自得意。   昆仑派费尽心思,不也还是中了他声东击西之计,让他赶得及从另一个私库里拿走了玉玺?   一想到自己多年攒下的宝贝都被人哄抢一空,秦宵心中又是一痛,暗自咬牙发誓,这玉玺不管给了谁,也不能给了昆仑派。   正当他想得出神的时候,林中又响起簌簌之声。   秦宵赶忙回过神来,运起轻功,再次向远处逃去。 第43章 通波斯商队取南道 过阳关偶遇聂白虹……   “师父, 咱们去波斯要走哪条路?”   过了剑门关之后,再往西边走不多久, 便是西域的地界了。   这时不同于后世,西域许多地方都是荒无人烟,别说是城市,就是有人聚居的村落也并不多见。   林鹿春从前旅行的那点经验,在这里完全派不上用场。   “我们沿着黄河南岸走,待走到尽头,继续往西行,便可望见昆仑山,翻过昆仑山, 波斯也就不远了。”江鹤同翻身下马, 任由几个小厮将两人的马匹换成了骆驼。   大同商栈在剑门关外设有驿馆, 专供商队来往替换马匹和骆驼。   眼下这些人依旧不知江鹤同就是蛛网的首领, 只因堂主虎贲叮嘱,说江鹤同两人是贵客, 方才礼遇有加。   林鹿春知道真相,却也没必要说破, 只跟在江鹤同身后, 依旧做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徒弟。   江鹤同虽然嘴上说得容易, 实际上,横穿西域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西域看似人丁不旺,到生活在这样的穷山恶水当中,民风自然十分彪悍, 加上路途遥远,商队走上一遭,少不得要碰上些穷凶极恶之徒。   别看大同商栈势力庞大, 路上却也有许多混不吝的悍匪,根本不管你在江湖上有多大的名声,打定了主意,便要将你抢得一个铜子也不剩。   商队里的领头人听了江鹤同的话,忍不住嘿嘿一笑,顶着一张黝黑的脸,拿话逗林鹿春。   “咱们大老粗路上倒是不怕,只你小娘子可得格外小心,说不得贼人一见了中原细皮嫩肉的小娘子,就要截去做压寨夫人呐!”   “想叫姑奶奶做压寨夫人,且让他先修炼五十年再说吧!”   林鹿春这一路上没少和这群武夫拌嘴,知道这群人没什么坏心眼,就是一群大男人在一起混惯了,说话也就没个遮拦。   反倒是江鹤同不知为什么,脸色沉了下来。   不过他这人平日里话不多,远远看着像个神仙似的,商队里的人并不怎么敢和这样的人说玩笑话,自然也没注意到他的脸色如何。   一群人将沉重的路绢和茶叶搬到骆驼背上,牵着骆驼往前走。   商队里有二十五个武夫,并着三十五个脚夫,骆驼却多数用来驮了货物,只有少数人骑在骆驼身上。   由于马匹在西域难以适应,骆驼虽慢却可在高地与大漠中穿行,自然也就成了运送货物最好的帮手。   林鹿春在骆驼背上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了两天,才到了一处集镇,得以在一家客栈休整休整。   当然,她其实根本没有余暇睡觉。   玉玺的事一直坠在她心头,只可惜从蛛网得到的情报来看,那秦宵是一路往东南方向逃的,林鹿春若是亲自去抓,一来一回肯定要好几天时间。   要是江鹤同一觉醒过来,发现她失踪了,那还了得?   不过林鹿春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   客房里,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从系统背包里拿出了一小盒香。   这是她借口夜里睡得不好,请堂主凤鸣帮忙特制的香,有安神助眠之效。   比起迷香,安神香只是让人睡得更沉,而非昏厥,自然是对身体无害的。   林鹿春拿出这东西,可不是给她自己用的。   她翻出窗子,轻轻捅破一点窗户纸,将引燃的安神香探了进去。   等里面的人睡熟了,林鹿春才进了屋子,扶起江鹤同,以掌心抵着他的后背,为他疗伤。   这种香,凤鸣一共给了她三十日的分量。   以她为江鹤同疗伤的频率,这香恐怕没个两年时间,根本用不完。   林鹿春一边传功,脑袋里却回想起临行前凤鸣说过的话。   “若是夜里不得安眠,少些思虑才是根本,此香虽好,若是用得多了,早晚也是无用。”   她瞥了一眼窗下的香灰,心想着,个把月用一次,怎得也算不上用得多吧?   疗伤过后,林鹿春安顿好江鹤同,就飞身出了客栈。   临行前,她还到一家酒肆里,取了一小坛本地独有的烧春,留下一锭银子,便往终南山的方向去了。   虽然不能亲自去把玉玺弄到手,但林鹿春总不至于不能派别人去。   顺便还能拿摩侯罗练练手。   「你打算逆运心法?」   “总得试试,这种事一听就不太保准,我不可能拿师父冒险,反正蛰龙功对我来说又没什么难度,大不了重新修炼一遍。”   「啧!那摩侯罗可算是捡了大便宜。」   ……   捡没捡便宜什么的,摩侯罗此刻倒是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在房里睡得好好的,一抬头就看见一个活阎王,吓都要吓死了。   尤其是他很不看不清对方是怎么进的屋子。   和上次一样,林鹿春闪进来的时候,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摩侯罗只是感觉人影一闪,喉间一紧,衣领就被人拎了起来,整个人腾空而起,跟着林鹿春一道飞了出去。   摩侯罗人坐在树上,吹着夜间的冷风,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缩了缩脖子,不太敢抬头去看足尖点着树稍立在树枝上的人。   “前辈有何吩咐?”   林鹿春一甩手,酒坛便飞到摩侯罗身前,被他手忙脚乱地接住了。   “这是西域特有的烧春,带一坛予你尝尝。”   她的话刚说出口,摩侯罗的冷汗就落了下来。   要不是在树上不方便,他恐怕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了。   这哪里是什么见面礼?分明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   一坛子烧春说起来微不足道,可是从西域带过来的烧春……   摩侯罗感觉后颈一凉。   他知道这活阎王是在告诉他,从西域到终南山,于他而言不过是几个时辰的功夫而已。   这活阎王若是想要他的命,他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   摩侯罗的那点鬼心思这会儿已经彻底被掐灭了。   玉玺再怎么重要,还能有他自己的命重要?   “但凭前辈吩咐!”   “想必你也知道,玉玺在一个叫秦宵的人手里。”   摩侯罗点头称是,“晚辈确有耳闻,只是晚辈如今身在药王谷,不好擅自离开……”   “摩侯罗,你不会连这点小事也解决不了吧?”林鹿春冷笑一声,立刻让摩侯罗全身紧绷。   随后,她说道:“我要你设法取来玉玺,若是取不到,将玉玺顺水推舟送到昆仑派手中亦可。”   林鹿春想着自己去波斯的路上,不论来回,必然要经过昆仑山。要摩侯罗拿到玉玺确实有些难度,但让他暗中帮助昆仑派,却是简单得多了。   玉玺若是在昆仑派手里,她想要取来,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知此事不易,以你的武功,恐怕难以对付各路高手。”林鹿春手掌贴在摩侯罗后心,说道:“今日我便传你几年功力,你若不尽心为我效力,来日也另有惩罚。”   摩侯罗冷不防这天大的馅饼掉在头上,平时活泛的脑袋瓜一时间变成了榆木疙瘩,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不多时,一股暖流便顺着他的经脉,往檀中穴而去,竟如他自己打坐修炼一般。   只是林鹿春的内力浩瀚如海,摩侯罗自己的内力却宛如溪流,两者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在他身后,林鹿春看着他头顶的等级一路从85到了90,又到了98,最后才堪堪停了下来。   “多谢前辈!”摩侯罗飞身下树,来了个五体投地,“往后摩侯罗全凭前辈驱策,万死不辞!”   “漂亮话就不必说了,你若尽心尽力,以后自有你的好处。”   等摩侯罗再抬起头的时候,林鹿春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当真把来无影去无踪的高人风范展现了个淋漓尽致。   ……   虢州。   龙铮、虎贲、鱼渊三人正在屋中议事。   “主上命我等料理了各堂琐事,便到西拉夫城与他汇合。”虎贲说道。   “咱们比主上晚走一步,得走水路才追得上,等我安排好堂中之事,便派一艘狮子舶到广州接应。”   鱼渊料想走陆路到底是追不上江鹤同等人,便想走水路。   恰好鱼渊堂做的便是水路上的生意,与商队同行,也有个照应。   这事龙铮却突然说道:“已经巳时了,怎么凤鸣还不来?”   与此同时,凤鸣才刚刚从榻上坐起,一双眼睛往窗纸上一瞥,立刻被外面酷烈的阳光吓了一跳。   平时侍奉他梳洗的小厮听见动静走了进来,恭敬地说道:“堂主可要起身?”   凤鸣揉了揉额头,问道:“几时了?”   “禀堂主,已是巳时三刻了。”   凤鸣猛地站起身,只穿着中衣,赤着脚站在地上,心中惊骇万分。   他习武多年,一向是寅时便起,今日竟然足足多睡了两个时辰!   凤鸣心思电转,几息时间脑子里就想了许多。   诸如堂中出了奸细、有江洋大盗放了迷烟、虎贲那家伙不知轻重缓急,拿蒙汗药戏耍他……诸如此类。   直到他看见了房中的香炉。   “昨日燃的是什么香?”   “禀堂主,是四合香。”   “四合香?拿来给我看看。”凤鸣捻起香灰里剩下的一小截线香,凑在鼻尖闻了闻,不由扬起眉毛,又问道:“这香你从何处拿的?”   小厮也觉出些不对来,小心翼翼地把香盒双手奉上,回道:“奴是从府中药房拿的,药房的崔师傅昨日亲手将此香交给奴的。”   凤鸣将盒中的香验看了一遍,眉头舒展开来,摆手说道:“无事,备水来吧!”   小厮如蒙大赦,这才赶紧端了脸盆、递上浸湿的帕子。   凤鸣把帕子按在脸上的时候,心中还想着,应是药房的人制香时收错了一根,将安神香放到四合香的盒子里去了。   他原本想着是否该提醒少主一声,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左右四合香又无毒,用错了也不过再换一根罢了,到底不是什么大事,于是放下帕子的时候,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赶忙穿好衣裳,到前面与其他三人汇合去了。   林鹿春不知道自己的系统背包里藏着一颗“定时炸·弹”,此刻她正坐在骆驼背上,跟着商队慢悠悠地往前走着。   在她身侧,江鹤同在客栈休息一晚之后,虽觉得通体舒畅,心中却愈发不安起来。   人人都说经脉被毁的就是废人,可他近日来不知因为什么,身子反而越来越好了。   除了武功再无进境之外,他的一切几乎与出事前一般无二。   江鹤同瞥了一眼林鹿春所乘骆驼身上挂着的药包,一张脸下意识地皱了一下。   难道那苦的要命的汤药真的有奇效?   可沐谷主写下方子的时候,却从未提及……   或许是沐谷主为人谦逊吧!   江鹤同也只能这样说服自己。   这时,商队中突然喧闹起来。   领头的汉子将手挡在眉前,往远处眺望,板着脸说道:“戒备。”   随行的武夫立刻把手搭在了兵器上。   远处的风沙飞起老高,远远看着,像是浓烟似的,冲着商队所在的方向滚滚而来。   其中一个武夫说道:“此处离集镇算不得远,按理说不该有盗匪横行。”   另一人往地上唾了一口,“人都来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这群武夫没发现,林鹿春压根连兵器都没拿,就这么往远处看着,私底下还在和小霸王闲聊。   “没看见特别厉害的,不就是一群三脚猫吗?”   「这群人是骑马的,应该不是从昆仑山那边过来的。」   “既然商队都换了骆驼,这群人却骑着马,想必是逃得急,慌不择路才跑到这来的。”   林鹿春转过头,去问江鹤同:“师父,这些人为何能骑马?”   “他们许是从西突厥过来的,我们若从西突厥走,要绕许多远路,并不方便。”   看江鹤同的意思,西域人也并非全都不骑马,只是西突厥更靠近北方,能养的住马匹,换了西域其他地方,养马就难得多了。   商队里的人也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原本全神戒备,以为要恶战一场,却不想对面人到近前,非但没有和他们短兵相接,反而像是身后有恶鬼追着似的,没命地往前跑,连看也没看他们的商队一眼,更没看那些名贵的丝绸茶叶。   这群人从林鹿春身边路过的时候,有一个男人看了她一眼,立刻就被领头人骂了一句,“闯了这么大的祸,还有心思肖想女人!今日这女人甩不脱,咱们都得交代!”   十几匹马嘶鸣着向前奔跑,转瞬间就和林鹿春等人擦肩而过,落到他们身后的路上去了。   “不知这些人惹了什么厉害角色。”商队里的人看着这群人的背影,低声嘀咕。   刚刚那些人浑身肌肉鼓胀,即便穿着衣衫也隐约可见身上健硕的轮廓,一看就是练家子。   虽然这些人的功夫在林鹿春眼里只是三脚猫,但是论等级,这些人都在5、60级上下,也算是江湖中有名有姓的好手了。   可这些人十几个凑在一起,竟然丝毫兴不起反抗的心思,遇敌只一味逃跑,可见这追兵着实不好对付。   不等林鹿春一行人想个明白,一个红衣女子就从斜刺里飞身而出,越过几人,直奔着那十几个骑马的男子而去。   “呦呦,往前走。”这时江鹤同突然纵着骆驼走在了林鹿春身后,皱起眉头往身后看了一眼,出声催促林鹿春,让她赶紧离身后那群人远些。   商队的人知道厉害好歹,也赶忙往前走,预备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林鹿春听见身后传来刀兵相接之声,伴着接连的惨叫,几个呼吸之间就静了下来,只剩下马蹄声。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十几匹马背上空无一物,在身后旷野里四散而逃。   十几具尸体横在空地上,红衣女子却早已不知所踪。   “此女……”林鹿春想起昔日在卢澧居所碰见华山派众人的场景。   喜着红衣的女子,神出鬼没,独来独往,武功极高,似乎与刚才的女子完全重合。   “应是华山派所遇之人。”江鹤同与她想到了一处。   林鹿春看了其他人一眼,闭上了嘴,没有追问。   等到商队走了大半日,停下来休整的时候,林鹿春才凑到江鹤同身边,问道:“师父,那红衣女子可以天字一号卷?”   江鹤同摇了摇头,“此女名为聂白虹,在玄字二号卷位数第三。”   林鹿春神色微动。   如此说来,这红衣女子还没到天人境。   “那第一与第二又是谁?”   “从前第一是江无天,如今则是少林寺的行均大师位居魁首,无为山庄庄主萧九溪居于第二。”   蛛网给江湖中人排名,只论武功高低,不论是正是邪。   林鹿春除了当初接手玄铁令的时候,从没见过行均大师出手伤人,因此不知他功夫如何。   不过既然六大门派其他的掌门连前三都排不进去,可见行均大师的武功绝对高出这群人一大截。   聂白虹排名第三,就能一个人打得华山派高手毫无还手之力,自然也不是庸人。   “师父,这聂白虹出自何门何派?”   “聂白虹无门无派,是大唐侠女聂隐娘之后。相传聂隐娘师从无名神尼,得入天人境,花甲之年仍貌若少女。只是聂隐娘后来归隐山林,再不问江湖中事,只派家中后辈出来行走江湖。”   “你这病秧子知道得倒多!”   骤然听见一个生人的声音,江鹤同立刻反手握住兵器,往声源望去。   “哼!念在你未说家祖坏话,此事便一笔勾销。”   红衣女子说着,身形一闪,消失在荒野之中。 第44章 聂氏后人横空出世 李石二将暗生不和……   聂白虹并知不道, 逃过一劫的实际上是她自己。   毕竟如果真的动起手来,她可不是林鹿春的对手。   此刻, 她在林中快速飞掠,心中老大不服气。   让她耿耿于怀的,是江鹤同所说的那个什么狗屁玄字二号卷。   聂白虹自认虽然比不过那些天人境的老怪,可天人境之下,她还没遇见过敌手。   若不是此番有要事在身,她非得闯上少室山,看看那行均和尚是何许人也。   “不过是仗着名门正派的虚名罢了,等办得了事,且看看你有几分真本事!”   聂白虹其实才出山没多久。   聂氏一脉跟从母姓, 且以女子为家主, 每一位后人都必须入天人境之后, 方能成婚。   因此聂白虹虽然双十年华, 她的母亲却已然年逾花甲。   只不过天人境之人到底年岁几何,常人并不知道, 也看不出来。   聂白虹此番下山历练,是为了能有所顿悟, 为日后突破天人境做些准备。   她的武功在天人境之下已经不得寸进有近半年的时间了。   不过她这次要去办的事, 却和习武练功没什么关系。   她也是奔着玉玺去的。   只是与其他人不同, 聂白虹要抢玉玺,既不是为了权欲,也不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是为了报恩。   别看聂氏一门均是武功高强, 但聂家对子女却并不骄纵。   聂白虹幼时习武,也和聂隐娘当年跟随无名神尼时一般无二。   小小的人,每天要与猿猴比爬树, 与鱼儿比游水,与飞鸟比飞行之术,更要与豺狼虎豹相斗、与鹰隼搏击。   正因有着这样十年如一日的苦练,聂氏一脉才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然而武功是一日日练成的,聂白虹总不可能刚出生时就有现在的武功。   一次她进入深山当中,与猛虎相斗,因一时疏忽,便被那大虫挠了一爪子,登时皮开肉绽,行动间力有不逮。   那时恰有一人带着军士游猎,一眼便看出了聂白虹的不凡之处,出手相帮。   聂白虹那时不过八岁,却能在深山老林里行走自如,自然也是有一番傲气的。   况且聂氏后人从不平白受人恩惠,聂白虹抱拳谢过之后,取下腰侧匕首,送给了对方,直言恩人来日有难,便将此匕送于某某处,聂氏后人必会相帮。   也是最近几天,她才知那人姓名。   因为那人寄来匕首的同时,也在信中附了姓名。   竟是河中节度使李从珂。   按理说,争夺玉玺原本算不得是“恩人有难”,但聂白虹不愿欠着人情,故而也乐得赶紧报恩了事。   林鹿春不知道这从西域跑出来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要谋夺玉玺,竟就这么和她擦肩而过了。   两方人马一个向西,一个向东,越走越远。   几日后,聂白虹仗着轻功好,隐匿功夫又高明,早早地就到了李从珂所说的地方,期间并未遇见阻碍。   她看见不少兵马在山中安营扎寨,便知李从珂与那秦宵必然也在山中,心思一转,奔着中间大帐就去了。   与此同时,李从珂与石敬瑭就在帐中,温着一壶酒,暗藏机锋地谈论着围捕秦宵的事宜。   两人心中都觉得对方碍事,但又碍于是陛下吩咐,不得不装出一副同僚的友爱来,实际上却都对对方的心思心知肚明。   李从珂一向不将秦王李从荣放在眼里,他深知此人虽是皇帝长子,却残忍好杀、行事莽撞,不得人心。   至于毛都没长齐的李从厚,就更不必提了。   正因如此,李从珂虽然对养父李嗣源忠心耿耿,却也不耽误他觊觎着养父百年之后留下来的大位。   相比于李嗣源那几个不中用的亲生儿子,李从珂最忌惮的反而是石敬瑭。   这人平时不声不响的,关键时候却屡建奇功,现如今更是位极人臣。   李嗣源对他石敬瑭有知遇之恩,许了他高官厚禄,或许还没什么。   可是将来皇帝驾崩……   这种功高震主的大臣岂非心腹大患?   “秦宵此僚狡诈非常,依我看,妹婿不如与我兵分两路,围堵这贼子。”李从珂举起酒杯,笑意不达眼底。   石敬瑭所带军士更加悍勇,心中早想甩脱了李从珂,自己为泰山大人立功。   然而此刻,他却忍不住心中生疑。   原因无他,李从珂此子一向是无利不起早,这阵子亦是如此。   前面几天这人都带着兵,紧紧盯着他石敬瑭的动向,生怕功劳都被他一人贪了去。   怎得今日竟主动说要分开行事?   其中必然有诈。   石敬瑭看了一眼帐中滴漏,往常这时候,再饮一两杯酒,他就该回自己帐中去了,可是今日,他察觉这李从珂眼中似有焦急之色,心中愈发不想就这么轻易走了。   偏要看看这老小子搅什么鬼。   他面上一副愧疚之色,双手端起酒杯,语气仁厚地问道:“可是妹夫进来行事有何不周之处?陛下命我二人联手追捕此贼,哪有让兄长以身犯险之理?若是兄长心有不满,大可说出来,所谓酒后吐真言,你我乃是半个兄弟,敬塘又岂有记仇的道理!”   李从珂心中暗骂这人虚情假意的功夫,却与那刘备摔孩子有得一拼。   往常这人说不上几句话,便忙不迭地往外跑,今日竟像裤子黏了浆糊似的,坐在这里不走了!   李从珂心里其实急得像是着火了似的。   昨日他接到飞鸽传书,得知聂白虹今晚便到。   他昔日救下聂白虹不过是举手之劳,可这聂白虹却是年轻气盛,答应要为他办一件事。   聂家后人为人一向孤傲,若是被石敬瑭遇见,必然不肯遮掩。   如今都快到亥时了,石敬瑭若是再不走,八成便会与聂白虹碰上。   到那时,他岂会放过这白捡的功劳?   世上的事多是如此,李从珂心里越是着急,事情却偏偏照着他最不想的方向发展。   聂白虹闪进帐中的时候,就看见帐中两名武将,一个脸色青白交加,一个一脸“果然如此”。   光看面色,石敬瑭反倒像是那个静待她到来的人。   只不过聂白虹毕竟不傻,李从珂坐在主位,当然是这大帐中的主人。   她冲着李从珂一抱拳,说道:“不知那秦宵现在何处?聂某这就去将玉玺取来。”   言谈之中,仿佛玉玺已然是她囊中之物。   石敬瑭听了这话,心中惊疑不定。   原本若是放在平时,有人说这等话,石敬瑭必然会以为那人是在胡吹大气。   可今日李从珂如此反常,必然就是为了等眼前的女子。   且这女子必然是他拿到玉玺的极大筹码。   姓聂……   石敬瑭在脑子里琢磨了半天,将自己知道的姓聂的江湖人都过了个遍,最终想到这女子可能的来路,不由瞠目结舌。   他再怎么不问江湖中事,也知道大唐曾有一位聂氏隐娘武功卓绝,百余年后,仍旧威名赫赫。   眼前这女子也姓聂,想必就是聂隐娘的后人。   李从珂也被聂白虹的狂妄吓了一跳,但又不好得罪,只说道:“聂女侠何必如此心急,倒不如歇息一番,明日再做计较。”   “可。”   聂白虹隐隐瞧出这两人面和心不和,想着多耽搁一日也不妨事,答应一声,便由着李从珂唤来一名牙兵,领着她去了安排好的营帐。   “原来兄长请了如此高人,当真是交友广阔。”石敬瑭已然知道了这救兵的身份,言语中不免暗含讽刺。   李从珂也深知如今已甩不脱此人,便也出言相讥,“妹婿才真是气运惊人。”   两人相视一笑,眼睛里都是冰寒一片,再饮下一杯酒,石敬瑭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狗奴坏我大事!”   石敬瑭一走,李从珂就忍不住掷了手中金杯,一甩袖子,往屏风后走去。   相比于这几人在营帐中喝酒吃肉,又有床榻可睡,藏身林中的秦宵与各路高手可就惨得多了。   反而是摩侯罗仗着身量小,拿了一件大袍子就支起一个小帐篷来,整个人钻了进去,好不自在。   “如今各派高手纷踏而至,你倒有许多心思做这些末节小事。”   鬼三如今在林中挨着蚊虫叮咬,再一看摩侯罗老神在在地待在他那“耗子窝”里,便气不打一处来。   “这你就不懂了,既来之则安之,我摩侯罗自问武功比之各派掌门,那是大大不如,为今之计,唯有见机行事,急又有何用呢?”   摩侯罗当然不会告诉鬼三,自己的武功已然只比江无天差上一点了。   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他已然受了林鹿春点拨,知道这扮猪吃虎才能真正领会蛰龙功的妙处。   更何况让自以为武功高强的鬼三顶在前面,还能为他省不少力气,何乐而不为呢?   “哼!”被摩侯罗的话转移了注意力,鬼三冷笑一声,说道:“这群所谓的江湖正道,最是冠冕堂皇。平日里装得倒是无欲无求的,玉玺之事一出,他们还不是像苍蝇似的,闻着味就来了!”   不过鬼三说得话,却并不是全对。   正道六派里,崆峒、华山、昆仑的确是来了不少高手。   可是少林、峨眉却并未参与其中。   丐帮虽然也派了人来,但也没派几个高手,显然也并没有多么上心。   ……   “无为山庄的人为何会参与此事?”   与此同时,林鹿春在客栈里看着密报,忍不住说道:“他们不是最不喜参与江湖中事吗?” 第45章 你争我夺群英齐聚 契丹狗贼所图甚多……   江鹤同闻言递给了林鹿春一封密信, “这是凤鸣堂传过来的,说是前阵子无为山庄的人在庄中抓住了铃谷七怪。”   “他们怎么会招惹无为山庄?”林鹿春接过密信, 不等看就说道:“张颠的武功在江湖中已经是罕有,无为山庄庄主萧九溪就更不必说了。可铃谷七怪的武功——”   林鹿春说到这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她有些心虚地看了江鹤同一眼,发现对方正低头查看着其他密报,不由松了口气。   好家伙,差点说漏了嘴!   她常日里跟在师父身边,又没和铃谷七怪交过手,怎会知道他们武功如何呢?   “这铃谷七怪既然当初被正道群雄追着打,想必武功算不得多好吧?”林鹿春讪讪地把刚才的话圆了回去。   她不知道, 江鹤同低垂的睫毛下, 一双眼睛里满是疑惑。   林鹿春话里的破绽他当然注意到了。   只不过一时之间, 他还想不到她刚才那理所当然的语气是因何而来。   其实从离开洛阳起, 他就注意到了一些让他想不通的事。   比如说,碰到乱匪的时候, 他的小徒弟表现得总是很稳重,有时甚至连兵器都不会碰一下。   她就这么放心跟在他一个将死之人的身边吗?   “呦呦, 你近日武功进境如何了?”   林鹿春冷不防他这么一问, 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伸出胳膊,“师父一探便知。”   这事说来实在是巧合。   修炼蛰龙功,以外人的眼睛来看,修炼者经脉中的内力先是越来越强, 小成之后便越来越弱。   偏偏林鹿春前阵子把功力传给了摩侯罗,原本已经大成的功夫倒退了许多,江鹤同一探她脉门, 便觉得她内力比初练之时强了不少。   江鹤同看过的秘籍极多,可却从没有见过哪两种心法可以同时修炼,更想不到林鹿春并非是内力变强,反而是内力倒退了,于是心底那一点刚刚兴起的疑惑转瞬就被压了下去。   “进境不错。”他收回了手。   林鹿春知道这次已然蒙混过关,放下心来,低头去看手里的信纸。   密信上说,无为山庄的几个弟子前阵子在庄中发现了铃谷七怪,立即把他们交给了庄中长老发落。   山庄里的几位长老审问之下,得知铃谷七怪潜入山庄,是为了一本秘籍。   可惜无为山庄中人都知道,藏书阁里一本心法也没有,自然也就没把这次偷窃放在心上。   不料审问之中,铃谷七怪见鬼一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一点江湖义气也不讲,心中大为不忿,便把鬼一也供了出来。   铃谷七怪十年前虽然凶名赫赫,但到底也是旧事,几人在江湖中,早已不如江无天和他那几个手下的名头大了。   这鬼一突然要从无为山庄盗取秘籍,虽然铩羽而归,但却着实让人忧心。   毕竟铃谷七怪坏事做尽,却也没练过邪功,可江无天的手下就说不准了。   几位长老原本也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可又怕这鬼一重蹈江无天之覆辙,到底也不好撒手不管。   正巧庄主萧九溪近日要外出,与少林寺宏远大师论道,听闻此事,只觉是举手之劳,答应去少室山的路上,探探这鬼一的行迹。   萧九溪武功极高,又将无为山庄的逍遥游轻身功法练到了极致,从山庄离开没几天,就探到了鬼一的踪迹。   于是便一路追着鬼一,往西南而去。   至于他具体为什么追着鬼一不放,蛛网毕竟也是由人组成的,不可能万事都查得一清二楚。   这二人武功如此之高,于常人而言称得上是来无影去无踪,能发现两人踪迹已属万分不易,若想连两人在荒山野岭里追逐之时发生的事都查清,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萧庄主一向闲云野鹤、与世无争,能让他追着不放的,必定是中原武林最不可容忍之事。”江鹤同皱着眉头说道。   他没说的是,鬼一要做的事,或许比修习邪功还要严重。   否则上次围剿江无天之时,无为山庄根本没有派人参与,怎么这次却直接是萧九溪这个庄主亲身上阵了呢?   江鹤同将毛笔蘸了墨水,密密麻麻地写了一整张信纸的蝇头小楷,绑在一只海东青的腿上,往凤鸣堂而去。   信中,他吩咐凤鸣,让他派几个舵主去盯着玉玺的动向。   萧九溪反常的行为,总让他觉得有些放心不下。   ……   另一边,无为山庄庄主萧九溪一路追着鬼一的踪迹,往扬州而去。   若说他为何紧追着鬼一不放,那可就有的说了。   萧九溪本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这次的事他却非管不可。   说到底,再怎么清静无为,他也不能眼看着契丹人拿走传国玉玺。   事情还要从前几日说起。   这一日,萧九溪已离开无为山庄三日有余。   因着要追查鬼一的踪迹,他这一路上走得反倒不快。   这鬼一轻功极佳,但却因内力深厚,所过之处,都会在树干上留下足尖的踏痕。   萧九溪问了庄中弟子,得知铃谷七怪被发现之处,断定这鬼一九成九也是从此处逃跑。   功夫不负有心人,萧九溪一路追查之下,还真找到了鬼一的踪迹。   他不知鬼一心中打了什么主意,不欲打草惊蛇,待追得越来越近,便飞身上树,在树枝掩映中,遮掩了自己的身形。   正当他远远看见一个身影,打算一探究竟的时候,下方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萧九溪凝神一听,竟发现这几人说的是契丹话。   几人言谈之中隐约提到“大王”、“太后”,想来必然是那契丹狗皇帝耶律德光与太后述律平。   这几个契丹人出来的太巧,萧九溪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再一想起鬼一也在这附近,不由心中大凛。   他连忙屏息凝神,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不出片刻,就见一个身量极高的男子于林中现身。   萧九溪观其面貌,发现他面相与铃谷七怪所说一一相和,知道他就是鬼一。   眼下这鬼一与契丹人已然汇合,萧九溪又岂能不知道这狗贼勾结外族,意欲对中原不利?   他凝神静听,便听见鬼一对那几个契丹人说道:“你们的皇帝耶律德光不是一直想入主中原吗?如今在下手中有个大好机会,就是不知你们能否拿出诚意了。”   那几个契丹人用契丹话叽里咕噜商议了好一阵,最终派出一人用汉话说道:“我们陛下一向爱惜贤才,阁下若真能为我契丹入主中原效力,陛下又岂有不重赏的道理?我听闻阁下如今在中原遭人追杀,汉人有眼无珠,阁下这等功夫,若投奔我大辽,便是封侯拜相也非难事。”   萧九溪在树上听得血气直涌上头,只等这鬼一说出他的诡计,就要将这些人杀个干干净净,好叫这诡计胎死腹中。   他却不知道,鬼一之所以要投奔契丹人,是被他那两个师祖吓破了胆。   当初云渺与她师兄虽然放了鬼一和铃谷七怪一码,可鬼一却不知她心中所想,满心只以为自己危在旦夕。   他料想云渺再如何神通广大,也不敢与整个契丹为敌,于是才联络了契丹在中原的细作。   不过鬼一轻易便能联络到这些人,也足以说明,他先前就与契丹人有些不清不楚的往来。   萧九溪听着鬼一与那几个契丹人蝎蝎螫螫的商议了许久,言谈之中透露的,均是要助耶律德光拿到中原传国玉玺之意,登时心头火起。   那几个契丹细作毕竟身在敌国,虽知传国玉玺丢失之事,却不知那玉玺现在何处,而鬼一却有自己的办法,探听中原江湖上的消息。   萧九溪转念一想,让这两拨人凑到了一块,岂不是趁了契丹人的心意?   于是不待鬼一把话说完,萧九溪便飞身而下,一招神人剑,直取鬼一头顶心,就要将他扎个对穿。   鬼一武功毕竟也非同小可,发现头顶不对劲,立刻就旋身躲了开去。   萧九溪飞下树来,一击不中,就打算先杀光那几个契丹奸细,再与鬼一计较。   几人在林中你来我往地对了几招,那几个契丹人就立刻败下阵来,眼看着只剩下两人还能起身迎敌。   这时鬼一认出萧九溪的武功,知道他是无为山庄之人,顿时更加不敢让他将这几个契丹人全部灭口。   如今他在中原已经是人人喊打,若没有契丹人相帮,岂不是更要被无为山庄追杀?   想通其中关节,鬼一立刻挺身而出,与萧九溪缠斗起来。   两人都是武林中的好手,这鬼一作为江无天武功最高的下属,当然也不是易与之辈。   两人缠斗间,那两个契丹人寻着机会,赶紧向林外逃去。   而萧九溪被鬼一缠住,一时追击不得,竟然还真叫这两个三脚猫跑了个无影无踪。   这让萧九溪如何不恼怒?   他武功胜过鬼一一筹,全力之下,逼得鬼一硬接了一剑,受了不轻的伤。   可惜鬼一无意与他争个高下,只一心逃命,两人一追一逃,连日来跨过了大半个中原,不知不觉就到了扬州。   而秦宵所在之处,也正是扬州郊外的一座荒山。   众人都以为萧九溪是来抢夺玉玺的,却不知他此番前来,只是为了杀鬼一一人而已。   而鬼一为人奸诈,又速来不将人命当一回事,一到扬州,便冲进城中,以城中之人作质,另萧九溪投鼠忌器,几番下来,便逃到了荒山,遇见了围捕秦宵的兵马。   他随手抓了一人,便把情况问了个明白。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鬼一原本就有心拿到玉玺,加上这大山之中人马众多,纵使萧九溪有天大的本事,想找到他也不容易,于是一头便扎进了大山深处。   等萧九溪追来之时,看见山中众多江湖高手,并着大批兵马,立刻傻了眼。   丐帮一位舵主认出他来,上前见了礼,“萧庄主?”   那舵主面色怪异地说道:“原来无为山庄也有意寻找玉玺。”   “玉玺?”萧九溪皱紧眉头,还不等问清楚,斜刺里就冲出一个女子。   “你就是萧九溪?且与我比试比试,看看你有何厉害!” 第46章 山中比武心思各异 江州峭壁各方威逼……   萧九溪被这突然出现的女子打了个措手不及, 慌忙横剑格挡。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打算上山捉人的聂白虹。   前阵子她与江鹤同师徒打了个照面, 听江鹤同说她在天人境之下竟然只排第三,心中老大不痛快。   她原本打算此间事了,就去少林寺与那行均和尚比试比试,若是赢了,她自然就是第一,也就无需再与萧九溪比试了。   可偏偏在这荒郊野岭,让她碰上了萧九溪,如此一来,以聂白虹的好胜心, 又岂有不与他比划比划的道理?   萧九溪这边以神人剑相斗, 心中愈来愈惊。   无为山庄虽然因祖师爷的怪癖, 向来没有心法传下来, 可萧九溪的师父乃是云渺的关门弟子,因而萧九溪自己所学心法, 也是冥灵枯荣功。   此功说是盖世神功也不为过,正因如此, 无为山庄阖庄上下均以参悟《庄子》为第一要务。   萧九溪如今也不过三十几岁, 一身功夫却仅在已然耄耋之年的行均大师之下, 可见此功神妙。   不过萧九溪也一向不敢自满,只因师父曾说过,能得此神功,即便日后得入天人境, 也不算是难事。   他修炼二十几年,如今还没到天人境,又哪里敢猖狂呢?   只是话虽如此, 萧九溪到底也有几分天才的傲气,寻常不会把所谓的武林高手放在眼里,不然他也不会孤身追着鬼一到了这里。   现下,萧九溪眼看着自己用长剑相斗,对方一个女子用的却是一把小孩玩物似的三寸匕首,还能与他斗个不相伯仲,便知这年轻女子的武功竟然比鬼一还高上一线。   两人原本都有所保留,见苦战不下,方才用上全力。   庄子有云:“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萧九溪所用的,便是无功之剑。   神人剑剑招虚虚实实,看似每一剑都是信手而发,好像不会用剑之人摆的花架子。   然而用剑之人的剑招到底是虚是实,全无定数,让人防不胜防。   其实若是无为山庄中的门人弟子用此剑法迎敌,则或是三虚一实、或是五虚一实,时间久了,总能让人摸出路数。   但到了萧九溪的境界,剑招本身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对剑法的领悟。   他已然知道“神人无功”的至高要义,若还是拘泥于剑招,便只会让剑法变得不伦不类了。   “阁下姓甚名谁?为何阻我追杀贼寇?”萧九溪和聂白虹两人对了几十招,心中记挂着追击鬼一之事,不愿多耽搁。   实际上,聂白虹此番突然发难,着实是不讲道理。   毕竟萧九溪自己又不知蛛网有那么一本“玄字二号卷”,这天人境之下第二的名头也不是他自己封的,他人追得好好的,突然被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拦住了去路,心中自然怀疑聂白虹是鬼一的同党。   恰好这时候华山派听见动静,过来查探,一眼就看见了一袭红衣的聂白虹。   华山派众人来到这里,全是为了玉玺,看见山中其他人,自然也以为是来夺玉玺的。   这下可好,一看见聂白虹,华山众高手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心想这女子如此猖狂,竟然还敢堂而皇之地在江湖正道面前出现!   “萧庄主可不要上了妖女的当!当初我等在岚州追杀鬼一,便是此女横加阻拦!此女必然与江无天脱不开干系!”   聂白虹根本连鬼一是谁都不知道,两次出手,都是巧合,如今被华山派一口黑锅扣下来,当即便沉了脸色。   “什么鬼一鬼二?当日你们这些宵小之辈冒犯了本姑娘,本姑娘便教训你们。怎么,你们技不如人,比斗输了,就要编造这许多罪名出来诬赖人吗?”   言语刺了华山派一顿,聂白虹才对着萧九溪说道:“我叫聂白虹。”   在她看来,萧九溪能接她这么多招还不落败,配得上让她自报姓名。   至于华山派那几个学艺不精的伪君子,哪里能和她结交呢?   萧九溪一向不会偏听旁人一面之词,因此华山派和聂白虹的话,他都不怎么相信。   “原来是聂女侠,此番也是不打不相识,在下身有要事,必须先去捉了那贼人,还望聂女侠行个方便。”   聂白虹收起匕首,往后退了一步,说道:“这山上只有一个贼人,我受人之托,也是非得抓住他不可,咱们各凭本事。”   这两人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半天,一个以为贼人就是鬼一,一个则以为贼人便是秦宵。   萧九溪心中微微不忿,心想着,你要捉拿鬼一,便对我萧某横加阻拦,是何道理?   当下也不分辩,只板着脸一抱拳,运起轻功就要往山上去。   他虽然听丐帮之人说了“玉玺”二字,但没来得及问就被突然冲出来的聂白虹打了个岔,一时将心中疑问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萧九溪误会聂白虹也要追杀鬼一,却不知其他人也全都误会他要抓了秦宵,抢夺玉玺。   