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题名:哑巴阿念   作者:鬼手书生   简介:一个复仇的故事   一个小哑巴复仇的故事。古早狗血文,雷多慎点。 第1章   阿念裹着一件旧袄子,坐在临时搭的草棚子里捣药。这草棚子乃是阿常特地为他搭的。阿常心疼他,又将唯一一件袄子给他了。冬风凛冽,颤巍巍的草棚子好歹替他挡了一些风。   阿念稍停,来回搓搓冻红的手,抬眼看了看草棚子外头。阿常哥一身短打,两手拢在嘴边,吆喝着买药。外头乱雪纷飞,阿常吆喝的劲头却不减,叫人好生欢喜。阿念心中生出无限依恋,又低下眼,努力捣药。二手冻得发痛,心窝子里却是暖的。   阿念与阿常相依为命,在扬州城脚下卖药讨份生活。阿念本是京城李大夫幺子,自小从父学医,颇具天资。奈何七岁时家中遭遇变故,家人丧尽。阿念个子小,被奶娘藏在橱柜里,反复叮咛“莫要出声”。阿念听话,死咬嘴唇,不发一声,乃是逃过刀剑之灾。却从缝里窥见家人惨死之景,吓得痴呆。后被家仆阿常找见,连夜逃出城。阿常背着阿念赤足跑了几日,生生将一双脚跑烂,亦不曾停歇。恰逢牛车顺路,载他俩一程,捎带到了扬州城里。从此背井离乡,在扬州城里落了脚。   阿念起初将事忘了干净,几日后方才渐渐回想起来。却是吓得从此发不出声来了,成了个哑巴。阿常长阿念七岁,彼时亦不过是个十四岁少年,却颇有担待,找了份苦工,硬是为二人挣出口饭钱。   此后已过十年。阿念于草药略懂皮毛,与阿常做起了药材买卖,倒能勉强度日。虽略嫌清苦,二人却是相依相偎,过得好不快活。   这日乃是除夕。阿常早早收摊,肩挑药担子,仍腾出一只大手牵着阿念,二人裹紧外衣,顶着大雪回到住处,俱是大叹一口。阿常将担子一放,拍去身上碎雪,见阿念冻得发抖,便将人拉到面前,拍去他身上雪花片,将人抱入怀中,以掌摩着他后背,柔声道,“冷吗,抱着哥。”阿常乃是粗人,抚摸稍嫌笨拙。胸肌坚硬结实,抵着阿念,热乎乎的喘息直钻他脖子。   阿念虽已是十七岁少年,仍矮了阿常半头高。一张清秀面孔被风吹得通红。他仰面看着阿常,墨黑的眼中闪着异样光彩。纵有千言万语,张口却发不出一声。二人默然相视。   家家团圆之际,阿常与阿念亦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阿常缓缓靠近,抬起阿念下巴,吻在他的嘴唇上。阿念闭起眼,薄唇微启。四唇相触,温暖缠绵一番。唇分,阿念方睁开眼。从衣服里掏出几张热乎乎的面饼。阿常从药担子里取来路上买的咸菜碎肉摆上桌。过年难得开荤,二人俱是高兴,仔仔细细将饼夹了咸菜肉末,饱食一顿。   饭后,阿念张罗被铺。脱去外裳,钻入被中。阿常用凉水擦了擦身,亦爬上床榻。阿念调皮,裹紧棉被,不叫阿常进被子,笑看他赤着上身挨冻。阿常掀不开棉被,见阿念一脸笑,佯嗔道,“找死!”说罢一个饿虎扑食,连被子带人一道抱住,低头便在阿念脸上一顿乱亲。阿念无声地笑起来,侧过头躲来躲去。二人笑闹成一团。原是乱亲一气,逐渐变味,越来越慢。   二人呼吸愈急,互相亲吻。阿常以唇封住阿念的口,一条舌头探入他口中。二人口舌相交,极尽缠绵。阿常将那一条香舌咂了个够,方才松口。垂眼细看阿念良久,沉声道,“你和夫人真像。夫人曾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美人。”   阿念两弯细长柳叶眉,双目墨黑如玉,水亮清澈。提及娘亲,阿念面上露出一丝茫然。阿常见他要深想,赶紧往他唇上亲一口,急道,“是哥口拙。莫要去想你娘。”   他将手探到阿念身下,抽出棉被一角,钻入被中。冰凉坚实的躯体与阿念挤作一块。阿念被冰得一缩,阿常一翻身将阿念压在身下,伸手就剥他衣物。   阿常三两下便在被中将阿念衣物除去,毛糙大手搂着一副光溜溜的身子上下摸索。阿念叫阿常压在身下,分开双腿勾住他的腰,以胯下那物厮磨阿常胯间,二手在他后背的坚实筋肉上胡乱摸索。二人很快乱了呼吸,在被中缠作一团。四唇相贴,抵死缠绵。阿常探手拆了阿念发髻,如水乌发一泻而下。他呼吸炙热,双唇滚烫,亲吻那两片薄唇,兀自不满足,探下头一口口吻着阿念的脖子,粗喘道,“阿念……哥想要你……哥喜欢你……”   他抬起头看阿念的脸。阿念面颊绯红,眼含春水,胸口不住起伏。双唇泛着水光,翕张数度,吐不出半分话语。便只用手握住阿常胯下那物,往自己腿间引过来。那滚热的阳物早已涨得硬挺,叫阿念握住,前头又淌出粘腻淫水来。   阿念渴望地注视阿常,几度张开嘴,做口型,“要。”   阿常只觉血冲头顶,再忍不住,一手将阿念纤腰一箍,握住胯下涨紫那物便往他后门里塞。借着淫水润滑,半根胀大阳物顶开后门,陷入那温柔乡中。阿念的眉头微颤,双脚绷紧,却仍将双腿张开,迎他入内。   阿常松开阿念腰肢,搂住他后背,将他抱在怀中胡乱亲吻,道,“哥喜欢你……阿念……哥想娶你……”他呼吸愈急,胯下缓缓用力。阿念紧闭起眼,感到那火热硬物丝丝入侵,整根抵入。他逐渐放松身体,容纳他进入。一插到底,二人俱是吸一口气,面上浮起情欲。阿常额上青筋暴突,如狼似虎地盯着阿念。一面用粗糙大手揉搓阿念胸口,一面挺动下身缓慢抽插。阿念肤若柔荑,胸口两点嫣红怎经得起那糙手揉搓,早颤巍巍挺立起来。身下被火热硬物贯穿,紧窒后穴逐渐适应,只觉快活非常。遂又睁开眼,将双臂一伸抱住阿常脖子,双腿勾住阿常的腰,将最柔软处全数交给阿常。   阿常虽性子急躁,恨不能将阿念生吞活剥。奈何阿念不会说话,阿常生怕将他弄痛而不知,每每欢爱必慢之又慢,直到把阿念下面完全插软,才敢放开了来。   阿常目不转睛看着阿念神情,一边温柔挺动下身。阿念面颊绯红,缩回一手摸阿常的胸肌,以指尖描摹肌肉形状,目中充满依恋。阿常呼吸愈急,一把将阿念搂紧,几乎将他压得喘不过气。下身依旧动得不快,却每一下都插到最深处,将阿念顶得一颠。   “阿念……你是哥的人……”阿常哑声道。   我是阿常哥的人……阿念极想这般说给阿常听,却只好勾紧他的脖子,抬胯相迎,叫他进入得更深。   阿念与阿常配合极默契,一个抬胯,另一个顺势捣入,囊袋频频压在股缝间,已是入到最深处。久之,穴内温暖湿滑,不复先前紧窒生涩之感。   阿常直喘粗气,此时再忍不住,低声道,“哥动快了。”声音几乎发颤,已是压抑至极。说罢猛然冲刺,将一根肉刃狠狠扎进阿念身体。继而快速抽出,又狠狠捣入。后穴已成温柔乡,在他猛用力时不由自主地绞紧,又为难地慢慢放松。   阿常冲撞之时,阿念下意识紧闭起眼,蹙着眉,抓住阿常双肩。身子被撞得一颠一颠,额前几缕乱发震落,滑到软枕上。身上的男人粗喘如牛,一身蛮力此时全使在胯间,玩命地猛顶,一下比一下顶得深。阿念被撞得头晕目眩,双腿无力耷拉在阿常腰上。只觉那凶猛阳物不断出入,将要侵占他藏得最深的私密处。硬挺肉刃毫不留情地搅动、抽插,带出嗤嗤湿濡声。阿念微张开嘴,胸口剧烈起伏。下身被插得麻痒舒爽,却发不出分毫呻吟,将那舒爽惬意之感积压在胸口,难受之至。   阿念求救一般紧抓阿常双肩,背脊紧绷,胸口高高抬起。阿常见阿念墨黑目中浮起水光,竟有求饶之色,突然停下冲撞,抽出半截阳物,只留一半在那温柔乡中。弓起背,低头啃咬阿念胸前两点嫣红。含住一只,粗糙手指捏住另一只挺立的嫣红揉搓。阿常手上一层薄茧,拧得阿念又痛又快活,直把一粒软肉拧弄成相思豆。左边那只又吸又舔,啃得湿漉漉一圈红,复又转战右边,低头啃咬啜吸。被舔湿咬肿的乳肉愈发敏感,复又被捏住,玩弄于指间。   阿念几乎要被玩哭,后穴阵阵紧缩。他别无他法,拉住阿常的手叫他别弄。阿常见他一副可怜模样,起了作弄心思,道,“你弄,哥就不弄。”   阿念面颊飞红,半嗔怒半委屈地别过脸。阿常又低头,卖力啃他两粒相思豆。阿念受不住,复又推拒。抵不住阿常作弄,羞赧地摸到自己胸口,纤白手指捏住一点殷红,拧弄起来。捏了两下,便抬眼看阿常。见他不动,另一只手也只好上阵,捏住自己两边乳肉来回玩弄。乳肉被啃得敏感异常,自己捏上去竟也有酥麻之感。   阿念十分生涩,又面带羞愧,做此等淫浪之事,叫阿常看得快泄。猛挺腰,将半截肉刃狠顶入,复又猛力抽插。阿念呼吸窒住,下身热得发烫,阵阵酥麻掩盖神志。他松了手,软手软脚瘫在床上任他弄。阿常握住阿念胯下那物,那物也已硬挺,顶端粘湿,淫水泛滥,俱是滴在阿念腹部。阿常胯下顶弄不停,又腾出一手弄阿念的阳物,笑道,“湿得好厉害。”   阿念已无余裕羞愧,两腿大张,二手搭着阿常健壮双腿,感到他充满力量的入侵。身子愈发热起来,如同千万颗种子一道萌芽,麻痒惬意,仿佛这种适意将要破壳而出。   阿常顶得愈加凶猛,阿念紧捏他的肩膀,张开嘴无声地呻吟。身下冲动愈演愈烈,酸胀酥麻感侵占他全身。突然,阿常的撞击毫无预兆地变本加厉,身下快感亦随之变本加厉,如飓风,似海浪,将他整个淹没。   “……啊……”   阿念无意识地发出了短促轻细的一声呻吟,随即被顶泄了出来。后穴不受控地不住绞紧,直接将阿常夹泄了。   阿念与阿常身体相叠,喘息不止。阿常休息片刻,方才撑起身子,低眼凝视阿念面孔。抬手摸摸他柔软的面颊,道,“哥听到你出声了。”   阿念迷茫地想了想,逐渐想起是何时出声,面上浮起羞赧之色。   阿常,“再试试,哥想听你说话。”   阿念双唇微启,愣是无法出声。他性子执拗,又使劲张嘴,咳了几声,却吐不出哪怕半截音来。阿念对自己又气又恼,憋了半晌,眼圈都红了,委屈地抬眼看着阿常,摇摇头。阿常心疼他,将人抱住,在他额上亲了亲,道,“莫急。不管出不出的了声,哥都照顾你一辈子。你是哥的媳妇。”   阿念泄气,郁郁寡欢,反手抱住阿常。   阿常并不识字,阿念亦不会手语,二人磨合数年,方才心意相通。如若没有阿常,这世上便无人能懂阿念。如若没有阿常,这世上也无人能疼爱他。阿念极珍惜阿常,但凡能努力的地方,即便是纤毫小事也努力做好。却哪知在说话这事上,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   阿念侧首靠在阿常坚实的脖颈,将被子扯上来裹住二人,心中生出无限依恋来。   老古人的规矩,女子十五而笄,方可婚嫁。阿常在阿念十五岁生辰那一日,买了一碗笋干肉丝,提了一小壶酒回家。阿念下了两碗面,盖上笋干肉丝,美美吃了一顿。饭后小酌一杯,阿念酒量极小,一杯下肚,面颊滚烫,不敢再碰了。阿常见他痴笑,心生作弄心思,故意将他横抱上床。一人横卧,一人俯身,二人相视许久,心中压抑许久的情愫骤然流露,不觉吻在一起。   那一晚,阿念将自己给了阿常。阿念对床笫之事原是陌生且惧怕。身体被阿常顶开时,却又硬是咬牙忍了下来。这些年他早没了少爷秉性,没什么是不能忍的,何况是为了阿常。   好在阿常虽是粗人,对阿念却是万分细致,一来二去,琢磨出了门道。阿念也就渐渐食髓知味。二年来,二人生活中相互照应,床事契合,不是夫妻,却胜似夫妻了。   阿常翻身,躺到阿念身侧。胳膊叫阿念的脑袋枕着,将他圈在怀中。阿常怕阿念不会说话,落得寂寞,故二人独处时总说些玩笑话逗他开心。二人卿卿哝哝依偎着,一人负责说,一人负责笑。不多久,阿常刮刮阿念的鼻子,笑道,“既是做那事时才发的了声,那再来一回罢。”   抬头将烛火一吹,房中呼地暗了。阿常翻身过来将阿念压住,借月光凝视他双目,沉声道,“想听你喊哥。”   阿念心中一动,几乎要红了眼睛。心说我何曾不想喊你一声哥。他搂住阿常脖子,二人用力亲吻,呼吸交叠,四肢相缠。一条旧棉被掩盖一室春光。   正月初一,阿常将平日省的几个碎银一包,牵着阿念上街买好吃的。沿街炮仗噼噼啪啪,满地红纸揉碎在雪地里,好似踩碎了一地的红樱桃。   午后,二人回到住处。阿常虽是粗人,手工活却干得细致。伐了些竹子,劈成条,糊上纸,做了个活灵活现的兔子灯来。又切下木料磨成四个小轮按在灯下。阿念掇着笔,沾点红泥,给兔子头上点上俩红扑扑的眼睛。那兔子灯有耳朵有尾巴,好不玲珑可爱。   元宵灯原是兄弟二人逃出京城时,阿常做来哄阿念玩的。一来二去,倒成了每年的习惯。阿念对兔子灯左看右看,十分喜欢。回头与阿常对望一眼,开心地笑笑,便将灯藏在壁橱中,预备元宵节拉出去玩。   倘若他晓得这是他最后一次看那兔子灯,那时大抵会多看几眼罢。   哥儿俩歇了三日,初四时复又外出卖药。屋外积了及膝厚的一层白雪。阿常仗着身高体壮,将阿念背在身上,踏着深雪赶往离家不远的小草棚子。半途中恰逢一场大雪,阿念一手抱着阿常脖子,一手撑着油纸伞,将二人护在伞下。夹着雪团的凛冽冬风钻到身上,冻得他直缩脖子。   阿常道,“冷吗,哥背你回去可好?生意哥一人就能做。”   阿念将阿常的脖子抱紧了,阿常伸长脖子笑道,“做什么,你要把哥勒死了!”阿念不松手,阿常只能妥协大声道,“好罢好罢!你松手,哥不送你回去。”   阿念这才松手,笑眯眯地亲亲阿常的面颊。   白茫茫一片雪地里,阿常的脚印延绵了一路。阿念心说有趣,回头去看,却见背后有人踏雪而来。不一时,四五个腰间佩剑的男人赶上来,一声不响挡住他们去路。来者不善,阿常停下脚步,警觉地盯着他们。其中一人问道,“李念是哪个?”   阿常拧紧浓眉,不客气道,“甚么事?”   那几个男人亦不答话,领头那个出手极快,一掌掀开阿念手中油纸伞,看他面孔。阿常后退一步,避开那些人,将阿念放下。那几个男人见了阿念,互相点点头,便道,“人我们带走,让开。”   阿念兀自不知发生何事,楞看着面前几人。   阿常怒,厉声道,“你们是甚么人!”   那些人道,“你无需知道。”   阿常气血上涌,欲要给他们点颜色。猛看见那领头人腰间一块玉佩,霎时面色煞白。心知不妙,下意识将阿念护在身后。   那男人并无饶人之意,走上前来。阿常一咬牙,提拳对那人便打过去。那人只是一让,提膝踢在阿常腹部。阿常眼前一黑,双膝一软摔倒在地。见男人就要去捉阿念,大喊一声,“快跑!”忍痛飞扑过去,扯住那人就揍。咯噔一记闷响,脸上又挨一下,当即将一颗牙打落了。那领头人甩开阿常,一使眼色,另三个男人便围上来,将阿常踩在脚下痛打。阿常体格健壮,亦不等着挨打,扑棱着反抗。   阿念惊呆,扑上去要帮阿常挡着,只挪动一步,阿常又大吼,“别管哥,快跑!他们杀了你爹娘!”   阿常话音未落,那领头的便逮住阿念后领,斜睨阿常道,“打死了丢到后山,莫要丢在路边,给少爷惹麻烦。”   阿念见阿常毫无还手之力,被摁在地上打得满嘴血,一时气急,回头咬住那人手臂。那人吃痛,甩手一巴掌打在阿念脸上。见他不松口,又补了一脚在他肚子上。阿念痛得气息一窒,瞪着那人,死也不松口。突然后颈挨了一下,眼一黑,便无知觉了。   阿念被冻醒时,已然日上三竿。他脑袋混沌片刻,发觉自己手脚被缚,横卧在雪地里。白雪晃眼,映得他眯起了眼。他猛然想起刚才的遭遇,急急抬头环视四周,却没有阿常的影子在。一想起那男人对手下说的话,便胸闷气急,几乎喘不过来。他挣扎坐起,惊恐地看向周遭。那是某个大富人家院中,他被丢在谁的门口,落了满身的雪,亦无人来管。   阿念来不及想更多,支撑着身子想站起身。无奈两腿被冻僵,已是无知觉了,试了几次都跌倒在雪地里。阿念不再多耽搁,以肘支着身子,一点点往院子外头爬。不出几步,却听见身后开门声。阿念慌忙回头看去,是个丫鬟端着铜盆出门,瞥了他一眼便走了,想是刚服侍了主子洗漱的。   而后,那屋里头的主子便慢步踱了出来。阿念先看见一双薄底革鞋,而后是那人雪白的里衣。那人肩上披着一件狐狸毛大氅,发髻未曾束起,长发散在肩上。   阿念感到身子在抖,目光慢慢上移,遇上一双眼,既冷,又厉,像一柄割人血肉的薄刃。   他杀了我爹娘……   阿念心中有个声音道。   现在,他又要杀了阿常哥……   阿念心中唯有怕,怕得将恨意都掩盖了。他怕那男人的话当真,阿常被他们打死,丢到后山。他怕得浑身发颤,呼吸困难,心中阵阵发悸。   门口那人冷冷盯着阿念看了一会儿,阿念面色惨白,一直瑟缩在雪地里发抖。那人面无表情道,“黄口小儿,不足为惧,杀了。”   一个“杀”字猛然将阿念点醒。他狼狈地用肘支着身子,试了几次才竖起身,亦顾不得冷,便跪在雪地里,睁大眼看着那人。   阿念身侧悄无声息落下个人来,抽刀就要砍。阿念扑倒在地,像断腿的小狗一般挣扎着往前爬。男人欲要转身,见他这般,脚步略一停。暗卫那把刀便没有落下。   那男人亦不声响,只看着阿念爬到他脚边,身后留下长长一条痕迹。阿念抬头看着那人,以指在雪中写字——求……你……   尚未写完第二个字,那男人看也不看,便回了屋。阿念此时顾不得旁的,拖着无知觉的双腿,又爬到台阶上。屋内立着几个下人,正准备服侍主子束发修面。那男人将阿念晾在一边,在铜镜前坐了下来。   阿念这些年过得虽穷却有志气,哪怕有委屈也是阿常替他挡了的。这般难堪地低声下气求人,乃是此生第一回 。他在那人门口愣了一下,又艰难地竖起身,跪在了那处。男人亦不着人赶他,面色如常地束发。待得一个发髻一丝不苟地束好,才瞥了一眼门口的人,道,“求我,饶你一命吗?”   阿念摇头。男人冰冷的双目中第一次透露出兴致,“哦?”   他抬了抬下巴,下人将纸笔送到阿念面前。阿念的手已冻得握不住笔,勉强拾起,写道,“不要杀阿常哥”。   下人将纸拾回来,摊开在男人面前。男人扫了一眼,起身走到阿念面前,用指尖抬起他的下巴。阿念冻得快失去意识,目光几度聚焦,看清男人那张脸。男人双目狭长,眼角微翘,墨黑瞳孔深不见底,肤白削瘦,薄唇乃薄情之相。   哪怕是俯视,男人都是不可一世,不愿低头的模样。纤长手指慢慢滑过阿念嘴唇,道,“没有筹码,谈何请求。”   阿念目中显出无措。他的确什么筹码也没有。   男人收回手。他像是有了主意,对下人道,“带他下去,洗干净。”顿一顿,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道,“天寒地冻,莫忘了用热些的水。”   阿念被下人带到澡房,那处受了吩咐,正备着热水。阿念双脚难以站立,一心只想着阿常的事,亦顾不得人看了,便宽衣解带,艰难脱衣。脱到最后一层,管事的女人见他身子冻得通红,双脚微微发紫,心中恻隐,不动声色往池子里加了一些凉水。却是少爷有令在先,不敢多加。   阿念脱净衣物,略一迟疑,身后那下人便将他一推,阿念整个人像下饺子般囫囵入水。身子原本冻得跟冰似的发硬,乍一入温热水中,浑身皮肉如炸开了锅,痛得阿念一口气上不上来,扑棱着想往外逃。那仆人先前得了令,守在岸边,阿念刚抬起头,便被按入水中。   阿念好似是被按在了炼狱中,烫得想死的心都有。被按着喝了几口水,只觉浑身麻痒刺痛,烫得要烧起来,几乎要掉一层皮。几度要逃,都被强按下。管事的女人只在一旁看着,等阿念不挣了,才丢下一块丝瓜络,一些澡豆,吩咐他清理身体。   阿念被这么一激,眼泪都激出来,泪眼朦胧望向那女人。他只道那男人是想折磨他一番,才吩咐将他推下水。此时又叫他洗干净,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阿念已精疲力竭,抓来澡豆迅速拍在身上。丝瓜络搓在皮肉上,更是痛得他冒冷汗。忍痛搓到胸口,蓦地摸到颈间吊着一根红绳,阿念的眼圈突然红了。   那是个木雕的小猪头坠子。阿常手巧,将一只胖乎乎的猪头雕得神气活现,大耳朵圆鼻子,十分可爱。原是阿念本命年时,阿常雕给他玩的,见阿念十分喜欢,便编了根红绳串上,叫他戴在颈间。原有几分戏弄的意思,却添了趣味。阿念极真爱这只挂坠,夜间喜爱握着它睡。长年累月,便将一张猪脸摸得光光的。   阿念低眼看那只小木雕,咬牙咽下委屈。他只怕耽搁了太久,阿常哥便是想救也救不回,便咬牙草草洗完。待得上岸之时,浑身皮肤已热得微红,双腿微微打颤。待要抓起衣物穿上,不料候在一边的下人擒住他手臂,将他按倒在长条凳上。那人以身子压住他后背,双手扒开他双腿,动作熟稔,毫不含糊。   阿念惊恐,忽觉股间一凉,有什么塞入他体内,挤入一大股温热液体,漫出一股药味。阿念欲要挣脱,却被身上那人压得不得动弹。他出不得声,亦回不得头,只觉那药汤源源不断挤入他体内,腹中慢慢胀满,快要撑破。他两腿乱挣,手指抓着木凳,死咬住牙。   腹中撑得发痛时,后穴那物突然拔除,满腹药水顿时泄出。阿念身子难受得缩起,双腿又被扒开,将私处暴露在人前。阿念头一回遭这等待遇,全然不知那些人在做什么。脑中一片空白,只下意识攥紧颈间那木雕坠子。只一刻,那物又挤入他后穴,将温热药汤挤入他腹中。阿念绝望地闭眼,试图叫自己习惯。心说如若这也是酷刑,那便忍过去罢……只当身后那几人是木块,压下羞愧之感。   身后之人又给他挤了几次药,待他排净了,便用温水冲洗下身。不一会儿,又有人用巾子将他下身擦干,分开他双臀,将一支又冰又硬的物事塞入他后穴中。阿念身子颤了一下,又不动了。那支物事进得很深,在他体内进出几下,便抽走,留下一些莫名粘腻的脂膏在他体内。而后,压在他身上的男人松开了他。   阿念劫后余生,撑着身子欲要站起来。不料双腿一软,险些跌在凳子上。他的肤色已恢复正常,略显苍白,唯有膝盖和手脚仍有些微红。腿间脂膏被身体捂化,缓缓流到腿根。   那管事的女人交予他一件里衣,道,“去隔壁那屋,穿上,莫要冻着。”   阿念已身心疲惫,接过那衣物穿上,脚步虚浮地走向隔壁。那时他想,比这酷刑更厉害的,大抵便是杀了他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只希望那男人信守诺言,放阿常一马。   他若晓得在那屋里等他的是甚么,大抵便不会觉得区区清洗身体是酷刑了。   阿念进的是一间卧房。房中早备下炭炉,十分暖和。他浑身上下只着一件单薄里衣,少年的小腿纤瘦,裸露在外,显得洁净。   阿念心乱如麻地立在屋中。他想晓得那男人是否真的有下达命令,放过阿常。迟疑是否要擅自出屋,转念一想,又望向窗口。窗下桌上隔着张宣纸,一旁挂着几支笔,墨却是没有的。阿念走过去,推开窗,想挑一些雪融化在砚台上。   怎料他推开窗时,恰逢那男人路过。阿念不提防在窗口见到那人,吓得缩手。男人只瞥了他一眼,脚步不停,径直走过窗口,推开门入屋。阿念见他,只愣了一刻,立刻转身,抓起一支笔,舔湿笔尖,欲要勉强写出几个字来。还未落笔,那男人突然抓着他的手臂,将他翻了个身,按到门柱上。阿念后背撞上门柱,痛得心口一闷。   男人一手抓起他二手举过头顶,压在门柱上。另一手从他手中抽出那支中楷笔。他用笔杆挑起阿念的下巴,垂眸注视他双目,道,“你不怕我。我爹杀了你全家,当时我也在场,也没反对。”   阿念盯着那双幽黑的眼,目中浮起了一层怒火。他自然恨这人。如今这般挑明了说,更是令他恨进骨子里。家人遭难前,他也曾有慈母严父,家境殷实,虽不说大富贵,至少是衣食无忧。哪能落到如今这般境地来。   男人满意他的反应,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笑。又将笔杆抬高,迫使阿念的面孔抬得更高。   “你爹一辈子心高气傲,不肯低头。连带一干徒弟,都是有骨气的种。”男人道,“他老人家若晓得自己唯一的命脉雌伏在仇人身下,想必死不瞑目罢。”   阿念瞳孔微微放大,面上血色褪去。   他说什么……雌伏?   男人用笔杆滑过阿念白细的脖子,挑开他的衣领,露出一边的乳珠。领口被挑开时,一只木雕挂坠露了出来,孤零零地缀在阿念锁骨间。   男人用凉丝丝的笔杆拨弄着阿念胸前的殷红,他感到少年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玩味地看着他的表情,道,“你没有筹码,好在这张脸还能入眼。当然,”他一顿,收回那支笔,将他送回阿念手中,“邱某不喜强人所难。你若不愿,我亦不强留你。但邱某耐心有限,我走出这门之前,是你的时限。”   阿念手脚冰凉,愣在原处。那姓邱的松开他,神色如常地转身往门口走。从门柱到门不过三步,竟是半分思考余地也不留与他。   那姓邱的指尖触到门闩时,阿念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   姓邱的仿佛早就猜到,冷冷抽回衣袖,侧首看着他,命令道,“去床上。”   阿念走向床铺的那几步,腿是在发抖的。他晓得此时此刻他是完全孤独的,再没有一个阿常哥挡在他的前头。他没有显出半分不乐意的模样,因为会包容他的那人正生死未卜。他在床沿坐下,面色不卑不亢,单薄里衣下头,双膝不受控地打颤。   姓邱的面沉如水,不见喜怒。慢慢踱步到床侧,探手捏住阿念的下巴,让他抬脸看着自己。阿念顺从抬头,直视那人双目。那墨黑眼眸沉静如深潭,比冰还冷。对视片刻,那姓邱的松手,单手掀起衣摆,道,“舔,把我舔硬。”   阿念暗中咬了咬牙,探手解开他裤带。除了丝绸薄裤,露出了男人腿间那物,沉甸甸地垂在毛丛中。阿念嫌恶地垂下眼,哪怕是看也不愿去看那物事,更不用说将他含在口中。挣扎了片刻,终究无法,缓缓凑上去,张口含住那块软肉。他尝到男人腿间的雄性气息,鼻子有些发酸,苦涩地闭上眼,又睁开。他并不精于此道,只按着自己的想象,一边吮吸一边用舌头舔。   那姓邱的性子虽傲,于风月场上亦是老手。见的姑娘小倌多了,皮相好功夫佳的亦是不少。久之眼光愈发挑剔,如今再想叫他兴致高昂,是难上加难。却是眼前这个,技巧全无,生涩得仿佛处子一般。忍受极大的屈辱舔他阳根,双目分明蒙着层水汽,面上却镇定得很。这勾起了他的好兴致,好似是操久了婊子,偶尔尝尝良家妇女的味道,叫他当下便兴奋起来。那男根在阿念口中胀大了几分,成了半硬。   半硬阳根在阿念口中已经嫌大。阿念吞吐那慢慢胀大的一根,卖力叫自己脑中空白。不料身子隐隐感到不对劲。适才在澡房时,那些人用一支硬物捅入他后穴,留了些滑腻脂膏在里头。如今那脂膏渗透之处渐渐发热,竟是有麻痒之感。阿念并未多想,只埋头一味吞吐。   却听那姓邱的沉声道,“停下。”   阿念应声停下,吐出那胀大的物事,舌尖带出一根银丝来。他喘了一口,手背擦了擦嘴。   “糟糕之极。”那姓邱的道,“你待要如何取悦我?”   阿念抬脸看着那男人,那人剑眉微蹙,看似十分不满。阿念心中有些恼怒,依旧按捺下来。握住那胀大阳根,含住那颗龟头。阳根虽未胀到极致,龟头已是十分硕大。阿念舔舔精口,乍一舔到精口渗出的咸湿粘液,惊得立刻缩回舌头。   “含着别动。”男人发令道,“舌头抵着下头,吸。”   阿念照做。口中又吸到一些咸腥粘液,他心生厌恶,恨不能松口。   男人丢下二字,“别动。”突然按住他后脑,就一挺腰,将大半根阳物捅入了阿念口中。龟头直接顶开舌根,滑入喉咙口。   阿念大惊,下意识要挣。姓邱的两手抱住他的头,叫他哪儿都躲不了。他将剩余的慢慢抵入,龟头越探越深,激得阿念不住作呕,喉咙一阵阵紧缩,眼中激出一层薄泪。他一直顶到底,感到阿念被噎得快吐,喉头挤压得他舒服。他惬意地深吸一口,缓慢抽出阳根,还未等阿念松口气,又整根抵入,直探喉咙深处,就这样压着他的脑袋抽插起来。喉头一次次被硕大异物顶开,每每深入,便激起他一阵作呕。阿念作呕得肠胃快搅成一团。却不知越是难受得喉头紧缩,那男人越是满意。口中阳根竟又胀大几分,阿念须得将嘴张到最大,口酸腹痛,将要坚持不住,探手不住推那男人。   那姓邱的被激起兴致后,像是换了个人。目中露出凶猛神色,将那副游刃有余的悠闲做派丢到一边。阿念愈挣愈剧烈,他竟全然不顾,又猛插了十来下,才将那孽根从他口中抽出。   阿念猛然得了气,垂死般大喘了几口。未及喘过气,整个人被那男人猛推倒在床上。姓邱的将他里衣随手一掀,露出他一丝不挂的下身。阿念身体一僵,面露惊恐。只觉双腿被粗鲁地分开,紧接着,一个又硬又热的物事便强行挤进了他后穴中,借着捂化的脂膏挤入一头。   阿念从未被人像件物事一般使用过,竟下意识挣扎起来,欲要起身逃。那男人甩手一巴掌,将阿念打得眼前一黑,口中立刻渗出咸腥血丝。姓邱的见他消停,亦不多话,继续办事。嫌他位置不佳,抓着他双腿一拖,将他拖到床沿,双臀露出床沿几分。不等阿念适应,猛一使力顶到了最深处。   阿念蓦地睁大眼,两手几乎要把床单抓破。   那时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要!   他用力捂住嘴,掩住恐惧的喘息。姓邱的不留他分毫余地,直接大力操弄起来。   那姓邱的发髻一丝不乱,两手撑在床上,淡漠地看着身下之人,下身大力抽顶。他已脱去狐狸毛大氅,兀自穿着齐整常服,上半身一动不动,下半身却也野蛮如虎豹。那一根肉根光是含在嘴里,都要含个满嘴,此时强插入阿念后穴,毫不留情地往他深处捣弄,痛得他缩起两腿。   阿念浑身僵硬,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那姓邱的。身子不住被撞击,那又长又壮的物事一次次顶开他柔软的后庭,宣告享用权。他岂不知男人若想自己舒服,多少蛮力都是使得上的。阿常爱他怜他,怕他疼了也喊不出声,方才温柔对待。而今他横在这榻上,朝仇人分开双腿,不过是个泄欲的物件。他鼻子发酸,痛得闭起眼,用手挡住眼。   他绝不要叫仇人看见他懦弱的一面。双膝能为阿常哥跪下,却绝不为自己落地。这点骨气总是有的。怎料他方才这样想,下身痛觉稍缓,却传来热辣酥麻之感。阿念想起来时那些人往他后穴里抹的脂膏,顿时心下明了,那脂膏是助兴媚药无疑了。   痛觉很快消失,酥麻感如一股暗流,阵阵传遍全身。阿念不禁咬紧了牙,一手攥紧床单。野蛮的顶弄突然停了,阿念挡眼的那只手被猛地捉住,扯到一边。身上那人冷声道,“睁眼。”   阿念睁开眼,触及那人目光,又很快避开目光。   那人腰往后让,抽出胀大阳物,只剩个头在穴口。他捏着阿念的下巴,垂眸看着阿念的面孔,什么也没说,突然猛冲进他身体,胯狠狠撞上他雪白的双臀。阿念呼吸一滞,张嘴却发不出声。他秀气的眉紧紧蹙起,身子愈发僵硬。姓邱的将湿漉漉的阳物缓缓抽出,只剩个头时,再次猛然挺进。粗胀的阳物挤占他的身体,阿念的眉头颤动了一下,将床单攥得更紧。胸口起伏,气息愈发不稳。那副表情全然看在姓邱的眼里,目中露出些许戏谑,道,“不许遮脸。自己把腿分开。”   阿念把腿又分开一寸,姓邱的却道,“不够。”   阿念将腿张得更开,将柔软的私处完全暴露在他面前,含着粗大阳物的穴口看得一清二楚。姓邱的道,“记住,在我面前,你只是个小娼妇。”说罢再次开始猛顶。火热阳物在身体里乱撞。   不要……   阿念在心中一遍遍想,不要……快出去……   他将身下床单攥得更紧,指节发白。身子被撞得一颠一颠,额发凌乱,散在脸上。只因将双腿张得更开,那火热的欲望顶得更深,探到从未被人触及的敏感地。那里太深了,每每顶入,都带来一股令他恐惧的酸胀酥麻感。阿念的身子在战栗。他恨不得逃开,几乎想用双腿抵住姓邱的,拒绝他的入侵。但是他忍住了。   姓邱的干得兴起,比起先时又多了几分野蛮,阳物快速出入,不断触摸着阿念的最深处。阿念攥紧的拳头稍稍发抖,许久,手慢慢松开,起皱的床单从他手心解放。他僵硬的身子渐渐放松,紧蹙的眉头下,双目神采被一层迷雾笼罩。   不要……他心里一个声音仍在呐喊。他躺在那处一动不动,望向空中不存在的一点,努力睁眼,令自己找回神志。   姓邱的突然把阳物从他身体里拔出来。噗的一声,阳物从穴口抽出几根银丝。捂化的脂膏与淫水从无法闭合的穴口淌下来,顺着股缝流到床上。   姓邱的那根阳物依然高挺,昂扬地立着。他冷眼看着身下之人,道,“起来。”   阿念顿时清醒,支着早已发软的身子艰难坐起。姓邱的在床沿坐下,道,“我对死人没有兴趣。自己坐上来,动。”   阿念两腿发酸,合拢时难受得皱了皱眉。他微微喘息,爬到了姓邱的身上,双膝分开,跪在那男人身体两侧。   与阿常在一起时,这是他最不擅长的姿势。阿念个性使然,不爱占据主动。趴在男人身上扭动身体,将一切暴露在对方视线中,令他感到羞赧。而现在,无人会照顾他的羞赧,他必须得这么做。与他的意愿无关。   阿念扶住那根粘湿火热的阳物,对准自己的穴口。被人强行顶开身体是一回事,如今自己往下坐又是另一回事。阿念坐得很困难,一点点将那根阳物吞入身体。   “坐到底。”姓邱的简短命令道。   阿念感到已是极限,身子被撑得太满,涨得可怕。无奈那人有令,他又硬着头皮往下沉身。阳物竟然又往里滑了一寸。阿念的后庭一阵不受控的紧缩。   “坐到底。”姓邱的又说了一遍,二手握住阿念的腰,用力向上一抬胯,将剩余的一寸猛地顶入他身子里。阿念的身子缩了一下,默默承受了他的入侵。他顿了一下,待稍稍适应,便试着自己动。   身后突然传来推门嘎吱声。阿念的身子一震,吓得倒吸一口气——竟有第三个人进来,看见他的这幅模样!   “允明!”一个清亮男声道,“你果然在此处!”   阿念浑身僵硬,想起身,被姓邱的一只手按住。他面上血色全部褪去,怔在原处。   邱允明不悦道,“子祯,何时允许你擅闯我的宅邸。”   那清亮男声道,“不过来看望你罢了,这般小气,枉我当你是兄弟!”说罢也不关门,自顾自走到床侧,捏起阿念的下巴来看。见他满面惊恐,饶有兴致道,“哪儿来的?”   邱允明那物事依旧硬着,抵在阿念体内,随口道,“捡来的。”   那来人姓韩名喆,字子祯。乃是邱允明狐朋狗友中的一个。此时看见阿念容貌秀美,更兼满面惊恐无助,心中发痒。坐到邱允明身侧,大有赏戏之意。手肘轻佻地搁在邱允明肩上,以指挑了挑阿念的下巴,道,“小东西,怎么不动?”   阿念几乎发颤,感到邱允明目光落在他身上,难堪得无所适从。尊严好似是他的一张面皮,被人揭下丢在地上,此时这人又横空出世,往他的尊严上踩了几脚,碾进泥里。   邱允明不快,但说一个字,“动。”   阿念浑身僵硬地停在原处,既不动,也不看那二人。邱允明受了违逆,目中闪过危险神色。韩子祯见状,爽朗笑道,“莫非是见我在场,害羞了?”说罢起身走开。   阿念暗松口气,怎料那韩子祯并非离屋,不过是走到他背后,俯身道,“这般可爱,莫要为难他。”一双手从后头探过来,扣住他的身子。指尖从领口探入,摸在他胸口,在阿念耳侧说,“小东西,来玩双龙入洞,如何?”   阿念感到后腰被那人胯间抵住,如同晴天霹雳,将他惊出一身冷汗。他拼命摇头,抓住韩子祯双手欲要掰开。   邱允明有些不耐,道,“动,我不叫他进来。”   那韩子祯嘻地笑了一声,抽出一手往阿念股间一抹,道,“怎么,是个哑巴?这小骚洞还在流水,不让进,我就进不了么?”   邱允明冷声道,“是哑巴。”   韩子祯无辜道,“好利的眼神。允明,你好生无趣,玩笑也开不得。”   与一个“双龙入洞”一比,有人旁观都已不算甚么。阿念此时哪顾得上旁的,狼狈抬身,又努力坐下,用自己的身子吞吐邱允明那根孽根,只怕做的不够。   “有意思,竟是个哑巴,”韩子祯道,“罢,我姑且等上一会儿,你先用罢。”他在阿念乳头上拧了一把,抽回手,后退到窗边坐下,随手掇了支小楷笔在手中把玩。   邱允明叫阿念自己动了片刻,兀自不满,将他丢到床上,翻过身趴着,复又握着阿念的腰,将肉根深深捅进去。阿念将脸埋在手臂间,只抬着腰,任他玩弄。无论他如何狠操,阿念果然也是喊不出半个声响的。他纤瘦的身子被顶得发颤,几乎要散架。他的战栗半分是因为媚药惹起的酥麻快感,亦有半分被操弄得几乎昏厥的绝望。穴口紧窄柔嫩,却承受着野兽的入侵。   最后,邱允明猛顶百十来下,突然抽出阳物,将白浊体液泄在了阿念赤裸的腿间。松手时,阿念的腰一软,整个软倒在床上,双目半睁,艰难喘息。尚未找回神志,身子一紧,被一条手臂一捞,就从床上抱了起来。阿念赤脚踩到冰凉地上,两腿发软,站不起来。那人便搂着他,问道,“滋味如何?”   邱允明不紧不慢道,“尚可。”   韩子祯笑道,“那我不客气了。”单手揽着阿念,将他带到桌边,道,“适才想到个新玩法,允明可要留下观摩?”   邱允明冷哼一声,道,“敬谢不敏。”他已穿着妥当,又成了风度翩翩衣冠禽兽的模样。轻轻整整衣襟,好整以暇地走到门口。阿念见他要走,急了。欲要追到门口,被韩子祯一把揽回身边。   邱允明打开门。一脚将要跨过门槛,方才想起阿念这人。稍顿,侧首对他道,“他弄完你,倘若还活着,自己去后山找你的朋友。”   后山……他还活着吗?!   阿念恨不能喊出这句问话。他眼睁睁看着邱允明离了屋,经过窗口,身影消失不见了。他头一回这么恨自己无法发声,恨得快哭了。   阿常哥……阿常哥……阿念心中酸楚,垂手呆立在那处。他几乎要忘了自己为何在此处,他的心上人分明在别处等他,他却在这里。到现在连衣服也没脱,却被两个男人玩弄。 第2章   阿念兀自感怀,身子一紧,被韩子祯抱上桌坐着。此处离窗近,离炭炉远,冻得阿念缩起身子。他垂眼看着地面,心思已不在这屋中。心说不过是交媾之事罢了,一咬牙便过去了。   那韩子祯饶有兴致,笑看阿念,道,“小东西,叫甚么名?”   阿念发怔,韩子祯哦了一声,道,“忘了你是个哑巴。小哑巴,那后山里的可是你相好?”   阿念听到后山二字,回过神来,目光转向韩子祯那张面孔。那姓韩的浓眉直鼻,眉目明朗,眼梢带笑,不似邱允明满面阴鸷。   阿念吞了口唾沫,轻轻点头。韩子祯目露同情之色,道,“你可知后头这一整片山都是他邱家的,你一人须得找到何时。”   阿念坐在桌上,身上单穿了薄薄一件中衣,领口散乱,露出纤细锁骨来。他双目清澈,亦无迷茫。   韩子祯靠近,悄声问,“我放了你可好?”   阿念看着他的面孔,见他双目诚恳,并无戏谑,一时迟疑,不知真假。韩子祯,“莫要这样看着我,我适才也是逢场作戏。人生如戏,难免逢场作戏。允明所为我亦看不上眼,却也不至于为了旁的人坏了他的兴致。他不在时,我却是不喜欢做这等勉强之事。”轻笑,“这本是一桩乐事,逼得人哭天抢地反而败了兴致。你说是也不是,小哑巴?”   阿念稍放心。那韩子祯熟悉屋中摆设,在橱中翻出一件雪白的裘皮大衣,放在鼻下闻了闻,道,“有些年头了,所幸没有怪味。将这个套上。”阿念迟疑,韩子祯道,“允明金山银山都不缺,哪里会惦记一件衣物。”说罢将那衣物披在阿念身上。阿念原是冻得发僵,此时纤瘦的身子陷入厚实裘皮大衣中,顿觉温暖。   韩子祯又摸出一个小瓷罐,道,“这是止血止痛的膏药。”   阿念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这膏药是要用在何处,脸慢慢红起来。他摇摇头,示意无妨。韩子祯轻轻一抛,阿念下意识抬手,手忙脚乱地接住瓷罐子。韩子祯道,“待会儿还要进山,若是痛得走不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那时倒是我作孽了。”   阿念觉得他有意思,不觉露出一笑,又忧心阿常状况,笑容转瞬即逝。韩子祯背转过身去,阿念拧开瓷罐,将膏药抹在私处。那脂膏柔滑,渗入体内隐隐发热,果真很快止痛。   阿念心存感激,从桌上跳到地面。韩子祯听到落地声,方才回头。阿念低头深深一拜,欲要第二拜时,被他扶住。韩子祯哭笑不得道,“受你这一拜,我可当真没法丢你一人进山了。”略一思索,决定道,“如此这般,你一人冒雪进山不是个法子。我大致晓得邱家人会把人丢在何处,引你去罢。”   阿念心思纤细,原受了许多委屈,全都忍了。此时乍闻此言,几乎红了眼圈。不顾韩子祯阻拦,又深深一揖。   阿念裹紧裘皮大氅,跟着韩子祯出屋,穿过偌大庭院,百转千回来到后院。后山果真与邱家相连,一道月门后头便是山脚。此时白茫茫一片,被大雪覆盖。韩子祯辨了辨方向,领着阿念朝西南侧的小道走去,道,“大雪掩了路,倒是吃不准是否是这条道。且走着罢。”   阿念脚上趿着别人的鞋,忧心忡忡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身子裹在偏大的裘皮大氅中,只觉热得紧。他有些口干舌燥,使劲咽了口唾沫。   二人走了一段,遇上一处半人高的断壁。韩子祯虽是个公子哥儿,却熟习骑射,身手灵活。踩着石壁登上去,又俯身将阿念抱上去。阿念被抱上断壁,只觉韩子祯手上一股拉力,一个不稳扑入他怀中。闻到他身上的男子气息,竟是脚下一软,险些坐倒在地。阿念后退,抬眼正迎上他双目,发觉韩子祯笑吟吟看着他。他不知为何心慌,意识到自己失态,有些羞赧,低头赶路。寒风凛冽,吹得阿念手脚冰凉,身子却愈发觉得燥热不堪。他眼前晕眩,看的人和山都在晃,阿念只道是刚才被那姓邱的折腾过头,并未在意。   却怎料阿念越走身子越软,两腿几乎支不住。他终究停下脚步,靠在树上艰难喘息。他感到浑身麻痒,身子热得像火烧,将他的神志烧得几乎殆尽。   韩子祯上前问,“怎,走不动了?”   阿念摇头,感到他靠近,下意识躲开。腿一软便摔在雪地里。他眼前愈发模糊,大口喘息。韩子祯俯身道,“小哑巴,若不快些走,待得日落便寻不到下山的路了。”   阿念心慌意乱,咬牙找回神志。欲要支起身子,不料韩子祯一把搂住他的腰。阿念被触碰到身子,眼前一阵发白,神志顿时如春雪消融。坐也坐不起,双目墨黑,此时如同黑曜石上蒙着层水汽,失神望着韩子祯那张面孔,双唇微张,呼出热气来。   韩子祯将软成一汪水的人从雪地里捞起来,扶他立着。手指一抹他的嘴唇,道,“好一张小嘴,可惜不能说话。叫我啄一口如何?”   山里寒风如刀割,吹在阿念面门上。他倚着韩子祯勉强立着,双目终于有聚焦。听了那话,未及多想,只拼命摇头。韩子祯凑近,暧昧道,“这般小气,啄一口也不答应?”   阿念不住想着阿常的面孔,坚定摇头。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推开韩子祯,摇摇晃晃站着。韩子祯笑而不语,转头继续赶路。阿念浑身烫得利害,踉踉跄跄跟着,几度摔倒,又自己爬起来,再不叫那人碰了。   阿念猜到自己中了甚么招,只道是那姓邱的动了甚么手脚。分明是耻辱,此时脑中却不住想适才被他强压在身下的情景,想他粗暴地拉开自己双腿,将男人那物猛顶入他身体,大力出入。一会儿,身上这人又变成阿常哥,抱着他乱吻一气,粗喘着在他身上卖力。   阿念身子一颤,无声地呻吟一声,双膝发软,跪倒在地。他捂住脸,求自己别想这肮脏羞耻之事。怎奈得身子里一把火烧得太旺,几乎要将他的骨头煮酥,皮肉消融。   韩子祯笑道,“不走了?那我可不管你了。”   阿念伏在雪地中,身子不住发颤。   韩子祯,“不管你也就罢了,前头那人,我可也不管了。”   阿念身子一激灵。他猛抬起头来,目光聚焦数度,方才看清百步开外,白莹莹的雪里躺着个人。那人被雪落了满身,不仔细看竟是发现不了。   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阿念的眼睛倏地睁大了。   百十步路说远不远,对阿念而言却并非易事。他乍一见那凸起的人形,将甚么都抛诸脑后,跌跌撞撞往那处赶去。积雪蓬松,承不了重。阿念走上几步便摔一跤,双肘摔得青紫。他兀自不觉,踉跄着赶到那处,两腿一软扑倒在地。只见眼前一人俯卧在雪地中,身上密密地盖了层雪。阿念挥袖擦去后脑上的积雪,将人掰过来一看,那张冻得青紫的面孔恰是阿常的。   阿念呼吸一窒,即刻反应过来,拼命拍阿常的肩。拍上几下,那人有了动静,喉头一动,吐出一口气来。阿念见他活着,顿时哽咽,一把将阿常抱住。发觉人冻得像死尸,阿念手忙脚乱解开衣带,将阿常裹在自己的裘皮大氅里,再次紧抱住他。几颗滚烫的泪珠子不知不觉掉进雪地,融出几个小小的洞。   阿常稍稍恢复了意识,张口咳了一声,哑声道,“阿念……莫不是在阎王殿里相见罢……”   阿念已收了泪,拼命摇头。阿常眯着眼看他,许久,呵地笑了一声,道,“好……真好……你没事……”   阿念二手摩挲阿常后背,帮他取暖。只因怀里抱着个冰人,他自己也冻得发抖,恰将体内燥热平息了几分。摩挲几下,发觉阿常难以动弹。低头一看,阿常双肘双膝关节都被人打烂,衣物被血浸透,狰狞异常。   阿念惊呆,盯着他手肘看了半晌。想到阿常竟受了这般痛楚,心中又痛又怒,恨极了那姓邱的。   阿常身上有伤痛,缓慢道,“那人并没有为难你罢?”   阿念摇头。阿常松口气,道,“哥被他们丢在这儿,觉得快死了……这时候……哥的肚里就在想,我要是死了……这世上,还有谁来疼你……”   这话戳到阿念内心最软的那处。他嘴唇一颤,两颗泪珠子又掉了下来。紧紧闭眼,将脸埋在阿常肩头。   我会救你……你若不能动了,就换我来疼你……阿念在心中对他说。   怀中的身子忽的猛一挣,阿常喉间发出一声痛苦闷哼。阿念莫名睁眼,却见阿常背后一双厚底革靴,抬眼见到韩子祯蹲在面前,手中握着一把牛角匕首,半根寒刃插在阿常后背上。   阿念浑身的血几乎冻住,睁大眼看着那柄利刃。韩子祯下手利落,又将匕首拔出来。阿常惨叫一声,鲜红热血从伤口喷涌而出,洒在白雪上。阿常一咳,血沫子从被打肿的嘴角溢出。阿念呼吸停住,抬眼看着韩子祯。韩子祯无辜笑道,“小哑巴,你的神情太也可怖。莫怕,这一刀扎在他肺上,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少说也得痛上一个时辰,才会慢慢的,慢慢的……”   话音未落,阿念突然扑上去。目标明确,便是夺他手中的匕首。韩子祯随手将匕首一抛,丢在雪地里。阿念欲要去夺,被韩子祯反手拧住手腕。他身子兀自发软,二手被抓住,无论如何挣不脱。韩子祯毫不费力地捉着他,笑看他的面孔,道,“这模样看上去,倒是要吃人。