丐帮见他不多加解释,也以为是如此。   只是他们这些叫花子此番只是来凑个热闹,倒也不在意山上多几个高手。   华山派也不知萧九溪是为鬼一而来,刚才的话,不过也是为了让萧九溪以为聂白虹是魔教妖女,盼着他与聂白虹斗个两败俱伤,一来报了大仇,二来也能少两个争夺玉玺的对手。   可惜萧九溪没有上当,华山派失望之余,也愈发觉得萧九溪所图甚大,必然是为了玉玺而来。   于是众人看着萧九溪飞身上山,纷纷运起轻功,往山上掠去,唯恐玉玺被旁人得了。   与此同时,前几日从萧九溪剑下逃得命来的两个契丹细作已然跑回了契丹人的地界。   这两人长途跋涉,又惧怕身后有人追来,没日没夜地跑了好几天,看见一顶毡帐,就两眼一闭,昏睡过去。   等两人醒来时,已经是一天一宿之后了。   两人连热腾腾的羊肉也顾不得吃,就往可汗的牙帐去了。   契丹如今正是水草丰美的季节,牧民也安心放牧,寻常不会有人去边关滋扰汉人。   照理说,契丹派去中原的细作也不该这时回来,可汗的牙帐里自然也没有人分神接应这两个细作。   且今日耶律德光带着几个亲兵纵马打猎去了,并不在帐中。   两人几经辗转,才见到了太后述律平。   述律平并非是普通的皇太后,她年轻时曾带兵大败室韦,威震四海,是个智勇双全的女子。   两人刚进太后的牙帐,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两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妇人端坐在帐中,一只袖子里不自然地空了一截。   一看到太后不怒而威的脸,这两人不敢再看,赶忙低下了头去。   在契丹,尤其是述律与耶律二部,没有人不尊敬太后述律平。   这位太后年轻时随太·祖皇帝征战四方,是整个契丹最有权势的女人。   她的右手,便是在太·祖皇帝下葬之时砍去的。   这个女人一向心狠得让人害怕。   包括对待她自己。   两人跪在地上,将林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传国玉玺?”述律平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若得此物,的确是锦上添花了。”   话虽如此,却不见这位契丹太后有多么动心。   “此事便交给你们两人去办,那鬼一武功甚高,正是我儿需要的良才。”   两个契丹人直到出了牙帐,也没有想明白,太后为何不急着抢夺玉玺,反而让他们带人接应鬼一,将他带到契丹来。   他们当然不知道,述律平有多么了解汉人的排外。   汉人自己拿了玉玺,自然可以称王称帝,可契丹人要这玉玺,用处却不大。   契丹可不像沙陀族,沙陀族为大唐效力多年,一切风俗几乎已经与汉人无异。   正因如此,当初李存勖自立为帝,建伪唐为中原正朔,汉人虽心有不满,却并未有人起兵相抗。   但契丹不同,若是攻不下燕云十六州,不能让汉人溃不成军,即便有十个传国玉玺,也不能让耶律氏入主中原。   不过这个消息也并非全然无用。   如今中原本就四分五裂,李存勖在位时,伪唐或许还有一统中原之势。   只可惜李存勖玩物丧志,早已没了当初的抱负,而他那篡位的义兄,则全无一统天下之才。   中原九国也有几个兵强马壮的所在,让这些人鹬蚌相争,空耗中原的兵马,于契丹百利而无一害。   到时候哪个节度使想当皇帝,说不得便要向契丹借兵。   那时候,才是狮子大开口的时候。   毕竟雪中送炭,可是尤为珍贵……   述律平看着自己空了一截的袖管,却丝毫不为自己的残缺感到难过。   她在各部可汗面前斩断右手,不仅是向先帝明志,也是向各部宣誓自己扶持幼帝、入主中原的断腕之心。   用一只手换来各部的敬畏与效忠,述律平心中并无遗憾。   总有一天,她会将从前与先帝的约定,变成现实。   到时契丹战马的铁蹄,必将踏平中原的每一寸土地!   ……   述律平的雄心壮志无人知晓,此时此刻,林鹿春一行人已经到了昆仑山脚下。   昆仑山绵延数千里,若要从一头走到另一头,一路上可谓艰险。   江鹤同念着之后旅途必然要吃不少苦头,便打算带着林鹿春在山下县镇玩一天。   左右本地人也有与大同商队做些小宗生意的,商队在镇中待上一天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于是商队领头人与江鹤同师徒约定日间分头行动,到了晚上再到客栈汇合,明日一同出发,往昆仑山深处走。   林鹿春走在街上,便听见江鹤同说道:“秦宵如今已经往江州去了,也不知玉玺会落在各人手中。”   “若不是萧庄主追着那鬼一到了扬州,秦宵未必能活到今日。”   两人所说的,是几日前发生的事。   当日萧九溪与聂白虹比斗过后,便直奔着山上而去,一心要将鬼一斩于剑下。   其时各路人马也不甘落后,纷纷追了上去。   这些人看萧九溪在山中左看看右看看,一会儿就能寻着个方向往前走,好似胸有成竹似的,心中不由生疑,以为无为山庄在玄机楼买了消息,知道秦宵的武功路数。   一群人稀里糊涂的跟在萧九溪身后,以为他能找到秦宵的踪迹,却不想追了半天,好不容易跟上萧九溪的步子,等追到近前时,发现萧九溪所追之人竟然是鬼一。   鬼一趁着众人呆愣之际,立刻来了个风紧扯呼,溜之大吉。   众人抓不住滑不溜手的鬼一,又错失了良机,便明里暗里出言责怪萧九溪,说他不应因鬼一的“末流小事”,耽误大家的“大事”。   萧九溪本无意与这些糊涂人争辩,然而这些人言语中提起玉玺之事,倒让他想起上山钱那位丐帮舵主说过的话。   细问之下,他才得知这群人聚在这里,竟是为了追上那盗走玉玺的贼人!   萧九溪转念一想,寻思这鬼一如今也在山中,若是让他夺了玉玺,送到契丹人手中,岂非大事不妙?   他当即便将鬼一在林中做的好事告诉了正道群雄。   且不论真实目的是什么,江湖正道也不可能让玉玺落在这样一个魔教妖人手里。   石敬瑭、李从珂之流,则更是不愿让玉玺落在契丹人手里。   于是各方都将人马分了两路,一路追着鬼一,一路追踪秦宵。   压在秦宵身上的压力,顿时少了一半,叫他寻着了机会,逃出了荒山,往东南而去。   逃了几天,便到了江州近郊。   “这群人的武功是用脑子换来的吗……”   林鹿春站在人群中,暗自对着小霸王吐槽。   「他们要是不蠢,你派去的摩侯罗恐怕更难成事。」   人群中,一个穿着红纱裙的胡姬正跳着胡旋舞。   鼓点声越来越密集,节奏也越来越快,周围人群也开始叫好。   林鹿春心不在焉地看着,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卖艺人收钱的托盘上,接着对小霸王说道:   “这样说也有道理,鬼一引走那么多人,摩侯罗长得那么小,按理说更加不容易被人发现。不过要不是他身量太小,轻功不佳,甩脱了其他人单独行动也未必不可,如今却只能等其他人先围堵住那秦宵,见机行事了。”   她和江鹤同从人群里挤出来,沿着长街往别处走去。   林鹿春因为和小霸王说着话,行动之间难免有些迟钝。   当她反应过来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   站在她旁边的江鹤同声音里很有一些怕徒弟误入歧途的小心翼翼。   “呦呦喜欢此物?”江鹤同瞥了一眼那件布料少得出奇的舞衣,不自在地转开眼睛,说道:“若是买回去把玩倒无不可,只是此物到底……万不可穿着出去。”   林鹿春低头看着手里的古代版“比基尼”,有些惊恐地抬头看了江鹤同一眼,赶紧把那件衣服甩了回去。   “徒儿只是好奇罢了。”   师父你听我解释!   江鹤同的耳朵有些发热,忙说道:“原来如此。”   就当是我误会了。   这时店里的老板娘突然说道:“小夫妻就是脸皮薄,这有何买不得的?来来来,大不了小妇人再减二成利,如何?”   “不必了!”   “不必。”   两人活像身后有鬼追着似的,疾步走出了那家成衣铺子,连两人不是夫妻的事都忘了解释。   在两人走后没多久,一个人便进了这家成衣铺子。   正是方才那跳舞的胡姬。   “香主,我等可要将此事禀报阁主?”   “玄机楼与我花朝阁素来不睦,这江鹤同虽已不在玄机楼,却到底是江家人……依我看,还是写信报与门主为好。”   ……   另一边,摩侯罗和鬼三已经到了江州境内。   “摩侯罗,你这轻功可是比从前强了不少啊!”   鬼三话刚说出口,摩侯罗心中就是一惊。   连日来,他争夺玉玺心切,为了追上那兔子似的秦宵,竟忘了掩饰!   只不过摩侯罗此人一向鬼精鬼精的,不然也不会活到现在。   他面不改色地说道:“当初主上一死,你们几个倒是逍遥,只我一人留在地宫之中,若非如此,我摩侯罗又怎需东躲西藏,练这些旁门左道?”   言下之意,这轻功不过是逃命所需罢了。   鬼三从前并不将摩侯罗放在眼里,也不知他练了什么功夫。   要不是摩侯罗后来主动找到他,他也不会知道摩侯罗偷练了这一身武功。   只是两人不过是由利益扯出的面子情,若是谁胆敢探对方脉门,两人必然是要翻脸的。   眼下还没追上秦宵,正是两人要用到对方的时候,鬼三也不好深究。   况且他也是随口一问。   毕竟江无天不过才死了几个月,内功练到他们这等境界,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所进境,实在是难上加难。   两人揭过这件事,又在林中辨认了一番树上痕迹,才勉强找到秦宵的去向,顺着痕迹追了过去。   他们已经避开其他人,追了秦宵好几日了。   那日鬼一被萧九溪追杀,鬼三与摩侯罗躲在暗处偷眼看着,都觉得是个大好机会。   两人暗中相助,帮华山、崆峒等派追上了这两人,将一半人马引到了鬼一身后,之后便隐于林中,见机行事。   若不是摩侯罗是个侏儒,人小腿短,轻功比同等功力的人查了一截,以他现在的功夫,追上秦宵应当不难。   毕竟萧九溪始终无意争夺玉玺,一路上都是追着鬼一而去。   只有聂白虹一人的武功比摩侯罗更高。   摩侯罗两人在山中追了许久,突然听见身后似有异响,忙躲在暗处,预备看看有何事发生。   这时一个羽扇纶巾的谋士说道:“国公,此山西南方向有一处峭壁,若能将那贼子困在崖上,玉玺还不是国公囊中之物?”   石敬瑭略一沉吟,便吩咐下去,叫人照着军师的话去办。   实际上,不仅他打着这个主意,各派中熟悉地形之人,都想到了此计。   如此一来,这荒郊野外倒是反常地热闹了起来。   秦宵毕竟不是三头六臂,又藏在山中逃了这许多天,当真是吃不好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大圈,脚下功夫也有所迟滞。   加上被千军万马一齐围堵,纵是何等样的好汉,也是顶不住的。   何况秦宵亡命奔逃、慌不择路,此前根本不识得南吴地形。   他虽然心知这群人忽然多方围堵,必有诡计,却也无可奈何,及至天色擦黑,便被众人堵在了悬崖之上。   “秦宵,只要你将玉玺交出来,本官便向圣上求情,饶你不死。”李从珂看见悬崖边的黑影,第一个开口说道。   只是秦宵毕竟不是傻子,他这玉玺虽然不是从皇宫盗走的,可官家上却不会管这些。   玉玺事关国运,盗走玉玺等同于谋反,若是被官兵抓住,他倒不如纵身一跃,跳下悬崖,也省得受车裂、凌迟之苦。   石敬瑭听了李从珂胡吹大气,不由暗骂蠢货。   这秦宵能在这么多人的追逐下逃这许多天,又岂是易与之辈?   李从珂的话非但不能让他交出玉玺,反而可能引得这人想到官府刑罚,玉石俱焚。   “秦兄弟,你可别信这狗官的屁话!这些官军最是不将信义,哪里及得上我江湖中人?依我看,你这玉玺不若给了昆仑派,昆仑派山门不在中原,定能保你一命!”   人群里,一个声音传了出来,只因天色已晚,令人根本分辩不出是何人所说。   华山派一听这话,顿时对昆仑派众人怒目相向,“玉玺事关中原气运,你们昆仑派远在西域,竟敢大言不惭谋夺玉玺,好不要脸!”   昆仑派原也不知这话是何人所说,正自惊疑。   可华山派出言不逊,他们又岂能忍气吞声?   加上华山派近来因着宝库之事,早就和昆仑派有所冲撞,两派早已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   昆仑派当即有人说道:“我道是谁,原是你华山派!当日你华山派贪图财宝,于山中暗算我等,这笔账我们昆仑还未与你清算,你们如今还敢倒打一耙,当真是厚颜无耻!”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说道:“这玉玺该归华山派才是,倒是那聂姓妖女,两次阻拦正道群雄追杀鬼一,必然与那妖人是一伙的!”   华山派掌门之子黎青陌年轻气盛,一听这话,登时附和,“正是,传国玉玺怎可交到这贱人手上?”   崆峒派掌门飞虹子听着这时不时冒出来的声音,莫名觉得熟悉。   他抬手大喊:“诸位且慢动手,听——” 八!零!电!子!书 !w!w!w!.!8!0!8!0!t!x!t!.!c!o!m   然而他话没说完,便见一个娇小身影飞身而起,顿时暗道不妙。 第47章 刀光剑影反目成仇 费尽心思一无所得……   聂白虹的动作快得常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等到她重回原地之后,众人才终于看清发生了什么。   方才口出狂言, 大骂聂白虹是“贱人”的华山弟子已然倒在地上,身首异处。   若是死的是旁的弟子,此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偏偏死的人是华山掌门的儿子。   华山派掌门黎万钧眼见独生子死在自己面前,登时目眦欲裂,抽出长剑,大声吼道:“聂氏妖女,我华山派与你势不两立!”   说着,便飞身而出, 与聂白虹斗在了一起。   黎万钧此人平时虽然阴险, 年轻时却也曾是仗剑天涯的血性男儿。   况且杀子之仇, 不共戴天, 经此一事,他和聂白虹注定是不死不休。   然而李从珂深知聂白虹的武功, 知道让她去抢玉玺最是有把握,又岂肯让华山派围而攻之?   待华山派其余众人冲杀过来的时候, 李从珂早已派一大队军士顶在前面, 嘴上则催促着聂白虹先去抢夺玉玺, 回来再做计较。   众人当中,有不少人都怀疑是有人故意使诈,其中就包括崆峒派掌门飞虹子。   他昔日在卢澧居所,曾以佛门狮子吼震伤了红玉。   那日红玉便是用腹语在众人之中挑拨离间, 当日场景,与今日如出一辙。   只是当日大家所争之事,不过是鬼七之死。   这鬼七与众人非亲非故, 又是魔教妖人,若不是他可能知道玉玺线索,大家恐怕也懒得计较。   只是今日不同,在场之人都是冲着传国玉玺来的,且秦宵身上藏有玉玺之事千真万确,只要捉住此人,便可得到玉玺。   且不说众人之所以前来,几乎都是贪图玉玺带来的权势,单冲众人追了这秦宵已然快一个月这一点,此时此刻,每个人必然也都是急红了眼,谁也不愿空手而归。   这时候突然见了血,自然是大大不妙。   只不过飞虹子疑心此事是红玉所为,却也不全对。   一开始那句祸水东引的话,确实是红玉所说。   可是人群中心怀鬼胎之人可并非只有红玉一个。   摩侯罗当时乍一听见红玉将矛头指向昆仑派,心里便觉着不好。   他转念一想,这红玉会腹语,能叫人看不见她身在何处,他摩侯罗身子矮小,藏进人堆里,岂不是更让人瞧不见?   那时围在悬崖边上的江湖人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前头的秦宵,哪里会注意到身边有一个还不到腰际的小侏儒?   摩侯罗心想着,既然有人存心作乱,倒不如顺水推舟。   他势单力孤,局面越是混乱,对他越有利。   只是林鹿春当初叮嘱他的话,他却丝毫不敢忘。   念着自己夺得玉玺的事也并非十拿九稳,若是昆仑派也出了事,夺得玉玺就更是难上加难。   于是摩侯罗便把矛头指向了华山派和对他最有威胁的聂白虹。   这两方要是打起来,不仅华山派受影响,聂白虹和李从珂带来的军士也必受阻碍。   摩侯罗这算盘虽打得精,却到底也需要运气,不想华山派还真的正正当当地踏进了他的陷阱!   华山派平时掐尖要强惯了,一开口就是狂妄之极的话。   放在平时,江湖中谁遇到聂白虹这样的高手,不得礼让三分?   偏偏华山派左一个“妖女”,又一个“贱人”。   加上聂白虹一贯好胜,有仇必报,平白无故被一个武功稀松的三脚猫指着鼻子大骂贱人,不给些教训自然也咽不下这口气。   原本黎青陌也罪不至死,可是自遇见聂白虹起,华山派连日以来没少出言挖苦。   那时聂白虹急着追上秦宵,并未多做计较。   只可惜华山派不知收敛,聂白虹被挤兑了这许多天,终是因着黎青陌这最后一句“贱人”彻底爆发,怒而杀人。   华山掌门之子被聂白虹所杀,这梁子想不结下都难。   事情到了这,所有结果几乎全都在摩侯罗的期望之中。   然而他顺水推舟让场面一片大乱,先前用计之人自然也要开始有所行动了。   正当华山派与李从珂的牙兵短兵相接之时,林中突然冲出一批伏兵。   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红玉带来的党项武人。   红玉昔日趁着契丹人袭扰边关,破虏门忙于迎击之时,偷偷潜进破虏门所在山门,救出了野利都。   在那之后没多久,她就探得秦宵盗得玉玺,越过伪唐边关,逃往扬州的消息。   红玉深知在中原必定逃不过玄机楼的监视,只得与野利都商议,带着百来个武功参差不齐的武人,从西域借道,再绕道大义宁、马楚等地,以中原人士察觉不到的路线,来到了南吴的地界。   这些人在南吴一路远远地跟在中原高手身后,直到秦宵被困在悬崖上,才来了个黄雀在后。   私心里,红玉并不在乎这些武人的死活。   他们的用处,便是在此地拖住中原人,为红玉和野利都抢夺玉玺创造时机。   这些人一冲出树林,就冲着石敬瑭的牙兵去了。   两方人,一方是伪唐大军,一方是党项武人,一遇上便恨不得除对方而后快。   一时之间,不受干扰的便只剩下崆峒、昆仑二派。   至于丐帮,他们见势不对,早就退到了远处,预备向追杀鬼一的人马通风报信。   飞虹子看见野利都,立时明白这些伏兵都是党项人,当即一挥手,带着门派中人杀了上去。   他虽也有心争夺玉玺,却到底也知道玉玺绝不能落在外族人手中。   只昆仑派置身事外,见其余人等乱作一团,立即向着崖上而去,准备抓住秦宵,扬长而去。   只是鬼三哪能眼看着别人夺走玉玺?   他不知摩侯罗心中打算,也不认识什么林盟主,自然是立刻冲了出去,与昆仑派掌门昆仑大师斗在了一起。   摩侯罗此刻心中犹豫,心道如今乱成这样,他拿到玉玺把握甚大,让鬼三和昆仑大师斗个你死我活,也省得他拿到玉玺之后,还要亲手解决鬼三。   当下也不阻拦,只仗着自己身形小,悄无声息地往秦宵的方向一步步靠近。   ……   崖下不远处,飞鱼正在竹屋中收拾行囊。   她眉眼间满是苦恼,心里暗骂李从珂此人狗皮膏药似的,不依不饶。   白日里,她在山中穿行,预备找山下的农户采买些菜蔬、鸡蛋,回去也好做些爽口的小菜。   她和陆静泊逃到江州之后,便在江州近郊找了一处清幽之地,盖了一间小竹屋,暂时住了下来。   原本她和陆静泊二人打算过了这阵子风头,再离开此地,坐船去高丽人的地盘,再往西越过高丽边关,就可去往太白山,拜访那位公冶神医。   这其实全是飞鱼一人的主意,她一心想医好陆静泊的眼睛,陆静泊虽知希望不大,却也不好说什么丧气话。   两人在山中住得好好的,转眼便过去了一个月。   只是今日飞鱼下山采买之际,无意间看见了李从珂的牙兵,立时便以为这人贼心不死,竟然派人搜山,要将她和公子擒回去。   飞鱼怕陆静泊一人留在竹屋里被这群人寻到,登时菜也不买了,赶紧着转身往回赶。   所幸回到竹屋之时,她并未在左近看见追兵。   “出了何事?”陆静泊坐在屋中,听着飞鱼翻箱倒柜地收拾行囊,不由出声询问。   “那李从珂又派了他的爪牙,公子,这竹屋住不得了。”飞鱼解释了一句,将包袱系好,冲着陆静泊伸出手来,“我们走吧,公子。”   她不知道,陆静泊根本不怕身后追兵。   但是,只要她伸出手来,就是刀山火海,陆静泊也会赴约。   两人同乘一骑,打算趁着夜色,离开这里。   与此同时,悬崖之上却依旧是一片刀光剑影。   因着这场恶斗,地上已然多了几十具尸体,然而这群人或是因着贪欲、或是因着仇恨,谁也不肯就此罢手。   而行事始终小心的摩侯罗,此时已经摸到了秦宵身边。   秦宵一直强打着精神,就怕有人突然冲过来,可他万万没想到,人群里竟然还有一个侏儒!   等他被摩侯罗点中穴道的时候,已然来不及反抗了。   “将玉玺交出来,我便趁乱带你离开此地,如何?”   摩侯罗藏在秦宵身侧的一块青石后面,借着夜色掩盖,丝毫引不起旁人注意。   秦宵知道自己如今是九死一生,若是被官军或哪个门派捉去,那是必死无疑。   但被像摩侯罗这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独行侠带走,反而有一线生机。   原因无他,摩侯罗自己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自然也不想让人知道是自己得了玉玺。   若是他将秦宵杀了,或是推他下悬崖,难免弄出响动,让其他人发现。   悄悄带走秦宵,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秦宵下半身穴道被封,又恐说话声引起旁人注意,只得缓缓点了点头。   摩侯罗心中一喜,正待将秦宵带走,突然上方飞来一人。   “摩侯罗,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鬼一不知何时甩脱了其他人,竟改道追了过来!   “此子我就带走了!”   “不可!”   眼下秦宵动弹不得,鬼一和摩侯罗两人一个伸手往他胸口抓去,一个飞身格挡。   摩侯罗与鬼一武功相当,力气却不如他大,挡开鬼一的手掌之后,身子也不自觉往后滑去。   站在他身后的秦宵立刻被推下了悬崖。   “贼子坏我大事!”聂白虹全力一击,击退不依不饶的华山掌门黎万钧,飞身扑向悬崖,跟着秦宵一起跳了下去。   聂白虹艺高人胆大,一路下坠,甩出身上披帛,缠住秦宵腰身,又从袖□□出一根钩爪,勾住了生在崖下的一棵老树。   两人被一根绳子挂在崖下,看着着实是惊险万分。   这时黎万钧突然从一名牙兵手中夺了弓箭,对准崖下的聂白虹,嗖地一声射出一箭。   “黎掌门!”飞虹子连忙出声阻止。   聂白虹双足一荡,躲开箭枝,高声骂道:“宵小鼠辈,只敢暗箭伤人!等姑娘上去,定取你狗头!”   她骂声传到崖上,李从珂才猛然反应过来。   “拦住这莽夫!玉玺若有闪失,尔等哪还有命活?”   牙兵登时又与华山派对峙起来。   此时秦宵悬在半空,心里不由叫苦。   “快拉我上去,玉玺——”   聂白虹听见声音不对,猛地往下看去,只见一个小包裹从秦宵袍子里滚了出来,往下方深渊坠了下去。   一时间,所有人全都瞠目结舌。   “快!绕路去崖下,将玉玺搜出来!”   众人见玉玺坠下山崖,顾不上争强斗狠,纷纷往山下疾奔而去。   聂白虹和秦宵二人在崖下挂了好半天,才被赶来追杀鬼一的萧九溪救了上去。   这些人不知道的是,玉玺既没有摔碎,也没有掉在哪个犄角旮旯,而是被飞鱼二人得了去。   说来也巧,飞鱼两人骑马经过崖底的时候,正是玉玺下坠之时。   飞鱼听见上方破空之声,以为是碎石从山上滑落,躲闪不及之间,只得以内力硬接。   陆静泊听见动静,以掌力向上击出,缓和了玉玺下坠之势,玉玺方才不至碎裂。   飞鱼担心他受伤,忙回身查看,一低头,就看见了滚在脚边的玉玺。   方才陆静泊的掌力已将包裹击碎,玉玺露在外面,莹润的玉石映在月光下,飞鱼想看不见都难。   她下马捡起玉玺,查看之下,立刻脸色剧变。   “公子,咱们非走不可了。”   说着,飞鱼便飞身上马,鞭子一抽马臀,带着陆静泊全速往山外而去。   红玉可能想破脑袋也猜不到,她日思夜想,想要得到的东西,就这么机缘巧合地落在了飞鱼手中。   正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不仅红玉猜不到,其余诸人恐怕也想不到天下有这样的巧事。   况且飞鱼在此隐居,除了她自己和陆静泊之外,并无第三人知晓。   两人带着玉玺远走高飞,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   几天后,林鹿春和江鹤同接到密报。   密报里,凤鸣直言有一个神秘人将那日悬崖上发生的一切写在信中,以飞箭送到了一名香主家中。   林鹿春当然清楚这个神秘人是谁。   除了摩侯罗之外,不做他想。   「这么多人,竟然没一个人抢到玉玺……」   小霸王沉痛地表示,这一届江湖人是它见过最差的一届。   林鹿春也有几分失望,不过看密报里所说,官兵正在崖下大肆搜索,她思来想去,觉得摩侯罗应该没胆子放下这件事不管,索性也就耐心等了下去。   一行人越靠近西域,密报送来需要的时间就越长。   等到时节到了盛夏之时,林鹿春和江鹤同才堪堪赶到波斯。   这个时候,林鹿春已经无心关注玉玺的事了。   毕竟她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帮江鹤同报得大仇,因此无论如何,她也得去明教总坛一趟。 第48章 半夜疗伤迷香误事 前尘往事和盘托出……   在充满异域风情的街市度过了一天, 林鹿春好不容易才挨到了夜晚。   她算着时间,心想着左右师父也该疗伤了, 倒不如点燃安神香,给他疗伤之后,再往明教总坛去一趟。   这一路上,因着路途遥远,耗时极长,商队走了也有四月有余。   至于安神香嘛……   早已用了五六根。   林鹿春根本不知凤鸣府上制香师傅的疏漏,从香盒中拿出一根“安神香”,便翻身跳上客栈外侧的露台,预备再当一次潜入师父卧房的小贼。   客房里, 江鹤同睡得并不安稳。   所谓近乡情怯, 对于即将大仇得报的江鹤同来说, 大抵也是差不多的感觉。   江鹤同虽然什么都没说, 但他自己心里明白,他命不久矣, 这一次,或许是他最后的复仇机会。   正因如此, 一向做事四平八稳的他, 心中也难免忐忑。   他白天思虑此事, 到了夜里,就难免睡不安稳。   于是,当林鹿春以为那根“安神香”起了效果,翻窗进来的时候, 江鹤同其实就已经醒了。   他半梦半醒之间,看见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翻窗而入,一时还有些迷茫, 心想着,小徒弟进他的房间怎么会走窗户?   等最初的迷惑过去了之后,江鹤同才猛然反应过来。   现在是半夜。   她为什么会这时候潜进他的房间?   江鹤同心中又惊又疑。   惊的是林鹿春身法极快,与平时大相径庭。   疑的是林鹿春为何深夜到他的房间里来。   这一路上,江鹤同对这个徒弟从未有过防备之心,若说林鹿春要害人,其实根本不必等到今日。   江鹤同心中好奇,便躺在榻上,并未轻举妄动,要看看这平日里一副小孩脾气的徒弟到底要做些什么。   “唉!总这么吊着也不是个事,凤鸣不是说有一个公冶神医吗?等回了中原,非得扯着师父去看看不可。”   江鹤同以为徒弟在自言自语,却不知她实际上是在和小霸王说话。   林鹿春满以为江鹤同已经睡着了,心中根本没有防备,以为说些什么,江鹤同也听不见,索性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就把话说出了口,也省的总是心里想着,不敢出声,憋得慌。   「谁叫你和他一起来波斯?要是没这回事,说不定你现在玉玺也到手了,他的病也治好了。」   “做人得讲信用,我答应了师父,要帮他报仇,就不能言而无信。”   江鹤同听不见小霸王说话,只觉得林鹿春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叫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什么时候求着她帮他复仇了?   江鹤同搜遍脑中记忆,也没想起这回事。   那厢小霸王不知又和林鹿春说了什么,林鹿春最终只是说了一句,“算了,过去的事提它做什么?世上又没有后悔药,还是先给师父疗伤是正经。”   她不知道,自己这句话让江鹤同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疗伤!   江鹤同被扶着坐起来的时候,一双眼睛都忍不住瞪大了。   只可惜林鹿春眼睛只看得见他的后脑勺,加上半夜一片漆黑,她又哪里能想到已经“沉睡”的人还睁着眼睛呢?   林鹿春伸出右手,抵在江鹤同后心,丰沛的内力就顺着后心涌入江鹤同的四肢百骸。   此时江鹤同已然惊骇得无以复加。   没有人比他自己更了解他的伤。   当初经脉刚刚被毁的时候,江鹤同心中虽然难过,却并未失去希望。   他卧病在床多日,等到能起身行走之时,便第一时间去了药王谷。   在那之后,他也曾去过少林寺,又寻过许多隐世名医。   这些人给他的答复都是大同小异。   无非就是早日废去武功,重续经脉,方能活到寿终正寝。   只是治好之后,他也就是个再也练不得武的普通人了。   无论是出于一个剑客的自尊,还是出于复仇的决心,江鹤同都不可能愿意做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只是那些医者也告诫过他,若是留着这身功夫,虽一时半会儿不至于武功尽失,但也不过是用命在填补经脉的损耗,于寿元大大不利。   但是从那时起,直到现在,已经有八个月的时间,他的伤势却并未加重。   江鹤同原本以为是那些汤药之功,现在想来,若那药真的有此奇效,以沐雪冰的人品,又为何不早些将药方给他呢?   因为林鹿春在背后不断传功,江鹤同周身都暖洋洋的,没有半丝不适。   可是他又怎能不明白,若是林鹿春没有天人境的功夫,传功哪里会有这等奇效?   就在此时,林鹿春已然传功完毕,正打算扶着江鹤同躺回榻上。   不想江鹤同突然伸出手来,握住她的胳膊,语气平淡地说道:“呦呦。”   “!!!”   林鹿春瞬间变得像一只炸毛的猫,几乎要从原地跳起来。   “师……师父?”   江鹤同叹了口气,说道:“我该叫你呦呦,还是该叫你前辈?”   ……   如果这时有人在窗外,便会发现,客栈中的一间客房里,突然亮起了烛光。   房间里,江鹤同和林鹿春相对而坐。   林鹿春转了转眼珠,虽知对面只有这一个人,却莫名有种“三司会审”的感觉。   “师父。”林鹿春往前挪了挪,一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   只可惜江鹤同经此一事,哪还能让她蒙混过关?   “可否告知在下,阁下到底是何身份?”江鹤同硬着心肠问道。   “我告诉师父的名字都是真的,千真万确,绝无虚言!”林鹿春伸出三指,就差指天发誓了。   “阁下不会武功之事,也是真的?”   听见这话,林鹿春理直气壮诶说道:“这当然也是真的!徒儿来到这世上,便没出过山,遇见师父之前空有内功,却并不痛武艺。”   她没说的是,在遇见江鹤同之前,她“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过两三天。   不过单纯按照事实来讲,林鹿春可是完全没有撒谎。   「偷换概念还是您老有一套。」   小霸王嘿嘿笑了两声,出声调侃。   江鹤同皱着眉头,也不知信没信林鹿春的话。   当他抬起头时,看见的就是林鹿春那张写着“乖巧”二字的脸。   有一件事,他依旧想不通。   那就是林鹿春的功夫。   虽然因为返璞归真,武功低微之人听不出武功高绝之人的呼吸与脚步与常人有何不同,可是他探过林鹿春的脉门,探得的内力现在看来,着实是蹊跷。   单从脉象上看,林鹿春确实修炼了蛰龙功。   第一次江鹤同探她脉门,只觉内力细若游丝。   第二次再探她脉门,内力便如寻常武人两三年的功力。   难道像她这样的高手,会自废武功,改练蛰龙功吗?   可若是这样,第二次的结果,岂不是证明她的武功还没到大成?   而不到大成的武功,自然不可能在天人境以上。   如此一来,便又有另一个让人不解的事——林鹿春为何能同时修炼两门内功心法?   即便江鹤同并非天人境,但江湖中却历来没有过同修两门心法之人。   他探究地看了林鹿春一眼,又不知道该不该问。   两人毕竟相处也有半年多时间,若是问身份,江鹤同自问没什么可诟病的。   可是刺探别人的内功心法,是习武之人的大忌,江鹤同也不好贸然多问。   反倒是林鹿春见他疑神疑鬼的,自己说了不少东西。   或者不如说,她给江鹤同看了一样东西——玄铁令。   “江无天是我所杀,江湖中只闻其人,不见其身的林盟主,便是我。”   林鹿春手里拿着那块沉甸甸的玄铁令牌,解释道:“只是诛杀江无天之事,实乃巧合,这武林盟主之位,也来得凑巧。徒儿闲云野鹤惯了,不愿多管闲事,这才隐瞒身份,还请师父勿怪。”   “你武功远高于我,不必——”   没等江鹤同说完,林鹿春就拽住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说道:“徒儿孤身一人,现在连师父也不要我了吗?”   「你轻点演……」   这一套对小霸王没什么用,对江鹤同却是挺管用的。   至少之后的时间里,江鹤同再也没有提起此事。   即便他心里明白,能一掌让勃阑伽曾古骨骼尽碎的人,绝不会是软弱之人。   但耐不住他自己就是狠不下心来。   更何况林鹿春所作所为,虽然有所隐瞒,做的事却全是为他好。   两人半年多的师徒情分又不是假的,江鹤同若是识得好歹,就不可能眼看着她伤心却不管不顾。   不过林鹿春经此一事,多耽搁了许多时间,这明教今夜自然是去不得了。   两人到底男女有别,为免让人看见横生枝节,江鹤同问了最要紧的事,便让林鹿春回了房间。   这对师徒各自都是惊魂未定,回房之后辗转反侧,不多久天便亮了。   林鹿春结结实实地熬了一宿,要不是有蛰龙功傍身,白日里非得哈欠连天不可。   她走到窗前,刚一推开窗,就看见街上站了许多人。   林鹿春远远望去,看见街尾有几头装饰华丽的大象,象背上背着几个像是肩舆的座位,上方蒙着红色纱巾。   在大象周围,一群貌美的天竺舞姬,有的吹奏乐器,有的抛洒花瓣,极是热闹。 第49章 师徒店前暗生情愫 天竺舞姬另藏玄机   大象一共有三头, 每一头上面都坐着一个人,只是距离太远, 上方又有红纱遮挡,让林鹿春根本看不出里面的人是何样貌。   且这三人都穿着月白色长裤,赤着双脚,脚踝上挂着一串黄金制成的铃铛,身形也几乎一模一样。   若是三人站在地上,不露出面孔,恐怕旁人根本无法将这三人区分开来。   林鹿春料想这些人应当是从天竺来的,与他们这些汉人八竿子打不着,也就没有过多在意。   当她收拾好自己, 推门走出房间的时候, 迎面就碰上了江鹤同。   但让她无奈的是, 江鹤同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 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间。   似乎从昨天摊牌开始,江鹤同对她的态度就变了很多。   林鹿春暗自郁闷, 心想着,果然是不谙世事的少女才惹人喜爱吗?   以她的武功, 的确会让人忌惮, 可是通常来讲, 武功高到她这个份上,别人再怎么忌惮也无济于事。   没想到师父竟然也会害怕。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江鹤同心里想的完全是另一回事。   江鹤同现在一看见林鹿春,就想起自己从前班门弄斧的样子。   她的内功哪里需要他来教?   当真是丢人至极, 倒不如现下就进了棺材,也好藏住这张见不了人的脸。   江鹤同心想,恐怕每次他挡在她身前的样子都十分可笑, 到头来,都要她暗中相助。   他现在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之前那惊人的掌力从何而来呢?   是什么样的心法,才能成就如此包容万物的内力?   江鹤同心有疑问。   毕竟那些内力也经过了他被废的经脉,却并没有加重他的伤势。   有一瞬间,江鹤同想要问出口的心思格外强烈。   但是,他最后还是什么也没问。   因为这太无耻了。   江鹤同猜测,林鹿春所修炼的心法有温养经脉的效用,而且其效用比药王谷的长春诀还要厉害数倍。   可是一直以来,林鹿春都耗费自己的功力助他疗伤,内功必然有所退步。   如果他还要觊觎别人的心法,岂非厚颜无耻?   能助习武之人入天人境的心法,无一不是盖世神功。   这样的神功,别人又岂会轻易拿出来?   更何况,要是林鹿春轻易就把心法交了出来,他反而要忧心。   因为那证明小姑娘的戒心太低了。   江鹤同脑中转了这许多念头,实际上根本没花多长时间。   尴尬过后,他便和林鹿春两人并肩往楼下去了。   江鹤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将林鹿春看作小姑娘。   按理说,天人境的高手,无一不是活了许多年的老前辈。   聂氏一脉虽有例外,但少说也得四五十岁,方得入天人境。   聂白虹在天人境以下看似横行无忌,可是比她武功更高的行均大师已有九十高龄,却还没有踏入天人境,可见这一线只差,便是千里万里。   可见聂白虹虽年轻,要入天人境却也还早着呢!   至于林鹿春到底年岁几何,江鹤同即便不能确定,也不会以为她已经七老八十了。   人在不同的年岁,心境自然不同。   那些天人境的前辈即使一副青年人面孔,说起话来也难免老气横秋。   但林鹿春此人,却是和老气横秋一词毫无瓜葛的所在。   虽然一个人十几岁就成了天人境的高手,此事委实匪夷所思。   不过江鹤同也没法保证,林鹿春是不是因为久居山林,不谙世事,所以才有如今的性格。   “若是有天竺商队路过,倒省却了一番功夫。”江鹤同两人坐在大堂时,听见商队里的人说道。   商队里的几个平日里带头的好手,正围坐在一起,商议着来了波斯之后,该与哪些人做生意。   波斯人也常从汉人行商手中采买茶叶、丝绸、瓷器等物,只是像大同商栈这等大宗买卖,却不是谁都能吃得下的。   更何况商队历经艰险,四个月才到此处。   若不是他们都身具武艺,恐怕这时间还要再长上许多。   因此蝇头小利他们全然不放在心上。   这丝绸、茶叶带出来,若是不能换来等重的黄金,等商栈扣下几成利,他们这些商队里的小喽啰分到手的便有些不够看了。   丝绸在西域诸国或许还不算太过贵重之物,然而到了波斯、大小拂林等地,便有价比黄金一说了。   商队来的路上还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回去的路。   商队必须挑选可靠的本地商人,才能尽量避免他们将带回大量黄金珠宝的消息被泄露给路上的山匪。   不过这些林鹿春都不甚在意。   她心中还记挂着明教的事。   “师父今日可否带我在城中逛逛?”林鹿春别有深意地问道。   “其余四人还未赶到,不可……不宜轻举妄动。”说到正事,江鹤同那些无关紧要的小心思自然也就散了。   林鹿春察觉到他措辞的变化,也不直说,只问道:“师父,我有一个疑问,可否请你解答?”   “但说无妨。”江鹤同若有所思地看向林鹿春。   