也对,兔子急了也咬人……”凑近,“但现在我想咬你,怎么办?”   稍一使力,将阿念整个按倒在雪地里。韩子祯笑眯眯道,“傻瓜,这么好骗,只当是个教训罢。”   若说是个教训,未免太过惨重。阿念双手被按在雪地里,咬牙切齿瞪着韩子祯,恨得身子直抖。韩子祯勾起一边嘴角,戏谑道,“这副模样比在允明身下时可爱多了,我中意。”一腿插到阿念两腿之间,以膝盖抵住他的胯下,轻揉慢捻。阿念身子一僵,下意识并腿。韩子祯并不放过他,膝盖在他腿间打圈,上下摩挲他股间嫩肉。   阿念拼命挣扎,两腿乱蹬,二手抬起来又被压入雪中。胯下不知何时有了反应,叫韩子祯发觉,便对着那一处又蹭又顶。腿间被蹭得燥热不堪,阵阵酸胀酥麻,将阿念腹中的一把火重燃了起来。他自知挣扎不过,慢慢停下不动了。蹙眉将脸别向一边,双手紧攥,咬牙屏息,怕叫阿常听见。阿常此时便躺在他两步开外,后背汩汩流血。他们昨夜还这样平静地躺在一起,而现在竟是这等境况。   阿念被韩子祯顶得身子阵阵发紧,心中羞耻。趁他不注意,突然挣开他,心急慌忙翻身从他身下钻出去。刚跑一步就腿软跌倒,腰被身后之人一把圈住,阿念掰他的手,竟是轻易掰开。爬起来继续跑,未跑出一步,又被他另一只手圈住。阿念晓得韩子祯在玩弄他,突然回过身去,挥拳朝他面孔打过去。乍一抬眼,看见韩子祯满面笑容,心中咯噔一记。   韩子祯随手捉住阿念手腕,一拧,将他整个人转了个向,从背后将他抱住,道,“跑罢,小哑巴。你越跑,我越高兴。”   阿念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无奈身子被他扣紧,一只手腕被按在腹部不得动弹。忽然,一只热手从他衣摆下方探入,摸上他的小腹。指尖又钻入裤子,直摸到他的胯间。阿念倒吸一口气,身子直往后缩。韩子祯以身子抵住他,那只手更为放肆,握住阿念的命根揉捏起来。阿念吓得欲要挣扎,韩子祯乃是风月高手,故意用拇指摩挲他的顶端,阿念顿时后背紧绷,倒吸一口气。只几下,韩子祯将阿念的敏感处便摸清,又揉又捏。手指不时摸到双球,摸过会阴,在湿润的穴口暧昧画圈。阿念的力气逐渐全无踪影,已动弹不得,两腿发软,只靠韩子祯圈着他,才不至于软倒在地。   韩子祯灵活手指在阿念胯下游走,不时将指尖探入柔软后穴,浅浅抽插数下,将顶端分泌的粘腻汁液抹到穴口。另一手松开阿念手腕,按住阿念腹部,又慢慢上移,从大氅领口探入,钻入薄薄一层中衣,摸到阿念的胸口。   韩子祯捏住阿念胸口的一点殷红,在指间来回捻弄,问道,“小哑巴,摸你这里喜欢吗?”   他手上功夫了得,且十分耐心,将阿念胸口两粒殷红玩得挺立起来,硬得充血。胯下那物更是涨得难受,不住流水,粘了他满手。股间粘湿温暖,被一只手掌摩挲,愈发敏感。   阿念再忍不住,张嘴大口喘息。一想到自己竟无法自控,在阿常哥面前被人如此作弄,心中苦楚。更兼欲念已膨胀到极致,舒服得不知所以,眼睛便跟着湿润起来。   韩子祯玩了他一会儿,也有了感觉。他探手解开阿念裤带,将他亵裤扯下一小段,露出股缝。隔着衣物将胯下硬物抵住阿念柔软的股间厮磨。悄声在他耳边问,“小哑巴,你猜你相好有没有在看着我们?”   在看……阿常哥在看……他知道我被人欺辱,又怎会置之不理呢……   阿念头脑混乱,不住地想,不若咬舌自尽,宁死也不想叫阿常哥把他的丑态看了去。但他若是死在这儿,又有谁来救阿常呢……   阿念强忍寻死的念头,低着头,缩着身子。虽然咬着牙,无法抑制的喘息还是从唇齿间泄露出来。阿念是头一次中如此烈性的媚药,全无抵抗之力,身子完全软倒在韩子祯怀里。那只手在他的胯间揉搓,前端不住流出水来,流得到处都是。另一只手在他的胸口抚摸,又探得更深,在他发烫的皮肤上到处摸索揉捏。阿念的身子已敏感到极致,这样的触碰令他战栗。浑身麻痒,骨肉酥麻,恨不能立时死了去。   “小子……”   身后传来阿常沙哑虚弱的声音,阿念身子一僵,惊恐地睁眼看着前方,那处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   “你……”肺部中刀的阿常连气也喘不过来,满口是血,吐出一个字便喘上几口,“要干就干我……放了他……”   阿念听到这话,嘴唇一颤,无声地哭了出来。他怕阿常哥就要不行了,一想起来阿常哥会死,他就怕得头脑空白。阿常却在这种境况下仍想着救他。他想起阿常刚才对他说的话,阿常哥怕自己要死了,这世上再没人来疼你。   阿念不想他死。光是想到死字,眼泪就止不住了。胯下侵扰的手不停,恶作剧地故意捏住他的双球玩弄。阿念受不住这作弄,难堪地紧紧闭眼,抓住韩子祯的手腕,试图阻止他。他止不住抽噎,泪水沾到睫毛上,又坠落在地。   “小哑巴,”韩子祯道,“你相好的说法,你愿意吗?”   阿念摇头。韩子祯握住他的那话儿,揉弄得更用力。阿念受他作弄,后背紧绷起来,忍不住仰起头,满脸泪痕,张嘴喘息。薄唇微张,脆弱的喉结上下滑动。突然,他抓紧了韩子祯的手腕,指甲几乎嵌入他皮肉中。他如濒死般大口喘息,胸口剧烈起伏,身子一阵阵地发颤。   韩子祯的手慢了下来,揉了几下,从阿念的腿间抽了出来,带着一手白灼的精水。阿念脱力,身子软了下来,韩子祯手一松,他便双膝着地,摔倒在雪里。韩子祯笑嘻嘻侧首,摊开手掌给阿常看,“纵使我不嫌你,你的小亲亲也不乐意呀。”   他单膝跪地,一手掀起阿念衣摆,摸到股缝间,二指就着精水探入他柔软的后穴中。阿念无力挣扎,韩子祯索性用一手圈住他的腰,二指强探入深处。   “住手……”阿常喘息着说,又咳出一口血沫。恨不能挣起身把这人打死当场,却是自己的手脚关节全被打烂,全然动弹不得。   那韩子祯本不把阿常放在眼里,不过是拿阿念的羞耻心当做消遣罢了。此时亦只做没听见,懒得再搭理。抽出二指,从穴口带出一根银丝来。韩子祯看得愈发兴奋,迫不及待解开裤带,露出胀大男根,直直捅了进去。   阿念身子绷了一下,握紧了一把寒雪,在地上留出几道抓痕。   韩子祯长叹一口,拍拍阿念雪白的臀,道,“小哑巴,你若喊出声来,我便放了你,如何?”抽顶一下,将阿念顶得一颠。他只如死了般软在雪地里,紧紧攥着手里一把雪。   阿念手中的雪慢慢化成一捧水,冻得他的手通红。他已心如死灰,软在那处任韩子祯摆弄。韩子祯将阿念的腰抬起,跪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抽顶。二人下身掩在裘皮大氅下头,只看得见身体不断靠在一起又分开。阿念身子里头本有脂膏融化,加之抹了精水,湿润温暖。那阳物在身子里搅动发出湿濡声,在静谧的雪地里听上去尤为清晰。   抽顶几下,韩子祯又不满意,握住阿念的腰,猛一挺腰,阳物霸道地插到最深。阿念被顶得呼吸一窒,下身那物竟又有了反应。他恨极了自己这浪荡的反应,惩罚一般又捏紧一把雪,任凭那只手冻得发痛。   韩子祯俯身,二手从大氅下摆探入,在阿念软滑的身上游走,叹息道,“哑巴到底少些乐趣。便是哭起来也没个声响。”一边拉开阿念领口,玩弄他胸前两点,一边微微侧头,思索如何让这档子事变更有趣起来。   阿念受他玩弄,呼吸又渐渐急促起来。他埋下头,将鼻子埋在袖中,生怕叫他听见。韩子祯想了半日,凑上来问道,“小哑巴,将你压在你相好身上干,如何?你与他,面对面,屁股被我操弄……”   阿念乍闻此言,吓得拼命摇头,并开始挣扎。韩子祯见他怕极了,心中愉快。但他仍是公子哥儿习性,哪里见得那粗人与自己扯上干系。见阿念实在吓得六神无主,便温声安慰道,“好罢我不压,莫要挣了。”劝慰了好一会儿,阿念才停下来,身子不住发抖。韩子祯欣然抚摸他的胸口,指尖摸到阿念胸口一只木雕坠子,忽的心思一动。拧断红绳,将那木雕取下来,一看,竟是只雕工朴素的猪脑袋,鸽子蛋大小。   韩子祯道,“好丑的坠子,挂在身上做甚。”笑,“不若让它有个好去处,你说呢,小哑巴?”   阿念极珍爱这只木雕小猪,竟被人拧断绳取了去,心中顿生怨愤,恨恨回头瞪着韩子祯。只因媚药效力未除,面颊飞着两片绯红。细眉微皱,眼角湿润,好生可爱的模样。那模样又叫韩子祯觉得有趣起来,故意掀起阿念的衣物下摆,将雪白的双臀露在外面。他将胀大的阳物抽出,顿时有粘湿液体从穴口带出来,顺腿流下。穴口殷红,为难地一张一合。   韩子祯叹道,“好风景。”   阿念想将那小木雕夺回来,探手去捞。韩子祯一让,便将那鸽蛋大的木雕塞进他穴口。阿念受惊,万万想不到他做这等龌龊之事,当下又挣。韩子祯哪里怕他这点力气,用一条手臂将他箍紧,另一手稍一使力,一枚木雕便被穴口吞了进去。   阿念急了,愈发扭动。韩子祯终于又兴奋起来,一手抓住阿念一边臀肉,对准穴口狠狠地操了进去,一下将穴口的木雕顶到深处。那木雕乃是硬物,刮着柔软内壁挤到深处,将阿念痛得紧紧闭眼,后穴痉挛一般紧缩。   韩子祯往阿念的屁股上拍了一掌,道,“好紧,要把你哥哥夹泄不成?”觉得那片臀肉手感又软又滑,又往上噼噼啪啪抽了几掌,直打出一片红印。阿念的亵裤只脱下一小截,露出屁股。半片屁股被打得通红,后穴被胀大男根撑满,殷红的穴口紧绷,亮晶晶都是粘腻湿润的汁液,看得韩子祯兴起,又对着两片屁股揉捏。阿念咬牙忍痛,心中想着那只小木雕,只觉屈辱。他担心阿常伤势,强转过身去看。韩子祯见他转身,复又抽出阳物,一把拧过阿念手臂,将他面朝上掀翻在地。未等阿念反应过来,便掀起他的衣物下摆,将身体挤入他两腿间。硬挺阳物摸黑顶了数次,找到了湿润穴口,再次顶了进去。   阿念的身子蓦地被填满,一阵强烈的酥麻感叫他一时失神。韩子祯不等阿念反应过来,便俯身压住他身子,下身快速耸动起来,一下下重重楔入阿念体内,将那只木雕越顶越深。阿念被撞得一颠一颠,张嘴呻吟,却发不出声。眯眼看天,天空乱晃,鹅毛白雪纷飞。阿念感到那发烫的东西侵占他的身子,如强盗山贼一般蛮不讲理,快要将他的身子捣烂。他不禁蹙眉,紧紧闭眼。不几下,胯下那物也完全硬起来。   韩子祯呼吸粗重,下身挺动得毫不留情。他勾起阿念下巴,垂眼看他面孔,粗喘着笑道,“果真看着面孔,操起来才有劲。小哑巴,叫不出来的感觉如何?嗯?”   他也不图个回答,只想看阿念又痛又爽的表情,便操得愈发用力。二人身上衣物都完好,只下身激烈交合,好似雪地里的两只禽兽。发闷的拍肉声乱响,一下比一下有力。   阿念浑身热得可怕,狼狈地大口喘息,无意识地张着双腿由他出入。他从未那么快就想高潮,这下却是忍不住了,后穴阵阵紧缩。不一会儿便在连续不断的冲撞下泄了身。那一下几乎叫阿念断了魂。他身子猛一颤,两腿挣扎了一下,一股白浊的精水溅在腹上。   他胸口起伏,颤抖着喘气。不知不觉间一头青丝散了一地,一支铜发笄落到一边。韩子祯兀自没有发觉阿念泄身,随手将他两腿分得更开,继续冲撞。彼时阿念泄了两回,体内燥热终于有所平息,失神地望着青灰的天,看雪团子往下落。   阿念正发怔,忽的听到一记响亮的耳光声。他身子一搐,抬头来看。竟是手脚不能动的阿常,靠着身子艰难地挪动到韩子祯身侧,张嘴咬住了他的腰不松口,欲要叫他停下。韩子祯正是痛快的时候,隔着衣物被咬痛,扬手就给了阿常一巴掌。见阿常两眼充血,像条护主的忠狗一般恶狠狠瞪着他,大有死也不松口的模样。更兼韩子祯腰上吃痛,心生厌恶,二话不说,拽住阿常的头发,便将他一颗头按进雪里。   阿念眼睁睁看着这些,气急攻心,头脑一片空白,甚么都没了。身子一时不是他的了。他不受控地坐起来,随手抓起自己的铜发笄。他什么也没想,照着韩子祯的后脖颈就狠狠扎了下去。   阿念用力太猛,那支铜发笄像一把刀子,直直插入了韩子祯的后脖颈。韩子祯动作一顿,慢慢回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阿念,仿佛是看着甚么鬼怪。阿念见状,吓得坐倒在地。韩子祯的面孔狰狞地抽搐了一下,缓缓抬手摸摸后颈,从牙缝中挤出一字,“你……”   阿念见他不死,竟摇摇晃晃立起来,欲要朝自己这处过来。他腿软站不起来了,下意识求救地望向阿常。见他一动不动,猛省,自己靠了那么多年的男人,现在要靠他自己来保护了。他心急慌忙地往后爬,咬牙抓起地上的雪往韩子祯面上砸过去。那韩子祯伤得利害了,走路在晃,一双眼却是转也不转地恶狠狠盯着阿念,如同索命厉鬼。   阿念惊恐,眼一转,瞥到雪地里一团黑,乃是刚才韩子祯用来捅阿常哥的匕首。他连滚带爬地朝那处扑过去,抓起那把匕首,回头时吓得倒脑袋嗡地一声响。韩子祯不知何时竟已在他面前,伸手就掐住阿念喉咙。阿念无声地呜咽一声,不顾一切地闭眼将匕首捅了过去。手上感到刀刃切开皮肉的触感,吓得阿念手软,却依旧一捅到底。   他听到韩子祯一声闷哼,感到掐着脖子的手渐渐无力。阿念手臂不住发颤。胆战心惊,慢慢睁眼,却见那一刀子捅在韩子祯肚子上。那人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下一刻,身体如同冰雪消融一般,软倒在了地上。刀口晕开一圈血迹。   阿念呆了一瞬,心想自己竟杀了人。彼时亦未及多想,连忙爬起来往阿常那处赶去。见到阿常背后一大滩血迹,阿念心如刀绞。将人掰过来一看,他满脸是雪,嘴张开着艰难出气。阿念眼眶变热起来,用袖子揩净阿常的面孔,露出那张熟悉的脸。阿常闭着眼,浓眉紧拧,短茬茬的睫毛上都是雪渣子。面色青灰,嘴唇发紫。   阿念捏着阿常的肩轻摇,见他不睁眼,鼻子一酸,眼泪扑落扑落往下掉。他抬袖一抹眼睛,吸吸鼻子,翻开阿常衣物查看伤口。见那口子着实捅得深,怕是真的伤到了肺。抬眼环顾四周,虽是在山里,地面被大雪覆盖,哪怕是个止血草药也找不见。阿念心口作痛,慨然仰面,默然看着乱雪纷飞。   天大地大,却没一样能救得了他。命如蝼蚁,无助又可恨,恨只恨自己太无用。   他忍住抽噎,摇晃着立起来,将阿常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想将他带下山找大夫。即便是求那姓邱的,也比在山里乱转来得好。阿常比阿念高壮很多,扶起实属不易。阿念凭着股韧劲将人强扶起来,往下山的路一步一踉跄地带。阿常曾经保护他的粗壮胳膊,此时无力地环在他肩上,分量很沉。   雪地里留下一条拖痕,两排凌乱的脚印。阿念狼狈喘息,循着来时的记忆,连拖带拽地架着阿常走。走了不远,阿常醒了。抬起头来,看见阿念,哑声道,“哥不行了……你自己走。”   阿念不予理睬,执意带着他走。阿常喘息困难,再说不出话,垂着头,由着阿念拖着走。   走上一段路后,阿念几乎坚持不住,两腿发软。口中呼出大团白气,双目迷茫。眼前唯剩白茫茫的路,旁的甚么都不知道了。阿常痛苦喘息,声音渐弱。听在阿念耳朵里,如同刀子割在肉上。无论如何也没法将阿常放下歇息。   “阿念……”阿常从喘息间带出极轻的话来。吐出二字,又张口艰难喘了几口,积累些力气,才道,“我想……听你叫声哥……”字字艰难,带着恳求意味。   阿念听了这话,抿了抿嘴唇。执拗地盯着前方,死咬着牙,摒着一口气,拖着对他而言太过沉重的身躯前行。   莫要说这道别的话……我要救你……一定要救你……他在心中对阿常道。   阿常的喘息越来越弱。过了一会儿,几乎以气声说,“阿念……哥舍不得你……”   阿念眼中不自觉噙满了泪水,兀自一步一个脚印地艰难前行。恍惚间,眼前景象都变得模糊,仿佛回到了他俩的小木舍,一张嘎吱作响的小木床,一桌玲珑可爱的小木雕,一个阿常亲手编的竹药框。他想往屋里走,却怎么也走不到……怎么也走不到……   阿念哭了出来,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身侧的人沉重倒地,扬起了蓬松的雪花。阿念一边哭一边摇那个人,那人一动不动,睡着了一般。不知甚么时候起,他便听不到他的喘息声了。阿念固执,抓着阿常的衣领拼命摇,越摇越重。那人原本会笑嘻嘻地抬起头来,一把将他搂在怀里。现在他却不动了。   阿念摇了一会儿,无措地看着地上的人。嘴唇发颤,口中发苦。他张嘴数次,终于发出一个不完整的音,“哥……”   他扑到阿常身上,带着哭音颤声道,“阿……常……哥……”   那人却是听不见了。   阿念将阿常翻过身来,用袖子揩干净他的面孔,呆呆跪在他身侧,对着他看。怕阿常冷,便解开自己衣襟,将身子覆到阿常身上,用身子暖他。阿常身上的热气已全部散了,冷得像块冰。阿念固执,又用手掌慢慢摩挲他的身子,用面颊蹭蹭他的脸孔,蹭到阿常下巴上的短硬胡茬,心中又生出酸楚来。却是不哭了,只安静地抱着阿常,与他作伴。   不多时,阿念身上落了一层雪花。他脑袋搁在阿常肩头,微睁着眼,与他冰冷的身子相依相偎。意识逐渐模糊起来,便是有人骑马来到他面前也没有抬头看。眼前慢慢陷入一片黑,甚么都不知道了。 第3章   邱允明听下人说韩子祯将今日捉来的人带上后山,便亲自来寻。冬日里雪狐活动频繁,邱允明来时带上了猎具,带了两个心腹手下,欲要寻到韩子祯,与他一道上山猎狐。至于阿念的生死,是全然未放在心上的。   岂料邱允明刚进山,便见到阿念与人叠在一起,晕死在雪地里。他着人去看,一个还剩一丝游气,另一个却是死了一会儿了,身子都冻硬了。邱允明心说这小子在这处,那子祯还留在山里做甚么。叫手下将活着的那个带回府里,自己驱马上山去寻人。   阿念留下的脚印尚未被风雪掩埋,邱允明循着痕迹上山,很快便瞧见了另一个横在雪里的人。下马一看,也死了多时了。邱允明见自己的狐朋狗友惨死雪中,怔忡片刻,心中烦闷,想这下好了,这小子活着叫人烦,死了兀自给我添麻烦。   自己立在雪中盘算,这事也只好装作不知道。等寻人的找上门,再把李念交与他们处置。即便处理得周到,也少不得是要留下芥蒂。他自是不怕韩家人的,但亦不想多个敌人。如此想定,便也将友人的尸身留在雪中,自己上马,进山猎狐去了。   近傍晚时,邱允明回到府中,马上挂着一只白狐狸。一个小厮等在门口,见他回来,迎上便道,“少爷,邱全着我来问,关于今日捉来的人。”   邱允明下马,自有人来牵马。他脚步不停,单说一字,“嗯。”邱全乃是邱允明心腹,便是他将阿念带回府中。   小厮,“全哥道那人烧得利害了,放着不管怕是没几日就死了。问是否要着人请安大夫过来看。”   邱允明心想,李念若是死无对证,那韩家的事更麻烦,便道,“可以。”   小厮得了令,便下去了。   邱允明照样过他的少爷日子,再听到李念的名字,已是三日以后。说是人晕死了整整三日,虽是灌了汤药入肚,奈何就是不醒,烧得浑身滚烫,只怕救不回来了。安大夫有一剂猛药可以一试,价高难求云云,来征询邱允明的意见。   邱允明亦不愿为这等小事伤神,便道允了。韩家派人来寻过,却未曾怀疑到他头上,这事又如过眼云烟,从他脑中被抹去了。   又过了数日,邱允明买了个小倌回府。他为人挑剔,不喜带人入卧房,便又带去偏房玩,恰是上一回欺辱了阿念的那一间。云雨过后,邱允明心情尚佳。也不在房中多留,将那倌儿丢在原处,便推门出屋。难得有闲情逸致,拢着袖赏赏雪景,正逢丫鬟捧着铜盆进隔壁屋,便将人拦下,问,“这里头住着谁?”   丫鬟见是大少爷,赶紧道了个万福,道,“回大少爷,是全哥带回来的人。”   邱允明此时又想起了阿念这人,问,“醒了吗?”   丫鬟道,“早上醒了一回,这会儿子又昏睡过去了。”   邱允明略一思索,便朝那屋走了过去。   邱允明到那屋里一看,屋里连炭炉都未曾燃一个。正是化雪时分,屋内冷进骨子里,只怕这人刚退烧又该染恙。阿念昏睡着,面颊上染着不自然的红晕,睫毛微颤,似是陷在梦魇中。枕侧放着一只鸽蛋大的小木雕。   下人见邱允明入屋,赶紧端了暖炉过来。邱允明又问了问情况,方知阿念这几日只醒过一回,便是在今晨。木然睁了一会儿眼,便又没了知觉。邱允明留话道,“醒了知会我。”便离了屋。下人见邱允明态度不冷不热,便愈发不将阿念放在眼里,又将暖炉灭了,撤走了。   当日午后便有人来报,说全哥带回来的人醒了。邱允明点头,示意知道了。然而想起去看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晚上了。那晚邱允明酒足饭饱,与新买来的小倌风流了一回。他不过尝个新鲜,玩第二次时兴致已经不大,弄了那小倌一回便下床离屋。见隔壁屋烛光隐隐,信步走了过去。推门一看,阿念仍双目紧闭睡着。面孔倒是干净了许多,想是白日收拾过了。   邱允明只泄了一回,身上不大爽利,内心有些躁动。回想起自己曾也尝过阿念的滋味,一时多出些念想,便进了屋,随手闩上门。踱到床沿,低眼细看,阿念眉眼清秀,面色苍白,倒显出几分病态的赏心悦目。大抵是大病初愈,面颊较上回见到时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看上去单薄脆弱。   那时韩子祯问他阿念滋味如何,他自然要答说尚可。彼此都是风流场上混的人,倘若随口夸奖,未免有些掉品。但邱允明心里却对这滋味惦记着,尤其是阿念被干得喊不出声,白生生的手指头紧抓床单,心中既恨他,又知趣地蹙眉喘息,那模样是任何姑娘小倌学不来的。   邱允明目标明确,故也未曾多犹豫,探手捏住阿念的下巴,轻轻感受那一处滑腻的皮肤。他虽有些欲求不满,毕竟已泄过一回,并不心急。拇指不紧不慢,指腹揉着他的皮肤,慢慢下滑,在脆弱的喉结上转上一圈,又摸到被子。   邱允明待要将被子掀掉,背后忽然传来叩门声。安大夫在外头喊道,“开门,吃药!”   邱允明被败了兴致,皱了皱眉。顿了一会儿,走过去开门。门口等着一个白胡子老儿,见到邱允明亦不甚礼貌,喊了声少爷,便径自入屋。将药碗一放,小心扶着阿念坐起身,叫他靠着自己瘦成一把柴的身子。仍不忘帮他拢好被子,才用勺子撬开他的嘴,给他喂药。阿念极其虚弱,并未醒来。   邱允明自是知道这老儿看不惯自己,奈何他是父亲的老友,面上仍对他有三分恭敬,温声道,“安大夫何须亲自来送药,着人送来不就好了。”   安大夫手稳,送一勺药入阿念口中,一滴不漏。口道,“你们邱家的手下老夫使唤不起。”   邱允明笑道,“这从何说起。”   安大夫山羊胡子一翘,“从何说起?还需要说吗?打个比方,这小儿,老夫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鬼门关上救回来,如今受不得一点凉的。叫他们生炉子,说了几日,连个暖炉的影子都没见到。拿人命当回事吗?”从暖炉说到了邱家人,又说到了如今年轻人。人都说人老反而有小孩心性,邱允明知他恼怒,亦不与他计较。只盼堵了他的嘴,故赔笑道,“那真个是他们的不是了。回头允明与邱全说上一回。”   邱允明立在那处,又听了安大夫一顿教训,直等到他将一碗药半碗温水送入阿念腹中,还上前与他一道将人扶着躺下,盖好被子,目送他出屋,才松口气,暗骂一声老不死。   屋中维剩二人,邱允明目光复又落在阿念身上。   阿念似乎快要醒转过来,眉头微皱了一下。邱允明想将他的被子掀开,想起那安大夫的话,又将手收了回来,改而从下方探入,伸进他的被子里,触到阿念热乎乎的手。原是无心之举,阿念的手颤了一下,却下意识收拢,无力地握住了那只手。   邱允明挑起一边眉,停了手,面无表情地看着阿念紧闭的双目。他的睫毛纤长,闭着的眼形成两条好看的弧度。他的手动得十分缓慢,一点一点张开五指,软软地伸入那只手的指缝间。好似他曾经做过的无数次那样,与和他相握的手十指相扣。   阿念的手掌心柔软,虎口有捣药留下的薄茧。烧还未退尽,手心热得像只小暖炉,却没有一点汗。那触感十分美好,以至于邱允明僵着身子,伸着手停留了一会儿。但他想阿念认错了人,如若知道这手是他的,断不会是这样的反应。如此一想,他便将手从阿念手中抽出来,往被窝更深处探去。单手解开阿念的亵衣,摸到了他的小腹上,摸到一手软滑皮肉。   邱允明很中意这个年纪的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已显出些许男子特征。喉结微凸,下身也长出稀疏的毛,正是青涩的时候。较之雌雄莫辨的青楼小倌而言自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诱人气息。   阿念的身子很热,摸得邱允明下身有了一些感觉。他不习惯让自己等,与其做无用的亲吻抚摸,更宁愿直接提枪上阵。这会儿却是有闲情逸致,干脆在床沿坐了下来,一只手沿着阿念平坦纤瘦的腹部上滑,在他胸口不紧不慢地抚摸,好似鉴玉一般细细品过。   阿念呼吸平稳,这会儿又睡熟了。他多日未曾进食,加之高烧未退,仍然处于混沌之中。全然不晓得自己被人解开衣衫,到处摸索。邱允明手掌摩挲阿念胸口,胸口两点嫣红慢慢挺立了起来,擦过他的掌心。   他这里以前大抵经常被玩的,邱允明得出这个结论,下身愈发有感觉了。索性将手伸到阿念两腿间,探入亵裤。那只手在被子表面现出一个模糊的突起,隔着被子一动一动,平添一股含蓄的淫靡之感。   邱允明的手指探到阿念两腿之间,那一处并拢在一起,愈发热得发烫。邱允明捏了一把大腿根的嫩肉,二指从他腿间插入,摸到后庭。那处也热得发烫,被手指摸到时羞怯地缩了一下。邱允明掰开阿念双腿,在他腿间摩挲揉捏一番,手到之处皆是一把嫩肉。他自己胯下那物完全胀了起来,性急脾气又上来了,当即抽回手,解自己的裤子。只剥了下半身,露出抬头的大鸟。邱允明取来翡翠白玉膏,往鸟上涂了厚厚一层,便将阿念被子掀开半边。   被子下头,春光乍泄。阿念的衣物被解得七七八八,此时全看在了邱允明眼里。无奈脑中又响起安大夫的唠叨,邱允明不耐地啧了一声,趴到阿念身上,又将棉被一甩,将二人都裹在了里头。握住自己那根就往深谷中探。阿念受了侵扰,睫毛微颤,又恢复了些许知觉。   邱允明心说倘若醒了,不知会怎么闹。当下将阿念两腿分开,将自己那根抵在穴口,稍转了几下,就借着白玉膏捅了进去。那深谷极热,蓦地受了侵犯,下意识绞紧了,将邱允明爽得倒吸一口气。上身紧贴阿念,下半身毫不留情地耸动起来,往那热谷中戳刺。大鸟如蛇般乱钻,被阿念体温烫得好不兴奋。   阿念迷糊中感到有人进入,不由分说将他乱撞一气,脑中仍是一片糊涂,分辨不出发生了何事,双目睁开一缝。无奈那人越插越狠,逼得阿念找回神志,眼睛缓缓睁开。只觉一人如泰山一般紧紧压在身上,那人卡在他两腿之间,腿间那物在他身子里凶猛出入。   阿念神色有些迷茫,但渐渐眼中浮起惊恐。身子绵软,挣扎起来。   邱允明感到身下的人醒了,力不从心地挣扎,方才低眼看去,恰与阿念惊慌的双目相对。邱允明正在兴头上,目光如狼似虎,直直盯着阿念双目。一手掰开阿念臀瓣,更凶狠地往他深处顶撞。那孽根突然深入,顶得阿念身子蜷起来,两手按在邱允明胸口胡乱推搡。邱允明借机抓住阿念双腿,压到他身侧,将他后庭完全对自己打开,大肆掠取。那孽根整根出入,搅着那翡翠白玉膏,发出湿濡声。捂化的脂膏被孽根带进带出,溢出紧绷的穴口,顺着股缝流下。阿念被顶得眉头蹙起,更恐惧地推拒。二人虽挤在被中,身子却搅成一团。阿念越是用力挣,邱允明操得越是带劲,身体撞击声不但没停,反而愈发快了。胳膊拧不过大腿,阿念哪是他的对手,挣了一会儿,不知何时便消停了。   邱允明难得用如此亲昵的姿势与人欢爱。见阿念消停,也放慢了速度,一边顶弄他,一边将阿念衣裤全剥了去,在这副光溜溜热乎乎的身子上到处揉捏摸索。只因靠得极近,顶到某处时,阿念的呼吸一窒,也被他听了去。那大鸟便找对了方向,专往那处顶。顶一下,阿念便无声地呻吟一声,不几下,将整个人都操软下去,胸口起伏,不住喘息。阿念面上又浮起不自然的红晕,眼角湿润。两手兀自抵在邱允明胸口,两腿缩着无法并拢,身子被顶得一颠一颠。   邱允明先前已泄过一回,这回做得不紧不慢,当快则快,当慢则慢。此时来了兴致,用那话儿讨好起身下的人,九浅一深地捣弄,几乎将阿念顶得又晕死过去。他感到阿念气息又弱起来,方才猛力捣弄起来,又猛顶了百十来下,将阿念顶得疾喘不息,天地颠倒,不知所以。那硬挺阳物突然往蜜穴深处一捅,有力地搏动了几下,将滚烫浓精泄在了阿念身子里。阿念不知何时已泄身了,半闭着眼,张口微弱喘息。   邱允明趴在阿念身上,餍足喘息。休息许久,才将湿漉漉的半软阳物从他身子里抽出来。脂膏随着那白浊一道从穴口淌出来,流到床上。阿念愣愣张着腿,呆看邱允明那张面孔。邱允明见他神色并无敌意,倒有三分畏怯,嘲弄道,“看甚么,莫不是不记得我了。”   阿念目光闪烁,犹豫着点头。邱允明倒是没想到说中,又问,“那你为何在这里,还记得吗?”   阿念摇头。   邱允明,“……”   邱允明望着那双清澈明眸,沉默了一会儿,随口扯道,“你是我买来的倌儿,是我的人,可记得了?”   阿念面上更显出畏怯来,轻轻点点头。   邱允明招了个丫鬟来,指着阿念道,“他是宛清。今日起他便是你主子,你主子不会说话,凡事上心些。”那丫鬟名叫翠云,是个有眼色的,见邱允明目中也无多少关切,心道倒霉,主子不受宠,她自然也没好日子过。面上自然是恭敬,屈膝行礼,叫了声小少爷。邱允明亦不多嘱咐,扭头预备离屋,恰看见阿念坐在床上,手中掇着一只小木雕发怔。   邱允明道,“莫要受寒。”便抬脚跨出门槛,头也不回地走了。翠云服侍惯了主子养的“小少爷”,先取来洁净床单,请阿念下床。阿念裹着薄薄一件中衣,冻得瑟瑟发抖,缩在椅子上等她理铺盖,仍在琢磨手上那只小木雕。虽不知来历,但乍一眼见到却很是喜欢,感到心中暖意融融。   翠云理好了铺,又去领了个暖炉来,并打了盆热水给阿念自己清洗。回屋时面色不大好,大抵是被人晓得自己倒了霉运,被冷嘲热讽了。阿念擦好下身,复又躺下,手中攥着那只猪头木雕,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猪脸。那只猪脸不知被摸了几日几夜,早已是光亮亮的了。阿念腹中饥饿,但他也是晓得看人脸色的,见那丫鬟面色冷淡,便也不自讨没趣,揣着空肚子睡了。   阿念又静养了几日,方才可以下床活动。这几日卧病在床,没有旁的事可做,总在努力回想一些事。无奈脑中一片混沌,越是想,越是将那趟水给搅浑,想得头痛欲裂,也没个结果。只隐隐觉得心里头空了半边,过得十分不安。   阿念病愈后,头一件事便是去拜访安大夫。叫翠云给画了张图,点名药铺的所在,便自己去了。翠云乐得留下,不知去哪儿偷懒了。   按说拜谢人救命之恩,没有空手而去的道理,奈何阿念身上一个铜子儿也无,只好厚着脸皮去了。照着那歪歪扭扭的图纸,好歹找到了那间“平安药铺”。入内,恰逢安老爷子埋头包药,哑声道,“白术十钱。”   阿念抬眼一看,老爷子身后那胖子倚着柜台睡了。安大夫拔声道,“白术十钱!死胖子!”   阿念赶紧绕到后头,寻到白术抽屉,称了十钱递与安老爷子。亦不曾想到自己怎么这般手熟。   安老爷子,“甘草三钱。”   阿念仰着头,到处找放甘草的抽屉。   “党参十钱,川芎六钱,利索点!”   阿念满头汗,勉强将分量凑准了递过去,心想这莫不是个安胎方?   安老爷子怒,“白芍十钱!你再偷懒老夫把你肚子里的膘煎了喂狗!”边骂边回头瞪去,险些将阿念手头的白芍撞翻。直把那胖子骂醒了,猪似的吸了吸鼻子,含糊道,“甚么?”   阿念见他突然回头瞪,吓了一跳,歉然笑笑,小心翼翼将药材放到桌上,指指自己的肚子,又摆摆手,表示没有膘。安老爷子将阿念上下一扫,认出他来,抓过他的手腕把脉。面上虽然不客气,把脉的手倒是轻巧温厚。细细感觉一番,不悦道,“老夫吩咐你十日后方可下床,却跑来这里做甚,一个一个都不要听老夫的话……”   还未唠叨完,阿念面带笑意,双膝一曲,跪下磕了个头。   老爷子,“这是做甚!”   那胖子噗地喷出来,大声道,“老爷子,有人来拜师嘞!”   阿念心中咦了一声,心说这胖子胡说八道,不过是来答谢救命的恩情罢了。转念一想,适才想也没想就去取药,细想来倒对这些药材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倘若能学得一门手艺,更是妙哉。索性将错就错,满腹诚意又磕了个头。   阿念当日便拜了祖师,给安平老儿叩了三个头,奉上一杯拜师茶,认了他做师父。安平接过茶来,交予阿念一把象牙小秤,道,“医者,在于仁心。你心中要常有一把秤。”   阿念恭敬接过,肃然挺直腰杆,将这话记进了心里。   按说行医讲究望、闻、问、切四字,阿念是个哑巴,单说这问字,便是做不到的。要怪则怪邱府里的人多口杂,叫安平晓得阿念是京城李贤李大夫当年遗留的幺子。他年轻时曾在京城开过药铺,医术并不输与任何人,唯独输李贤一筹。当年年轻气盛,明里暗里便要与李大夫一较高下。如今想来甚是感慨,心说如若虚心一些,与他交好,怕是个知己也说不定。   现今这李大夫的后人便在他面前,显出几分聪颖天资,隐隐有李贤当年的影子。安平心想璞玉可雕,断不肯将他弃之不顾了。   阿念留在平安药铺,认了一下午的药材。将近傍晚时分,已能将每种药与名牌对上号。安大夫口中训斥他太慢,心中却是满意。欲要留他用晚饭,阿念方才猛省,竟已是日落时分。他恨不能就此留在药铺,当个小伙计也是乐意。只是那大少爷说他是赎身回来的小倌,只怕私自离府惹怒了那人,又将他卖回青楼,那便是人生无望了。   阿念想到这层,立刻怕起来,摆手示意回府用饭。安大夫留不住他,心中也知晓他与邱允明那混账是怎样的关系,只得大叹一口。抓了几份补气的药,叫阿念早晚服一份,免得身子弱,招人欺负。阿念只觉安平待他如再生父母,心中十分感激,深深一揖,抱着药离了药铺。心说这里以后便是我真的家了。   待得上了路阿念才发觉翠云给他画的图纸不见踪影,他认不得回去的路了。此时已是掌灯时分,路上行人寥寥无几,阿念只得饿着肚子在街巷间乱转,像只无头苍蝇。北风凛冽,吹得阿念面颊通红,脑仁发痛。待得他转遍周遭街巷,好容易见着邱家那堵高墙,已是月上柳梢。   阿念松口气,心说差点便想找间破庙将就一夜了。入得府内,又转了好一通,才找见自己所在的院子。走在那无人的花间小径里时,阿念只觉这府里的人也罢,屋子也罢,处处陌生,没有一样是自己该有的。心中顿生一股寄人篱下的凄凉,心说这里并不是我的归宿。   岂料他还未踏入院子,便被人拉住。阿念抬头一看,是府里的下人。那人道,“跟我来,大少爷等你多时了。”说罢不由分说将他拉到一间屋中,屋子中央有个热水池子,水汽氤氲,是府中的澡房。   阿念并不记得自己曾来过这里,遭遇了怎样的对待。那管事的女人却是认得他的,默不作声看了他一眼。阿念下水洗干净了,刚踏出澡池子,又被按着灌肠,往后穴里抹了助兴的脂膏,方才放他回房。阿念遭此一劫,惊恐之余,觉得自己如同那砧板上的鱼肉,非要料理一番才能送入人口。一想到那晚那人所做的事,心中抗拒,恨不能拔腿逃走。在门口踟蹰半晌,只听到屋中一人道,“做甚么,还不进来?”   阿念无法,推门入内,发觉床沿上坐着一个人,身着一套紫金常服,正是邱允明。   邱允明脸色不大好,阴沉道,“去哪儿了?”   阿念瞧见自己带回的药与那把象牙小秤好好放在桌上,心中放下一大块石头。两脚却好像是走不动了,只楞站在门口。   邱允明也方才想起阿念不会说话,起身向他走过来,道,“可是去找安大夫了?”   阿念点头,瞅着那人走到面前。那是一副剑眉凤目的好模样,只可惜两眼沉静如水,透出丝丝冷意。如若冰也能是黑色的,说的大抵便是他的眼睛了。   阿念只穿了一件单薄中衣,股间湿漉漉的很是难受。被邱允明俯视,不由避开眼,望向别处。邱允明抬手,纤长手指撩起阿念一缕发丝,凑到鼻子边闻闻,有一股刚洗过的清新气息。邱允明轻捻手指,细软发丝便从他指间滑落。他探手捏住阿念的下巴,让他抬脸看着自己。拇指慢慢摩挲两片殷红柔软的唇瓣,也不说话,只是不紧不慢地揉,描绘着他嘴唇的形状。   阿念体内那助兴的膏药渐渐起了作用,叫他蜜穴里感到酥酥麻麻,难受得紧。他怯生生看着邱允明的面孔。   许久,邱允明道,“脱了。”   阿念心想逃不掉了,抬手拉开腰带,那件丝质里衣滑软,从他肩上滑了下来,在地上坠成一团。阿念整个成了一丝不挂,身子洗得白里透红。毕竟是男儿身,脑中也无青楼中的记忆,沐浴在男人直白的目光下,阿念面上浮起羞愧之色,恨不能夺门而出,离他越远越好。   邱允明欣赏他的神色,但更怀念那一夜他在自己怀中被操弄得情不自已的模样。他虽风流,毕竟弄的青楼姑娘小倌居多,欢爱中七分是假,乃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体。唯有阿念那副模样,才是全然诚实的反应。邱允明正是惦记这一点,方才来这里寻他。哪知屋里半个人影也无,叫他等了半晌,心中郁结了怒气。   邱允明道,“去床上,我有东西送你。”   阿念不自在地走向床榻,感到那男人的目光烧灼在背上,如被芒刺。邱允明也跟着走过来,拿起床上一只木匣,在阿念面前打开。阿念一看,乃是大小三支玉势,雕工甚佳,做得栩栩如生。   阿念面色愈发不好了,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呆立在床侧。   邱允明道,“自己挑一支。”   阿念抬眼看邱允明,目中有求饶之意。见他不为所动,只好勉强取了最小那一支。那支玉势白若凝脂,通透圆润,有三指粗。   邱允明,“在床上趴好。”   阿念大抵感觉到邱允明这人的秉性。他惯于发号施令,说一句是一句,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虽是难堪,他也只好爬上床,像只小狗似的趴下来。   邱允明口吻也无起伏,令道,“自己玩给我看。”   赤身裸体地趴在床上,几乎已是阿念能忍的极限。听到邱允明这话,难堪得不知如何是好,便只趴着不动。   邱允明手指划过他光滑的双臀,漫不经心道,“听话。等我动手,便后悔莫及了。”   阿念性子倔,听了邱允明那话,兀自趴在床上不肯动。脸埋在双臂间,大有听天由命的模样。只是那肩微微缩着,显出他的害怕来。   邱允明微眯了一下眼,注视阿念沉默的脊背。一手探出,摸到匣中,将最大的那支玉势取了出来。那物论粗细,比两根男人的阳物并起来还粗,白玉上雕了龙凤戏珠,龙鳞片片可见,雕工极为细腻。龙凤环着那根玉柱绕上顶端,顶端那头更是比一颗李子还大,水润饱满,仿佛玉中能滴水一般。单的来看,确是一件难得精工细雕的佳品,倘若用在人身上,却不是闹着玩的。   邱允明怒气未消,反而笑出来,道,“好,好胆识。”   阿念听他说这三个字,晓得自己是犯了太岁。然而,要他在这几乎陌生的男子面前做这等卑微淫靡之事,阿念是无论如何做不出的。他紧抿嘴唇,绷着身子,等待那人拳打脚踢。却不料一只手臂从他腹部绕过来,手臂一紧,便将他的身子箍住。阿念心惊间,感到甚么冰凉坚硬的物事顶到他后穴。那物事借着穴口柔滑的脂膏,一转一转地往他身子里钻。却不知究竟有多粗,进得十分艰难。   阿念感到后穴一阵发胀,紧窒滚烫的后穴被玉石冰得够呛,几乎凉到了尾椎骨。他惊慌要逃,身子却被那条手臂紧紧圈住,无处可逃,便是挣扎也难。那根粗得可怖的玉柱在穴口转了几圈,才勉强塞入半个头。那已将阿念撑得满胀,恨不能求饶。奈何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抓着床单,向天祈求饶命。   邱允明温声道,“下面这张小嘴不是很贪吃吗,便是在病中也咬着我不放。”手上使劲,将一整个头挤入了阿念紧缩的小口中。阿念愈发挣扎,拼命摇头。邱允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害怕的模样,手上却不客气,又将那支玉势往他的柔软后穴里塞了一寸。玉柱上的凹凸龙凤雕磨得阿念既痛又麻,几乎要哭出来。两腿发软,身子直往下沉,却是腹部被邱允明托着,只能保持双膝跪床的姿势。   邱允明,“莫要乱动。否则我将三支一道塞进来。”   阿念顿时浑身冰凉,不敢动了。两腿打颤,努力保持身子不动。邱允明满意他的反应,手腕一动,又将那又粗又冰的物事往里塞了两寸。阿念感到那凹凹凸凸的玉石将他的身子冻得冰凉通透,撑得快要裂开,怕是再塞入一寸,便要将人捅穿了。他强忍着呜咽,双拳愈发攥得紧了。   邱允明侧首,俯身,嘴唇贴着阿念敏感的耳廓,舌尖轻轻一扫。又低头,舌尖尝到他的柔软耳垂,卷在舌尖来回玩弄。阿念头皮发麻,不敢动。   邱允明声音愈发柔和,“好了,不折腾你。自己动手,将这一根全吃进去,就放过你。”   阿念再不敢犟,探手到股间一摸,鼻子一酸,差点便哭了。那玉势不仅粗得可怖,长度也可观,竟还有大半根露在外头。这等境况下,邱允明的气已消了,若是口舌伶俐的,撒个娇便也揭过了。奈何阿念性子单纯,也无口舌之利。纵使满心委屈,也摄于邱允明的淫威。握住露在身子外头的那物事,咬着牙一点一点往身子里塞。   阿念握着那根玉柱,一分一分地将自己的身子顶开。邱允明也不急,垂眼看着他自我折磨,一手若有若无地在他的腰上撩拨,指尖感受着他的光滑皮肉。   那玉势塞入大半时,还留了两寸在外头,夹在雪白的臀肉间,好似两只粉嫩的白面馒头夹着一段生嫩的葱白。却是穴口已被撑到最大,体内的脂膏被挤出来,顺着股缝流到两颗肉球上,粘糊糊地往下淌,说不出的糜烂淫荡的景象。阿念再坚持不住了,只怕再塞入一分,肠子要一道被顶穿。他抓着那一段玉势,低着头,嘴唇发颤。挣扎许久,终究抬起头来,哀求地看着邱允明。   邱允明见他两眼蒙着层水汽,细小水珠粘在纤长睫毛上,怕是再戳一下便要哭出来,手臂一使力,将阿念翻过身,另一只手托着他两腿,便将阿念轻轻巧巧抱到腿上坐着。后门里那物已撑到极限,阿念稍一动便挤得生疼,坐到邱允明腿上后,几乎疼出泪花来。邱允明低眼欣赏他的神色,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一手揽着他的腰,不紧不慢地揉捏,道,“知道错了吗?”   阿念点头。那只手一边揉捏他的皮肉,一边慢慢上移,在他平坦的胸口捏了一把,捏得满手滑腻。他的指尖在阿念的殷红乳晕上轻轻画圈,道,“今日罚你,一为你不听我的话,违逆我的意思。二则为了甚么,你知道么?”   阿念不敢摇头,却当真是不知道。邱允明另一只手摸到阿念腿间,捏一把他软得跟糯米团似的臀瓣,又握住那根玉势,辗转着抽出几分,再缓缓推进去。阿念倒吸一口气,两腿下意识并起来。邱允明不顾他抗拒,握着那只玉势缓慢地抽插,道,“为了甚么,可想起来了?”   阿念难受地蹙眉,慌乱点头。邱允明却也不接着问,手上暗暗使力一推,那根玉势又深入了几分,几乎整根没入了阿念后庭中。   阿念发出一声无声的哭音,两腿无力地挣扎。邱允明兀自不放过他,捏着玉势露出的短短一头转动,让那根粗得可怖的玩意儿在阿念的身子里搅动辗转,几乎将阿念的魂给挤出躯壳里。一边握着那物恶劣搅动,一边道,“可知你今日让我好等?”   阿念抓着邱允明的衣物,唇瓣微张,难堪地喘息。   邱允明的指尖在紧绷的穴口上描摹,轻声道,“全吃进去了,好贪嘴。”   他将阿念胸口熟烂的殷红夹在指尖揉捏,抬起他的下巴,叫他张嘴,低头便将一条舌探入阿念口中搅动,叫他上面那张口也不闲着。   阿念被亲得喘不过气,感到邱允明腿间那物也硬了起来,正抵在他腿上。邱允明腾出一手解了裤子,露出那胀大的鸟。探手将阿念腿间那玉势拔出来,抬起他的一条腿,就着坐姿就把自己的孽根捅进了下面那张小口,用力抽插起来。   那火热的物事蓦地闯进来,激得阿念身子一紧。无奈邱允明亲得愈发凶猛,下身也没轻没重地捣弄。阿念本被亲得快要窒息,如今更是被弄得天旋地转,唯有抓紧邱允明的衣物。   邱允明挺动了几十来下,不甚痛快,方才松开阿念的嘴。二人唇间抽出一道粘湿银丝,阿念得了空气,狼狈喘息,抬手抹了一下嘴。   邱允明舔掉唇上残留的粘湿,好似尝到什么美味。他面色专注,捏着阿念的两腿,就着插入的姿势将他转过身面对自己。抱着他的腰复又侵犯,那鸟往上挺时,便将阿念往下按,往下抽时,又将阿念的身子往上抬,如此这般,次次都狠命插到最深,滚烫阳物在身子里乱撞,将阿念操弄得几乎灵魂出窍。纵使万般不乐意,也得了趣味,两臂环住邱允明的脖子,埋头剧烈喘息。身子被顶得一颠一颠,胯间那物也不受控地竖了起来。   邱允明干得爽了,也不住粗喘。下身野蛮挺动,凑着阿念的耳朵,低声道,“莫要忘了你是我的人,我要你时,不可叫我等,可明白了?”   我拜了师的……阿念的神志犹存,在心中嗫嚅。邱允明亦没有等阿念回答,突然抱着他站起身,转身按到床上。将他两腿往身侧一压,复又猛力挺腰抽插。阿念只觉那硬物不断往身子里杵,下身酸胀酥麻,几乎要被操出水来。那酥麻之感愈演愈烈,好似蚂蚁从下身开始,爬遍了全身,啃咬他的神志。阿念经受不住,探手摸自己胯下,不几下便泄了身。下身的酥麻却未曾排解,只得软了四肢,任他操弄。   二人翻来覆去换了好些姿势,折腾了整整一夜,直至天明方才罢休。 第4章   东方既白,天明将至。   阿念昨夜未曾进食,又被弄了一整夜,不知何时便迷迷糊糊睡去了。邱允明下床,取了块丝巾,略擦了擦身。抬眼一看,隔壁丫鬟房中的灯尚且亮着。大抵是邱允明从未有过在家妓的屋子里过夜的经历,丫鬟不得不打起精神,随时提防着主子喊人。哪知不知不觉便闹了一夜。   邱允明自顾自整理好衣衫,又成了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正经模样。垂眼看向床榻,凌乱间犹有一派春意盎然。