林鹿春笑嘻嘻地问道:“韩愈有云,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长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①)   她这话哪里是在问江鹤同,分明是在劝他,不必将昨日之事太过放在心上。   “师父博览天下武功,可以传授给徒儿的东西,多不胜数,又为何拘泥于内功一项呢?”林鹿春看江鹤同垂眸不语,乘胜追击地说道。   “如此,倒是我着相了。”良久,江鹤同才抬起头,语气轻松地说道。   旁人怎么想,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只要小徒弟自己需要拜师学艺,而他刚好又有东西可教,师徒便还是师徒。   更何况,世上在没有旁人知道林鹿春的身份,为她保守秘密,江鹤同也责无旁贷。   想通此事,江鹤同身上的不自在便去了一大半。   林鹿春见“哄”好了师父,心下大定。   两人用了早饭,便出了客栈。   左右商队里的武人并不需要这两人跟着他们跑生意,也乐得他们自便。   只是这些人言语间,却难免咂舌。   “养闺女也不过如此了,哪有这样纵着徒弟的?”其中一个红脸的汉子说道:“我拜师学艺那会儿,不知过得多苦!可这把子功夫,也是实打实练出来的。”   这人是个练横练功夫的,少林七十二绝技当中的金钟罩铁布衫、铁砂掌就在此类功夫当中。   只是横练功夫要忍常人不能忍之苦,熬打身体,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因此许多人即便经脉细弱,于内功大大不利,也少有走横练路子的。   况且横练功夫从无天人境高手,比之内功的文练与外功的武练总是差了一层,常被武林高手视为末流之技。   平常也只有跑商的武人,才会习练这等功夫。   “嘁!咱们兄弟几个,谁拜师学艺之时少挨了打了?所谓严师出高徒,师父不严厉,似咱们十几岁时的泼猴性子,能学成什么?依我看,这江六郎一表人才,带出的徒弟却未必是厉害的。”   这几人不知道,他们谈论的两人,此刻正在商议如何潜入明教。   “明教一向以光明为教义,即便是夜里,教中也亮如白昼,你功夫虽高,若不知总坛布局,也难免被人发现。”江鹤同手里拿着一根镶嵌红宝石的金镯,一边把玩一边说道。   在波斯,这东西被称为“赤玻璃”,当年波斯向大唐皇帝觐见时,便献上了此物。   珠宝行的掌柜知道来了大生意,一双眼睛时不时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他的汉话不如何好,正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两人。   而林鹿春则正在看一串青金石珠子,此物现下名为石青,也是波斯最名贵的宝石之一。   艳丽的青金石蓝将林鹿春的手腕衬得格外细白,江鹤同看过去的时候,不知为何,莫名地觉得不敢多看,只看了一眼,就飞快地转开了眼睛。   他抬头时,便见那掌柜盯着林鹿春一双皓腕,心下顿时便有些不快,心道这人怎的盯着姑娘家的胳膊不放?   他哪里知道,掌柜只是怕店里最贵的首饰丢了,才目不转睛地盯着。   波斯男女大防并不如汉人厉害,况且这时候汉人的规矩也不像后世那么多,看几眼别人的都手腕,倒也不至于被打成登徒子。   只江鹤同自己当局者迷,对自己藏在内心深处的隐秘心思一无所觉,还当自己正人君子得很。   “夜间烛火再亮,到底不如白日。”林鹿春自认皇宫都闯过,到底也不怕夜闯明教。   “若你非去不可,倒不如再等几日。”江鹤同从林鹿春手里接过那串青金石珠子,又递给掌柜几个金饼儿,这才和林鹿春往外走去。   等他拿着那串手串走出来时,才突然想起,他和林鹿春眼下的关系很有些复杂,他还像从前对待孩子似的对她,难免有些唐突。   江鹤同看着那串青金石珠子,心想着,既然买了,自然也不能退回去,那便下次再注意着些吧!   这样想着,便抬起手,把那串手串套在了林鹿春的手腕上。   林鹿春不知道他心中千回百转,只接着刚才的话问道:“可是等凤鸣他们?”   提到凤鸣,林鹿春便气不打一处来。   那安神香失效得也太快了!   才用了六根,第七根便全无效用了!   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在师父面前暴露了身份!   即将在波斯的西拉夫城靠岸的狮子舶上,凤鸣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凤鸣你得了风寒?”虎贲凑过去,贱兮兮地问道。   凤鸣懒得理会这人,径自去了船头,想看看今日海上天气如何,浑然不知自己替制香师父背了黑锅。   而另一边,江鹤同听了林鹿春的话,却摇了摇头。   她知道以林鹿春的武功,凤鸣四人来不来,对她并无太大分别。   “我母亲的一位故人,如今还在明教之中。此人一向与法蒂玛不睦,想来不会忘记故人。”   江鹤同所说的,就是左使比詹。   如果他们此行是为了捣毁明教,那么比詹自然不会相帮,可若是他们只是想除掉加害罗克珊娜的仇人法蒂玛,想必比詹不会阻拦。   明教选定圣女其实并不看重武功,法蒂玛死后,明教自然还有新的圣女。此事不会动摇明教的根本。   更何况如今法蒂玛联合右使,在教中处处与左使比詹做对,除了她,对比詹来说有利无害。   江鹤同一到波斯,便将一件他母亲生前的遗物封在信中,以蛛网密语联络了在波斯长驻的线人,让他想办法将信送到比詹手中。   若是一切顺利,过几日,比詹必定会与蛛网的人联络。   ……   与此同时,林鹿春晨起时看见的那群天竺舞姬,也到了一处客栈落脚。   待进了客房,一名舞姬脱下衣衫,拿出一个寸许高的小金瓶,倒出些药水擦在了颈后。   过不多时,紧贴着她发根的皮肤便卷曲起来。   舞姬又在手腕、脚踝何处涂上药水,约过了半柱香时间,才脱下一套薄如蝉翼的“衣裳”来。   有了这东西,她们才能扮作天竺人,到波斯来,助阁主杀了那明教圣女。   至于阁主为何与明教圣女为难,两人远隔千里又因何结仇,花朝阁里向来少有人知晓。   不过她们这些流落烟花之地的女子,都是因为新阁主罗荧上任后,才能有今天。   大恩难报,众女都愿为阁主之事粉身碎骨,即便阁主不说缘由,她们也还是跟着她一路来了波斯。   阁主命她们不得轻举妄动,她们便只能在此歇息几日,等阁主亲临,再做计较。   而在客房的楼上,花朝阁的三位堂主正在谈论此事。   “若不是玉玺之事出了意外,阁主也不必落后我等一步。”芍药将面纱掀开,有些厌烦的说道:“贴着这层假皮,真是浑身上下不舒坦!”   “小声些。”合欢将食指竖在唇前,“此处鱼龙混杂,也不知哪些波斯人便懂汉话,咱们平日里,还是说梵语为妙。”   花朝阁十二堂主里,芍药武功最高,合欢最为稳重,海棠则最是诡计多端。   这三人最得罗荧信任,于是便都来了波斯。   几人在一处,不知何时说起了法蒂玛。   “依我看,若是她当初光明正大地和阁主做对,我倒要敬她有几分胆量,这般蝎蝎螫螫,倒教旁人觉得我们女子皆是如此。”芍药轻蔑道:“等阁主一到,且看看这法蒂玛有何能耐。”   “这等小人男女皆有,旁人说是最毒妇人心,不过是因他们自己是男子罢了。”海棠歪在贵妃塌上,说道:“不过法蒂玛既然能爬到如今的位置,必然也不是庸人,你可不要大意,坏了阁主大事。”   合欢冷哼了一声,“她倒是在明教高枕无忧了,岂不知人在做,天在看。”   三人所谈论之人,此时正在房中暴跳如雷。   “这是从哪来的?快说!”   十几个侍婢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这些侍婢根本不知道,一根金钗怎么引得圣女大怒。   “是谁最先得了此物?”法蒂玛又问了一遍。   十几个侍婢若有若无地往其中一人身上看去。   法蒂玛看出端倪,手掌一抬,便将那人从地上提了起来,掐着她的脖子问道:“此物是你从何处得来的?说!”   这婢女吓得魂飞天外,不敢有丝毫隐瞒,赶紧将知道的全说了。   原来这婢女今日外出采买,在集市上碰见了一个中原商贩。   这商贩是个身形肥壮的老丈,遇见她便向她兜售自己制的首饰。   老丈手里的首饰都极是平常,只有一只金钗格外精美。   婢女想着买了这东西回来讨好圣女,于是便付了钱,才和其他婢女汇合。   几人采买的东西都混在了一处,刚一回总坛,便被眼尖的法蒂玛看见了那支金钗。   法蒂玛怎会不认识这支金钗呢?   那是她“帮”罗克珊娜逃出明教时送给她的,当时她满心快慰,只想着来日便能得偿所愿,自然乐得看罗克珊娜那傻子蒙在鼓里,与她做一番姐妹情深的面子功夫。   罗克珊娜收到金钗时,还曾指天发誓,说是“愿二人情比金坚,至死不忘金兰之谊”。   可是现在,这根金钗竟然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罗克珊娜不是死了吗?   她早就该死了!   法蒂玛心里有鬼,即便做了圣女,其实也忘不了自己做的亏心事。   看见这根金钗,法蒂玛只觉是厉鬼要来找她索命,登时失了冷静。   然而等婢女说完,她才猛然惊觉自己的反应有多么惹人怀疑。   她收起金钗,挥手将十几个婢女赶了出去,独自一人看着手中金钗,惊疑不定。 第50章 地狱无鬼活人追命 母子相逢却不相识……   法蒂玛不断地在心里安慰自己。   罗克珊娜早就死了, 这根金钗一定是她那个孤苦无依的儿子变卖的,所以才辗转流落到商贩手里。   法蒂玛想除掉的是罗克珊娜, 罗克珊娜死时,江鹤同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自然也就没有被法蒂玛放在眼里。   而法蒂玛自己身在波斯,获取消息的途径自然有限,中原的很多事,除了与多年前那件旧事相关的,其余的她并不清楚。   她因为嫉妒罗克珊娜曾经拥有的一切,一心以为江鹤同过得不怎么样。   如今为了安慰自己,这种想法也愈加坚定。   说白了, 法蒂玛沉溺于自己处心积虑得来的一切, 已经沉溺得太久。   就像即将冻死的人会产生浑身滚烫的错觉一样, 她已经忘记曾经的自己为了得到这一切, 曾经历过怎样忍辱负重的日子了。   一个耽于现状的人,是非常容易被毁掉的。   法蒂玛不知道出于何种心理, 还是留下了那根金簪。   与此同时,送出金簪的孟婆婆放出了一只信鸽, 将消息送到了还在路上的罗荧。   这位孟婆婆就是看守花朝阁地牢的那位老婆婆, 名叫孟婉君, 因为常日里掌管地牢,腰上又别着两把环首大刀,整个人阴沉沉的,故而旁人送了她个浑号——孟婆。   孟婆原本是上一任阁主的老仆, 老阁主死后,她才跟在罗荧身边。   人人都道老阁主铁石心肠,非要逼良为娼, 才肯传人功夫,却不知这半路出家跑来学功夫的人,若是不练邪功,这辈子也出不了头。   更何况来投奔花朝阁的人,哪一个不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   人落到这个份上,是没资格挑三拣四的。   老阁主死前曾说过,掌管花朝阁的人,必须要是个疯子。   而为了复仇不顾一切的罗荧,就是那个疯子。   可是一旦她报了大仇,花朝阁或许就后继无人了。   想到这,孟婆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后来人有后来人的命,待此间事了,老奴也该去陪陪你老人家了……”   ……   另一边,左使比詹也收到了那封装着罗克珊娜遗物的信。   那是罗克珊娜还是少女时经常佩戴的一枚耳环。   比詹打开信封的那一刻,就立刻将厅中侍奉的教众都打发了出去。   他将那枚耳环从信中倒在手上,仔细端详了一番,才确定那是罗克珊娜的东西。   比詹一时间喜出望外,以为故人罗克珊娜还在人世。   可是当他读了信封中的信之后,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江鹤同在信中,将法蒂玛做过的一切,告诉了比詹,罗克珊娜的死,自然也在其中。   而且江鹤同信中提到了比詹的旧仆达拉布。   相比于法蒂玛那个女人,比詹当然更相信达拉布的说辞,只可惜当初右使联合法蒂玛从中作梗,以至于比詹没能将达拉布救下。   比詹现在偶尔想起,仍觉得心中愧疚。   只是江鹤同所求之事,毕竟事关明教,比詹虽然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却也到底不可能立刻便下定决心相帮。   他下了命令,只说自己进日要清修,叫下属不得进来打扰,就一个人待在屋中,皱眉沉思起来。   说来也是可笑,法蒂玛和比詹同是明教中人,年轻时也都是罗克珊娜的好友,面对罗克珊娜的遗物时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法蒂玛明知那金簪有蹊跷,却希望罗克珊娜早已死了。   比詹明知罗克珊娜已死,心中却希冀她还活着。   只是两人都不知道,对方正在为罗克珊娜的事操心。   而遗物的主人罗荧,此时此刻还正在去往波斯的路上。   她与儿子江鹤同立场不同,想杀的人也绝非只有法蒂玛一个。   江鹤同只知当初法蒂玛设计陷害罗克珊娜,却不知此事也有右长老推波助澜。   杀了法蒂玛一人或许还不值什么,可是若是明教没了右使,便是大事不妙。   罗荧知道此事牵连重大,她自己这么多年音讯全无,自然不愿意麻烦旧友。   况且她从小在明教长大,明教总坛的布局没人比她更清楚,因此也不必求助于比詹。   加上这次她计划缜密,倒也不怕法蒂玛和右使逃出生天。   罗荧途经天竺,蒙着面纱坐在马背上,目光冰冷。   色字头上一把刀,这是法蒂玛给她的教训。   如今,她倒要利用这把刀,让法蒂玛和右使追悔莫及。   只是想到自己那个一根筋的臭小子如今也在波斯,罗荧便有些头疼。   她并不知江鹤同是蛛网的主人,却也能猜到,他是来为她报仇的。   罗荧已经求了公冶澜为江鹤同医治,她心里明白,等她报了仇,这股支撑着自己的精气神散了,她的命也就到头了。   那时江鹤同恐怕也不会知道,她就是他的母亲。   与其让江鹤同沾上明教的事,惹祸上身,倒不如让她自己手刃了仇人,也好让儿子后半辈子安稳无忧。   因此罗荧在接到阁中线人密报之后,一刻也不敢耽搁,连日以来都是快马加鞭,极速往波斯赶去,生怕江鹤同在她之前先动了手,和明教结下仇怨。   罗荧此人之所以早年被法蒂玛嫉妒,也不是空穴来风。   她这人向来有股傲气,平日待人接物看似和气,却也免不了带出来一些骨子里的骄傲。   在她看来,若是有仇,便要自己去报,似那等自己报不了仇,就打骂孩子,逼着孩子用功,来日为自己报仇雪恨的,全是无能之辈。   她不是不能指望着儿子,只是她自己不愿意罢了。   她已经不能做一个慈母,倒也不必再叫孩子吃更多的苦了。   想到时间紧迫,罗荧挥了一下鞭子,全速在官道上飞驰。   ……   几天后,江鹤同师徒在巴哈塔与凤鸣四人碰了面。   凤鸣不知江鹤同与林鹿春两人内情,发现林鹿春看见他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等几人说完了正事,林鹿春才私底下找到凤鸣“兴师问罪”。   “少主是说那香失效了?”凤鸣纳罕道:“不应该啊,即便是天天用,也不至于第七根便——”   说到这,凤鸣突然想起出发前的事,顿时恍然大悟。   “……”   林鹿春听过他的解释之后,只觉得槽多无口。   天下竟有这种巧事。   那制香师父平日里从没装错过香料,偏偏到她这就装错了!   要不是不信鬼神,林鹿春自己都要以为这是天意。   她本来就不能把实情告诉凤鸣,如此一来,这“兴师问罪”更是气短,只得哼哼哈哈地含糊过去,自己一个人郁闷去了。   凤鸣只以为她小孩脾气,也没放在心上。   江鹤同如今已经等到了比詹的消息。   与他预想得差不多,比詹只给了他从总坛侧门通往圣女殿的布局图,其余的地方却是一片空白,规劝他不要招惹明教其余人等的心思昭然若揭。   既然已经等到了布局图,江鹤同自然不会干等着,到了傍晚,便于林鹿春商议,先去明教探探路。   若是能知道法蒂玛何时外出,在外面将她格杀,反而能省去不少麻烦。   若是不能,便只有在教中动手了。   此番是去探路,为免被发现时暴露了身份,两人都乔装改扮了一番。   其中林鹿春依旧是那副道士打扮,只是贴了一张凤鸣给的面具,成了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   江鹤同则易容成了一个脸色苍白、面相刻薄的中年人。   两人穿得都是深色衣服,只各自蒙了一条黑色手帕,便出了客栈,往明教总坛去了。   这两人运起逍遥游轻功,远远看去,动作整齐划一,倒像是一个人似的。   他们两个不知道,罗荧这会儿却已经身在明教了。   明教五散人当中,有一个酒色和尚,名叫巴巴克,练得是采阳补阴的功夫,为人又极是好色。   罗荧领着花朝阁众人,扮作天竺舞姬,十几个人个个貌美非常,这巴巴克又岂能不动心呢?   是以花朝阁众女便被这巴巴克带到了明教总坛,在酒宴上,为明教众人献舞。   厅中落座的共有十三人,分别是教主亚兹丹、光明左使比詹、光明右使阿尔明、圣女法蒂玛、四大法王,以及巴巴克和其余四散人。   其实除比詹与阿尔明、法蒂玛二人不和之外,明教其余十人平日里倒是少有争端,左不过都是哪边都不站罢了。   因此酒宴上,众人推杯换盏,各自坐在席前,看起来倒是一派和乐。   罗荧站在众女中央,翩翩起舞,即便仇人近在眼前,也没有轻举妄动。   她必须要等。   等到众人酒过三巡,等到巴巴克那老小子色心大起,忍不住要拉着她回房的时候,她才能找到动手的机会。   巴巴克此人她再了解不过,这人虽练了采阴补阳的功夫,平日自己修炼时却并不勤勉,年轻时便在五散人中排行最末,如今更是沉溺酒色,空有境界,内力却不凝实,最是好对付不过。   果不其然,等罗荧舞完一曲之后,巴巴克的眼睛就黏在她身上挪不开了。   罗荧此刻扮作舞姬,自然是使出浑身解数,与他眉来眼去。   巴巴克又是几杯酒下肚,心中按捺不住,不多时便口称自己酒足饭饱,搂着罗荧的肩膀,又拽上三个白衣舞姬中的海棠,往自己的住处去了。   其余人等没过多久也三三两两的走了,有几人也带着几名舞姬回了房中。   这些人原想着风流一夜,却不想刚回到房中没多久,衣裳还没脱完,人就像死猪似的睡死了过去。   众女身上带着公冶澜特制的香包,不知不觉便能让人昏睡,贴得越近,起效越快。   这些人左拥右抱的,自然也最快中招。   “公冶神医说这药一旦起效,怎么也要三个时辰才能醒转,咱们在这等上一炷香时间再出去,以免旁人疑心。”花朝阁中的一个香主说道。   巴巴克的房间里,罗荧也是同样的想法。   只是陪她待在一块的海棠,却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阁主……那巴巴克似乎、似乎已经死了。”   “什么?”罗荧猛然抬起头,良久才苦笑一声,说道:“这又是何苦……”   原来是公冶澜知道了她的计策,心中厌恶巴巴克能近罗荧的身子,便在她的香包里做了手脚。   巴巴克若是不碰罗荧,自然无碍,可若是他敢在罗荧的腰身上摸摸捏捏,必死无疑。   只是罗荧既然扮作舞姬,巴巴克又是个登徒子,手上自然不干不净的,如此一来,他又哪有不死的道理?   罗荧并不如何在意巴巴克的生死,但公冶澜闹这么一出,她此番便必须速战速决了。   不然万一有人进了巴巴克的房间,发现他死了,明教众人必然要被惊动。   海棠在她旁边,灵机一动,说道:“阁主,属下留在此处,这巴巴克好色贪杯,明教中人人皆知,若我在此,旁人又怎敢闯了进来,坏他好事呢?”   “若我没回来,却先走明教的人来了,你便速速离去,万不可犹豫。”罗荧心头烦乱,叮嘱了海棠一句,才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去明教安排给她们的住处汇合,商议下一步行动。   与此同时,江鹤同和林鹿春也从侧门潜进了明教。   看见那三头装扮得华丽非常的大象,林鹿春登时想起前几日的天竺舞姬,向江鹤同传音道:“师父,这明教的人倒挺有兴致。”   江鹤同近日愈发招架不住林鹿春这口无遮拦的性子,不知该如何作答。   平日里,即便是江湖儿女,女孩家提起这档子事,多半也有些不自在,可到了林鹿春这里,当真是张口就说。   江鹤同暗中觑了一眼林鹿春的神色,虽然在明教的烛火下看不真切脸色,却也看出来她两眼弯弯,显然是笑着的。   竟然真的毫不在意。   江鹤同心中便有些发愁,暗道徒弟如此下去,万一被哪个负心汉骗了可怎么好?   却不想以林鹿春的武功,哪个登徒子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只怕是嫌命太长了   两人一路避着巡夜的教众,直奔着法蒂玛的住处而去,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眼看着几个人鬼鬼祟祟的,比他们更早进了圣女殿。   江鹤同与林鹿春对视一眼,指了指上方,两人便飞上屋顶,揭开几片屋瓦,要看看究竟。   屋顶的洞口下,几个天竺舞姬打扮的女子溜进殿中,出手极是干脆地就把门口的四名侍婢劈晕在地。   林鹿春看着她们捏着侍婢的下巴,掰开了侍婢的嘴,给她们喂了一粒药丸,便将几人脱到暗处,剥下了她们的衣裳,自己换了上去。   江鹤同发现不对,赶忙转开视线,侧过脸,却发现徒弟看得津津有味。   “……”   林鹿春其实一边看还一边和小霸王说道:“和美女姐姐贴贴!”   「搞不懂你们人类,我才不会去欣赏同性的代码。」   “性别卡得这么死,人生会少很多乐趣的。再说了,我就看看怎么了,铃谷七怪带给我的伤害需要靠小姐姐来治愈。”   想起那几个奇形怪状的男人,林鹿春暗叹,果然是泥做的蠢物。   不过她此番当然不是来欣赏美人的,她和江鹤同身有要事,若是这些人阻碍他们报仇,林鹿春说不得也得如法炮制,把这几人劈晕。   下方几个女子这时已经脱下了那身假皮,露出汉人女子白皙细嫩的皮肤来,林鹿春看到这,忙拍了江鹤同一下,传音道:“师父,快看!”   “不可胡闹。”江鹤同以为是徒弟起了玩心,等到林鹿春又催促了几声,他才又往下看了一眼。   下方几个香主因事态紧急,换衣服的速度快得惊人,其中最后一女匆忙穿好衣衫,一片后背只裸·露了一瞬,很快就被衣衫遮盖住了。   然而仅仅是这一眼,江鹤同也察觉出不对来。   中原除了他之外,竟然还有其他人大老远跑来波斯找明教的麻烦,当真是匪夷所思。   这时又有四人往里而去,来来回回,将法蒂玛十六个婢女全都换了人,才有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姗姗来迟。   这人正是刚刚刺杀了阿尔明的罗荧。   藏在屋顶的林鹿春和江鹤同看见这一幕,脑中齐齐闪过一个念头。   “怎么是她?” 第51章 明教圣女恶有恶报 白发神医口是心非   林鹿春和江鹤同对视一眼, 都觉得疑惑万分。   花朝阁虽然与玄机楼不睦,但却从来没人听说她们与明教有何过节。   江鹤同又不知罗荧身份, 自然也不知道这十六个香主有何蹊跷。   然而不等他和林鹿春猜出个子卯寅丑来,法蒂玛就从内室走了出来。   原来她等着侍婢服侍她梳洗,左等右等也没见着人,心下便有些恼怒,以为这些婢子偷懒耍滑,胆敢不将她放在心上。   只是法蒂玛人一出来,看见婢女的脸,立刻就忘了兴师问罪。   “啊!鬼!鬼!”   法蒂玛跌坐在地,连滚带爬地往后蹭, 狼狈得连圣女的体面都不顾了。   “法蒂玛, 我的好姐妹……”   空旷的圣女殿里, 罗荧的声音在回荡。   当她的声音出现的时候, 屋顶上的江鹤同僵住了。   那是他母亲的声音,他绝对不会听错。   可是罗荧为什么会将他母亲的声音学得这么惟妙惟肖?   江鹤同之前不是没有见过罗荧, 那时她的声音和现在完全不同。   他哪里知道,罗荧平时的声音才是伪装出来的。   这个女人二十年来隐姓埋名, 顶着另一张脸, 用另一个声音说话。   除了仇恨, 她所有的东西都与从前的罗克珊娜剥离开来,将自己完完全全地变成了另一个人。   江鹤同这时再也忍耐不住,飞下屋顶,想要破门而入, 问个明白。   “小心!”林鹿春余光瞥见一个白色的身影,连忙拉住江鹤同的手腕,将他往后一带。   下一刻, 一个白发男人停在了两人面前。   这人的头发、眉毛、睫毛都是白色的,在明教昏黄的烛火下,像是画中不食烟火的神仙。   就是开口的时候格外不讨人喜欢。   “赶紧走!别多管闲事!”   公冶澜极不情愿地从暗处走出来,眼神鬼鬼祟祟的,生怕别人发现了他的踪迹。   他此举倒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怕里面的人发现。   公冶澜看着江鹤同的脸,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哼了一声,“好歹不像那狗男人……”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江鹤同也不知他到底是谁,只得说道:“还请阁下让开,在下身有要事。”   “你现在来还有什么用?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放你娘回来!”公冶澜想起上次为罗荧诊脉,心中气苦。   早知这江鹤同也要来报仇,他又何必放罗荧出谷呢?   反正这小子要是死在明教,他也不心疼,左右都是流着江家的血。   现在倒好,罗荧把自己的身子都糟践完了,若是不让她亲手报仇,更是得不偿失,万一……   公冶澜想到这,突然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道:“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因为担心她才来的!”   江鹤同听了这半天废话,还不知里面是个什么情况,一时便要动手,想要先将这糊涂人击退了再说。   “阁下再不让开,就休怪在下无礼了。”   与此同时,殿中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公冶澜见情况不对,立刻冲了进去。   殿里,法蒂玛倒在地上,脸上满是扭曲惊恐的神色,已然气绝。   她竟然是被吓死的。   原来罗荧带来的十六个香主,长相和她从前的侍女非常相似。   只需要稍加修饰,这些人就能将罗克珊娜还是圣女时的场景重现在法蒂玛眼前。   更别提罗荧满身满脸都是阿尔明的血,法蒂玛看见她的时候,便以为是罗克珊娜前来索命,连她的脸都没来得及看清,就因为连续的惊吓一命呜呼。   “愿你我二人至死不忘金兰之谊。既然你早就忘了,那么你就先死了吧,法蒂玛。”罗荧将那支金钗拿起来,戴在了法蒂玛的头上,物归原主。   “你怎么在这?”罗荧回过头时,一眼就看见了公冶澜,同时也看见了迟来一步的江鹤同和林鹿春。   “我怕你死了,没得坠了我的名头!”公冶澜抱着手臂,没好气地说道。   外面突然响起脚步声,海棠飞奔进来,急声说道:“阁主,明教的人来了!”   众人顾不得叙旧,纷纷运起轻功要逃出明教。   这里毕竟是波斯的地盘,明教势力甚大,非是寻常门派比得上的。   林鹿春见江鹤同往外跑,自己也稀里糊涂地往外跑,一时闹不清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照理说,法蒂玛这种人应该没多少好姐妹,总不可能她和罗克珊娜有血海深仇,和罗荧也是如此吧?   难道说……   林鹿春往前飞奔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罗荧。   只见罗荧脸色惨白,行动间也慢了下来,倒像是受了重伤似的。   “阿娘!”   江鹤同看着罗荧的身体直直地往下坠,便不由自主地叫出了声。   别人不知道,他却认识那支金钗。   幼时,阿娘曾拿着那根金钗告诉他,那是她的至交好友送给她的。   除了他阿娘之外,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有那样的金钗。   所以在看见金钗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罗荧的真实身份。   只是江鹤同到底慢了一步,在他之前,公冶澜就已经把人接住了。   “小子,你要是有良心,就拦住后面的追兵,让我给你阿娘疗伤!”公冶澜怀里抱着个人,轻功自然快不了,见身后之人越追越近,连忙出声喊道。   “我如何信你?”江鹤同拧着眉头问道。   “如何信我?要是没有我,你阿娘二十年前就死了!”公冶澜冷笑了一声,不知甩了个什么机关在身后,明教的追兵一到,便扑通扑通地倒了一地,个个脸色乌黑,眼见是中了剧毒。   江鹤同看他神色不似作伪,又想起沐雪冰提到的公冶神医便是一头白发,容貌异于常人,立刻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你带着阿娘先走。”   他拔出长剑,停了下来。   林鹿春这时突然窜到前面,一把将罗荧从公冶澜怀里捞了出来,背在背上就往前跑,“这时候还断什么后?赶紧着跑吧!”   明教内部教众不知有几千几万,他们这几个人哪里杀得过来?   更何况留得越久,杀人越多,仇怨也就越深。   此时留在这,岂不是给人当出气筒的?   “臭小子,将人放下!”公冶澜气急败坏地追着林鹿春跑了。   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赶紧运起轻功,向着两人的方向追去。   等到身后追兵寥寥无几的时候,一群人已经从巴哈塔逃到了西拉夫城。   公冶澜为了追上林鹿春,已然是上气不接下气。   偏偏他这人又喜欢给自己找不自在,一边追还要一边和林鹿春斗嘴。   林鹿春挖苦消遣旁人的本事也不是吹的,这两人你追我赶,时不时还要互相讥讽两句,林鹿春自己脾气倒是挺好,公冶澜在她身后却被气的直跳脚。   实际上公冶澜之所以能紧跟在林鹿春身后,是因为林鹿春一只手一直贴在罗荧的后背,为她疗伤。   若是她全力逃跑,身后的人谁也不可能追得上她。   她和江鹤同原本并不打算第一次去便动手,凤鸣四人等在客栈里,直到明教的人在街上四处寻人,他们才知道明教出了事。   等他们赶到西拉夫城和其他人汇合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不过众人并不清楚,明教之所以没能追上他们,也有比詹的功劳。   是罗荧耳后的一颗红痣,提醒了比詹她的身份。   法蒂玛是个女子,当然不可能把心思放在舞姬身上,但比詹看着罗荧的身影,却莫名觉得熟悉。   当他看到罗荧耳后的那颗红痣之后,他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发现右使阿尔明和法蒂玛的尸体之后,比詹便设法拖住了教中几个高手,罗荧等人出逃才能如此顺利。   可惜直到众人登上回中原的狮子舶,罗荧也没能醒来。   林鹿春到底不是大夫,除了用内力硬生生帮罗荧续命之外,治病的事她可是没有任何办法。   终于把罗荧“抢”回身边的公冶澜很是没气度地嘲笑了林鹿春一番,赶忙钻进船舱为罗荧诊治去了。   “这人怎得人到中年,还和小姑娘拌嘴?”凤鸣不知林鹿春做了什么,见公冶澜出声讽刺,还道是这人欺负小姑娘。   也不看林鹿春前两天怎样将人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哎呀!且等着他来求我呢!”林鹿春笑嘻嘻地说了一句,就往船头走去,预备去找江鹤同。   此时江鹤同站在船首,看着海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从出生起,就总是被自己的命数推着走。   先是经脉细弱,又想让父亲另眼相待,于是便一心苦练功夫,心无旁骛。   后来母亲骤然离去,他一个没娘的孩子,又要在主母和几个异母兄弟中间周旋,那时想好好活着都是难事,自然也没空想别的。   等到十四五岁,逐渐大了,他觉出蹊跷,要为母亲报仇,便成立了蛛网,成日里不是练功,就是追查母亲的死因。   直到去年冬天,他经脉被毁,自然又是一番痛苦挣扎。   如今他终于大仇得报,却发觉阿娘并未身死。   可偏偏两人话也没说上半句,阿娘就病入膏肓、昏迷不醒了。   江鹤同只觉得自己就像海中的一叶孤舟,只凭海浪打来,他便要换个方向,哪能顾得上心中如何做想?   只是他活了二十几年,却从没有为他自己而活,如今更是不知何去何从。   况且阿娘生死未卜,他身为人子,也该守在阿娘身边。   但他心中却万分茫然、不知所措。   江鹤同心中其实也有些说不出口的委屈。   毕竟罗荧明明身在人世,却不肯和他相认。若是二人早早相认,即便不能像寻常母子那样时常见面,幼时的江鹤同也会知道,自己不是没娘的孩子。   即便日后两人终有一死,一起度过的光阴却是磨灭不去的。   比起总是靠着幼时模糊的记忆支撑,江鹤同当然愿意和阿娘一起活在当下。   “师父。”林鹿春这会儿蹦蹦跳跳地从后面跑了过来,“那个白眉毛神医正给罗阁主看诊呐!”   有关罗荧的称呼,林鹿春心里纠结了有一会儿了。   叫师祖吧,直接把四十几岁的人叫到奶奶辈去了。   叫姨母什么的,那她师父岂不是又降了辈分?   林鹿春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叫罗阁主为妙。   江鹤同听见声音回过神来,就要往船舱方向走。   这师徒二人,师父忧心忡忡,徒弟却因为小霸王的存在,知道罗荧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罗荧这次虽然病势凶险,但她自己在中原还有心愿未了,自有一股执念支撑着。   加上林鹿春内力不要钱似的往罗荧的经脉里送,光是看血条长度,林鹿春就知道罗荧能听过这次难关。   不过罗荧和江鹤同这对母子的经脉……还真是伤得一脉相承。   林鹿春带着罗荧逃命那会儿,发现这罗荧的经脉还不如江鹤同呢!   这么想着,林鹿春在心里嘿嘿笑了两声,心想着那嘴臭的白毛怎么不得叫她几声姑——   怎么好像辈分不太对劲呢?   那白毛不会真的是罗荧的备选夫君吧?   这要是真的,这家伙岂不是比她高了两辈?   两人走到罗荧所在的房间,和其他人一起等着公冶澜出来。   过了一会儿,公冶澜拉长着脸,走了出来,看了林鹿春一眼,说道:“你小子给我过来!”   他这两天只听凤鸣四人称林鹿春为少阁主,又见她一身男子打扮,便以为这皮猴子是个十四五的少年,并不知林鹿春是个正当妙龄的少女。   林鹿春知道这人有求于他,笑嘻嘻地跟了上去。   “你练得是何功夫?”公冶澜可没有江鹤同那么多顾及,等离其他人远了,劈头就问。   “这可奇了,你不为罗阁主诊治,怎得考校起了在下的功夫?”林鹿春一脸纯良地装傻。   “少装蒜!你若是不知道,为何一直给她传功?”公冶澜心下气急。   他和林鹿春连日来没少拌嘴。   公冶澜其实很清楚,这小子必然是看他前几日对江鹤同无礼,给他师父出气呢!   也不看看那小子是什么辈分!   公冶澜从记事起,便没向人低过头,此番遇上这事,心里也是十分为难。   “喂,老白毛儿,我说你求人也不会好声好气吗?”   林鹿春接下来的话把公冶澜气了个倒仰。   他就知道这小子憋着坏呢!   公冶澜在原地踱了几步,突然手叉着腰,大声嚷了两句,“我求你!我求你!行了吧!”   一群人站在远处,不知这两人说了什么,听见这句话不由纳闷。   只有江鹤同暗叫不好,快步走过去,抓起林鹿春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前,“你答应什么了,呦呦?”   公冶澜得偿所愿,又开始露出本性,“一个大男人叫什么呦呦,丢人!”   说罢便扬长而去。   林鹿春看着江鹤同焦急的神色,有些冲动地问道:“师父不忧心罗阁主吗?”   有什么会比自己母亲的命重要?   “生死有命,我阿娘不是那等人,即便公冶神医说了什么,也必然不是我阿娘本意。”   江鹤同这人的性子便像罗荧,若非仇怨,这母子二人是绝不肯拿旁人的命换自己的命的。   人命本就无贵贱之分,谁生谁死,自有命数。   若是林鹿春要拿她的命救自己,江鹤同也照样不同意。   江鹤同倒不介意用自己的命换阿娘的命,因为那是他为人子的本分,可林鹿春却不必如此。   “师父怕我以命换命?”林鹿春看着他的眼睛,又问。   江鹤同叹了口气,“你还小,不知生死离别之苦,等你大了,就知道人生在世,什么也不如好好活着。”   “师父既然知道,就更该叫公冶神医诊治了。”林鹿春反劝了江鹤同一句,“若是师父心有不安,便答应徒儿,来日养好了身子,便带徒儿浪迹天涯,看遍天下。” 第52章 白日传功惊涛骇浪 下定决心不问得失……   几日后, 万事俱备,林鹿春坐在船舱里, 双掌贴着罗荧的后背,就要逆运心法,为她温养经脉。   公冶澜这几日不眠不休,以自己的内力,化去了罗荧的内力。   如果罗荧醒着,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但公冶澜没有别的选择。   因为再不化去罗荧的内力,她就会因为内力在脆弱不堪的经脉里横冲直撞,真气沸腾而死。   公冶澜对于林鹿春的心法到底能将罗荧的伤治好多少也无把握。   毕竟罗荧的经脉二十年前就毁过一次,如今再毁一次, 可就不像上次那么好医治了。   更何况, 上次也绝对称不上好医治。   但无论如何, 治了总比等死要好上千百倍。   想到罗荧醒来若是发现一身武功废了, 定是要责怪自己,公冶澜有点委屈, 又有点害怕。   别看他平日里暴躁得像什么似的,可是, 一旦罗荧真的动了火气, 他就一下子什么能耐也没有了。   公冶澜看着林鹿春传功, 一会儿心想,没准这小子的功夫真能让罗荧完全恢复从前功力呢?   过一会儿,他又想,这小子毛都没长齐, 功力肯定不如罗荧。   再一会儿,他又想,罗荧能捡回一条命就是万幸了, 大不了自己帮她报仇。   他不知道,林鹿春这会儿已经将心法逆运了几个大周天。   「我可丑话说在前头,你这绝对是个亏本买卖,这个罗荧的伤要想治好,你恐怕要直接掉小半级!」   小霸王其实之前就暗示过林鹿春,帮江鹤同治伤可能会让她掉级。   但是它那时说的不过是刚刚好掉在等级线以下,要是林鹿春想升级,还有有可能升回来的。   然而到了罗荧这里,可就不单纯是治伤了,这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命,付出的代价自然是几何倍数增长。   “现在正在关键时候,你别说话。”   林鹿春拧紧眉毛,根本无暇分神。   小霸王怕她出岔子,赶忙闭了嘴。   与此同时,狮子舶已经到了红宝石岛附近的海面之上。   红宝石岛又见狮子国,因盛产红宝石,常常吸引各国的商船前来贸易。   在不久的后世,这个地方还有另一个名字——斯里兰卡。   相对的,出了这片海域,海盗的船只也比别处多了许多。   原本狮子舶上高手众多,无需在意这些杂鱼。   可是林鹿春的心法传到半路,威势竟然越来越惊人,到了最后,乘着几百人的狮子舶都晃动起来。   