那小哑巴的肤白皮薄,被他啃得到处是青紫痕迹,倒像是受了一夜虐待一般。邱允明面沉如水,静静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伸出手,轻放在阿念无力的手上。稍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他像上一回那样与他十指交扣。邱允明悻悻收手,坐上床沿,将阿念抱起来,道,“起来,陪我吃过东西再睡。”   阿念软软倚在邱允明身上,脑袋无力地耷拉着,靠在他的脖子上。邱允明有些不耐,欲要将他拍醒,怎料阿念睡得酣,轻细的鼻息一阵阵吹在他脖颈。低眼一看,那副睡颜好生惹人怜爱,薄唇小巧,被他啃得微微发红。   邱允明并非为他人着想的人,此时亦不过是犹豫了片刻,便低头咬住阿念胸口的殷红肉点。那两点昨晚已被又摸又啃,玩了个熟烂,现今也微微肿着。邱允明咬着那点殷红轻轻拉扯,折腾了一番,阿念身子一动,好歹是被弄醒了。   邱允明自认这叫醒人的法子风流有趣,岂料风流也要看对象。倘若那一位不解风情,这有趣可就变成无趣了。那点殷红被吮得湿漉漉,在他舌尖很快硬起来。邱允明又咂了两下,阿念发觉那人埋头在他胸口啃咬,愈发醒得透彻。头一个念头是,如何是好,莫非他还没要够……心下慌了,心说自己是万万做不动了,抬手轻推邱允明的肩。甫一碰到他,蓦地想起这是个惹不起的太岁,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那手停住不动了。   邱允明见他醒了,方直起身,道,“吃些东西再睡。”见阿念一脸胆怯,也并无多在意,随手扯了件衣物往他身上一盖,便喊了人来准备饭食。   邱允明昨日给阿念这教训乃是忘不了的,阿念不敢违逆他,摇摇头,赶紧让自己清醒过来。目中仍有三分迷茫,亦不抬头看邱允明,只垂着眼发呆。   不一刻,丫鬟便端了饭食上来。依着邱允明饮食清淡的习性,上的乃是一小锅调了蜜的小米粥,和一些精致配菜。邱允明上了桌,吩咐阿念道,“过来。”   阿念两腿打颤,艰难地走到圆桌边。股缝间完全是湿的,温热浊液从身子里流出来,顺着腿根往下淌。阿念难受得紧,夹紧双腿坐下。邱允明算得体贴,着人取了件羊裘褙子来叫他裹在里衣外头,免得着凉。盛上一碗炖得稀烂的小米粥,喝上一口,抬头一看,阿念兀自没动。纤瘦的身子裹在一件缎面的羊裘褙子里,更显瘦小。那天青色缎面上的乃是杨绣,银丝细密,做工细腻,很有几分贵气,衬得人唇红齿白。大袖子边缘镶着一圈白羊毛,下头露出半只白手。   邱允明多看了两眼,满意道,“还不错,果然是人靠衣装。今日叫沈姨替你去订做几套衣物,待得十五那日,带你去看元宵灯会。”   阿念听到灯会二字,心中咯噔一记,似是有甚么在脑中一闪而过,又没了踪影。蓦地抬起眼,盯着邱允明。   邱允明,“怎?”   阿念摇头,端起碗也盛了一碗小米粥。肚中思量,梦里一直若隐若现的那人,莫非就是大少爷吗?   饭后,邱允明收拾齐整了,欲要离屋。阿念见再迟疑便来不及,拉住他,在纸上写下一串话,大抵是说要去平安药铺帮忙之事。他七岁前才跟着先生学过些书,写字不大利索,有些歪歪扭扭。   邱允明垂眼看着纸上的字,隐隐显出不悦之色,侧首道,“你没有给你主子领月钱吗?”   一旁侍立的丫鬟翠云慌忙道,“回大少爷,领了的。”   阿念忙摇头,又添了几笔,邱允明一看,说是在府上也无事可干,只望学一门有用的手艺,将来也好照应身边人。   邱允明略一思索,心说那些家妓平日在府上无所事事,终日攀比斗艳,争风吃醋,平添许多是非,最是让他暴躁的。倘若有个正事可做,未尝不可。只是对阿念是否真的失忆,邱允明心中仍旧存疑,便道,“允了。”   阿念面上浮起喜色,邱允明接着道,“让邱之问跟着你。傍晚前须得回来,倘若我找你,便不得去。”   阿念点头,露出开心笑容。邱允明将纸递还给阿念,便走了。   阿念开窗探头一张,外头仍是五更天,黑漆漆的。回头时翠云已打来了热水,让她主子擦身。阿念已困极,想起做了一夜那事,身心都倦得很。   大少爷是梦里那人……还有那只小猪头……   阿念将枕下藏的那只小木雕拿出来,面色茫然,轻轻摸那张光溜溜的猪脸。他觉得邱允明像那人,又觉得不像。尽管他不记事,却仍隐约回想起梦里感到的一丝绵绵情意,心口一热。怔忡间,又是一阵困意袭来。阿念珍惜地将那只小木雕藏回枕下,略微洗了洗便上床,写了一张字条交予翠云,嘱咐她一个时辰后叫醒自己。   阿念性子倔,换言之,乃是个认真的主。虽说被折腾得腿都站不直,却仍不愿耽误了去平安药铺的事。更难得的是邱允明竟是答应了,阿念觉得自己若是偷懒该是天理不容。   阿念被叫醒时,天已亮了。沈姨在屋内候了多时,见他醒了,眉开眼笑地替他测了身量,恭维道,“宛清少爷当真好模样。大少爷已吩咐了,用吐蕃人的羊裘替你赶一套外裳,留着明日看灯会时穿。大少爷真心待你,真正难得,这福分旁的人是羡慕也羡慕不来。”如此这般,一口一个大少爷,在阿念面前说了好一通。   阿念尴尬笑笑,待得那沈姨走了才松口气。抬眼看见门纸上印出一人轮廓,像截木桩似的一动不动立着。阿念看了一会儿,见那人也不进门,便自顾自洗漱。又往怀里揣了几块半月花酥,便预备出门。   乍一开门,阿念心中一惊,门口哪里还有甚么人。阿念左右看看,心中嘀咕——莫非是我眼花了?   此时又想起邱之问的名字,方才想起大少爷叫这人跟着他出门。回头写了张字条问翠云,翠云一瞧,脆声道,“少爷莫不是记错了?府上并没有邱之问这人呀。”   阿念心说莫非名字写错?又照着那读音写了几个名字,翠云蹙着柳眉摇头道,“大少爷身边跟的那几个,府上哪有不认识的。便是念起来相似,也该知道了。没有便是没有啦!”   阿念歪头想想,也是有理,便心安理得离了屋,自行去了平安药铺。   转眼便是元宵佳节。   正月十五当日,阿念醒得早。他睡得踏实,醒来时气色好了不少。   窗外亮得很,想是夜间下过雪了。阿念迫不及待下床,推门一看,便被外头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屋外一片银装素裹,院落的花草树木间绕上细丝,细丝上缀着拳头大的小灯笼,隔一尺便挂一个。微风一起,细雪飞扬,千百个五颜六色的小灯笼一道摇曳,好似无声的风铃,将整个后院装点得繁星点点。   阿念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未及穿大氅便跑到廊下去看。每个小灯笼下头还挂着灯谜,连着根红穗子,随风摇起来热闹非凡。翠云举着一件羊毛斗篷追出来,急道,“少爷快穿上,否则要冻坏啦!”见阿念兴致高昂,自豪道,“这呀,是咱每年的习惯,每年元宵,整个府上都挂满灯笼,光是写灯谜就把人手写断嘞!”   阿念系上斗篷,指指翠云身上,叫她自己也别冻着。毕竟少年心性,喜爱这没见过的玩意儿。又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挨个看了看灯谜。他心思细,觉得这几日与翠云相熟起来,她态度好转,心中才放下了一块石头。他却不知是那一日邱允明在他屋中过了夜,又亲自吩咐沈姨给他做衣裳,乃是从未有过的事。在府中传开了,如今人人都晓得他得大少爷欢心。别说翠云,便是旁的人待他也不敢怠慢了。只是背后的冷嘲热讽、闲言碎语是少不了的。   当日,阿念到平安药铺时,发觉半个人影也无。穿到后院去,才见安平老儿与那于胖子忙成一团,正在包汤圆。见阿念到了,忙说来的正好,着他洗了手过来帮忙。三人忙到午后,又坐下来,取了竹条做灯笼。阿念帮着糊纸,不知为何觉得这情景好生眼熟。有什么挠着心口痒痒,细一想来,却又空落落无所适从,甚么也想不起。   日落时分,本是阿念该回府的时候。他肚中估量,今日乃是元宵佳节,横竖大少爷要宴请贵客,哪里有闲暇来找他。便放了一百个心,留在平安药铺,与师父和于胖子一道吃了一顿团圆饭。虽说饭菜简朴,却真正像一家人围坐一桌,吃的比邱府上的精致小菜香了不知多少。   阿念仍旧想,那里并不是我该呆的地方。   阿念走在回府路上时,雪已停了。他加快步子走,心中有些惴惴。毕竟很怕那姓邱的,万一他晚上找过他,又没找见人,只怕又要将他惹怒。如此这般分神,脚下踩到一片薄冰,忽的一打滑。阿念失控,直直朝后仰倒,身子重重摔到……一人怀里。紧接着两只手往阿念腋下一抄,将他轻轻巧巧扶起来。   阿念被吓了一跳,不知是谁悄无声息跟在身后。回头看去,一条窄巷幽幽望得到尽头,一半笼在月光里,一半隐在阴影里,却是半个人影也无。   阿念倒吸了一口气,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回头加快脚步往邱府赶去。   阿念回屋后,将草药一样样在桌上摆开,挨个尝过,默记药名和药效。不久便听到砰地一声巨响,房门被人踹开。阿念手一抖,被药草划开了舌头。一边吮血一边朝门口看去,却见邱允明一只脚踏过门槛,后背靠着门框,正阴恻恻盯着他看。   翠云也被吓到,喊了声“大少爷”,欲要上前接外套。邱允明手一挥,示意不用。阿念被他盯得不安起来,想起晚饭擅自在外头吃的事。默默将手里的草药放下,立起来。   邱允明阴沉地盯了他一会儿,也不侧首,只一甩手,示意翠云道,“穿衣服。”   翠云会意,忙不迭端出今儿特地赶制的一件藕色的曲裾深衣,连同吐蕃羊毛的厚实大氅,服侍阿念换上了。深衣的腰收得极为合身,外头套上羊毛大氅,灰白羊毛间隐隐露出深衣上暗金色刺绣,显得人纤瘦却不单薄。倘若不是脸上那怯生生的神色,乍一看去倒像是个粉雕玉琢的公子哥儿。   阿念方才明白,那一日邱允明说逛灯会乃是当真。惴惴然想,大少爷看上去情绪不大好,莫不是要拿我出气罢……虽是这般想,却不得不往他那边走。走到邱允明身侧时,闻到一股冲鼻酒味。近一看,邱允明面色苍白,冰一样的眼中此时醉意朦胧,毫不客气地将阿念上下打量。   原来是醉了。   “好,沈姨这手艺还不错罢?”邱允明虽是问句,却没有问他的意思,一把揽过阿念的肩,将人按在身前。阿念僵着身子站着,与邱允明身体相贴,闻着他身上陌生的酒味。邱允明低下头来,在阿念的脖子上到处嗅,含糊道,“又去那老头儿那儿了?”   阿念点头,心说不是那老头儿,是我师父。   邱允明深吸了口气,仿佛是想休憩一小会儿,揽着阿念站了片刻。低声问,“我身上的酒气熏人吗?”   阿念摇头。邱允明闷闷笑了一声,直起身子,道,“走,带你去逛灯会。”   阿念仰面看邱允明的脸,此人平日便甚么都考究。今日为了待客好好拾掇过一番,更是衣冠整齐。然而看在阿念眼中,却觉得这醉酒人看着比平日憔悴几分。   阿念跟着邱允明出了府,往东街去了。一路上,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将外头装点得暖意融融。童男童女拖着兔子灯到处跑,好似天上繁星落到了凡间,俏皮地穿行在闹市街。阿念喜欢那兔子灯,目光不由跟着走,嘴角带起笑来。分神间,感到手被一只热手握住。阿念的注意力蓦地就被拉了回来,脸红了。   那只手的主人却没觉得半分羞赧,反而得寸进尺地将手指探入阿念指间,与他十指相扣。所谓十指连心,这一扣便扣在了阿念心上。阿念面颊发热,既不配合,也不挣脱,垂着眼往前走。二人床笫间数度肌肤相亲,如此亲密地走在一道,却是头一遭。   阿念胡思乱想间,被带到一个铺子前头。抬眼一看,眼睛便亮起来。这守铺的阿公做的一手好灯,从十二生肖到莲花鲤鱼,琳琅满目地挂满了竹架子。阿念一脸惊喜,饶有兴致地一个个看过去。   大抵是醉酒的缘故,邱允明面上亦显出几分难得一见的笑意,低头问道,“有看上的吗?”   阿念抬脸,遇上邱允明的目光。烛光为那张冷峻面孔添得三分暖色,将那漆黑双目也染上暖意。阿念心中触动了一下,有个声音在说,也许真的是他。   邱允明,“嗯?”   阿念看看灯,个个都是好的。心说拖兔子灯是小孩子干的事,捧起一旁的鲤鱼灯细细端详。竹丝细巧,将鲤鱼的鱼鳞做得精巧别致。   邱允明,“这只买了。”又指了指上头那条龙灯,道,“这只明日送到城南邱府上,银钱今儿一道付了。”   阿念提着摇头摆尾的鲤鱼灯,与邱允明穿行在闹市街。沿街都是卖灯的铺子,一条街映亮了半边天。二人逛到瘦西湖边,入了一家茶社。远远瞧见灯会热闹,将半边湖水映亮。   邱允明有些饿了,点了两碗汤圆。见阿念向往地望着灯会,便道,“莫急,吃完了带你去看。”   两碗汤圆盛在荷花青瓷碗中,摆在二人面前。碧绿的碗中,十来个软糯团子白如羊脂,在热汤中载浮载沉,几点酿桂花落在浑圆白软的汤团上,油亮嫩黄。阿念用勺盛起一只汤圆,用唇啜着咬下了半个,细软芝麻馅和着猪油涌出来,流了满勺。那一口汤圆皮糯馅滑,肥厚甜腻,极是好吃的。   阿念吃了两个下肚,舔舔嘴唇,抬眼一看,邱允明正看着他,目中有朦胧醉意。面前那碗尚且冒着热气,却是一个汤圆也见不着了。阿念心想这团圆饭吃得这么饿吗,便将自己的碗推过去,舀了五只汤圆到他碗中,一勺一个。虽说他不记事,却有个印象,晓得自己曾经经常是这么做的。   邱允明微微抬起眉,垂眼看着荷花碗里多出来的五只汤圆。他自小到大,只有吃不下丢掉的经历,哪有二人分吃一碗的时候。看了一会儿,道,“你吃不完吗?”   下一句话原是“吃不完便留着罢”,岂料阿念指指他的肚子,又揉揉自己的。   邱允明,“我?”   阿念点头。邱允明一怔,垂眸看着碗中,不知想了什么。片刻,自嘲地轻笑一声。这男人剑眉斜飞入鬓,眼角微微上翘,如此开颜一笑,好似入了画一般。   他并未说甚么,复又拾起汤勺,吃完了剩下的汤圆。   出了茶社,二人携手去看瘦西湖畔的灯会。湖边偌大一块空地,到处吊着花灯,贴着灯谜。空地中间有人舞狮,唢呐声震天。游人摩肩接踵,欢声笑语直飞到九霄云外。   阿念环顾四周热闹景象,看甚么都是似是而非,好似记得,又记不清楚。但觉心中暖意融融,便知与这灯会相关的,都是高兴事。不自觉也抓紧邱允明的手,挑着灯谜看。他识字不全,一个灯谜要想上很久,甚至暗记在心中,边走边想。若是想出来了,便非常痛快。想不出来,眉头便皱着,很是苦恼的模样。   二人从灯会这一头逛到另一头,又多走几步,走到湖边清净处。回头望去,灯火辉煌。向前望去,黑魆魆的湖面上星星点点飘着莲花灯,一轮银盘似的圆月与湖中倒影相映。身侧传来一个船公的声音,“二位少爷,坐船吗?五十文,带你们转一趟。看湖上景色多好咯。”   邱允明侧首看看阿念,也不问他意见,便直接将人带上了那一叶小舟。舟起,飘飘荡荡往湖心漂去。阿念与邱允明并排挤在狭窄的船座上,侧首看岸上风光,彼此分享了这一刻的静谧。   岸上花灯将微皱的湖面映成一片碎金子。几只点亮的莲花灯漂过来,围着小舟打转。藕粉色的花瓣被烛光映得剔透玲珑,在水面上映出朵朵花影。   阿念看得入神,心想,真是没有更美的夜了。   邱允明将手臂绕在了他的腰上,问,“今晚高兴吗?”   阿念点头。感到邱允明气息近在耳边,心里突地一记。他回过头来,遇上他的目光。那眼中有半分醉意,三分调情,直勾勾,赤裸裸。阿念面上浮起一层热。   邱允明慢慢靠近,阿念感到搂着自己的胳膊在收紧,那人的气息越来越近。最终鼻息相交,嘴唇只差分毫。邱允明暧昧地轻声道,“不欢迎我吗?”   阿念脑中空白,双唇微启,缓缓闭上了眼。两片软唇被用力吻住,阿念陷入令他头晕目眩的亲吻中。   一条霸道的舌头将阿念口中扫遍,搅着他一条软舌。阿念本有些僵硬,随着那人越吻越深,他身子也慢慢软下来,任凭邱允明将他按在怀中。阿念靠在那人坚实胸膛,仰面与他口舌相交。渐渐得了趣,用两片软唇咂邱允明的舌头。二人缠绵间,邱允明抬头对那船公道,“到那处去。”手指着不远处几棵歪脖子树。   那船公识趣,不声响地将舟划过去,恰停在了树下阴影中。邱允明摸出两块银子,丢给那船公道,“大好的日子,去岸上吃顿好的罢。”   船公掂了掂手中银两,晓得这些个银子便是百十条独木舟都买回来了,喜道,“嗳,多谢大爷!”跳上岸走了。   邱允明又低下头,俯视阿念面孔。阿念抬头看他,细碎月光穿过树叶落在他银月似的脸盘上,两湾眼黑白分明,含羞带怯,双唇微张,喘息未平。   邱允明,“怎?”   阿念脸颊发烫,摇摇头。他怎料到邱允明如此性急,将那船公支开,只怕是要在外头办事了。   邱允明,“怕羞了?”   阿念低眼,默然点头。邱允明抬手,捏了捏他滚烫的耳垂,又捏起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   邱允明端详了他一会儿,道,“太瘦了。回去养养。”又摸到他腰上,慢慢揉捏,“没肉。伙房的人亏待你吗?”   阿念摇头。   邱允明,“那就是你挑嘴,嗯?”   那话中带几分调情几分宠爱,阿念不禁羞赧地笑了一下,又摇摇头。邱允明摸着摸着,捏到臀瓣上,满意地多揉了几下,道,“这里倒是有肉。”   阿念生涩地凑上来,在邱允明脸颊上印上一吻。邱允明侧首,二人四唇相触,又缠吻数度。阿念并不记得自己在病中瘦了多少,更不记得这病是谁给的。   邱允明饶有兴致地在两片臀瓣上揉捏几记,将手探入阿念的羊毛外裳里头,隔着薄裤在他的腿上轻揉慢捻。另一只手也探入外衣下摆,不易察觉地解了阿念裤带。又往上,隔着衣物在他身上摸索。二人身子相贴,呼吸离得极近,鼻尖几乎相触。邱允明心绪大好,平添出许多耐心。他本是风流场上混的,手法淫猥下流,很是惹火。从腿内侧掏到股缝,不几下便将阿念摸得连连喘息,不安扭动。   阿念被摸得脸红耳热,忍不住微分开腿。外裤与亵裤不知何时被褪到胯骨上,邱允明亦不急着将手探入,隔着裤子抓住阿念半硬的那物。   阿念蓦地被握住命根,悄然倒吸口气。那物跟着也发胀起来,仅是被握着,便已胀到全硬了。   邱允明闷笑一声,道,“这样就抬头了?原来不止下面那张小口贪吃,前头这小蛇也嘴馋。”说罢便动起手指来。   阿念赧然埋头,双拳暗握。却是邱允明那手活的确拿手,又揉又捋。指腹隔着薄裤打圈,直将阿念前头摸出淫水来,沁湿了裤子,粘到他手指上。阿念虽然和邱允明有了许多次,前头被这样侍弄却是头一遭。然而隔着裤子的揉弄有如隔靴搔痒,像有万蚁钻心,阿念恨不得他将手探入裤中揉弄,却苦于有口难言,只暗暗扭动腰肢,迎着他的手轻蹭解痒。   邱允明搂着软成一滩水的人玩弄,自己的呼吸也愈发变重。拉过阿念一只手,按在自己胯间。阿念摸到邱允明胯间那半勃的阳物,吓得要缩手,又被邱允明硬拉住,强按在那处,道,“好狡猾的小东西,我帮你弄,你倒嫌我。”   阿念迟疑片刻,舍不得胯下那股快意,只好一闭眼也握住邱允明那阳物,学着邱允明的手法来弄。只几下,实在难忍隔靴搔痒之苦,鼓起勇气抓住邱允明的手。一手拉开裤子,引着邱允明的手贴着皮肉探入他胯间。胯间蓦地感到皮肉相触,更是燥热难耐,便按着邱允明那手在胯间厮磨。   邱允明摸到他胯间湿得利害,晓得他是实在耐不住。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浪货,谁允许你支使我?”   阿念舒爽得停不下来,一边按着邱允明的手揉弄自己胯下,一边抬起脸来,哀求地看着他。邱允明看到他这副欲求不满的模样,微一眯眼,突然支起身子,翻身将阿念扯倒在船凳上。   周遭恬静无声,只有鱼儿偶尔浮上水面吐泡的声响。水塘深处掩藏着喘息连连,一条小舟摇摇晃晃,荡开水波涟漪。   阿念与邱允明的呼吸乱成一团,身子也缠成一团。邱允明压在阿念身上,将他两腿大大张开,二手一抓裤腰,利落地将裤子扒到腿根,露出阿念雪白的双臀。阿念被扯着往下滑了一段,皮肉裸露在外,想要的欲念愈发强烈了。邱允明也呼吸粗重,隔着裤子用那硬挺阳物蹭阿念下身。那孽根又硬又霸道,便是隔着层布料依旧透出火热温度,甚至将形状也包裹出来,来来回回往阿念腿间戳。   阿念下头那物敏感,被邱允明的裤子蹭来蹭去,一时又痛又爽,前头小眼里又渗出水来,全擦在了邱允明的裤子上。他双目迷蒙,二手抓着邱允明腰侧,抬胯扭着腰肢,迎着邱允明的下身来回厮磨,二人发胀的阳物隔着一层薄裤前后相蹭。   邱允明被他蹭得欲火怒燃,咬牙低声说,“浪货,今晚弄死你!”探手往清水里一捞,沾湿了手指就往阿念股缝间探去。手指顶开柔软蜜穴,直探到深处。阿念顿时紧绷起身子,胸口高高抬起来。邱允明顺势探出另一只手,从下头环住阿念的腰。箍住阿念的身子后,那根手指在阿念身子里转了两下,便对着那快活处快速揉按。阿念呼吸变得急促,探手抓住邱允明肩头的衣物。   邱允明阴恻恻抬眼看着阿念神色,见他细眉微蹙,双唇微翕,便故意用力将整根手指顶入那柔软甬道,抵着那快活处快速出入。阿念被激得紧闭起眼,张了一下嘴,喊不出声来,便只能张嘴喘息。两腿狼狈地紧绷,挣扎地伸了几下,又张得更开一些。   邱允明一边用手指操弄身下的人,一边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浪货,满足了吗?”   阿念被弄得舒爽,胡乱点了一下头。不知想起了甚么,又突然摇头,睁开眼哀求地看着邱允明。   邱允明故意道,“怎?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指腹按住那快活处,使巧力打着圈揉转。阿念头皮一阵发麻,几乎被按泄出来。翘起的那话儿吐出几口粘丝,弄得两人身子间湿漉漉的一片。   阿念再忍不住,探手摸到邱允明的裤带,将手挤入他裤子里掏他大鸟。碰到那滚烫大鸟,阿念呼吸愈急,挣扎起身去脱他裤子。独木舟单薄,阿念动一下,小舟便晃一下。邱允明被他抓着命根,不由到吸口气。又想起自己身处尴尬处,便按住阿念不让他动,抬头喊道,“邱之问。”   哗啦一声,黑魆魆的岸边树上掉下个人来,摔在地上。   邱允明,“……”   邱允明不耐道,“回去。让邱全备车马来这里接我们,快点。”   那黑影很快爬起,嗖地一声不见了。   阿念听到邱之问的名字,疑惑抬头,正遇上邱允明欲火燃烧的双目。   二人缠吻,互相上下摸索,在腿间乱揉。阿念终于解开邱允明裤带,扯下他的亵裤,握住那物上下套弄。二人又摸又蹭,靠着双手将对方摸泄了一回。   舟上弥散着一股欲望弥留的气息。邱允明将裤子穿好了,兀自不甚满足,搂着阿念到处摸。二人闹时,岸上传来邱全的声音,道,“大少爷,车来了。”   邱允明听到,也不让阿念穿裤子。不动声色用外裳一掩,掩去一派春光,道,“先回去。”   阿念满面春色地点头,邱允明便将他打横抱起来。邱全接过手,将阿念抱进马车里。   邱允明与阿念二人在马车里痴缠了一路。以往邱允明性子急,亦不甚将性事放在心上,故极少有兴致用那手活儿讨好身下人。却是今日大好光景,二人情意绵绵。他也一改以往的强硬,不光顾着自己舒服,也叫阿念舒服。阿念今晚方才仔仔细细尝了这事的乐趣,仿佛将他脑中一根弦拨响。虽仍有些羞赧,对身体相交的渴望却觉醒了过来。   待得车行到府门口,邱全在车旁禀道,“大少爷,我让他们备了水,现在用吗?”   邱允明略一思索,道,“将澡房备好。”   邱全答了声是,便下去吩咐了。   邱允明下车后,直接将阿念带到澡房。屋中早放上暖炉,水池子里热气腾腾。阿念甫一进屋便热出一层细汗,白净面孔泛起一层红。邱允明平日在自己房中洗浴,鲜少来澡房。故稍等了片刻,才有下人跑着赶来,将他惯用的洗浴用品连带替换衣物带过来。   邱允明屏退了下人,脱去外裳挂在木衣架上,对阿念道,“脱了罢。染得你一身酒气,一道洗洗。”   阿念听了话,低头脱衣,学着邱允明的样子挂到木衣架上。上身脱净,露出白而纤瘦的少年身躯,下裤脱到最后一层时,阿念有些为难,迟疑片刻,欲要转过身去。   邱允明道,“面对我。”   阿念呼吸变得愈发炽热,二手半挡着下身,慢慢转过身面对着邱允明。抬眼快速看了他一眼,与他目光相碰,又将眼避开。   邱允明,“手放在那边做甚么。”   阿念低头,将手挪开,露出底裤下隆起的一块。   邱允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腿间的小丘,道,“脱了。给我看。”   那“给我看”三字如同一剂媚药,听得阿念一颤,身子热得发烧。二人在舟上调情,一直到车上,邱允明使尽了手段撩拨他,却未曾进入正题。如今与他坦诚相对,阿念只觉腰上发软,几乎站不住。   邱允明不紧不慢将身上衣物脱下,一件件挂上衣架,露出精壮白瘦的男儿身躯。阿念低着头,看着邱允明的脚一步步走近,停在离他半步远的地方。他看见邱允明半勃的阳物,沉甸甸有抬头的迹象。他愈发心痒,目中泛起春水。   邱允明俯身,在阿念耳边道,“脱了,乖。”男人气息钻进阿念敏感的耳朵,低沉嗓音听得阿念半片身子都酥麻了。邱允明说罢又直起身子,并没有碰他。阿念被他看着,反倒愈发羞赧。摸索到裤腰,将底裤沿着两条白腿推到脚踝。他那话儿便跳了出来,头上仍是粉红色,好似一根玉茎上生出一只粉嫩的蘑菇,头上湿漉漉的,吐出一根粘丝。   阿念感到邱允明火辣的视线由上及下,慢慢从他身上滑过,好似将他身上摸了个遍。心不由一紧,连着耳根子一道热起来。扭头便踏入热水池中,将身子整个泡进去。   阿念身子轻,被水托着踩不到底,身子有一股失重的晕眩感。池中撒了香粉,弥散开一股暧昧花香,熏得他愈发神志迷糊。恍惚间听到那人也下水,朝他靠过来。阿念喉头干渴,呼吸急促。温热的水在胸口起伏,晃得他的身子几乎要漂起来。男人走到他面前,探手将他的脸抬起来。阿念迫不及待凑上去,二人的唇粘作一处,舌头很快搅在一块儿。   阿念被周遭水汽逼得窒息,伸手紧紧搂住邱允明的脖子。感到邱允明抓住他的一条腿,让他勾住他的腰。邱允明胯间孽根已完全胀大,硬如磐石,却比那水温更烫,在他腿间戳刺数下,便找到股缝间那个饥饿的小口。阿念呼吸愈急,迎着邱允明的双唇渴望地吮吸,下身阵阵发紧。邱允明用力顶了一下,那粗胀茎头几乎要顶开花心,却又顺着股缝滑开。   邱允明又试了几次不成,便抓住阿念一只手,让他摸到自己股间。阿念被他抓着手腕,感到那粗壮阳物在股间探索。邱允明低声道,“贱人,我想肏你,自己弄进去。”   阿念听了这粗俗话语,下身愈发发软无力。握住那不耐烦乱戳的大鸟,引着他抵住自己的穴口。   阿念感到敏感穴口被那滚烫的物事抵住,目中流露出意乱情迷的神色,将身子往下沉,想将那物吞入体内。茎头借着温水顺利顶开了柔软肉穴,阿念呼吸急促,抬脸看邱允明。邱允明抓着阿念挂在他腰上的腿,猛一使力,烙铁似的阳物像一柄利刃刺入了阿念柔软的甬道里,一捅到底,几乎要将阿念整个人顶起来。   阿念被顶得仰起脸,胸口高高抬起来,手指在邱允明的肩上抓出了三道血痕。他喘得快要断气,身子微弱地搐了几下,后穴急剧收缩,搅着那入侵的阳物,好似恨不得张开嘴将那物吞下去一般。   邱允明被夹得发痛,嘶地抽了口凉气,低头一看,水里漂着几丝白灼。刚才那一下竟是把阿念顶泄了。   阿念的身子兀自微微发颤,夹着那阳物,享受被填满的快感。许久,身子才软下来,无力地偎在邱允明胸口。邱允明感到下头那肉穴不再那么紧,便用两手托着阿念双臀,挺腰操弄起来,一边在他耳边道,“小浪货,水被你弄脏了,要罚你。”   阿念已失了力,抱着邱允明的脖子,任凭那粗长阳物在他股缝间大力出入。倘若不是双臀被托着,怕是整个人要摔进水里去。只几下,股间那股快意又将阿念的神志唤醒。他慢慢抬起头,将脑袋搁在邱允明肩上,扭动腰肢配合抽插。虽是在水下动作,他依旧感到男人的力度,每一下都狠插到底,往他屁股上撞一下,撞得水面乱翻,在二人胸口起伏。   阿念被顶得下体酸麻酥软,那一刻除了那挺动的大肉棒外,旁的事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想着若是这样被操弄下去,便是死了也愿意。正是这样想着,身下那炽热肉根突然整根抽了出来。阿念身子一空,顿时连想死的心都有,含怒含怨地看着邱允明。   邱允明目中燃着欲火,垂眼看到阿念神色,那火烧得更旺了。单手将阿念翻了个身,叫他背对自己,伸手撑住澡池边缘。将他纤腰一握,令他翘起两片肉臀,便又用力操了进去。这一下竟是比刚才更深许多,几乎又要将阿念顶泄。阿念身子被撑满,得了满足,张嘴无声地呻吟了一下,下意识将屁股凑上来吞邱允明那孽根。   邱允明从背后抱住阿念的腰,一手往下探到他腿间,握住阿念翘起的那话儿。灵巧拇指在铃口滑上一圈,惹得阿念身子一颤,而后用指腹按住前头的小眼。邱允明用肉根顶顶阿念,柔声道,“浪货,你猜,我要怎么罚你?”   阿念埋着头,摇摇头,意思是不要罚我。邱允明从后面一下下顶他,握着阿念那话儿在手中揉弄。阿念被前后夹击,两腿发软,无力地仰起头,脆弱的喉结在他咽唾沫时上下滑动。热水将他的面颊熏得殷红,额发凌乱地粘在脸上。阿念抬着屁股迎着邱允明的肉根撞去,将那又硬又烫的物事往身子里一口一口地吞。   邱允明,“我不泄,你就不准泄,明白了吗?”他发烫的呼吸吹在阿念耳廓上,抬手将碎发捋到阿念耳后,下身缓缓往前抵,将那肉根插到最深,抵着阿念那快活处反复研磨。阿念微张开嘴,急喘了几口,目光愈发涣散。   邱允明,“明白了吗?”   阿念点头。那粗胀阳具抽出一半,又对着那要命的地方缓缓抵入。阿念紧闭起眼,探手摸到邱允明后腰,忍不住将屁股往他身上凑。   邱允明在他的软臀上拧了一把,道,“违逆我的后果,可还记得?”   阿念突然睁开眼,面色一变。邱允明看见他神色,晓得那玉势的事怕是在他心中留了块阴影。他掰过阿念的脸,吻上两片薄唇。一边在他胸口揉捏,一边挺动下身,操弄怀中的人。阿念无法呻吟,喘息声便尤其湿润诱人,被堵在唇齿间,愈发急促。双唇柔软,被啃得红肿,舔得湿润。邱允明那大鸟陷在温柔乡里,转着圈子搅动。恨不能大操大弄一番,只恨这水碍事。又顶了一会儿,低头对阿念道,“不行,上去做。”   说罢便将那肉根拔出来。阿念倒吸一口气,渴望地看着邱允明。邱允明见了他这般神色,露出一笑,在他脸上怜爱地捏了一下。而后利落地爬出水池,挂着一身水抓了自己的衣物丢在地上铺着。俯身将阿念抱出水池,问,“冷吗?”   阿念摇头,在邱允明的衣物上坐了下来,不住看他腿间高耸的那狰狞肉棒。   邱允明见了他的模样,下腹一把火又燃了起来。探手捏住阿念下巴,咬牙道,“你这骚样比那些青楼妓子还浪,知道吗?”一使力把阿念掀了个四脚朝天,将他的腿往两边一掰,就猛地把屌操进了他湿漉漉的肉穴里,大力抽插起来。没了池水碍事,愈发顶撞得凶猛,好似是捅仇人似的,用那肉棒恶狠狠地捣弄那湿热柔软的肉穴,将两片白花花的软嫩屁股撞得乱抖。阿念一脸欲仙欲死的浪样,四肢缠到邱允明身上。两具湿漉漉的身子交缠在一处,二人喘息也叠在一处。   邱允明猛插一通,感到下腹灼热,几乎要泄在这温柔乡里。他突然直起身子,抓住阿念两条腿并在一起,一道扛在自己的左肩。侧首在阿念的白腿上舔吻。他稍稍放慢了速度抽插。这姿势虽不能让他插到最深,但捅到底时,阳物根部被两片软臀夹着,亦有妙处。   阿念两手耷拉在脑袋边,双眼迷茫,望着房顶。他两腿的细嫩皮肉被邱允明亲了个遍,下头那话儿又被他抓住,揉弄起来。阿念已泄过两回,此时感到绵长快意如温风细雨,便微眯起眼。只怕要比邱允明先泄出来,脑中绷着一根弦,不敢觉得太快活。微喘间,脑中突然想到邱允明刚才脱口而出的话——“你这骚样比那些青楼妓子还浪,知道吗?”   阿念并不喜欢邱允明说他骚样、贱人。然而,此时想到这话却是因为有种异样感。阿念脑中迷糊,一些不成型的念头在脑中闪过,并未被捉住。他想不清楚,也就不想了。   邱允明花样多,一会儿又让阿念侧躺,自己从背后搂着他,掰开他的两片软臀,将大鸟塞进已经插得熟烂的小穴。阿念虽想保持警醒,奈何邱允明直往他那快活处研磨,不几下又将他插弄得脸红耳热。邱允明从阿念的胸口一直摸到胯下,又摸到两腿内侧,抓起他一条腿,叫他的腿向后勾着自己的腿,好让他更方便地出入这为他打开的身子。   阿念性子软,任他摆弄。耳边听着他说情话,上半身陷在那男人怀中,感到他的阳刚之气包裹着周身,竟生出一股依恋的情怀。身子酥软,双眼微闭,张嘴喘息连连。那火热阳物深一下浅一下地抽插,麻痒在深处,持续不断地侵扰他。邱允明扣住他抬起的腿,忽一挺腰深深挺进,阿念气息一窒,秀气的眉愈发蹙得紧。邱允明抓着他的手,叫他摸二人的结合处,凑在他耳边道,“下面这张小嘴多馋,自己看看。”   阿念摸到男人的粗壮阳物挤开自己的股缝,深深浅浅地出入,面上浮起薄红,双目愈发迷蒙。邱允明以指勾画着细嫩的腿根,慢慢又捏上阿念的那话儿,张开大手揉捏。阿念正被顶到销魂处,原本已是快经受不住,被他这么卖力揉弄,愈发觉得下体酸胀,快要喷涌而出。他急剧喘息,不敢泄出来,便拼命忍着。无奈邱允明那只手巧,尽往他敏感处揉捏,二指一勾扣住双球,恰到好处地一捏,阿念两腿一缩,几乎呜咽出声。他着实忍不住,便伸手抓着邱允明的手,不让他摸。二手搅在一处,邱允明反而抓住阿念的手,把着他的手让他自己套弄自己。阿念万万不肯听话,紧闭着眼,咬着牙,忍得浑身发抖。   邱允明抬起头,在阿念耳边道,“自己弄,听话。”   阿念拼命摇头。邱允明故意顶得用力些,每一下都入得更深。阿念被顶得身子摇晃,还是摇头。邱允明把着他的手,叫他捏自己的铃口。指腹揉到铃口,阿念的身子战栗了一下,后穴不由自主地紧缩。这却叫后穴的抽插愈发有力。阿念走投无路,又探出另一只手阻挡邱允明。   却怪邱允明床事上鲜少遭人推拒,不能容忍人这般对着干的。他微一眯眼,忽然将阿念两手一抓,掰到背后,用一手将他两手手腕固在后腰。而后利落起身,将阿念压得面朝下,道,“说了,要听话。”说罢恶狠狠往里一顶。这一下顶得凶了,将阿念整个人都顶软了。邱允明亦不怜惜,冷声道,“抬腰。”   阿念慌张,微微曲腿,抬起腰来。未及完全摆好姿势,那人便狠撞起来。阿念喊也喊不出声,二手被抓在背后,挣也挣不得,被压在那人身下猛操。只因之前调情太久,猛然发力竟是爽得他眼前一白,险些将魂顶飞。澡房水汽氤氲,暗香芬芳,房中除了粗重呼吸,便只剩噼噼啪啪的拍肉声。   邱允明腾出另一只手来,抄到阿念身下,握住他腿间那话儿就是一顿套弄,将阿念弄得既痛又爽。甚么也想不了,扭着屁股迎着那人抽插,只觉那肉穴里要被操得飚出水来。阿念从未那么想呻吟出声,却是半个音也发不出,憋得快要死过去,不知不觉眼睛便湿了。只在心中期盼别停,把他顶得乾坤颠倒才好。   邱允明使上了蛮力,激发心中兽欲,也不顾旁的事了,只想将子孙泄在这贱人身子里才痛快。两手将阿念抓得动弹不得,下身使劲捣弄,往那柔软肉穴里狠插,恨不能将人捣烂,拆吞入腹。如此又捣了百十来下,邱允明“啊……!”地呻吟了一声,狠顶了最后那一下,将身下人往前顶了几寸,方才畅快喷精,直往那温暖肠道中喷了个痛快。   邱允明野兽般大喘,手指握着阿念那话儿一摸,发觉手是湿的,阿念不知何时早就泄了出来。方才想起松了另一只手,放开阿念双手。阿念失了支撑,身子软倒在地。邱允明那孽根从肉穴里滑出来。泄得太深,过了许久才有一股白灼从尚未闭合的穴口漏出来。   邱允明泄身后痛快得很,撑在地上喘了一会儿,将那湿手凑到阿念唇边,探入他口中搅他的舌头,道,“小贱货,你说怎么办?”   阿念埋头不语。邱允明看着奇怪,将人强掰过来一看,竟是流了满面泪水。阿念见他发觉,赶紧抬手揩去眼泪。邱允明低眼一看,那纤瘦的手腕子上早被捏出青紫。这下有些过意不去,道,“怎,哭甚么?”   阿念原是被操得不知所以,禁不住就爽得哭出来。被邱允明一提要罚的事,蓦地害怕,眼泪便没收住,抽噎起来。邱允明感到心中被挠了一下,不知着了甚么魔,将阿念的手从脸上拉开,哄道,“好了好了,莫要哭哭啼啼。”   阿念兀自抽泣,邱允明心中烦躁,揩净他脸上泪水,道,“止住,莫非我还欺负你了,嗯?”   阿念渐渐才收住泪来。   邱允明看着他满面委屈的模样,竟是生出一股怜爱之情,道,“笑一个。”   阿念抬手揩揩脸,湿汪汪的眼睛看着邱允明。邱允明道,“好了,罚你笑一个。笑。”   阿念方才破涕为笑,邱允明低头亲亲他的额头,道,“回房,叫你的丫头打水给你洗洗。大好的日子,别顶着张晦气面孔。”   阿念软手软脚地爬起身穿衣,此时大股的精水方才顺着股缝流下来。阿念两腿直打颤,笨拙穿衣。邱允明在一旁闲看了一会儿,道,“过来。”   阿念一边扣衣扣一边走到邱允明身边。邱允明抬手,将他唇上残留的一点精水抹净了。人过来了,他也不知想问甚么,琢磨了一会儿,随口问道,“那安平大夫待你如何?”   阿念捧起邱允明手心,写下一字,“好”。邱允明收手,道,“那便好。我忙时多去他那处转转,别和府里那些莺莺燕燕混作一处。等我得了闲,带你去游山玩水。”   阿念点头。心想,我不是想写“好”,我是想写“好严”呀……   邱允明吩咐阿念回房。自己着人加了些热水,洗净身子便也回房歇着了。 第5章   元宵后,邱家的生意重新开张,比年前扩大了足有两成。邱家产业在江南本就是数一数二的大,经此一番扩张,成了不折不扣的江南巨富。兼有邱父在朝中掌权,乃是上通下达,一帆风顺。   阿念足有一月余没有见到邱允明的影子。这期间,他跟着安平老儿刻苦学医,将人身上七百二十个腧穴,药庐里千百种草药记了个烂熟。白日坐在药铺称药,借机跟在安平身侧看他行医,等病人走了便掇起笔来将那人的来龙去脉弄清。晚间则将一本药经,一本安平老儿自己记下的行医笔记翻了个遍。   阿念在学医上渐显出天分来,但凡见过的病例便能记住,更会融会贯通。一月后,安平见他有了基本学识,便带着他一道出诊。二人各自把脉,开方,再将所写的方子对比一番。安平随身带一块竹板,凡是阿念写出荒唐的方子来,便打他手心,一下一下毫不含糊。如此这般,阿念战战兢兢地边学边记,记得极快。一开始手心总被抽得肿成馒头高,等到二月末,便只肿成窝窝头高了。   一日,阿念将两只肿成窝窝头高的手揣在袖中,优哉游哉走在回邱府的路上。春日美好,他虽饿着肚子,却不急着回府。路过湖边一株桃树,阿念停下脚步,仰面看那满树粉花。春风拂面,吹下花瓣纷飞,擦过他的面颊,往更远处飞了。旁人看去,也不知这是哪家的小公子立在烂漫桃花下伤春,银月似的姣好面容,映着娇嫩春花,叫人不觉多看几眼。   阿念默然立在桃花下,望着灿烂春花眉头微蹙。心中念叨,桃树花可入药,味苦性平,利水消肿,治下腹不通,也可治上疮黄水,那方子却是记不太清了……啊,居然记不清了!   阿念愈发忧虑,离了那棵树,沿湖漫不经心地走,边走边苦思冥想。转身上桥,仍低着头苦苦思索。将要下桥时,忽的听到一阵忙乱近在眼前。阿念回过神,甫一抬头,看见四个汉子抬着个轿子跑着过来,正朝他撞过来,口中乱喊,“让嘞!看路!让开嘞!”   阿念眼看着那几个汉子避让不及,轿子乱扭,惊得避开一步。只闻喊声脚步乱成一团,混乱中阿念感到身子猛一震,天地颠倒,竟是被撞得翻身掉下桥。耳旁风声大作,阿念眼睁睁看着湖面扑面而来,下意识缩起身子。电光火石一瞬间,身子啪地掉入……一人怀中。   阿念睁大眼,感到身子一轻,被个人带着在湖面点了一下,就往岸上飘。落地刹那,那人放下他便要施展轻功逃跑。阿念不知哪来的力气,猛抓住那人。那人脚刚离地,就被阿念拖了下来。   阿念抬眼看去,救他的是个男人。那男人身长足有八尺,比他高了一头。一身布衣短打,瘦长精干,一看便是武人出身。此时被阿念抓住,十分窘迫,垂着眼站住不动了。   阿念待要深究,蓦地想起甚么,回头朝那轿子望去。见那四个汉子抬着轿子七手八脚地过桥,阿念拔腿便追上去。奈何那四人跑得快了,阿念追了几步,眼看追不上。忽的身后飞来四块石子,打在那几人腿弯上。轿夫腿一软,将那轿子放在了地上,四人倒成一团。   阿念方才赶上轿子,掀开帘布一看,当真是福禄布庄的老板汪庆年,在轿中缩成一团艰难喘息,面色青灰,是哮证发作。阿念见自己猜的不错,赶紧上前将人扶起。哮证紧急,如此蜷缩乃是忌讳,只怕还没颠到大夫那处便一命呜呼了。二人相近,阿念听到那人喉中有水鸡声,知道是肺络中有积痰。他微一顿,便摸出随身携带的一套毫针,取定喘、天突二穴,以捻针法扎入穴中。抬眼目视那人,心中惴惴不安。那人兀自喘不过气,阿念见状,又取二针,针丰隆、足三里二穴。   那几个轿夫七倒八歪地从地上爬起来,围过来一看,汪庆年被扎了四针,喘息竟是稍缓。众人俱是大松一口气。阿念以手势示意他们赶紧送医,那几人也顾不得旁的,扛起轿子又跑起来。阿念也跟过去,脚力不济,跑了几步便喘息连连。待得赶到平安药铺,安平已下了一副药,令他吐出积痰,好歹拾了他一条命回来。   那几个轿夫乃是汪庆年府上家丁,见了阿念倒头便拜,谢他救主的恩情。若非他插这一手,汪庆年只怕在路上便要喘死过去。安平已听说此事,此时见那几人拜阿念,方知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正是自己的徒儿。   待得那几人将汪庆年送走,安平当下面色一沉,道,“过来。”   阿念见人平安无事,松一口气,走到师父面前。   安平道,“跪下!”   阿念不明就里,却是听师父的话,双膝跪下,仰面看着那胡子花白的老大夫。   安平,“手伸出来。”   阿念面露惧色,知道安平是要打他手心。迟疑了一刻,缓缓将左手伸了出去——右手还要留着今晚练习针灸。   安平随手拿了个铜算盘,往阿念手心一敲,那算盘珠子尖刻,将阿念敲得掌心火辣辣的。阿念不敢反抗,兀自僵硬地伸着手等挨罚。   安平,“你今日救了汪庆年一命,知道师父为何要罚你吗?”   阿念诚实摇头。   安平,“知道那救人的人是你,师父心中忧喜参半。喜的是你记住了师父的话,医者仁心。忧的……”安平打住话头,看着阿念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叹了口气,“你有一片赤诚之心,师父自当是高兴。只是你尚未出师,没有行医救人的本事。今次插手是救人,倘若自大,下一回也许反倒是害了人了。这一下便是要你谨记,旁人的命悬在你的手头,切不可胡乱行事,失了分寸。”   阿念听了这话,用力点头。安平看着这徒儿聪敏好学,却又是个懂事的,心中愈发欢喜他。道,“起来罢。叫于胖给你研一些桃花丸敷手消肿。”   阿念起身,拍拍膝盖。安平又道,“你同那畜生打个招呼,三月里头我带你出一趟城。”   那畜生说的便是邱允明了。阿念在桌上写,去做甚。   安平咳了一声,阿念赶紧替他泡了茶来。安平端茶喝了一口,道,“去买药。”   阿念晓得,安平所谓买药,当是有新东西叫他学,断不会只为买几个药就叫他一道去。故也不多问,高高兴兴地点点头。   阿念出了平安药铺时,天色已晚。他重记了一遍桃花丸的方子,在心中默念了好些遍。蓦地想起甚么,抬头环顾四周,心想,咦,那人呢?好容易出来一趟,只见了一面怎么又不见了?找了好大一圈,连个人影也瞧不见,阿念心想那人大抵是没跟着了,只好作罢,脚步匆匆地回府了。   待得阿念回房,见到屋中模样,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走错,返身便要出屋。翠云在后头急道,“小少爷!小少爷你去哪儿?”   阿念复又回过身来,对着屋中那大了整整一圈的雕花木床看。这床框雕花极为繁复,连带着那奢侈过头的被褥枕头,怎么都不是他的了?   翠云见他疑惑,凑过来笑嘻嘻替他接过外裳,热心道,“这呀,是大少爷亲自吩咐订做的,全按大少爷房里的式样一模一样地来了一遍。旁的少爷小姐可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大少爷以后怕是要常来啦!……咦小少爷,你不高兴吗?”   阿念长久不在邱允明的淫威之下,都快忘了这人的厉害。蓦地听说他要常来——常来做甚么自不必说——心中一沉,万分不乐意起来。并非阿念记恨邱允明,只是这几月的刻苦仿佛将人的魂洗净了一遍,此时又想起那淫秽作乐之事,便有些倒胃口。   床笫之事固然舒服,但长久下去,师父会看不起,师兄会看不起,若是以后真的有幸成了个大夫,那大夫却是别人家的家妓,街坊邻居也会瞧不起他。   阿念也没了练习针灸的心思。在屋中踱步良久,看看那雕花木床,又看看铜镜中的自己。他十分喜欢医术,也喜欢师父,不想叫他失望。心中思量,他如今毕竟寄人篱下,吃的是邱家的饭,穿的是邱家的衣,世上断无白吃白住的好事。倘若自己不争气,活该被人消遣。   阿念拿定主意后,便掇起笔来,给邱允明写字条。大意是谢他赎身之恩,如今刻苦学医,将来当将所欠银款如数奉还云云;所领的月钱分文未动地放在抽屉,只为不亏欠大少爷更多,明日起将搬到平安药铺云云。阿念将字条反复改过,挑了最柔和的措辞,最坚定的口吻。将字条塞入信封,搁在枕边,便收拾起行李来。将自己来时穿的那套旧衣,和那只木雕小猪放在一处。几本药经,一套毫针,一副人体经络画,一杆称。环顾四周,再没别的东西是他的了。   阿念收拾妥当,便钻入床中,久久不能入眠,担心明儿将字条交予邱允明,他会有怎样的反应。若非已是宵禁时分,他恨不得现在就能离府。倘若有师父庇护,大抵是无顾虑了。毕竟师父与大少爷的爹是旧识,邱允明再怎么说,也不能不尊老的呀。   如若阿念对邱允明此人了解更多,大抵便不会写那张字条了罢。   不过多久,阿念迷糊睡去。三更鼓响,一个人影经过阿念窗口,逗留在门口,在门格上映出一个颀长身影。那人稍停片刻,便转向隔壁,敲响了丫鬟的窗子。