埋伏在附近的海盗船知道这样大的狮子舶中必然有不少财宝,全都不远不近地跟着,隐隐有包围商船之意。   这些人打着什么主意,实在是再明显不过。   他们都在等着商船沉进海里,然后一拥而上,抢夺遗落在海中的财宝。   这些人倒是打得好主意,可是林鹿春的内力到底又不是炸·弹,哪里会把船炸翻?   然而不在船舱里的人只隐约知道里面有人在疗伤,外面的那些海盗更加不知道这等威势竟然是一个人的内力造成的。   林鹿春自己心里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然而现在马上就要大功告成,又哪里能够突然收手?   公冶澜突然冲出船舱,抓住江鹤同劈头盖脸地问道:“这小子究竟是何人?”   他不敢去打扰林鹿春为罗荧疗伤,便只能找江鹤同麻烦。   江鹤同向后一退,心中也老大不高兴。   他心想呦呦的功夫此前到底也只露了轻功,旁人问起来也有遮掩的余地。此番公冶澜一跑出来,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等威势是呦呦闹出来的?   这里一双双眼睛看着,众人也不是傻子,难道还会以为这威势是他昏迷的阿娘所致?   他皱着眉头正欲开口,上方却突然有一个白衣老者飞掠而来。   “阁下可认得我无为山庄之人?”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云渺的师兄何真。   他自从参悟了衰朽之道之后,过了好几个月,仍没能明白要如何返老还童,故而直到现在还是一副老者模样。   师妹云渺常日里待在无为山庄,发誓要将祖师的冥灵枯荣功发扬光大,但何真却并无此执念,因此常日里仗着自己的内力,四处游历,反倒不常回到山庄之中。   今日他原本因为一艘画舫上的厨子手艺甚好,藏身其中独享美味佳肴,却不想水中竟传来一股波动,威势惊人。   这还不是最让何真在意的。   最让他在意的,是这人的内力竟与他的师父李青玄极为相似,甚至比他与师父分别时更胜几分!   何真自安史之乱之后,便与师父分别,如今早已过了一甲子有余。   当年师父一人对抗康国大军,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将洛阳城里的胡匪杀了个干干净净。   在那之后,师父自己也身受重伤,不得不闭关疗伤。   师父自知难以痊愈,便将他和师妹叫到近前,将山庄交在了两人手上,之后便留下书信,从此杳无音讯。   何真再见修炼无有经之人,只觉得满心欢喜,以为狮子舶中之人就是他师父李青玄,大喜之下登时从画舫中飞身而出,向着狮子舶而来。   他武功远高出众人,一眨眼便落在船上,此刻船上又出了变故,众人见一个老怪突然杀出来,以为狮子舶上的动静便是何真搅得鬼,纷纷拔出兵器,怒目相向。   何真早在与师父李青玄分别之时便已到了天人境,寻常不会将武林中人放在眼里。   众人亮了兵器,他也没放在心上,只一味追问从船舱里跑出来的公冶澜。   “舱中之人可是姓李?”   公冶澜心道我哪知道那小子姓张姓李?当下糊弄到,“许是吧!”   说着便挡在船舱门口,一脸机警地盯着这突然窜出来的老头,暗想着,难不成里头那小子和这老头有仇?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就近靠岸,给罗荧疗伤。   如今正是紧要关头,这老妖怪要是突然发难,怕是整船的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江鹤同想的却和公冶澜不一样。   这老者刚才开口便自报家门,说自己是无为山庄之人。   呦呦此刻人又不在外面,这老者若要识出什么,便也只能是因为呦呦的心法了。   无为山庄一向不问世事,若非是动摇国之根本的大事,他们寻常也不会插手。   是以无为山庄之人也最是神秘,山庄中少了几人,旁人也难以弄清,这些人到底是寿终正寝,还是闭关清修去了。   而无为山庄寻常行走江湖的那些门人,在山庄中恐怕也并非是最重要的人物。   江鹤同左思右想,也猜不出这须发皆白的老者到底是哪一号人物。   他哪里知道,若要知道何真的身份,怎么也要将现如今江湖里的好手往上数个四五代,才能找着几个认识何真的人。   可往上数四五代,这人恐怕早就是一堆白骨了。   “当真姓李?”何真心中激动,又怕贸然冲进去冲撞了师父,急得在外面直转圈子。   江鹤同怕这人被骗得越久越是恼羞成怒,上前说道:“前辈休怪,这位神医惯来喜欢说笑,舱中并无姓李之人。”   “此人是何样貌?”何真仍不死心。   船上众人看何真并无动手之意,顿时面面相觑。   “那小子长得黢黑,浓眉大眼的,想来应不是你的故人。”公冶澜只想快把人打发走,于是便将易了容的林鹿春的样貌说了出来。   他暗想这江鹤同收的便宜徒弟要是不姓李,当然也就不是这老头要找的人了。   不想何真面色突然沉了下来,说道:“我师父活了几百岁,便是当你祖师也是绰绰有余,你怎可如此猖狂?”   剑眉星目,肌肤偏黑,这不正是他师父吗?   定是师父用了化名,这些人才不知他姓李。   何真面色不善地看着公冶澜,心道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竟敢口出狂言,对师父不敬,且先放你一马,等见了师父再做计较。   于是抬腿便要到船舱里去。   “老头儿,你别不知好歹,里面的人正是要紧时候,你进去了便是害人性命!”公冶澜看他要硬闯,突然疾言厉色起来。   何真不知道里面有人疗伤,贸然刺探师父的武功又未免不敬,便误以为公冶澜说的是他师父练功正是要紧的时候,当下丝毫不敢放肆,连忙在门外不远处盘膝而坐,看样子倒向是要等里头的人出来。   凤鸣几人在一边看着,都觉得纳罕。   毕竟何真的武功一看就比他们这些人高出了一点半点,可这人行事却没拿什么架子,反而好像对里面的人很恭敬似的。   几人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船舱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主上的母亲,一个是少主,无论哪个,都不像是比这老者高出一辈的人。   而且这老者口口声声说他师父活了几百岁,船舱里的两个人哪个有这等岁数?   岂不是成了老妖精了吗?   ……   等到林鹿春疗伤完毕,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一群人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好像她身上有什么宝贝似的。   “喂,老白毛儿,我才疗伤到一半,你人就跑了,哪有你这样看诊的?”林鹿春照例和公冶澜拌了句嘴,便老神在在地往外走。   公冶澜刚要开口,何真却从斜刺里冲了过来,盯着林鹿春看了一眼,问道:“刚才房中可有旁人?”   林鹿春扭过头一看,登时吓了一跳,冲着公冶澜说道:“这人是你仇家?”   果然人在做,天在看,嘴臭就是这个下场。   连三百级的老怪都惹出来了!   林鹿春看着何真,像看出土文物似的,心想着穿过来这么长时间,可终于见着大怪了。   她和师父寻常不会主动得罪人,这人自然不可能是找师父寻仇的,但是寻常的武人可不会引来这种大佬,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公冶澜了。   “方才房中之人乃是花朝阁主罗荧,冤有头债有主,前辈报仇可别认错了人啊!”   要揍就揍公冶澜一个人就行了。   公冶澜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哈哈!真是让你失望了,这人是来找你的!他方才还说你活了几百岁呐!”   幼稚地做了一个鬼脸,公冶澜钻进船舱去给罗荧把脉去了。   剩下的人留在外面,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林鹿春不敢置信地看向何真,指着自己的鼻尖问道:“找我的?”   我几百岁了?   “你的功夫是何人所传?”何真抬起手,就要捏住林鹿春脉门。   然而林鹿春轻轻一闪,便躲了开去。   武林中人最忌讳打听旁人的武功,探别人的脉门更是大忌。   何真和林鹿春素无交情,一上来就犯了两个忌讳,且他一把岁数,不会不知道武林中的规矩。   林鹿春当下便有些不悦。   “老人家,咱们这非亲非故的,你怎得一上来便如此亲热?小子无父无母,可没你这样的亲戚。”   林鹿春说着,便跳到了江鹤同身后。   旁人看在眼里,只以为她年轻气盛,不知她有恃无恐。   何真哪里知道,自己贸然飞过来,反倒帮林鹿春背了个黑锅。   众人都以为船身晃动是他所为,一时都没有怀疑到林鹿春身上。   “我只问你,传你功夫之人是否姓李?”何真对旁的事混不在意,林鹿春出言讥讽他也不觉冒犯,只一个劲儿地追问。   林鹿春看他这样,反倒不好意思再取笑,于是实话实说道:“我的功夫起先是自学,后是师父所授,我师父姓江名鹤同,便是你眼前的这位。”   “不该……不该呀……”何真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那是我师父独创的功夫,天下除我之外,再无旁人知晓……便是想偷学,也要天资过人……”   “不对!”   何真猛然回过神来,一双眼睛探究地看着林鹿春。   此子的功夫竟在师父之上!   师父常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天下竟然真的有人比师父更惊才绝艳吗?   是他自己做了井底之蛙,觉得追上师父便是武学的至高境界了。   何真突然大笑了三声,展开双臂,飞身离开了船舱。   林鹿春站在江鹤同身后嘀咕了一句,“这就是没有精神病院的害处了。”   “什么?”江鹤同回身询问。   “啊,没什么没什么,师父,我们去看看罗阁主吧!”林鹿春赶忙岔开话题。   等站在船舱里,林鹿春和小霸王便开始偷偷说起话来。   「你这可比我还不着急呢!」   “这不正合你的意嘛!你别告诉我,你其实无比渴望我升级。”   小霸王被林鹿春的话怼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说道:   「我想不想都没用,做决定的是你自己。不过我可告诉你,你这样下去,要想升级,非得办点大事不可,那颗玉玺可没这么大作用。」   过了一会儿,小霸王又问:   「我说,你真的不后悔吗?依我看,这里的人就是npc,你要是一心放在任务上,兴许还能早点回家。」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林鹿春纳闷道:“你一开始可不是这样。”   「哎呀……毕竟也认识这么多天了。」   “你看,你也说了,毕竟也认识这么多天了。”林鹿春往江鹤同的方向看了一眼,“人类是有感情的动物,小霸王。我没办法对已经有感情的人不管不顾。你问我后不后悔,我只知道,如果我不救师父和他阿娘,就算来日我回了家,我也会后悔。”   「可是总得为以后考虑吧?」   “但是没人能够预测未来,比起不确定的事,我更愿意把握现在。而且,当我决定为师父和他阿娘疗伤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了。如果一件东西你注定要送出去,那么在你决定把它送出去的时候,它就已经不属于你了。所以那些经验值其实早就已经损失了,只是我当时看不见而已。”   林鹿春其实很豁达。   她从来就是这样,要么就不付出,付出了就真的付出了,绝不奢求回报。   这样自己也高兴,旁人也心安理得。   若是帮别人的时候就想着以后怎么收利息,那就不是帮,而是交换。   交换是不必打着情谊的幌子的。   时至今日,她已经不在意江鹤同能带给她什么,她更在意的是两人相处时,那种志同道合的样子。   前者是利益,后者则是快乐。   实际的利益未必就比心中的快活更珍贵。   “阁主醒了!”   林鹿春的思绪被芍药惊喜的声音打断。 第53章 母子相认前嫌尽释 玄机楼主李代桃僵……   罗荧睁开眼睛时, 便看见四周围着数人,个个面带关切。   她撑起身子, 皱着眉头问道:“几时了?”   罗荧不知自己已经昏迷多日,还当是刚离开明教没多久呢!   “阿娘。”   江鹤同的声音让罗荧脊背一僵,若无其事地转头问道:“江少侠是在叫我?”   公冶澜在一边露出不忍心的表情。   还装呢……   都露馅不知多少日了……   他冲着罗荧挤眼睛,想提醒她一下,不料罗荧此刻正心虚着,压根没看见他挤眉弄眼。   “若是我没发现,阿娘还要瞒我多久?”江鹤同的话里带着点兴师问罪的意思,又有些身为儿子却不被母亲认可的委屈。   连带着旁边的公冶澜也遭了池鱼之殃。   “公冶神医告诉我,阿娘病愈出谷已有十七载。”   公冶澜立刻看见罗荧横了自己一眼, 心底不由暗骂果然江家没有好东西, 与我姓公冶的天生犯冲。   花朝阁众女此时已经退了出去, 林鹿春也识趣的走了, 凤鸣几人见状,也跟着走了, 不多时,船舱里就剩下罗荧、江鹤同和公冶澜三人。   “我有话要和他说。”罗荧瞪了公冶澜一眼, 暗示等会儿再秋后算账。   公冶澜肩膀一垮, 嘀咕了一句“不听就不听”, 然后赌气似的走了。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罗荧和江鹤同两人。   江鹤同如今冷着脸,心里却紧张万分、不知所措。   他有心想和阿娘亲近,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幼年时,他还可以抱着阿娘的胳膊撒娇耍赖, 可是如今他已经二十几岁了,哪里还能像个孩子似的?   况且江鹤同五岁便和母亲分开,在那之后的日子, 他都是孤身一人。   别人母子如何相处,他虽然偶尔看得见,却觉得除了徒增伤感之外,并无其他好处,久而久之,也就视而不见了。   于是便养出这幅清冷的性子,旁人见了,总觉得不好亲近。   罗荧盯着他,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眼眶里就积了一层泪水。   母子连心,江鹤同想着她,她有何尝不想他呢?   只是她知道自己报仇之后必死无疑,总也不忍心让孩子再经历一番生离死别。   她不敢和江鹤同相认,自然也就不敢去见他。   这么多年,她也没有机会好好看看,自己的儿子长大之后是如何一表人才,平时总听旁人讲江家六郎行侠仗义,她却几乎没见过自己的孩子平日里怎样练剑。   “已经比阿娘高出这么多了。”罗荧站起身,感慨道。   “阿娘本能看着儿子长高。”江鹤同低着头,有些难过的说道。   “是阿娘不好,早知今日,倒不如早些见你。阿娘只怕……”罗荧说到这,没有再说下去。   母子刚见面,就说什么生啊死的,到底煞风景。   倒不如叫孩子高兴几天。   罗荧的话提醒了江鹤同。   他刚才被无为山庄那老者打了岔,紧接着阿娘就醒了,一时竟忘了问徒弟如今如何了。   江鹤同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窗户,见林鹿春正和芍药说着什么,眉飞色舞的,倒不像是伤了元气,于是暗自放下心来。   “阿娘的伤已好了。”他转过头,对罗荧说道:“以后阿娘若是想报仇,便交给儿子去办吧!”   罗荧只当是公冶澜良心发现,有意瞒着她已病入膏肓的事,却不想一运内力,竟然毫无迟滞,往日经脉刺痛之感竟然全都消失了。   只是这内力与她所练邪功截然不同,一试便知是道家的心法。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罗荧失了一贯的冷静,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一时连话也忘了说了。   “阿娘的伤是一个人失了功力才治好的,往后阿娘若是不爱惜身体,便是浪费了那位恩人的一番好意。”   在这件事上,江鹤同倒是和公冶澜想到一块去了。   他们两个都不打算将林鹿春做的事告诉罗荧,以免罗荧看见林鹿春活蹦乱跳的,以为这伤治得容易,便无所顾忌。   不过他们两个这么想,却是低估了罗荧。   罗荧此人为了报仇不惜代价,的确不假。   可当初的事,她也是没有其他路可走。   如今经脉痊愈,她只要好好练功,总有一日能手刃仇人。   更何况如今那些人里,还活着的也没有几个了。   罗荧自然也用不着非得舍命不可。   母子二人都有心亲近,不多时,便在矮桌旁落座,对坐而谈。   江鹤同虽然多年来一直追查母亲的“死”因,但对二十年前的事,他知道的到底不如罗荧知道的多。   罗荧也无意瞒骗儿子,便将自己落崖之前的事和盘托出了。   “其实二十年前,我便已对江星云那等负心薄幸之人死心了。只是那时你还小,阿娘在中原又无根基,便想着,若是江星云对你上心,倒也还能忍他几年……”   只是罗荧还是高估了江星云的卑劣。   二十年前的那天,也就是罗荧摔下悬崖的那天,江星云昔日的那些狐朋狗友来了江家主宅,似有要事与江星云相商。   那时罗荧本应去洛阳的一处袄祠,与本地的波斯人同聚,以慰思乡之苦,傍晚方能回来。   可是行到半路,她突然忆起一样东西忘了带,便运起轻功,折返回江家,要将东西取了再有。   进了江家之后,她一时心急,抄近路从前院直接穿过,往后院而去。   不料恰巧路过江星云招待朋友宴饮的房间,听见有人提起了她的名字。   这群人互相之间都知道对方的底细,言语间也不遮掩,加上男人灌了几杯黄汤就总忍不住旧事重提,罗荧站在窗下,一炷香的时间,便将这几人联合法蒂玛算计她的事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可惜没等她下定决心离开,便有一个婢女出声叫破了她的行迹。   罗荧知道不妙,飞身便往外逃去。   而房间里的几人则纷纷破窗而出,向外疾追。   这些人追击罗荧并不是因为怕昔日瞒骗她之事暴露,而是怕另一件大事暴露出去。   他们这次来找江星云,本就是为了旁的事,只是话说到一半,便发现有人偷听。   江星云原本无意要罗荧的姓名,只想把她抓回江家,软禁起来。   但其他人却怕自己在江湖中的声威毁于一旦,趁着江星云不注意,便对逃到崖边的罗荧下了毒手。   等江星云回过神来的时候,罗荧已经身中一掌,跌落悬崖,不见踪影。   之后的事,江鹤同已经从公冶澜口中知道得差不多了。   “你可知他们为何偏要杀我?”罗荧双眼发红,咬牙切齿地问道。   江鹤同自然是无从得知的。   “玄机楼原本姓江,却不是江星云的江,而是江听潮的江。”   “江听潮?”   ……   与此同时,摩侯罗正藏在房梁上,偷听石敬瑭与玄机楼主江星云谈话。   他自从办砸了玉玺的事之后,每日里都惶惶不安,生怕林鹿春回来之后兴师问罪。   一连几个月,他都在四处刺探玉玺的下落,心想着即便没找到玉玺,也得把线索凑足了,以免林盟主回来了,责怪他办事不力。   今日他偶然看见玄机楼主与石敬瑭私下见面,以为这两人必定是为玉玺之事而来,于是便躲在房梁上偷听。   “家里后辈有眼不识泰山,在下代犬子向国公赔罪,万望国公勿怪。”丑奴举起杯,说着客套话,心里想的,却是罗荧交代给他的话。   罗荧近期去了波斯,临走前却与他见了一面,交代了不少东西。   这江家众人如今早已面和心不和,江玉树当了几个月的玄机楼主,早就养大了野心,江星云回来,他非但不喜,反而巴不得他再死一次。   加上江玉树旁边还有一个江嵬推波助澜,玄机楼的人马早已分作了两派,一派仍以江星云为首,另一派则以江玉树马首是瞻。   江玉树一心想着攀上李从珂这棵大树,以后也好争个从龙之功。   在他看来,李嗣源的几个亲儿子都成不了气候,只有李从珂有望夺得帝位。   这李从珂虽是李嗣源的养子,却到底也姓李,即便日后篡位,也可推说是李氏后人。   除他之外,旁人可没这等合适的身份。   罗荧在出发前,就已经断定,江玉树此人目光短浅,必然会追随李从珂。   她交代丑奴,命他向石敬瑭投诚,并将江家的秘事告诉石敬瑭以示诚意。   于是摩侯罗待在房梁上,便听了好一场大戏。   原来这玄机楼,竟是江星云的父亲暗算昔日的玄机楼主所得。   江星云的父亲本姓陈,幼年父母双亡,被昔日的玄机楼主江听潮收养。   唐朝末年,各地节度使都好收养身强体健的男孩做养子,此类风气也逐渐传到民间。   江听潮那时不过二十出头,却收养了已然十几岁的陈孤峰为养子,改名为江孤峰。   江孤峰此人狼心狗肺,跟在江听潮学功夫,非但没有心生感激,反而随着功夫越来越好,野心也越来越盛。   待到年近三十之时,野心已然按耐不住。   其时玄机楼还是江湖正派,五毒教在中原却是臭名昭著,想从玄机楼手里买消息,当真是千难万难。   似五毒教这样的门派,江湖上也有不少,江听潮为人恃才傲物,又刚正不阿,最不喜和这些门派结交。   而江孤峰知道,若是江听潮的几个儿子活着,他便一辈子也做不了玄机楼主。   为了求人相助,他便私下向五毒教等派承诺,若是来日助他夺得楼主之位,中原武林的密辛,凡是玄机楼知道的,也必不向他们遮掩。   这些门派的掌门长老也都是武林高手,平日里谁见了,不得礼让三分?   偏偏江听潮为人孤傲,不肯与他们结交,他们心中早就有气,加上江孤峰有承诺在先,除掉江听潮自然对他们大大有利。   于是,在江星云十几岁时,这些人找准了机会,在江听潮一家到西域游历之时,出手暗算,灭了满门。   从那之后,玄机楼便与五毒教等派交好,江星云年轻时和燕于归做了好友,也有这层关系。   至于江星云自己如何在江孤峰的几个儿子里夺得楼主之位……   这事便要从罗荧身上说起了。   丑奴此时早已没了从前记忆,罗荧也没将自己之事与他细说,因此他只将江孤山来位不正之事告诉了石敬瑭,以示投诚之意。   江湖正道最看重信义二字,昔日江听潮一家虽在塞外死得不明不白,但到底罕有人知道他们是何人所害。   若是石敬瑭将此事公之于众,玄机楼就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见江星云把这样大的把柄交到自己手上,石敬瑭心中满意,两人推杯换盏,到了子夜才醉醺醺的散了。   只是石敬瑭不知道,此时的江星云自以为是罗荧的奴仆,一心只为她办事,之所以交给他这个把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他公之于众的。   若是石敬瑭不将此事公之于众,玄机楼又怎会死无葬身之地呢?   他只是要假意投诚,再转头助李从珂登上大位罢了。   自以为办了件好事,丑奴满心欢喜地回了住处,却不知他的死期也越来越近了。   摩侯罗得了这么一个消息,倒也不算是白来一趟,他左思右想,心道若是总不向林盟主报信,难免显得不够勤谨,于是便把这个消息送到了蛛网手中。   蛛网的线人得了消息,立刻放了一只信鸽,寻着狮子舶的方向而去。   只是信鸽飞到半路,突然中了一枚石子,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一个衣衫褴褛的和尚拾起信鸽,在野地里生了火,便要烤着来吃。   这和尚不是旁人,正是昔日被林鹿春一掌打入河中的勃阑伽曾古。   此人虽大难不死,一身骨头却碎了大半,怕江鹤同两人寻仇,勃阑伽曾古躲在山林之中,每日风餐露宿,好不容易才将伤养好了几分。   他身上骨骼并未痊愈,难以猎杀野兽,只能以弹指功夫捕杀飞鸟。   今日蛛网的信鸽便倒了大霉。   勃阑伽曾古刚想将鸽子投在火炭之中,一抬眼瞥见信鸽腿上的密信,心血来潮,将之解了下来。   然而等他垂头看见信上内容,脸上便带上了几分深思。 第54章 西域武僧巧得密信 盲眼公子叫破真身   “江听潮、江孤山、江星云……怎得上面都是些死人?”勃阑伽曾古看下信上的人名, 大为不解。   这信中诸如“死”、“杀”、“暗算”、“门派”等江湖中常见的字眼,蛛网全都有自己的切口代替, 寻常人看了,便是满眼的“某日贩某物几何,得银几两几钱”云云。   只是人名这东西,汉字博大精深,真是千人千名,各有不同,自然是没有切口的。   于是这信在勃阑伽曾古手里,便只看得懂人名。   当年江听潮死在西域,勃阑伽曾古对此事知道的, 反而比中原人多得多。   那时勃阑伽曾古不过十几岁, 还是个跟在高僧身边修行的小和尚。   教导勃阑伽曾古的, 是一位名叫摩诃昙的高僧。   与勃阑伽曾古不同, 这位摩诃高僧佛法精深,与人为善, 从不杀生,是真真正正的高僧。   勃阑伽曾古为人残忍嗜杀, 便是摩诃昙最不喜的徒弟。   不过十几岁时, 勃阑伽曾古武功不高, 倒也还没有暴露本性,摩诃昙平日便让他侍奉左右。   一日,江听潮带着家眷,来寺中拜见摩诃昙, 并将一对刚满周岁的双生子留在寺中,请摩诃昙代为看顾。   摩诃昙最是精通医治小儿的医术,而这对双生子因是双生, 胎里便有些不足,出家人慈悲为怀,江听潮虽与他没什么交情,但人命关天,摩诃昙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   江家此番来西域,说是游历,其实多半也是为了这一对双生子。   当时摩诃昙在西域威望极高,便是再莽撞的江湖人,也不敢在他的寺中动手。   江家夫妻将一对双生子留在寺中,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加上摩诃昙有言在先,直说胎里弱症少说也要一两个月方能治好,江家夫妻是俗家人,待在寺中难免憋闷,没过几日,便带着长子和次女离开了寺庙,到西域诸部云游,饱览当地风土人情去了。   勃阑伽曾古拎着烤得半焦不糊的信鸽,依稀记得自己似乎也曾照看过那对双生子。   这对双生子,其中一个背后有一块红色胎里,具体是长的那个,还是幼的那个,因时间久远,勃阑伽曾古自己也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有一日他正照看那两个孩子沐浴,江听潮便浑身是血地摔进寺庙,紧接着外面便喊打喊杀。   幸得师父相帮,他才能带着那对双生子逃出命去。   那时师父告诉他,说是江施主受了重伤,时日无多了。   而那对双生子,师父也才医好了一个,另一个来不及医治,江听潮便来了。   那对双生子后来如何,勃阑伽曾古并不知道,但是不久之后,他便听说了江听潮一家灭门的消息。   至于江孤山和江星云,勃阑伽曾古近来一直在山中疗伤,不知江星云死而复生的事,只以为现在的玄机楼主还是江玉树那个黄口小儿。   他料想这密信必有蹊跷,于是将信收入怀中,皱着眉头吃起了烤熟的鸽子。   连日里躲在这荒郊野岭,嘴里还真是淡出个鸟了!   想起让自己变成这般的罪魁祸首也是江家人,勃阑伽曾古一时就恨得牙痒痒。   ……   另一边,江鹤同正站在船头,和林鹿春说着话。   船舱里,公冶澜暴躁的声音时不时就会传出来。   “罗荧!快将药吃了!”   “笑什么笑!闭嘴!我才不担心你会死!”   林鹿春:“……”   这是什么暴娇属性啊我的天!   “师父,你的……”   “不急。”江鹤同不等林鹿春开口,便把她的话堵了回去。   林鹿春昨日才刚刚给罗荧疗伤完毕,今日便想着把江鹤同的伤也一并解决了。   可是江鹤同却怕她伤了根本,只一味将此事压后,不准其他人再提。   恰好公冶澜那老小子被罗荧逗得满心暴躁,刚钻出船舱,就听见两人的话,便出声给林鹿春泼冷水。   “哎呀,忘了告诉你,船上的药材用完了,你要给他治伤,可得等回中原之后了。”   林鹿春冲着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说道:“你撒完娇了?”   “谁撒娇了?谁撒娇了!别胡说八道啊!”公冶澜顿时像只炸毛的猫似的,叫了两声赶紧跑了。   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这时江鹤同提起了另一件事。   两人之前谈了许多关于江家的事,其中大多数都是罗荧昨日告诉江鹤同的。   罗荧的话,让江鹤同想起了江星云的一个姬妾。   “你可知江星云有多少姬妾?”   林鹿春心想,此人如此负心薄幸,姬妾必然不少,于是便答道:“或有二五之数?”   江鹤同摇了摇头,“他虽好风月之事,却鲜少将人带回家中。除我阿娘之外,江星云的妻妾共有四人。只是其中一人,如今想来,却是蹊跷。”   “有何蹊跷?”   “此女比之江星云,长了足足十二岁。”   江鹤同话音刚落,林鹿春便觉出不对来。   江鹤同出生的时候,江星云也不过二十几岁,他的姬妾们则都比罗荧进门早。   这姬妾比江星云大了十二岁,那么她是什么时候进了江家的?   这时江鹤同又说道:“江嵬比我年长十一岁。”   林鹿春的神色更古怪了。   这岂不是说江星云十四岁的时候就有儿子了?   虽然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未免有点太早了。   不仅她觉得不对劲,江鹤同更觉得不对劲。   江鹤同幼时便觉得那姬妾甚是古怪。   江星云的其他姬妾每日里争风吃醋,火却全然烧不到她的身上,就连大夫人也从不找那姬妾的麻烦。   且那姬妾从不争宠,往日里,江鹤同也不见江星云往那个姬妾的院子里去。   就好像江家没有这个人似的。   至于他那位同父异母的长兄江嵬,则更是不得江星云喜欢。   江星云此人虽然薄情寡义,但是对年幼的孩子却总是有几分笑脸的。   但是江鹤同却从没见他对江嵬假以辞色。   现在想来,还真是处处都透着怪异。   林鹿春的眼睛眨了眨,迟疑地说道:“师父,这江嵬……会不会是江听潮的遗腹子?”   江听潮死时,江星云刚好十三岁,若是他十四岁时,江嵬出生了,算算月份,江嵬还真可能是江听潮的遗腹子。   且江家小一辈几个儿子,名字均是两个字,只有江嵬单字一个嵬,听着不像是江星云的儿子,倒像是江家收养的孩子。   其实,若林鹿春的推测是真的,这江嵬不仅不是江星云的儿子,按辈分,还是他的叔叔呢……   真是乱套。   林鹿春和江鹤同视线交汇,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那个姬妾还真是有手段,能在仇家的手里保住自己和儿子,还能安然无恙地活这么多年。」   小霸王的话提醒了林鹿春。   以江孤山阴毒的性子,为何没有斩草除根,反而让江听潮的儿子活了下来呢?   必然有什么东西,让他掣肘。   ……   大和城,飞鱼和陆静泊一路带着玉玺,从南吴逃到了大义宁。   此处原是南诏国旧地,自从南诏灭国之后,南诏旧臣之间为夺皇位,常日里斗得你死我活。   如今掌管大义宁的,乃是杨氏一族。   飞鱼带着陆静泊逃到这里,一路上并未遇见追兵。   只是她手里拿着玉玺,心里便总是不安,非要逃得够远了,才敢停下来歇息几天。   飞鱼拿着这传国玉玺,并非是为了权势,只是为了出心里的一口气罢了。   红玉当初为了党项那个小王爷,就能杀了陆家满门,她所求的,也不过是从龙之功罢了。   可是如今玉玺在飞鱼手中,别说那拓跋浚不够格当中原的皇帝,即便他真有这本事,飞鱼也必要出手搅局不可。   她心想,你红玉想推着拓跋浚当皇帝,我便把你心心念念的玉玺拿来放在公子身边,偏叫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到。   飞鱼可不在乎什么皇帝不皇帝,在她看来,真正的好皇帝,即便没有玉玺傍身,也是圣人明君。   若是不中用的狗皇帝,拿了玉玺,也没甚用处。   “公子,我们今日便在此处歇息吧!”   进客栈的时候,飞鱼捧着一个红木梳妆盒,由着小二将她带进了客店。   谁也不知道,这不起眼的梳妆盒夹层里,就藏着江湖中人人趋之若鹜的传国玉玺。   “再过几日,我们便去党项一趟。”飞鱼下楼时,坐在大堂的陆静泊突然开口说道。   飞鱼看向他,不太确定地问道:“公子为何去党项?”   “父母大仇,不得不报。”陆静泊神色一派平静,飞鱼却突然慌乱起来。   公子知道是党项人动的手!   那么她呢?   他知不知道她根本不是红玉?   “此行凶险……”陆静泊转过头,那双已经不能视物的眼睛对着飞鱼所在的方向,说道:“你愿意陪我同去吗,飞鱼?”   飞鱼手里的杯子咣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第55章 此心至诚不做他想 双生兄弟一死一生……   飞鱼闹出的动静惊动了大堂里的其他人, 她僵着脸站起身,等着店伙将茶具换了一套, 才不知所措地看向陆静泊,说道:“公子……都知道了?”   “我原本等着你自己告诉我,不想你竟这般忍得住。”陆静泊叹了口气,“如今我也该去做个了断,难道还要当你是红玉吗?”   他去了党项,便是要杀尽他的仇人。   这些仇人里,自然也包括红玉。   陆静泊之所以迟迟没有报仇,与他的武功境界倒没什么关系。   他是陆家唯一的孩子,从他幼时立志学武之后, 不论是心法秘籍、还是天材地宝, 凡是有的, 父母便从不吝惜银子。   是以他虽年轻, 内力却实在不俗。   只是他双目失明,多有不便, 若是在外不能像从前一样行动自如,报仇便是纸上谈兵。   他自己暗中习练多日, 如今听声辨物, 已经炉火纯青, 哪怕在山中行走,也能如履平地。   父母大仇,此时不报,更待何时呢?   飞鱼盯着陆静泊看了许久, 问道:“公子既然知道是红玉所为,为何……”   为何昏迷时还不忘叫她的名字?   话问到一半,飞鱼便没了声。   飞鱼哪里知道, 她赶去的时候,红玉才刚刚离开没多久。   陆静泊的眼睛,便是她弄瞎的。   那时陆静泊中了毒,又遭逢大变,昏迷之中,自然念得便是仇人的名字。   只是他当时气若游丝,说起话来有气无力,听在飞鱼耳朵里,倒像是思念红玉似的。   飞鱼那天看到的一切,陆静泊当真是一无所知。   他只记得自己醒来时,便遇到了飞鱼,昏迷之时的事,他又如何能够得知?   听飞鱼话问到一半就不说了,陆静泊心中还有些纳罕。   “什么为何?”   “没什么。”飞鱼摇了摇头。   陆静泊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接着说道:“李从珂的爪牙甚是烦人,我们从西域走,免得他的人又来滋扰。”   过了一会儿,飞鱼鼓起勇气,问道:“公子真的舍得杀红玉?”   “为何舍不得?”陆静泊回答得干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况且她害了陆家满门上上下下百十条人命,连婢女小厮也没放过一个,那些人又何其无辜?”   “可是红玉是你的……”   空气突然变得静谧。   愣了一下,陆静泊罕见的露出惊讶的神色,“你以为她是……”   他赶忙摇了摇头,“我不曾有通房,姬妾更是没有。我那时只是看红玉机灵,便叫她在书房做事,我与她并无男女之情。”   说着,他突然往前凑了一些,问道:“可听明白了?”   “听、听明白了!”飞鱼脸色一红。   不知怎么回事,她总觉得公子方才在笑话她。   笑话什么呢?   笑话她自己什么都不问,就胡思乱想吗?   她才没有胡思乱想呢!就是、就是随便问问!   飞鱼偷瞄了陆静泊一眼,心想着,公子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看得见。   “公子报仇之后,预备去哪?”   “报仇之后,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   一个月后,狮子舶在广州靠岸,江鹤同一行人总算是回了中原。   为掩人耳目,一到广州,罗荧便带着花朝阁众女先行一步,公冶澜则不情不愿地跟在了江鹤同和林鹿春身边。   也不知罗荧是怎么让他如此听话的。   不过公冶澜一和罗荧分开之后,就一直臭着脸,像山里跑出来的酸脸猴子似的,谁和他说句话,便要龇牙咧嘴地挖苦人。   凤鸣四人念在他能给江鹤同治伤,总是多加忍让,林鹿春却不以为然。   凭这老白毛被罗荧捏得死死的,她才不怕他不给师父治伤呢!   就是师父自己不同意。   想到这,林鹿春便有些犯愁。   自从练了蛰龙功,旁人便探不出她的内力深浅了。   放在从前这是好事,可是现在……   无论她怎么解释,师父也不信她身体无碍,总是说她得多多修养,疗伤的事容后再说。   搞得她都有点想念摩侯罗了。   不过既然已经回到中原,玉玺的事便要接着追查了。   蛛网近日也没断了来回的密报,林鹿春全都一一看了,却发现各方势力似乎谁也不知玉玺的下落。   别说是下落,哪怕是一丁点的风声,那也是一概没有。   这玉玺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似的,江湖中竟然无人能探得一丝半点消息。   林鹿春一路思索着这事,不知不觉便随着其他人一起到了广州分舵。   广州分舵隶属鱼渊堂,平日里管的都是海上生意,因这里商船比别处密集,人手也比旁的分舵要多多了。   江鹤同既然已经查清了罗荧的事,自然也就不必防着有心人从中作梗,这身份当然也不必瞒着了。   鱼渊与分舵众人分说之后,广州分舵的舵主便带着七八个香主前来拜见。   连带着林鹿春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少主”。   不多时,一名香主拿着册子前来禀报。   “主上,海上传讯难免疏漏,属下已将近日所传密信誊抄在此册当中,主上可要一观?”   江鹤同点头应是,那名香主才行礼告退。   林鹿春自问没有师父那等过目不忘的本事,料想此事自己也帮不上忙,和江鹤同说了一声,便在分舵中四处闲逛起来。   这时一支商队进了大门,在前院空地将财货卸了下来。   其中一人看着孔武有力,神色间也比旁人张扬几分,看起来应是商队的头领。   这人从怀里拿出一枚令牌,独身一人往前院的一间屋子去了。   其余人都候在外面,被院中的几个护院看着,并不敢轻举妄动。   过了一会儿,那头领出来了,其余人才松了口气,到偏房歇息去了。   林鹿春在一边看着好奇,自己便抬腿往那间屋子走去。   里间两个香主余光瞥见有人不经通报就闯了进来,正要开口呵斥,抬头一见是林鹿春,这口气差点呛在嗓子眼里,心里暗道好险。   今日头回见着少主,若是一转头就把人得罪了,那才当真是倒了大霉。   林鹿春不知他们心中所想,只问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是怎么回事。   那香主松了口气,忙答道:“回少主的话,蛛网除凤鸣一堂之外,其余三堂跑的均是远道,一来一回,总要一年半载。且堂主之下人手众多,难免记不住,故而商队每次回到舵中,我等都要先核验头人身份,确定无误,方可放行。”   说着,那香主便拍了拍桌上的一摞书册。   林鹿春打开其中一本,展开一看,便看见一张精细的画像。   画像边还注明画中人的名姓、生辰、身长几尺几寸、臂长几尺几寸、胫长几尺几寸、身形是胖是瘦、是猿臂蜂腰、还是虎背熊腰、脸上几颗痣、身上有无胎记,全都写得一清二楚。   便是后世的身份证,恐怕也没有这么详细。   