翠云睡梦中听响,半睡半醒地起来开窗,见到窗外人时,睡意顿去了五分,小声道,“大少爷!”   门外那人做了个小声的手势,道,“帮我开门。”   邱允明入得屋内,轻轻关门。目光灼灼看着那拉拢的床帘,口中有些干渴。这一月余,他忙于生意场上的事,一回也没发泄过。他本就处在气盛血旺的年纪,积得多了,这一晚终于是躁动难耐,睡不着了。   然而,邱允明会惦记着到阿念这边来,也得怪邱全多嘴。   这一日早些时候,邱全给邱允明送账。恰逢手艺人来禀报,说是给阿念定制的床弄好了。邱全听了,知晓邱允明能做到这地步,对李念多少是上了心的,担忧问道,“大少爷,别怪我多嘴。倘若那仇人之子是装的……?即便不是,万一哪天他想起来了呢?大少爷你养了那么多家妓,哪个比不上他了?”   这勾起了邱允明一桩心事。邱全打小跟着邱允明,是他少有的能说体己话儿的人,便实话实说道,“阿全,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哪懂。”   邱全愈发不明白,直摇头。   邱允明翻开一本帐,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道,“府里头这些婊子戏子,有哪个是肯为我去豁出性命的?”   邱全这下便懂了主子的心思,原是看上那李念情深义重。他晓得主子能走到现今这一步,靠的便是无情无义,哪知倒稀罕起有情有义来。腹诽:李念得豁性命还不是因为你吗?嘴上叹了一口,道,“大少爷不还有我们为你豁性命吗?”   邱允明,“你让我干屁股吗?”   邱全讪笑道,“……你也看不上我这面皮子不是。”   邱允明终于抬起眼来,二人相视,皆是嗤笑出来。邱全跟着主子混过不少风流场,既晓得了他的心思,便小心提点一二——你若有情,他才有义。   邱允明掀开阿念的床帘,借着月光,看见他猫儿似的蜷成一团,睡得正熟。他在床沿坐了下来,俯身凑上去,闻阿念脖子里的少年体香。体香乃是肉欲的香味,能叫男人的神志产生强烈的麻痹感,尤其是对积累了一月有余的邱允明而言,更是引起他一阵晕眩,胯下那物硬了。他当下便呼吸灼热,隔着被子摸到那人单薄肩头,低头在他的脖子上落下炽热的吻。他爱极了这不施粉黛的味道,伸出舌尖舔他的脖侧,一路舔到耳根。   阿念身子软软的,被他圈入怀中。邱允明轻掰他的身子,让他仰躺。将被子拉下几寸,炽热双唇封住他的嘴,扒开亵衣,探手去摸那温热的身子。阿念微微蹙眉,恢复了一些知觉。邱允明又将被子往下褪,在那副光滑皮肉上揉捏。歪过头将一条肉舌探得更深,搅着阿念无力的舌头。   阿念以为是在梦中,身子不觉做出反应,薄唇微张,发出舒服的喘息声来。身子有意无意地迎着他的手扭动。邱允明性急,扯了亵裤掏出大鸟,欲要掀开被子先干上一发纾解满涨的情欲。却无意间摸到阿念枕边一封薄信。   邱允明气息粗重,却是十分在意阿念是否有事瞒他,当下匆匆撩开床帘,借着月光一看,信封上留着阿念清秀字体——大少爷亲启。   邱允明不耐,扯开信封抽出那张字条,草草看信。看着看着,粗重喘息便平了下来,面上情欲也褪去。那双目中结了深深一层寒冰来。   邱允明将信看完,默然捏成一团,丢在枕边。借着月光俯视阿念睡颜,目中神色却比月色还冷。他缓缓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压抑怒气,而后睁眼,伸手钳住阿念的下巴。他亦不知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把阿念给痛醒了。   阿念醒来,乍一见到邱允明,吓了一跳。下意识去瞥枕边,却看不到信是否被拆开了。下巴被捏得生疼,亦无法开口相问,阿念只能看着邱允明面孔,想看出端倪来。冰倘若是黑色的,说的便是邱允明的眼睛。对视片刻,阿念渐渐心跳加速,感到不妙了。   邱允明道,“我待你如何?”   阿念抬手想写字,邱允明却是并没有在等他回答。那手钳得更紧,痛得阿念去掰他的手。   邱允明气极反笑,阴恻恻道,“费尽心思想搬出府中,莫不是外头有人了罢,嗯?”   阿念冤枉摇头,生气地想并不是这样。他知晓邱允明是看过字条了,却将自己这美好愿望想得如此龌龊,心中愤愤不平,眉头便皱了起来。   阿念只道自己是邱允明从青楼赎回来的,兼之邱府人丁兴旺,多他不多,少他不少,更何况他是邱老爷世交的徒弟,但凡说得通理的主子,哪有不放人的道理。却不知在邱府中,邱允明才是道理。   邱允明又问,“那么,是我不让你学医了吗?”   阿念摇头。   邱允明,“那就是对我有不满了。”那话并非问句,是个结论。   阿念又摇头。忍着面颊上的疼痛,摸到邱允明另一只手,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地写字。   “修行医术需心思洁净 苟且风月 断不相依 待得学成 报赎身之恩”   阿念写完,惴惴然望向邱允明。邱允明那张俊脸半侧映着月光,半侧隐在黑暗中,嘴角勾着笑,眼中却是凶狠,十分恐怖。他缓缓道,“报恩?你的命也是我饶下的,以为是几个银子能还清吗?”他欺身上来,凑近阿念的面孔,“苟且风月,断不相依,对吗?”   阿念看到邱允明贴近,止不住的腰发软,是真的害怕了。邱允明看到阿念神色,知晓他畏怯。心中犹记得邱全的多嘴,“你若有情,他才有义。”   邱允明将阿念留在身侧,自不是为了让他怕自己。他微一眯眼,放开了阿念的下巴。掇起那团纸条,道,“知道怕,便不该说这些荒唐话。让你跟你师父学,不是学这些不上道的东西。自己去将这纸烧了,我便原谅你这回,不再追究。”   说出这话,于邱允明而言乃是头一遭。然而阿念看了一眼纸条,又抬起眼看着邱允明,躺着不动。   邱允明,“怎?”   阿念忍住心中畏惧,微微摇头,示意不从。   邱允明仿佛不信自己看到的,挑起一边眉,看着阿念。阿念又微弱地摇摇头。   邱允明手中纸团掉落在床榻上。他的咬肌明显地鼓了鼓,阴沉地俯视阿念。那张银月似的白净面孔上有七分畏惧,却靠着三分倔强支撑着。   邱允明抬脸,对丫鬟房道,“翠云,过来。”   那翠云早听得房中气氛不对劲,此时听喊,战战兢兢地过来道了个福。   邱允明,“把流月那根芙蓉银步摇要来,跟她说下回替她买金的。”   翠云哪敢说大半夜的问谁去借银步摇,赶紧领了命碎步跑着离了屋。邱允明起身点灯,几声火石响,屋中被一团暖光映亮。   阿念拉拢了衣物,从床上坐了起来。细软青丝落在肩上,又从软滑丝衣上滑到后背。邱允明面无表情地走到床侧,拉开床下暗格。阿念低头一看,暗格中摆着先前送他的那三支玉势,还有几个瓷罐,他并不认得。邱允明挑了中间那根玉势,乃是白玉雕成,雕得和真物没甚么两样,有女人的手腕那么粗。   阿念见了那物,心中一沉。知道躲不掉,不由缩到墙边。他只怕自己在邱允明面前软弱了这一回,这辈子便再无翻身之日,故下决心坚持。虽说如此,阿念还是两腿发软,几乎动不了了。   邱允明探手过来,抓住阿念亵衣上的腰带一抽,将他手腕绑在了床框上。阿念情知敌他不过,只消极抵抗,一动不动任他动作。邱允明也不言语,又从暗格中挑了一个瓷罐,掀开盖子,露出羊脂似的膏药来。将那玉势往罐子里捣弄几番,沾了厚厚一层软膏。阿念闻到那膏药的气味,忽觉心悸不堪,一阵伤痛与恐惧涌上来。   他记得这个味道!   虽忆不起是何时、何地,他却晓得自己曾被这物事害过、害得不浅。他呼吸急促起来,脑中一片混沌,胸口郁积了满满的苦痛。他双手被固在床框上,将身子缩成一团。邱允明将那罐脂膏放下,便来扯他的亵裤。阿念挣了两下,挣他不过,被扯下裤子,露出两条蜷缩的白腿。   邱允明,“再给你一次机会。”   阿念垂着眼,缩在角落一动不动。邱允明的面色彻底冷了。   邱允明强掰开阿念的双腿,将那沾了厚厚一层软脂的玉势抵到他腿间,手腕一转,便将那物又冷又硬的头挤入幽穴中,顺势将整支玉势推进他股间,只留了个头在外头。阿念感到身子被那冷硬的物事撑满,被冰得两腿缩了一下。他默然看着邱允明,目中含着请求神色,希望他改变主意。然而邱允明一言不发,又将那支玉势整根拔出来,重新沾满软脂,再挤入阿念的幽谷中。大股的软脂被带入柔软甬道,将内壁浸润得隐隐发热,又热又酥,一阵阵地发紧,吸着那被捂热的玉势。   那罐软脂名曰魂香,恰是韩子祯那一日诓了阿念抹在蜜穴里的烈性媚药。平日只用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润泽蜜穴,便够欢愉一整夜的。这么一罐用上半年都不是问题。被邱允明这么捣了两回,却直接把满罐软脂用成了小半罐,一大半捅入了阿念的身子里。   阿念并起腿来,股间含着那根玉势,怯中含怨地看着邱允明。邱允明将那瓷罐随手丢入暗格,方才抬眼,盯着阿念那张面孔看。见他畏怯疏离的神色,越看越来气。他想要的是元旦那夜,二人融洽甜蜜的关系。哪知这李念不识抬举,在他做出努力后,竟还说出“苟且风月,断不相依”的话。邱允明这辈子没在情儿身上下过这般功夫,如今上了心,反倒得了这结果。他的怒气无法遏制,偏偏阿念不服软,邱允明那点怜香惜玉的心思便也被怒火烧成了渣,灰飞烟灭了。   邱允明坐在床沿,也无动作,只看着阿念。魂香乃上等媚药,性虽烈,却是如同勾魂一般,细嚼慢咽地将人拆吞入腹。药性缓慢渗入阿念的身子,从下身开始扩散,一点一点地让他感到发热。而后是若有若无的躁动。酥麻感如同暗夜的阴影,不动声色地侵吞阿念的力气。待得意识到中招时,阿念下头那话儿已抬头了。心跳得极快,连呼出来的气都是发烫的。   阿念的眼中蒙上了层迷蒙雾气,不甘地看着邱允明,控诉他下流的手段。被缚的双手已完全失了力气,整个人软了下来。   邱允明兀自不动,只拿视线缓缓扫过阿念瘫软在床上的模样。阿念浑身上下变得敏感异常,便是胸口起伏带动衣物摩擦着乳尖,都麻得他头脑空白。感到邱允明视线拂过身子,也好似是被抚摸了一遍,摸得他浑身麻痒,只盼那人真的用手掌来摸。   药性愈演愈烈地发作,阿念的欲念也越来越不可收拾,仿佛没有尽头似的。他微张开嘴,为自己夺取一些发凉的空气。下头那话儿已挺立起来,在微微发颤。后穴虽被硬物塞满,却无动作,倒愈发让他难受。然而双手不得自由,便是自行抚慰也是不可能。阿念慢慢扭过头将面孔藏起来,不断在心中对自己说,“清醒,求你……清醒……”却无法抑制地渴望邱允明将他身上的衣物剥除干净,贴着他的皮肉抚慰他滚热的身躯。   门口一记轻响传来,阿念将面孔埋得更深。传来翠云的声音,“大少爷,银步摇取来了。”   而后是邱允明的声音,“下去吧。”   阿念忽觉下体一凉,邱允明用步摇顶端的银芙蓉挑起他那话儿的前端,轻轻厮磨了几下。凉薄的银花瓣轻刮过敏感的下体,传来强烈得可怕的刺激。阿念轻吸一口气,下意识蜷起身子寻求自我保护。   邱允明,“这么敏感?一碰就滴水了,很舒服吗?”   阿念不愿去看是否是真的,紧紧闭眼。邱允明索性以那极薄的银片轻刮他那物。痛中带着异样的刺激感,阿念不禁挣起来,摇头示意不要。不挣几下,那根嫩茎便被邱允明握住。阿念动不得了,抬首看着邱允明,目中满是求饶之意。   邱允明握着那支银步摇,用那银芙蓉轻轻敲打阿念那粉嫩茎头,激得他紧紧闭眼,两腿欲要缩起来。   那银步摇是一乍长的细银棍,一头展开一朵做工细致的银芙蓉,垂下的银丝流苏下头缀着几颗红玉,乃是一件佳品。邱允明之所以记得这支银步摇,是因为它极其纤细。   邱允明握着阿念嫩茎揉弄了几下,茎头渗出更多清液。阿念呼吸急促,闭眼不动。邱允明抬眼看看他的脸,便将那极细的银棍对着铃口,一边捏开铃口,一边捻着银棍将银步摇往里塞。阿念感到下身不可思议的胀痛,睁开眼来,看见邱允明竟想将那物事塞进前面的小孔,一时大惊,欲要挣扎。邱允明的动作便不那么小心起来,握紧那根嫩茎,硬是将银步摇塞了进去,一路慢慢插到底。阿念痛得乱扭腰,那银步摇的流苏红玉就跟着乱晃。   邱允明见他慌张模样,方才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也不多言,便抓住玉势露在外面的那头抽插起来。只抽插了一回,阿念急促地喘息了一口,突然不挣了,两条腿软了下来。   阿念头一回有如此可怕的感觉,那玉势只抽插了一下就快把他捅高潮了。邱允明手法淫猥恶劣,将那支玉势捅到最深,握着露出的那头拧转几下,将阿念逼得腰紧紧绷起,方才抽出来。不等他喘口气,复又将玉势塞到底,对着那快活处碾转。每一下进入,碾转,阿念都觉得快要泄身,下体酸胀不堪,恨不能将整支玉势吃入体内,以解身体深处之痒。他大口喘息,津液从嘴角流下而不自觉。身子火烧火燎,哪怕触碰一下都惹得他发颤,恨不能呻吟出声。那白玉雕成的玉势在股间不停出入,阿念被弄得完全失了力,瘫软着仰躺在床上。   邱允明俯身在他耳边道,“浪货,想不想知道你自己现在浪成什么样?”一边说,一边将那支玉势插到底,恶劣拧转。阿念发出一声哭音,腰高高地抬起来,两手挣扎,将腰带拽得咯吱响。   邱允明尽挑着他的快活处碾,恶狠狠道,“舒服成这样,下头那小蛇口被堵着都流水了,还要装甚么纯情贞烈,嗯?!”说罢手下用力捅得更深。   “哈……!”阿念张口无声地呻吟,两腿临死般挣扎。这一下几乎把玉势露在外面的头一起塞了进去,玉势更深了一寸,将阿念想泄身的欲望彻底推到了顶峰。阿念腿间被搅得黏湿一片,小穴被插得熟烂,吸着那根玉势,只盼能插得更用力。   想泄……无论如何都可以……   阿念混沌成一片的脑中含糊地想,好想泄……再不泄就要死了……   邱允明有意作弄,只作看不见阿念痛苦的表情,愈发抽插得用力。玉势被捂得温热,在阿念柔软的甬道里横冲直撞,每一次进入都激得阿念通体酥麻。越是舒服就越是想泄,泄身的欲望已经占了他的全身心。哪怕自己是谁,是做什么都不记得,他只想这一刻获得解救。他别无他法,只能看着邱允明,望他手下留情。邱允明却不是解救他的人。他折磨他,并觉得痛快。阿念已憋得快哭了,却在魂香的效力下,依旧被插得魂不守舍。邱允明极享受阿念的这副神情,只想叫他更难过才好。   直至红烛燃尽,屋内灯光变得晦暗,阿念都不得泄身。抹在体内的魂香膏成了炙烤身体的火,将他烫得体无完肤。没有分毫的抚弄,也没有亲嘴,只是单纯地用那硬物插弄他的小穴,欲念却汹涌得不可收拾,积累得满涨,而找不到发泄口。他已在心中投降了千百遍,哀求了千百遍,邱允明却不闻不问,只纯粹想折磨他。阿念已感觉不到旁的,只有腿间被堵住的欲望,酸胀发痒令他恨不能一头撞死。而他也已无力挣扎。喘息令他喉咙干渴,挣扎令他四肢脱力,他几乎魂飞魄散,无法收拢心神,却仍只想着泄身。   邱允明见他神色不对劲,方才问道,“怎?快死过去了?”   阿念无力点头。   邱允明腹中搅了一下。如此这般将人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倒反而叫他不痛快起来。他与阿念来往的本意并非如此,事情却弄得如此糟糕,令他焦虑不堪。他微一眯眼,问,“知错了吗?”   阿念心中涌起一股酸涩,虚弱点头。   邱允明,“想泄?”   阿念目中复又有了些亮光,赶紧点头。   邱允明握着那玉势,故意搅得快一些。阿念又露出难受的神情,痛苦地皱起细眉。邱允明道,“那明白我是你的谁吗?我既是你主子,也是你相公。你只能依附于我,不能有花花肠子。否则,可不就是这么罚你了。明白了?”   阿念已听不进他的话,只顾点头。   邱允明将玉势抽插得越来越用力,“只有我能满足你,可记得了?”   阿念难受点头,邱允明一边弄下面,一边捏住插在铃口的银步摇,慢慢往外抽。阿念感到那步摇在抽离,呼吸愈急。极细的银棍缓缓退出敏感的铃口,带出一股股粘湿的白灼。当整支抽离时,一大股白灼紧跟着喷涌而出。阿念的身子绷得快要跳起来,头高高扬起,张嘴喊不出声。哪怕天崩地裂也不过是这样。精水泄了好几股,阿念爽得眼角湿润起来,头脑一片空白。   后穴的玉势被噗地一声拔出来。邱允明呼吸粗重地解开腰带,扯下裤子,握住早已硬得发痛的大鸟,往那插得熟烂的小穴里狠狠一顶。那里头被插得粘湿柔软,已是最甜美的温柔乡。邱允明忍了许久,终于得逞。他低叹一声,就挺腰猛力抽插。阿念还来不及从泄身的灭顶快意中活过来,又被压着狠狠操弄起来。下意识张口喘息。邱允明捏着他的下巴叫他抬头,低头就吻住那张小嘴,一条霸道的舌在他口中猛搅。   阿念双手被缚,便是推拒也做不到,只能张开腿任他索取。毕竟那魂香膏威力甚猛,兼之邱允明那条舌头灵活有力,搅得阿念渐渐得趣。他喘过气来,方才慢慢配合起来。感到阿念一条软舌缠上来,方才将邱允明心中焦躁熄灭些许。起先的猛插也逐渐变得温风细雨。邱允明腾出一只手解了绑住阿念的腰带,将他二手解放。他在阿念身上上下摸索,剥去凌乱的衣物。二人终于坦诚相对,光裸的身子交缠在一起。邱允明搂着那柔软无力的身躯,大手将他身上每一寸摸遍,大鸟探到他的深处捣弄。   只因阿念的身子里尚留了许多魂香膏,邱允明自己也中了招,抱了阿念便无法自拔。二人纠纠缠缠直至天明,阿念实在支持不住,昏沉睡去,邱允明方才饶过了他。   邱允明将阿念的身子翻过来,垂眼一看,竟是睡熟了。人软成一汪水,任他怎么摆弄都不醒。邱允明平日极少用魂香膏,即便用也是指甲大小的一块。如今也中了大招,腹中一把火未泄干净。无奈阿念睡死了,邱允明只好作罢,啧了一声,撩开床帘,唤翠云打水过来。   彼时已是天明,翠云烧了水送过来。邱允明兀自没有穿衣,烦躁地坐在床沿。从丫鬟手中接过铜盆,抬眼一看,那丫鬟大抵是头一回见男人赤身裸体,不敢直视,红着脸欲要离开。   邱允明见那丫鬟生得有几分清秀,目光一暗,道,“站住。”一把将她拉过来,压在圆桌上。翠云吓得闷叫一声,邱允明不耐烦,将落在地上的腰带拾起来,塞进她嘴里。不顾翠云哀叫,扯下她下身衣物,摁着人发泄了一回。 第6章   午后,阿念饿醒了过来。昏沉沉睁眼,呆了片刻,猛想起什么,撩起床帘一看,太阳都往西斜了。顿时懊恼捂脸,心说竟然没去医馆,怎么说都要被师父罚一顿罢。   他浑身像被拆过一遍,便是坐起身都难。只得稍支起身子,从床帘间探出头来,找翠云的身影。没见着人,却听见隔壁丫鬟房里传来啜泣声。阿念露出关切神色,心想翠云莫不是被人欺负了罢。他只得强坐起来,甫一坐起,腿间便有热液淌出来。阿念狼狈地扯了枕巾擦腿间,草草擦过,在榻上摸到乱成一团的衣物,艰难地一件件穿上。   阿念下床时,双腿完全使不上力,双膝一软在地上摔成一团。他不仅腰腿酸软,浑身上下便没有一块地方是好受的。他稍歇了片刻,撑着床沿缓慢起身,一点点摸到丫鬟房。探头一张,翠云果真蜷缩在榻上抽噎。阿念担忧,敲敲门框示意入门。翠云抽抽搭搭,抬眼见到主子,又低头用丝绢揩眼角。   阿念一怔,不知为何觉得是被翠云狠狠瞪了一眼。他走到她面前,也不知如何安慰,无措地看着她哭,心里挺替她难受。翠云感到主子靠近,强咽下泪,起身没好气道,“我着人替小少爷备饭。”说罢自顾自起身,与阿念擦肩而过,出了屋。   阿念默然想,大抵是嫌我多管闲事罢……他踏出了丫鬟房,方才发觉邱允明遣人送了许多礼过来,一样样堆在桌上,吃的玩的统统有,大多是中原十分罕见的货色。还有一盒小银锭,上头摆了一只翡翠色小荷包,绣了鲤鱼荷花,十分娟秀好看。   阿念看来看去,唯有这荷包十分喜欢。他将自己配的一些养心安神的香草料放进去,将满鼓鼓的荷包别在了腰间。将自己不要的留给了丫鬟。   后几日,邱允明没再到阿念房里来寻他。难得邱允明开明了一回,并没有将他关在府里,阿念照旧每日去平安药铺。阿念反思,他非但仍旧住在邱府,还白挨了一夜的折腾,当真无奈。然而,这事阿念怎也无法叫师父帮忙。阿念最怕在安平面前提起邱允明。学医路是他心中一片小小净土,阿念小心维护,不想弄脏了它。他只想师父记得他是个刻苦好学的好徒儿,并不想师父记起他同时也是别人的玩物。   二月末的一夜,阿念坐在桌前看药经,却有些心不在焉。离与师父说好的三月出城越来越近,他却还没有机会与邱允明提及。阿念思前想后,只怕邱允明一直不来,误了事。斟酌一番,便备了张纸,写下几个字,捧着纸出门了。在回廊上拉住一个小厮,将纸给他看。   那小厮凑上来读了半日,道,“大少爷的住处?”将阿念上下一看,犹豫道,“跟我来罢。”   邱府大得好似半个宫廷。阿念跟着那小厮百转千回,走过不知几个回廊,穿过不知几道月门,终于走到了一个大院子里。那小厮遥指一间屋子,道,“宛清少爷,大少爷的屋在那处。大少爷夜晚不喜被人打扰,你若是去了,千万别说是我带你来的。”   阿念一时迟疑,还未反应过来,那小厮便快步走了。   阿念远远看着那间亮着灯的房,腹中嘀咕,不喜被人打扰……我若是进去了,莫不是又要犯太岁罢……他捏着纸条,立在月门边不知进退。院子里时有丫鬟轻手轻脚地出入,偌大一个院子静得出奇,还真是没有人敢发出声响打扰到屋里头那人。   阿念想退缩了,回头看看,哪还记得清回去的路。他想找个小厮指路,便踏入月门,蹑手蹑脚穿过鹅卵石路,立在廊下张望。适才还见着有人经过,这会儿却是一个人都没了。阿念有些不知所措,呆立了一会儿,心想快到了府上宵禁的时候了,若是寻不到人帮忙,莫非要躲到花园里露宿了吗……   邱允明坐在窗前写信。偶尔抬眼,透过开的不大的窗缝,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在他屋前无助徘徊,像只丢了主子的小狗。他微微抬眉,停下笔看他。见他徘徊多时,竟回头往外走。邱允明招来个小厮,吩咐道,“跟上宛清少爷,问问他甚么时辰了,告诉他犯了宵禁便要家法伺候,问问他知不知道。”   那小厮迟疑问,“然后呢?”   邱允明,“蠢货,这还用问,把他带我房里来。”   阿念见天色已晚,也顾不得不认路,惴惴然往院外走。他怕邱允明脾气阴晴不定,要是不巧惊扰了他,又有他好受的。与之相比,便是寻不到路躲进花园子里睡一晚也要好得多。   阿念方才踏出月门,后面便追出个人来,喝到,“是谁在哪里!”   那声音是从邱允明的院子里传出来的。阿念一吓,心说他这哑巴,若是被捉住了解释也解释不来,麻烦太多,赶紧跑罢。这么想着便拔腿就跑。身后那人见他跑了,喊道,“站住!宵禁时分还哪里跑!”一边喊一边便追了上来。   阿念心呼倒霉,竟是碰到了巡夜的。心说迟早要被追上,放弃逃跑,慢下步子来,正待慢慢转过身,忽的身子一震,被从后而来的人拥住,紧接着整个人被轻巧抱起,身子飘飘忽忽,跟着飘到了莲花池中间的桥上。阿念惊魂未定,还未站稳,又被打横抱起,身子一飘,被人抱着飘过了墙。阿念回头一看,那追人的早不见身影了。   阿念松口气,抬头一看,看到一张眼熟的男人脸。男人目不斜视,双唇紧闭,粗犷坚毅的下巴上留着淡青胡渣。耳旁风声呼啸,天地景物都向后抛去。男人的手极稳,稳妥地抱着他一飘一点,不多久就回到了那熟悉的院子里。阿念留了心,抓住了那人的袖子。那人将阿念放在屋门口,松手想跑,不料被阿念拽住了。男人瘦长健壮,足比阿念高了一头,猛向后退时,差点将阿念扯摔个跟头。他反应极快,忙不迭伸手扶住,阿念便栽入了他怀里。兀自拽着他不放,抬起头来,看见那张男人脸,俏皮一笑,心说,逮住了罢。   那男人见阿念笑了,不知怎么脸就涨红了,松手无措地垂着眼立在原处。他身材魁梧又面色冷峻,如此脸红却是显得好笑了。阿念有些怕他,小心松手,确认他不会跑了,转身推开房门,邀他入屋。那男人看看屋内,又垂下眼帘,跟木桩似的杵在原处。阿念不知他是生相冷酷,只道他性格冷澹,不敢拽他,便戳戳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进屋吗?”   那男人又迟疑了一会儿,方才迈步进屋。入屋后也不坐下,两手垂着,站在屋中央。待到亮处一看,那男人也是个难得的好男儿,浓眉直鼻,鹰眼雪亮,举手投足皆带习武之人的英气。古铜皮肤,脸廓分明,倘若不是一直躲着,这张面孔也当叫府里的丫鬟日思夜想了。   阿念心想,他真是个怪人,也不开口说话,莫非跟我一样是个哑巴?他搬来了一个圆凳,示意他坐。男人听令,笔挺地坐下。阿念摸了摸茶壶,发觉是热的,便给男人倒了一杯热茶。男人见阿念叫他喝,二话不说端起茶杯,仰头一杯见底,将空杯轻放上桌。他的内家功夫了得,对力道控制精准,放下茶杯没发出一点声音。   阿念,“……”   阿念思索了一下,取来纸笔,写:“谢你多次出手相救 你是何人”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纸,说,“你的狗。”   竟是会说话的。阿念噗地笑出来,写:“我没养过”   男人,“邱少爷养的。”   阿念心中啊了一声,写:“邱之问”   男人点头。   阿念写,“原名是甚”   男人一怔,说,“林世严。”   阿念心想果然,是做了大少爷的家仆才跟着姓的。阿念此时已不怕这人了,悄悄将他上下看了一遍,长手长腿,当真是习武之人的模样。   阿念写,“别跟了”   林世严,“不行。”   阿念苦恼地想,这般好功夫的大侠,成日跟在他的身后,只为了他摔跤时扶一下,未免太暴殄天物。何况这么跟着也太苦了,下雨也跟,下雪也跟,别人在屋子里,他要藏房顶上。别人好好走路,他要一步一步地飘。阿念写,“那别躲了,一道走罢”   写完便抬眼,请求地看着林世严。林世严避开眼,看着别处。不说话,便是不答应了。阿念失望地收回纸条。思索片刻,又写道,“那我找你时你出来”   将纸条送到林世严眼前。他抬眼念完,微一点头,算是答应。阿念看他目光耿直,神情严肃,仔细一看那张俊脸,别说,真有点像看家狗。   那小厮惴惴不安走到邱允明的门口,小声敲了下门。   邱允明,“进来。”   那小厮隔门道,“大少爷,是我。”   邱允明,“怎,宛清人呢?”   那小厮,“跑了……”   邱允明扬起一边眉,“跑了?这细胳膊细腿的你还跑不过他?”   那小厮愈发委屈,道,“是有个人这么咻地飞出来,把他抱走了。”   有个人?   邱允明仔细一想,想起了邱之问的事来,顿时憋了一肚子火。暴躁地将笔一扔,桌上摔出一小滩墨迹。   邱允明默想,那不知好歹的畜生。   翌日白天,阿念提早从平安药铺回府。摸到邱允明的院子时不过申时。阿念敲了敲邱少爷的门,路过的丫鬟告诉他,邱少爷并不在房中。阿念便在廊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抱着膝仰面吹吹暖风,看院子里跳来跳去的鸟雀。   邱府的庭院精致错落,乃是江南最典型的样式。院子里的花草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此时高低的假山间,桃花正开得灿烂,娇软花瓣落满小径。   阿念坐了一会儿,有丫鬟邀他入隔壁屋歇着。阿念喜爱这春色美好,笑着摆手。那丫鬟也笑,不过多时便端了一个茶盘过来,放着一壶茶,几样精致小糕点。阿念掇了一块枣泥千层糕慢慢地嚼,见院子里的雀儿飞得近了,便揪下一些糕点丢过去,看那鸟雀啄食。   阿念心想,林大哥跟着吗?抬头张望一番,头顶屋檐便露出衣服一角,特意露出给他看。阿念抓起一块芙蓉糕丢上去,顶上那人探出二指一夹,将点心夹走了。   阿念拍拍手上碎屑,掰碎了饼子喂鸟。不一会儿便引来了四五只鸟雀,头一点一点地埋头啄食。阿念看着有趣,面上不觉浮起笑来。闲坐良久,突然,那些鸟雀受了惊,呼啦一齐飞走了。阿念抬头一看,却是邱允明回来了,正立在那蜿蜒花径上看他。   阿念赶紧起身,朝邱允明走去,眉眼间仍旧带着赏春的欣喜。邱允明见阿念高高兴兴朝自己跑过来,倒真像只小鸟雀似的惹人怜爱。一时心中高兴,连昨日受的那气也消了,脸上不觉带起笑来,说,“怎,今日有兴致来找我?”   阿念说不出话来,面上露出苦恼神色。邱允明刮了一下他的脸,道,“来。”伸手拉了阿念的手,将他牵回房中。   阿念没料到邱允明今日心情这般畅快,有些放下心来。邱允明回屋后,先洗了手,仔细擦干。喝了一口丫鬟端来的热茶,方才在案前坐下。拉了阿念坐在自己腿上,一手搂着他的腰,暧昧道,“怎,几日不见想我了?”   阿念有些心虚,只好点头。邱允明轻笑出来,道,“说罢。来是想求我甚么?”   阿念一脸被猜中的神情,邱允明道,“还不好猜吗,你何时像那些少爷小姐一样,三日两头踏我的门槛。”边说边用手指头在阿念下巴上挑逗轻刮。   阿念,“……”   阿念心中嘟囔,哪敢来呢。他回过身,掇了纸笔写字,将来意写明,小心翼翼递到邱允明面前。邱允明也不接过来,就着他的手看字条。阿念抬眼偷看他神色,见他目光扫过一行行的字,脸上也不见喜怒。   邱允明读罢,也不问旁的,只道,“你觉得我会答应么?”   阿念一听,便不知如何是好,有些无措。   邱允明,“嗯?你觉得我为何要答应?”   阿念想了想,将字条拿回去,对着看了一会儿。邱允明看着他苦思冥想,亦不言语。   阿念想了一会儿,写,“求你”   将字条给邱允明看。不等他反应,便凑上来,软软的嘴唇贴到邱允明的嘴上,亲了一口。   邱允明一怔,而后闷闷笑了两声,道,“这些?”   阿念又凑上来,将湿润的软舌探入邱允明的口中,钻入他微启的齿间,轻舔他的舌头。邱允明一动不动任他动作,默然想倒看看这小东西能做到什么程度。   ……这老不死的安平有这么好吗。   自从上回邱允明拿一支银步摇塞进阿念铃口,阿念心里头便越来越怕他。凡事只怕做错半分,惹怒了他。此番求他答应让他跟安平出城,也是鼓足了勇气。若非看出邱允明对自己还有几分喜欢,断然是不敢这样凑上去亲。   阿念一条香舌笨拙地在邱允明的口中扫来扫去。正急他没有反应,邱允明突然啜住阿念的舌头,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叫他躲闪不得了。阿念惊了一下,那条软舌便被吃了好几遍。邱允明故意抬眼紧盯阿念双目,阿念被看得脸红起来,目光闪了几下,便闭起眼来。舌尖忽然被轻咬了一下,吓得他又睁开眼来,舌头敏感地缩回口中。   邱允明方才放过阿念,轻笑出声,道,“没了?”   阿念僵硬地坐在邱允明腿上,陷入烦恼中。邱允明故意道,“要我关窗吗?”   阿念心中“哎?”了一声,迟疑片刻,心想也是没办法的了,便点头。邱允明将窗合上,道,“那倘若叫我觉得这窗关得不值得,便是别想我答应你了。”   阿念心知他故意刁难,也不知邱允明真实心思,更烦恼了。瘪瘪嘴,有些委屈。他低头解自己的腰带,将衣物一层一层地脱了。直脱到最里层的雪白中衣,交叠领口露出一小片细软皮肤。   邱允明原本不置一词,只饶有兴致地看他脱。此时见他穿着薄薄中衣,软滑衣物衬着纤瘦的少年骨架,显出几分可爱,便多出了念想。他略一思索,抬头道,“绿瑶,去沈姨那儿看看,上次做给柳月的薄纱衣给了吗?没给就给我拿来。”答应的正是方才给阿念送小食的丫鬟。绿瑶道了个福,便垂着眼出门去了。邱允明的目光重新落到阿念身上,微一抬下巴,道,“继续。”   阿念一听邱允明叫人出去取物,便知没有好事。他惴惴然将中衣也除了去,上身脱了个精光,下身还剩一条绸裤。他抬眼看看邱允明,发觉对方一点也没绕过他的意思,便只好坐在他的身上,扭来扭去将绸裤从身上褪下来,脱得赤条条跟出水的鱼儿似的。邱允明又凑近他,缓缓吸一口气,闻他身上的体香。暧昧地低声道,“小浪货,你好香……”   阿念面上浮起绯色。邱允明见他为难,道,“说说,这几日学的怎样?”   阿念掇起笔来,写,“把脉有进步”   邱允明,“来,给我诊诊。”   这话说到了阿念的兴致上。他歪着脑袋,对邱允明看了一会儿,对他张张嘴。邱允明张开嘴来,阿念看看他的舌头。看了一会儿,见邱允明老实张嘴的模样,不觉好笑,噗地笑出来。邱允明闭上嘴,笑着拧阿念的软腰,道,“不必诊了,我来替你诊罢。”将他两手一捉,阿念有些害怕,又知道是玩笑,便挣起来。调笑间,绿瑶敲门,道,“大少爷,衣服取来了。”   阿念立时并起腿来,尴尬地抽回手遮住腿间。邱允明道,“拿进来。”   绿瑶依旧垂着眼进屋,不该看的甚么都不看。她手中捧着一件正红的薄纱衣,邱允明道,“搁那儿。”绿瑶将衣物一放,便离了屋。   邱允明目中兴致愈浓,对阿念道,“去,自己穿上。”   阿念从邱允明的腿上下来,趿了鞋往桌子走去。拿起那件衣物一看,那衣物是做成了深衣式样,乃是新娘喜袍才用的正红色,轻得好似没有分量,薄如蝉翼。阿念心想,这衣服岂非甚么也遮不住吗……他抖开那件衣物,往身上一穿,当真像蒙了一层蛛丝一般。阿念低头,将腰间衣扣扣上。这薄纱衣做得极有情致,腰间收得紧,上下贴合,将身上皮肉隐隐绰绰透出来。衣袖却是宽大,举手投足衣袂飘飘,十分好看。正红虽是大俗,此时裹在白玉似的身子外头,隐约透出胸前的两点嫣红,竟也红得十分惹火。   邱允明欣赏眼前景色,心中大悦,道,“转一圈。”   阿念转了一圈,红纱袅袅,随风飘动。邱允明点点头,“不错。”下巴一抬,“那里,你身后的橱子下头藏着酒,有开过封的,帮我拿过来。”   阿念转身打开橱门,照着他的指示找到了那半坛子酒,抱到了他面前。又回身帮他拿了个瓷杯过来。想了想,须得讨好这人才行,又将酒打开,两手抱着坛子给他斟了一杯酒。双手将那杯陈年佳酿奉上,双目诚恳地看着邱允明,心说,这下总该答应了罢。   邱允明接过酒杯,也不送到唇边,反而将手一送,杯子一斜,甘醇酒液倒到了阿念胸口。阿念一惊,未及反应,邱允明将他一把揽到面前,伸舌头舔纱衣上的残酒。阿念顿时脸发烫起来,下意识推拒。邱允明将他搂得更紧,隔着一层薄纱在阿念胸口又舔又吸,含住胸口那点殷红反反复复吸衣服上的酒。小肉点碰了酒,愈发在他口中烧热起来,很快便挺立成了硬硬的一点。阿念被吸得身子一阵阵发紧,挣扎不过,下头那话儿竟微微抬了头。   邱允明随手拿起杯子,将剩下半杯酒也倒在他的身上。舔舔唇上酒味,道,“你果然好香。”   那条灵活的舌头隔着一层蛛网似的薄纱,在阿念身上坏心眼地舔弄,尽挑着敏感处啃咬啜吸。阿念被舔得满面酡红,倒像是被酒气给熏醉了。他不再挣了,亦不配合,含羞带怯地低着头,将二手搭在邱允明的肩上。   邱允明来了兴致,又把阿念揽近一些,舔吻他的乳首。皮肉的乳香混合着酒的醇香沾到舌尖,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被舔湿的薄纱衣贴在白玉似的身子上,将突起的肉点衬得愈发娇柔可爱起来。   邱允明一边舔弄他,一边用手隔着纱衣揉捏他的软臀。阿念的腰有些发软,下头那话儿不自觉地完全挺立起来。邱允明又摸到前面,握住他那话儿,抬眼道,“舔一舔就硬成这样?”   阿念面上发烧,无措地站在原处。邱允明道,“喜欢我舔哪里?指给我看。”   阿念不愿意,邱允明便松了手,轻弹了一下他那翘起的阳物。阿念要躲,又被揽回邱允明身边,道,“嗯?要我舔哪里?这里?”轻捏一下硬成相思豆的肉点,阿念身子一颤,被捏得倒吸一口气。邱允明,“还是这里?”大手往他腰侧揉捏,阿念被揉得又痒又酥,禁不住躲闪,邱允明那手又滑到他腹前,握住他那话儿,道,“帮你舔这里,想要吗?”   阿念惊呆,哪敢说要。邱允明却握着那处不放,低头含住那粉嫩的茎头,像啜吸他的舌尖一般,有滋有味地咂了一下。阿念无声地啊了一下,人就软了下来。邱允明用灵活舌尖绕着那颗茎头打转,用嘴唇包裹着轻舔慢啜。阿念呼吸发颤,二手捏着他肩头的衣物。   那颗蘑菇头的颜色好像杏花的花心,粉中带红,生涩的铃口被啜出清液,与唾液混做一处,将那颗蘑菇头沾得湿润发亮。邱允明含着那头反复吮吸,离口时发出啵的一声。抬眼一看,阿念埋着脸,从耳根到脖子都红了起来。邱允明低声问,“要不要我全吃进去?”一边问,一边用手指头握着那热乎乎的话儿揉弄。   阿念忍了许久,轻轻点头。邱允明笑道,“是你求我,怎么成了我服侍你了?”阿念一个激灵,抬起头来,见邱允明在笑,方才放了心。他从病中刚醒来时,并不太见到邱允明笑,如今却是常能瞧见了。   邱允明将阿念拦腰一抱,起身走到床边,将他丢到床上。细软红纱散了满床。邱允明立在床侧,居高临下俯视他,道,“自己玩给我看。”   阿念身子全暴露在邱允明视线下,难堪地避开眼。细白手指从层层叠叠的红纱中钻出来。他身子发酥,手有些发颤,探到腿间,略一迟疑才隔着红纱握住了自己那话儿慢慢揉弄。   邱允明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纤巧手指生涩地揉弄性器的模样,命令道,“腿张大一点。”   阿念反而并了一下腿,迟疑许久,才慢慢将腿张开。将私处全然暴露在那男人面前。   邱允明看了一会儿,单膝跪了下来,隔着纱衣握住了阿念那话儿。阿念如释重负地收回手,也不敢看邱允明,便将脸侧向一边。   邱允明探出舌尖舔上那炽热的嫩茎,从根部慢慢往上,舔到铃口。继而含住那颗蘑菇头,一边吸一边往下吞。邱允明却也不是随意戏弄,当真将那话儿吞到了底。舌头尚有余裕绕着柱身撩拨,卷上几下方才吸着将那物吞吐起来。红纱被含湿了,紧贴在那话儿上,随着吞吐一起上下厮磨着那敏感处。阿念哪里受过这等侍弄,顿时完全失了力气,眼角湿润,呼吸急促,几乎舒服得哭出来。   邱允明卖力吞吐了一番,方才松口。握住发烫的小蛇头,抬眼看阿念。阿念察觉到他停下,抬头看了看,正与邱允明对上眼。满面被欺负了一般的神情,既不安又想哭。   邱允明微微抬眉,问,“怎?感觉如何?”   阿念面孔愈发发烫,微一点头。邱允明道,“那当然没说的。你以为谁都有这待遇?”   说罢又低头,隔着细纱将那话儿下头两颗肉球舔湿,那舌头极灵活,好似知道何处是万万不能舔的,偏偏将最敏感的地方舔遍。阿念已受不住,闭起眼来。柔软肉球又被含住,轮番啜吸。男人的双唇毫不温柔,虽是侍弄,却充满侵略性。一边用一张口挑逗他,一边抬起眼看他的反应。口中用力一吸,阿念无声地呻吟一声,腰高高地抬起,胸口紧绷。沉迷欲海的模样叫邱允明也看得兴奋起来,下头那话儿有了反应。   邱允明将两颗肉球吸了个够,改而又舔他的嫩茎根部,一手隔着薄纱在铃口揉转。拇指感到铃口渗出更多清液,仿佛随时要决堤而出,方才故意道,“小浪货,可记得我说过的。我不答应,你就不能泄。否则要罚你。”   阿念忍耐地抿嘴,蹙着眉。邱允明从下头撩起红纱,直捋到阿念的腰上,将私处全然暴露在外。他起身从桌子上抓过酒坛子来,仰头喝了口酒,却不咽下去。含着一口酒,又浮起阿念那话儿,重新将那嫩茎含入口中。   阿念那话儿甫一入邱允明的口中,铃口便感到一股又凉又痛的刺激感。阿念吓得倒抽一口冷气,痛得直缩脚。欲要挣扎,却被邱允明大手按住。那物被含在满口酒液中,有滋有味地上下吞吐。生嫩玉茎一次次浸入醇香酒液,那冰凉触觉很快变成烧热,越是热,那刺痛火辣的感觉越是强烈。兼之一条肉舌对他那话儿又卷又舔,不几下便将阿念弄丢了魂,僵硬着的身子软了下来。   阿念痛快得两眼泪水涟涟,无声地呜咽呻吟起来,呼吸发着颤。一手盲目抓了几下,抓到邱允明的肩,求救般地扯住他的衣物,来回拉扯。邱允明一边吞吐他的嫩茎,一边抬眼看过去。阿念紧蹙着眉,欲仙欲死的模样,却是催得更紧,不停地扯他的衣物。邱允明将那根嫩茎深深含到根部,故意用舌头紧压住。这一下惹得阿念两腿挣扎,轻轻抬腰。邱允明二手顺着阿念纤瘦的腰摸到腰后圆滑曲线,以唇紧紧包裹他那话儿,缓缓地将它吐出来。湿漉漉的粉白玉茎从口中滑出,最终一颗玫红的蘑菇头冒出来,弹回小腹上,铃口与邱允明的唇间抽出一根粘丝来。身子得了自由,阿念方才轻叹一口,不知是失望还是松口气。   邱允明侧首将酒液吐回杯中,道,“怎,拉着我不放是做甚?”   阿念哀求地看着邱允明,黑白分明的眼中水汪汪不知是不是泪,好似是墨玉浸饱了水。他软软抓住邱允明的手,食指在他手心写,“想泄”   邱允明,“求我?”   阿念点头。   邱允明,“倘若我只答应你一件事呢?”边说边起身,屈膝爬上床,躬身将两手撑在阿念脑袋边,细长凤目盯着阿念清秀面孔,暧昧低声说,“嗯?倘若只答应一件,你是要我让你泄,还是让你出城?”   阿念露出委屈神情,摇头。   邱允明,“不想泄了?”   阿念摇头。   邱允明,“那便是不想出城了。”   阿念更急地摇头。邱允明探手轻捏阿念的下巴,道,“小浪货,知道我宠着你,敢这么贪心,嗯?”   阿念懵懵懂懂地想,宠着我?他别无他法,二手勾住邱允明的脖子,凑上去与他亲嘴。两片薄软嘴唇细细地吮他唇上的酒味。邱允明心想,这倒是学的快,任他的软舌在口中扫,将手往下一探,握住阿念那直挺挺湿漉漉的玩意儿又揉弄起来。阿念呼吸一窒,被迫停下来大口喘息。男人手掌不细腻,手活却是极好,揉得阿念前头直流水,只怕一不小心就要泄出来。   邱允明握着他那话儿玩了一会儿,伸手勾到酒坛子,另取一杯斟酒。他仰头含了一口酒,将一条胳膊垫到阿念脖子下头,低头将酒嘴对嘴渡入他口中。阿念被迫喝下那温热醇香的酒液,唇分时,二人唇齿间皆是醉人酒香。一口方才下肚,邱允明的嘴又凑上来。热液顺着喉咙缓缓流入腹中,化成一股热。阿念酒量极差,断断续续喂了一杯下肚,便轻易醉了。浑身发热,眼前犯晕,看着邱允明的目光变得迷离起来。   邱允明轻笑出来,道,“喝酒要紧吗?”   阿念迷糊地摇头,也未曾发觉邱允明呼吸变重起来,下身衣物不知何时解开了,粗壮大鸟整个与他的相贴。邱允明一条手臂垫在阿念脖子下头,一手丢了杯子,隔着细腻纱衣揉捏他身上的滑软皮肉,从胸口一直摸到浑圆双臀,又滑到两腿内侧,大力揉搓。边折腾身下人,边在他耳边问,“想好了?选哪个?”鼻尖贪婪地蹭着阿念的脸,也不知这酒是甚么好物,竟让他闻上去那么好味。   阿念醉意朦胧,生出了些撒娇的心思,只顾摇头,身子不自觉在他手下扭动起来。邱允明感到他迎合,呼吸愈重,抽开床头暗格,挑了盒子里的翡翠白玉膏抹在勃发的大鸟上,道,“莫急……慢慢想……”将阿念两腿一分,大鸟往他的幽谷中长驱直入。阿念没发觉自己的身子竟已习惯了这事,双腿夹着邱允明的腰,便让他顺利进入。二人的火热私处紧密结合在一处,稍一停顿便开始大力抽插。阿念满面醉红,抱着邱允明的脖子不住扭腰迎合。结合处的白玉膏易化,将后穴润泽得好似出了水,扑哧扑哧插出声来。   邱允明也喝了点酒,兴致高昂,下身顶得没轻没重。见阿念面上白中透粉,愈发兴起,扯住他的纱衣用蛮力一扯,便将领口撕开,露出一边肩膀来。邱允明将手探进去,在那滚烫身子上胡乱揉捏,埋着头一通猛顶。阿念的软臀与邱允明坚实身躯不断相撞,只觉下身酸胀酥麻,只将腿张得更开,让他操得更深。他头脑晕晕乎乎,哪里还顾得“苟且风月”,软在榻上只顾喘息。   邱允明大操大弄了一回,搂着阿念翻了个身,叫阿念骑在他身上动。阿念身上红纱凌乱,领口撕破,露出大半粉白胸脯。二手撑着邱允明胸口,屁股里夹着那粗壮阳物,便扭起腰来。不过几下,人便软了下来,趴到邱允明身上扭,邱允明配合着抬腰动胯,不一会儿又将人翻过来,换一种姿势操弄。二人下头始终相连,缠绵厮磨。彼此呼吸乱成一团,酒香与肉香溢了满屋。待得邱允明深深泄在阿念身子里,阿念不知何时已泄过一回。二人仰躺着大喘,方才心满意足。   阿念最终得了邱允明的应允,三月初里,自己背上一个小包袱,同师父与于胖子一道出城了。   得了邱允明的照顾,几人的马车也是宽敞精致,一减车马劳顿之苦。阿念原是打算一人出行,并不需要人照应。无奈邱允明一声令下,翠云也不得不跟着一道出城。此时正坐在马车夫旁边想心事。阿念叫她进车坐,却是不肯的。阿念叫了几次,便也作罢。于胖子乃是个直性子,看不惯小师弟吃哑巴亏,故意大声道,“嘿,这年头怪事儿多,主子还得看丫鬟的脸色嘞!”   阿念本也不拿自己当个主子,便只不介意地笑笑,未曾放在心上。他不知自己是何处惹恼了翠云,自从上一回邱允明在他房中过夜后,翠云待他便是面上顺从,背后冷淡。只因阿念身体有残缺,对人的不快与敌意尤其敏感。察觉之后,亦努力善待自己的丫鬟,却收效甚微。   阿念心知无法叫天下人都喜欢他,便也随她去了。 第7章   此番阿念一行出行,去的乃是扬州边上一个叫茅家村的地方。茅家村旁有个洼地,那一处依山傍水,气候宜人。更兼地形奇特,洼地中常年闷热,生出许多新奇草药,是平常不太见的着的。但凡江南一带学医问药都晓得这个地方,倘若有机会,也都乐意过来看上一看。   马车行上不到三日,便到了那茅家村里。安平掀开马车帘布,叫住一个小儿问,“茅士尹在哪个地方?”那小儿将马车上下一打量,回头喊道,“茅先生!茅先生!又有人来找你救命啦!”   安平额上青筋一跳,叫马夫跟上那小儿。七拐八弯,来到一处小巷。却见前方一个医馆,高悬一块“茅”字木牌,来就医的村民挨个排队,排到了医馆外头。马车在医馆门口停下,阿念先跳下车,回身来扶师父。安平下车后,眯着眼睛朝医馆里张望一番,对阿念道,“走,进去。”   阿念与于胖子面面相觑,满腹狐疑地跟上。三人拨开人群挤入医馆内,但见几个学徒忙成一团,包药的包药,磨粉的磨粉。屋子最里头有一张桌,桌后坐着个容貌清癯的男子,灰袍短须,正给个老妇人把脉,脸却对着别处,好似在侧耳倾听她的心音。看来这人便是茅士尹了。   阿念仔细一看,不由心惊——这茅先生竟是个瞎子。所谓望闻问切,望气色,观舌象乃是行医少不得的步骤。难不成茅先生仅凭把脉便能诊病?   他来了兴致,在一旁静立,看着茅士尹出诊。茅先生亦不问,不闻,单是切脉,却是切得十分仔细,片刻后,便报出一个方子,叫等在一边的小丫头记上,拿下去抓药。一连几个,皆是如此。阿念望向安平,安平朝他稍一点头,抓过他的手,将他带到茅士尹身侧,道,“大师兄,我带我徒儿来看你了!”   茅士尹闻声侧过头来,道,“安师弟?!甚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安平哈哈大笑道,“人老不服老,多走动走动。”   阿念头一次见安平笑得如此开朗,想必与这师兄关系十分亲密。他果真亦不多客套,侧首对阿念道,“你可瞧见了,你师叔切脉的功夫了得。这几日我上山采药,你便跟着你师叔好好学。”   阿念一听竟能跟着这么厉害的人学医,赶紧高兴地点头。   茅士尹莫名道,“你的徒儿?不是说不收么?在哪儿,怎也不出个声?”边说边摸上下一个病患的手腕,开始把脉了。   安平道,“是个不能出声的。劳烦师兄为他提点一二。”说着在阿念的背脊上轻拍了几下,道,“我这徒儿学的快,你尽管教。”   茅士尹一口答应下来。安平便扛上药锄,与于胖子一道离开了,将阿念留在了茅士尹的药铺里。   茅士尹的教法十分简单,叫病人伸出双手来,他与阿念一人坐一边把脉。茅士尹在旁略微提点一二,倘若遇上罕见病例,或是阿念有听不懂的,方才细讲。二人虽然一个哑,一个瞎,竟也一切顺利。   如此这般过了七日,二人将寻常病例统统捋了一遍。阿念脑中一根弦始终紧绷,将茅士尹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心里。如今仅是把脉便能将人的状况辨识个七八分。他来了此处方才知晓单是一个切脉便有这般多的学问与切法,大叹自己的狭隘与无知。   每晚,茅士尹便将阿念叫到跟前,检查他的学问。问他甚么,让他在纸上答了,叫弟子念给他听。茅士尹喜爱阿念悟性高性子好,故在他身上多放了几个心思教导。也曾玩笑道,“不若叫安平把你留给我罢,他这老狗脾气想来也叫你吃了不少苦头的。”阿念晓得是说笑,笑着婉拒。这事后来传到安平耳朵里,叫他心中欢喜得意,已是后话。   待得第八日药铺开张时,茅士尹着弟子在阿念面前放上一叠纸,道,“今日起便更进一步。我挑几个病人,你同我一道写方子。怎样,你师父也用过这法子教你罢。”   阿念点头,身侧的徒儿便在师父耳边道,“他说是。”   茅士尹微一点头。阿念垂眼,瞧见他桌上多了一个算盘,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药铺开张,早有病人等在门口。茅士尹同阿念一道把脉,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来了个老太,面色枯黄,形容枯槁。阿念看了一眼,心想大抵是气血不足。   茅士尹侧首把脉,片刻后,着阿念同他一道写方子。阿念有些紧张,仔细把了脉,忐忑提笔写下方子。写罢,茅士尹便将自己的方子念出来,着弟子去抓药。听罢药方,阿念便晓得自己出了错,面孔红了起来。局促地搓搓手心,心想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打手心了。   茅士尹并不多言,只道,“我叫你写的每个方子,都要把病例记清。”而后又挑了三五个病人,依着先前的法子叫他写。待得晚间,阿念走出药铺,方才大松一口气,只觉累得浑身酸痛。饭后,茅士尹叫弟子把阿念叫入房中。桌上摆着今日写的几张方子,是给他自己看的。茅士尹将病例一一言过,为他分析何为可取,何为不可取。阿念细细听了,心中极为佩服。言罢,茅士尹拿起桌边的算盘,道,“手,伸出来。”   阿念一见这算盘,肩就垮了下来。略一犹豫,老不情愿将手伸了过去。还未触到茅士尹,眼一晃,觉得身侧悄无声息多出一人来。阿念侧首看去,不由大吃一惊。身侧立着的不是别人,竟是那一直跟着他的林世严。林世严内家功力了得,一举一动不发出任何声音,便是茅士尹眼盲,也并未察觉到屋内多了个人来。   那男人沉默着摊开手,伸到茅士尹面前。茅士尹摸索着摸到他的手腕,隔着衣物也未察觉到不妥,用算盘结结实实往他手心打了三下。林世严挨了打,没事人一般收回手,又悄无声息地往外掠身,消失不见了。   待得阿念反应过来,回头看去,人已不见了。阿念使劲咽了口唾沫,不安抬眼,瞧见茅士尹身后的小弟子也是一脸惊疑,只因平日里跟阿念关系好,见那人替阿念白挨三下,此刻也并未揭穿。二人神色皆是复杂。   茅士尹兀自不查,道,“这不过是个教训,教你记得甚么是好,甚么是坏。明日争取少挨一下,明白了?”   阿念心思早飞到屋外,听了这话忙不迭点头。待得师叔发话,便快步离了屋。   阿念出屋后,仰着头四处张望。脚下绊到石块,一个踉跄,就被人从身后扶住。阿念待要抓住他,林世严见有人经过,又一掠身在屋顶上隐匿了身形。阿念心中嘀咕,有甚么见不得人的,只好失望地回到自己的屋中。他的屋子在药铺后方的家宅中,是一月前茅士尹的大弟子住的地方,大弟子出师后便将屋子腾了出来。   阿念刚合上门,回头便见林世严出现在屋中,将他吓得到吸一口气冷气,背脊贴上门。林世严不曾想将他吓到,一时不知所措,抬抬手又放下,局促地站着。阿念眨眨眼,将他仔细一看,见他手脚不知往何处放,方才觉得有些好笑,扑哧笑出来。林世严古铜色脸孔泛出微红,垂首立在屋中。   阿念找了张纸来,写道,“为何在这”   林世严道,“你在这儿,我就在这儿。”   阿念心想,这人真是个死脑筋,大少爷叫他做甚么就做甚么,只恐怕自己也不知该做甚么。他又写,“路上怎么走的”   林世严道,“跑的。”   阿念,“……”   阿念又问,“用饭”   林世严摇头。阿念彻底服了他,写道,“别动”转身出屋,去伙房为他要了一碟白面馒头过来,回房时发觉林世严兀自立在原处,当真一动没动。   阿念将白面馒头与一碟下饭的酱菜摆在桌上,示意林世严坐下。林世严当真是饿了,不声不响地坐下,也顾不得一旁的酱菜,抓起馒头大口嚼咽。吃东西时也不发出任何声音,乃是训练有素的一条好狗。   阿念看不过去,替他掰开馒头夹上酱菜,一只一只地摞在碟子里。林世严胃口大,很快将碟中的馒头全吃下肚。阿念又替他倒上一杯玄米茶,林世严抓起茶杯,仰头将茶倒入喉咙,无声地将杯子放下,略一抹唇上水痕,便又站了起来。   阿念写道,“这几日别躲了罢 大少爷看不见”将纸条送到他面前。林世严沉吟片刻,目中闪烁异样色彩。阿念却不知,这林世严最初跟了邱允明时,乃是他的一个近身侍卫。只因自幼鲜少与师父以外的人接触,一心沉醉武艺,性子极为害羞沉默,不善与人沟通。邱允明不愿浪费了他的一身好武艺,便着他当了一个暗卫。自此不仅愈发不懂与人来往之道,连话也不太会说了。平日也从未有人关心过他的饭食,此时被人如此关切,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应,索性甚么也不说了。   阿念见这林世严不语,只道他是对大少爷忠心耿耿,不愿违逆,遂不强求。又写道,“那一道用饭罢”写罢抬脸,请求地看着林世严双目。阿念生的清秀,一双眼黑白分明,含情带水。林世严高他一头,被这么巴巴地看着如何消受得住,经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垂了眼,略微一点头,算是答应。   自此之后,一日三餐,阿念手边便多了副碗筷。林世严不喜与人有交往,倘若同桌有旁的人吃饭,他便端着碗蹲到院子的角落里埋头苦吃。药铺里的人便都知道,那阴鸷的大个子是阿念的朋友。起先有些怕他,处了几日,便也随他去了。   阿念跟在茅士尹身侧学了整一个月,将他的本事学了个十之八九,转眼便到了回去的时候。回扬州的当日,阿念跪磕了几个响头,答谢这无法言述的恩情。茅士尹一袭青衫坐着,摸索着将茶杯放下,道,“过来。”   阿念起身,恭敬地走到茅士尹身侧。茅士尹抬手摸索,阿念握住了他的手。茅士尹略微点头,拍着他的手道,“我的学问,你学去了八分。剩余这两分,不是我不教你,是我教不了你。行医之人个性不同,习惯亦不相同,倘若盲目效法,也只能是东施效颦。但是我也敢说,你学了我的八分本事,已能独当一面。这江南之中,切脉的本事比你高的,已找不出几个。”摇头,“找不出几个了。然而你若心骄气傲,不勤加学习,便也只不过如此,再不能精进了。师伯的话你可明白。”   阿念紧握了一记茅士尹的手,茅士尹点头,突然又板起脸,道,“犹有一事。这几日都是别人在替你挨打,莫要以为我瞎了,就能骗得过我!”   阿念一个紧张,茅士尹绷不住,笑了出来,笑得皱纹舒展,道,“有这本事,还是拿去坑我师弟的好。”阿念方才放心,也歉然笑了起来。   安平备了一马车的药材,放好药箱后,催促数次,阿念方才依依不舍告辞,登上了马车,踏上了回扬州的路。   回到邱府,已是月上柳梢。阿念离府两个月,走时尚且春寒料峭,回来时已是春末夏初。院子里的春花谢了干净,荷塘里的小荷倒是冒了尖。沿湖一圈杨柳弯腰,皆是生出青嫩新叶,枝条随风荡漾,别有风情。   阿念瞌睡了一路,时隔二月,好容易回到自己的房中,扑到那张熟悉的雕花床上,大舒一口气。毕竟他未曾有家,此时回到熟悉的住处,倒生出了一些别样的依恋情怀。   还未将床捂热,便有人来敲门。翠云去开了门,阿念抬头一看,竟是平日替他清洗灌肠的管事女人,唤名玲姐儿。   玲姐儿面上带笑,道,“听说宛清少爷今日回来的,特地来看看。小少爷一路可好?”   阿念点头示意她坐。自己也从床上起来,整整衣衫。玲姐儿笑道,“我这做下人的哪有脸坐。我来是看看,小少爷一路劳顿,是否要叫澡房备水?洗浴也好解乏。”   阿念略一思索,便点头。不一刻,澡房便送来了一个崭新澡桶,摆在阿念房中。但凡得主子欢心的少爷小姐,自有一套便利,不必与他人共用一个澡池子。下人是有眼色的,见阿念得宠,不消邱允明吩咐,自行为他置办了新桶,供他洗浴用。   阿念未曾见过这物事,略感新奇,跑过去研究。玲姐儿笑呵呵指着两个下人道,“我与他们两个等在屏风外头,宛清少爷倘若有甚么需求,拍拍屏风我们便知道。”   阿念脱去衣物,踏入澡桶中,舒舒服服泡了热水,将旅途劳顿统统洗去。出水时,从屏风上扯下一块巾子擦身。还未及擦上几下,玲姐儿忽然从屏风后头转出来,手中拿着灌肠那一套。阿念一见那物,未免露出沮丧之色。玲姐儿道,“宛清少爷,你也莫要怪我。这是大少爷吩咐,你回来须得自己去见他。凡事都要以防万一,你也无法预知大少爷今夜是否有兴致,是也不是?”   阿念晓得玲姐儿的厉害,虽说总是笑笑的赔不是,该做的却一样也不少。倘若挣扎,外头还有两个下人会进来摁着他。阿念为少吃苦头,只好将上身撑在澡桶上,抬起腰来让她清洗。玲姐儿手熟,不一刻便将活做好,手指沾上秘制膏药,探入幽穴中灵巧地一转,为他做好保养,而后服侍他穿衣。   待得玲姐儿出门,阿念又有了另一桩心事。适才听玲姐儿说甚么,“大少爷吩咐,你回来须得自己去见他”,虽是一语带过,在阿念看来却是万万懈怠不得的大事。若是邱允明吩咐了,他却没去,那性子阴晴不定的少爷不知又将如何恼怒。   眼见得入夜,又快到府里宵禁时分。阿念不多犹豫,换上丝织的青色夏装,稍作准备便往邱允明的院子里去了。待得到了那处,方知邱允明并不在屋中,而在东厢沁荷院。   阿念言语不便,下人也乐得避嫌,平日里便鲜少有人将其他院里的事说与他听。阿念不知这沁荷院是做甚么的,亦未曾多想,心说先去看一眼罢,倘若大少爷在忙,自己便人不知鬼不觉地回来。如此这般,既不打扰了他,也尽了我的责,大少爷便没甚么好说的了罢。   想定,阿念便凭着记忆赶往东厢,穿过东厢主院,找到了那写着“沁荷院”三字的月门。探头望去,院中幽静雅致,一个荷塘挡住去路,唯有一座荷花拱桥通往房屋。阿念轻手轻脚地过了桥,立在房屋前迟疑片刻,果真听到屋内隐约传出邱允明的声音来。   阿念听见熟悉的声音,放下了心,往屋门口走去。房门并未关紧,阿念抬手,指尖刚沾到门,便听到里头传来女人的调笑声。阿念心中一惊,指尖已将门碰开了一寸,发出吱的一声。那道门缝正对着床,将一派春光泄了个十成十,全都落在阿念眼中,好似一道天雷正劈在他头上。屋内二人听到门响,同时抬头看过来。那女人犹自咯咯笑,在邱允明身下扭,雪白乳峰在男人身下乱晃。   阿念被那道雷轰得痴呆,吓得倒退一步。岂料一脚踩空,腿一软摔下三级台阶,在地上摔成一团。满目皆是那女人雪白乳峰摇动,媚眼如丝将目光投来的模样。阿念脑中男女之事尚未开窍,亦从未见过自己与人交欢时的模样,受了这刺激,好比天打雷劈。他羞得面红耳赤,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拔腿就要逃。   屋内传来呵斥,院内的下人应声而来。阿念未跑出几步便被扭住。下人一见阿念面孔,纷纷迟疑,面面相觑,高声对屋内道,“大少爷,是宛清少爷!”   屋内悄无声息。不一会儿,邱允明披着一件薄衫开门,道,“都下去。”   下人散尽,留了惊魂未定的阿念手足无措地立在院中。怯然偷瞄了一眼房门,刚才那女人正立在门后头,不客气地打量他。身上衣物未曾穿上,只披着件薄纱。阿念愈发羞赧,心道非礼勿视,赶忙避开眼去。混乱间邱允明已走到面前。阿念不敢抬头,抖抖瑟瑟地摊开手中一张纸递给他,上头已事先写了字,曰“今日得以归来 大少爷可一切安好”   邱允明将字条拿过来,上下读了一遍,便将纸随手对折,看着阿念。阿念尴尬至极,恨不能化作一条鲶鱼钻入河底。邱允明亦不言语,瞧见阿念手里还握着纸,便不由分说拿过来,一张张的读。第二张写着,“习得切脉一月余 师伯曰我已可独当一面”,第三张写,“旅途颠簸 已是困极 先行回房 大少爷好生歇息”显然是预备着,万一邱允明要同房,便可拒绝了。   邱允明读罢,嗤地笑了一声,道,“我还甚么都没说,你倒是会猜。”   阿念听他口吻,只怕是在怪罪自己撞了他的好事,怕得肚肠都软了。邱允明将字条搁在身侧的假山上,又贴近一步,低声道,“怎么,这么多些日子,一点也没想我?”   阿念下意识靠后,后背便贴在了假山壁上。邱允明将手按在他脸侧,欺身上来挡住他去路,将他完全困在了假山间。   邱允明,“嗯?想我了吗?”   阿念抬眼,又往房间那边望了一眼。感到邱允明逼视,忙不迭将视线收回。心说你有那么多少爷小姐,还逼问我想不想,未免太贪心了罢。邱允明垂眼看着他,抬手轻捏着阿念的下巴,感受滑腻触感,道,“不答,便是没想了?”   阿念被捏着下巴,微微抬脸,遇上邱允明的目光。月光一泻如水,将万物镀上一层柔和的银白。邱允明凤目狭长,眼角微翘。目光原是冷冽如刀锋,此时却好似被蒙了一层纱。阿念对人的目光最是敏感,只觉邱允明那双眼早已不似最初见到时那般冰冷,不知何时起,看他时目中已多了几分柔情。这柔情却是刚才翻云覆雨时所没有的。   阿念只顾分心呆想,直勾勾望着邱允明双目。阿念一双明眸含水,乃是天生,如此呆想间,双目朦胧,好似情深似海。二人对视间,彼此呼吸听得一清二楚。邱允明缓缓贴近,微歪过头轻吻他的嘴唇。   双唇甫一相触,阿念回了神,微微侧首躲开,抬手欲要将他推开。邱允明屡屡遭他不待见,微一蹙眉,心中不耐,却见阿念又拿眼瞟房门,方知其缘由。一把抓住他纤细手腕,带他转入假山更深处。阿念被拽了个踉跄,还未站稳就被那人欺身压到石壁上。假山深处不透光,黑暗中只觉那人火热呼吸骤然靠近,双唇被紧紧吻住。   阿念僵硬着身子,紧抓着邱允明的衣物。邱允明呼吸粗重,渴望地舔吻啜吸阿念的双唇,大手搂住他,隔了一层薄衫在他腰上乱摸。丝绸衣物薄而软滑,好比贴着皮肉摸索,不几下便将阿念的身子摸软。阿念松了口,邱允明有力的舌头撬开贝齿,直探入柔软的口中搅动。阿念顿时愈发气急,好似被戳中了要害,整个人发起热来。邱允明一边咂着那条柔软香舌,一边将阿念的身子摸了个遍。唇分时,阿念已面红耳赤,几乎站不住了。   邱允明坚实有力的身子贴着他,脸凑到他的脸侧,轻咬他的耳垂。阿念被弄得又痒又麻,轻笑出来。   邱允明,“不气了?”   阿念,“?”阿念心想,气甚么?   邱允明以鼻尖轻蹭阿念耳廓,暧昧地低声道,“只要你听话,我便只上你的床,只抱你的人,记得了?”   阿念怔了一下,心中一根弦被人轻轻拨响。   邱允明并没有等他点头,接着道,“那,再给你次机会,这两个月想我了吗?”   阿念不知为何,被问得面孔红起来。心说哪里吃醋。但是倘若叫他晓得,是因为自己没见过女人这般放浪模样才被吓得屁滚尿流,只怕更惹他笑话,便宁愿他这般想了。   阿念不记得前事,乍一醒来时,仿佛是初生婴孩被丢在了茫茫众生之中。邱允明毕竟在他醒来的最初时刻便出现在他身侧,虽说性子霸道专横,叫他惧怕。然而,除了师父,便只有他对他关切爱护。阿念是个知恩图报的,以德报德,以情报情。时隔二月再立在他面前时,便将事都想通了,当以一颗赤诚真心待他。   阿念捧起邱允明的手来,在他手心写,“想”,顿一顿,又写,“每日都想”。   邱允明故意道,“想我做甚么?”   阿念心中“哎?”了一声,感到邱允明压得他更紧,心跳骤然加快。   邱允明,“想回我房里。还是想在这里做,嗯?”   阿念,“……!!”   阿念未及答话,便感到邱允明的手往他腿间摸过来,灵巧手指扣住腿间软肉一捏。阿念急促地吸了口气,那只手便隔衣揉捏起来,手指顺着那话儿的形状描摹。上身被邱允明压在石壁上,阿念无处可躲,狼狈喘息被听得一清二楚。岂料时隔两个月,身子仍熟悉邱允明的抚摸,敏感之至,只捏了几下,前头那话儿便硬了。   邱允明极爱玩弄他的身体,故意用身子将他压得更紧,胯间的手揉搓得更用力。阿念被摸得两腿发软,抬头求救般喘息。   邱允明,“我不在的时候,自己弄过吗?”   阿念无力摇头。几根手指悄然探到更深处,捏住他的双球轻揉。阿念身子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无声的哭音。邱允明借着微弱月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沉迷欲海的面孔,道,“乖。只有我准许你泄了,你才能泄。在外头一样。你听话,是好孩子,我就让你欲仙欲死……”   邱允明掀起阿念的衣物下摆,将手探入裤中,贴着皮肉揉捏他的胯下。那更叫阿念受不住,伸手紧抓邱允明肩上的衣物。他全乱了呼吸,只觉要腿软摔倒,便伸手抱住邱允明的脖子。脸凑在邱允明脸侧,甜腻喘息全都跑进了他的耳朵里。   胯下那手施巧力一捏,阿念被捏得一踮脚,一股酸麻酥软的感觉从身下传来,几乎要将他激出眼泪来。他几乎是骑在了那只手上,扭腰迎合着揉搓。邱允明五指灵活,时而揉捏,时而摩挲套弄,将花样用尽。越来越多的酥麻快感阵阵侵占阿念神志,当真叫他欲仙欲死。铃口渗出粘腻淫水,酥得微微发痒,只想一泄而出。   阿念抓着邱允明的肩轻摇,仍不见他有反应,便一口咬在他硬邦邦的肩上。   邱允明以指腹打圈揉着铃口,戏谑道,“小东西,会咬人了嗯?”   阿念快被憋哭,松了口,又抓着邱允明的肩摇动。邱允明柔声道,“今日赏你听话。下一回要教教你怎么求人。”   说罢握着阿念那热得烫手的阳具快速套弄。阿念早已忍将不住,二手死死抓住邱允明的肩,身子绷紧。突然,啊地泄了气,整个人抽搐了一下,便如水一般软了下来。邱允明探手搂住他的腰,将他圈在怀中,另一手兀自慢慢地挤,帮他挤个干净,方才以指沾了些精水捻了捻,检查他是否是真的没有自己弄过。   阿念并没有察觉他的动作,靠在邱允明怀中喘息。酥麻感慢慢消退,身子却仍旧是软的。却不曾想到阿念纾解了一回后,身子却愈发空虚起来。倘若是被插弄后面,大少爷舔遍他的全身,恶劣地揉捏他的敏感处,却是比只弄前面要惬意舒爽得多。这念头只在阿念脑中闪了一下,便跑不掉了。阿念自觉羞赧,喘过气来,提起薄裤低头将衣衫整好。   邱允明又问了一遍,“回我房里。还是想在这里做?”并非是真心要阿念拿主意,不过是想看他自己选一个罢了。   阿念此时方才想起来,那姑娘还等在门口。想起那姑娘,眼前又浮现那白花花的乳波,心中揪了一下。   只因阿念先前总被邱允明强要,鲜少想到男女之情上去。如今决意真心相待,却突然想到,自己既没有女人那般的身子,也喊不出好听的声来,抱在怀中恐怕不仅无趣,还很硌手。再往深处一想,即便是论长相,男子应当生得像林大哥那般有男子气概才是好看,自己既没有那么俊,又比不上女人漂亮,如此一无是处,大少爷又怎能真的看上呢。   阿念心中想着这有的没的,便是愁容满面。岂料那幽怨神色在邱允明看来倒像撒娇,故搂着阿念哄道,“怎,又在气甚么?”   阿念,“?”阿念心说我怎么又气了?   邱允明,“这么不想跟我春宵一度,嗯?”   阿念又想起自己那见不得人的欲念,那张面孔更愁了,捧起邱允明的手心写道,“你房里。”   邱允明垂眸看着阿念写字,感到手心被挠得发痒,好似是个猫儿在蹭。想到这层,嘴角不自觉勾出隐隐一笑。   邱允明带着阿念往自己的院子走,刚走到回廊上,便搂住阿念亲嘴,大手在他身上乱摸。夜已深浓,屋外并无一人。回廊上静静悄悄,二人的动静便显得尤其明显。阿念呼吸急促地仰着头与他回吻,身上的衣物被揉得乱成一团。邱允明如同野兽求欢,使上蛮力,一边啃咬他的嘴唇,一边把他往屋子里推。二人拥着顶开门,未及关门便滚到床上。阿念长衫上的衣扣已全被扯开,邱允明上下摸索着帮他一层一层剥开衣物,埋头在他纤白的脖子上啃咬亲吻。阿念呼吸紊乱,抬着头露出脆弱的脖子让他亲吻。两脚互蹭着踢掉鞋,两手在邱允明的后背乱抓,不住地摸他肩胛骨上的坚实肌肉。   里层亵衣不知何时被解开,邱允明的手贴着柔滑皮肉摸到阿念胸口,阿念啊地叹了一声,抬起胸口迎合他的揉搓。邱允明以拇指拨弄他的乳尖,忽又低头吸住乳晕,有滋有味地咂摸啃咬。二手扒开碍事衣领,捧住阿念瘦小的身板,在左右两个小肉点上来回地舔弄。那滋味岂止销魂了得,阿念被舔得几乎哭出来,下头那话儿又颤颤巍巍翘了起来。   两粒乳肉被咬得红肿,亮晶晶泛着水光。邱允明顺着胸口往下,啃咬他平坦小腹。江南山水养人,将阿念浑身皮肉养得软滑喷香,一口咬上好似是要化在嘴里。阿念被咬得又麻又痒,在邱允明手中乱扭,二手抓着他肩上衣物。岂料二手也被他一抓,葱白手指一根根地含在嘴里舔弄。阿念面孔发热起来,借着月光痴痴看邱允明的模样。那男人跪在他腿间,双目雪亮锐利,然而此时燃烧着情欲,是火热的。   阿念被舔得痒了,笑着要躲。邱允明故意盯着他的双目看,将他手腕牢牢箍在手间,硬是挨个舔到最后,方才放过他。抓起他的裤腰将他的薄裤一扯到底,丢到地上。而后抓起阿念的两条腿,低头在他腿根上啃咬。阿念方才沐浴,身子上有一股洁净的少年体香,在腿内侧的细嫩皮肉处气味更加明显,激发男人的兽欲,几乎将他咬出血来。阿念被咬痛,既兴奋又害怕,两腿挣扎。腿间翘起的阳物也跟着抖动,几缕银丝从铃口滴落,粘到了小腹上。   邱允明不顾他挣扎,伸出舌条顺着腿根舔到膝盖,又顺着小腿骨一路印上湿热的吻,直吻到脚踝上,故意在香喷喷的脚趾头上咬了一口,侧首调情地看着阿念。阿念被咬得笑着缩脚,二人目光相碰,邱允明目中透出暧昧情意,也勾起唇角一笑,便利落地脱去衣裤,随手丢在一边,露出男儿的精瘦健壮身躯。阿念伸手摸到床头暗格,抓出小瓷瓶递给他。邱允明道,“自己来,帮我抹。”   阿念面上愈发热了,却也并不太多忸怩。撑着发软的身子坐起,将挂在身上的凌乱衣物全都除了去。他打开瓷罐挑出脂膏。偷眼一看,邱允明腿间孽根业已涨大,高耸在腿间。阿念握住那根滚烫阳物,转动手腕将脂膏抹匀。   “嘶……”阿念柔软掌心摩挲,邱允明齿间轻吸了口气,呼吸愈发粗重,将阿念一推,道,“转身。”   阿念心知他要进来了,光是想到便是通体一阵酥麻。背转过身,双膝分开跪在床上,二手撑在枕侧。忽觉邱允明二手抓住他的腰,让他将屁股抬高,又按他的背,让他将腰和背放低,仅仅是将屁股撅得老高。他感到那火热阳物在腿间戳来戳去,最后贴着腿根插入他两腿之间,与他挺立的阳物蹭作一处。阿念整个身子都绷紧,后穴一阵阵紧缩,渴望着进入。   邱允明故意用硬挺阳物贴着阿念腿间的细嫩处厮磨,贪婪地揉捏着他的柔软臀瓣,二手渐渐滑到纤瘦的腰上,又上滑,在他胸口乱摸。阿念已被摸得不知如何是好,扭动身子迎合着他的抚摸。邱允明俯下身,亲吻阿念的腰窝,又沿着脊骨一路舔吻到脖子,阿念的脸高高扬起,被舔得身子不住发颤。   邱允明道,“自己把后面扒开。”   阿念听了话,腾出一手摸到自己股间,二指分开臀瓣,努力将穴口扒开。那雪白臀瓣高高翘起,像两半月弯,看得邱允明口干舌燥,握住大鸟就往被撑开的小穴里塞。那一处已硬如磐石,邱允明猛一挺腰,便借着脂膏润滑全进去了。阿念被顶得往前一扑,几乎将魂顶飞。二指恰好夹着那滚烫肉棒,生生摸着他插进自己的小穴内。身子一时被填得满满当当,体内那快活处被挤到,生出一股酸胀快感,舒服得他腰腿酸软,再不想叫邱允明出去了。   邱允明抓住阿念的腰,便开始大力抽插。一阵狂顶,将阿念插得又痛又爽。想求他慢一点,却是一句话也喊不出。快慢轻重只能随他,自己无论如何也插不上口。如此这般,竟隐隐有股被凌虐的快感油然而生。邱允明猛插了几十来下,白沫飞溅,将那紧窒穴口插得柔软熟烂,方才舒服地粗喘,放缓速度九浅一深地插弄。探手摸阿念光滑的脊背,道,“知道怎么求我吗,小浪货?”   阿念摇头,邱允明往他的软臀上啪地一拍,拍得阿念后穴一紧。   邱允明一边深深浅浅地顶,一边道,“自己动,动得浪一点,我就知道你在求我。”   阿念心中涌起一股羞赧之情,稍一迟疑,便自己摆动腰肢迎合邱允明的抽插。邱允明也俯下身来,二手撑在两侧,低头用鼻尖蹭着阿念的耳廓,低声道,“还有半句没说完。倘若小浪货要矜持,动得我发觉不了,就不作数。”   阿念,“……!”   阿念心说大少爷太也狡猾,竟说出这话来。却也奈何他不得,只好侧首在他唇上软软啄一下索吻。邱允明受了邀,二人又紧紧地吻在一处。阿念张口迎他入内,让他一条舌在自己口中搅动。二人的舌互相交缠,难解难分。阿念抬起身,二手抱住邱允明的肩。他慢慢回过身,大鸟便从屁股里滑了出来。推着邱允明叫他也抬身,自己将两腿一分骑到他身上。两片湿热软唇啜吸着邱允明的舌头,腰一扭一扭用股缝揉搓邱允明那胀大阳物。腿间细嫩处抵着着那滚烫阳物来回碾压,将个邱允明蹭得低叹一声。将勃起阳物往他股缝里顶,反被阿念扭腰躲过。邱允明在阿念白花花的软臀上抽了一掌,佯嗔道,“怎么?反了你了!”   阿念笑,晓得邱允明并未发怒,亲昵地亲吻他的面颊,额头,高挺鼻梁,以柔软的身子在邱允明怀中乱蹭,蹭得自己身子发软,无力喘息。   邱允明,“嗯?两个月不弄你,就反了是吧。”抬手拧住他的两边乳珠,捻在指间揉捏。阿念顿时啊地叹了一声,将胸口往他手里蹭。一手抱着他的脖子,一手摸到邱允明腿间,扶着那滚烫的肉棒往下坐。股间小穴已被插得柔软,湿漉漉沾满脂膏,肉棒硬得像跟长矛,轻易顶开穴口。阿念将身子下沉,感到那粗壮肉棒一路撑开敏感的身子,深深钻入体内,带来深处酸胀酥麻的满足感。   邱允明,“好吃吗?滋味如何?”说罢故意抬腰,肉棒突然抵入,一下就整根没入。阿念被顶得一颠,身子里被撑得滚烫热辣,不住点头。   邱允明,“让我看看小嘴有多馋,我好知道给你多少。”阿念努力上下摆动身子,一口一口地吞吐肉棒。那肉棒被他侍弄得舒爽,不知不觉间又胀大了几分。前头不住流出淫水。阿念探出一指,在邱允明的坚实胸肌上轻描一字,“要”。   邱允明的呼吸明显变粗,道,“该怎么要,忘了?”   阿念委屈地想,都这样了还不算求么……只因自己动起来力度不够,如同隔靴搔痒,难解深处之痒。倘若邱允明不给他,着实难耐。阿念半赌气地摆臀,每一次都努力坐到底,将那粗胀孽根整根吞到最深。二手软软地抓过邱允明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叫他摸自己的乳珠。邱允明故意反手捏他的手。阿念被捏着手引向自己的胸口,自己捏着两粒挺立的乳珠亵玩,竟也舒服得几乎昏死过去。阿念体弱,更兼腿间酥麻,哪经得起长时间的起伏运动,不多久便腰酸腿软,动得慢下来。更因为自己动得不够舒爽,有些泄气,探出手指在邱允明胸口写,“累”。   邱允明本就喜爱掌握主导,被这么不痛不痒地侍弄,早已不耐。见阿念撒娇说累,故意不紧不慢道,“哦?那如何是好?”   阿念略一迟疑,写道,“大少爷来”   邱允明不依不饶问,“来做甚么?”   阿念急了,露出嗔怒神色,轻轻捏捏邱允明的耳朵。邱允明笑道,“小东西,说,要甚么。今日你乖,我赏你。”   阿念思索了一番用词,在邱允明胸口写,“喂我”说罢期待地看着邱允明。   二人目光相碰,邱允明停了停,露出邪恶一笑,道,“你说的,莫要后悔。”话音刚落,突然抓住阿念双肩,便将他扑倒在床上。阿念未及回过神,屁股里的肉棒便急不可耐地一通狂操,不分方向地往他身子里猛顶。将床顶得嘎吱乱叫。阿念的欲念早被吊到最高,被这么按着猛顶,几乎立刻爽得背过气去,哪还记得讨好邱允明,浑身瘫软在床上,无声地急促呻吟。   邱允明最不懂怜香惜玉之道,更兼一身蛮力如同发情野兽,小腹上腹肌狰狞暴突,精瘦窄胯快速狠击阿念白花花的肉臀,将那粗长肉棒一次次插到最深,撑得阿念只想哭爹喊娘。两腿无力地勾着邱允明的腰,直把最柔软处全然给他,让他粗暴地占有。   这一通狂操迅速将阿念推上高潮。那极乐之时来临之前,阿念亦无法言表,只喘得好似濒死一般,指甲深抠进邱允明后背,后穴阵阵紧缩。他被顶得天昏地暗,魂飞魄散,张口咬住邱允明的肩,眼中噙满泪水。那野兽兀自不觉,自顾自发泄兽欲。身下人忽然浑身一紧,仰头疾喘一口,胸口高高抬起,几乎弹坐起来。一股热液便泄了出来,泄在了二人腹间。   邱允明感到身下人紧绷了又松懈,便知他已泄身。将他双腿往肩上一扛,叫他将柔软处毫无保留地暴露,便愈发肆无忌惮地往深里顶。直顶得阿念又呻吟起来,方才狠冲数下,一股热液尽数泄在了阿念那柔软的身子里。   二人停下,皆是大喘。邱允明压在阿念身上舒爽喘息,许久,将半软阳物抽出来,一股热液便跟着流出来,顺着股缝淌到床上。   邱允明探手刮了一下阿念的面孔,道,“满意了?”阿念露出羞赧笑容,微一点头。   邱允明,“胡说,刚才还这么饿,哪是一回就能喂饱,嗯?”说罢便抬头道,“绿瑶,茶。”   隔壁丫鬟房中有了动静,绿瑶早就备好热茶,端了上来。邱允明道,“今夜随时要找你,警醒些。”   绿瑶垂眼道了声“是”,便离了屋。   阿念,“……”   阿念听到“今夜”二字,想起邱允明适才那句“莫要后悔”,心中既期待又后悔起来。   是夜二人翻云覆雨,天明方休。 第8章   翌日,阿念腰酸腿软地醒来。倦倦睁眼,瞧见邱允明睡在身侧。阿念头一回见着邱允明熟睡的模样,眨巴着眼细细地瞧了个够。邱允明鼻梁高挺,脸廓分明,薄唇上方留着淡青的胡须痕迹。他是这扬州城里响当当的一枚美男子,面容冷峻姣好。只是睡梦中少了几分逼人锐气,倒似在说,他本也就是个寻常人。   阿念托着腮,伸出食指,隔空描摹邱允明微皱的眉头。他觉得邱允明睡得不踏实,好像有心事。偷偷伸手摸到他的手腕,为他把脉。邱允明平日用餐注意养生,以清淡为主,身子倒不似有甚么毛病,却的确是有些积劳。   阿念轻手轻脚地穿衣下床。见天色尚早,便写了一张食疗方子送到伙房,叫他们每日往邱允明的粥里放一把薏米,几粒莲子,安眠养生是最好的。待得回到邱允明的房中,他已醒了,正由丫鬟服侍着洗漱。二人目光相碰,多了分不可言说的默契,叫阿念想起昨夜令人羞赧的放浪,脸上一热。   邱允明仔细揩净脸,将巾子交予丫鬟,道,“怎,小大夫一大早忙甚么去了?”   阿念笑,挨着邱允明坐了,便有丫鬟主动过来服侍阿念束发。   不多时,便有人来送早点。邱允明尝到粥里多了一层味道,也未曾在意。二人用过早点,各自忙去不提。   且说阿念自从那一晚自省,自觉毫无可爱之处,便为之苦恼。心想倘若能向林大哥看齐一两分也是好的。自此,阿念每晚除却研究药经,又多了件事,便是做几个起蹲,举几下实木雕花圆木凳,只盼这样能强壮起来。可惜阿念对这着实不在行,锻炼不得法,举圆凳都能闪着腰。虽无起色,却是不依不饶,风雨无阻。   且说一晚,阿念独自在房中举圆凳。毕竟少年心性,横竖无人瞧见,姿势便千奇百怪,自得其乐。正仔细琢磨该如何锻炼,忽闻一声轻咳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身后。阿念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松圆凳直直往下掉。身后之人飞手一夺,将个七八斤重的雕花圆凳稳稳拿住,悄无声息摆回地上。   阿念跳开几步,回身瞧见那人,方才拍拍心口,心说这人怎么不爱敲门呢!   立在他身后的正是那林世严,几日不见,唇上生出拉碴胡渣。阿念一眼便瞧出他一脸倦容,要这铁人般的武夫露出这般落魄姿态,当是好几夜未曾睡好了。   林世严是故意咳了一声打招呼,见阿念又被吓到,也立在原地迟疑,将手中一册书默默放到身后。阿念见他浓眉紧拧,面目严肃,只道是出了大事,忙寻了张纸来问话。岂料待他寻到了纸,再回头时,屋内空空如也,人不见了。维剩木窗大开,春风扑面而来。   阿念,“……?”   阿念莫名走到窗口朝外探望,刚一探出头去,便有甚么扑面而来,正打在阿念脸上。力道还不小,直接将阿念打得一踉跄坐在地上。阿念被砸得头晕,眨眨眼拾起那物一看,是一册书,还透着墨香,是刚写上的。   眼一晃,瞥见窗口窜了个人进来,那逃没影的林世严又急急地折回来了。甫一落地,便笨手笨脚拨开阿念额发看,紧张道,“疼吗?”   阿念揉揉脸,看着林世严那张面孔,都没脾气了。这男人逃得太快忘了将书留下,扔进来时又误伤了自己,这下再没法逃了。阿念想通了这一层,只觉哭笑不得,便笑了出来。将那册书拾起一看,画的满满一册子的小人,是一本武功图谱。   阿念抬眼,见林世严仍在挂念他是否受伤,便摆手示意无妨。将书册在他眼前晃晃,要他解释。   林世严不善言辞,简略道,“武谱。”   阿念,“……?”阿念心说这东西给我做甚?坐在地上迷茫翻看那册武谱。纸页透出墨香,乃是新画的本。   林世严蹲在阿念身侧,见他翻得心不在焉,补充道,“强身健体。”   阿念略感错愕地抬头看他。二人目光相碰,林世严目光耿直认真,叫阿念想明白了他的用意,方才感激一笑,抬手对他一揖。   林世严眼中映出阿念笑容,铁汉目中多了层柔和。   阿念只道林世严这册武谱是街边买的,亦对武学一窍不通,故未曾放在心上。岂知这薄薄一本武谱乃是林世严熬了几页一笔一笔画成的,集其一生武学之精华,可谓是旁人求而不得的秘籍了。   阿念虽不放在心上,却也并不喜浪费他人好意,故立起身来,将武谱翻至最前头,研究那扎马步的小人。林世严默不作声将他手中的武谱抽走,搁在桌上。阿念莫名抬眼,林世严便横迈一步,二手平举,目视前方,亲自扎了个扎扎实实的马步给他看。习武之人集天地之英气,举手投足一股凌厉之气浑然天成,凛然不可侵犯。阿念心说这当真帅气,便是扎个马步也好看。此时方才有了些兴致,学着样子也扎了个马步。虽是依葫芦画瓢,毕竟毫无功底,做起来稍显笨拙,像只细胳膊细腿的小鸭子。   林世严收手立好,抬手轻点几下,帮阿念纠正姿势。那几下力道控制得正好,虽不用力却点得阿念手臂发酸,愈发觉得这林世严不好惹,便努力抬头挺胸。   林世严抬了一下手,又收回来,道,“头不要抬高。颔首。”   阿念,“……”   林世严,“目视前方……不要看我。”一边说着,古铜色面孔便暗暗发红起来。   阿念忙看向前方,那是一块金镶玉雕花屏风。   林世严,“每日半个时辰。我陪你练。”说罢往阿念身侧一站,横迈一步,扎起了马步。   半个时辰??   阿念一听便想哭了,心说光是纠正姿势这会儿,腿已酸得发抖,如何能坚持得了半个时辰。一边想着,两腿愈发打颤。林世严在他身侧亦不多话,光这么站着。阿念无从转移注意,只觉两股战战,再坚持不住,腿一软便跪坐到地上。   林世严,“……”   林世严收手站好,默然看着阿念摔成一团,仿佛无法理解天底下怎会有人连半个时辰也坚持不了。   阿念怕挨骂,露出恳求神色来,仰面看着林世严,摇头表示自己不行了。林世严目中露出异样神色,俯身将阿念从地上捞起,道,“我并不会责骂你。”   阿念听了这话方才松了口气。林世严见了阿念那般哀求神色,将师父教的那套快准狠忘了个一干二净。迟疑片刻,从烛台上拔下一根红烛,从尾部掰下小半寸长的一截,商量道,“明日坚持到蜡烛烧完,行吗?”   阿念抬眼看看那短得可怜的蜡烛,想了想,用力一点头。心中被激起好胜心,心说无论如何也要行了。林世严见他点头,仍旧木着一张铁汉脸,目中却露出一丝欣慰,浑然想不起教导他“习武之人的骨气”这回事来。   二人相约明日再见,林世严便轻身一跃跳出窗外。阿念立在窗口,吹了会儿初夏清风,也自洗漱睡去不提。   自此,阿念夜间多了件事,便是与林世严一道扎马步。起先便是坚持一小截蜡烛都是困难,阿念乃是个倔性子,坚持了一月有余,如今,已能捧着药经边看边扎马步了。阿念虽不觉得扎个马步对身子有何裨益,但至少两腿有力道了一些,走路不那么容易摔了。怎么说也是好事一桩,乐得坚持。   六月,阿念从西厢搬到了东厢采荷院。那一处乃是东厢主院,院子有阿念先前那屋的两个大,屋前有个荷花池,清洌池水上铺满荷叶,此时粉粉白白开了一池子的荷花,煞是好看。一旁的拱桥下头停着几艘雕花小舟,更远处筑着个湖心凉亭。这一处通风好,视野佳,且离邱允明的住屋不过一院之隔。传言是给邱府的大太太留的屋子。   阿念搬了住屋后,邱府里的人看他的目光又不一样起来。甚至有人说大少爷已过而立之年,终究是要成婚了,哪能想到要娶的是个不能生的。却哪知那邱允明并未想这许多,叫阿念住那个院子,不过是看中那湖心凉亭。盛夏将至,光是在屋里做那事着实闷热不堪,想在屋外行乐罢了。   六月初的一夜,阿念正在屋中摆弄那画满经络的小木人偶,忽闻身后木窗“磕磕”两记响。阿念忙放下木偶站起身,林世严已立在他身后了。阿念并不急着扎马步,却着翠云端出一碗冰镇杨梅,乃是邱允明刚刚着人送来的。   林世严听说是特地留给他的,默然盯着桌上那碗冰镇杨梅,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并非是他知晓杨梅一粒值千金的说法,却是他一生过得简朴,从未有人待他这般温柔细致。先前阿念关心他是否用饭,已叫他铭记在心,此时更是无所适从。   阿念见他垂手而立,将碗捧到他面前,仰面看着他,好似在问,不尝尝吗?   林世严低眼看看面前饱满紫红的杨梅,又看看小鸟雀似的仰头看他的阿念,手动了动,举不起来了。阿念不知他为何不动,索性掇起一粒饱满果实塞进他的口中。   林世严被强塞了一颗杨梅入口,将那冰凉果实含在口中,半晌才想起咬开。酸甜汁水涌入口中,乃是从未尝过的美味。阿念眨眨眼,见他的嘴不动了,起了戏弄心思,又掇了一粒塞入他口中。林世严黝黑面孔透出暗红,面无表情地将果实嚼碎,连着核一道咽下。阿念嫌碗太冰,塞入林世严怀中,将两手互相搓了搓。林世严忙抬手接过,看着阿念迟疑,想以礼还礼,喂他吃一粒杨梅。又怕阿念嫌他手脏,将手在身上反复擦了几遍,方才伸手拿。刚拿起一粒,阿念并未发觉他的意图,自己掇了一粒塞入口中,转身便走开了。林世严捏着一粒杨梅呆在原地,看着阿念回到桌前摆弄经络木偶。愣了半晌,默默低头,将杨梅放了回去。   阿念心不在焉地拨弄了一会儿木偶,抬眼见林世严将碗放下,便将手中之物搁在一边,二手平举,两腿弯曲,与林世严面对面稳稳扎起马步。习武本是个正经事,二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沉默以对,反倒叫阿念觉得滑稽有趣。见林世严铁着张脸似乎不曾笑过,便挤眉弄眼想将他逗笑。林世严看着阿念的面孔,不笑也不恼,也不曾像自己的师父那般呵斥他“专心”。   一盏茶的功夫已是阿念能坚持的极限。而后,林世严推门而出,踏入院中。阿念跟着出门,立在门口揉发酸的膝盖。   林世严在紫木槿花侧长身而立,看着阿念道,“来。”   院中花香芬芳,静谧无声。阿念拾级而下,走到了院子的空地上。   林世严,“我做,你看。”横迈一步,做了个起势,随即二手一捏,以拳为爪,抬眼直视前方。此时月朗星疏,将万物镀上一层月之光华。林世严双目雪亮如狼,瘦长结实的身躯舒展,耍出一套虎啸拳。虎掌落地,尘土轻扬,一拳一脚,霍霍生风,当真有虎啸风生,荡谷飘风之势。   阿念目不转睛将这一套拳看完,头一遭见识此等非凡气势,叫他留下了过目难忘的印象。那之后的多年,阿念回想当初,便是从那一夜起,他便在心中留下了信念——林世严是不败的。   虎啸拳乃是林家世代单传的绝学。林家先人带兵打仗时曾自创一套拳法并一套枪法,自此过五关斩六将,未尝有过败绩。枪法年久失传,拳法却得以流传。原是战场杀敌用的,无怪拳脚间流露一股肃杀之气。   林世严将这一套拳法打完,望向阿念,道,“你来。”   阿念,“?”   林世严,“……还记得吗。”   阿念诚实摇头。林世严又打了一遍,无奈阿念习武天资不高,零星记得几个动作,打得像只张牙舞爪的小鸭子。林世严不善言辞,便手把手地,一点一点教他。   林世严叫阿念摆好动作,立在他身后,将他手臂轻轻放正,拳眼掰向前方,又掰着他的肩,叫他正对前方。阿念肩上肉少,骨骼纤细,林世严的动作未免更轻一些。阿念身上有股少年体香,立得近了便钻入林世严鼻中。林世严小心地将手绕到前方,轻托起他的下巴,道,“……看前面。”   阿念抬起眼来,双目恰对着月门,看见月门外走进一个人来,那人也恰看见他。   阿念一见那人,露出欣喜神色,顿时忘了身后人,便朝月门跑去。来人正是邱允明,见阿念高高兴兴朝自己跑过来,随手一勾将他圈入怀中,低头往那两片软唇上狠狠一亲。抬眼时故意直盯着立在院中的人看,道,“立着做甚么,还不退下。”   林世严在院中默然立了一会儿,见阿念面上欣喜,便暗一握拳,飞身跳上屋檐,消失不见了。   邱允明目中露出轻蔑神色,心说一条贱狗还眼馋主子碗里的肉。他忙了半月有余,阿念搬了院子后,乃是头一回过来。见阿念待他思念有加,眉头方才松动些许,将他带到湖心凉亭。这一座亭子由一条长廊连接,直探到荷塘中心。周围幽静,荷叶田田,花苞摇曳,还未入睡的蜻蜓悄然停在荷尖。   邱允明与阿念在凉亭的木椅上坐了,丫鬟带着两个食盒,在凉亭的石桌上摆开了,乃是几样消暑的清凉小点和一些瓜果。阿念见了那几样小点,噗地笑出来。正是他嘱咐厨子给邱允明备的降火清凉的汤药。   原是阿念每隔一段时日,便按着季节变换给邱允明换食疗方子。邱允明终有察觉,找厨子过来问了才知这回事。邱允明本就图个情真意切,方才对阿念上心,这一着着实做到了他的心坎里去,将他心中深藏的欲念满足了十成十,做得他身心舒坦。故放下诸多琐事,特地来院子里寻他。   邱允明面上带笑,道,“小大夫关心起夫君饮食,为夫怎能不来关心他的起居。”说罢将人搂进怀中,双唇相触细细亲了一番。邱允明以鼻尖蹭蹭阿念的面颊,道,“好香,是吃了甚么?”   阿念在他手心写,“杨梅。”   邱允明,“爱吃便天天着人送一些过来。”说罢又捏起阿念的下巴,贪婪地在他唇上咂了几口,哼哼道,“真香。”一边亲嘴,一边手不老实起来,在阿念身上乱摸。一旁侍立的丫鬟见状,全都悄然退下。凉亭中唯剩二人。   阿念被亲得气喘连连,面孔发起热来。忽觉舌尖一痛,被邱允明咬了一口。阿念一惊,痛得缩回舌头,邱允明兀自捏着他的下巴不放。审道,“跟那条狗做过这事吗?”   阿念,“?”   阿念心说哪儿来的狗。邱允明,“怎,刚跟人卿卿我我搂搂抱抱,这会儿又把人忘了?”   阿念方才发觉他说的是林世严,晓得他是刚才撞见林世严教他习武。一时冤枉,又气又恼。欲要写字,手头没有纸笔,便夺过邱允明的手来。还未写上一笔,邱允明故意反手一捏,抓住阿念手腕,道,“写甚么。”   邱允明并不信阿念真的与林世严有那档子事,但想起适才见到的那一幕,心中犹憋着股气,将阿念手腕捏得更紧,疼得他要挣。   邱允明道,“记得了,我的人别人碰不得。倘若不是安平年事已高做不了那事,你连学医都去不得。”手中使劲,将阿念摁在椅背的栏杆上,另一手慢慢解开他的衣扣,欣赏他又惊又恼的神情。   阿念心说这也太冤,又因为自己一腔真情被诋毁,愈发羞愤,怒视着邱允明。那神情叫邱允明略微平了火气,自上而下将阿念袍子上的衣扣解了个干净,扯开衣领露出雪白削瘦的肩,道,“你那么喜欢别人瞧见你这骚浪模样……以后我就叫别人来看……叫府里的男人往我们床边上站一排……以后他们一瞧见你,就知道你是个骚货。”   阿念一听他的口吻,便知他真能做出这种事来,吓得腰发软。心知这种时候的邱允明惹不得,只得点头。邱允明满意道,“乖。”将手探入阿念的衣物,拇指不紧不慢揉搓柔软乳尖。阿念心中生出一股委屈,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邱允明刮刮他的脸,道,“苦着脸做甚么。刚才见我不还高高兴兴的么。”   阿念,“……”   阿念只得收敛起不满神情,避开眼不看他。邱允明抽回手,探手在桌上取了一粒剥壳去核的冰镇荔枝,将那柔软冰凉的果肉按到阿念胸前那一点嫣红。阿念蓦地被冰了一下,身子不由一缩。邱允明并不饶过他,隔着挖空的果肉捏住那点嫣红,放在果肉中又拧又揉。   