不过林鹿春转念一想,蛛网作为一个情报组织,管理千余人,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什么差错,自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况且蛛网光是商队就有一百多支,分布在各地的舵主、香主、线人也多不胜数,总归不可能人人都互相认识。   若是没有这画像,还不乱了套了?   林鹿春饶有兴致地翻着画册,一边问那香主:“这画册是人人都有吗?”   香主笑了一声,说道:“怎会人人都有?这等精细的画像,寻常人画不出来,若是人人都画上一幅,各个分舵再备上一份,岂不靡费?”   说到这,那香主将最后一册拿出来,翻开其中一张,让林鹿春看。   林鹿春抬头看过去,只见上方写着“壹佰玖拾贰”,接着就听那香主说道:“这十册画像共计二百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可惜林鹿春的注意力已经全被他手上的画册吸引住了。   她盯着画册上那个编号一百九十二的人端详了半天,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当她把目光移到名姓一栏上时,上面的名字让她愣住了。   “这人名叫江无法?”   那香主将册子转回去看了一眼,说道:“正是,不过此人领的是虎贲堂的商队,走得都是陆路,鲜少来我广州分舵。少主可是有何事要吩咐他?”   林鹿春回过神来,状似无意地说道:“只是觉得眼熟罢了,许是路上见过。”   那香主立刻从身后书架上抽出卷宗,查阅一番后说道:“说不准少主还真碰见过他,此人前阵子也带队去了波斯。”   只是林鹿春哪里是真的见过这人呢?   她见过的分明是这人的双生兄弟——江无天。   自己的刀下亡魂,林鹿春又怎么可能记不住呢?   一看见江无法的名字,她就立刻想到了在灵鹫峰下被她一刀劈死的江无天。 第56章 无法无天江氏遗孤 西域客栈头领失踪……   林鹿春暂时将这本画册从那两位香主手里借走了。   因这本画册上的全是虎贲堂的人, 寻常不会走水路过来,况且又是少主要用, 两名香主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便由着林鹿春将画册拿走了。   林鹿春回到书房的时候,江鹤同还在核对卷宗。   他仗着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核对卷宗时一目十行,速度着实不慢。   且信鸽一来一回总要许多时间,密信加在一起也并不很多,江鹤同核对起来算不上费神。   眼见卷宗核对了大半,江鹤同目光突然一凝,盯着上面誊抄的一封密信, 皱起了眉头。   这封信正是被勃阑伽曾古截下的那一封, 蛛网的密信发出时总是誊抄两份, 一份发出, 一份留底,为的就是防备今天的状况。   按理说, 信鸽常日里在山中穿行,除却出发和落地之时, 并不常经过有人烟的地方。   但山中除了野兽, 毕竟也有江湖人, 说不得哪个便会把信鸽打下来。   因此蛛网里重要的密信都是用海东青去送,只有普通的密信才用信鸽。   江鹤同回来之前,各地的舵主都不知他是江家人,且蛛网无意称霸江湖, 江家的旧闻于他们而言用处不大,线人收到摩侯罗飞箭传书之后,斟酌之下, 将此消息定为“乙下”,负责誊抄密信的人见了,便用了信鸽。   偏巧信鸽飞出洛阳后,就遇见了勃阑伽曾古,成了他的腹中餐。   江鹤同现在读了密信,本也没甚在意。   这密信中的东西,他早就从他阿娘罗荧的口中知道了。   况且这江家的旧事本也与他毫无瓜葛。   先前江玉树落井下石,变相将他逐出玄机楼,江湖中人也都有所耳闻。   即便这密信立刻被公之于众,左不过也是江家人成为众矢之的,与他这个“江家弃子”却是没什么干系的。   况且蛛网的切口向来捂得紧,想来便是有人拿了密信,也读不出什么来。   江鹤同想通其中关节,一抬头就发现徒弟手里不知拿了本什么书,背着手站在桌案前。   他心道:不是说要逛逛,怎得一炷香时间不到就跑回来了?   这时林鹿春问道:“师父,你可见过江无天?”   江鹤同知道江无天是林鹿春所杀,见她这么问,难免心有不解。   不过他还是答道:“不曾见过。”   “江湖中人,识得江无天的人想来应是不多吧?”林鹿春猜道。   “自是不多。若论单打独斗,江无天的武功尚在行均大师之上,寻常的江湖人碰上他,恐怕难逃毒手。当初江无天若是没碰上你,六大门派围剿之事能否成事,也未可知。”   江鹤同又不是六大门派中人,说话时也是就事论事,到底也不会捧着六大门派来说。   他能这么说,就说明江无天的武功的确是天人境下第一人。   其实林鹿春自己和江无天无仇无怨,当初杀他的时候,也是小霸王搞鬼,林鹿春自己当时可还不知道江无天到底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   她知道江无天是个魔头的时候,已经是离开灵鹫峰一段时间之后了。   不过江无天已经死了,这事绝对是千真万确,在判定死亡这件事上,恐怕没人能比系统更准确了。   既然江无天已经死了,那么这个江无法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和江无天是双生兄弟呢?   林鹿春翻开那本画册,将之放在江鹤同面前,说道:“师父,此人与江无天生得极为相似,且他的名字……”   江鹤同低头看去,便看见上面“江无法”三字。   他平时有要事,都是直接吩咐凤鸣四人,像江无法这样的商队领头人,他几乎都没见过。   光看画像,江鹤同是看不出什么的,但林鹿春说这人与江无天极为相似,他心中自然也没生疑。   于是江鹤同着人将虎贲唤了过来,询问他江无法平日里的言行为人。   虎贲细思之下,才想起黎香主的手下确实是有这么一号人。   只是这人平日里为人如何……   虎贲又怎么可能记得那么清楚呢?   他只记得这人似乎是个黝黑的中年汉子,生得倒是高大,武功却很平常。   黎香主倒是在他面前夸过此人几句,说此人办事稳妥,是个跑商的好手。   其余的,他就真的一概不知了。   虎贲只好飞鸽传书,叫堂中管着卷宗的香主把江无法的密档找出来,用海东青送到广州分舵。   其实罗荧当初偷听毕竟只听了一半,只以为江听潮一家死了个干干净净,却不知道那些人当初和江星云见面,便是因为发现江听潮的后人或许还活在人世,商议着要如何把人找出来,斩草除根。   接着便是罗荧被人发现,打落悬崖。   江星云那时因着罗荧还年轻,容貌又美,因此对那些狐朋狗友辣手摧花之举颇为不满。   一群人本就只是道听途说,又因这一场意外闹了些别扭,最后不欢而散,以致追杀遗孤之事也不了了之。   江家还活着的人里,恐怕就只有那名姬妾知道江听潮曾有一对双生子的事了。   至于江星云,他如今前尘尽忘,便是从前知道,也于事无补。   ……   与此同时,洛阳城内,江家主宅,江嵬进了生母居住的院子,与她叙话。   这女子今年已然年过六旬,但却保养得很好,一眼望去,倒像是四五十岁似的。   她名叫月桐,原本是江听潮夫人的婢女。   她当年之所以怀上江嵬,是因为她不甘一辈子为奴为婢,趁着一日宴饮,江听潮喝得酩酊大醉,偷偷爬上了他的床。   那时江听潮的夫人正在两个双生子胎里的病奔忙,顾不上看管后宅之事。   月桐知道江听潮与妻子感情甚笃,自然也容不下她,于是便将此事秘而不宣,预备等月份大了,再将此事禀报夫人,夫人心善,自然会同意把她抬进府中做妾。   她的算盘原本打得好好的,却不想江听潮带着家眷去了西域之后,便一去不回。   等她的肚子就快藏不住的时候,江听潮的死讯却传了回来。   “阿娘,儿子已将事情办妥了。”   江嵬的声音打断了月桐的回忆。   她抬起手,拍了拍江嵬的手臂,说道:“嵬儿,咱们娘俩只要看着江星云父子相斗,坐收渔利便可。这玄机楼主之位,原本就该是你的。”   江嵬又一次听见生母说这样的话,心中的不解已然到了顶峰。   从小到大,阿娘就告诉他,江家上下,只有他流的才是江家的血,玄机楼主本就该是他的。   可是江星云对他却从来不假辞色,仿佛根本没他这个儿子似的。   得不到父亲的青眼,他想夺得楼主之位又谈何容易?   等他逐渐长大了,知道江星云不可能将楼主之位传给他,便动了别的心思。   与其等江星云老死,倒不如让他壮年就死了,江玉树那小子年轻气盛,又没什么脑子,总比江星云好糊弄多了。   他和江玉树联手,给江星云下了□□,满心以为江星云必死无疑,却不想他来了个诈死,几个月后就全须全尾地回了玄机楼。   眼看着自己夺得楼主之位必然会名不正言不顺,阿娘却还说这楼主之位本该是他的,江嵬一时情急,便问出了口。   “阿娘为何总是这般说?儿子虽有野心,却也知道庶子比不得嫡子名正言顺——”   “哼!江星云算得了什么名正言顺!”月桐冷哼了一声,站起身往内室走去,“嵬儿,你过来,娘有要事交代给你。”   两人进了内室,月桐才说道:“你可知我在江家为何不受宠,又为何无人与我为难?”   这也是江嵬百思不得其解之事。   “儿子不知。”   “因为我本就不是江星云的姬妾,你也不是他的儿子。按辈分,他本该叫你一声叔父才是!”月桐终于说出心中秘密,心中不由大快。   江嵬却惊得跌坐在椅子上,迟迟缓不过神来。   月桐自顾自地说起了前尘往事。   “你父亲乃是真正的玄机楼主江听潮,如今的玄机楼主,却是陈氏狗贼的后人。”   她斜眼看向江嵬,冷笑着说道:“你当那江星云名正言顺?他父亲本姓陈,是你生父江听潮的养子,他们明知你身份,自然对你不假辞色。江星云听你叫他父亲,恐怕还觉得折寿呐!”   “可……他们怎会留着儿子性命?”   月桐摇了摇头,“他们怎有这番好心?若不是我攥住了他们的把柄,咱们娘家早就连骨头渣子也不剩了。”   她告诉江嵬:“我的儿,你记着,你父亲的孩子只剩下你一个,这玄机楼本就该是你的。待江星云父子斗得两败俱伤,便是阿娘将这一切公之于众的时候。到那时,你便是玄机楼主的不二人选。”   ……   另一边,勃阑伽曾古盘膝坐在一处山洞之中,头上飘出一缕缕白汽,汗水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向下滴落。   他自从得了那密信之后,就藏在这处山洞疗伤,足足一个月才养好了身上余下的暗伤。   勃阑伽曾古睁开精光四射的眼睛,身上的骨骼因为长时间的盘坐响了两声。   他活动着身子,从山洞中站起身来,长舒了一口气。   如今他重伤痊愈,是时候离开这荒郊野外,到有人烟的地方去了。   经过上次之事,勃阑伽曾古深知中原武林人才辈出,心中已经有了怯意。   只是他一向睚眦必报,这一掌之仇又差点要了他的命,让他咽下这口气是绝无可能的。   他打定主意先回西域潜心修行,等来日有所进境,再到中原报这一掌之仇。   看着自己衣衫褴褛,身上又脏污不堪,勃阑伽曾古飞出山洞,打算赶紧离开中原,到了西域,便立刻找一家客栈,将自己洗刷干净。   勃阑伽曾古赶了几日的路,终于出了中原,到了西域境内。   他赶忙进了客栈,摸出一锭银子,拍在店伙面前,说道:“小二,上房一间,再备些热水来!”   店伙见他凶神恶煞,一脑袋头发半长不短的,以为他是绿林道上的人,顿时不敢怠慢,忙带他去了上房。   这处客栈在往来的商道之上,平日里接待的客人多是商队和江湖人。   勃阑伽曾古走上二楼,便听见下方有人说道:“这次去波斯,可叫明教的人折腾了个够呛!他们教中死了人,与我等有何干系?”   “我听说,那日杀了明教右使的是个天竺舞姬,这群人怎得查起了我中原人?”   “许是病急乱投医也说不准……”   一群人在大堂里喝酒吃肉,酒足饭饱之后,领头的人便说道:“你们几个看紧了货,不可松懈,其他人也赶紧着回房歇息,养足精神。”   这领头人不是旁人,正是江无法。   他带着商队是为了换回真金白银,脚程上自然不如林鹿春等人那么快。   况且当初林鹿春跟随的商队,如今可还在连昆仑山都没到呢……   江无法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被林鹿春猜到了一半,他在外跑商,距刚离开时已过去半年有余,先前心中的那些担忧已然去了大半。   江无法自认进了蛛网十年,一直是行得端坐得正,帮中的识得他的兄弟也都知道他的人品。   那江无天便是再如何杀人如麻,又与他何干?   左右他没做过那等恶事,江无天也已经死了,他江无法自幼在农户家中长大,也不知上一辈人有何恩怨,自然也不想多生事端。   让江无法想不通的是,既然他和江无天是双生子,为何江无天的武功便能祸乱江湖,他的武功却如此稀松平常。   江无法并非是贪图享受之人,自从七岁开始习武,他便十分勤勉,连传授他武功的师父也常叹惜,说他若是根骨好些,有此心性,将来必是江湖中的一把好手。   可惜他根骨不佳,便是再如何勤勉,放在这商队当中,倒是可以数一数二,放眼整个江湖,却是连个名号也叫不出的无名之辈。   若是江无天也是籍籍无名之辈,江无法或许还不会多想,可是现在,他心中却百思不得其解。   双生兄弟的根骨,真的会差得如此知道吗?   江无法将最后一杯酒饮下,心中说不出的郁闷。   然而他转念一想,这人的命都是有定数的,他便是因为根骨不好,没有那些不着边际的野心,才能活到今日。   焉知不是福分呢?   江无法叹了口气,举步往楼上客房走去,推门进房,便见热水已经备好,于是便脱下衣衫,坐进浴桶之中,边想着心事边清洗身体。   他不知道,屏风后面,还藏着一双眼睛。   要说这屏风后面的人,倒也不是有意偷看,而是这江无法喝醉了酒,进错了房间,到了隔壁勃阑伽曾古所住的客房。   勃阑伽曾古进了客房,便叫店伙备了热水,自己径自去屏风后的净房里方便去了。   不想他一出净房,便听见屋中似有水声,屏息一看,就见房中有一男子正在沐浴,登时大怒。   只是不等他发怒,便看见这人背上有一红色胎记,甚是眼熟。   勃阑伽曾古这才没有惊动江无法,反而在屏风后凝神回想起来。   细想之下,勃阑伽曾古眼前便闪过十几岁时在寺中侍奉师父时的场景。   这人背后的胎记,不正和江听潮那对双生子中的一个一模一样吗?   江听潮的儿子居然还活着!   勃阑伽曾古转了转眼珠,不由计上心来。   他这次出来,原本是为那党项的小王爷拓跋浚办事。   拓跋氏一向与他交好,昔日他也曾答应,助拓跋浚夺得中原大位。   然而他现在已然尝到了中原人的厉害,短时间内哪里还肯冲锋陷阵?   只是就这么放下不管,难免又显得他言而无信。   勃阑伽曾古左思右想,寻思这拓跋浚一向艳羡中原武林有玄机楼这样的地方,眼前这小子是江听潮唯一的血脉,只要把他抓回去,由着拓跋浚助他夺得玄机楼主之位,以后玄机楼还不是任由拓跋浚差遣?   他帮了拓跋浚这么大的忙,想来那拓跋浚身为小辈,也不敢再得寸进尺。   这般想着,勃阑伽曾古便等在屏风后面,等着江无法穿好了衣裳,便突然暴起发难,一指点中他的哑穴,让他做声不得,然后再将人四肢穴位一封,扛起江无法,破窗而出,几息间就没了踪影。   商队里的人第二天早上一醒,左等右等也等不见江无法,才到客房里查看。   一群人进得房去,只见江无法的床铺整齐如新,竟像是没人歇过似的。   而江无法本人则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个包袱放在桌上,连书信也没留下一封。   商队里的人等了一日,仍不见他回来,又不敢耽搁手上生意,只好留下一人在此接应,其余人等带着马匹货物,先往中原去了。 第57章 阶下囚错识座上客 良善人假作大魔头……   “失踪了?”   半个月后, 江鹤同带着林鹿春回到洛阳,刚到洛阳分舵, 就听见虎贲堂的一位香主禀报了江无法失踪之事。   “正是,主上。这江无天法踪得极是蹊跷,照理说,当天客栈后院一直有人守着货,江无法的轻功稀松平常,若想掩人耳目,实是不易,可偏偏商队里的人,谁也没发现他不见了。”虎贲堂的黎香主抱拳禀报道。   在商队归来之前, 江鹤同就已经看了江无法在蛛网留下的底细。   这江无法从蛛网创立之初便跟着商队跑商, 原本不过是个押镖的武夫, 前几年才成了商队的领头人。   这十一年间, 江无法行事一直很是规矩,对抚养他长大的那对老夫妇也甚是孝顺。   只不过那对老夫妇却并不姓江, 据当地的乡老讲,江无法并非这对夫妻亲生, 乃是一绿林道的武人托付给他们的。   至于这人姓甚名谁, 却是无人知道。   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三十几年, 当年的乡邻还活着的已然不多了。   不过仅从旁人的话里听来,这江无法虽不是什么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却也更没做过什么恶事。   若不是林鹿春发现他和江无天生得极像,恐怕江鹤同和蛛网的几位堂主谁也注意不到这样的小人物。   “他此时失踪, 未免太蹊跷了。”书房里,林鹿春对江鹤同说道:“师父,我看这江无法八成不是自己逃走的, 若他真是怕惹祸上身,当初在波斯便该一走了之,那里天高皇帝远,便是蛛网要追查,也是难上加难。”   虎贲也是如此做想,“正是如此,况且这江无天杀人无算,又与他有何干系?”   “江无法常年带着商队在外跑商,鲜少待在中原,他便是要作恶,恐怕也分身乏术。”黎香主附和道。   “若是这般,就更该将他寻回来了。”江鹤同沉吟良久,才说道。   江无法此人若不是江无天的孪生兄弟,旁人捉了他恐也无甚用处。   可江无法偏偏被人掳走了,由此可见,掳走他的人应是知道他的身份。   江无天虽然已经死了,在江湖中却是人人喊打,那捉走江无法的人,又到底是何居心呢?   江鹤同和林鹿春对视了一眼,眼神都有些凝重。   他们都想到了一个可能。   “虎贲,传书给破虏门的侯堂主,就说契丹和党项进来或许不大安分。”   江无法能发挥什么用处呢?   无非是冒充江无天罢了。   江鹤同和林鹿春想到的都是这一点,然而此刻身在党项的勃阑伽曾古打得却并非这个主意。   “此子乃是江听潮唯一的后人,小王爷若是派人到中原为他主持公道,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为了名声,也必然不会袖手旁观。”勃阑伽曾古坐在拓跋浚对面,指着被他点了穴道的江无法说道。   江无法此时僵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心中又气又急。   他那日沐浴完毕,刚穿好衣裳,便被这西域的和尚点了穴道,带到了这里。   一路上,江无法数次尝试冲开穴道,却因为武功不高,屡屡失败。   且这勃阑伽曾古不仅内力精深,点穴手法也甚是高明,根本不是他这种跑商的寻常武夫可比拟的。   他原本以为这人是因为他是江无天的孪生兄弟,才将他抓了过来,如今一看,并非如此。   江无法坐在一边,听勃阑伽曾古说了许多前尘往事,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姓甚名谁。   但一想到这二人要将自己当成他们在中原刺探消息的傀儡,江无法心中就焦急万分。   在这种人手底下讨生活,能有什么好下场?   若他真的如了他们的意,来日在中原武林里,便是人人喊打的奸贼。   别说江无法并无此意,即便他是贪图富贵之人,这党项人毕竟是外族人,又能对他好到哪去?   这般想着,江无法只觉心中发苦。   若是他一出生便知自己身份,立志报仇,或许还不会如此为难。   可他对生父生母全无印象,又本本分分地过了半辈子,今日突然有人跳出来,将这些前尘往事捆在他身上……   当真是好没道理!   江无法不知,他要受的苦可远不止如此。   勃阑伽曾古正与拓跋浚商量如何利用他操纵玄机楼之时,一个王府里的下人在门口通报:   “小王爷,红玉姑娘回来了,说是带了要犯回来,等王爷发落。”   拓跋浚挥手正欲叫下人容后再说,但一想红玉此人若无要紧事,寻常不会来见他,当下便有些犹豫。   勃阑伽曾古活了这么大岁数,最会看人眼色,当即站起身,说道:“贫僧近日奔波劳碌,甚是疲累,便先告辞了。至于此人如何处置,全凭王爷做主。”   说罢,便行了个佛礼,向外走去。   拓跋浚见他走了,对下人说道:“叫红玉来见本王。”   过了一会儿,红玉押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前阵子在悬崖上遗失了玉玺的秦宵。   那日秦宵将玉玺落在了崖下,各方人马全都急着去寻玉玺,连带着聂白虹被萧九溪救上崖顶之后,也赶紧下了山,去崖底寻找玉玺去了。   当时山上只剩下秦宵和萧九溪两人,萧九溪一心只想除了鬼一,除此之外,并不想多管其他闲事,见了秦宵也并未捉拿。   秦宵历经生死大劫,死里逃生,见萧九溪无意为难,其他人又都下了山,便赶紧着飞身往别处逃去。   只是他没料到,红玉却埋伏在半山腰,等他一出现,便突然偷袭,将他生擒。   红玉此人生性多疑,见那玉玺落在崖下,心中便怀疑这秦宵在山下有人接应,于是便叫野利都等人下山搜寻,自己则静待在半山腰,守株待兔。   如今几个月过去,江湖中依旧无人找到玉玺,红玉便愈发怀疑秦宵,认定他真的有一同伴藏在崖下,拿走了玉玺。   红玉心中拿定了主意,任是秦宵百般解释,也是无济于事。   她一路封着秦宵穴道,将他带回了党项,意欲在王府的私牢里用刑,逼问出秦宵同党的名姓来。   秦宵自知落入人手,定然是没有好下场,一双眼睛骨碌碌地乱转,想寻着机会赶紧逃将出去。   不料一抬头,他便看见了江无法的脸,顿时吓得肝胆俱裂。   “江、江无天!”   秦宵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心中惊疑不定,一会儿以为是白日见鬼,一会儿又以为江无天根本没死。   他那日在灵鹫峰下从鬼六身上盗走钥匙的时候,曾见过江无天的尸体。   那时江无天被从天而降的林鹿春一刀劈死,伤势之重,便是神仙在世也不可能将之救活。   这般想着,秦宵心中更是惊骇万分,暗道难道真的见鬼了不成?   拓跋浚和红玉却因为他的话变了脸色。   “你刚刚说什么?”红玉一把将秦宵从地上拽了起来,逼问道:“你见过江无天?”   秦宵一看见红玉便没有好脸色,废了好大力气将自己的衣襟扯回来,恍然大悟似的说道:“我说你这毒妇怎得非要将我带到这来,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别说你找了个人易容成江无天,便是江无天在此,爷台也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他知道红玉既然已经认定他知道玉玺的下落,无论他如何解释,也是没用的。   倒不如咬死不说,红玉为了玉玺的消息,一时三刻也舍不得要他的命。   只可惜红玉此刻哪还有心思逼问他玉玺的事?   反正秦宵在她手里,左右也跑不了,可这眼前的“江无天”却是能派上大用场。   拓跋浚将勃阑伽曾古所说之事与红玉说了之后,红玉便叹了口气,“出家人不问红尘中事,勃阑伽高僧又哪里懂得争权夺利的关窍?”   她凑近拓跋浚耳边,低声说道:“依婢子看来,倒不如利用此人的相貌,将中原武林闹个天翻地覆。到时中原乱作一团,又有什么功夫管咱们意欲何为呢?”   拓跋浚眼神一暗,问道:“你是说……让此子冒充江无天?”   “正是如此。”红玉说完,板着脸叫来两个党项武人,吩咐道:“将他们带到地牢里去,好生看着,若是谁逃了,仔细你们的脑袋。”   那两个党项人看拓跋浚也在,只得喏喏应了,心中却恼怒红玉一个汉人在这里狐假虎威。   等江无法和秦宵被带走之后,红玉才接着说道:“中原武林如今有一个姓林的高手,威望甚高。且当初围剿江无天,正道六派皆有参与。若我等将此子扮作江无天,带着他到中原四处作恶,江湖中人便会以为江无天并未身死。”   拓跋浚听着红玉的话,越听嘴角便越是上扬,最终忍不住接口道:“到时候,中原武林便会认定正道六派和那姓林的,皆是沽名钓誉之辈。似合欢宗、五毒教这等平日被打为邪派的门派,必然会落井下石……”   红玉应了一声,又说道:“王爷也可以此子要挟玄机楼、五毒教等派为我等办事,若他们鼎力相助,他们当初谋害江听潮一家的事便可揭过。这些人为了掩盖丑事,自然会为我党项大业效力。到时中原武林大乱,我等再派义军除掉这‘江无天’,便可名利双收。”   红玉话一说完,连拓跋浚都惊异于她的蛇蝎心肠。   拓跋浚心中暗自忌惮,心想此女诡计多端,又生了一副狠毒心肠,长此以往,必为祸患。 第58章 千里奔袭仇敌无影 玉玺做饵愿者上钩……   拓跋浚心中忌惮, 却面不改色。   此事事关重大,与红玉商议过后, 拓跋浚便打定主意,亲自操办此事。   经过刚才一事,拓跋浚惊觉自己给了红玉太多的权力,已然将她养得野心勃勃。   放在从前,红玉虽然也会向他献计,却到底不会如此明目张胆。   拓跋浚在红玉投奔之初,便满口答应,来日若登大位,必将红玉列为开国功臣。   可是他这话不过是为了让红玉尽心为他效力罢了。   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 难道他来日做了皇帝, 还要容许一个女人指手画脚吗?   笑话!   拓跋浚瞥了一眼红玉离去的背影, 心想着:   这女人呐, 还是待在后院侍奉君主的好,妄想在前朝牝鸡司晨的, 总是让人难以安心。   红玉自然不知道,她所谓的狠毒, 比之拓跋浚的卑鄙无耻, 是大大不及的。   因为女人想要一点权力就得拼命争取, 而那些坐在高位的男人,却早已习惯了坐享其成,然后出尔反尔。   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 走狗烹。   这一向是专于权术之人擅长的把戏。   任红玉再如何聪明,只要她没想到这一点,她就一定会一败涂地。   几日后, 拓跋浚便秘密带着人马,押解着江无法,往苗疆而去。   这一次,他要让五毒教为他效力,也要说服合欢宗掺上一脚。   拓跋浚对合欢宗内部的事知之甚少,但有一件事他却是知道的。   那就是合欢宗的掌门李秋娘与少林寺结了不小的梁子。   至于这仇是如何结下的,倒是罕有人知。   江无天的死毕竟事关武林盟主与正道六派,到时少林寺必然也要参与其中,若是拓跋浚将此事告知李秋娘,倒也不怕她不来搅上一搅。   拓跋浚的算盘打得啪啪响,也不惊动中原武林,一群人从西域绕道去了苗疆,等着过些日子,纠集了人手,再打中原武林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他却不知,如今五毒教的新教主刚刚选出不久,正是内部动荡的时候。   五毒教圣女沈泱泱看似不声不响的,却将自己的好友苗玉奴推上了教主之位。   拓跋浚等人赶到五毒教时,正是教主苗玉奴废去武功,改修补天心经的关键时候。   五毒教虽有内讧,却到底不可能这时候放外人进山门捣乱。   拓跋浚碰了一鼻子灰,见五毒教的人油盐不进,只好先转道去了合欢宗,预备过些日子,再到五毒教去。   “王爷,这五毒教不识抬举,来日若他们不愿相助,咱们倒不如……”红玉眼神一厉,做了个“杀”的手势。   拓跋浚心中本也有气,但一想五毒教蛊术防不胜防,念及自己的小命,这点不悦也就散了。   他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模模糊糊地叫红玉容后再说,一时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红玉只当他急于求成,也不以为意。   她却不知道,拓跋浚已经隐隐地对她动了杀心。   ……   另一边,林鹿春坐在静室中,预备为江鹤同疗伤。   要说江鹤同为何今日同意了疗伤,还要多亏了公冶澜。   前几日,林鹿春看师父迟迟不愿疗伤,心里只得干着急。   当她看见公冶澜时,心中顿时生了一计。   以他师父的性子,是素来不爱麻烦旁人的。   可是相比于她林鹿春,公冶澜不更是“旁人”吗?   林鹿春私下将公冶澜叫到了一边,与他商议计策。   起先公冶澜还对她冷嘲热讽,直言乐得见她吃瘪。   然而林鹿春一句话便抓住了他的脉门。   “哎呀!我看那罗阁主花容月貌,风华不减当年,身边要是离了人,可当真是不妥啊!”   林鹿春也不指名道姓说罗荧身边不能离了谁,公冶澜就自己对号入座了。   这么一来,公冶澜是彻底坐不住了。   他受罗荧嘱托,为江鹤同看诊,如今已经过去两月有余。   公冶澜原本还在看林鹿春的笑话,却不想自己才是那个笑话。   他和那姓江的臭小子磨蹭什么?   早些治好他的伤,去看罗荧才是正经!   如此一来,公冶澜便连日里在洛阳分舵大吵大闹,大骂江鹤同讳疾忌医、白费他老人家一番苦心云云,又说自己乃是当世神医,在江鹤同身边多耽搁一天,便少救一条人命。   江鹤同素来好静,哪里扛得住他每天猴儿似的在身边吵闹?   加上这公冶澜与罗荧的关系很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江鹤同也不好和一个前辈争论,没过几天,便同意了看诊之事。   如今人在静室,他依旧有些放心不下,察觉林鹿春的手掌贴在他的后心之上,便开口说道:“公冶神医已为我续好经脉,余下的便不必太急,若是……”   “若是徒弟撑不住了,自个儿停下就是。”这句话林鹿春这几天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一听江鹤同说了前半句,立刻摇头晃脑地接了后半句。   “师父你就放心吧,徒儿又不是傻子,知道师父担心,还要做傻事。”   说罢,两人便凝神静气,闭口不言。   今日分舵中十分空旷,三进的宅院里,只有最外围还有人活动,余下两进已然被虎贲清空,不许闲杂人等前来捣乱。   他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受江鹤同授意。   江鹤同知道上次在狮子舶上的动静就是林鹿春闹出来的,因此怕这次疗伤也是那般声势浩大,旁人待在院中难免生疑。   他却不知,林鹿春上次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全因罗荧这么多年强行修炼邪功,经脉中杂质甚多,必须得用内力冲开方可治好。   可江鹤同自己自从经脉被毁之后,就再没练过功夫,况且他的十二脉完好无损,只有任脉不慎被毁,照比罗荧的境况,可是要好上千百倍了。   因此这番担心的确有几分杞人忧天的意味。   不过疗伤的时候,江鹤同却有了一个罗荧不曾有过的难题。   他要在清醒的时候,任由另一个人的内力在自己的经脉里游走。   林鹿春为罗荧疗伤时,罗荧已然命在旦夕,昏迷不醒,自然不可能对林鹿春的内力有所抗拒。   可是江鹤同此事神智清醒,让他全然放松身心,将自己的经脉全权交给另一个人,这事便让人很是别扭。   就像后世的心理实验,很多人明知身后有人接着,向后跌倒时却仍旧忍不住护住身体要害。   这是人自我保护的本能,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现在,江鹤同要放弃这种本能,心平气静地任由林鹿春的内力控制着他的全身经脉。   江鹤同心中自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个徒弟有了这样的信任呢?   即使在发现她另有身份的时候,他似乎也从未想过,她会害他。   自从四岁时阿娘坠落悬崖,他就丧失了全心信任旁人的能力。   到如今,他却将这种能力从林鹿春的身上找了回来。   江鹤同知道,和其他人相比,她是不同的。   她和他不是血亲,也不是那些曾经受他恩惠,忠心耿耿的手下。   她只是一个以真心换真心的,再平常不过的人。   一个在江湖中极少见的人。   江湖中的人,武功低微的,便总想着得高人指点,成了高人的,却想练成神功,更进一步。   但林鹿春似乎别无所求,连江鹤同都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那枚传国玉玺吗?   江鹤同丹田中积蓄了些许温热的内力,心里暗自摇了摇头。   他并未见过徒弟对玉玺有觊觎之意,即便她真的想要传国玉玺,也必然不是为了权力。   以她的武功,若是真的像旁人那般渴望得到玉玺,她就不会跟着他去波斯。   想到这,江鹤同的耳根突然一红。   既然她为了去波斯舍了玉玺,是不是表示……   他比玉玺更重要?   “师父?”   林鹿春感觉江鹤同此时似乎心神不稳。   疗伤前,公冶澜就告诉过她,因江鹤同是醒着疗伤,难免会因经脉中的内力心烦意乱。   加上林鹿春逆运内力,助他练功,便相当于江鹤同白得了几十年的功力。   内功骤然猛增,最易使人走火入魔。   若是江鹤同反应不对,林鹿春就得立刻停下来,等江鹤同平复心情,方可继续。   林鹿春哪里知道江鹤同胡思乱想的东西和练功毫无干系,她突然出声喊了江鹤同一声,反倒让江鹤同万分心虚。   江鹤同这般表现,愈发让林鹿春怀疑他是险些走火入魔,连忙停了下来。   这对师徒的想法南辕北辙,另一边,陆静泊和飞鱼却是二人同心。   两人一路从大义宁赶到了党项,正预备取了拓跋浚和红玉等人的项上人头。   只可惜两人夜闯王府之时,却发现王府里的高手竟然一个不剩,只留下一群虾兵蟹将,在王府里充数。   “公子,拓跋浚不在王府。”飞鱼在王府里探了一圈之后,走到陆静泊身边说道。   陆静泊本以为今夜便是报仇雪恨之时,没想到一来王府,浴血奋战全然没有,倒是等来了一出空城计。   两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十分纳罕。   这次报仇,陆静泊原也没打算瞒天过海,因此一到王府,就将府中之人尽数点了穴道。   这些人武功低微,被两人点了穴道,顿时动弹不得。   陆静泊和飞鱼在王府里走动,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两人在王府中搜了半天,也不见拓跋浚踪影,审问府中下人,这些人也因身份低微,并不知拓跋浚到底去了哪里。   飞鱼一路审问府中之人,连拓跋浚的姬妾也审问了个遍。   然而这次事关重大,拓跋浚此人虽然好色,却也不会将如此重要之事传到后宅里去,飞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问出拓跋浚的去向。   就在两人意欲离开之时,陆静泊突然在院中停了下来,侧耳倾听。   “飞鱼,地下有人,此处可有地牢?”   王府里的下人挨了飞鱼一顿好打,见她又要审问,连忙看向地牢入口所在之处,说道:“就、就在此处!”   “公子,咱们下去看看——”   说到这,飞鱼突然环视四周,说道:“莫非那拓跋浚设了埋伏,引咱们进那地牢?”   陆静泊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此处并无高手,不必多虑。”   两人这才去了地牢。   “该死的党项狗贼!有本事放你爷爷出来!我那拿走玉玺的同党正在路上,要取你狗命!”   秦宵在地牢里骂骂咧咧,一抬头,就看见陆静泊和飞鱼两人走了进来。   飞鱼听见他的话,一时脸色古怪,“你有传国玉玺?”   见是两个中原人,秦宵愈发觉得那拓跋浚心机深沉。   竟能收买这许多中原高手为他卖命!   他冲着两人龇牙一笑,“你们想知道玉玺的下落?来来来,爷台告知于你。”   “哦?看来玉玺果真与你有关,莫非你就去秦宵?”飞鱼饶有兴致地问道。   她和陆静泊当初虽然连日里逃命,江湖中事却也有所耳闻。   秦宵听她这么说,心里暗自不屑,心想着都到了你们的大牢里了,还和爷台玩这许多小把戏!   “那是自然,我秦宵拿到手的东西,岂有让予旁人的道理?你别看我武功稀松平常,我那同党却是一等一的高手。当日我将玉玺丢到崖下,便是我那同党在万丈之下,伸手接住。你说这人的功夫,高是不高?”   飞鱼往陆静泊那边看了一眼,笑着说道:“高!实在是高!”   秦宵不知道,他的那两个“同党”,如今可就在他面前呢!   他一顿瞎编乱造,倒是把当时的情境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飞鱼手里匕首一转,对着秦宵便甩了出去。   只听刷地一声,捆在秦宵手上的绳子便应声而断。   飞鱼再将牢门上的锁用头上一根簪子轻轻一挑,锁头便咔哒一声打开了。   “同道中人!”秦宵话音刚落,就被飞鱼剜了一眼,连忙闭上了嘴。   他转头再一看陆静泊无神的双眼,顿时心领神会,连忙冲着飞鱼做了个“封口”的手势,那意思在说:“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他的。”   这两人是来救他的,他现在又怎会不明白?   出了地牢,飞鱼便问道:“你可知那拓跋浚去了何处?”   “你们寻他作甚?”秦宵心想着,这遭瘟的党项狗贼,旁人躲着还来不及,怎得这两人还主动招惹?   “这你不必多管,我们与他结了梁子,正要与他做个了结。”   秦宵自己也急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于是便说道:“他们找了一个和江无天长得极为相似的男人,意欲用他栽赃陷害如今的武林盟主。”   “多谢。”陆静泊这时突然冲着秦宵所在方向抱了抱拳。   “合该我多谢你们才是,后会有期!”秦宵这回是真的逃出生天,冲着两人作了个揖,运起轻功提纵术,几个起落便没了踪影。   陆静泊两人也骑马离开了王府。   路上,陆静泊坐在飞鱼身后,说道:“党项弹丸之地,高手不多,若想在中原成事,必然会联络其他门派。五毒素来与名门正派不睦,若是拓跋浚不傻,自然会去那里求人帮忙。”   飞鱼柳眉一竖,面色便有些忿忿,“卑鄙小人,只敢躲在旁人身后暗中使坏!”   过了一会儿,她又有些苦恼,“公子,五毒教之人最是擅长下毒下蛊,防不胜防,咱们若是去那里寻人,恐怕……”   陆静泊轻笑一声,“为何要去五毒教?拓跋浚既然想大闹中原,自然还会回中原来。如今玉玺不在你我二人手上,李从珂当不会再紧追不舍了。”   “可是玉玺就在——”飞鱼说到一半,回过神来,坏笑着说道:“正是正是,这玉玺在秦宵同党的手中,与你我二人又有何干系?”   她不知道,陆静泊在他身后,听着她的笑声,心中却无比希望能够看一眼她现在的样子。   即便早已认清现实,陆静泊偶尔也会生出几分奢望。   要是他的眼睛没有瞎,那该多好。   所有的不便他都能够自己解决,唯有看不见飞鱼这一条,让他黯然神伤。   “公子,咱们回了中原,便只能等着拓跋浚自己来中原吗?”   飞鱼的话让陆静泊回过了神。   “不,还需一颗鱼饵。”陆静泊说道:“只要放出玉玺还在中原的消息,拓跋浚自然会迫不及待地到中原来。”   ……   半月后,陆静泊和飞鱼回到了洛阳。   正如陆静泊所想,如今玉玺全都被系在了秦宵一人身上,李从珂虽然心中暗恨陆静泊让他颜面扫地,却也知道玉玺事关重大,因此一心追查玉玺之事,并未将这两人放在心上。   于是林鹿春与江鹤同疗伤完毕、在街头借着闲逛之便与线人说话时,一抬头便看见了飞鱼。   江鹤同只知飞鱼轻功极佳,却不清楚她的相貌,可林鹿春却和飞鱼见了两次,因此一照面就认出了飞鱼。   “是你。”林鹿春走到两人近前,侧过头看了一眼陆静泊,突然张开嘴,无声地冲着飞鱼做了个口型:“叫你红玉?”   飞鱼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她又不能未卜先知,哪里知道时移世易,公子早已知道了她的名字。   只是私心里,她并不希望陆静泊知道她是个小贼,因此总是多有忌讳。   陆静泊知她心中所想,也不说破,每每发现飞鱼做了梁上君子,也只佯装不知。   飞鱼冲着林鹿春摇了摇头,对陆静泊说道:“公子,她是我在洛阳认识的朋友,名叫——”   “林鹿春!”林鹿春自报姓名。   江鹤同和线人又说了几句话,才走过来,顺手将一对珍珠耳坠递给林鹿春,问道:“呦呦,这二位是你的朋友?”   飞鱼见这两人送礼物根本不避着人,心下不由大惊。   她心想,难不成几个月没回中原,武林中人已然如此……如此……   飞鱼看看江鹤同,又看看林鹿春,心想着莫不是这两人已经成了婚了?   也不对!林鹿春分明梳着姑娘家的发式。   反倒是江鹤同和林鹿春从相识起便是如此,竟然谁也没察觉此举有何不妥。   说到底,林鹿春如今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姑娘了,放在中原,这个年岁的姑娘即便没有出嫁,也不该天天像个孩子似的,四处疯玩。   而江鹤同呢?   虽说武林中也并非没有溺爱徒弟的师父,但这样的师徒往往像父子一般,岁数上差了一个辈分,到底也没有哪个师父像江鹤同这般年轻。   若是江鹤同不说,寻常人见了他和林鹿春,定要误会这两人乃是新婚的小夫妻。   如今飞鱼也有这等误会。   “师父,这位便是飞鱼,这位是——”   “师父?”飞鱼上下打量了江鹤同一眼,耳边听到陆静泊一声轻咳,才回过神来。   “在下陆静泊。”   江鹤同神色不变,抱拳说道:“原来是陆少侠。”   四人不好在街上叙旧,于是便结伴去了一家酒楼,在雅间叫了些酒菜,边吃边说。   席间,飞鱼一直冲着林鹿春挤眉弄眼,好奇他怎得拜了这么年轻的师父。   反倒是江鹤同和陆静泊两人推杯换盏,说的都是近日在江湖上的见闻,正经得不得了。   其实这两个男人心里都打得是一个主意。   江鹤同心想难得见到呦呦的朋友,断不可让人看轻了去。   陆静泊则心想,难得飞鱼这样高兴,可不能让她的朋友以为自己是个轻佻之人。   于是这两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硬是装得像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似的,一个比一个老成持重。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旁边两个姑娘家的老父亲呢……   飞鱼和林鹿春在一边听得哈欠连天,趁着店伙温酒的功夫,跑到一边去说起了悄悄话。   “他真是你师父?”飞鱼憋了半天,终于有机会问了出来。   “那还有假?”林鹿春说道:“反倒是你,怎么不说自己叫红玉了?”   飞鱼垮下肩膀,两手捧着脸,靠在栏杆上,看着下方街道上的路人,说道:“唉!我也不知道公子什么时候看出来的,不过他两个月前便将此事说破了。”   见林鹿春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飞鱼问道:“你就不好奇公子是怎么发现的?”   林鹿春暗想:你们两个谈恋爱,我好奇个什么?   不过她嘴上却说:“这又不难猜,你这人……”她打量了飞鱼一会儿,才接着说道:“不像是会骗人的样子。”   想到这,林鹿春就开始怨念。   自己倒是挺会演戏的,可是不还是被一根熏香来了个被刺?   算算时间,她露馅得可能比飞鱼还早呢!   “你功夫这么好,干嘛拜他为师?”飞鱼笑嘻嘻地凑近林鹿春,问道:“难不成他已经入了天人境?”   不等林鹿春回答,飞鱼便转过身,背靠在栏杆上,说道:“旁人我不清楚,可这江鹤同经脉尽毁的事,我倒是有所耳闻。”   她冲着林鹿春眨眨眼睛,“别以为我不知道。”   说完,便回了雅间。   林鹿春被她留在身后,徒劳地伸着尔康手。   等等!你知道什么了呀?   我可以解释!   而雅间里,暴露本性地闲聊了半天的两人一听见飞鱼的脚步声,就坐直了身子。   混像两个偷玩时遇见教书先生的学生。   过了一会儿,林鹿春也走了进来,一会儿看着飞鱼,欲言又止,一会儿又看看江鹤同,神色复杂。   纠结了半天,林鹿春余光扫到陆静泊身上,突然一拍大腿。   她心想着:好呀!贼喊捉贼!你和这姓陆的才是卿卿我我、遮遮掩掩呢!怎得倒打一耙,反倒诬赖我和师父?   四个人各怀心事,等到从酒楼里出来,天色已然擦黑。   江鹤同看徒弟难得有个同龄的玩伴,便出言相邀,请二人到府中暂住。   陆静泊也差不多是如此做想,于是也欣然应允。   两人便去了江鹤同在洛阳的那处二进的宅子,暂时安置下来。   按理说,江鹤同和徒弟从回了洛阳之后,便住在分舵所在的三进院子,只是蛛网毕竟有自己的秘密,不便带外人过去,于是今夜两人也在此宅中就寝。   时至半夜,江鹤同听闻院中似有异响,突然坐起身子,走到窗前探看。   他拉开一道窗缝,只见陆静泊身形灵动,飞身出了院子,居然像是并未眼盲一般。   江鹤同不知道,陆静泊从前跟着商队往来洛阳,对洛阳的路况最是熟悉。   是以他虽然双目失明,哪里有楼阁、哪里有高塔、哪里有矮墙等等,他却是一清二楚。   再加上听声辨位的本事,陆静泊在黑夜里,比寻常的江湖人还自在一些。   江鹤同不知这人为人如何,心思一转,也飞身跟了出去。 第59章 谣言四起请君入瓮 雪夜练剑暗藏杀机……   在江鹤同和陆静泊走后, 林鹿春躺在榻上,睁开了眼睛。   以林鹿春的功力, 这两人从院子里跑出去,她自然是听得见的。   不过江鹤同如今已然痊愈,论功夫,他和陆静泊应当是不相伯仲的。   林鹿春并不担心这两人的安危。   且陆静泊对飞鱼如何,她都看在眼里,光是冲着飞鱼和她的友谊,陆静泊恐怕也不可能对江鹤同动手。   比起这个,眼下她在意的,是玉玺的下落。   因为在遇见飞鱼之后, 小霸王就提醒过她, 说是系统感应到了主线任务相关人物。   当时林鹿春在周围扫视了一周, 便断定这主线相关人物, 不是陆静泊,就是飞鱼。   毕竟当时是在大街上, 周围的路人几乎全都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剩下的也基本是十几级的杂鱼。   而且林鹿春发现, 比起飞鱼的毫无心机, 陆静泊此人却是深藏不露。   这人明明武功很高, 却总是一副要飞鱼帮扶的样子,言谈之间说的也都是一些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传闻。   但是他和飞鱼这段时间都去了哪里,他却是只字未提。   林鹿春怕这人碍事,在席间便什么也没多问, 全然像是一个傻乎乎的无知少女。   如今陆静泊和江鹤同两人都离开了院子,岂不正是她找飞鱼套话的最好时机?   这般想着,林鹿春点起一支蜡烛, 披上一件厚斗篷,端着烛台便往飞鱼所在的客房去了。   她刚经过门口,飞鱼便从里头探出头来,“你还没睡?”   “睡不着。”林鹿春说道。   “快进来,外面冷得很。”   两人进了内室,林鹿春将烛台放在一边,说道:“前阵子我和师父去了波斯,一路上可看了不少风景,如今一回来,真是好生无趣。”   她也不问飞鱼去了哪,只说自己去了哪,飞鱼此人心直口快,又不擅长掩饰,没多久,便说了许多自己在路上的趣事。   她虽然没提追杀和玉玺之事,可是言谈中却露了不少行迹。   比方说夏时她人在南吴、入秋又去了大义宁等等。   林鹿春听了,心里直犯嘀咕。   那秦宵逃进南吴地界的时候,也是夏季……   难道说……   林鹿春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打量起房间里飞鱼的行囊。   她倒是不可能去偷抢飞鱼的东西,只是飞鱼拿着这东西做什么呢?   总归不可能是想让陆静泊做皇帝吧!   ……   另一边,江鹤同远远地缀在陆静泊身后,预备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现在的武功和林鹿春乃是同宗同源,虽是一样的武功境界,他的心法却比旁人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加上江鹤同自己精通各派武功,当真是如虎添翼。   他和林鹿春私下里也曾论起过这心法的神妙。   按常理来讲,天下武功,各门各派均有所侧重,各派最上乘的武学招式往往也与该派独门秘传的心法相辅相成。   可林鹿春所修的心法,却并无此限制,任是你何门何派的武功招式,只要是练了这心法,便能事半功倍。   这等心法,说是整个武林梦寐以求的神功也不为过了。   若是这心法真的和无为山庄有什么渊源,无为山庄不问世事的态度,也就不足为怪了。   毕竟就算做了皇帝,也不能真的寿与天齐,练了此功,却能入天人境,享常人所不敢想的寿数。   江鹤同心思电转,脚下轻功却一点都不慢。   他眼见陆静泊飞至城郊的一处破庙,便停了下来,抬步走了进去。   江鹤同也收起力道,无声无息地落在了破庙外的一处断墙后面。   破庙里都是些无家可归的乞丐,瞧着不像是与陆静泊相识的样子。   陆静泊刚进去,就从钱袋里抓出一把金豆,在那群乞丐眼前晃了晃,说道:“想不想要这金子?”   那群乞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才壮着胆子说道:“大侠说笑了,谁人会和金子过不去?”   他们看见陆静泊飞身落在破庙门口,知道他武功不低,因此并不敢造次。   若是寻常人这般孤身前来,身上还带着这许多金子,恐怕早就被强抢一空了。   江鹤同躲在暗处,不知这陆静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耐心等待。   这时,陆静泊又说道:“我要你们在城中散布一个谣言,若是做得到,这些金子便都是你们的。”   满满一钱袋的黄金在众乞丐面前晃来晃去,引人垂涎。   “是何谣言?大侠不妨说说看,咱们兄弟懂规矩,便是不为大侠效力,口风也紧得很。”为首一人紧盯着钱袋,问道。   “秦宵的同党带着玉玺,就藏在洛阳城中。”   众人都被陆静泊的话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谣言。   “这……”事关重大,几个乞丐不敢立刻答应,而是说道:“大侠可别为难我们几个叫花子,玉玺的事,乱传谣言可是要杀头的……”   陆静泊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说道:“我知道你们有办法,正所谓法不责众,不是吗?”   看着那一沓银票,为首的乞丐咽了一口口水,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江鹤同在破庙外看完了全程,运起轻功,率先回了自家宅院。   他虽不知这陆静泊意欲何为,但玉玺之事本就争端四起,有无谣言,也不过是大家伙在洛阳争,还是在别处争的分别。   洛阳毕竟是中原的都城,占尽地利,总好过一群人在番邦人的地界争斗,叫外族人渔翁得利。   江鹤同回了房中之后,到了后半夜,陆静泊才悄悄地回到院中。   看样子,他应是在城中找了不少乞丐,助他散布谣言。   实际上,陆静泊所说之事,并非是谣言,玉玺确实就在他和飞鱼的手中。   只不过若是聪明人听了那些乞丐的话,多半是不会信的。   但是,等到谣言越传越盛,便会有人开始将信将疑,进而想要一探究竟。   等第一个坐不住的人来了洛阳,其他人听见消息,也会紧随而至。   到时候,不管是不是谣言,恐怕大家都会开始四处打探玉玺的消息,再加上有心人浑水摸鱼……   各方人马必然要在洛阳大闹一场。   届时局面一片大乱,陆静泊自然也就有机会趁乱寻党项人的晦气。   几日后,洛阳城中果然谣言四起,连街上嬉戏的小童都传,说是贼人秦宵的同党就藏在洛阳城中。   正所谓弩下逃箭,若是持有玉玺的人真在洛阳,反倒比在其他地方更安全。   各派在洛阳城中的线人想到这么一出,愈发觉得传言有几分可信。   一时间,不少地方都有信鸽飞出,将谣言从洛阳传到了中原各地。   秦宵逃到边关时听到此事,还暗自纳罕,心想着自己怎得还真的多出一个同党来?   不过此谣言对秦宵来说有益无害,他自然也懒得多管闲事。   ……   几日后,夜里下起了大雪。   陆静泊一人站在院中,手中握着一把竹剑,与飞鱼比斗。   以往飞鱼轻功绝佳,又使起了隐匿功夫,让人防不胜防。   但是今天陆静泊每一次都能听出她的所在,以竹剑防守,让她根本近不得身。   又一次被陆静泊以竹剑格挡了攻势之后,飞鱼扔下匕首,说道:“不打了不打了!定是公子武功大进了。”   江鹤同和林鹿春在廊下燃着火炉,一边下棋,一边看两人练剑。   林鹿春见飞鱼输了,便出言相帮。   “飞鱼,如今雪地松软,你踏在上面,你们家公子的耳朵如此灵光,岂有听不见的道理?”   江鹤同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岂止是踩在雪上的声音呢?   如今雪越下越大,到时鹅毛大雪落在衣衫上,必然也有声音。   而且雪下得越大,常人能看见的东西就越少……   飞鱼应该庆幸,陆静泊不是她的仇人。   否则这场比试比到现在,她恐怕早已身首分离。   这陆静泊练得,分明是杀人的功夫,而且是以一人之力,杀百人千人的功夫。   “师父,芋头熟了。”   林鹿春捧着一个盘子,里面放了两个烤熟的芋头,和江鹤同一人一个,剥开皮,热乎乎地吃了起来。   她这几天已经看了蛛网的卷宗,知道这陆静泊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她和江鹤同猜测,陆静泊之所以在洛阳城传玉玺的谣言,就是为了将拓跋浚等人引过来。   如今再看陆静泊在雪夜里练剑,她就知道他必然会在大雪天动手。   林鹿春啃了一口芋头,小声说道:“我侄孙和小王儿可得自求多福喽!”   江鹤同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公子只守不攻,这回可输了吧!”   院子里,飞鱼欢快的声音传了过来。   陆静泊捡起竹剑,轻笑一声,“飞鱼大侠神功盖世,在下好生佩服。”   “哎呀!好说好说!”飞鱼叉着腰在雪地里神气活现地答应了一声,这才扶着陆静泊的手臂,往廊下走。   还没到廊下,她就看见林鹿春和江鹤同一人捧着一个烤芋头,顿时大叫了一声。   “好哇!你们两个偷吃!”   林鹿春:“……”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第60章 连环计以解心头恨 野利都坏事寻私仇……   合欢宗, 拓跋浚正坐在合欢宗宗主李秋娘的对面,饮着红泥火炉暖过的酒, 商谈有关江无法的事。   李秋娘原本对拓跋浚所说之事全然不感兴趣,待听得此事于少林寺的名声有碍,才猛然转了态度。   “你是说,此事能让少林寺在中原武林声名扫地?”李秋娘收了笑容,直直地盯着拓跋浚的眼睛,仿佛他若是敢撒谎戏耍于她,顷刻间便要死于非命。   拓跋浚既然想请合欢宗相帮,自然是所言非虚,不过这李秋娘的态度, 确实让他心里打了个突儿。   他心想, 也不知是少林寺哪个和尚欠了情债, 叫这女人记恨如此之久。   拓跋浚此人心思狭隘, 但凡见了女人与谁有仇,便以为是为情所困, 好似天下女子便只会情情爱爱,旁的一概不管似的。   他却不知, 李秋娘恨上少林寺, 却并非如此。   “李宗主何故相疑?小王今日来此, 便是为了与合欢宗联手,叫中原武林正道威望尽失。”拓跋浚转了转眼睛,问道:“李宗主可知如今武林盟主的身份?”   “这……”李秋娘沉吟片刻,说道:“在下只听说此人姓林, 乃是道家高人,除此之外,倒是一无所知了。”   “正是如此, 这林盟主神龙见首不见尾,且一招就能置那江无天于死地,想来武功非得是天人境不可。”   说到这,拓跋浚眼中闪过一丝犹疑,随后咬了咬牙,说道:“这等前辈高人,神出鬼没,等闲不会管江湖中事。况且他既然是前辈高人,自然也该知道自古正邪不两立,我等若是把那江无法推出去,第一个便是占了江湖大义,他又如何能够为难我等?”   “你怎知道,这林盟主不知江无法的身份?”李秋娘毕竟不傻,不肯轻易得罪天人境的高人。   “此事全天下只有两人知道,一人便是我党项高僧勃阑伽曾古,另一人,便是江星云。若要证得江无法不是江无天,江星云便要覆灭整个玄机楼,依李宗主看,这江星云是该与本王联手,还是该……”   李秋娘听了这话,一双眼睛登时亮了起来,“此话当真?”   “绝无半句虚言。”   “如此,只要你的人为我办一件事,我便出手相帮。”李秋娘身子往前探了一截,说道。   拓跋浚忙附耳过去,听李秋娘在耳边嘱咐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云云。   直到天色渐黑,拓跋浚才起身告辞,回了客舍。   他回到房中不久,红玉和野利都便前来拜见。   “这李秋娘与少林寺结的梁子必然不小,心思恁得狠毒。”   红玉听拓跋浚如此评说李秋娘,心中略有不忿。   她心想着,缘何男人狠毒便是“无毒不丈夫”,女人狠毒就是“最毒妇人心”?   与人结了梁子,难不成报仇前还得先见个礼吗?   只是这心思想到半截,红玉便觉出些不对味儿来。   她状似无意地问道:“王爷,不知这李秋娘想了何等毒计?”   “她要设计毁了那少林寺的宏远高僧,我听闻这宏远佛法高深,乃是不世出的高僧,与那些武夫可是截然不同。”拓跋浚说到这,还叹了口气,“只可惜李秋娘要拿他做筏子,我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   红玉心中顿时不畅快起来。   毁了一个秃驴便是狠毒了?   那她害死了公子全家,岂不是十恶不赦、狠毒至极?   她瞥了拓跋浚一眼,心中暗恨。   红玉其实一早就知道,拓跋浚的势力比之中原的王爷,其实是大大不如的。   只是中原人规矩甚大,她一介女子,就是费尽力气,也别想对政事指手画脚。   选了这拓跋浚,原本就是下下策。   只不过这拓跋浚从前一向惜才,颇有礼贤下士之风,红玉便以为,这人虽落魄,却未必没有刘玄德之能。   如今一看,此人着实鼠目寸光,还没成事,便已经有了鸟尽弓藏之意。   红玉这阵子就隐隐觉得不对劲,今天才终于看清了苗头。   这拓跋浚眼见着要在中原成就一番事业,本性愈发压抑不住,开始公然看不起女人了。   这样的庸人,红玉哪里能指望他将来能给她加官进爵?   她此刻又是失落,又舍不得自己多年来的心血,是以无法当机立断,离了这拓跋浚。   只是若要让她像从前一般效忠,却是不可能了。   于是等出了拓跋浚的房间,她就对野利都说道:“此事事关重大,非得你去办,王爷才能放心,我一介女流之辈,便安心在此守着江无法了。”   野利都不知她心中所想,听她恭维,心中得意,就满口答应了下来,直言明日便要找王爷主动请缨。   红玉向回自己卧房的路上,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玉瓶。   她看着玉瓶,神色阴晴不定。   当初她藏身卢澧居所之时,曾盗走了一瓶断前尘,而她手里这瓶,正是断前尘的解药。   红玉这人做事,惯常要留一着后手,只是她自己也没想到,这后手如今却要用来防备拓跋浚。   拓跋浚要如何让江无法闭嘴?   自然是要用这断前尘。   江无法吃了断前尘,前尘往事便一概不记得了。   到时无论拓跋浚说些什么,江无法都无从辩解。   他会变成拓跋浚手中的活傀儡。   红玉看着手中玉瓶,心想着:   王爷啊王爷,若你还念旧情,我红玉便是天下最好的下属,若你不念旧情,我红玉亦是天下最狠心的人。   另一边,李秋娘将徒弟华青叫了过去。   “还是不练?”   华青知道她问的是谁,当即答道:“师父,此女性子甚烈,动辄要死要活,徒弟也奈何不得。”   “看来她还是不练了?哼!骨头倒硬。”   师徒二人说的便是从良的妓·女魏姜。   自从她稀里糊涂地被李秋娘带到合欢宗之后,便誓死不练合欢宗采阳补阴的邪功。   魏姜之所以从良,就是为了以后再也不用卖自己的身子,李秋娘让她练这邪功,于她而言,和回花楼没什么分别。   是以无论华青如何威逼利诱,她都没有屈从。   如今她人被关在合欢宗半年多,早已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可正如宏远当初所说,魏姜此人是个有慧根的,认准了的事,轻易便不会更改。   她一心想做个良家人,从前的营生,自然就半点也不会沾。   如今她人虽狼狈,心里却觉得自己有朝一日终究能离开这地方。   她不知道,李秋娘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也是因为要留着她,日后对付宏远。   若说宏远和李秋娘有仇,那自然是没有的事。   李秋娘与宏远在武林中虽是同辈,可宏远却比李秋娘年轻了近二十岁,宏远了悟佛法,年少成名之时,李秋娘已然三十过半,断不可能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结下大仇。   真正让李秋娘记恨的,乃是宏远的师兄,掌管戒律院的宏泰大师。   宏远因佛法高深,成了行均大师的关门弟子,他的其余七位师兄,却比他年岁大得多了。   七位师兄在少林寺,既是他的师兄,又像是他的长辈,虽然少林寺都是出家人,但天长日久,也自然有几分俗世间的情分。   李秋娘知道宏泰铁面无私,若是宏远犯了色戒,那么即便他在如何心痛,也要当众惩处宏远,才能服众。   “当着江湖众人的面责打自己一手带大的师弟,再将之逐出门去,不知是何滋味……”李秋娘冷笑一声,冲着华青说道:“给她好生拾掇拾掇,明日带她来见我。”   “是,师父。”华青不敢多问,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李秋娘想起多年前在少室山下的日子。   那时候,她还是好人家的女儿,每日里待在家中摆弄针线,侍奉父母。   她家中双亲也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户,在少林寺名下的田地做佃户。   李秋娘从小便是个美人胚子,到了出嫁的年岁,更是出落得花容月貌。   正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来说亲的人险些踏破了李家的门槛。   那时李秋娘满心以为自己将来会嫁一个好男人,从此相夫教子。   不想村中却有一个无赖,起了歹心。   那无赖趁着李家夫妻二人去地头务农,寻着机会,进了李家院子,捂着李秋娘的嘴,将她闷得昏死过去,便扛着人去了村里的破庙,将人给糟蹋了。   恰逢那时宏泰奉命下山布道讲佛,途中经过破庙,听闻庙中似有异响,进去一看,便见两人衣衫不整,拉拉扯扯。   那时宏泰也不过二十几岁,又是出家人,何曾见过这等场面?   等乡邻全都聚到破庙之后,那无赖便说是李秋娘自甘下贱,跑到破庙里与他苟合。   世人本就薄待女子,李秋娘失了清白,便是再如何辩解,也是无用。   那时李秋娘全然将少林高僧当成了救命稻草,扑过去便抱住宏泰的腿,求他为自己主持公道。   宏泰武功虽高,却到底没经过这等事,又见这衣衫不整的女子抱着自己大腿,只吓得赶紧挣开李秋娘的钳制,口中直念阿弥陀佛,又说自己乃是出家人,不便接管此事,当即快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李秋娘的母亲见自己好好的女儿变成了这样,当下撞梁而死。   而她父亲为人迂腐又窝囊,虽心中有恨,却道是女儿已然失贞,若是不嫁,便只有以死明志,怎么也不肯为她撑腰。   李秋娘自然不愿嫁给这等泼皮无赖,但又不甘心以死明志,只得拖到了夜里,村中人都回了家,等父亲睡下了,自己一人提着一把柴刀,潜进那无赖的家中,将他砍做了几段,报仇雪恨之后,便逃出了少室山。   从那以后,李秋娘就恨上了明知实情,却袖手旁观的宏泰。   起先她还并未恨到如今境地,让她恨上加恨的是,她十年后武功小成,跟着师父行走江湖,迎面遇上了宏泰,可这宏泰却根本不记得她是谁。   李秋娘自己家破人亡,又落得只能修炼邪功,可宏泰却毫无愧疚,甚至成了掌管戒律院的高僧。   此事何其可恨!   想到这,李秋娘忍不住捏碎了桌角,一掌将桌上的茶具打了个粉碎。   ……   第二天,主动请缨的野利都动身往少室山而去。   他受了拓跋浚的命令,要将宏远从少室山引到洛阳外的一处庄子,与李秋娘等人汇合。   临行前,李秋娘便将魏姜来时所戴的一对银坠子给了野利都,让他以此物将宏远从少林寺引出来。   野利都将其中一个银坠子丢到宏远打坐的静室之前,宏远果然上当,一路跟着他追了出来,询问他如何得了此物。   野利都知道这小子的声音有蹊跷,脚下不敢有丝毫停顿,只没命地往洛阳而去。   宏远明知这事必然有诈,但一想到人命关天,也只得追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追到洛阳近郊,突然看见了才从洛阳分舵跑出来没多久的林鹿春。   “好侄孙!许久不见!”林鹿春看见野利都,便知道拓跋浚恐怕不久便要来到洛阳,心里不由打起了鬼主意。   偏偏这时她一抬头,又看见了追过来的宏远,暗中纳闷不已。   党项人来到中原,自然不可能是来玩的,且这野利都一出现,便引得宏远从少林寺追到这里,这事必有蹊跷。   野利都这会儿被宏远追着,气力已然不足,眼看着就要被宏远抓个正着。   他见林鹿春这个时候冒出来,又见江鹤同不在左近,顿时暗呼天助我也,伸出手便往林鹿春身上抓去。   “小心!”宏远发现野利都的意图,忙出声提醒。   只可惜野利都此时已然将林鹿春抓在了手中,大笑几声,说道:“宏远大师,此女某家就先带走了,你若要寻那魏姜的下落,便跟过来吧!”   说到这,野利都的手扣在林鹿春的脖子上,威胁道:“宏远大师跟着便可,若是……”   林鹿春被人掐着脖子,脸上一副惊恐的表情,其实心里却有恃无恐。   她之所以被野利都抓住,就是想混进党项人在洛阳左近的老巢,想看看他们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野利都和宏远都不知她的功夫,一个将她看作人质,带着往前飞去,另一个则视她为友人的徒弟,因而不敢出手教训野利都。   于是,三个人便相安无事地向着洛阳城外的一处庄子飞去。 第61章 人在红尘身不由己 心若菩提万事皆空……   林鹿春人被野利都拎着, 嘴上却不闲着。   “好你这不肖子孙,看见姑奶奶就这般招待!我告诉你, 我师父神功盖世,定会过来相救,到时你就去磕头求我,我也不会为你求情!”   野利都眼下急着逃命,并不敢让宏远近身,只得运起轻功,一个劲儿地往前飞掠,自然没功夫和林鹿春拌嘴,只低声威胁了一句, “再多话, 就砍你一只手。”   “哎呦!你们党项人果然歹毒, 竟然要砍姑奶奶的手。”林鹿春一双杏眼骨碌碌乱转, 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野利都本人武功也是不低,不多时, 便飞到了庄子上空,落在地上, 掀开一块石板, 便跳了进去。   林鹿春和他一起进了这地道, 紧接着,身后便传来宏远衣袂翻飞之声。   这时野利都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阴险,低声对林鹿春说道:“小娘子,你且别心急, 待某家打发了这和尚,便来与你快活快活。”   林鹿春心道:“还快活呢,一会儿就叫你知道什么叫追悔莫及。”   野利都走进一条岔路, 出手如电,猛然扳动机关。   只听石室内传来轰隆隆的声音,紧接着宏远便闷哼了一声。   “啧,小秃驴艳福不浅。你们汉人不是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今日爷台成全他做个风流鬼。”   林鹿春佯装害怕,颤声问道:“那是什么机关?”   “哼!”野利都见她服软,得意地说道:“那机关卡着一块三千斤重的大石,非得少林派众高僧齐来相助,方可推开。不过等他们来了,那宏远也成了破戒的和尚了。”   “原来如此。”林鹿春心想,宏远是得道高僧,定力自然不差,野利都如此笃定他会破戒,必然是有人在洞中做了手脚。   思索间,林鹿春便又被野利都用胳膊夹了起来,往岔道深处走去。   “今日先放你一马,等爷台办完了大事,再来发落你这臭丫头!”   野利都将林鹿春丢进一处囚室里,扣上锁头,便扬长而去。   林鹿春将囚室里的稻草都拢到一边,贴着石板地面,偷听别处的动静。   “事情办妥了?”   野利都的脚步声停下之后,林鹿春便听见一个耳熟的声音。   是拓跋浚。   “是,王爷,只等着将正道六派聚在此处了。”   林鹿春神色一动。   将正道六派聚在此处?   这拓跋浚大费周章,总不至于就是为了让整个江湖捉宏远的奸吧?   ……   另一边,江鹤同从书房出来,发现林鹿春不在分舵,于是叫来蛛网的一个帮众,问道:“少门主去哪了?”   “少主出了分舵,往城郊去了。”   这时一个线人飞奔进来,抱拳说道:“主上,不好了,郊外一个老妇看见少主被一个番邦人掳走了!”   江鹤同的眉头顿时拧在了一起,继而才想起林鹿春的武功,又暗中松了口气。   他知道,若是呦呦不想,这世上便无人能将她掳走,于是便询问起那番邦人的相貌。   线人将自己打听到的一一说了,江鹤同立刻就猜出那番邦人就是野利都。   “那番邦人定是做了恶事,被少林寺的宏远大师一路追逐至此。”线人叹了口气,“只少主倒了大霉。”   江鹤同心想,倒霉的是谁还未可知。   他听线人禀报,说是那番邦人往洛阳西北方的一处庄子去了,也没告诉旁人,自己就动身赶了过去。   等他赶到之时,就看见自己那小徒弟正趴在屋顶上,往下偷看着什么。   野利都那个破牢房当然困不住林鹿春,就那一把铁锁,林鹿春运起内力,两下便给扯断了。   她走出牢房,寻着来时的路往外走,中间还路过了那个被大石堵住的石室,偷听了几句。   里面除了宏远大师的声音,还有另一个女子的声音。   那女子求宏远大师出手杀了她,宏远大师则一直念着什么我佛慈悲、不可杀生。   听着倒不像是有奸情的样子。   她一路从地道里摸出去,终于找到了拓跋浚所在的房间,趁人不备,飞上屋顶,掀开几片屋瓦,往下偷看。   江鹤同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屋顶之下,拓跋浚对此浑然不觉,由此可见,无有经之高明,堪称天下一绝。   下方,拓跋浚正与野利都说起后面的计划。   他们预备在两天后,将江无法推出去,宣称魔头江无天并未身死,届时江湖正道齐聚一堂,江无法又失了记忆,自然是百口莫辩。   且少林寺若将宏远救出,必然要在江湖众人面前大失颜面。   作为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少林寺的威望必然一落千丈。   林鹿春:“……”   算盘打得挺好,当我这个武林盟主是死的吗?   她和江鹤同对视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   江鹤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悄无声息地飞离了庄子,才开口说话。   “没想到江无法竟然在他们手上。”林鹿春说道:“师父,若我们将他救出来,拓跋浚此番计划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江鹤同摇了摇头,“江无法与江无天是双生兄弟,相貌生得极为相似,若是不能在武林众人面前说清他的身份,总有一日,还会有旁人重蹈拓跋浚的覆辙。”   这江无法完全是因着他的兄弟,才遭了无妄之灾,他是蛛网的人,于情于理,江鹤同都不该置之不理。   可若是这次将他就这么救出来,日后江无法必定要东躲西藏,一辈子不见天日。   倒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一次性将此事解决,也好给党项人一个下马威。   林鹿春思来想去,决定留在这庄子里,等拓跋浚的同党聚齐了,再决定接下来怎么办。   江鹤同则因为听闻此事有玄机楼参与,想要去找罗荧商议商议。   ……   另一边,石室中,魏姜浑身滚烫,已然神志不清。   她本就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如今又被李秋娘骗得误食了合欢宗助兴的“圣药”,哪里还能抵挡得住?   拓跋浚和野利都以为这石室里此刻必然是一番香艳景象,却不想这两人一个缩在墙角宁死不屈,另一个则盘坐在石室另一侧,低声念着清心咒。   这清心咒自然不是念给宏远自己听的,而是念给魏姜听的。   魏姜今日见被巨石堵在室中的人是宏远,又想起自己如今的丑态,当即便要寻死。   是宏远的话让她放弃了这个念头。   宏远说,众生皆苦,活下去远比求死要难得多,正是受苦之人活得长久,方能看见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若是就这么痛快地死了,只是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魏姜心想,自己一心与人为善,却处处被人为难陷害,若是不看着这些人遭了报应,终归是心有不甘,倒不如好生活着,偏不如那些人的意。   这时石室外传来林鹿春的声音。   “大师,你这翻来覆去怎么就这一段经,换一段啊!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不等宏远回答,就有另一个声音响起,“谁在外面?有人吗?是谁在外面?”   林鹿春预备推开巨石的手收了回来。   开始在地道的石壁上东敲敲、西敲敲。   “咔!”   突然,一块石砖因为林鹿春的敲击往后退了一截,一个石门转了出来。   林鹿春一走进去,便看见被关在里面的江无法。   “江无法?”   江无法愣了一下,说道:“你认识我?不过你说错了,他们都叫我江无天。”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一个女人,她每天都会来找我。”   江无法说的应当是红玉。   林鹿春想了想,说道:“你不叫江无天,江无天是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你们两个长得像,那些人预备用你顶他的罪。”   江无法虽然记忆全是,但到底也不是傻子。他自从醒过来之后,就一直被拓跋浚等人关押着,一路从党项带到了洛阳,昨晚才被关进这里。   若这群人真的与他交情匪浅,干嘛要将他锁起来呢?   是以他虽然不认识林鹿春,却也将她的话信了八成。   “我和那江无天当真生得如此相似?”   林鹿春煞有介事地说道:“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如此说来,我若抵死不认,也是于事无补了。”江无法此刻连自己是谁都拿不准,再一想林鹿春所说之事,顿时垂头丧气,不知如何是好。   “你为何不认?你不仅要认,还要迫不及待地认。”林鹿春凑近江无法,小声嘀咕起来。   “此法真能奏效?”江无法将信将疑。   林鹿春笑嘻嘻地说道:“左右你认不认都是一样,何不照我说的办?”   说到这,林鹿春神色一肃,连忙叮嘱江无法:“不许和旁人说我来过。”   说着,便飞身出去,将石门复位,自己则一溜烟儿钻回原本的囚室。   她刚挂好门上的铁锁,就听见有人打开了地道入口,轻手轻脚地跳了进来。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红玉。   她这次来这里,就是为了给江无法断前尘的解药,再将他放走。   就在不久之前,红玉潜进拓跋浚的房间,偷听他与野利都商议要事。   拓跋浚说完要事之后,便交代了野利都另一件事。   他要野利都在事成之后,出其不意地杀了红玉。   野利都和红玉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可是听了拓跋浚的命令之后,他仍旧再三询问,说是请王爷三思而后行。   连这样一个莽夫都知道,不能如此忘恩负义,可拓跋浚自己却不知道。   他一心想着,若是以后有了玄机楼想帮,红玉便无关紧要了。   且红玉此人野心不小,一心想着高官厚禄,让拓跋浚对她愈发不敢掉以轻心。   红玉终于知道了拓跋浚的心思,如何还能留手?   她心里暗自发狠,心想着,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第62章 真假魔头群雄诡辩 武林盟主骤然现身……   林鹿春并不知道, 自己跑出去和师父商量对策的功夫,拓跋浚的房间里就上演了一出兔死狗烹的戏码。   她以为红玉这次来, 是为了继续给江无法灌输他就是江无天的谎言。   不想等了半天,却听见石室里传来江无法的声音。   “这是什么?我不吃!”   “你这人还真是不识好歹,吃了这解药,你就知道自己是谁了。”红玉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鹿春转了转眼珠儿,暗想这红玉若是还忠于拓跋浚,必定不会多此一举。   如此说来,这两人必然是生了嫌隙。   江无法似乎还在反抗。   之前听了林鹿春的话,他哪里还敢随便吃红玉给的东西?   况且这药丸从瓶子里倒出来,上面又没写着名字, 他哪里知道这东西到底是解药还是毒药?   红玉怕他闹出的动静太大, 不好强行给他喂下去, 于是便出言安抚。   “你可知自己姓甚名谁?”   江无法答道:“你前几日说我名叫江无天, 又知我失了记忆,何必多此一问。”   红玉冷笑一声, “看来你自己也并不信这话,那我就告诉你, 你虽不是江无天, 却是他的兄长江无法。你们二人是从前的玄机楼主江听潮之子, 若是你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你非但不会死,还会成为玄机楼当仁不让的主人。”   江无法前尘尽忘,根本不知道红玉的话意味着什么, 在囚室里偷听的林鹿春心中却掀起一番惊涛骇浪。   她先前便觉得此事处处透着怪异。   别的不说,玄机楼突然卷进党项人的事端中,这本就不符合江家人一贯的作风。   江家在江湖中虽然亦正亦邪, 却一向以大唐人自居,如今突然倒戈,帮衬党项人,自然是不符合常理的。   她和江鹤同原本猜测此事乃是罗荧指使失忆的江星云所为,之后必有什么后招,却不想这事与罗荧根本毫无关系。   罗荧不知江听潮还有一对双生子在江孤山手下死里逃生,又哪里会知道红玉所说的这些事呢?   如此一来,做主与党项人合作的,自然不可能是前尘尽忘的江星云,而是江鹤同那便宜大哥和便宜二哥,江嵬和江玉树了。   无论江嵬到底是不是江听潮的私生子,他都必然不会愿意让江无法这么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嫡子来抢他的位置。   