那荔枝肉新鲜多汁,被拧在指间,鲜甜冰凉的汁水便被挤出来,顺着阿念的身子流下,沾湿了衣物。阿念那嫣红乳晕被浸在汁水中揉捏,敏感乳尖包裹在冰似的莹白果肉中,既凉又痒,不几下那柔软乳尖便硬起来。阿念被揉得面红耳赤,只觉下身麻痒发热,竟是要有反应了。   邱允明将他一边的乳尖玩得立起来,又将他衣物扯得更开,露出雪白胸脯,用那颗荔枝去揉他另一侧的嫣红。那一侧更敏感些,甫一捏上,阿念便打了个颤,身子禁不住扭动一下。邱允明用手扣住他的身子,将他固在怀中,躲不得,挣不得,将那粒敏感乳尖尽兴揉弄。直把阿念揉得浑身发热,喘息连连,便将他身子一推,叫他躺倒在凉亭长椅上。滑软衣物顿时散开,将那光溜溜一副身子露出来。邱允明将阿念一条腿扛在肩头,另一条腿放在自己腿上,自己坐在了他分开的腿间,扒住裤腰便将他的亵裤扯了下来。   阿念未曾想到邱允明在屋外就扒他裤子,心中万分羞赧,不由伸手要挡。邱允明低头在他腿内侧咬了一口,道,“人都是我的了,怕羞做甚。”   阿念,“……!”   阿念心中委屈,心说只有大少爷你被人瞧见还能坦荡荡若无其事啊。   邱允明又在阿念白细腿上舔吻,一手在大腿细嫩处贪婪揉捏,道,“身子好烫,是要为夫给你降降火,嗯?”   阿念听了这话,只觉身子更热,只盼邱允明别再作弄,直接给他个痛快。邱允明已被吊起兴致,呼吸粗重起来。往桌上探手,从冰盘中摸到一块未化的冰块来。掇着那块冰,将湿滑圆角在阿念大腿内侧轻轻画圈,柔声暧昧问,“可舒服了?”   阿念感到腿上又冰又痒,竟是股说不出的刺激,微微一点头。邱允明捏着冰块,从腿侧滑到腿根细嫩处,在阿念的两腿间滑来滑去,留下浅浅的湿痕。私处敏感火热,那冰凉湿滑的冰块直往他敏感处探,绕着阳物转了一圈,便往他股缝中滑去。阿念一吓,不禁将两腿并拢,使劲摇头。邱允明故意将那冰块抵住他的后穴捻转,阿念慌神要躲,邱允明手指一顶,竟将那冰块滑入阿念的蜜穴中。   邱允明故意将手指探入柔软蜜穴,将那块冰顶得更深,嘴角勾出一笑,道,“小嘴也嫌热,吞下去了。”   那私密处从未受过凉,将阿念激得无所适从,蹙着眉十分紧张。冰块很快化开,化作一股温水从穴口溢出来。邱允明在阿念股间摸了一把,戏谑道,“吃了冰就流淫水,甚么时候变那么馋了?”说话间又取了一块冰,在阿念股缝间滑了几下,便顶入他蜜穴中。阿念又被冰得一激灵,身子挣了一下。   邱允明俯身与阿念亲嘴,阿念急不可耐迎上去,将一条火热软舌缠住邱允明的舌头。邱允明二指往蜜穴深处探去,上头用口堵着阿念的小嘴,下头用二指抽插,叫他上下都应付不来。邱允明手上功夫了得,仅是两根手指便插得阿念遍体酥麻。不一会儿便再无心思亲嘴,呼吸急促起来。邱允明却一点不饶过他,对着那快活处又揉又按,几乎要把阿念捅泄出来。舌头在他口中搅动,把阿念亲得快喘不过气,喘息中带上了哭音。   邱允明将阿念整个压在身下,胯下胀得发痛。蓦地抽回手指,便扯开自己裤带掏出大鸟。捏住阿念的柔软臀瓣使劲揉了一下,将滚烫阳物往他股间塞,对着湿润小穴就捅进去。冰块已融在阿念体内,甬道本有些发凉。那阳物挤入紧窄后穴,如同一根烙铁强插进身子里,将阿念烫得恨不能呻吟出声,舒服得抓着邱允明的肩就掐。邱允明一捅到底,二人皆是满足地叹息一声。邱允明极享受被那柔软内壁紧紧咬住的痛快,如同陷入了温柔乡中。稍作停顿,方才用力抽插起来。   阿念已被手指玩得快到极限,如今真刀实枪地上来,只几下便舒服得快哭出来。亦顾不得是在屋外,将两腿大张,叫他每次都顶得更深。情到浓处,二手在邱允明背上贪婪摸索,又向下摸到结实双臀,感受他操干自己的起伏动作。邱允明半月有余没有行过房事,愈发顶得没轻没重,胯与阿念双臀重重相碰,发出极响极快的拍肉声。那声音听在二人耳中又是一剂催情剂,将二人拖入翻滚欲海,翻云覆雨再无归路。   邱允明又低头与阿念亲嘴,将他的双唇咬得红肿,将一条香舌吃了一遍又一遍。下身快速耸动,直将阿念顶得眼角湿润,泪水涟涟,却把他的喘息堵在二人唇齿间。邱允明抽顶了百十来下,忽的拔出阳物。他扯着阿念手臂,将那瘫软的人拉坐起来,叫他下地立着,上半身扑在那凉亭栏杆上。阿念身子已脱力,完全软在了栏杆上。邱允明抓着阿念那两瓣又白又软的臀瓣用力揉了两下,往那软臀上啪地就是一掌。阿念被打得火辣辣的疼,倒抽一口冷气。邱允明恶劣地揉捏被抽过的地方,揉过几下,又是响亮的一掌。阿念痛得缩了缩身子,屁股上又挨了好几掌,听见身后之人呼吸愈发粗重。阿念既怕痛又想做,忍将不住,便分开双腿,压低腰,将屁股翘起,主动邀请邱允明来。   便是邱允明身经百战,见了这等骚浪模样,亦被点燃了心头火。目露凶狠之色,咬牙道,“欠干的骚货,还不弄死你!”将阿念的胯一抓,扶着阳物恶狠狠顶入他身子里。阿念的身子蓦地被撑满,舒服得头向后仰起,胸口蹭着木质栏杆。邱允明又凶狠顶弄起来,阿念努力扭动腰肢迎合,二人喘息乱成一团,在这静谧湖上尤为明显。   邱允明搂着阿念滚烫身子乱摸,摸得一手细软皮肉。听到阿念急促呼吸,反手抓了几块碎冰贴着他胸口揉搓,蒙住他的心口揉捏。阿念感到胸口一冰,那湿凉的刺激从未有过,禁不住迎着他的手扭动起来。碎冰很快化作凉水顺着阿念的小腹流下,邱允明顺着平滑小腹摸到阿念那翘起的阳物,凉手握住那发烫的阳物揉弄。阿念只觉腿间那火热的物事毫不留情地一下下顶入,将后穴插弄得滚烫。前头又忽然被握住,好似经历冰火两重天,他无声地“啊”地呻吟一声,整个人便不住往下软,再支撑不住。二手不住掐着凉亭围栏,发着颤在邱允明手中泄了出来。   邱允明亦快到极限,呼吸粗重得可怕。二手抓住阿念的胯,将他往死里顶。恶狠狠地操弄数十下,忽的一记狠撞,将阿念的胯牢牢按住,肉根深深楔入,将浓热的精水泄到了最深处。   邱允明手一松,阿念便双膝一软跪到地上。   邱允明坐上木椅舒爽喘息,见阿念仍俯在地上,便伸手将他捞起来。阿念借邱允明一把力,软手软脚地立起,从桌上拿了软巾替邱允明清理腿间。邱允明心满意足看着阿念低眉顺眼的模样,探手在他腰上爱抚。阿念帮邱允明清理干净了,方才低头擦自己身子。邱允明想起刚才将果汁沾上了衣物,便唤来丫鬟替阿念取来干净衣物换上。   待得收拾妥当,邱允明便道,“来。”示意阿念来他怀里坐。阿念贴着邱允明坐了,靠在他怀中,行完那事,皆是有些口渴,便端了消暑绿豆汤来喝。在屋外调情片刻,便拥着回到阿念房中,又来了一回。   翌日,阿念被屋外的几声蝉鸣叫醒过来。睁开眼来,见邱允明仍睡在身边,轻轻凑上去,在他微皱的眉间亲了亲。不料邱允明并未睡着,一碰便睁开眼来,正与阿念那双墨黑水亮的眼对上。阿念以为将他吵醒,露出抱歉神色来。   邱允明睡得疲倦,探手将阿念一把揽到怀里,紧得他一动不能动。将下巴在阿念光溜溜的脸蛋上蹭蹭,哑声道,“怎?第几回偷亲我了?”   阿念被问得笑出来,扭扭身子要挣。邱允明有些清醒过来,将他搂得愈紧,故意在他屁股上捏几下,“嗯?可是昨夜没把小屁股喂饱?”   阿念笑着摇头。邱允明,“那是怎么,嗯?”   阿念伸出食指轻轻点在邱允明眉间,左右抹了抹,想将他眉间浅浅的褶子抹平。阿念眉眼清秀,看着邱允明眉间时,目中不自觉透出柔情似水。   邱允明这才知晓阿念是心疼他心事多。这事叫阿念做起来,叫人暖到了心窝子里。邱允明被那指尖点着,头一回感到心中麻痒,双目看着阿念便挪不开眼了。   阿念感到邱允明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便凑上来,光明正大地亲亲他的额头。隔着薄薄一层衣物在邱允明胸口写,“饿”   写完发觉邱允明仍盯着他看,忽觉要惹他误解,忙添上一句“想喝粥”   邱允明将手臂收得更紧,凑上来紧紧吻住阿念双唇。阿念莫名眨眨眼,与邱允明双唇相贴,许久才松开。邱允明刮了一下阿念的面颊,起身道,“还未洗漱,不臭你了。”阿念抹抹被亲疼的嘴,也坐起身来。   邱允明唤了下人,问阿念要喝甚么粥。这乃是头一回问阿念的意愿,反倒难回答起来。阿念思索片刻,想了一味养生方,交给了丫鬟。邱允明在一旁看了,道,“怎,又是养心安神方?问你想要甚么,折腾这些做甚。”   阿念被揭穿,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邱允明愈发觉得心头发痒。他从来只会下身发痒,此生头一回感到心口又热又痒,亦未曾想明白原因。   二人洗漱毕,便坐着等早点。邱允明揉揉眉心,问道,“看上去很愁苦吗?”   阿念摇头,寻了张纸,写道,“大少爷能者多劳”   邱允明摇头嗤笑道,“没一样是省心的。生意不省心,朝里的事也不省心。”沉沉叹口气,“皇帝老子想弄倒谁,也就是一句话的事。省不了心啊……”   阿念静静听着,见邱允明当真有苦恼,写道,“圣上说甚么”   邱允明目光一闪,探手揽住阿念的肩,语气稍缓和,道,“这你无需操心。邱家倒不了。有我养着你。”   阿念并非担心无家可归,不过是出于关切才发问,见邱允明不愿坦诚相对,便也默然。   几日后,邱允明便出了远门,将林世严召回一道带走,却特地将心腹邱全留在府中。邱家生活一切照旧。   自打阿念从茅士尹那一处回来,安平便允许他坐诊,但须得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倘若遇着特殊病例,更需征得安平的同意才能开方。这对阿念而言已是满足。毕竟学医仅半年,竟有这等机遇,于他已是不易。自打亲自坐诊,阿念学得更快,对寻常病例已是手到擒来。   倘若日子如这般一日日地过下去,阿念寻到了此生奋斗的目标,亦寻到了寄托终生的情郎,便再无缺憾。然而世事无常,亦非皆能如他所愿。   邱允明离府月余,一日夜间,阿念洗漱完毕,正欲熄灯睡下,忽闻屋外人声。探头一张,隔着窗纸瞧见许多盏灯笼朝他的屋子涌过来,不一会儿便有人敲门。敲门声甚急切。   阿念望向翠云,正奇怪她为何不去开门,便看见翠云倚在丫环房的门框上,满面慌张神色。阿念不知发生何事,一脸狐疑地起床,一边用目光询问翠云,一边走向门边。将要碰到门闩时,翠云扑上来,拉住阿念的胳膊低声求道,“小少爷,你要救我!”   阿念手一停,并未拉开门闩。门外人感到有人靠近,却不开门,愈发敲得急,在屋外喊道,“宛清少爷,叨扰了!请开门!”   阿念一听,那竟是邱允明的心腹邱全的声音,心中咯噔一下。翠云苦苦哀求道,“我一时糊涂,偷了大少爷房里一件珠宝……大少爷最恨人偷鸡摸狗,一定会叫我生不如死……小少爷,你看在我服侍你一场的份上,求你帮我……大少爷真心待你……求你救我性命!”   阿念将这话听在耳中,手已拔开门闩,吱扭一声打开门。翠云忙转过脸去揩去眼泪。阿念一看,邱全为首,背后带着四五个家奴和七八个丫鬟,竟是有气势汹汹的意思。阿念脑中一转,心想偷了甚么能有恁大排场。这事要担也担不下来罢……   邱全一揖,道,“宛清少爷,叨扰了!”   阿念默然立在门口,一脸茫然地等他解释。邱全道,“本也不该这么晚来打搅各位小姐少爷,只因大少爷房里丢了一样小东西。大少爷平素最恨这无端琐事,故我们做下人的也只能求得通融。互相承让承让,可对?”   阿念心说竟真是丢了东西来寻,愈发不明白起来。倘若只是普通发钗珠宝,邱允明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又怎会在意这一两件。   这么想着,邱全又是一揖,道,“得罪了。”亦不等他点头,便带人闯进他的屋子,翻箱倒柜地寻起来。   阿念被惊到,呆立着看他们翻弄他的东西。又在肚中思量,翠云如此慌张,东西一定是没藏好的了。怎会这样……这可如何是好……   阿念心中极不愿背黑锅,只因他真心对待邱允明,亦盼望邱允明付出真心,倘若叫他觉得自己是偷鸡摸狗之人,往后如何再能情意绵绵。然而邱允明的秉性阿念并非不知。倘若叫他晓得是翠云偷了他的,只怕这女子便要落得个生不如死的下场。毕竟主仆相识一场,阿念也绝不愿见到那般场景……去为她求饶,邱允明会依他么?   阿念心绪乱了,左思右想,只觉胸口发闷,自己倒了杯温茶喝。杯沿刚沾到唇上,忽然有人喊起来,“找到了!全哥,东西在这儿!”   四五个男人一道拥过去看。阿念循声望去,忽觉脊背凉透。那物事并不藏在翠云自己的屋子里,竟是藏在阿念摆放医具的柜子里。   邱全闻声赶去,推开围观之人抢过一物细看。片刻后,转身看着阿念,咬牙切齿道,“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你!里头的东西呢?”   邱全手中的并不是甚么珠宝,却是一颗用来装密信的蜡丸。   阿念并不认得蜡丸,以为是一颗玉珠。听邱全发问,便迷茫摇头。邱全快步走到阿念面前,压抑怒气道,“宛清少爷,这并不是闹着玩儿的。里面的东西呢?”   阿念怎会知道里面有甚么东西,亦无法出声为自己开脱,便只能摇头。邱全微一眯眼,神色变得狠辣起来。抬手就给了阿念响亮的一巴掌,将他打摔在地上。那一下把阿念打懵了,口中渗出咸腥血味。他终于意识到事态严重,下意识抬眼去看翠云。却见翠云躲在人后看他,神色中满是悲切哀求。阿念嘴唇一颤,竟是无法狠心指认她。   却说那邱全便是那一日带人将阿念捉回邱府,将阿常打去半条命的人。他从未对阿念放下过心来。自打他入府获得邱允明的宠爱,邱全便无一日不提心吊胆,担心阿念恢复记忆,要害他主子。亦看不惯主子贪嘴,将这祸根留在身侧。而今来这一出,心中愈发积了口恶气,见阿念那无辜可怜的神情,便觉得他在主子面前那狐媚模样叫人厌恶。亦不给阿念解释的机会,对手下道,“把他带走!”   阿念吓呆,欲要爬起来找纸笔,未曾立起便被家奴扭住,将他二手拧到身后,强拖出屋去。   翠云哭喊着要留下主子,被一脚踢开。待得人都走光了,她才面无表情地收起眼泪,收拾细软悄无声息地逃离邱府。   阿念被拖到一间柴房,手脚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他害怕至极,又无法为自己辩解,只缩在椅子上。不一会儿,邱全推门而入,不客气地上下打量阿念,道,“不要脸的贱货,大少爷待你不薄罢?”   阿念不应声,只惊慌地盯着邱全看。他未曾与邱全有过太多接触,难得几次照面,却叫他看出来这人一直是讨厌自己的。如今落到他手里,大少爷亦不在府中,叫他不得不怕。   邱全走到阿念面前,恶声恶气道,“别以为大少爷跟你睡了几次,便是得了护身符。你晓得他这般大的家业是怎么闯出来的?我跟了他这许多年,没少见血。所谓无毒不丈夫,手里没有几条人命,背上不飘着几个冤魂,能做大事?”   阿念心说我都知道,求你别说了……   邱全,“大少爷是做大事的人,能把你放在床上,但不把你放在眼里。背叛之人落到大少爷的手里,是死的有多难看,我是见过的。都说邱府的后山阴气重,想不想知道是为何——”   阿念看见邱全眼中尽是污黑狠辣,乃是亡命之徒的眼睛。他不愿再看,狼狈避开眼,心中生出无限的委屈,暗咬着下唇。   邱全,“所幸现在是在我手里。只要你交出你拿走的东西,我就放你走。我邱全说到做到,放你出城。你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玩物,只要你不回来,大少爷也不会费心思千里追杀。你只需点头,或摇头。”一边说一边抽出匕首,随手一戳,锋利匕首如切豆腐般插到椅子上,几乎割破阿念的裤腿。   阿念缩腿躲开匕首。心如乱麻,害怕他的手段,无可奈何只能点头。邱全松手,丢了纸笔在阿念面前,抽出匕首挑断阿念手上的麻绳。阿念拾起地上纸笔,右手不住发颤,哆嗦着写,“不是我 是翠云”   邱全面色一沉,回身便招呼下人去采荷院捉人。吩咐下去后,又转回柴房中,阴沉地盯着软在椅子上的阿念,道,“说,谁指使你们的!”冷笑,“莫要说是翠云有这胆子做出这档子事。别当我是傻子。”   阿念冤枉,低头写,“不知”最后一笔尚未写完,被邱全猛抓着头发抬头。邱全扬手又扇了他一巴掌,将阿念半边脸打肿,手中的笔摔落在地。邱全咬牙切齿道,“想要弄倒邱家你还嫩了点。我没有耐性,不会再问第三遍。你说,还是不说?”   阿念脸上痛得发麻,嘴角渗血。被邱全扯着头发,心中充满极度恐惧。他露出无助哀求神色,双膝不住发抖。不再敢摇头,亦无法点头,只恨自己口不能言,无法辩解。   邱全等了一刻,见阿念不服软,冷笑一声,松手放开他的头发,一把抓过他右手,另一手抓起匕首,将冰凉利刃抵住他小指第一节 关节,狞笑道,“我倒要看看,要我削掉几节,你才晓得厉害。”   阿念蓦地睁大眼,一时脑中空白。只是怔了瞬间,便拼死挣扎起来。他拼命摇头,欲要将手从挣脱。那男人的手却如铁钳一般。   不要……他在心中哀求……不要……没有手指便再也无法把脉了……   大少爷……救我……   阿念心心念念的邱允明却并未出现。挣扎间只觉得小指上一股冷意,随即传来割心裂肺般的痛,小指竟被活生生割下一截。阿念痛得几乎昏厥,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张口却无法喊出声来。他已怕到极点,不顾一切地挣扎。邱全提起膝盖对着阿念的肚子便是一下,阿念痛得眼前一白,痛苦弯身,缩着无法动弹。一阵反胃,几乎吐出酸水。已不知是被踢打得更痛,还是被割去的小指更痛。   邱全道,“老实点。”说着便拿那沾了血的匕首往阿念的无名指上敲了敲,道,“你可想清楚了?”   阿念已无法想更多,只怕邱全再动手,便拼命点头。邱全冷眼看着他,将阿念的手一放,将落地的笔踢到他被绑住的脚边。阿念发着颤低头看自己的手,看见血流如注的小指,切肤之痛叫他不由浑身发抖,鼻子一酸,眼泪不知不觉涌上来。他忍泪低头捡纸笔,写道,“若我要叛大少爷 何必将罪证留在身侧”   一边写,小指上的血一边滴落在纸上。邱全看着他写下这行字,露出冷笑,道,“你要死不悔改,便不要怪我不是人。”说罢又一把抓过阿念的手。阿念绝望闭眼,瑟缩着身子,只等那刀子落到手指上。脑中闪过纷乱人影,却没有一个能在这时候救他。   阿念心灰意冷之际,柴房外传来喊声,“全哥!全哥!翠云那丫头跑了!”   邱全听闻这话,猛地摔下阿念的手,大步往屋外走去。阿念又听到翠云的名字,心中生出一股怨恨委屈之意。左手握着受伤右手,无声地忍着痛。   邱全一去便是一夜。阿念战战兢兢等了许久,见无人管他,便低头解了腿上的绳索,跌跌撞撞回自己的院中。见到屋中一片狼藉,只觉身心疲惫。从倒在地上的柜子里寻到药箱,替自己上药包扎。   阿念坐在空荡荡雕花大床上,一夜未曾入眠,怔怔地坐在漆黑房中。整夜思索,有想过逃出邱府,却怕从此担上背叛罪名,乃是比死更叫他难过的事。思来想去,想得最多的仍是邱允明,盼他回来。知晓邱允明待他柔情蜜意,至少会听他一言,而非恶毒相向。寒夜漫长,唯有思念情郎叫他周身温暖。   小指的血已止住,疼痛依旧。十指连心,痛入骨髓。阿念孤寂地熬到天明,屋外终于开始有人走动,丫鬟们说说笑笑从房边经过,却没人想起来看他。阿念昏沉沉坐着,流血太多叫他无力动弹。恍惚间,不知不觉坐到了午后。房外有丫鬟走过,只言片语飘进了房里。原也是寻常说笑,只因刻意压低声音,反而清清楚楚听进了阿念耳朵里。   一个道,“大少爷这就要成亲?听谁说的?”另一个得意道,“嘘,这可先不能说出去。我还知道大少爷娶的呀,是当今圣上的二公主……”   阿念如中雷亟,一时脑中空白,也忘了手上疼痛,愣看着门口,仿佛想将那两个丫鬟叫进来问个明白。然而那两个丫鬟很快走远了,待得阿念追出去时,屋外已无人了。   阿念在门口立了一会儿,望着空荡荡的大院子,没了方向。脑中只回荡着一句话——大少爷要成亲了……   阿念浑浑噩噩回到房中,坐在床沿,又摸出枕边的小木猪,放在手中轻轻摩挲。每当阿念感到无助,便想握着这只小木雕,不知为何觉得受到鼓舞,会变得勇敢起来。这一回他仍旧拿拇指揉着木猪那光溜溜的胖脸,坐了许久,又缓缓起身,去荷塘打来一盆凉水,艰难地绞干巾子,将脸上血污擦净。又换上一套干净衣物,拆了被扯乱的发髻,拿一支玉簪简单挽起一头青丝。   总不能叫大少爷瞧见这狼狈模样……阿念想着,抬眼看看铜镜,镜中人又成了干干净净的模样,唯有嘴角的伤未退,留着一块淤青,在透白面皮上显得尤其惹眼。阿念倒吸了一口冷气,小指伤口的痛仍未消退,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昨夜经历的暴行。   阿念失血过多,又空着肚子,只觉头晕目眩,浑身脱力。又因受惊过度,没甚么胃口。无事可做,便靠着未受伤的左手将屋中翻乱的橱柜一点点搬回原处,做累了便坐下歇一歇,如此这般,直到入夜才将一间屋子恢复原状。   邱全仍未再来寻他,恐怕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晓得与他无关了。阿念未曾想到与自己日夜相处的丫鬟竟是个要害主子的,心中凄凉,孤苦无依,蜷成一团缩在床上,垂着眼发呆。不知不觉间夜已深了,远处传来敲更声。阿念听闻敲更声,身子抖了一下,方才清醒过来。揉揉脸,心想睡罢,如此消沉可如何是好,明日当振作起来,重新去师父那处。   阿念起身,端了铜盆欲要出门打水。手刚沾着门,忽闻一声巨响,那门被人一脚踹开,几乎踹出个大洞。阿念毫无防备,手中铜盆被门撞飞,哐当落地。他吓了一大跳,只见一高大的男人身影闯进啦,满身酒气扑面而来。阿念未及看清男人面孔,便被一把拧住。阿念毫无反手之力,只觉天旋地转,被扭着按到窗前的桌上。阿念大惊失色,几乎被按了个四脚朝天,后背狠狠被按上桌面,撞倒笔架哗啦啦笔散了一桌。混乱间右手伤处被擦到,痛得他几乎渗出泪花。   那人将阿念压到桌上,不由分说掐住他的脖子。却不用力,只将他钉在了桌面上。阿念方才看清来人,竟是邱允明。   阿念惊讶,不知邱允明今日回来了。邱允明喝得醉醺醺,俯下身来眯眼看清阿念面孔。酒气冲鼻,叫人不由想避开。   邱允明缓慢道,“小贱人,你背叛我……”   阿念拼命摇头,听到邱允明说这几个字,昨日受的委屈一时全涌上心间,堵在喉咙口。   邱允明醉眼朦胧看着阿念。忽然一把抓住阿念的裤腰,将他的裤子强扯下一半。阿念晓得他醉了,不敢动。邱允明迅速脱了里裤,胯下那孽根竟已硬起来了。他随手捞了灯油抹在胯间,揉了两把叫那孽根完全胀大。将阿念两腿一抓,就把那火热肉根往阿念腿间挤。阿念吃痛,亦不敢挣,只缩着身子。那肉根如同烧热的碳棒,借着一点灯油强挤入他的柔软深处,一捅到了底。邱允明嘶地舒了口气,也不顾阿念是否吃痛,二话不说就深一下浅一下地乱顶。   身子不断被撞击,身下七横八竖的毛笔不住跟着滚动,硌得阿念的背生疼。阿念忍痛躺在桌面上,泪眼朦胧地看着那醉酒之人,耷拉着两条腿一动不动任他发泄。醉酒之人只求发泄,一味猛顶。顶到痛快时,邱允明又俯下身,铁钳般的手捏住阿念的脸。一边如报复般恶狠狠地顶弄,一边咬牙切齿道,“你敢……背叛我……”   阿念被这般不讲理的操弄,又被邱允明如此误解,心中委屈,再忍不住,鼻子一热便哭了出来。那人却从来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顶得更深更狠,直把阿念顶得哭得更厉害了。   邱允明尽情发泄一通,终觉身心舒爽,抓着身下人的腰,仰头一阵猛顶。突然两记狠撞,肉根深深刺入身子深处,有力地搏动数下,将浓稠精水全数泄到阿念身子里。邱允明长叹一声,泻火后稍醒了酒,二手撑着桌子大口喘息。待得酥麻感渐渐过去,方才发觉身下人正在伤心抽噎。   邱允明扯开他挡着嘴的手,道,“哭甚么,冤枉你了吗?”   阿念点头,暗咬住嘴唇,泪珠子不争气地往下掉。   邱允明看阿念哭成泪人,心中被猫爪一下下地挠,抬手揩去阿念眼角泪水,道,“停下,莫哭。”   阿念那泪匣子却是关不上了的,愈发委屈起来。邱允明从未哄过人,一时伤脑筋,心中暴躁,扯着阿念手臂将他拉坐起来。见到阿念手上包的白布条,手一顿,问,“怎,伤着了?”   阿念下意识想缩手。邱允明抓着他手腕叫他躲不得,轻轻解开白布条,一圈圈地除了布条,闻到一股浓郁药味。邱允明微蹙着眉,将布条解到最后一层,露出那少了一截的小指来。   便是邱允明狼心狗肺,见到阿念的手指也未免惊讶,怔怔看了会儿,问,“怎么弄的?”   阿念此时方收住了泪,要强地抿着唇,双眼却湿漉漉的还未揩干。   邱允明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几分,削人手指头的做法,那个人是特别喜欢的。   邱允明,“邱全?”   阿念微一点头,看看邱允明,又避开眼。   邱允明,“因为翠云的事?”   阿念又一点头。他感到邱允明捏着他的手指沉默许久,而后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邱允明将他从桌上抱到了床上,回身将灯点上。   邱允明低眼看了会儿阿念的手指,又抬眼看阿念双目,道,“我会找他谈谈。好了,莫哭。笑一个,我就知道不是你。”   阿念对着邱允明看了一会儿。烛光柔和,那人面目俊朗,此时剑眉微蹙,目露关切。阿念却感动不起来了。   阿念心知邱全是大少爷的心腹,比自己重要。大少爷绝不会为了自己与他伤和睦,原也并不指望“以牙还牙”。然而自己受了这等罪,大少爷竟只是找他“谈谈”,便是阿念心善,也不禁感到……失落。无法抑制的失望。 第9章   邱允明乃是傍晚回府,匆匆听邱全说了如何丢失了蜡丸又如何将翠云捉回府中拷问之事,见邱全并无提及阿念,知晓这事十有八九与他无关。如今在阿念这处才得知了逼供这一出。   邱允明起身帮阿念打来清水,笑道,“小夫人受伤,为夫当亲自侍奉。”   阿念心中又是一紧,心说你都要娶亲了,还说这不找边际的混账话做甚。默然接过邱允明绞的巾子,将面孔揩净,便由着邱允明小心脱去他的衣物,替他铺上被子。   邱允明看着阿念好生躺下,在床沿坐了,道,“睡。我看你睡。”   阿念身子埋在柔软被窝,睁着眼,看着邱允明。邱允明看着那双充满不安的眼,目中露出少见的温柔神色,仿佛只是个寻常男人看着爱妻,道,“闭眼。我不走。”   阿念将右手藏着,伸出左手要邱允明握着,才闭起眼来。邱允明伸手握住阿念骨骼纤瘦的手,垂眼看着他的睡颜,心中生出一股对他的愧疚。然而邱允明并不知这是愧疚,只以为是烦躁感,却不知是对着谁烦躁,便只得独自吞下了烦躁。在阿念床边守了一会儿,邱允明不知为何想起头一回见阿念时,他跪在雪地里替人求饶,也不曾哭成这样。被自己摁在床上强要了,也不曾露出如此委屈软弱的一面。   邱允明醉酒,眼前景物在晃,看到的阿念也在晃。眼前这人不仅身是他的,心也是他的。今晚一场酒宴吃的邱允明身心疲惫,唯有呆在这处,看着这人,眉头才稍有舒展。   邱允明此生难得有干坐着不做事的时候。坐在阿念床头享了片刻静谧,感到阿念呼吸均匀,方才放开他的手,起身离屋。边走边思索将服侍自己的丫鬟给他一个。   然而,阿念却是没睡着的。邱允明身上一股酒味不断钻入他鼻中,手亦不如想象中那般温柔可靠,并未叫阿念得到多少安抚。阿念一直醒着,直到邱允明离屋,方才睁开眼来。在被子上擦擦手汗,翻了个身慢慢哄自己入睡。   翌日,邱允明将服侍自己的绿瑶给了阿念。阿念与绿瑶有过一面之缘,清早醒来时蓦地见到了她,只一眼便认出她来,知道是邱允明的安排。绿瑶服侍邱允明多年,八面玲珑,样样周到。将阿念服侍得妥妥帖帖,倒叫他不好意思起来。   洗漱后,阿念替自己的小指换上药,预备出门去平安药铺。绿瑶带上折扇,揣上消暑膏药便欲同行。阿念踏出门,瞧见月门外头丫鬟忙忙碌碌,好似一群蜂蝶萦绕。阿念好奇,刚回过头来,绿瑶便将纸笔递了上来。阿念头一回受这待遇,大为感动。接过笔来,写,“府里忙甚”   绿瑶自小跟着邱允明,原也识几个字,见了阿念的问话,笑道,“回宛清少爷,五日后呀,府里有一场宴席。”   阿念一怔,默然想了一会儿,颓然写,“少爷是要娶公主吗”   绿瑶噗地笑出来,道,“大少爷要是娶哪个,府里少说也得准备个几个月。宛清少爷尽可放心,绿瑶可没听说这事。”   阿念不语,只盯着绿瑶看,仿佛想看出个答案来。绿瑶道,“我听说呀,这一回府里招待的是朝中一个大太监,好似是叫王福海。大少爷吩咐我们以至高的礼遇对待,只怕是个大人物哩。”   阿念歪歪头,绿瑶见他不解,压低声凑近道,“这呀,是圣上特准那王福海回乡省亲,他回来了,不免要来邱府叫我们招待几顿。”嘟嘴,“那些个阉人可贪心,谁不想趁此机会占邱家的便宜?”   阿念并不了解个中关节,想来那大太监来访,便是来要好处的。倘若邱家不给这好处,只怕在皇帝面前便从此难做了。邱家看似风光无限,乃是江南第一富商,产业覆盖整个江南地带。其实要操持这大得惊人的家业,上下关节打通,亦是劳心劳力之事。难怪大少爷眉间常有苦恼之色。   阿念听了个明白,心中稍痛快了一些。绿瑶接过纸笔送回屋去,替他打上伞遮阳。阿念见她手中提着诸多物事,便硬是接过伞来,二人往平安药铺去了。安平见着徒儿手指受伤,捶胸顿足,悲愤有加,不多赘述。   且说那大太监王福海本是王爷府里的旧人。当朝皇帝继位后一道跟着入宫,手掌大权,作威作福,乃是圣上手边的亲信。此番特准回乡省亲,是圣上体恤他年事已高,准他回老家扬州替自己买一块坟地。这是外头人都知道的缘由。王福海此行却也有外头人所不知的由头,恰恰是冲着邱允明来的。   邱祯位极人臣,更有个儿子邱允明在江南一带从商,跻身江南巨富,身家财产堪比大半个国库。朝廷每年所耗的大笔军费有大半便是邱家出的。荣耀已至顶峰,再无人能及。邱家钱权双握,即便毫无反心,业已成了天子眼中钉。当朝天子手段狠辣,既不能容下这眼中钉,便寻思寻个由头,将这棘手的父子二人一并做掉,顺便将邱家财产充公,乃是一举多得。然而邱家在朝中根基已深,拔除并非一朝一夕。皇帝亦将这事做的小心而又小心,花了几年悄无声息将邱家在朝中的爪牙拔除,而今正值收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几月前,朝中派人收买了邱府的丫鬟翠云,等了一月,未见成果。皇帝终于坐不住,叫王福海亲自去跑一趟了。小则发配边疆,大则满门抄斩,皇帝要拔眼中钉,缺的只是个由头。而王福海肩头的重任便是专程来寻这由头。   要说王福海背地里想的,别人不知道,邱允明却早已心知肚明。五日后的那顿饭,送的是人情,换的是身家性命。邱允明做了一辈子商人,头一回拿自己的命做交易。   那王福海祖宅已老旧,邱允明便主动邀他入住邱府,预备将他在扬州期间的吃喝住行全数包揽。数日前,府里便忙炸开了锅,替王福海理出几间大院,往主院里搭上戏台,莺莺燕燕进出往来,没有一个是闲着的。邱允明接了邱祯的暗信,对王福海的秉性了解了八九分,派人关照府里养的家妓,除却被指名服侍的丫鬟家奴,其余所有人自今日起禁足,不准出自己的院子,以防冲撞了他。   邱允明晓得这是他此生最难的一场交易,容不得半分差错。这几日,他为这王福海省亲之事烦透了心,情绪暴躁烦闷,去阿念那处便也比往日频繁得多。每每都喝了些酒去,夜间将人翻来覆去地折腾,没个分寸。直把人弄得下不了床来,才稍觉舒畅,倒头睡下。   阿念夜间被邱允明折腾得苦不堪言,翌日醒来,腿都是打颤的。他晓得邱允明心中烦恼,亦不知如何能帮得到他,便只能咬牙忍着,任他乱来。几日来,他也得了邱允明禁足的关照,却也不能就此割舍药铺那一头的事。听闻王福海将至扬州,便日日起个大早,青着眼圈,披着晨光匆忙忙赶在王福海来府里之前离府。只叫绿瑶留在府中,以防邱允明突然来问话。   阿念在平安药铺坐诊已有二月余,在邻里间名声颇好。周围百姓都晓得安大夫门下有个小徒儿,把得一手好脉,乃是安大夫的接班人。这几日,亦有与他关系亲密的老人,平日喜爱阿念谦和有礼。见了他的小指受伤,俱是忧心。阿念极爱这行医救人的行当,知晓有人关爱自己,便十分高兴,故愈发努力,不知疲倦地替人把脉看病。   一晃眼已是七月末。正值立秋那一日,大太监王福海携一众侍从,终于来到了扬州城。这乃是扬州城几十年未闻的大事,听闻了风声的百姓俱是沿街立着,探头看热闹。一座八抬官轿前后拥着近百人,浩浩荡荡穿街而过,往邱家府邸抬过去了。邱府严阵以待,热情招待,自不必提。   且说阿念这一处。这一日阿念回府时已是月上柳梢,阿念走到街口,远远看见邱府门口平添了两个把门的侍卫,虎目圆瞪,面若冰霜。阿念从未见过那二人,脚步略一迟疑。那门口侍卫遥望见一人躲在巷口鬼鬼祟祟地看他们,便斥道,“那里,做甚!”   阿念被吼得一吓,往后一躲,便缩到了巷子里。心中思索那大抵是大太监王福海的手下。如此想通便也不怕了,正待要走出巷口,迎面便扑来一个人,正是门口那侍卫中的一个,唤名赵虎。   赵虎仗着是天子脚下人,并不把百姓放在眼中,一把便拧住阿念的胳膊。阿念那身板怎经得起他粗暴对待,如一只小鸡一般被摁到地上。赵虎见是个男子,便无所顾忌,盘问道,“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做甚么的?!看甚么?!”   原是王福海带来的人全数得了令,但凡遇见可疑人等,一律盘问。如若甚么都不知道,便放人。如若是府里的熟人,便带回院中留用。如此这般,倘若能问出邱允明的底细是最好,即便不能,也能敷衍说是此人不懂事的冲撞了王福海,此事便揭过了。王福海晓得邱允明不敢为一个下人与他盘根问底,故出此对策。   阿念哪知自己恰恰当了这挨切的葱头,被赵虎摁在地上,慌得直摇头。赵虎见他老实模样,吓成一团,心说是个不知事的,便放了手,往他腰间补上一脚,趾高气昂道,“半夜三更莫要在我眼前乱晃!快滚!”   阿念赶紧点头,也不敢捂被踢疼的地方,爬起来便屁滚尿流地往邱府门口跑。阿念若是晓得自己被逮住问话的前因后果,恐怕宁可在外头露宿也断不会再往邱府跑。林世严若是未曾被邱允明派去京城,晚了一日回来,也断不会叫阿念白白往他们手里送。可惜阿念并不知个中蹊跷,只想着老老实实回到自己院中再不动弹。哪知还未踏入门槛,又被另一个侍卫拦住。   这一回,两个侍卫对视一眼,俱是变了神色。逮住阿念问,“你是这府里的?”   阿念见他们神色稍缓和,便点头。二人将阿念上下看了一眼,这才发觉他穿着是主子的打扮,模样也乖俏可爱。二人目露会意之色,轻蔑笑道,“是邱少爷家的小主子罢?”   阿念心说,这么说也是没错,但这二人神色不对劲,叫他觉得来者不善。他微一点头,心中有了些不安。   那两个侍卫互相点了点头,赵虎突然伸手往阿念后颈一敲。阿念眼前一黑,身子便软了下去。   阿念见赵虎抬手,下意识缩颈避开要穴。赵虎一手刀切在他后颈上,将他击得眼前一黑,却并未失去知觉。阿念不敢叫人知道他醒着,顺势便软倒在地。一个侍卫仍守在门口,赵虎则架起阿念,将他往府里拖。   阿念眯着一只眼偷看周围,晓得自己是被他往王福海的院子里拖。邱府已至宵禁时分,除却在院中服侍的下人,外头一个人也没有。阿念便被这样悄无声息地拖走,心中愈发害怕。他猜不出他们要做甚,回想他们听见自己是邱府里的小主子,想也不想就出手,绝对是预谋了见不得人的事,更怕是要对邱允明不利。正在努力盘算该如何求救,忽闻前方有人声过来。   赵虎也听见人声,啧了一声,便急忙改道,欲要避开。阿念心中一揪,心说这是唯一的希望了。将要被赵虎拖入假山后头时,阿念突然往赵虎脉门上猛按一记,赵虎松手一刹那,阿念便拼命往道中央跑去。赵虎大惊,大喝一声,“别跑!”纵身一跃跳到阿念身后,一把将他逮住。还未及将人抓牢,眼一晃,便瞧见前方迎面走来数人。赵虎立刻便变了脸色,慌忙单膝跪下,抱拳道,“属下见过王公公!”   那一堆人中,为首的正是邱允明与大太监王福海。原是宴席过后,邱允明亲自引着王福海回院中,忽然便跑出个人来,将侍卫惊动,全数拔出刀剑来对着了阿念。   阿念被一圈兵刃围住,吓得魂飞魄散。透过那些侍卫,先是看见了那花白头发的大太监,继而看见了走在王福海身侧的邱允明。邱允明也看见了他,目中露出一瞬的讶异。阿念与他目光相交,目中闪过欣喜之色,顿时魂魄都回到了身体里。他并非莽撞之人,未敢立刻朝邱允明跑过去,却是用神色向他求救。此时此刻周遭都是敌意,便只有邱允明是不会害他的。   王福海微一抬手,也不言语,侍卫便齐齐将兵刃塞回鞘中,退到两侧,为他让出道来。王福海垂眼看着阿念,又阴冷地瞥了一眼跪在一侧的赵虎。赵虎自知办事不利,恐惧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王福海。   王福海乃是官场中人,何等的场面没有见过,只一眼便将事体猜到了八九分。他将右手按在左手手背上,指尖轻拨食指上的祖母绿玉环,轻描淡写笑道,“允明,你养的猫儿如何不管教好呢。”   邱允明赔笑道,“是,我再三关照他们不可冲撞了公公。奈何总有几个不懂事的好动贪玩。”沉声不悦道,“邱全,着人把他拖下去,家法伺候。若再有下回,连你一道打断腿。”   阿念心中咯噔一下。邱全连连应声,正要去拉人,王福海又一抬手,“慢。”   邱允明目光不易察觉地闪了一下。那王福海早了解邱允明的性子,本以为窜出来的是个蝼蚁,却不料邱允明在为他开脱。他目中透露出兴致,道,“本也不是大事,生这么大的气做甚么。恰好晚上也无聊得很,放着,让咱家替你好好管教。”   阿念听了这话,脸都吓白了。太监手段阴险狠辣,乃是世人都晓得的,哪是府里头那点家法可比。正是腰腿发软之际,却听那熟悉的声音道,“若是入得了公公的眼,便已是他天大的福分了。只盼公公莫要嫌他天性愚笨,服侍不周。”   阿念如中雷亟,蓦地睁大了眼,直愣愣看着说这话的邱允明。那声音平日里叫阿念百听不厌,此时吐露的每一个字却都像尖针扎在了阿念心头。   邱允明却是目中含笑,看着那王福海。王福海亦是十分满意,这事便算是揭过,不再讨论。侍卫迅速上前,拧住阿念的手臂将他带到一边。却不知阿念根本无力反抗,人被带到道旁,双目仍盯着邱允明看。邱允明未再向他投来目光,与王福海二人说笑着走了。   阿念立在原处,呆若木鸡地看着邱允明的背影消失在诸多随从中。侍卫幸灾乐祸道,“别看了,人都走没影了。”   阿念手指冰凉,脑中空白,被侍卫推着走进王福海的院中。直到看见院中歇着的,目光不善的小太监,才意识到前方等着自己的是甚么,心中才升起一股害怕来。如同三九寒天被人当头泼了盆凉水,怕得他浑身僵硬,几乎动弹不得了。   侍卫又将他大力一推。阿念被推得一趔趄,跨过门槛,进入正厅。他的双膝不受控地打颤,却连一句替自己求情的话也说不出。此时心中才想起了另一个名字,一个并不常想起的名字——   林大哥……你又在何处呢?   邱允明将王福海送回院中后,快步回到自己的院中,面色铁青道,“把绿瑶给我带过来。”   不一刻,绿瑶便被带到邱允明面前。邱允明二话不说,当着一众下人的面一巴掌将那丫鬟扇到地上。绿瑶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嘴角渗出血来。她吓呆,不知做错了甚么,赶紧跪地求饶。   邱允明气得脸发白,又上前补了一脚,将绿瑶踢翻在地,捂着肚子发不出声来。邱允明的咬肌一鼓一鼓,在屋中暴躁地来回踱步。见了桌上排布得齐整的文房四宝,忽的冲上前去,将那砚台笔山全数甩到地上,瓷片乱溅,碎了一地。邱允明将二手撑在桌上,急喘几口,转过脸来,面目狰狞道,“下去,都给我滚!”   众人扶着绿瑶出屋,轻手轻脚关上邱允明的房门。邱允明听得房门关上,猛地抄起那实木雕花圆凳便往地上砸,哐当一声巨响,圆凳被砸断了一条腿。   邱允明怒,怒在他晓得王福海看出了阿念不仅是他养的一个家妓这么简单,故意要他难堪才将人要了去。但他更多的是对自己恼怒,平日里不可一世之人从未受过如此憋屈的气。竟被区区一个阉人作弄,连自己的宠儿也保护不了,已是颜面丧尽。他恨不能将王福海杀之而后快,心中起了杀意,却又知道不可意气用事。一股气憋在胸口,仿佛要顶破胸腔喷涌而出。   邱允明眼前全是阿念那绝望又震惊的眼睛,挥之不去,煎熬他的内心。他如何不知那些阉人是如何折磨人,光是稍加想象便叫他怒火烧身。他甚至有了疯狂的想法,想用一把火将那院子烧干净,将那些京城来的贼子一个不留地杀净,他便能带着阿念远离这叫他心烦的一切。   邱允明在床沿颓然坐了下来,深叹一口气。他晓得要他放弃偌大家业绝无可能。若是从前即便失望挫败也从未有过这等狂想。莫说这些,便是“愧疚”、“自责”亦从未有过,于他好似是路人一般。如今平添了这许多苦恼,要怪只怪那叫李念的小东西,在他邱允明心中写了个“情”字。   阿念听见了三更鼓。他被绑在正厅的房柱上,已是好几个时辰。他浑身是血,眼前有些迷糊。他听见那些小太监兴致高昂地商量怎么弄他,但他已麻木,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他脸上全是瘀伤,嘴里一股咸腥血味,胳膊脱臼,下体被针扎出了血。他浑身的鞭伤和烫伤不堪入目,手指已被夹得血肉模糊,鲜血沿着柱子淌到地上,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阿念头一回那么盼着能死。起先他仍幻想邱允明会来救他,而现在他终于梦醒了,明白了邱允明并不会出现。那些小太监连让他歇一会儿都不愿,见他快失去意识,便往他身上泼盐水,叫他醒着承受痛苦。他想一死了之,如若他能说话,一定会开口哀求他们给他个痛快。而恰恰是他出不了声,才叫那些小太监更恶毒地折磨他。   那王福海原想问他一些事,很快便发觉他是个哑巴。阿念不承认自己会写字,王福海大失所望,以为捉了个无用之人回来,便将他丢给手下的小太监,不快道,“横竖也不能放他回去,赏给你们玩儿罢。”   那些小太监平日在宫中饱受欺凌,又是去势之人,无从宣泄。如今好容易得了个玩物,俱是高兴,也不拿阿念当人看待,只想着怎么这么折磨他才痛快。   四五个小太监在阿念面前围做一堆,有的说要把阿念那张脸划烂,有的说叫外头的侍卫进来强上他,亦有人说要将他的肚子剖开,看看流多久的血才死。商量来商量去,忽的有人提议,“我们也将他下头那物事剁了,一片儿一片儿地剁,明日叫厨子煮了给那邱狗吃,如何?”   众人听了俱是拍手叫好,齐齐往阿念看去,露出兴奋神色来。   林世严将邱允明的密信亲手送到了邱祯手中后,一刻也不多留,便动身返回扬州。他心思单纯,倘若邱允明一声令下,绝不推辞出手,然而却从不深究邱家的事。因而虽在邱家多年,对邱家之事却并不十分清楚。邱允明极少信赖他人,却难得信了他,正是看重他没有野心。更准确来说,林世严的野心不在朝堂,亦不在钱财之争。   扬州城陷入了沉睡,不知何处响起打更的梆声,悠扬地传到很远。一抹黑影悄无声息从延绵的屋脊上掠过,最终无声地停留在了邱府的围墙上。林世严比预计早了一日回到扬州。他感到邱府有生人入住,在墙头稍作停留,敏锐的目光如同夜间猎食的豺狼虎豹,扫过了他熟悉的宅邸。确认并无异常后,又轻盈地一跃而起,往邱允明的房间去了。   接近邱允明的屋子时,林世严听到了哭声从隔壁阿念的院子里传来。林世严身形一顿,脚下一踏,转了个方向便往阿念的院子闪去。他足尖在墙头一点,落地无声,落在了荷花池前。侧耳一听,是邱允明的丫鬟绿瑶在哭,口中喊着“宛清少爷”。林世严是同邱允明一道出府的,仍不知阿念换了丫鬟的事,听到那哭声立刻警觉,也不顾隐匿身形,大步走上前推开阿念的房门。   哐当一声门响,屋中人闻声抬头。只见一身长八尺的颀长男儿身堵在门口,风尘仆仆,面色铁青阴冷地盯着他们。那几人俱是别院的丫鬟,蓦地见了林世严,吓得叫起来。只有绿瑶与他打过照面,见了他如同见了救星,抽噎着上前,身子一软便跪在了林世严脚下,哭求道,“邱之问,你是大少爷的亲信,求你去救救宛清少爷……”   林世严进屋时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阿念,面色便不好了。问,“在哪。”   绿瑶,“凤祥院……”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眼前一晃,面前的人已不见了。   那四个小太监问侍卫要来匕首,关起门来,便围到了阿念身侧。阿念已无法立着,靠着柱子无力地坐在地上。他被他们脱了个精光,下体被刑具扎过,仍在流血。白花花的身上俱是触目惊心的鞭痕。胸口被蜡油烫红,甚至被烧红的铁针烙出几条细细的焦黑痕迹。他已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这样的折磨太漫长,好似比他度过的一辈子更煎熬。   两个小太监将阿念耷拉的双腿拉开,为首那个拿着匕首的小太监唤名蔡嘉,蹲到了他的两腿间,捏起他的下巴,用冰凉刀刃拍拍他的脸笑道,“你们看,他在看不起我们呢。”   那几人俱是嗤笑起来,蔡嘉难得有机会作威作福,心中愈发痛快,凑到阿念耳边,恶毒笑道,“莫担心,你马上也跟我们一样。我们还要把你下头那宝贝一片儿一片儿地切,切好了做成凉菜,送给你那小情儿。他这么狠心把你送给我们主子,想来吃起你那宝贝,也是有滋有味,谈笑风生罢?”   周围人哄笑,催他快动手。阿念目光失神,也不看着蔡嘉。他晓得再强撑下去也难逃一死,将他弄成这样便是没准备还给邱允明的。他微微张嘴,将舌头垫在了齿间,狠狠心,慢慢往下咬。