至于江玉树,那就更不用提了。   若是江无法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他作为忘恩负义之徒的子孙,第一个便没有好果子吃。   这二人各怀鬼胎,又岂有不答应拓跋浚的道理?   只是如此一来……   林鹿春暗自好笑。   如此一来,石敬瑭发现玄机楼竟敢戏耍于他,与党项人厮混在一处,那么江星云交到他手上的把柄便会被公之于众。   玄机楼帮了党项人,到头来依旧落得一身腥,简直两头不是人。   想到这,林鹿春好整以暇地盘坐在囚室里,就等着看好戏了。   ……   几日后,拓跋浚果然派人四处散布消息,直说那江无天如今还在人世,就藏在洛阳东北角的一处庄子上。   他广发英雄帖,将各路高手汇聚一堂,扬言要六大门派给个说法。   事关为祸武林的大魔头与自家颜面,六大门派自然也各自派了高手到场。   其中少林寺派来的人数最多,竟然将除宏远之外的七大高僧全都派了过来。   拓跋浚对今日之事胸有成竹,眼看着人快要到齐了,心中愈发畅快。   然而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手下,却发现野利都并不在此。   “野利都去哪了?”拓跋浚询问身后的一名亲兵。   “野利将军方才去了后院。”   拓跋浚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算了,一会儿你们若是碰上他,便叫他来见本王。”   他身后的下属连声称是,红玉也低眉顺眼地站在他身后,并未有任何异动。   等人都到齐了,拓跋浚立即命下人好酒好菜招待,端的是摆了一场鸿门宴。   丐帮的何有彦最是厌烦这外族人偷学汉人的礼节,当即不耐烦地说道:“拓跋浚,咱们这些人今日来此,可不是饮酒作乐的。你前几日放出话来,说是江无天还在人世,空口无凭,我们又如何信你?”   “正是,你们党项人来我中原大放厥词,当真是不怀好意!”崆峒派的彭谷雨立刻附和道。   正道六派虽然平日里勾心斗角,但到了威胁中原武林的大事上,却往往是同仇敌忾。   “彭长老何必急着给本王定罪?这江无天生死与否,岂是本王一句话便能凭空捏造的?”拓跋浚拍了拍手,说道:“将人带上来!”   几名党项士兵押着江无法走了出来。   江无法此刻腿上带着脚镣,行动间铁链碰撞,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众人看见他,登时吓了一跳。   这人不是江无天又是谁?   金花子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却发现这“江无天”除了比从前黑了些,并无旁的变化。   “这……”峨嵋派的静虚师太与昆仑大师对视一眼,都疑惑万分。   他们这群人的武功,在整个中原武林也是排的上号的。   当日若是江无天并未身死,他们总该有所察觉。   且林前辈武功之高,乃是他们生平仅见。   这样的人又怎会让江无天从眼皮子底下逃走呢?   可是如今,“江无天”就在他们眼前,自然也是抵赖不得的。   这时华山派的罗万山说道:“天下易容之术甚多,我等怎知此人不是你易容成这副模样的?”   “诸君尽可上前查看,本王一概不会阻拦。”   拓跋浚胸有成竹的模样,愈发让六大门派的人拿不定主意。   然而今天,一向稳重的少林高僧却变成一群急性子。   “拓跋施主,不知本寺的宏远如今身在何处?”   红玉往李秋娘的方向看了一眼,上前说道:“贵寺的宏远大师前几日进了庄中密道,不慎触动机关,将自己与合欢宗的一位女弟子关进了石室之中。”   她虽已不愿再帮拓跋浚,却想成全李秋娘。   既然拓跋浚认定此事歹毒,她红玉便非要促成不可。   果然,众人听了这话,纷纷面露惊异,峨嵋派的几位女道长更是柳眉倒竖。   “真是岂有此理!”   “少林高僧与魔教妖女同处一室,这成何体统?”   宏泰腾地一声站起身,对红玉怒目而视,“我师弟乃是佛门中人,怎容你如此诋毁?”   “大师何必为难我一介女流?几位大师若是不信,便去推开那堵住石室的巨石,此事自可真相大白。”红玉面露不屑,仿佛笃定宏远已然破戒。   其实,哪怕宏远今日并未破戒,他与那魏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长达两日之久,且魏姜原是青楼出身,并非处子,两人是否有过鱼水之欢,有岂是轻易能解释得清的?   少林寺几位高僧被红玉的激将之法逼得骑虎难下,此刻若是不立即将石室入口的巨石推开,反倒显得他们心虚了似的。   于是七位高僧知留了一人在此与其余五派商谈江无天之事,剩下六人则跟着红玉去了石室。   李秋娘这时说道:“大伙儿何不跟去看看?我瞧着只红玉姑娘一人过去,恐怕……”   “李宗主这是说得什么话?少林寺乃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又岂会欺负一个女娃娃?”何有彦冷哼一声,说道:“大不了叫花子跟去看看!”   他这么一说,其余各派也都派人跟了过去。   一群人走到石室门前,就听见宏远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施主这又是何苦?事已至此,还是不要无谓挣扎了。”   宏泰一听这话,心头便有些发虚,心想难不成师弟真的破了戒?   只是现下情势可由不得他犹豫,几位高僧齐齐运足内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块三千斤的巨石推了开去。   等石头轰隆隆滚向一边,众人才看清里面的情况。   只见宏远盘膝坐在地上,一手拿着一串念珠,法相庄严。   另一边,一个虬髯番邦人被捆得像个粽子似的,嘴里还塞着一只女子的绣鞋,躺在地上奋力挣扎。   何有彦顿时嘲笑道:“哎呦!这合欢宗的小娘子竟长了胡须出来!我若是宏远大师,便是与此人一起关上三年五载,也破不了戒呀!”   “不可能!”李秋娘一个箭步抢了过去,抓住宏远的袈裟,问道:“魏姜那小贱人去了哪?”   “小僧不知。”宏远低垂着睫毛,一副和善的样子。   “李宗主,你那高徒并未困在此处,你似乎很是失望呀?”彭谷雨阴阳怪气地说道。   李秋娘意识到自己失态,只得松开了宏远,说道:“我那爱徒前几日就在此处,如今宏远大师一来,我那徒儿便失踪了,这叫我如何安心?”   这时密道中突然传出几声低哑的大笑,“李秋娘,你那高徒如今在我手中,她可是有许多话,要在江湖众人的面前与你说道说道!”   李秋娘听说魏姜还活着,顿时脸色大变,“是谁?藏头露尾的,还不快滚出来!”   “哼!你这小辈若想见我!还得出来跪拜才是!”   林鹿春此时已经换了道士打扮,一手揽着魏姜,坐在拓跋浚身后的房梁之上,另一只手里还上下抛着江湖中人人梦寐以求的玄铁令。   神出鬼没的林盟主,竟然一眨眼,就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第63章 痴心人强做帝皇梦 大魔枭变作小镖头   这下所有人都看清了林鹿春的样子, 虽说林鹿春脸上易了容,但是她的身形却做不得假。   什么须发皆白的道家高人, 全都是子虚乌有。   若是单看她如今的样子,岂不就是一个十六七少年郎吗?   不过在场所有人都不敢有任何轻视之心。   毕竟天人境的老怪,又有几个不是一副青年人模样?   人的武功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能按常理来推测了。   这些人中,最心焦的便是拓跋浚。   他满心以为天人境的高手必然不会特地赶来多管闲事,是以才选了最热闹的洛阳,为的就是避开那些喜静的世外高人,却不想这林盟主偏偏如此左性,还真的特地赶过来, 要管一管这闲事!   如今这庄子里全是正道六派的高手, 若他这时改口, 必然免不了一番恶战, 到时玄机楼、五毒教、合欢宗众派未达成目的,恐怕也要落井下石。   拓跋浚暗自咬了咬牙, 心想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倒不如咬死了这件事, 左右江家人不会主动说出江无法的身份, 勃阑伽曾古又不在此处, 此事便是死无对证。   “党项的小子,你说此人就是江无天。那我问你,他的一身功夫哪去了?”林鹿春手里把玩着那枚玄铁令,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句话听到拓跋浚耳朵里, 却像是催命符似的。   拓跋浚只觉得一把刀悬在头顶,暗中猜测这姓林的坐在他身后的房梁上,就是为了方便动手。   他哪里知道, 林鹿春如果真的想不分青红皂白地取他性命,根本不必等到现在。   在他身后方便动手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   只拓跋浚自己井底之蛙,以为天人境的轻功与他们这些人别无二致。   “林前辈日理万机,当日要取此子性命,必然不屑于亲自动手验看,是以让此子逃出生天。只是正道六派却对此事不闻不问,实在是让在下百思不得其解。在下这几日审问这江无天,才得知他所练的功夫,原来是出自无为山庄!如此一来,各位垂涎秘籍,倒也是人之常情。”   拓跋浚不敢把黑锅推在林鹿春身上,便将矛头都指向了正道六派。   江湖中总有传言,说无为山庄时常有门人归隐山林,便是为了突破天人之境。   且这拓跋浚暗中还得了鬼一的指点,知道江无天确实修炼过一本秘籍,与无为山庄的路数同宗同源,如此半真半假地说出来,反倒像是真的似的。   聚在这庄子中的,可并非只有六大门派,江湖中的小门小派也来了不少,甚至连绿林道的饕餮帮也被请了过来。   这些门派常日里不是拿银两供着这些大派以求庇护,就是被江湖正道喊打喊杀的过街老鼠,心中早有不忿,也乐得看这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门派吃瘪。   “一派胡言!我少林自有达摩祖师所创神功易筋经,哪里需要觊觎那江无天的邪功!”被独自留在此处的宏灯大师冷哼一声,说道:“且我佛门中人,最忌与人逞凶斗狠,当日我寺住持乃是与其余五派共同下山,又何来觊觎秘籍一说?”   拓跋浚的目光突然转向了昆仑大师,“这便要问昆仑大师了,据本王所知,昆仑派曾回到灵鹫峰下,寻到了江无天的宝库,这江无天中了林前辈一招,身受重伤,相必应是在宝库中疗伤吧?”   如今“江无天”就在众人面前,刚才少林寺诸人前去解救宏远之时,剩下的人便检查了这“江无天”的脸,得知他确实并未用易容之术。   这么一来,即便是嘴上不认,大家伙心里也开始觉得,眼前之人十有八·九就是江无天。   只是不知这人经历了什么,一身武功竟然全都废了。   现在拓跋浚将昆仑派单独拎了出来,众人心中便开始有了猜忌。   华山派掌门黎万钧因上次争夺玉玺之事失了膝下唯一的儿子,近来正是万念俱灰,本想弃了争夺玉玺的念头,但一想到儿子身首异处,那玉玺若真是被聂白虹得了,岂不是成全了那狠毒的女人?   于是他一听玉玺有了下落,就带人来了洛阳,没想到玉玺没来得及争,江无天的事却先闹了出来。   华山派如今和昆仑派早已因种种事端失了和气,黎万钧此刻心中烦闷,更是不愿出言相帮,便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着,全然没有开口的意思。   昆仑大师在一边看得心中窝火,于是朗声说道:“拓跋王爷这话说得诛心,我昆仑派当日是为了玉玺才回了灵鹫峰,刚下山又与华山派起了些龃龉,回昆仑山的路上,更是遇上不少绿林大盗,我且问诸位,你们谁人看见我昆仑派藏了那江无天,亦或是藏了那秘籍?”   昆仑大师一甩袖子,“再者说,若我昆仑派真遇上了此子,又焉有不杀他的道理?”   “那秘籍若是被你们藏好了,又岂有我们能找到的道理?”饕餮帮看热闹不嫌事大,顿时开口讽刺。   这时昆仑大师将欲置身事外的黎万钧拉了出来。   “黎掌门,此事你可得说句公道话,当日灵鹫峰下,你曾提议杀死江无天者,便做武林盟主,此事是也不是?”   黎万钧眉头一皱,老大不情愿地说道:“是。”   “诸位都听见了,杀死江无天之人,便是武林盟主。我昆仑派虽是名门大派,但若说我等不艳羡这武林盟主之位,想必诸位也不会信吧!”   昆仑大师冲着上首的林鹿春一抱拳,说道:“若是当日我等知道此子并未身死,便是为了盟主之位,也该杀之而后快。”   拓跋浚身后一个谋臣不依不饶地说道:“昆仑大师话说得好听,可你若是当众杀了江无天,恐怕也难保秘籍之事不被公之于众吧?”   这时宏远、野利都等人赶了过来。   李秋娘张口便说,“你们六大门派向来同气连枝,叫华山派为你昆仑派作证,岂不是姐姐杀了人,叫妹妹去喊冤吗?”   言下之意,六大门派本就是唇亡齿寒,自然要互相包庇。   这时房梁上的目光聚在李秋娘身上,让她不由自主地向上看了过去。   林鹿春揽着魏姜,带着她从房梁上跳了下去,落在中央的空地上。   “你就是那逼良为娼的恶人?”   李秋娘见情势不对,冷声问道:“阁下何人?”   “凭你还不配知晓我的名姓,来日你成了天人境的高手,再来问我这句话吧!”   林鹿春挖苦了李秋娘一句,转头对魏姜说道:“小丫头,她如何逼迫于你,尽可放心大胆地说出来。”   李秋娘眼神一厉,正欲上前,林鹿春抬起手,一掌打在她的身上,以柔和之力将她推出了两丈远。   “既然没做亏心事,又何必心虚?”   魏姜早在林鹿春推开那块三千斤大石的时候,就知道这位林前辈武功卓绝,天下无双,于是鼓起勇气,将自己在合欢宗所历种种,全都说了出来。   静虚师太坐在一旁,听得一拍桌子,“真是欺人太甚!人家姑娘已然从良,你合欢宗竟做下这等龌龊事来!我问你,宏远大师与你有何冤仇,让你如此处心积虑,加以陷害?”   “哼!你们少林峨嵋沆瀣一气,自然要为少林寺的妖僧说好话!”李秋娘红着眼睛盯着宏泰大师,说道:“宏泰!你可记得二十五年前,少室山脚下有一个女子被你害得家破人亡?”   宏泰大师经她这么一提醒,登时脸色大变,“是你!”   “正是我!”李秋娘上前一步,“你可心虚吗?若不是你那日做了缩头乌龟,不肯为我作证,我阿娘便不会自尽!我也不会堕入风尘!你这般心性人品,也配做得道高僧?”   宏泰大师听了她的话,长叹一口气,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既是如此,施主为何要为难我那师弟?且当年施主已然手刃仇人,为何仍放不下心中仇恨?”   “好你这妖僧,强词夺理!”   李秋娘以为宏泰会真心忏悔,然而于宏泰而言,当年之事他一个和尚本就不便相帮,又何错之有呢?   宏泰此人之所以能掌管戒律院,便是因为他将清规戒律看得极重,因此他本人也比旁的和尚迂腐许多。   李秋娘的事,就是再发生一遍,他也必然要退避三舍。   众人一会儿少林寺、一会儿江无天地争论个不休,外面却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   不多时,庄子便被官兵围了起来。   石敬瑭带着一名参将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另一个让所有人眼熟的面孔——江星云。   “本官今日带兵巡查,发现此处有热闹可瞧,便来讨一杯水酒。拓跋王爷,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石敬瑭大马金刀地往空位上一坐,接着像是才看见江无法似的,说道:“此人看着着实眼熟……”   江星云接口说道:“此人乃是大同商栈的一位镖头,名叫江无法。”   仅仅是这一句话,就在众人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林鹿春这时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发现不知何时,江鹤同已然站在了人群当中。 第64章 光天化日临阵变卦 月黑风高雪夜杀人   玄机楼的人见江星云说出了真相, 第一个便坐不住了。   “父亲!”江玉树高声叫了一句,连礼节也顾不上了。   江星云一脸愧色地说道:“为父这家业, 恐难再留给你了。”   说着,江星云撩起衣袂,抱拳半跪在地上,对着江无法说道:“叔父流落在外多年,星云却未曾帮上一星半点,实在心中有愧。”   拓跋浚此刻浑身僵硬,看见石敬瑭那势在必得的样子,便知道此人今日正是要逼他离开中原,好让他争夺玉玺之时少一个敌人。   他心想, 若只是江星云一人指认, 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于是朗声说道:“江楼主, 我知你已带着玄机楼众人投奔了石敬瑭,只是为了向新主献媚, 倒也不必如此信口雌黄吧?”   江星云是受罗荧的命令来的,又怎会被拓跋浚这黄口小儿的几句讽刺就气得失了方寸?   他神色不变, 继续对江无法说道:“当年家父因一念之差, 犯下弥天大罪, 于西域设下埋伏,杀了江听潮江楼主一家满门。星云那时只有十几岁,无力阻止父亲犯下大错,只得腆居楼主之位几十年。”   他这番话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不过若说江星云当年真的能参与埋伏杀人之事, 那自然也是绝无可能。   眼下,江星云并不知自己真的是江星云,还满心以为这些事真的全是别人所为, 与他全无干系。   说着,他又向江无法低头一拜,说道:“星云以为义祖父一家已然仙去,却不想还有叔父一人尚在人世,如今既然知道了,自然该将玄机楼物归原主。”   “等等!”李秋娘今日虽然没能叫少林寺丢丑,但若是能因这江无法让正道六派一起失了颜面,于她而言也非坏事。   “你口口声声说这人是江无法,可有何凭证?”   这时红玉突然从人群中抢了出来,说道:“王爷,红玉做不得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今天要对王爷不住了!”   她嘴上这样说着,一双眼睛却精光四射,看向拓跋浚时透着一股先下手为强的得意。   “红玉,你——”拓跋浚要开口时,已经晚了。   红玉已然举起从江无法身上搜来的银锁,说道:“这银锁乃是三十六年前,西域的一位银匠所铸,那银匠当年不过二十许岁,如今还在人世。小女今日已将他带了过来。”   这时,一个老银匠颤颤巍巍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江星云拍了拍手,一名军士便将江听潮当年的画像呈了上来。   “我问你,当年可是此人叫你打了这银锁?”   老银匠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说道:“回大侠的话,正是此人,不过那时他浑身是血,可不像这画上这般风光。”   说到这,老银匠看了江无法一眼,说道:“像,这双眼睛与那位客官可真是像。”   “放肆!”拓跋浚此时已然恼羞成怒,一把逍遥扇飞出,就要取老银匠的性命。   林鹿春身形一闪,将扇子接在手中,笑吟吟地说道:“果然是番邦蛮夷,道理讲不过,便要杀人灭口了。”   她转过身,面向江湖群侠,指着江无法说道:“如今此子身份已然明了,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此子与江无天虽是兄弟,却因当年种种,分隔三十多年。江无天的罪责,本就与他毫无干系,从今往后,只要他不做危害武林之事,我等便不该与他为难。”   “盟主说得是!”底下的人三三两两地附和道。   “至于你……”林鹿春回头看了拓跋浚一眼,说道:“便限你三日之内,离开洛阳,从此再不得踏入中原一步。否则……”   只听咔地一声,拓跋浚的铁骨逍遥扇顿时四分五裂。   “此扇便是你的下场。”   拓跋浚向后退了两步,指着红玉,“红玉……哈哈……红玉……是我小瞧了你!”   “王爷何出此言,当年王爷的救命之恩,红玉无以为报,只是红玉身为中原人,怎能谋害自家人呢?”红玉低垂着眉眼,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   只是私底下,她却用内力向拓跋浚传音道:“王爷,红玉这招临阵倒戈,是否比你的兔死狗烹强上一着啊?刘邦当日杀了韩信,也得等到称帝之后,王爷怎得如此心急?”   拓跋浚骤然瞪大了眼睛,大骂道:“贱婢!我杀了你!”   然而红玉早有防备,轻功一运,便飞出去老远。   她武功虽然低微,一身轻功却是天人境下第一人,比之秦宵还强上一筹,拓跋浚想追上她,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这场闹剧眼看着就要落下帷幕,却有一人突然出现在院墙之上。   林鹿春定睛一看,发现来人是飞鱼。   飞鱼手里拿着一个布包裹,上下抛着,简直与林鹿春来时如出一辙。   只不过林鹿春手里捏着的是号令江湖的玄铁令,飞鱼手里拿着的,却是号令天下的传国玉玺。   飞鱼看着红玉,笑嘻嘻地说道:“红玉,你不是要做大官吗?本姑娘便成全于你。”   她将包裹握在手里,煞有介事地说道:“哎呀!这东西是什么来着?我听公子说,这东西方圆四寸,上有五龙,乃是……”   “传国玉玺!”   下方不知谁惊呼了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去。   等大家再抬头时,飞鱼已然运起轻功,窜了出去。   “快追!这人竟真的是秦宵的同党!”   一群人呼啦啦地追了出去,只是若说轻功,在场之人,除了林鹿春,便只有红玉一骑绝尘了。   林鹿春没有追上去,她知道飞鱼和陆静泊有血海深仇要报,自然不便掺和。   等这庄子里人去楼空,只剩下江鹤同一人的时候,林鹿春便走了过去。   “师父!”   “哎呦!”挂在墙头偷听的摩侯罗顿时被这句话吓得从墙头摔了下去。   “你小子怎么在这?”林鹿春把他从地上拎起来,挑着眉毛问道。   摩侯□□笑了几声,“那鬼一瞒着我做了好事,属下……属下心有不安,特地过来看看。”   “哼!”林鹿春冷笑一声,“你是在观望吧!若是我因此时声名扫地,你也可趁机脱离我的掌控,是也不是?”   “那怎么会呢?”摩侯罗转了转眼睛,赶紧否认道。   “行了。”林鹿春将他放下,说道:“若你来日不再为非作歹,我今日便放你一马。摩侯罗,你以后不必再来见我了。”   摩侯罗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试探着往后退了一步。   见林鹿春没有追来的意思,他连忙运起轻功,头也不回地跑了。   林鹿春看着一直等在原地的江鹤同,突然对小霸王说道:“小霸王,我不想回去了。”   「什、什么?」   小霸王只觉得一个天降馅饼压在自己的脑袋上,话都说不利索了。   宿主今天是要做慈善吗?   “我以为我说我不回去了,你会高兴呢!”   「也不是不高兴,就是有点太突然了。」   “你知道我以前为什么想回去吗?”   「为什么?」   “因为那时我喜欢我原本的生活,不过现在,我更喜欢这里,在原来的世界,是不会有人一直在原地等着我的。”   「你真的想好了?你要是真想好了,就得从今天开始倒计时了。」   “什么倒计时?”   「我得准备脱离了,一般来说,如果宿主决定放弃回归原本世界,向导需要花三年时间让宿主完全适应这里的生活,才可以脱离宿主,回归主脑系统。」   “呦呦,该回家了。”   江鹤同打断了林鹿春和小霸王的对话。   夕阳下,师徒二人的影子映在雪地上,像两棵互相偎依的相思树。   ……   另一边,随着天色渐暗,飞鱼却越飞越快。   她的轻功近日得了江鹤同的指点,加上她在轻功上比旁人更有天赋,短短几日便突飞猛进。   只是飞了这么久,飞鱼也逐渐感到了疲累。   她望着越来越近的密林,露出一丝微笑。   公子,今日便是报仇雪恨之日了。   等到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边,洛阳的郊外便起了大风。   天空中飘起小雪,冰冰凉地落在飞鱼的脸上。   无为山庄夜观天象之术,果然名不虚传。   今日夜里,必有大雪。   “飞鱼!留下玉玺,我等还能饶你一命!”石敬瑭的人在山中大喊。   “想要这劳什子,便跟来吧!”飞鱼的声音在山中震落了不少积雪。   她引着这些人在山中兜圈子,却屡屡在拓跋浚等人面前现身,一来二去,其余人全都落后了一大截,只有拓跋浚的人马,紧跟着飞鱼,往山林中而去。   突然,飞鱼的身影也消失了。   “人呢?”拓跋浚心里暗自后悔,早知今日,他就不该过早地与红玉撕破脸。   他带来的党项武人也不知飞鱼的去向,面面相觑。   “呃——嗬——嗬……”   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之中,有一名党项武人突然倒了下去,捂着被割开的喉咙,发出几声气音,殷红的血在雪地里冒着热气,几息之间便没了性命。   “是谁?”一群人在黑夜之中本就看不真切,如今发现有人偷袭,更是慌乱。   一片鹅毛大小的雪落在拓跋浚的肩上,发出极微小的声音。   然而这声音听在拓跋浚耳朵里,却像是一声惊雷。   他此刻才猛然发现,这树林中松树茂密,不见天光,又有大雪遮挡视线,让人走在林中,有如瞎子一般。   “拓跋浚,目不能视的滋味可还好受?”   陆静泊的声音,像是催命符一般,出现在拓跋浚身侧。 第65章 花烛夜实乃阿鼻狱 绝情女却是有情人……   拓跋浚的武功毕竟不低, 虽然心中慌乱,但却也不至于一招也抵挡不了。   只不过陆静泊并不打算让他死得这么痛快。   “目不能视, 此为一。”   “家破人亡,此为二。”   “孤立无援,此为三。”   陆静泊每说一句话,就有几个党项武人倒下。   而每有一个人倒下,拓跋浚便会失去一分冷静。   “拓跋浚,你准备好受死了吗?”   “是你!”拓跋浚终于想起陆静泊的身份,“你、你不是已经成了瞎——”   拓跋浚的声音一下子顿住了。   是啊,因为他是个瞎子,所以才叫这些人跟着他在林中作瞎子。   然而他陆静泊已然习惯了目不能视, 他们这些人在这里却是举步维艰。   玉玺不过是幌子, 飞鱼那贱人把他们引过来, 就是为了要他们的命!   雪下得更大了, 拓跋浚看着眼前纷飞的大雪,感觉后心一痛。   闪着寒光的剑尖从他的胸口穿了出来。   “拓跋浚, 你在黄泉路上不会孤独,那些助你害死陆家满门的人, 都会下去陪你。”   拓跋浚噗通一声软倒在地上, 像是在向死去的冤魂跪拜。   知道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都想不明白,原本应该毁掉中原武林的他,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   另一边,丑奴完成了罗荧所交代的一切, 趁乱回到了花朝阁。   正如罗荧所承诺的那样,花朝阁内部张灯结彩,正在为他和罗荧布置新房。   丑奴就要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 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心中却隐隐地感到不安。   罗荧没有给他胡思乱想的机会,她穿着一身绿色的吉服,出现在了丑奴眼前。   “新郎官要穿新衣了。”孟婆婆拿着一套红衣,在一边等候着丑奴。   丑奴没有功夫多想,便被人推进屏风后面,换上了红衣。   他像个牵线木偶似的,被人推来推去,不知不觉便和罗荧一起,被送入了洞房。   盖头下,罗荧的脸依旧美艳不可方物,可是丑奴却总是忍不住走神。   罗荧拿起酒杯,温柔地说道:“夫君,该喝合卺酒了。”   丑奴魂不守舍地拿起酒杯,欲言又止地看向罗荧,只看见她笑盈盈的样子。   他仰起脖子,将合卺酒一饮而尽……   紧接着,丑奴便闷哼了一声,蜷缩在地。   罗荧的脸一瞬间在他眼中变成了索命的厉鬼。   “啊!别过来!别过来!”   丑奴的眼前浮现出很多女人的脸。   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他就是江星云!是他自己亲手毁了自己千辛万苦得到的一切!   江星云捂着脑袋,蹲在原地又哭又笑,过了许久,才抬头看向罗荧,“你究竟是谁?”   罗荧好整以暇地看着指甲上的蔻丹,语气甜腻地说道:“云郎好狠的心,竟然不记得妾身了。不过这也怪不得你,罗克珊娜的脸已经毁了,妾身也只好换一张脸,来报答你了。”   江星云想站起身,却发现自己此刻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看着罗荧,不住地念叨,“是你,竟是你……”   “江星云,你害我一人倒也无妨,但你不该和法蒂玛一起,害死那些从小跟着我的婢女!你更不该任由别人害我的孩子!你最不该的,就是害死我的义姐!”   罗荧向着江星云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我本可以早早杀了你,可那样着实不能让人解恨。我偏要看着你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还要感恩戴德……江星云,你从事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你。”   罗荧的手掐住了江星云的脖子。   那杯酒里,不仅有断前尘的解药,还有让人浑身无力的软骨散。   曾经压在罗荧头顶的一座山——不可一世的江星云,如今就像待宰羔羊一样,被她抓在手中。   “我……不曾……想……杀……你……”   罗荧看着自己曾经最喜欢的那双眼睛黯淡了下去,喃喃说道:“那又怎么样呢?你已经将罗克珊娜害死了。”   没有人知道,短短几个时辰,花朝阁里就经历了一场夺命的花烛夜。   ……   另一边,飞鱼和陆静泊已然将红玉逼到了绝路。   “公子当真一点也不念旧情吗?”红玉的后背抵在树上,手里仍旧紧紧攥着自己的兵器。   “旧情?凭你也配说这句话?”飞鱼暗骂此人无耻。   “我与公子说话,与你何干?”红玉柳眉一竖,咬牙切齿地说道。   她恨飞鱼抢了她原本的位置,却忘了原本就是她自己背叛陆家在先。   陆静泊没有多废话,长剑向着红玉直刺而去。   红玉连忙飞身闪避,却因内力耗尽,狼狈地跌回了地上。   陆静泊的剑尖在地上拖出一道痕迹,宛如在雪地上画了一道催命符。   红玉知道自己今日一定会死在这里。   她看了一眼飞鱼,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恶意。   “公子,红玉对你不住,今日公子要红玉血债血偿,红玉亦不敢有怨言,只求公子答应红玉一件事。”   “说。”陆静泊的脚步停了下来。   “公子,你不要中了这女人的诡计!”飞鱼看见陆静泊停了下来,不由着急。   红玉此人诡计多端,多犹豫一会儿,便多一分风险。   更何况石敬瑭那些人还缀在身后,再耽搁下去,那些人恐怕就要追上来了。   飞鱼不知道红玉对她的恨意有多刻骨,可是红玉自己却很清楚。   她看着飞鱼那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心里就恨得滴血。   总是这样,她想得到的东西,拼了命也得不到,可是飞鱼毫无心机,最终却什么都得到了。   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   红玉怨毒地看了飞鱼一眼,说出了诛心的话。   “红玉求公子挖下红玉的眼睛,太白山有一位神医,可以用活人的眼睛,将已盲的人治好。红玉对不住公子,自愿将双眼献上,只求来日公子重见光明之时,能记起红玉。”   飞鱼的心瞬间坠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阻止公子医治他的眼睛。   只要公子答应了红玉,他就能重见光明,否则以他的脾气,他是绝对不会挖无辜之人的眼睛,来医治自己的。   公子的仇人已经尽数伏诛,红玉是最后一人。   飞鱼看见红玉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我不需要你的眼睛,红玉。”陆静泊再次向前走去,“我已经有自己的眼睛了,她已经代我看见了我该看的东西。”   “公子……”红玉的身体不断地向后躲避着。   “红玉,你做错了事,便要承担罪责。追逐权力本没有错,但你不该出卖对你有恩之人。你我主仆一场,我会给你个痛快。”   红玉的眼泪和鲜血一起流了下来。   临死前,过去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闪过。   人们常说,一个人临死前看到的一切,便是她最珍视的东西。   红玉看见的,是在陆家书房里为公子研墨的画面。   那时当真是一片岁月静好。   这时飞鱼走上前来,探了一下红玉的鼻息,神色复杂地看了陆静泊一眼,“公子为何——”   陆静泊打断了她的话。   他伸出手,说道:“飞鱼,让我看看你。”   飞鱼愣了一下,才将脸凑了过去。   陆静泊的手轻轻拂过飞鱼的眉眼、鼻梁、嘴唇……   最终,他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手,“我看见你了,飞鱼,你生得很美。”   陆静泊拉起飞鱼的手,说道:“将玉玺丢下吧,飞鱼。”   人人挤破头都想得到的东西,就这样被堂而皇之地扔在了雪地上,飞鱼和陆静泊运起轻功,往洛阳城中飞去。   陆静泊当然知道,拒绝红玉代表着什么。但他同时也明白,如果他答应了,飞鱼以后必然会心有芥蒂。   他希望看见飞鱼,但不希望看见愁眉不展的飞鱼。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雪山之中,身后的人要如何为了玉玺而争斗,已然与他们无关了。 第66章 三年纷争尘埃落定 洛阳宫城皇帝驾崩……   三年后。   林鹿春已然褪去了孩子一般的稚气, 出落得亭亭玉立。   她此刻正在梅林中练剑。   远处,江鹤同手里拿着一张名帖, 看着徒弟的身影,怔怔出神。   自入冬以来,这样的名帖已经是第六封了。   名帖上想要来蛛网总坛拜会的,都是新一辈的青年才俊。   这些人多数都是十八、九岁的少侠,他们来蛛网是为了什么,江鹤同不可能不明白。   但是这些名帖都被他退了回去,他不愿徒弟这么早出嫁。   这些日子,他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   比如徒弟武功太高,那些人还没到天人境, 自然是配不上她。   比如徒弟天性跳脱, 不适合太早许了人家。   再比如徒弟被她养得花银子如流水, 必然不肯和那些并不如何富裕的少年人一同吃苦。   只是他自己知道, 这些都不是理由。   因为即便是天人境的人前来求娶,他也必然要嫌弃那人年岁太大, 与呦呦并不相配。   而天性跳脱本也算不上缺点,以呦呦的性子, 谁人又敢委屈她呢?   至于银钱, 难道他江鹤同不能为她备上十里红妆吗?   江鹤同终于意识到, 这些理由都不是理由,而是借口。   他怀着一个师父不该有的心思,想把呦呦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   “师父。”   一套剑法练完之后,林鹿春发现了江鹤同的存在, 向着他跑了过去。   江鹤同心中突然生起几分心虚,动作慌乱地将名帖藏在了身后。   林鹿春转了转眼睛,没有多问。   “回去吧, 快要下雪了。”江鹤同把那张名帖攥在手心里,以内力震成了一片齑粉。   ……   另一边,龙铮、凤鸣、虎贲、鱼渊四人聚在一起,说起江鹤同近日的反常来。   “主上这几天动不动就站在窗边出神,照理说,报仇的事也结了,他的身子也治好了,怎得反倒不如从前高兴了?”虎贲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根本猜不出江鹤同的心思。   鱼渊此人则很有些玩世不恭,向来不怎么信男女之情,于是说道:“这些日子总有些初出茅庐的小子不自量力,还想来总坛拜会少主,依我看,主上是在发愁少主的婚事。”   此时凤鸣和龙铮两人站起身,摇头叹气地往外走。   “诶?你们两个怎么走了?”虎贲追在后面,“这事可还没说出个一二三呢!”   龙铮回头说道:“你这榆木脑子,和你说了也没甚用。”   “哪里有二十八的主上,十九的少主呢?”凤鸣意有所指地说了这么一句,慢悠悠地晃出了房间。   “对啊!”虎贲回头对房间里的鱼渊说道:“等主上百年之后,少主岂不是也老了?”   鱼渊终于忍无可忍,从窗户飞了出去,临走时还说了一句,“没救了。”   虎贲仍旧在自言自语,“这么说,主上还得再收一个徒弟,可这么大的家业不留给大徒弟,委实说不过去,将来万一兄弟阋墙……”   几个蛛网中的门人路过虎贲的房间,暗自纳闷。   “虎贲堂主这是嘀咕什么呢?”   “许是主上吩咐了他什么要事吧!”   不远处,林鹿春收敛内力,向书房走去。   她还以为师父瞒了她什么大事,原来竟是因为她的婚事。   林鹿春歪头想了想,心道师父毕竟生在这个年代,恐怕也觉得嫁娶乃是人生必经之事。   可她林鹿春却并不是真的生在这个年代,要是让她和这里的侠客称兄道弟还行,结婚生子什么的……就免了吧!   毕竟这里的绝大多数男人,可比她那个年代的男人还封建呢……   又不是每个人都像师父似的。   这般想着,林鹿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书房。   书房里,江鹤同正在看今日的送来的密报。   看见林鹿春进来,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又很快地掩饰了下去。   “玉玺落在了李从珂手里。”江鹤同把密报递给林鹿春。   “有聂白虹帮他,倒也在情理之中。”林鹿春接过密报看了一眼,了然地说道。   自从飞鱼和陆静泊二人报了血海深仇之后,便与他们辞别,云游四海去了。   玉玺被两人丢在雪山之上,被各方人马争夺了足足三年,如今才算是尘埃落定。   江鹤同说玉玺落在了李从珂手里,其实是说玉玺回到了皇宫。   李从珂虽然对皇位心有觊觎,但面对他那皇帝养父时,却是忠心耿耿的。   这话听着稀奇,但如今天下纷乱,皇帝手下的将领多是像李从珂这般,只敬皇帝,不敬王爷。   且秦王李从荣最近调遣兵马,大有谋反之心,皇帝又年老体弱、缠绵病榻,李从珂此时不回去,恐怕便要见不到老皇帝最后一面了。   在林鹿春看来,玉玺落在李从珂手里,本就是意料之中,况且此人虽不如何文韬武略,却也比皇帝的那几个儿子好得多了。   玉玺落在他手里,倒也不算所托非人。   「任务交付中……」   此时林鹿春耳中出现了小霸王的声音。   “我都快忘了这件事了。”   小霸王的声音有点低落。   