他心中酸楚,想老天爷不叫自己开口说话,这一条舌头唯一的用途竟是自我了断。他对此生的记忆不过半年光景,最后因了自己的大意而断送性命,也算不亏欠了谁了……   周围人仍在起哄,看他的笑话。蔡嘉粗暴地抓住他下头那话儿,用凉丝丝的刀刃在那上头比划。阿念闭起了眼,不愿受此屈辱,在心中默念——师父,徒儿不孝,来生再见罢……   他一横心,用力咬下去。舌头一股剧痛,咸腥鲜血顺着嘴角溢了出来。   阿念闭眼,忽闻“铛”一声响。一粒石子破空而入,将匕首打落在地。蔡嘉一声惨呼,手腕当即被那股内劲震断。   阿念听到变故,松了口,睁开眼来。舌头上咬破了个口子,鲜血不断溢出来。阿念眼前有些模糊,还未弄清发生何事,便觉眼前一晃,面前的四个小太监眨眼间飞到门上,撞破木门滚到了院子里。   阿念已打定了主意要死,但那一刹那,心中突然又起了一丝波澜。他费力抬起眼来,看见林世严朝他扑过来,腕上一松,绳索被弄断。林世严看见阿念那模样,目中充满震惊。他怔了一下,无从下手。阿念浑身是伤,碰到任何一处都能沾血。林世严看着这些伤,震惊中渐渐又燃起怒火。他依旧沉默,脱下单衣裹住阿念的身子。   屋外有人大声呵斥,责问发生何事。林世严将阿念裹好,问,“背后有伤吗?”   阿念虚弱地微微摇头,林世严便小心托住他后背,双手将他抱起,叫他贴着自己光裸的上身。阿念俯在林世严钢铁般的筋肉上,艰难地抬手,抱住他的脖子。   外头突然有人喊,“打死人了!里面是谁!”   林世严用一条手臂托住他,大步走到门口,将要开门时,手停住,问,“外面跟他们,一伙的吗。”   阿念微一点头,林世严简短道,“闭眼,不要看。”   阿念顺从地闭起眼,将脸埋在林世严的肩头。林世严稳稳抱着他,一把拉开房门。屋外的侍卫横行惯了,见出来的是个生人,二话不说,举剑便朝他砍过来。林世严单手拧住那侍卫的手腕,咔嚓一声捏断,反手一拳将那侍卫胸骨震断,一口血喷在窗纸上。另一个侍卫见状,高举佩剑冲过来。林世严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如同行云流水。二指做钩,出手如风驰电掣,咔地一下夹断那人颈骨,便将人随手丢到一边。而后反手一肘,第三人肋骨尽断,惨叫着扑地。四个,五个,惨叫声响彻邱家宅院。林世严内家功力雄浑深厚,夺人性命只在纤毫之间。几个侍卫如同木偶人一般不耐打,林世严一招解决一个,剩下的两股战战,再不敢上前。林世严垂下青筋暴突的手臂,默然扫了一眼剩下的人,侍卫见他看过来,如同见了鬼,惨叫着四散逃开。   林世严不再追,纵身一跃跳上墙头,脚下轻点一记便越过邱府高墙,马不停蹄地赶往安平的住处。   安平年事已高,睡得早,易惊醒。夜半忽闻一声开门响,眉头一皱便醒了过来。吃力抬头,看见自家门口立着个颀长人影,胸口起伏,不住急喘,是个男人。那男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这等事体安平经历太多,立刻撑着身子起床,哑声道,“甚么病?”顾不得喝水,先摸到火石将蜡烛打亮。   林世严不语,只站在门口,面目因紧张而显得凶悍,如同索命阎王。安平将蜡烛点亮,眯眼往门口看去。看清那男人怀里抱着的人时,大吃了一惊,扶着橱柜赶到门口,掀开裹着阿念的衣物一看,便看到那触目惊心的满身伤。阿念已晕了过去,双目紧闭,面色死灰。   纵使是安平见多识广,见自己的徒儿被折磨成这样,亦是难以置信。安平高声喊,“于胖,起来帮我!”边喊边卷起衣袖引着林世严往隔壁屋里走。很快,于胖也从梦中回了魂,赶到屋中来。   邱允明听闻凤祥院变故,立马带人赶到院中。彼时王福海亦听闻了此事,面色阴沉地从里屋赶出来。王福海由小太监搀着站在屋檐下,邱允明带手下立在院门口,二队人马打了个照面,王福海目光扫过满院横尸,面色发白,微一眯眼,道,“邱允明,你好大的胆子。”   邱允明见了这等惨状,头脑嗡嗡响,有一时都无法回神。死了满地的都是京城来的侍卫,哪个是家里没背景的……这祸事惹得太大了。他邱允明如今自身难保,如何能担待得起这么大的祸事……   邱允明一刹那想了许多,他却也不是等死之人,目光立刻就冷了下来,抬起眼来,盯着王福海看。王福海毫不相让,与他对视,道,“这,总得给我个交代罢。这便是你送给圣上的大礼吗?”   邱允明并不接话茬,脑中飞转,片刻便思索到了对策。他目光一暗,低声对跟在身侧的邱全道,“杀了他。”   邱全瞳孔骤缩,毫不迟疑抱拳道,“遵命。”   邱允明,“一个也别留。”说罢又抬眼看了王福海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第10章   立秋后一日,平安药铺歇业。   安平匆匆抓起巾子,抹去面上汗珠。他耗了一整个上午的光景,将阿念身上的伤一个个仔细处理。最后写了一道方子,叫于胖去煎药。阿念未曾醒来,面色惨白地躺着。林世严则如一段木桩,沉默地蹲在屋外,背倚着墙。   写完方子后,安平深深出了口气,疲惫地坐到椅子上,这才顾得上喝一口水。他毕竟年纪大了,体力不如从前,坐着缓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道,“外面的,进来。”   林世严闻声,腾地跳了起来,大步走进屋内。也顾不得看别的,直盯着那床上人看。   安平原想质问前因后果,忽觉一阵头晕眼花,是饿出来的,便道,“去伙房给我拿几个馒头,叫于胖给我煮粥。”   林世严一言不发,转身便走。不一刻端着一碟馒头入屋。安平就着冷茶吃了两口白面馒头,又坐着喘了一会儿,方才道,“你叫甚么?”   林世严并不答话,仍旧立着。   安平接着问,“我徒儿,如何被弄成这样?谁干的?”   林世严仍未答话。   安平乃是暴性子,遇上不说话的木鱼疙瘩,便上了火,道,“问最后一句,你和我徒儿是甚么关系?”   林世严,“我是他的狗。”   安平,“……”   安平听罢,便不再问了。   阿念十指上了药,身上缠满纱布,陷在昏迷中。林世严在阿念床头不眠不休地守着,一夜未曾合眼。翌日,安平搬来药箱,替阿念解开浑身绷带,上药擦身。安平行医大半辈子,未曾见人被这般恶意折磨,竟连男子的阳具也不放过,不知这下手之人内心何等扭曲。   林世严在一旁立着,默然看安平手法娴熟地上药。第三日,安平又提着药箱来时,林世严便上前,将药箱接过。亦不言语,直接学着安平的样子掀开薄毯,小心地拆开阿念身上的绷带。安平见林世严手法倒不似外行,便立在一旁看。   林世严单手替阿念拆绷带,另一手扶着阿念的肩将他上身抬起。手指甫一搭上阿念光裸皮肉,仿佛搭上了那软糯细滑的糯米糕,又好似是搭在了一片云上。人虽瘦,乍一碰却摸不到骨头。林世严不禁将动作放得更轻,拆掉绷带后,将阿念的身子放平,专心替他上药。他虽是八尺男儿,干精细活却也分毫不差。原是这武学乃是纤毫之争,习武之人对力道的控制之精准非常人所能及。安平看他做完全部,下一回上药便也安心交予他。   林世严在阿念床头不眠不休守了三日,阿念伤势稍有好转,却仍不见醒。林世严虽不言,目中已露出焦虑之色。这几日,林世严任劳任怨,深得安平欢心。第四日一早,安平又打发于胖抓了药丢给林世严,叫他去伙房煎药。夏日煎药乃是苦差事,林世严抓起药包,毫无怨言地离了屋。连于胖也不觉摇头,心说他还真当自己是俺师弟的一条狗来着。   阿念兀自静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层薄毯,掩去满身伤。屋外夏日骄阳透入,映在他苍白面孔上。他细眉微皱,睫毛颤了几下。   忽然,窗外出现了一个男人。那男人将手背在身后,缓缓踱步,最后在门口停了下来。他神色冷冽地抬起眼来,目光落在了床上那人身上。他稍看了一眼便跨过门槛入屋,走到床沿,垂眼看着阿念的面孔。他面上交杂着复杂神色,眉间仿佛蕴藏着盛怒,目中又透露出情意绵绵。他盯着看了一会儿,便在床沿坐下,伸手刮了一下阿念的面颊。阿念脸上的瘀伤好了大半,却仍能看出他的遭遇。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邱家的大少爷邱允明。王福海之事是天大的意外,几乎叫邱允明熬白了头。将人杀完后,他着人将死尸全数拖到后山烧了。如此境况下,他只能将事伪装成山贼打劫,先杀后抢,至少能将真相遮掩。天子在万里之外,只要抓不住真凭实据,邱家便有翻身的余地。唯一叫他放不下心的是,拖到后山的死尸少了一条。很可能王福海带来的人中有人活着逃离。如若他逃回京城告密,那一切都完了。他利用了所有能用的手段,翻天覆地地寻那人的踪迹。他邱允明并非认输之人,只要他还活着,便要做那个赢家。   阿念的眉头又动了动。邱允明见状,轻轻拍拍他的面颊,道,“我来看你了,醒来。”   听到他的声音,阿念的眉头顿时拧紧了。他微微张开嘴,无声地呻吟一声,挣扎许久,慢慢地睁开了一条缝。   邱允明感到心里头被揪了一下,一股欣喜之情涌上心头。他忍不住俯下身,急切道,“醒了?”   阿念睁开了眼,双目数度聚焦,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他的瞳孔骤缩,眼睛慢慢睁大,露出惊恐愤恨之色。   邱允明……   阿念嘴唇发颤,在心中恐惧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邱允明……阿常哥……   邱允明见阿念神色不对劲,以为是在怪他将他送人之事,心中不觉生出对他的愧疚,便是先前的恼怒也淡了许多。他难得地放低姿态,柔声道,“我带人来了,接你回府,莫要置气。”探手摸摸阿念拧起的眉头,道,“住在这破地方要何时才能养好。”   阿念怔看了他许久,全然没将他的话听进去。他将目光移开,看床边的矮柜。看见桌上药碗,他忍痛挣扎坐起,艰难抬手将矮柜上的碗推到地上,一声尖锐脆响,药碗摔得四分五裂。   邱允明看见阿念目中的倔强与恨意,将眉头皱了起来。这可不似撒娇置气之人应有的神色。   阿念俯身,手指无力,捞了几次才捞起一块碎陶片。他一门心思只有一件事想做,全然不顾伤痛,握住那陶片,使出全身力气往邱允明的脖子上扎过去。   邱允明瞳孔骤缩,闪身避开,脖子上仍被划了一道口。还未反应过来,阿念又是一下刺过来。邱允明劈手抓住阿念的手腕,阿念手指无力,陶片便从手中滑落,掉到被子上。他目中被恨意所蒙蔽,力气惊人的大。邱允明险些被他挣脱,只能较真拧住他。扭打间二人目光相碰,邱允明瞪着阿念双目,在他目中看到的,是仿佛能将魂魄燃烬的深沉恨意。邱允明面色变了,哑声问,“你想起来了?”   阿念挣扎不过,往邱允明脸上吐了口唾沫。邱允明一时又惊又怒,目露凶光道,“想起来你又待如何?”用力一拧将阿念整个又按倒在床上,面目狰狞道,“你人都是我的了,还想翻脸不认人不成?自己骑在我身上扭的时候怎么想不起那马夫,嗯?!”   阿念听到他如此轻蔑地提及阿常哥,愈发难以自控,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杀了他……替阿常哥报仇!就算死也要和他死一处!   他不顾一切地挣扎踢打,邱允明将他手腕压在床上,他便侧首一口咬住他的手。邱允明吃痛,恶狠狠举起手来,看着阿念满手缠的绷带,邱允明一怔,而后彻底震惊了——他那一巴掌竟打不下去。他竟对着这人下不了手了。   混乱间,阿念忽觉身上一轻,邱允明整个被人从他身上拽走,掐着脖子摁到墙上。后背与墙面相撞,发出一声闷响。土屋的墙不堪撞击,当即裂开一道缝。阿念仰躺着喘了两口气,方才侧过头,看见一个高大瘦长的男人身形,正是林世严。林世严一手端着药碗,滚烫的药泼了半碗在手上,将手烫得通红。另一手如夺人命的鹰爪,将邱允明牢牢钉在墙上。   林世严阴沉地盯着邱允明看了一会儿,压抑怒气,胸口不住起伏。片刻,他放开了手,道,“饶你一命,你的恩情我还尽了。”   邱允明狼狈地咳了几声。他因为怒气而面目扭曲,恶狠狠盯了林世严一眼,便离了屋。林世严随手将药碗搁下,顾不得擦手便快步走到床沿,掀开薄毯看阿念的情况。阿念身上一丝不挂,感到薄毯离身,下意识缩了一下。   林世严看到有伤口崩裂,又渗出血来,便从床下拖出药箱,手脚麻利地替他重新上药包扎。尽管阿念昏睡时,林世严已替他换过好几次药,该碰的不该碰的地方都碰过了。如今见他醒着,依旧有些不好意思。他垂着眼,目不斜视地将阿念身上的绷带拆了,将调好的药替他换上。   阿念仍未从混沌中完全清醒,邱允明离屋后,仿佛将他的生存意义一道带走,他便只目光空洞地仰面看着床帐,一动不动,任他动作。便是往那私密处擦药时依旧毫无反应。   林世严做完后,又替阿念盖上薄被,便离屋。不一刻,端着一碗稀粥回屋,搁在床头柜上,道,“喝。”   阿念不曾看他一眼,只看着床顶发呆。林世严也在他身侧坐着,坐到粥冷透了,只能端出去,自己喝了。   如此这般过了七日,阿念身上的皮外伤大多结痂,身子好了大半,却仍粒米不沾,滴水不进。期间林世严如灌药般灌给他灌下米汤,下肚不久便呕出大半,反倒更凄楚了。林世严堂堂八尺男儿,对此束手无策。   第八日清晨,林世严如往常般替阿念熬了药,在伙房熬得满脸汗珠。端着药回屋时,发觉门竟合着,从里头被拴上了。林世严蹙眉,想也不想,使上内劲一掌将门闩震断,急急跨入门槛一看,却见阿念一个人在屋中。他不知何时下了床,裹着件单衣蜷缩着坐在窗下,双臂抱着膝,半张脸埋在手臂间。那模样好似是大雨天里寻不到暖窝的野猫野狗,瑟缩着一动不动。   林世严见了这光景,便搁下药碗,大步朝阿念走过去,二话不说,蹲下身将阿念抱了起来,直接扛上肩头。阿念四脚腾空,头朝下,方才有些清醒过来,发觉万物颠倒,慌忙锤林世严的背,两腿乱蹬想要下地。林世严道,“别打,手痛。”肩上扛着阿念,大步流星地走出药铺。   二人经过热闹街市,阿念不停挣扎,惹来路人异样目光。林世严路过包子铺,随手丢下一小串铜板,抓走一纸袋包子。他将阿念扛到湖畔,方才蹲身,沿着树将他小心放下,让他背靠大树坐着。阿念被强行带出来,面有怒色。林世严在他面前盘腿坐定,将一纸袋的包子搁在他面前,双目定定盯着他,与他沉默相对。阿念避开眼,垂眼盯着身前的青草地看。   彼时已至夏末,几缕早秋的微风拂面,吹皱碧绿湖面。清晨天高云淡,绿柳飘荡,较之屋内的沉闷,屋外恰是叫人心旷神怡的景象。与林世严面对面坐了一会儿,阿念面上的怒色终于褪去。好似被人剥了壳,露出那脆弱的一面。   林世严亦不言语,只陪伴他坐着。阿念被林世严看得久了,不自在地抬起眼,遇上他的目光。林世严道,“低头看,是地。抬头看,是广阔的天。”   他将纸袋口打开,推向阿念。阿念盯着纸袋怔了一会儿,又抬眼看看林世严。林世严目光坚定,仿佛只要他不动手,他便准备在这里坐到天黑。   阿念原已心如死灰,见林世严如此真挚,心中又有所触动。缓缓抬手,从纸袋中抓了一个白面馒头,送到眼前。他盯着那馒头痴痴看了一会儿,送到嘴边啃了一小口。那一口淡而无味的馒头入口,在齿间轻轻嚼碎,又叫阿念尝到了活着的味道。   他还活着,他的阿常哥已经死了,但他还活着。阿念感到鼻子发酸,一边嚼一边慢慢红了眼圈。他呼吸变得急促,嘴唇微微发颤。将馒头艰难咽下的那一刻,毫无预兆地哭了出来。手中馒头落地,阿念捏着拳头,咬着牙,泪珠子无声地往下落。   林世严目光软了下来。他咬肌鼓了鼓,起身走到阿念身后,与他背靠着一棵大树坐下。他漠然看着如镜的湖面,听着身后人无声的抽噎,不断地拾起地上的断木枝,用手指夹断,丢到一边。微风吹落柳叶,飘飘荡荡落在水面,引得一群锦鲤争相啄食。水面翻出无数水花,将一池的蓝天白云搅成一团。   一旦开了闸便如洪水泻堤。阿念抱着膝,削瘦的肩不住地颤。他再不忍着,将脸埋在手臂间,如孩童般痛哭。他想了这几日,其实早就明白,无论他如何作践自己,阿常哥也回不来了。他从未想过他过的日子里会没有阿常哥,而今他不得不睁眼看这事实。他无助地抓住领口,那里曾吊着一只木雕小猪,而今脖子上空空如也。   阿常哥……我想你……求你听我说……   他在心中一遍遍地说给那人听。越说,心中的苦闷越是胀大。他抓住心口,心口被无边无际的苦闷堵住,痛得发闷,好似是快要了他的命。他痛得喘不过气来,不住抽噎着急喘,喘得几乎背过气去。林世严听到动静,从树背后转出来,慌忙按住阿念胸口缓缓输入真气,轻揉着替他顺气。阿念心口抽痛,濒死一般的喘息,泪珠一颗颗地往下滚。林世严目中露出焦急之色,不停替他顺气。阿念不觉拽住林世严的衣袖,胸口艰难地起伏。林世严目不转睛地盯着阿念,生怕出一点差错。不知过了多久,阿念胸口郁结的气被抚顺,才渐渐收住泪,喘息也平缓下来。   林世严有些无措,抬袖笨拙地揩去阿念脸上的泪痕,问,“还痛吗?”   阿念并未答话。他本就虚弱不堪,经此一折腾,愈发没了力气。他松开林世严的袖子,软软靠在树上,失神地望着前方。他静坐了许久,方才缓过气,目中又有了生气。垂下湿漉漉的眼,探手去拾掉在草地上的馒头。林世严手快,又取了一只干净的塞在他手中。阿念将馒头送到口边,一点一点地啃。因为手受的伤还未痊愈,他的动作并不灵活。林世严见他愿意吃食,如蒙大赦地松一口气,起身道,“等我,很快。”   阿念依旧不答话。林世严纵身一跃,跑没了影。不多久,端着一碗莲子百合糖水回来。他的手稳,一路轻功而来,糖水一滴未洒。他在阿念身侧蹲下,从他未啃完的半只馒头上揪下一块,沾了些糖水送入他口中,问,“好吃吗?”   阿念慢慢嚼了一会儿,咽下肚中,诚实地摇头。林世严终于得了反应,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眉目舒展开来。   阿念就着糖水,细嚼慢咽地吞了一个白面馒头。咽下不久,只觉腹中翻江倒海,捂着胃扑到水边干呕。林世严连忙将他扶起,眼疾手快点住他中脘穴,强行将恶心止住。阿念吐不出来,愈发憋得难受,抓着林世严的肩用力摇头。林世严宁愿叫他难受,也不能叫他不吃东西,狠狠心便不理会他,掌心带上一股真气摩挲他的胃脘。揉了许久,阿念才顺过气来。   林世严并未察觉手臂被阿念抓得道道红杠,担忧问,“好了吗?”   阿念抬眼看看林世严,见他满面关切之色,想起曾经阿常的种种,眼眶又发起热来。林世严以为惹恼了他,慌道,“别哭。”   二人相对无言,在河畔静坐良久。阿念拾了一片石块,在地上写,“林大哥有何打算”   林世严道,“听你的。”   阿念,“杀掉许多侍卫 怎办”   林世严不语。阿念心知林世严极少与人相处,只怕他自己也没个主意,便又写,“我想带师父离开扬州 一道走罢”   林世严低声“唔”了一声,道,“去我老家。”   阿念微一点头,也不问林世严老家在何处,便又盯着水面发呆。   扬州城是阿念与阿常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兄弟二人的脚步踏遍每寸土地,无论何处都留有美好记忆,而今却成了伤心处。阿念对脚下土地万般不舍,离了此处,去哪儿都是一样的。然而他却不得不离开。这几日邱允明疲于应付朝中之事,若等事情一过,接下来可就得收拾他了。阿念已恨极了他,只想此生与他再无瓜葛。   阿念怔了一会儿,又写,“林大哥 我有一事相求”写罢抬脸,央求地看着林世严。   林世严,“你说,我做。”   阿念低头写,“阿常哥在邱府后山”   写下这几字,阿念用力捏着石块,停了许久,方才再次落笔,“尚未入土 不得安心”   林世严点头道,“我去找。”   见林世严爽快答应,阿念目中浮起一层泪。他极想要回阿常给他雕的小木猪,却不敢再开口提。阿念将这诉求憋在心中,心说如若阿常哥能入土为安便是万幸,央求林大哥潜回邱府已是冒险,又怎能再如此任性呢。   林世严生怕阿念见了尸骨又哭背过气去,道,“我来埋。”   阿念红着眼,纠结许久,无奈点头。   林世严无言地看着阿念的面孔。心知他心中苦楚,却并不无理取闹,愈发惹人怜惜。阿念将阿常倒下的位置画给林世严,又将他与阿常曾共住的那间小木屋的位置画给他。林世严默记了位置,起身道,“先送你回去。”不由分说将阿念打横抱起,便往回走。阿念蹬了两下腿,在他胸口写,“自己走”   林世严毫无反应,好似是块冥顽不化的石头,稳稳抱着阿念大步流星地往药铺赶,像抱着一片叶片那般轻巧。胳膊拧不过大腿,阿念只得放弃反抗,只当是骑了马,坐了牛车了。他低头看看,是灰暗的地。又抬头看看,是广袤天空。他痴痴看着天。心说天上雪白的云絮中,有一片是阿常哥的魂魄罢。   林世严将阿念送回药铺,道,“等我。”说罢转身就走。阿念跳起来拽住林世严的手,待得他回头,便在他手心写,“小心 早去早回”   林世严面无表情地看他写完,将拳头握起,走了。   阿念枯坐在床榻上等。等到傍晚,听到一声门响,腾地立起来,望向门口。却见进来的是于胖,左手一碗粥,右手一碟菜,于胖大大咧咧将碗一搁,大声道,“唉哟妈咧我的小师弟,你总算肯走动走动了,担心死你胖哥哥我叻!”大喇喇一坐,便摸出帕子抹汗。一股肉骚味在屋中弥漫。   阿念坐到桌边,闷闷不乐地将碗扒拉到自己面前。心知胖师兄是关心他,特地过来寻他说话,忍住了翻他白眼的冲动。   于胖拍桌道,“天还没凉呢,毛病都来了,称了一天的药,放个屁的空都没有,你胖师兄我的五斤膘都赔上了!”说着便自顾自拉起家常来,将这几日的所闻所见唠叨了一遍。阿念心不在焉,半句也没听进耳朵里。不住地望向窗外,眼见得天色越来越暗,他不禁想,已是大半日过去,林大哥竟还未回来,莫不是出了甚么事罢。阿念越想越担心,勉强咽了半碗粥下肚,还未在腹中捂热,又觉翻江倒海。   阿念连忙往自己的内关穴上按。却是手上绵软无力,费力按了几下不顶事,忙狼狈地抓过铜盆,将晚饭全数交代在了里头。   于胖瞪着豆子似的圆眼睛,哎呀大喊一声,便冲过来拍阿念的后背帮他顺气。长手一伸,捞了个杯子倒上水给阿念漱口。阿念握不住杯子,借着于胖的手灌了口冷茶,吐在铜盆里。   二人正忙,忽闻门口传来安平的声音,“于胖,你师弟怎么了?!”   阿念听得师父的声音,忙将嘴擦净,摇头示意无事。安平跨过门槛走进来,忧心道,“这是几日没吃东西了?”   阿念取来纸,写道,“今晨用了些馒头”   安平心疼徒儿,深深叹一口气,干枯的手在阿念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对于胖道,“你先出去,我和你师弟说会儿话。”   于胖哎了一声,端着铜盆出了门。   安平揽着阿念削瘦的肩,道,“来。坐师父旁边。师父一直想跟你谈谈。”   二人双双在床沿坐下,安平道,“阿念,你恨师父吗。师父知道你的身世,没有告诉你。”   阿念蓦地听了这话,垂下眼,盯着脚前头的地面看。   安平抬手,缓缓地抚摸阿念的头,“师父得承认在这事上是存了私心的。师父就希望你能在师父身边过的快活。那畜生指靠不住,师父让你指靠,只要师父还活着,就能护着你。阿念,不要恨师父。师父也老了,信命。命里你斗不过那畜生,但师父还是希望你过的快活。”   阿念目中露出悲哀神色,轻轻点头。他从枕下抽出今日事先写好的一封短信交给安平。安平将信纸展开,满纸都是阿念清秀的字体。安平于他既是师父又如同亲人。阿念将醒来后的迷茫感受全写在了短信里头,又提及生怕朝廷之事波及到安平,央求他一道离开扬州。   阿念惴惴不安地等待,安平默读了许久,将信纸对折收在手中,缓缓道,“阿念,”摇头,“师父不能跟你一道走。”   阿念露出惊讶之色,刚想去桌上取笔,安平干枯的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安详道,“师父跟你不一样,师父已经这把年纪了,就像大树,在这里扎了根。你的师母也葬在这里。师父要是离了扬州,出了远门,这辈子恐怕再也见不到你师母了。”微笑,“师父走不了。”   阿念急了,也顾不得礼数,夺回安平手中的信纸,将“生怕朝廷之事波及到安平”的话语用指甲用力划了划。安平笑着摇头,“师父知道你的担心。但是,不,我不能跟你们走。”   阿念仍要劝说,安平接着道,“去南京。大师伯你已经见过了,跟他学了把脉。现在去南京投靠你的二师伯。带上我的信,他会收留你,替我继续教你。”   阿念倔强摇头,安平肃容道,“你要违背师父的话吗?”   阿念被这话堵住,再不敢摇头。安平拍拍阿念的膝盖,哑声道,“走罢,徒儿,越快越好。师父这几年攒了些银两,你全带着,明天就走。一旦东窗事发,你再想走就难了。那小子为了救你杀了那么多人,我看这事邱允明瞒不住。他也兜不住那么大的事,到时候大家都要倒霉。”   安平从衣袖中摸出几块碎银子,约有三两,塞进阿念手中。阿念看见那小小的几颗碎银,心中便堵得慌。想来安平节俭度日这许多年,开了一家药铺替人看病,亦是远近闻名。慕名而来者从来不少,然而安平一旦遇着穷苦看不起病的,便无论如何都不收人银两,还送人药,从不吝啬。如此度日,竟只存下这三枚碎银来,叫人如何能不感怀。   阿念无论如何不肯收下银子,二人推让数度,安平索性起身,将碎银丢在阿念床铺上,快步离屋。踏出门前不忘回头对阿念道,“记得自己将行囊理好,缺甚么提前告诉师父,莫要等到出发前!”   阿念被丢在屋中,将碎银收拾好,计划着明日偷偷放回师父的橱里。师父的脾气阿念了解。既是不愿跟他走,那十有八九是无法再劝的了。阿念心中又多了一道愁绪,缓缓起身走出屋去。星光洒下光辉,如薄翼披在了他的肩上。他仰头望着星空,繁星密匝匝地缀在天空,如同撒了漫天碎银。   忽然,一道黑影从他眼前掠过,落在了他面前。阿念回过神,定睛一看,回来的是林世严。林世严怀中抱着一个布包,道,“办完了。顺便帮你把屋里的东西都带回来了。”   阿念微微睁大眼,急忙伸手夺那包裹。林世严侧身避让,道,“太沉。”他蹲身将布包放在地上打开,阿念扑到地上,将他的药经与经络小木人推到一边,拽起层层叠叠的衣物抖。林世严不曾想到阿念那么急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衣物里头抖出一个小物事,一声轻响掉落到地上。   “唔!”   阿念情不自禁叹了一声,一把抓住那物事,如性命般牢牢攥在手中,珍爱地细细查看。那正是阿常为他雕的小木猪,虽然未曾上漆,但木雕表面早被摸得光溜溜的。   林世严目中透出一丝惊讶,扶住阿念的肩道,“你出声了。”   阿念一怔,抬起眼看着林世严。细一回想,目中也露出惊讶之色。林世严耐心道,“再试试。”   阿念张张嘴,僵硬地伸着舌头,呆呆地看着林世严的脸,试图发出声音来。   林世严,“慢慢来。啊。”   阿念张嘴数次,林世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阿念受到鼓舞,又试了几次,无意中喉间漏出一个短促的“啊”音。林世严目中浮出欣喜,嘴角抽动一下,似乎是想笑。   阿念也想不到曾经努力了十年不成的事,今日竟成功。他又卖力张嘴,这次竟更容易地发出了短促的声音。阿念简直难以相信那是自己发出的声音,低眼看看手中的小木猪,又抬眼看看林世严,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喜是悲。   阿念的哑症乃是心病。彻底与邱允明为敌后,心病不自觉去了大半,竟能勉强发声。只是十多年来未曾开口说话,故如今虽能“嗯嗯啊啊”几声,却不知如何说话。林世严目睹他开口,面无表情地高兴了起来,替他将行李抱回屋中。阿念并未回屋,而是披星戴月地往药铺外走去。林世严发觉阿念往外走,连忙跟上问,“去哪。”   阿念仍旧不能很好地发声,舌头僵硬,断断续续地含糊道,“阿……阿……常……哥……”   林世严不语,默然跟在阿念身侧。阿念体弱,亦不愿叫林世严背着,走一阵便扶着墙歇一会儿。走了近半个时辰,四周街巷变得越来越熟悉。每条街每座房屋俱是熟悉得刻骨铭心。阿念看见满眼的情景与温暖记忆重叠,越是接近屋子,心中愈发涌起酸涩感。他顺着曾经每日都走的石板小路穿过小巷,在一排旧屋子里,寻到了自己曾住的那一间旧宅。阿念在木门前站住了脚,抬手轻轻摸摸木门。门并未锁上,稍一碰便嘎吱一声开了一半,露出院中场景。院子里的一切仍保持着原样,阿常做了一半的木工堆在井边。阿念看见那一堆木块,一时眼前晕眩,仿佛又看见阿常坐在小矮凳上挽着袖子削木片,他抬起头来,便又会对自己嬉皮笑脸。   阿念轻轻跨过门槛,踏入院中。脚步小心翼翼,好像害怕踏碎眼前的梦。他走了几步,走到井边,蹲身拾起地上积了灰的小木片。那是阿常用来做小木凳的,常与药材一道卖。阿常吆喝得起劲,总能多卖几个钱。那一日兄弟俩便能往晚饭里多加些肉末。日子简单而快活。阿念盯着那一地的木片看得出神,忽觉肩上搭上一只沉沉的手。   那一只手将阿念从梦中拍醒,提醒他世间再无阿常哥。阿念鼻子一酸,站起来一把抱住林世严,将脸藏进他怀里,好似这样便无人会发觉他哭了。林世严无措地抬手,犹豫再三,小心地搂住了阿念的后背,将那个发颤的身子抱在怀中。他目中充满柔软,笨拙地摸了摸阿念的后脑。月色温柔美好,林世严抱着那柔软身躯,觉得倘若能叫怀中之人破泣为笑,他愿做任何事。   阿念将脸埋在那人的温暖胸口,二手紧紧抓着他后背的衣物,仿佛林世严的宽阔心胸足以分走他的一半苦闷。二人一动不动地相拥而立,林世严胸口发热,衣物被眼泪打湿了一小片。   林世严的大手不住抚摸阿念的脑袋和后背,不知过了多久,阿念方才平静下来,红着眼抬起脸来。林世严垂眼看着他,粗糙拇指抹去阿念眼角水光。阿念松了手,垂眼避开林世严的目光。他吸吸鼻子,继续往里走,绕到屋子后方,看见了一个新堆的小土丘,土丘上放着三块石头。   阿念知道那土丘下头是甚么,便是他叫林世严将阿常哥埋在这一处的。阿常哥寻到了归宿,魂魄便不会无所依托了罢。阿念这般想着,目中露出刺痛神色,缓缓走过去,在土丘前跪了下来。俯身,轻声道,“阿……常……哥……”   周遭静默,阿念心想,如若阿常的一缕魂魄尚存,一定听得见罢。他压低身子,将侧脸贴在小土丘上。闭起眼,告诉自己,他在下面。现在他俩又在一起了。   阿念的面颊贴着阴凉土地,身心沐浴在银白月光下,感到不可思议的宁静,仿佛真的有阿常哥陪伴在身边。他闭着眼,在心中与阿常说着体己话,好像又回到了孩童时期,他抱着他唯一能依靠的人,常在心中这样对他说话。别说阿常哥听不到,阿常总能猜到他在想甚么。如若世上没有他,便无人能懂阿念。   阿念一动不动地贴着地面趴着。他的身侧,另一人如同一截石雕般守着他。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传来了打更声,已是三更天了。林世严蹲身,低声道,“不早了,道别罢。”   阿念听到他说话,心神蓦地被拉了回来。他睫毛微动,睁开了眼。兀自恍了会儿神,才在心中依依不舍向阿常道别。道别的话语说了几遍仍不嫌够,还未说完,阿念的手被林世严有力地握住,整个人被他一股巧力拉起来。   阿念,“!”   林世严不顾阿念惊讶之色,揽住他后背,另一手往下一抄,将他打横抱起,轻巧得好似抱起一床轻薄软被。   林世严道,“你累了。”脚下运起轻功,抱着他越过墙头。动作干脆利落,便是让阿念说声“不”的机会也无。待得阿念反应过来,不满踢腿,二人早已离开了院子,往平安药铺去了。   林世严专注地看着前方,足尖点过房顶瓦片,不发出任何声音。二人宽大衣袖在风中翻飞,好似月下归巢的鸟雀。   林世严,“晚饭吃下了吗?”   阿念,“……”   林世严低眼看了他一眼,看见阿念苦恼神色便知道,“又吐了吗?”   阿念含糊地“嗯”了一声。林世严略一思索,心中有了主意。便不再言语,加快速度往药铺赶。   翌日。   林世严提着行李,与阿念一道去寻安平。阿念跪着给安平奉上一杯茶,又磕了三个头,师徒二人执着手,心中万般不舍。阿念写下字条道,“当尽心尽力跟从师伯学医 一年内学成归来”   安平欣慰,道,“师父送你的那把秤还记得吗?行医之人心中要有一把秤,莫要忘了。”   阿念又磕了三个头,方才起身,与林世严踏出药铺。那时阿念仍未知道,经此一别,后会无期。 第11章   阿念与林世严搭上一辆去江宁的牛车,坐在稻草上相对无语。   二人随着牛车赶了半月有余的路,在秦淮河畔与那赶车的汉子道别。彼时已是八月末,艳阳高照,江宁余热未散,仍是闷热不堪。阿念与林世严初至江宁,人生地不熟,二人在街上闲逛片刻,腹中饥饿,便在一间茶水铺坐了下来。店小二热心问道,“二位客官要点甚么?”   林世严不语,望向阿念。阿念扭头看着铺子上挂的菜名,嘴里嘀咕,“卤蛋……面……咸菜……笋……笋干……面……”   阿念开口不久,仍有些字怎么也咬不清。林世严听了,柔声纠正道,“笋干。”   阿念牙牙学语一般,缓缓跟着念了一遍,“笋……干。”   林世严闷闷地“唔”了一声。   二人已习以为常,却是那小二有些看不懂了,催促道,“客官,到底点甚么?”   阿念,“要四俩……”   林世严耐心地纠正,“四两。”   阿念,“四两……白面馒头。”望向林世严,“林大哥,要吃菜吗?”   这声林大哥倒是叫得十分熟了。   林世严,“你吃,我不吃。”   阿念略一思索,道,“再来……一碗……”   小二躬着身伸着脖子听着,忍不住问道,“一碗蛋花汤?”   阿念本想说一碗葱花清汤,转念想想如此吝啬倒跟个地主婆似的,便点头道是。   那小二走后,阿念将林世严打量一番,忽觉这人跟着自己这一路,还真是瘦了一圈。想起他从前跟着邱允明,不管怎么说,饭总是吃得饱的。这回才跟他出来半月余,两颊便微微下陷了。   林世严身形高大,面色阴沉,双目乌黑如湖底乌金。那张面孔本就如铁人一般,冷澹有余,亲切不足。如今瘦了一分,面孔愈发轮廓分明,更显出几分逼人的杀气。往那儿一坐,周围几桌便没人坐了。   林世严被阿念跟个小鸟雀似的盯着,取了茶杯倒了杯淡茶。他将茶放在唇边沾了一下,发觉是凉的,手心便微微发力。不过多久,那茶便冒出一丝热气。林世严方才将茶推到阿念面前。   阿念举杯,啜了几口茶。林世严看着他,低沉道,“莫要喝多。”乃是担心他饭前多喝了茶,一会儿便腹中绞痛,不得安生了。   阿念闻言,便将茶杯放下,拇指抹去唇上水痕。林世严接过他剩的半杯水,一饮而尽。   不一会儿馒头便上桌。林世严吃得不快,等阿念吃完,放下筷子,方才敞开肚皮,将剩下的饭食一扫而空。   饭后,阿念寻到那店小二,向他打听江宁可有个叫高昆的大夫。   店小二听罢,道,“你说的是城北金陵药铺的高大夫罢?你可问对人了。高大夫宅心仁厚,妙手回春,别说江宁,便是外省人得了病,也千里迢迢来求医,如何能不知道他呀!”   阿念听闻,心中安定了几分,缓慢问,“那你可……知我如何……?”   “如何寻到他?”小二直摇头,“如今你是寻不见他了。那高大夫几个月前就去了。”   阿念,“去了?”   “就是死了。”不远处坐着个喝茶的汉子插话道,“有人说他被不肖徒儿活活给逼死了。”   师父的二师兄……死了?   阿念轻叹一声,“竟会这样……”   阿念离开扬州前,师父安平便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带着自己的书信来南京寻高昆。那是安平的二师兄,是阿念的二师叔。安平口中,那高昆的本事在他们师兄弟三人中最为高深。为人虽有些古怪,却也是个值得依靠之人。如今阿念刚踏入南京,便听到高昆已死的传闻,登时将他心中所想全盘打乱。   事出突然,阿念有些没了主意,侧首看看林世严,林世严依旧面无表情,不声不响站在他身侧。阿念心说林世严也不像个有主意的,便也不问他了。他略一思索,道,“无论如何,我仍旧是……要去一趟。大哥,你可知从此处……到……”   “怎么去?”那搭话的汉子打断道,“嗨,如今那金陵药铺早就闭门谢客,准备一拍两散咯!这位小兄弟,我看你面色不好,是去看甚么病?”   阿念不愿多提,胡乱道,“哑症。”见那汉子仍有兴致探问,便指指身边林世严,“不是我……是他。”   那汉子抬眼一看,林世严正面无表情俯视着他,阴仄仄恰如一个铁面阎罗一般。那汉子被林世严目中杀气震慑,只觉这男人只一瞥便叫人心惊肉跳,立时便蔫了,哪还有胆量再问。   店小二上来打圆场道,“二位客官,那金陵药铺确是好几日未开张了。你们倘若一定要去,顺着这条道直走……如此这般……便能到了。”将去向细说一番,听得阿念一头雾水,仰头问林世严,“记得了?”   林世严默然点头,阿念便放了心,抬手与那小二作揖道谢。   阿念与林世严方离店,预备去往那金陵药铺看看情况。还未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叫唤,“二位兄弟留步!”   阿念停步,莫名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个面生的年轻男子。那男子见他们停步,便快步上前,作揖笑道,“在下刚才在茶馆看见二位,二位是要去金陵药铺罢?”   阿念点头,那男子友善道,“恰好我要去那附近,我见二位来自外乡,人生地不熟,又与我顺道。此去金陵药铺还有不少路途,不若便结伴而行罢。”   阿念偷偷将那人上下端详一遍,见他穿得朴素干净,一身短打,不像是个恶人,便放下心来,道,“如此甚好。”   那男子姓陆字子轩,乃是江宁本地人,自称要去金陵药铺旁的武馆给他的兄弟送些物事。陆子轩与阿念同行后,便道,“与此间相去不远有一条近道,随我来罢。”   陆子轩脚步奇快,阿念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上他。未及多想,便随着他穿入窄巷子里,左弯右绕,不一会儿便迷失了方向。阿念念及今后可能在此地落脚,本想向那陆子轩打探江宁之事,而现在光顾着赶路,连气都顾不上喘,更不用说开口说话了。   阿念本就体弱,赶不上多久便腿脚发软,扶着墙慢下步子来,喘道,“这位……陆大哥……”   本想请他慢些走,岂料那陆子轩听到他的喊声,猛地停下脚步,面色古怪地回过头瞪着阿念。二话不说,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尖刀。   阿念瞳孔骤缩,面上浮起惊讶之色。只听当啷一声响,陆子轩惨叫一声,手中的刀子未及送出便落到地上。林世严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捏住他的手腕。另一手如鹰爪般捏住他的喉头。   阿念急道,“不要杀……杀他!”   林世严霎时收住手上的力,指尖已掐入他喉头半分。哪怕再晚个一分,这汉子的喉头便被掐断了。   林世严抬眼,不解地盯着阿念。阿念见那汉子被掐得翻白眼,小心翼翼走近他,问道,“你……为何要……杀我?”   “不……不是……”陆子轩艰难说道。他被掐得两眼乱翻,两腿乱蹬,只怕下一秒就要毙命。   阿念仰面对林世严道,“林大哥,你先松松。”   林世严松开陆子轩的脖子,另一手仍如铁钳般卡住他的手腕。陆子轩蓦地通了气,抓住脖子猛咳了一番。   阿念,“说罢,你为何……杀……我。”   陆子轩喘过气来,双目充血,瞪着阿念吼道,“不说!有胆量你便杀了我!”   阿念担心这人是邱允明派来的。一想起那人,心便不软了。阿念白他一眼,对林世严道,“再掐一阵罢……我不看。”说罢便要转身。   林世严,“是。”一手应声举起。陆子轩大惊,忽然狂叫,“我说!我说!住手!”   阿念方才迈出一步,听到这话,便停下脚步来。   “说罢。”他不客气道。   陆子轩摄于林世严的“淫威”,整个儿都蔫了,只得老实道,“我并非要杀你,我看你穿得光鲜,又是初来乍到,就想问你们要点钱。本以为三拳两脚能把你们放倒,谁知惹了煞星,怪我自己眼瞎!”说罢重重叹了一口。   阿念摇头,心说这身衣物是邱府里带出来的,已然是挑了最朴素的几件,却仍是给他带来祸事。都已经远走高飞了,那邱允明怎就阴云不散呢。   这等拦路抢劫之人大多恃强凌弱,好吃懒做,阿念不愿与他多说,抬眼看着林世严道,“林大哥,将他送……去衙门罢,省得他……再去害人。”   林世严,“是。”   陆子轩一听急了,虎目圆睁,大喊一声,“且慢!”   阿念,“慢不得,我们要赶路。”   林世严,“是。”   说罢抬手往陆子轩两边肩头一捏,只听嘎啦嘎啦两声,那汉子的两肩硬生生被卸下。陆子轩虽是条汉子也经不起这一捏,哇地惨叫一声。阿念还真见不得人受痛,忍不住别过脸去不看。   不想那陆子轩被卸了胳膊兀自大喊,“慢着!!我陆某一人做事一人当!但无论如何先让我回一趟家!人命关天!事关重要!”   阿念毕竟医者仁心,听到“人命关天”四字,心中恻隐,迟疑地回过头来,道,“甚么人命关天……”   陆子轩道,“我大哥重病,我须得给他送去救命钱!”   阿念秀眉微蹙,“如何信你?”   陆子轩睁圆双目,垂着双臂,忍痛道,“若非走投无路,我堂堂七尺男儿如何能做得这剪径小贼!”   阿念,“甚么病?”   陆子轩痛心摇头,“怪病。四年前我大哥得了这怪病以后,跑遍整个南京城,没有一个大夫能治得。这几年我带着我大哥云游四海,四处寻医问药,花光了积蓄,到头来还是一场空。眼见得我大哥越来越不行了……”   阿念听说是怪病,目中透露出兴致,却不打断,继续听他将话说完。   陆子轩,“前几日镇上来了个神人,有通天的本领,能向老天寻得法子治好我大哥的怪病,但要我们准备一百两与他。我日夜操劳,不过攒了五两纹银,揣在兜里,便是将我活生生割了卖肉,也卖不到一百两啊。我去他那处哀求数次,他便着人将我轰了出来,我只好放弃这心思。谁知刚才遇见你们……”咬牙,“我一时糊涂,铤而走险,认了!如今只好将身上这五两送回去,让我大哥安度余生。再不作他想。”   阿念忍不住道,“那便随你回……回去一趟罢。”心说究竟是甚么怪病,着实想看一看,把一把那人的脉。但心中依旧存疑,故又添上一句,“但倘若……你是骗我……那便……”   林世严接口道,“人命关天。”   阿念本想说那便罪加一等,被林世严接了口,忽觉有些好笑。绷绷嘴角,满面严肃地点了点头,努力做出不好惹的模样来。   陆子轩咬牙道,“倘若有半句作假,陆某任凭二位处置!”   阿念抬眼,与林世严目光相交,似是在征询对方意见。林世严虽不言语,目光却是镇定可靠。阿念想到有他作伴,便是对方耍甚么诡计也没甚么好怕的,便道,“走罢。”   阿念随陆子轩回家,一路听他讲了他与大哥陆子昂之间的事。这兄弟二人自幼丧亲,相依为命,随一个江湖人学了一身拳脚功夫。长大后二人在江宁开了一间武馆,教授武艺。   眼见得兄弟二人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起来了,不料四年前大哥陆子昂忽然染恙。起先只是些小毛小病,二人并未在意,仍坚持了几个月。不料陆子昂身体每况愈下,某日终于一病不起。寻了当地几位大夫来看,说法各不相同,灌了无数汤药下肚,均不见好转。陆子轩担忧大哥安危,遂将武馆关了,带着大哥到处求医问药,至今毫无进展。   阿念听说几位医者说法各不相同,简直好奇得挠心挠肺。只怕冒犯了陆子轩,便将到嘴边的话全咽了下去,只问,“你大哥的病症……如何?”   陆子轩并不知阿念的来头,只当他和那看热闹的街坊领居一般图个新鲜,便并不愿多说,只道,“起先是浑身无力,我俩谁也没在意。哪知后来非但没起色反而愈发严重,如今已……不太好了。想我当初若早些催他去看大夫,也不至于到如今这般地步!”说罢痛心地叹了口气。   阿念听陆子轩说罢,见他已不愿多说,也不再问。不多时,他们便到了陆子轩的住处。陆子轩将下巴一抬,道,“金陵药铺就在隔壁,这个我没有骗你们。”   阿念顺着他看的方向回头望去,见到了一块药字招牌。店面却是用木板将门挡起,如那小二所言,闭门谢客了。   阿念见这幅萧条景象,心下已明了,师父的这条路怕是靠不住了。如今要在这偌大的南京城寻得一处立足之处,只能靠他自己。他回过头来,见陆子轩仍垂着双臂傻站着,方想起他的胳膊被林世严卸了。阿念方才听他说了那些,起了恻隐之心,对林世严道,“林大哥,不如帮他……”   话还未说完,林世严已会意,捏住陆子轩的胳膊干脆利落一掰,咔嚓两声,便将他的胳膊归了位。   陆子轩将院子门打开,阿念窥见院子里几只木桩沙袋,方知这里便是陆子轩兄弟二人曾经开的武馆。入门前抬头看了看,门口牌匾早就拆了。   阿念随陆子轩入屋,林世严像个魂似的默不作声跟在后头。三人穿过前厅来到后院,周围静得很,一点声响也无。   阿念,“这里只有你们……兄弟吗?”   陆子轩道,“还有陈婆婆,是这里的房东。到了。”说话间来到一扇门前,陆子轩推开门入屋,抬手示意他们稍等。阿念止步,林世严便也守在门口。   林世严微微侧首,默然看着阿念。阿念并未察觉,只顾伸着头,绕过陆子轩的背影看见一人躺在床榻上。那人面色蜡黄,嘴唇干枯,双目浑浊。阿念见了他的模样,细细的眉蹙了起来,心中若有所思。   片刻,阿念忽然想起甚么,激动地抬起头,正与林世严目光相碰。林世严未料他忽然抬头,默然转开眼,阿念仍旧未曾察觉,自顾自地努力踮脚,抓着林世严肩上的衣服咬着他的耳朵低声道,“也许……我知道……”   “怎么治?”