「再过几天,系统就要脱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舍不得。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感情吗?这个任务完成了,你只要再努努力,就能回到999级……」   林鹿春难得没嫌弃小霸王唠叨。   因为她明白,听小霸王唠叨的机会不多了。   等小霸王离开之后,她就真的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江湖人了。   与此同时,李从珂双手捧着玉玺,送到了皇帝面前。   “儿幸不辱命。”   皇帝看着自己最得力的义子,苍老的双眼中划过一抹可惜。   若这是他的亲儿子,他又何必担忧后继无人呢?   李嗣源虽然疼爱长子,但却清楚他志大才疏,难当大任。   如今他年事已高,又缠绵病榻,眼看着时日无多,却仍旧下不定决心,将皇位传给哪个儿子。   他盯着李从珂的头顶,暗自叹了口气,说道:“我儿追回玉玺有功,实当嘉奖。”   李从珂却从这话中听出别的意思来。   他四月时便被封为潞王,说是位极人臣也不为过。   他心里明白,养子就是养子,再如何文韬武略,到底也不是亲生儿子。   皇帝能给他潞王的封号,已经是封无可封了。   再往上,便是功高震主了。   李从珂忙低下头,说道:“儿为父亲办事,原是应当应分,不敢求赏。”   皇帝将手放在他的头上,说了两声“好孩子”,便叫他退了下去。   只是养子虽然敬重他,亲生儿子却未必如此。   没几日,秦王李从荣便带兵上了天津桥,派副将马处均行逼宫之事,欲胁迫皇帝将大位传给他。   可惜皇帝自己虽得大臣敬重,他的几个儿子却没这样的体面。   枢密使朱弘昭带兵从宫门而出,与大将安从益左右夹击,顿时将李从荣的兵马打得大败而逃。   等消息传回宫中之时,秦王早已被安从益斩下了项上人头。   皇帝晚年痛失爱子,顿时长病不起,只得将皇位托付给幼子,几日后便一命呜呼。   洛阳城的百姓身在皇城之中,却不知宫里已然变了天。   ……   “李从厚如今不过二十之龄,恐怕难以服众。”   江无法坐在碳炉旁,与江鹤同两人对饮。   自从三年前身份大白于天下,江无法便成了玄机楼的主人。   只不过他武功不高,坐稳这位置,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这中间,江鹤同倒是帮了他不少忙。   江鹤同之所以帮忙,一来是因为江无法曾为蛛网效力十年,二来则是因为江孤山霸占了玄机楼几十年,又害得江听潮一家家破人亡。   他虽然并未觊觎玄机楼主之位,但到底也在玄机楼长大,于情于理,也该对江无法有所补偿。   如此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朋友。   “如今就要看李从珂和石敬瑭反不反了,这二人若是不反,小皇帝的皇位自然还能多坐几天。”江无法又饮了一杯,说道。   可惜江鹤同仍旧没有出声。   江无法终于忍不住探究地看了江鹤同一眼,问道:“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江鹤同回过神来,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若你有个女儿,如今已然十八、九岁,正当妙龄,求亲之人踏破了门槛,可你却对他们都不满意……”   “这还不好办?大不了我养她一辈子!江湖儿女,何必在意那许多规矩?配不上便是配不上,若是退而求其次,反倒不美。好好的女儿,何苦要便宜那些没出息的臭小子!”   江无法表了自己的一番高见,才突然回过味来,“你如今连亲都没成,怎得说起女儿来了?便是你现在成婚,想要个正当妙龄的女儿,也得到了我这岁数才成。”   “无事,只是随口一问。”江鹤同的嘴角扬了起来,抿了一口酒。   就在刚才,他想通了一件事。   既然把呦呦交给旁人总归不能放心,他又为何不亲自照顾她呢?   左右他已经照顾了她四年,并未有任何烦恶,那么照顾她一辈子,又有何不可呢?   这天下,不会有人比他对她更好,自然也没人比他更配得上她。 第67章 年轻帝皇作茧自缚 疑心潞王逼上梁山……   “最近京城里怎得总有节度使带着兵马往来?”   春日, 林鹿春和江鹤同骑马在郊外踏青,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将领模样的官员领着一群牙兵在官道上疾驰。   江鹤同看了一眼那些人的背影, 想起近日的密报,说道:“应是各地节度使调任,新皇猜忌旧臣,不愿意他们将兵马带得太熟。皇城过不了多久就要乱起来了,若你不喜,师父便带你去契丹看看。”   “龙铮堂近日有商队要去契丹做买卖吗?”林鹿春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她这几年跟着商队去过不少地方,连大拂林都去了一趟,偏偏最近的契丹还没去过。   “自然有。”江鹤同看着徒弟的侧脸,心想着, 若你想去, 蛛网上下自然听凭调遣。   林鹿春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笑嘻嘻地说道:“那可赶得巧, 不过春日里去契丹,总比冬日好些。不然碰上打草谷的, 烦也烦死了。”   近年来,契丹国力一年强似一年, 耶律德光此人虽称得上阴险毒辣, 却也是个枭雄。   加上太后述律平的谋略, 契丹如今更是如虎添翼。   正因如此,中原里敢到契丹做买卖的商队变得越来越少,连大同商栈派商队过去的次数也不如从前频繁了。   若说江鹤同和林鹿春两人怕契丹人,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可蛛网的人也并不是个个都武功高强, 若是没有高手带队,去了契丹没得丢了性命,未免得不偿失。   龙铮知道江鹤同要带着商队去契丹的时候, 着实吃了一惊。   然而等他知道是少主要去契丹的时候,这份吃惊也就褪了下去。   龙铮暗自嘀咕:“也不知这‘少主’之称还能叫上几日。”   他身为属下,不可能去管主上的事,江鹤同要做什么,他当然也不可能主动过问。   一行人打点好行装,带着中原那些精致的物件,预备到契丹去换药材、皮货、马匹等物。   林鹿春骑着白鹿刚出洛阳,就看见一个一辆马车由宫中侍卫护送着往洛阳城里去。   商队经过时,车中之人还掀开帘幕,往林鹿春的方向看了一眼。   林鹿春转头看去,便见一个慈眉善目的女子正望着她。   女子的打扮看着并不像是俗家人,倒像是带发修行的尼姑。   只是普通的尼姑可使不动宫中侍卫。   林鹿春想起潞王李从珂有一个带发修行的女儿,法号叫做幼澄。   想来就是此人了。   “自作孽,不可活啊!”林鹿春摇了摇头,心想这洛阳城近日必会大乱。   小皇帝李从厚如今不过才二十岁,在那群带兵多年的节度使眼里,就是一个黄口小儿。   他不趁此机会韬光养晦,反倒将潞王李从珂的女儿接进京城做质子,岂不是自己找死吗?   况且自从大唐灭国之后,中原四分五裂,各地节度使争权夺势,为了皇位,谁会在乎一个女儿的死活?   李从珂若是真要逼宫,小皇帝就是杀了幼澄,也于事无补。   只是这皇宫里的猫腻,总归不该由江湖人来管,林鹿春虽猜出了李从厚的意图,到底也不可能管皇帝的闲事。   自从小霸王脱离之后,林鹿春便再也看不见什么经验值、血条一类的东西了。   她的武功还在,但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已然不再是一场游戏,而是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世界。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新皇德不配位,洛阳大乱,不过是早晚的事。”江鹤同回头看了一眼洛阳城门,说道:“只是苦了平民百姓。”   然而中原一日不统一,就必然有百姓要受这颠沛流离之苦,江湖人就那么几个,哪里管得过来呢?   ……   另一边,李从珂接到线报。   听闻女儿被李从厚押入京城为质,李从珂顿时火冒三丈。   “岂有此理!我李从珂奉先皇遗命,驻守凤翔,此子先解我儿军权,又以幼澄要挟于我,当真是忘恩负义!”   然而李从珂的兵马自然无法与整个京师相抗,虽心有不满,一时半会到底也做不得什么。   此事到此收手,原本也可不了了之。   偏偏李从厚不知收敛,听信朱弘昭的谗言,要将李从珂从凤翔召到京城,改任他为河东节度使。   如此一来,李从珂哪里还敢回京城去?   他的兵马本就在凤翔,若是听命到了京城,再行调任,一来要损失从前带熟的兵马,二来又要担忧李从厚在京城设下鸿门宴,要他的性命。   如此一来,李从珂与麾下谋臣商议过后,便决心要举兵谋反。   林鹿春等人到了边关之时,李从珂已然在凤翔拥兵自立了。   这一切林鹿春一行人并不怎么关心,她和江鹤同带着商队到了边关,就碰上了破虏门的侯破虏。   “候堂主。”林鹿春冲着侯破虏抱拳见礼。   “一别多年,林少侠一向可好?”侯破虏现在见了林鹿春,心中仍旧觉得可惜。   他不知林鹿春武功深浅,只记得当初林鹿春当街拉开了那把五石弓,暗自遗憾破虏门不收女弟子,不然这等天生神力,他侯破虏必然要收归门下。   侯破虏的心思都快写在脸上了,林鹿春一行人看了心中都忍不住发笑。   破虏门的人一向是这样直来直去,他们一心守卫边关,本就不需要像其他门派似的,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林鹿春也因此喜欢破虏门的人。   一群人暂时将货物卸载了院中,侯破虏便请他们到厅中稍作,预备给他们接风洗尘。   边关的吃食粗糙,但也别有一番风味,一群人酒过三巡,说话也逐渐放得开了。   “若论兵强马壮,李从珂手里的牙兵可算不得数一数二。但这李从珂带兵多年,鹿死谁手,也未可知。”破虏门常年参与边关战事,对各地节度使的牙兵都有所了解。   “诶……”侯破虏抬起手,反驳了刚才那人的话,“凤翔那地方又不是边关重镇,城墙低矮,护城河的水有浅,任他李从珂再如何用兵如神,想守住此城,也是难如登天。”   侯破虏的话没过几日就应验了。   林鹿春一行人辞别破虏门,往契丹的述律部赶去的路上,龙铮就以海东青传来密报,说是潞王的兵马已被围困在凤翔城内,不日就要被人攻下来了。   但不知为什么,林鹿春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此事与李从珂相关,也与契丹相关。   然而李从珂如今人在凤翔,即便是想寻求救兵,也不可能舍近求远,求到契丹人头上。   “呦呦?”江鹤同看她眉头紧锁,不由出声询问。   林鹿春回过神来,问道:“师父,这李从珂与契丹人可有往来?”   江鹤同摇了摇头,“李从珂与先皇诸子不同,他是先皇养子,并非沙陀族人,而是汉人。”   沙陀族自己也是外族,当然不会太过排斥同为外族的契丹人。   可李从珂的生父生母都是汉人,对契丹狗贼恨之入骨,李从珂于情于理,也不该和契丹人有所勾结。   林鹿春知道自己猜测的不对,但她依旧觉得自己忘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   “我……”她苦恼地敲了敲额头,“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   这倒也不能怪林鹿春自己。   说实话,如果不是历史专业的人,或者历史爱好者,鲜少有人了解五代十国的历史。   其中有一部分人即便有名,也往往是因为一些流传下来的典故。   而且往往典故流传下来,也未必有人能记下全部,有的甚至连年代也不知道。   林鹿春的潜意识虽然在不断地提醒她,可她自己穿越前却并没有多么喜欢历史,有些事她听一耳朵就过去了,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现在让她一下子把以前上历史课学的那些东西记起来,可真是太难为人了。   但林鹿春隐约记得,宋朝之前确实发生过什么遗臭万年的大事。   “行了。”江鹤同捉住她那只自虐的手,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想不起来便不要想了。”   “若是事关天下苍生呢?”   江鹤同笑了一声,“天下苍生要是因为你忘了一件事就遭逢大难,中原恐怕早就不复存在了。”   “那倒也是……”林鹿春歪头想了一下,说道:“大不了到时候再行补救吧!”   她没穿越过来,世界也还是照样转,何必自讨苦吃呢? 第68章 绝处逢生哭得皇位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李从珂如今被围困在凤翔, 恐怕是活不了几日了。”王帐内,耶律德光与生母述律平坐在一处, 正在查阅细作送来的密报。   当初拓跋浚在洛阳作乱的事,便有这二人的手笔。   早在无为山庄庄主追杀鬼一之时,契丹便派人前去接应,趁乱将鬼一救回了契丹。   后来拓跋浚伪造江无法的身份,鬼一便出手相帮,期望以此祸乱中原武林。   这中间,契丹一直是坐山观虎斗。   党项和中原都与契丹相邻,不论哪个吃亏,都于契丹大大有利。   原本述律平还以为这次李从珂谋反, 中原少不得要一番大乱, 却不想那李从珂竟如此不中用, 没过多少时日, 便被李从厚派出的大将困在凤翔城中。   如此一来,叛乱很快便会平定, 自然耗不了多少兵马,等来日契丹攻上幽云十六州时, 自然要废更多的力气。   幽云十六州乃是中原抵御契丹的第一大关, 此处山高水长, 契丹骑兵难以横渡,又有长城耸立,更多一分阻隔。   契丹自耶律阿保机开始,便对幽云十六州垂涎三尺, 甚至出言向大唐皇帝讨要,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如今中原四分五裂,契丹人入主中原之心自然更是想熊熊燃烧的烈火一般。   在契丹人看来, 李从厚与李从珂兄弟阋墙,正是他们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反正自大唐灭亡以来,中原的皇帝凡是老了或死了,便总要有一番大乱。   耶律德光这次虎视眈眈,就等着李从珂和李从厚来个两败俱伤,到时边关的兵马必然要被调走。   边关守备松懈,契丹便有可乘之机。   只是耶律德光和述律平都没想到,李从珂此番谋反完全是因为李从厚处处紧逼。他从前虽有反心,但到底碍于养父情面,没有付诸行动。   如此一来,李从珂谋反也不过是顺势而为,到底也没有许多谋划的时间,又怎能比得过朝廷兵强马壮呢?   “那石敬瑭可有消息?”述律平闭着眼睛养神,慢悠悠地问道。   “不曾。”耶律德光答道:“石敬瑭此人生性沉稳,颇有周亚夫之遗风,若是没有完全把握,恐怕不会起兵。”   “我听闻他与李从珂素来不和,年轻时便常常暗中较劲。若是李从珂当了皇帝……”   述律平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可惜了。”   可惜李从珂如今败局已定。   ……   然而这天下之事,难有定数。   李从珂看似必败,却陡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原来李从珂见自己被围困在凤翔城中,知道若是被人攻入城中,便是必死无疑。   人在必死之局中,往往能多生出几分智慧与胆气。   李从珂当即决定背水一战,登上城墙,哭诉自己多年来为朝廷所立之功,又痛斥新皇忘恩负义、残害忠臣。   一番哭诉下来,城中士卒不免义愤填膺,城外赶来平叛的军士也有兔死狐悲之感。   他们心中料想新皇如此凉薄,行此兔死狗烹之事,今日的李从珂,岂不就是来日的他们吗?   李从珂见此法奏效,又以黄金收买人心,直言若将士们助他攻入洛阳,便每日赐黄金若干。   偏偏李从厚派来平叛的大将是个暴烈性子,见士卒停滞不前,便派人以长刀驱赶,强逼着他们入城去取李从珂项上人头。   将士们一边受着利诱,一边又受着折辱,该如何抉择,自然是一目了然。   原本被李从厚派去平叛的大军,最后竟然成了叛军,跟着李从珂,一路攻进了洛阳城。   李从厚无可奈何,只得弃城而逃,向石敬瑭求救。   林鹿春与江鹤同在契丹随着商队购买马匹之时,就接到龙铮的密信,将此事的前因后果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李从珂,当真是哭来的皇位啊!”江鹤同笑了一声,转头去看林鹿春时,却发现她呆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林鹿春便时常心不在焉。江鹤同知道她定然是在思索那件被她遗忘的事,但这事具体是什么,林鹿春自己都不知道,他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哭来的皇位?”愣了半天,林鹿春突然喃喃自语道:“怎得听着如此耳熟呢?”   林鹿春的眼睛骤然瞪大,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在原地来回踱步。   “桑维翰!”   她的脑海里终于闪过了一个名字。   “桑维翰?”江鹤同神色诧异地看向林鹿春,“此人是石敬瑭手下的一个谋臣,呦呦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   “父皇帝、儿皇帝,原来便是此时……”林鹿春摇头晃脑地走了,留下江鹤同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的背影。   那一刻,江鹤同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根本不了解徒弟的过去。   林鹿春从未和他提起过十五岁前的事,有关她的身世,江鹤同一无所知。   甚至连蛛网也从未在收集情报之时得知过任何有关林鹿春过去的事。   他的徒弟就像是在某个时间凭空冒出来的一般,竟然无一人知道她的一身武功从何而来,也没人知道她家在何处。   江鹤同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要怎么开口向呦呦询问?   她会以实相告吗?   江鹤同有种预感,这件事是两人最后的一层窗纸。   一旦这层窗纸捅破,要么呦呦便同意与他长相厮守,要么呦呦便抽身离去。   两个后果相差如此悬殊,让江鹤同愈发不敢轻举妄动。   林鹿春可不知道师父正在自己背后胡思乱想,她一会到毡帐中,就提笔开始给龙铮写信,叮嘱他盯紧石敬瑭的动向。   如今石敬瑭还没有举兵谋反,林鹿春也不知道他何时会做那遗臭万年的恶事,只能吩咐龙铮派人查探。   另一边,石敬瑭带兵到朝中议事,在半路便遇上了逃出来的李从厚。   这个年轻的皇帝逃出皇宫,竟然只有五十个随从跟随。   石敬瑭知道他大势已去,已然不肯相帮,只哄着他到驿馆暂住,休整一番再行商议。   李从厚到底年轻不知事,将石敬瑭的话信以为真,带着人便去了驿馆。   当天夜里,石敬瑭手下大将刘知远便带人将李从厚身边的五十个随从杀了个干干净净。   石敬瑭佯装对此事毫不知情,带兵去了洛阳,俨然有支持李从珂继位之意。   但他和李从珂对彼此都心知肚明。   石敬瑭必然会反,只不过还缺一个契机罢了。   毕竟李从珂并非先帝亲子,若论亲疏远近,难道石敬瑭这亲女婿,还比不得李从珂一个养子吗?   在五代十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便是最真实的写照。 第69章 鹤鹿同春良缘天赐 喜鹊登枝珠联璧合……   几个月后, 商队从契丹到了幽云十六州,林鹿春本应和商队一起回到洛阳, 可她自己却根本不想回去。   江鹤同知道她有心事,于是便和她留在了幽州,只吩咐商队自行回洛阳去。   客栈里,两人相对而坐,江鹤同终于下定决心,要问个明白。   “呦呦,你这几个月一直忧心忡忡,到底所为何事?”   林鹿春张口想要解释,却突然发现无从谈起。   难道告诉师父, 她“预感”石敬瑭要向契丹献上幽云十六州吗?   将如此大的罪名推在别人头上, 总该有些凭据。   见林鹿春如此犹豫不决, 江鹤同又问:“不能告诉我吗?”   林鹿春思绪纷乱, 一时没有注意到,江鹤同说的是“我”, 而非“师父”。   她反问江鹤同,“我说了, 师父会信吗?”   “只要你说, 我便信。”   “石敬瑭会反。”   林鹿春说到这的时候, 江鹤同脸上并无异色。   石敬瑭与李从珂不和已久,他会反本也不是什么奇事。   只是林鹿春的下一句话,却让江鹤同大吃一惊。   “他会将幽云十六州送给耶律德光,换契丹援军助他夺得大位。”   “有何——”江鹤同想起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顿时停下了质询。   但林鹿春还是听出了他的意思,摊开手答道:“无凭无据。”   江鹤同心中惊异,心想便是无为山庄的张颠, 也没有这等未卜先知的本事,呦呦又是从何得知此事呢?   他想起前些日子,呦呦每天冥思苦想的样子,不由更加纳罕。   因为她的表现根本不像是在推算什么,反而像是在回忆什么。   一个人通过回忆来想起将来的事?   江鹤同自己都对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   但这偏偏最符合呦呦最近的举止。   “你为何会知道这些?”江鹤同眉间染上了几分愁色。   “若徒儿告诉师父,自己并非生于此时此地,师父会怎么想?”林鹿春盯着江鹤同的眼睛问道。   江鹤同的反应出乎了她的预料。   林鹿春只看见江鹤同突然站起身,疑神疑鬼地推开了窗户和房门,向外张望了许久,才回到客房。   “此事暂且不提,当心隔墙有耳。”江鹤同眉间的愁色更浓重了几分。   他听懂了林鹿春的意思。   尽管她并未将实情说得太清楚,但江鹤同偏偏就听懂了。   这对江鹤同来说,简直是匪夷所思,却又与他之前的猜测无比相合。   若清泰年间的事对呦呦来说是回忆,那么她就必然出生在清泰元年之后。   可若是如此,她又为何能出现在他面前呢?   江鹤同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在林鹿春说出这一切的时候,他的心里就有了另一个担忧。   她会回去吗?   回她原本所在的地方。   江鹤同忽然开始患得患失。   他自然想让林鹿春留下来,永远陪在他身边。   可是万一她在那边也有亲人呢?   江鹤同自己能和母亲团聚,还要多亏了林鹿春。   若是她想和亲人团聚,他又怎么能够阻拦?   “师父?师父!”   林鹿春的声音让江鹤同回过神来。   江鹤同听见自己用干涩的声音问道:“呦呦……可曾想过……回去?”   “回去?”林鹿春一时没反应过来,“咱们不是已经让商队先走了吗?”   江鹤同用认真的目光盯着她看,让她意识到他所说的“回去”是什么。   “师父希望我回去?”   “我……”江鹤同闭上眼睛,第一次直面自己的无耻,“我不愿意。”   林鹿春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师父愿意也没用,徒儿回不去啦!”   江鹤同惊喜地睁开眼睛,“当真?”   两人的脸此时离得极近,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林鹿春看见江鹤同的眼睛里带着希冀的亮光,陡然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师父看徒弟时该有的眼神。   在她的注视下,对面男子俊美的脸逐渐染上薄红。   “自然当真。”   江鹤同垂下的眼神看着林鹿春一张一合的嘴,喉结不自在地滚动了一下。   “如、如此……甚好。”他率先将脸转到了一边。   林鹿春又打量了江鹤同一眼,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我没有旁的亲眷,回不回去都无分别,师父不必多虑。”说完这句话,林鹿春转身出了客房,往自己的房间去了。   江鹤同一个人坐在客房的椅子上,良久才露出一丝笑容。   ……   几天后,一只信鸽飞到罗荧窗前,被公冶澜抓在手中。   “我就说那臭小子定是打了这样的主意!”公冶澜还记着自己当初被林鹿春戏耍的“仇怨”,说道:“也不知看上这丫头什么……”   公冶澜一想起江鹤同是江星云的儿子,顿时又觉得让他娶个母夜叉那才是正正好。   以林鹿春的武功,将来两人吵架拌嘴,江鹤同那小子可有几番好打可挨!   罗荧横了公冶澜一眼,将信抢回手中,低头读了起来。   江鹤同信中并未提及林鹿春,只是旁敲侧击地询问罗荧嫁娶之事。   蛛网里都是男子,加上龙铮几人也都年岁不大,江鹤同又不好去问下面的舵主香主,于是便写信询问罗荧。   “依我看,这小子八字都没一撇呢!”公冶澜在罗荧旁边泼冷水,“别东西都置办好了,人家姑娘不答应,可有的好看。”   罗荧并未理会公冶澜,将笔蘸匀了墨,开始提笔写回信。   “有备无患才是上策,若是他从未想起这些事,我反倒要担心了。”   其实以罗荧的年纪,早在几年前便看出了些许苗头,只是感情的事讲究得是水到渠成,旁人推波助澜,有时反而不美。   况且林鹿春年纪小,罗荧便总觉得,这个年纪的女孩难以定性。   她当年倒是十七八岁就结识了江星云,那时也觉得自己此生非他不可。   到头来又是怎么样呢?   十几岁时的情谊,往往很难做准。   反倒是……   罗荧瞥了一眼旁边时刻也不安生的公冶澜,柳眉一挑。   嘴巴不积德,总好过做事不积德。   “你还真给他出主意啊?不成!我那时候也没人给我出主意,凭什么这小子——”   “什么时候?”罗荧笑吟吟的问道。   “不、不知道!”公冶澜抬腿就往外走,也不提阻拦罗荧写回信的事了。   “我告诉你,可是你主动要我留下来的!不是、不是我赖在这不走的!”公冶澜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喊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跑了。   罗荧摇头失笑,低头继续写起了回信。   门外,公冶澜一个人在树下嘀咕。   “可不能告诉她,她这人最会得寸进尺,要是我告诉她在谷里的时候就……反正不能告诉她!”   公冶澜在原地来回踱步,“要是她一直问呢?哎呀!万一她以为我骗她就不好了……我堂堂男子汉,怎么会骗人呢?”   他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了半天,那边罗荧却已经写好了回信,将信鸽放了出去。   “澜澜。”罗荧趴在窗台上,慵懒地说道。   公冶澜的脸开始发热,色厉内荏地回头说道:“在外面不许这么叫!”   “我想吃葡萄了。”罗荧斜睨了他一眼。   这下公冶澜的脸彻底红了。   葡……葡萄……   上次就是因为一串葡萄……   公冶澜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猛地摇了一下头。   大白天的,怎么能想这些……   “你在想什么呀?我就是想吃葡萄了而已。”罗荧笑嘻嘻地看着公冶澜。   “我什么也没想!”公冶澜恼羞成怒地跳出了院子,“买就买!以后在外面不许这样笑!”   像什么话!   你不那样笑我能想歪吗?   公冶澜又羞恼又失望。   其实不仅仅是想吃葡萄也可以……   恐怕没人能想到,这位四十多岁的神医,在自己的卧房里却单纯得像个愣头青似的,每每总会被罗荧欺负哭。   不过看起来,这两个人好像都乐在其中。   ……   与此同时,林鹿春正在房中鼓捣着她自己平时易容用的那些瓶瓶罐罐。   她和江鹤同两人走在路上实在是有些太显眼了,要是不易容,恐怕走不出几步就会被人认出来。   “师父,这个如何?”   林鹿春恶趣味地贴了一张奇丑无比的面具。   江鹤同:“……”   “似乎与身形不太相称。”江鹤同已经尽量说得委婉了。   “哎呀!师父你不懂,我这招叫做背影杀手!”林鹿春那双灵动的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一照镜子,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面具还真是丑得别具一格,到底是哪位神仙做出来的?   江鹤同看出他的疑问,摸了摸鼻尖,说道:“是我十六岁时做的,也不知怎得竟被凤鸣留到了现在。”   最奇的是凤鸣竟然把这东西放进了林鹿春的行囊里。   其实江鹤同当初做这个面具,便是因为自己的长相。   男子生得太过俊美,往往容易引人轻视。   那时江鹤同在玄机楼还有职务,为了让旁人忘记他的长相,便总是戴着这样一张面具。   时间久了,分舵的人也就渐渐忘了他原本的长相,只记得这样一张丑恶的脸了。   要不是林鹿春突然把它拿出来,江鹤同几乎都要记不起在玄机楼时过得是怎样的生活了。   江鹤同看着林鹿春顶着那张滑稽的丑脸,心里却想着:   她是这炼狱里的一束光。 第70章 [最新] 欲得大位认贼作父 上斩昏君下诛国贼   “来了。”   石敬瑭府中, 林鹿春和江鹤同藏身在房梁上,向下张望。   两人前阵子在燕州与蛛网的线人联络, 不多久便发现石敬瑭的人与契丹人似乎有所来往。   于是江鹤同当机立断,带着林鹿春一起来到河东节度使府上,要看看这石敬瑭是否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会与耶律德光同流合污。   两人在房梁上守了两个时辰,才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门外的仆从推开房门,石敬瑭一马当先地走了进去,大马金刀地往主位上一坐。   他下首有几名参将,并着一个文人打扮的谋士。   那几个参将当中,便有一人是曾经带兵杀光李从厚侍从的刘知远。   石敬瑭坐在主位, 神色间不免忧愁。   如今李从珂当了皇帝, 虽算不得名正言顺, 但名义上到底也是李氏后人。   石敬瑭虽然心中并不服气, 一时半会儿也无可奈何。   时下虽说天下大乱,但要想坐稳皇位, 也少不了要顾及虚名。   与谋反相比,“君逼臣反”自然是好听得多了。   况且石敬瑭自己对李从珂全无忠臣之心, 李从珂对石敬瑭当然也是万分提防。   两人互相之间明争暗斗了这许多年, 谁又不知道谁呢?   “我那半兄必然放我不过, 如今叫你们过来,也是为了商议对策,有备无患。”石敬瑭沉吟片刻,终于开了口。   余下几人也知道他所言非虚。   他们这些参将年轻时便跟在石敬瑭身边, 早已被外人视作石敬瑭的心腹。   以李从珂多疑的性子,石敬瑭若是失势,他们也必然没有好下场。   房中寂静了片刻, 很快便因为商谈声重新热闹起来。   林鹿春藏在上方听了半天,便将如今的局势听了个大概。   其实这些人言谈之中所说的,不过是李从珂如今统领的兵马乃是开国皇帝李存勖的旧部,不可小觑。   李存勖当初之所以能从朱温手中夺得天下,他手下的部将自然是功不可没。   石敬瑭毕竟做了大半辈子臣子,再如何招兵买马,一个节度使的牙兵又怎能比得过皇帝的兵马呢?   因此众人商议,若要与李从珂争夺天下,必要从别处借兵。   中原如今四分五裂,各国各自为政,寻常不会与李氏为难。   石敬瑭想从这些人手中借兵,自然难上加难。   且中原其余诸国的国君几乎都是汉人,他们当然不愿意与石敬瑭这个沙陀族的外人结盟。   但若说到外族人……   房中几人的神色便有些意味深长。   党项自然是全无可能。   几年前因着石敬瑭突然出现,党项的小王爷拓跋浚在中原颜面尽失,最后还稀里糊涂地没了性命,身首异处。   党项人找不到动手的人,便将罪责都算在了石敬瑭头上。   石敬瑭要是与李从珂短兵相接,党项不从背后刺上一剑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让他们借兵给石敬瑭,岂非痴人说梦?   至于西域诸部,他们早在大唐未亡之时就已经式微,如今更是自顾不暇,否则勃阑伽曾古这样的高僧,根本不必投奔拓跋氏。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将各地的局势分析完了,末了发现,竟只有一个契丹可以借兵。   “向契丹借兵,无异于与虎谋皮,不到万不得已……”刘知远当即就想反对。   然而思及自己也并无良策,他的声音便低了下去。   几名参将神色各异,言谈间都透出对契丹的忌惮。   耶律氏与述律氏一向野心勃勃,从耶律阿保机起始,契丹便对中原虎视眈眈。   众人不用多想,也能猜到向契丹借兵必定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契丹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是入主中原。   可是只要石敬瑭不是傻子,就不可能把中原拱手相让。   于是契丹就要退而求其次……   改为索要幽云十六州。   幽云十六州乃是中原抵御契丹骑兵的最大屏障,失了此地,契丹人想要与中原开战,只需在幽云十六州屯兵即可。   出入中原,简直就像踏入自家后院一样简单。   事关重大,众参将自然不会轻易同意向契丹借兵。   直到房里的蜡烛都换了两次,一群人也没有拿定主意。   好在李从珂如今还未动手,此时可以容后再谈,石敬瑭挥退下属,转身进了内室。   林鹿春原本以为今日此事已然到此为止,却不想那谋臣桑维翰半路折返了回来。   一时间,她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仿佛淬了数九寒天的冰雪似的,盯住了桑维翰的脑袋。   然而桑维翰对此浑然不觉,依旧私下里去见了石敬瑭。   他向石敬瑭献计,直言若是中土天下不姓石,就算保住幽云十六州,于石敬瑭也无好处。   李从珂如此猜忌石敬瑭,必然不可能养虎为患,早晚有一日要赶尽杀绝。   什么忠君爱国之心,守卫边关之义,等到石敬瑭变成一抔黄土之后,又有何意义呢?   石敬瑭毕竟是沙陀族人,远不如汉人重视中原之土,听桑维翰如此一说,不禁有些动摇。   江鹤同藏身在房梁之上,简直是大开眼界。   他听着桑维翰口口声声说着什么“献上幽云十六州”、“父皇帝”、“儿皇帝”,心中不由火冒三丈。   是何等厚颜无耻之人能将这种话堂而皇之地讲出口?   石敬瑭可是比耶律德光大了十几岁!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即使这事是林鹿春告诉自己的,江鹤同也依旧是将信将疑。   他还是低估了一个人对权力的欲望。   为了能掌中原大权,有的人可以连为人最起码的颜面都不要,也不惜牺牲幽云十六州的百姓!   若是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那些来不及逃走的汉人,必然会沦为契丹人的奴隶。   这时林鹿春将一只手搭在江鹤同的胳膊上,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为此大动肝火。   林鹿春眯了眯眼睛,心想着,且让石敬瑭高兴一会儿,过一会儿还有得好玩呢!   她静等下方两人结束密谈,待桑维翰走出房间,才悄无声息地闪了出去。   与此同时,江鹤同双指夹着一枚铜钱,噗地一声打灭了一根蜡烛。   “什么人?”石敬瑭原本正要回内室更衣,眼见房中烛影摇动,不由开始疑神疑鬼。   “噗!”   蜡烛又熄灭了一根。   江鹤同的铜钱抛得极准,每一枚都正正当当地贴在蜡烛顶端,并未落地。   石敬瑭的武功比他低了许多,自然看不清他如何出手,心中愈发害怕起来。   “来人!”   外间的府兵听见动静,提着兵器便赶了过来。   只是江鹤同并没有除掉石敬瑭的意思,刚刚林鹿春以传音入密之法,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叮嘱江鹤同闹出些乱子便好,其余的不必多管。   于是府兵冲进来的时候,江鹤同便飞身而出,引得那些府兵在院中兜了个大圈子。   石敬瑭被这一番变故吓得不轻,当下也没了睡意。   只是此刻夜深人静,他不回卧房也无事可做。   于是石敬瑭更衣过后,便往床帐边走去。   突然,他鼻翼翕动了两下,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血腥味。   石敬瑭毕竟出身行伍,见惯了血腥,一靠近帐子就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他听见有水滴在被褥上的闷响,拨开最外层的帐子,向里望去。   薄纱之下,朦胧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挂在帐子中央。   石敬瑭咽了一口口水,猛地拉开最后一层薄纱。   只见桑维翰的人头大睁着双眼,被人用他自己的头发当做绳子,悬挂在了石敬瑭的床帐里。   粘稠的血滴得锦被上到处都是,甚至还有血液流到了地上,石敬瑭惊慌之下,踩在一滩鲜血之上,登时滑了一跤,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这时卧房里响起嗖地一声,一枚铜钱裹挟着一条白绢手帕,击破窗户,飞到了石敬瑭面前。   白绢上写着两行字:   “上斩昏君,下诛奸佞。执迷不悟,有如此僚。”   石敬瑭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并不害怕桑维翰的人头,在行伍多年,他自己砍下来的人头都已经不计其数,又怎会害怕此物呢?   他怕的是防范不了的刺杀。   飞进房中的白绢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一件事,那就是有人在他的房中待了几个时辰,听尽了他与属下的谈话,而他们所有人都对此一无所觉。   且此人武功奇高,提着人头在他的卧房里做了这许多布置,他的府兵当时一直在左近,却无人发现此人的踪迹。   这样的人想取他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事到如今,石敬瑭哪里还敢惦记什么“儿皇帝”?   只要他稍微动一动这念头,便感觉背脊发寒。   权势再重要,也要有命享受才行。   河东节度使府上一片大乱,林鹿春和江鹤同却已经回到了客栈当中。   “师父,如今中原各地争权夺利,令人厌倦,若我要浪迹天涯,你会陪在我身边吗?”   “会。”   “那我要是想归隐山林呢?”   “亦可。”   “哪有你这样纵容徒弟的?”   江鹤同发出一声轻笑,“不做师父倒也无妨。”   林鹿春明知故问地追问道:“那做什么?”   “做……夫君。”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