林世严忍不住替他说了出来。   阿念一激动便说不清话了,睁大眼睛只顾点头,想了想又摇头。林世严比阿念整整高了一个头,便躬下身来将耳朵凑到他的嘴边。   阿念,“不敢说能治……但有一些相似……”   林世严,“唔。”   阿念,“先不要……告诉他……除非我能确定……倘若能救得一命是最好……”   林世严,“唔。”   阿念心中想着救人,话语听上去十分温柔。林世严忍不住又转过眼来看着他。岂料阿念想着想着便已跨过门槛,入屋去了。   阿念入屋时,陆子轩正单膝跪在床头,将一把尿壶塞入他大哥的被中,给他的大哥把尿。阿念走到陆子轩身后一看,那陆子昂生得和陆子轩有九分相似,此时双目紧闭,唇色发白,形容枯槁。   陆子轩看似是个糙汉,对他的大哥却十分耐心,轻声唤他,让他小解。那陆子昂被他唤了几声,微睁开眼。不一会儿,忽然紧锁起眉,神色十分痛苦。   阿念见他神色不寻常,上前轻声道,“容我看看。”说罢小心掀起被子,探头看他小解。陆子轩以一种古怪眼神看他,阿念亦不在意,侧过身让屋外光透进被子,细一看,陆子昂尿中带血,呈浓红色,已如排血一般了。阿念目中露出一丝惊讶,未曾想到已经严重到这地步了。   他看了一眼便将被子放下,立在一旁等着。陆子轩侍候大哥小解后,将尿壶搁在地上,去外头洗了把手,抓着一块抹布回到屋中。阿念见他回来,道,“去寻个冬……冬……”边说边指着陆子昂头下的瓷枕。   林世严会意,替他道,“冬枕。”   阿念点头,“垫在他身下。”   陆子轩将手头抹布丢在桌上,心说这人话也说不清,却莫名其妙跟他来这儿指手画脚,一时心中不耐,口吻未免粗鲁,怀疑道,“你做甚?”话音刚落,冷不丁听到林世严冷冰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按他说的做。”   那句话丢得斩钉截铁,毫无余地。陆子轩敢怒不敢言,瞪着双目不做声了。他亦是习武之人,深知自己在这高个子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听之任之。咬咬牙,转身去橱柜里找了个软枕来给陆子昂垫上。阿念搬了个凳子,在床侧坐了下来,从被中掏出陆子昂的手,垫在自己的膝盖上细细为他把脉。   陆子轩见了,诧异道,“你是大夫?”   阿念并未回话,专心切脉,三指在陆子昂的脉门上来回轻移。陆子轩注意到阿念的小指缺了一节,又见他年纪轻轻,不似个手段高明的医者,也猜不出他的来路,心中既忐忑又不安。   阿念细细切了一回脉,对陆子昂道,“张嘴。”   那陆子昂吃力地微张开嘴,吐出舌头。阿念捏住他的下颌,侧身借光看了一眼他的舌苔,又凑上前闻了闻他口中的气味,才将手放开,道,“好了。”   言罢又不做声,专心切脉。陆子轩满腹狐疑着看他。片刻后,阿念抬起眼来,望向林世严,目中皆是踌躇不定的神色。林世严以为他要甚么,立刻走到他身边。阿念要的却是林世严给不了的。   平日里阿念无论是何诊断都交予师父安平看,确保不出错时才交给病人。而今却没有人再为他分辨是非。他本就是个学徒,无法独立行医,此时心中虽有了些想法,却仍记得安平的教诲,不敢随意说出来。   陆子轩早已等得不耐,问,“如何?”   阿念,“……”   陆子轩见他一脸迟疑不定的神色,愈发不以为然。不料阿念开口问道,“两腿关节处还好吗?是否肿痛?”   陆子轩一顿,道,“是。我大哥前几日能说话时,一直在喊痛。”   阿念微一思索,又问道,“腹泻呢?”   陆子轩更为讶异,收敛了不耐的神色,认真点头道,“有过几次。”   阿念又问了几个问题,皆是问在了点子上。陆子轩起先不以为然,被阿念这么一问,隐约感到这小大夫知道些甚么别人不知道的,不由叹服,举手作揖道,“今日得见神医,实乃三生有幸!”   阿念被说得窘迫,心知自己的斤两,便谦逊道,“你的大哥害的病并非……不治……不治之症,我……管它叫温病。但我并未出师,不敢说能治好他。”   陆子轩听罢,忽然噗通一声跪下,扯住阿念的衣袖大声道,“求你,救我大哥!”   阿念被吓到,赶紧扶他,口中含糊道,“不……”   陆子轩如何能听进不字,犟道,“你不答应,我今日便不起!”   阿念挣不开,又扶不起他,有口难言,求救地望向林世严。林世严见阿念为难,单手捉住陆子轩衣领,像提只鸡似的将他丢到凳子上,不客气道,“坐着说。”   阿念取来纸笔,写下一道方子,道:“姑且吃……吃这个,三日后,倘若他的……脉象有所变化,我再给他换药。”   陆子轩双手接过那张方子来,阿念又道:“给我一个月……如若治不好他,你再去那神棍那处。”   陆子轩磊落道:“小神医尽管放手一试,即便救不活我大哥,陆某也绝无怨言!”说罢便起身跑出屋,抓药去了。   陆子昂服药期间,阿念与林世严便在兄弟二人的隔壁房中暂住了下来。数日后,陆子昂关节消肿,阿念为他换了一副药,又过数日,便不再排血尿,口中浊气减轻,面色也泛出微微红润。眼见得就从鬼门关上捡回了一条命来。   陆子轩照顾大哥,日日尽心,近一个月后,陆子昂便可下床走动两步了。见他如此好转,众人都是松了口气。陆子轩执着大哥的手,满面欣喜对阿念道:“我大哥当真一日比一日精神,小神医的大恩大德,陆某竟不知如何回报!”说罢便从兜里掏出近十两银子,道,“这是陆某这几日劳作所得,并非不义之财,还请小神医收下!”   阿念见陆子昂病情好转,心中也是落下一块石头。又心想自己的师父替人看病从不计较银钱,这陆家兄弟如今如此窘迫,又怎能与他们计较,便道:“陆大哥将这些……银子收下吧,这是你……你的血汗钱,我不能收……”   大哥陆子昂也劝道:“小神医,你还是收下吧,只要留得青山在,多少银钱都能挣回来,但你可是救了我的命啊!”   阿念摇头,缓慢道:“银钱我……我不能收,”说话间,转念一想,自己于南京仍不太熟悉,师叔的药铺又是关门大吉,正所谓是身在异乡,无所依托,略一思索,又道,“但我有一事相求……”   陆子轩听闻,抱拳道:“请讲,但凡陆某能做到,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惜!”   陆子昂附和:“是,你尽管开口!”   阿念说:“你们的……武馆还开吗?”   陆子轩莫名道:“开啊,不开拿什么维持生计呢。”   阿念侧首看看在身边安静站着的林世严,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他们面前:“你们看让他……让他做武馆师父,如何?”   林世严疑惑地瞥了阿念一眼,但仍然瘫着脸。   阿念捏捏他硬邦邦的臂膀,“他很……厉害的,你看,他多结实。”拍拍林世严坚实的胸脯:“他可以……大石碎……胸口。”抬手敲敲林世严的额头,“还有铁头功。”   陆家兄弟目瞪口呆地看着阿念敲林世严的脑袋,这一月来他们虽与阿念相熟,但这林世严从头至尾说过的话不过十句,神色又是阴沉可怖,叫人不敢接近。现在却像只看家狗似的,非常配合地站在那处。   阿念浑身都跟个老鸨似的写着“买吧买吧”,期待地问:“如何?他的功夫了得,陆二哥是……是知道的。”   陆家兄弟愣了片刻,全都笑出来,爽朗道:“我当是什么事!好!若是林兄不嫌弃我们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我们自然是十二分的欢迎。”   阿念抬脸问林世严:“好吗?”   林世严:“好。”   从此,阿念与林世严便在南京有了一个稳定的落脚处。虽说二人只能挤一间房,好歹是在当下的困境中有了回旋余地。   回房途中,阿念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侧首问:“林大哥?”   林世严将目光转向他,阿念正抬着头,像只小鸟雀似的看着他。   阿念:“你真的能……大石……大石碎胸口吗?”听说习武之人都会的。   林世严诚实道:“不能。”   阿念:“啊……”   林世严:“只能胸口碎大石。”   阿念:“……”   阿念呆了一下,回味了一番,发现自己说错,还错得那么离谱,噗地就笑了出来。两眼弯弯,溢满了笑意。他笑得肩膀微微抖动,道:“是,是,我的不是……”   阿念恢复记忆以来,这是林世严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开怀一笑,宛如春风拂面。   林世严挪不开眼,默然看着阿念的笑颜。两手一动,恨不能拥他入怀。但最终握起拳,迈步朝房间走去。阿念连忙跟上,问:“你还会……什么?”   林世严:“……”   阿念:“林大哥?”   林世严:“……很多。慢慢教你。”   阿念:“好。我是你……第一个徒弟罢?”   林世严推开房门,沉声道:“是。”   也是唯一一个。   林家绝学绝不传与他人。   陆子昂痊愈后,陆家兄弟二人与林世严、阿念一道动手,将林世严那间房改造了一番,在阁楼开辟出一间房间来。因为阿念身材瘦小,便主动请缨,搬去阁楼住下。这阁楼的楼梯建在林世严房中,二人住在上下层,中间隔一层木板,总算是各自有了各自的房间。   又过了几日,武馆迎来了两个求学弟子,歇业一年后重新开张。   话说那些有闲工夫来武馆习武的,不是世家子弟也大多是有些家底的商人之子,从小娇生惯养,好比奶没断干净的婴儿般讨人嫌。林世严从小便从师父那儿得知,习武之人惯不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因此对那两个弟子格外较真,容不得一点偷懒。不过一日就把两人吓得傻眼,哭着不想再来。   陆家兄弟一看,到嘴的鸭子眼看要飞走,便出马唱白脸,端着板凳往那榕树下一坐,扯着那两人谈天说地,叫他们晓得是个男人就得挺住的道理。再加上阿念笑盈盈端来绿豆百合汤,一人灌上一碗,又甜又软,一身疲惫顿时全消。那两人一时热血上头,咬咬牙便决意坚持下来。如此这般,不久那两名弟子当真大有长进,如同脱胎换骨。   有这先例在前,又凭陆家兄弟的三寸不烂舌,在外到处宣扬请到了武圣来武馆坐镇。一来二去,有不少富家子弟慕名前来,武馆的生意不知不觉就热闹起来了。   武馆生意蒸蒸日上,林世严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必要等太阳落山才能顾上歇一会儿。阿念照顾看家的陈婆婆年事已高,便每日去伙房帮忙。他与阿常一起时,便负责每日做饭,如今管那三个男人一日三餐完全是小菜一碟。心情好时还时不时煮上一锅清火糖水,给那些弟子一人舀一碗。大汗淋漓间能喝到如此清甜的糖水,味道比那神仙水还美。   一日,有个弟子叫廖冕的,见阿念面善,又时常是笑盈盈的,便举着空碗,操着口西南口音,隔着半个习武场大声道:“神仙弟弟,再赏你哥哥一碗撒?”   那人声如巨雷,众人听到这称呼皆是哄笑,阿念也并不在意,也隔着半个习武场喊回去:“我再煮多一些,便是喂牛喂猪了。明日再来罢!”   众人听罢又是一场哄笑,从此神仙弟弟的绰号就叫开了。就连陆家兄弟也爱拿这打趣他,却是林世严似乎与世隔绝般,从来都叫他“小念”。   转眼就是半年过去了。阿念与林世严留在这武馆的半年间,武馆挣了些小钱,扩建了一圈,内外修整一番,登时上了台面。   武馆生意虽是热闹,阿念的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半年前大病一场令阿念元气大伤。平日里吃上三顿饭,饭量不及别人一顿。若是叫他强塞入口中,那晚必定不得入眠,半夜将饭呕个干净,甚至第二天也什么都吃不进。林世严试过一次后便再也不敢逼他多吃了。   阿念给自己诊脉,抓药,人快喝成个药罐了,却并不太见效。虽说如此,他平日里依旧嘻嘻哈哈的,该忙的事一件都不少干,从不赖给别人。还跟个知心哥哥似的劝林世严莫要太操心。   这一日,月上三竿。   夜半,林世严睡梦中听到阁楼里有动静,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弹起来,慌慌张张奔到楼上那狭窄的阁楼里,借着微弱月光一看,阿念又在梦中哭泣挣扎,动静很大。林世严快步上前,抬头就撞到屋顶,伸手就撞到手肘。他扑到阿念床边,躬身轻轻呼唤:“小念,小念,我在,你别怕。”   阿念仍是不停挣扎。他在梦中总是发不出声来,仿佛又回到了他是个哑巴的时候,只能拼命躲开甚么,看似却是徒劳。   林世严见他不醒,赶忙将手探入他的被中,替他顺气,一边顺一边柔声说:“小念,别怕,不要紧了,林大哥在这里。”   如此这般劝了好一会儿,阿念才慢慢停止挣扎。他没有从梦中醒来,仍闭着眼睛。林世严感到他不动了才松口气,轻轻摸他额头,摸到一手冷汗,便找来汗巾替他擦拭。他动作极为轻柔,阿念在梦中感觉到这温柔,终于相信自己是安全的,完全平静了下来。   林世严借着这昏暗月光,默然注视阿念的睡颜。月光下,他尖尖的下巴令他显得如此脆弱,敏感,好似一碰就碎的瓷器。   这半年来,林世严即使在睡梦中也保持惊醒。一旦听到阿念的动静便上来安抚他。只有他知道,阿念看起来已经没事,却成日被噩梦缠绕。他从不提起,在内心筑起防线,但夜半无人时,这道防线便脆弱不堪,那些不堪的记忆随即攻破防线,折磨着他。   林世严将手撑在他的脸侧,俯下身痴痴看着阿念。   那一夜,阿念的梦里有一个炽热的吻。 第12章   南京渐渐入冬,前来习武的弟子们身上的衣装逐渐厚了起来。   腊月中的一日清晨,林世严晨练归来,手中握着一根长棍,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包裹出他颀长结实的身形。他见那些弟子早早地在习武场中活动筋骨,却是一个个穿得臃肿,显得尤其笨拙。林微微敛起浓眉,站在台阶上沉声道:“全都脱了,脱到只剩一件。”   众人闻声,都朝他看去。北风嗖嗖刮过,他们缩缩脖子,以为林世严是开玩笑——虽说从没人见他开过玩笑——便嬉皮笑脸起来。不料林世严将手中长棍随手一扔,立在北风中将衣带扯开,便将身上唯一一件单衣扯下身来,砸在地上,精赤着一身铜墙铁壁般的筋肉,面无表情地扫视那些弟子。   谁能想到有人敢在这北风萧萧的季节里打赤膊,习武场内顿时安静下来,旁边陆家兄弟也是看呆。愣了一会儿,咬咬牙,也把自己的外裳脱了,摔在地上,挺直腰杆瞪着那些忸怩的弟子们,朗声道:“脱了!有点习武之人的样子!”   此时,阿念正从伙房出来,两手捧着碗热粥准备回房,路过习武场,好奇地盯着他们看。他听见了林世严的话,见众人僵立着不动,打趣道:“林大哥,瞧你把他们都吓成木桩了。”他将那碗粥放在回廊的椅子上,走下台阶对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弟子温声道:“习武之人的热气由内自外,你们跟着林大哥学了那么久,体魄早已不似当年,这点寒风怕甚么。”   有人说:“神仙弟弟,你哪儿能明白……”   话音未落,只见阿念自己将棉袄脱下,轻轻丢在地上,说:“这天气就算是我打两拳也能打出汗来,你们连我都不如吗?”   寒风扫过,阿念也不以为意,继续脱衣。外裳一脱,阿念那身形更显单薄,风一吹连腰身都能看清。林世严默然盯着他,眉头锁得更紧。   众人面面相觑,那廖冕率先大声道:“好罢!既然神仙弟弟都这么说了,脱就脱!妈了个巴子的,谁怕谁!”   “脱!”   “脱就脱!”   几个汉子受到鼓舞,全都开始脱衣裳。林世严见状,快步走下台阶,拾起阿念的衣物,一把捏住他细细的胳膊将他往屋里拖:“回屋去!”   阿念被拽得一踉跄,不满地轻声道:“你看不起人!”   声音小得只有林世严能听见,但他只作没听见,跟提只小鸡似的把阿念提到台阶上,命令道:“穿上!”   阿念只好重新套上外裳。林世严端起那碗粥,只是片刻粥就已被吹凉。林世严手上施以内力,不一会儿粥又开始冒起热气。林世严粗鲁地抓过阿念的手,一摸,那两只手果然凉得跟死人似的。他目中怒意闪烁,将碗递给他,低声道:“喝完粥自己用姜煮水泡脚。”   阿念便知道他怕自己着凉,也不怪他态度差,对他俏皮一笑:“啰嗦。”便转身入屋去了。   林世严转过身时脸有点红。   众弟子恍然大悟:“哦——”   林世严:“……”   那一日阿念果然受凉。胃口全无,一整天只喝了半碗稀粥。他有一点起烧,没敢告诉林世严,却是夜半蜷缩在阁楼的小床上,冻得睡不着,不住翻身。   岂料林世严听了阿念翻身到半夜,也是没睡着。直至三更鼓响,林世严再也忍不住,起身趿了鞋,往阁楼上去了。林世严内家功力了得,上楼声音极其沉稳。   阿念听到有人上楼,连忙闭起眼睛装睡。只听得林世严的脚步到他的床边,那人轻声喊:“小念。”   阿念被揭穿,只好睁开眼来。   林世严在他床边坐下,问:“你翻身到现在,怎么了?”   阿念便猜到自己瞒不过林世严,如实道:“有点冷……”一边说一边牙齿打了个颤。   阿念阁楼里有个小窗格,月光如水,透过窗纸正落在林世严的脸上,映得他清澈的眼睛如此雪亮。   林世严忧心地看着阿念,探手摸他的额头:“起烧了。”   阿念歉然笑笑:“今天是我的不是。”   林世严并不在意是谁的不是,起身隔着被子将手抄到阿念身下,将他连被子带人打横抱起来,把他抱到了楼下自己房里,轻轻将他放在床上,说:“明天给你买个暖炉。”   阿念半支起身子:“那多浪费……”   林世严掀开他的被子,冷气入侵,阿念冻得一缩,但很快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中。   阿念:“!”   二人虽然同床共枕过,但从未用同一条被子,如此这般肉贴肉,脸贴脸,便是和父母都有些尴尬,更别说是和这话也不怎么会说的木鱼疙瘩了。   林世严微微用上内力,将自己变成了个人体暖炉,搂着阿念说:“莫要想浪费的事。睡。”   阿念被暖得一哆嗦。他被搂得有些别扭,尴尬地睁着眼,也不敢动。但林世严做的也太自然了,阿念反而没法说不,仿佛说了不就把这自然顿时变得不自然了。   林世严的身体结实得好似石块,但实在热得很舒服。他身上有股雄性特有的气息,慢慢让阿念放松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倦意上涌,阿念便闭起了眼睛,与他依偎在一起睡了。   阿念蜷缩着偎在林世严怀中,将额头靠在他的肩窝上,很快睡去。然而,林世严担忧阿念病情,并睡不踏实。根据以往情形来看,阿念的一点小病若是照顾不周,这病便能缠他个一两个月之久,着实容不得怠慢。   不过一个时辰,林世严从梦中醒来了。他微微掀起床帘一看,外面还是乌黑的。放下床帘,周围便一片漆黑。他丝毫看不见阿念的脸,但仍隔着黑夜默然注视着他。他知道他近在咫尺。   林世严小心地将手盖在阿念额头上,看看烧是否退了。便在这时,他听到阿念呼吸似乎有些急促。林世严警觉地侧耳倾听,好似夜行的野兽。   阿念的呼吸较寻常来得急,然而,听上去并不是平常陷入梦魇时的那般苦痛挣扎。林世严察觉到阿念可能是有些不舒服,犹豫了一番,不想轻易叫醒他,打扰他休息,便像平时抚慰噩梦中的人那般轻轻抚摸他的面颊,希望他就此放松,不被梦境困扰。   却不曾想到,林世严像抚慰孩子似的温柔抚摸却叫阿念胸口起伏得愈发厉害。阿念面颊变得滚烫,连带着呼吸也是滚热,好似要喘不过气来了。林世严发觉他的异常,浓眉敛了起来。怕他这睡姿压得自己真的喘不过气,便轻手轻脚地扶着他的肩,将他翻过身,让他仰天睡。甫一翻过身,便感到阿念呼吸靠近了一些,似是努力抬了一下头。   林世严关切地凑近他,轻声问:“小念?你醒了……”   他话没说完,最后一个字便被阿念的嘴唇吞了下去。林世严如中雷亟,僵住了身体,当下不会动了,只觉嘴唇被两片香软的唇啜住。   林世严僵硬地侧躺着,直到阿念的唇与他分开,他才找回一些神智。他以为阿念醒了,无意碰到他的嘴唇,狼狈道:“小念……”   话没说完,阿念的唇又软软地依附上来。当他第二次吻上来时,连林世严这截木桩都知道,他们的双唇并非不小心才碰在一起。阿念身上的少年体香此时显得如此诱人,就快把铁汉的魂从躯壳里勾出来。尽管这诱人气味从刚才就缠绕在他身边,此时却尤其无法忽略。当阿念的嘴唇贴上他的嘴时,他的香甜气息便从他的鼻息,从他的唇间肆意向林世严索求。   林世严呼吸变得粗重,僵直着身体被阿念亲嘴。林世严眼中的阿念就是那天上的云,他则如同那地里的泥。阿念若是愿踩着他走,他便已满足,从不敢想有一天这天上的云会飘下来,滚进地上的泥里。   阿念软软的唇与他的唇厮磨了一番,没有得到想要的,便失望地停下了。林世严不知此时阿念还未醒来,若是放着他不管,他也就这么睡过去了。那两片嘴唇与他分开时,林世严头脑一片空白。他的胸腔里,心在轰隆轰隆狂跳,两手一箍将阿念抱进怀里。雄性本能占了上风,他再想不了那云泥之别,低头狠狠吻住那两片嘴唇。   林世严亲得太重,阿念终于有些醒了,却仍没有完全从春梦中回魂,于半梦半醒间仍以为自己和阿常睡在一起,感觉那人压到自己身上,便自然而然地配合起来。他微微张开嘴,温柔地啜吸林世严的嘴唇。他的嘴唇仍然无力,但喘息越来越灼热。林世严乃是处子,在这方面尚未开窍,只知搂着阿念乱亲。   “小念……”他粗喘着喊他名字,“小念……”   他笨拙地吻阿念的脸蛋,将脸埋进他的肩窝,贪婪地闻他身上的味道。阿念的身子也逐渐从梦中苏醒,能够活动了。他探手抱住林世严壮实的后背,分开双腿勾住他的腰,撒娇道:“我想要……想要……”   林世严那物早已硬得像石头,在亵裤中胀大起来。听到阿念的温声细语,他全乱了手脚,抓住阿念领口,一把撕开他的亵衣,将那一排盘扣全扯坏。阿念的手软软地搭上来,捉住林世严的手,引着他摸自己胸口,让他揉搓自己的乳尖。   林世严摸到那一身软滑的皮肉,脸早已红得发紫。堂堂一枚好汉此时指尖有些发颤,异常小心地用指腹轻轻搓阿念的乳尖。那软软的小肉点在粗糙指腹的揉按下很快变硬,阿念舒服得深吸一口气,手顺着林世严的虎腹摸到他的胯下,握住那硬如磐石的阳具揉捏。   习武之人讲究清心寡欲,林世严哪怕是自渎都少有,此生哪受过如此待遇,顿时喘得像头牛一般,呼吸都在打颤,也忘了去摸阿念的乳尖。阿念另一只手抽开林世严的裤带,将手从他亵裤中探入,直接握住那滚烫的阳具。甫一摸上便摸到了一手的淫水。林世严感到被那只手握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阿念一边揉捏他的阳具,一边嗔怪道:“你怎么不动……”抓着他的硬挺阳物往自己腿间引,另一只手扯掉林世严的亵裤,将他的腰往自己腿间按。他难耐欲望,不住拿大腿内侧蹭林世严的腰,如此主动的邀请,便是个泥人都开窍了。林世严探手松开阿念裤带,将他的亵裤一扯,露出下身来。   “快来……”阿念轻声催促,“阿常……”   那名字只念出半个,阿念忽然察觉出一些不对劲来。莫如说是神智渐渐清醒过来,从梦境中彻底回魂了。他想起他根本不是在扬州,和他一起睡的也不是阿常,不禁吓得松开林世严的阳物,却觉得那人沉沉压在他身上,气喘如牛,阳物已经戳到他的腿间,不停地蹭。   这人是……是林大哥……   阿念慌张地想,怎么会这样……   阿念脸都吓白了,那张嘴好容易学会了说话,情急时却是不管用了。他只能将手按在林世严的肩上推,那两只手曾经被折磨得断过,再使不上大力,推在林世严的身上便如同羽毛落在石头上。   阿念使劲推了几下,感到那滚烫的阳物戳到了后庭,吓得整个人都缩起来。那阳物早流满了淫水,轻易顶开穴口,便往里挤。   阿念的双唇翕动,想发出个声来,竟是发不出,如同真实的噩梦般无助。林世严那阳物奇粗无比,借着一点淫水往里顶入一寸,阿念只觉下半身快要裂开般疼痛。他已半年多未曾有过,如何经得起这样强上,当下便痛得泪花都出来了。   他艰难地做着口型“不……”却难以发声。林世严并不知他如此痛苦,又往里挤了一寸。阿念感到下身涨得可怕,整个人都疼得僵住,双腿蜷缩起来,用膝盖顶住林世严。林世严终于感到身下的人在推拒他,在热血头上找回一丝理智。   “疼吗?”他问阿念,却听到轻细的啜泣声。林世严一惊,反手拉开床帘,接着月光一看,阿念正一脸惊惧地看着他,满脸都是泪。   阿念摇头,嘴唇微张。林世严敏锐地发觉他说不出话来,忽然反应过来一些事,心中咯噔一下,道:“慢慢说。别急,我在听。”   阿念含泪看着林世严的脸,林世严双目清澈,满面关切。他又回想起刚才的梦境,若梦境中的事属实,却是自己一步步将他勾引。阿念一时竟不知该不该说不要。   林世严等了一会儿,问:“刚才你是在喊阿常吗?”   阿念怔怔看着林世严。林世严等了片刻,无需阿念回答,便知道答案了。可笑的是他的阳物还有一半在阿念里头,而他身下的人缩着两腿,满脸都是泪痕。   林世严默默咬紧牙关,将阳物抽出来。他默然下床,背转过身提裤子,而后一言不发地往门外走。直等他拉开门,阿念才喊出来:“林大哥!”   林世严停下,阿念声音有些发颤:“你去哪儿?”   林世严不回头:“练功。”   阿念:“天还没亮,你去哪儿练……”   林世严:“不要回阁楼。不要再着凉。天亮前我不会回来。”说罢推开门,走了。   阿念愣看着房门合上,好一会儿才想起摸摸自己腿间,那里全是林世严蹭上去的淫水。   阿念随便找了块巾子擦了擦,便将自己埋入被中,蜷缩起来。他一直待林世严如自己大哥,林世严待他也不薄。他们二人为避难来到南京,相依为命,本该如亲兄弟一般,只过了一宿竟闹出这等尴尬事来。   林大哥气得看都不想看我了……   阿念已睡不着了,手里握着颈间的小木猪,不住地摸啊摸。   不过是误会一场……他在心中劝慰自己,莫要太放心上。   不过……   谁都能对一名男子硬成这样吗……   阿念依稀想起林世严搂着他乱摸,一遍一遍念他的名字,不禁两颊发烧,越想越觉得不妥,翻来滚去,这半宿也是没睡好。   翌日清晨,阿念精神萎靡地起床,门一开便与习武场中的弟子打了个照面,一个弟子见了他,朗声道:“神仙弟弟,看上去怎么那么没精神呐?”   阿念苦于头痛,有些懒懒的,胡诌道:“太冷了,冻得睡不着。”嗓子也有些哑了,说是冻得倒也不假。   那廖冕听到了,道:“怎么连暖炉也没个?”   阿念摇摇头,便转身往伙房走,廖冕在他后头喊:“叫声哥哥撒!下午我差人给你送个来!”   阿念听了,脚步一顿,回头对他一笑,便走了。留下几个男人站那儿傻看。   那日中午,众人坐在屋里扒饭时,林世严将陆子轩叫进了里屋。   “借我点银子。”林世严单刀直入道。   陆子轩怀疑地将林世严上下看了一遍:“你的银子呢?”   林世严:“别管。”   陆子轩回想起有一回林世严要去买甚么,是阿念给他拿钱,便恍然大悟,此人银钱怕是全数交给那一人管着。此时大抵是要有些私房花销,不方便从阿念那儿拿钱,男人嘛,谁不懂谁呢。陆子轩十分懂地点头:“说罢,要多少?”   大约半炷香的功夫,林世严便从外头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暖炉。此时漫天是厚实的乌云,虽是正午时分,却如夜晚般黑。寒风凛冽,眼看南京的第一场大雪要来了。   林世严踏入武馆,目光将周遭扫了一圈,没看到那人,便又快步回到屋中,楼下无人。奔上阁楼一看,阁楼也是空的。林世严有些急了,又冲去伙房看,只有那陈阿婆坐在板凳上择菜。林世严浓眉敛起,离开伙房时正逢陆子昂来寻他。   “严哥,弟子们在等着你呢。”陆子昂远远地朝他走来。   林世严:“小念呢?”   陆子昂莫名道:“他?他去上山采药了,没有和你说吗?”   林世严一听,急道:“甚么时候走的?”   陆子昂:“早上吃过粥就走了。怎么?你们吵架了?”   林世严抬眼一看,眼看一场大雪就要压下来,阿念一人在山里采药,若是不巧碰上大雪,只怕迷了路就回不来了,当下将暖炉往陆子昂怀里一扔,道:“带他们练马步。”说着就快步往外走。   陆子昂:“甚么??练一个下午??”   林世严:“练到我回来。”说完这句话时已经走出门了。陆子昂看着门口,十分不懂地摇摇头。   阿念背着箩筐,在山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筐里已经躺了好一些草药,全是些常见的跌打损伤药,专给武馆里的弟子用的。   今日竟比昨日更冷些,加之天黑得几乎看不见路,寒风在山中肆意嚣张,空气干冷异常。阿念略微摘了些草药,便冻得手都僵了,嗓子如针扎似的疼。   这只怕是今年最后一次出来摘草药,许多草药也冻死得差不多了。往年这时候,阿常会特地进山一次,把所剩无多的草药扫荡干净,那他们直到开春都不愁卖了。   阿念咬咬牙,继续往山里走。阿常已经不在了,倘若做着他常做的事,阿念便觉得不那么孤独。他像阿常活着时那样每天做饭,尽管吃饭的那个已经不是他。他像阿常活着时那样用他们用过的工具磨药,按时采药,用他们的老方法晒药。他不和任何人提起他,阿常就活在他心中小小的一角,陪伴着他。光是这样想想,他便能坚强起来了。   阿念在山间走着,直到第一片雪落在他的鼻尖,才感到天色有变。他停下脚步,仰面看天,只见不知何时已是漫天碎雪。天地间飞满了这碎碎的雪花,被北风卷起,在空中不住翻滚。   真美啊……   阿念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正待往前走,发现脚下泥土被化开的雪沾湿,变得泥泞湿滑。阿念心知再往下走会有危险,虽然可惜,但也只能回身往下山的路走。   阿念回到武馆时,已然接近傍晚。甫一踏入馆内,便见那些弟子在雪中扎马步,落了一头的雪了。阿念轻轻从他们身边走过,只听身后廖冕大喊一声:“神仙弟弟!”   阿念回头看去,廖冕热心道:“我已叫人给你送了暖炉了,就在屋里头,你自己去看看。”   阿念笑道:“多谢廖大哥了,放在外屋罢,你们吃饭的时候点上,省得兄弟们嫌屋里冻得慌。”   廖冕本是带来给阿念自己用的,见他这么说,虽有些失望但也不便再追着说,只说好罢。阿念看了一圈,觉得肩上怪沉的,便将箩筐放到地上,问:“林大哥呢?怎么只有你们?”   陆子昂闻声从屋里出来,见到了阿念面露惊讶之色,问:“只有你一个?严哥呢?”   阿念:“?”   陆子昂:“严哥怕你在山里出事,中午就去山里寻你了,你俩没见着面?”   阿念心说不好,道:“我去找他。”便转身往外跑。没跑上几步,后面习武场里的人都喊他停下,阿念闻声回头,众人纷纷劝说这时候再出去找,万一又与他错开了,便成了麻烦事了,林世严若是寻不到他,自然便会回来云云。   阿念迟疑,心知他们说的也对,但想到这落雪天林世严一个人在山中寻他,便如何也安不下心来。众人再三阻止,他便只好答应不去山里。又加了件外裳,自己去林世严回来必经的街口等他。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雪一直下个不停。天已完全黑了,周围小贩全收摊回去了,只留了阿念一个人立在黑漆漆的街口。乌云蔽月,除了从别人屋子里透出的隐隐烛光外,街上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阿念冻得腿都麻了,不住跺脚,将手捂在嘴边哈气取暖。   阿念一边等,一边感到胃隐隐作痛,才想起他晚饭都不曾来得及吃,便出来了。又想到林大哥恐怕也是腹中空空,不禁开始考虑等会儿回去煮点甚么夜宵。   正想着夜宵的事,阿念借着那点微弱的光隐约看到一个高大人影脚步匆匆迎面走过来,顿时面露喜色。   林世严的肩上和脑袋上落满了雪,面色铁青,杀气重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要去陆家武馆踢馆的。却是在走到阿念几丈外时,他猛然看清立在那里的人是谁,脸上的铁青面色顿时褪去。林世严奔到阿念面前,伸手抓住他的双肩,急道:“你没事吧?”   阿念的肩被他抓得生疼,见他那模样不住觉得好笑,提醒道:“该是我问你罢……”   话没说完,就被林世严一把抱住。阿念被按在那冰冷的身躯上,呼吸一窒。然而林世严紧抱着他不放,阿念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一动不动地靠在林世严胸口。   “我没事。”他柔声道。   林世严突然想起了什么,松开手,避开阿念目光道:“走。”   阿念:“怎么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我……”   林世严并不回答他,沉默着往回去的方向走。阿念腿已冻僵,没走出几步,林世严细心地发现他跟不上,侧首看看他,便停下来,无言地半蹲下身子。   “不必背我,”阿念搓搓手,跺跺脚说,“只是冻僵了。”   林世严直起身子:“等了我多久?”   阿念:“从太阳落下直等到漆黑一片。回去吃面还是稀饭?”   林世严:“你想吃甚么就吃甚么。”   阿念:“我饿得能吃下一头猪。”   林世严:“……”   阿念:“……”   林世严放慢脚步,二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气氛异常尴尬。昨夜那事终究是个绕不过去的坎。   “林大哥……”   走了一会儿,阿念轻声道。   “唔。”林世严闷声回答。   阿念:“昨晚的事……你别放心上。我也不放心上,就当甚么也没发生过,可好?”   林世严:“……唔。”   阿念:“我做梦了,我以为你是阿常哥。然后醒过来的时候我就想起来,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他感觉自己要哽咽了,便不再说。林世严静静地听着,伸手抓住阿念的手,握在手里。   他们便这样手执着手,一起回到了武馆。   阿念在伙房煮面,林世严便立在一边,将两个碗并排放好,各撒上一点葱花和盐花,又额外给阿念加了一些虾皮。动作熟稔自然,已是做过好几回了。   阿念呆呆立在灶前,看着面条在水里翻滚。林世严拿着把扇子,蹲在地上扇火。   阿念看了一会儿面条,又低头看看林世严,问:“林大哥,你多大了?”   林世严:“记不清了。”   阿念:“老大不小了,不打算成亲吗?对街卖梳子的小芹姑娘一直在看你呐。你像个木头似的总不理她。我总不能给你烧一辈子的饭……”说到这里觉得鼻子有点痒,阿念微微张开嘴来。   林世严看着跳跃的火,闷声道:“我喜欢的是你。”   阿念被热气一熏,忽然转过身啊啾打了个喷嚏,狼狈地摸出手巾擦了擦鼻子,才问:“林大哥,你刚才说甚么?”   林世严:“……没甚么。”   阿念关切地蹲下来,认真看着林世严道:“林大哥,看着我的眼睛。”   林世严面瘫着将目光转向阿念。火光映照下,阿念苍白的脸也染上温暖色彩。   阿念:“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林世严:“没有。”   阿念:“……”   林世严被阿念墨黑的眼睛盯着,避开他的目光道:“面。”   阿念忧心地站起来,将面盛进碗里。林世严熄了火,端起两碗面和阿念一起回房了。   阿念坐在林世严的小桌边细嚼慢咽地吃完面,便上了阁楼,打算借着灯看一会儿师父留给他的药典消消食。甫一上楼,便看到床边放着个小暖炉。阿念疑惑,以为是廖冕送的那个,默然摇摇头。   阿念心知那些富家子弟中好男风的不少,总多长个心眼,不给人留话柄。这暖炉有些沉,阿念不能搬动,便下了几格楼梯,躬身对楼下林世严道:“林大哥?上来帮我个忙罢。”   林世严听到阿念叫唤,立刻放下手中物事快步上了阁楼。   阿念指着那暖炉道:“这个我不要,明早劳烦你帮我搬到饭厅给大家伙儿吃饭的时候用罢。”   林世严看到阿念指着自己中午买回来的暖炉,愣了一刻,便单手将暖炉拾起来,一声不吭地下楼了。   阿念对着楼梯口喊:“谢了。”竖着耳朵听听,好像听到林大哥回答了,又好像没有。便也不多想,坐到床沿,点上小油灯,展开师父珍贵的药典细细地看。   翌日中午,阿念来到外屋,甫一入屋,就感到暖和惬意。习武的男人正围成一桌吃饭,招呼阿念快过来坐下。阿念往桌边走去,注意到屋子角落里摆着两个暖炉,难怪如此暖意融融了。   阿念坐下来,对廖冕道:“廖大哥,这暖炉你带一个回去罢,摆两个在这里也有点浪费了。”   廖冕正嚼着一块嚼不烂的笋,额角的筋一鼓一鼓的,听了阿念这话,瞪着眼莫名看看暖炉,又看看阿念,道:“我只带了一个来撒。”委屈,“你不喜欢,我带回去就是了!”   阿念看着桌上埋头扒饭的众人:“那另一个是谁的?”   眼见得桌上的菜要被扒光了,林世严帮阿念夹了些菜在他碗里:“我买的。”   阿念听了这话,猛然想起那一晚上林世严曾说要帮他买个暖炉,又回想起昨夜林世严提着暖炉一言不发地下楼的模样,终于恍然大悟。   林世严又把碗里几个早就剥好的虾夹给阿念:“吃饭,别等凉了。”   阿念掇起筷子来,对林世严道:“那林大哥,这里留一个廖大哥的暖炉就够了,劳烦你把我那只再放回我屋里罢。”   阿念如此一说,众人便都明白,别人的东西不要,只有林世严是家里人,他的东西可以要。明眼人一眼就看出区别来了。那廖冕被拒收暖炉,那之后也不再心思活络,对阿念言语调戏了。只不过这神仙弟弟的称呼,众人似乎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口了。后来武馆旧人去,新人来,都管他叫神仙弟弟,阿念听着听着也就听惯了。   转眼冬去春来。这一年南京迎来了一个早春,积雪早早化干净,河面的冰也消融殆尽。   春日里,阿念在武馆的后院里开辟了一个小角落,种了一些草药。整个冬天,他的药都没断,加之林世严每日帮他按摩穴位,到了春日,阿念心情一舒畅,身子便好些了,面色又红润起来。   夜间,睡前。   “严哥,明儿陪我去山里罢,”阿念坐在林世严床上,将双腿搁在他大腿上,“雪也化干净了。去摘点草药来卖。”   林世严坐在床沿,将阿念的裤腿捋到膝盖,抓着他细细的小腿,正揉按着他的足三里。这是两人睡前的每日功课,既是为了阿念的脾胃,也是为了他能安眠,少些噩梦。图个省油,他俩将灯也灭了,房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阿念只觉得小腿上的穴位被揉得酸胀得很。   阿念听不到林世严回答,仍在他耳边吹风:“明儿放他们一日,让他们也出去踏踏青也好,春日里万物生长,草药太多了,我一个人背不动,你和我一道去罢?”   林世严:“……”   阿念:“别不说话啊。”   林世严经不起他吹风,只能答应:“好。”   阿念得了林世严的回答,得寸进尺道:“今儿我看到小芹姑娘来找你了,你们聊得还好吗?”   林世严低头专心致志按摩。   阿念:“你又不理我?”   林世严:“不好。”   阿念:“怎么不好?你和她说话了吗?”   林世严:“没有。”   阿念:“为何?”   林世严:“你别管。”   阿念见林世严态度奇差,有些生气,严肃道:“你我情同手足,我怎能不管?我不是说小芹姑娘这一个,你若总是这苦大仇深的模样,还有姑娘愿意嫁你吗?”   林世严不语,阿念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严哥,你是在顾及我吗?你这一年对我无微不至,我记在心里,但我还没成废人,并非离了你就不能生活。何况还有陆家兄弟在。”   听到林世严一声叹息,阿念声音变得柔和,“严哥,你这几年一直跟着邱允明,还没好好过过日子。好容易我们都重新开始了,别再给任何人束缚住了。”   “……你呢?”林世严问。   蓦地被问及自己,阿念一怔,敷衍地笑道,“我?我就不提了罢,我小你一轮呢,你不急我急甚么。”   林世严:“你还要守着你的木猪过一辈子吗?”   阿念被说中心事,面色暗淡下来,下意识去抓颈间那只小猪,用指腹轻轻地揉。   林世严:“被束缚住的人是你。我很清楚我要甚么。”   阿念无言以对。他缩起一条腿,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   我真的要守着小木猪过一辈子吗?阿念默然想,我不想……可是……   “严哥。”   “唔。”   “对不起……”   其实我不傻,你的心我明白。可是我忘不掉他啊。 第13章   翌日清晨,阿念写了张告示贴在门口,与林世严一道背着竹筐上山去了。此时山中春意正浓,万物复苏,树枝上都长出点点嫩绿来。   二人一路走,一路采摘,不觉来到深山中。走着走着便走到一个山谷前,阿念抬头深深吸一口气,心旷神怡道:“一年中便是这个时候最好了,天不冷不热,连风都是香的。”   他发觉林世严不在身边,回头找他,便见林世严正俯身,折了一支早开的杜鹃花。   阿念心说看不出来他竟也有心思摘花,玩笑道:“留在枝头还能看个几天,摘它做甚么。”   林世严走到阿念面前,低头将那只花别在他的扣眼上。花太沉,别不住,林世严又将它取下来,插在阿念的竹筐口。   阿念仰头看着林世严,若有所思道:“严哥,我是不是长高了一些?”用手在头顶比了比,原本比林世严矮了一整个头,现在头顶能碰到他的嘴唇了。阿念又踮踮脚,够到了林世严的鼻子。   林世严柔声道:“长高了。以后和我一样高。”   阿念笑起来,两眼弯弯,含情带水的。他摇摇头:“撑死也就这么高了。”   林世严默然看着他。二人对视了一会儿,阿念忽觉这氛围不太对劲,便回过身,颠了颠肩上的竹筐,道:“走罢。”林世严一声不响地跟上他。   阿念往身后的筐里放上草药,就会被林世严挪到自己身后的筐里。午后,林世严身后的竹筐已经装满,阿念的竹筐里还只有零星几根。阿念走了这半日,额上早就起了一层细汗。他抬手擦擦额头,林世严敏锐地注意到,问他:“累吗?”   阿念已有些喘了,仍笑道:“不累,再往前走一些罢。”   林世严:“不。”   阿念讨价还价:“严哥你看前面,那条小溪。走到那儿还能喝点水解渴。”   林世严张望了一眼,那条小溪就在几十步开外,掩映在树后。水边湿润,植株丰富,都走到这儿了,不去也是可惜。林世严便默默往前走。   刚迈出一步,林世严听到什么动静,伸手拦住阿念,往后猛退一步。阿念被推得摔到地上,只听窸窸窣窣草响,几支吹针嗖嗖从他身侧飞过,被林世严手中镰刀挡开。   阿念不知道他为何将自己推倒,莫名看看林世严。却见林世严目中充满肃杀之气,面目狰狞,整个人如一把剑般绷紧。他的杀气如此之重,那一瞬,阿念忽然觉得不认识这个人了。   林世严不敢离开阿念身边,立在原地警觉地扫视周围,低声道:“起来!”伸手示意阿念借他的力站起身。只一分神,又是几支吹针飞来。林世严察觉,瞬间抬手,只听叮叮数声,吹针打在镰刀上,如雨花般弹开。电闪雷鸣一瞬间,林世严手中镰刀已飞出,打着旋往树林深处飞去。只听数声惨叫,银光一闪,被弹开的吹针落到了地上。   阿念看见落在面前的吹针,这才意识到他们遭人袭击。他紧张地看了一圈,什么人也没看见。不知来者何人,有些害怕起来。他狼狈起身,忽觉右耳垂刺痛,用手一摸,看到星点血迹。   阿念感到天旋地转,眼前发黑,知道要不好了,艰难道:“严哥……”   林世严闻声回头,只见阿念身子一软,便往后倒去。林世严大惊,扑上前接住阿念,七手八脚地卸下他身上的竹筐,轻轻将他平放在地上。   林世严注意到阿念耳垂上有微小的擦伤,有黑血渗出。他怒得瞪大眼睛,腾地立起来冲向林子深处,只见两个苗疆人横躺在地上,手里拿着吹针管,已经断气了。周围再没有别人了。   林世严赶回阿念身边,将他的脸掰过来一看,阿念已经是面色青白。摸他手腕,发觉他双手冰凉,脉搏无力。林世严将阿念扶坐起来,以内力为他逼毒。岂料稍一输入内力,阿念当即咳出血来。林世严一吓,立刻停了下来,抓起他的手腕一看,几条脉络都有些发黑。   林世严不再敢擅动,气喘如牛,两手有些发抖。他迟疑片刻,便将阿念打横抱起来,运足轻功往下山去了。   午后,春日暖阳中,一个高大的男人抱着一名男子出现在医馆前。林世严单手扶住阿念,抬手一掌震断门栓,整扇门不堪重击扑倒在地。   屋里的老大夫听到声响,步履蹒跚地从里屋赶出,只见自家屋门整个倒地,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正站在门上瞪着他。   林世严二话不说,大步闯入屋内将阿念放在榻上,对那老大夫说:“他中毒了。”   那老大夫这把年纪,见多了强盗痞子被人砍伤过来寻医的,见林世严模样可怕,以为是一路人,不敢多说话,抖抖瑟瑟掇了板凳坐下替阿念把脉。   阿念面色发青,身体僵直。双目紧闭,已是不省人事。林世严早已满头是汗,在床侧踱来踱去。片刻后,老大夫松开了阿念手腕,摇头小心道:“老夫无能为力。大侠另请高明罢。”   林世严:“甚么毒?”   老大夫摇头:“从未见过。”   林世严目中露出痛苦神色,不再多语,抱起阿念踏着倒下的门就走了。待得那老大夫走到门口看时,早已不见他们踪影。   林世严马不停蹄带着阿念跑遍南京像样的医馆,竟没有人知道阿念身上中的是甚么毒,哪怕是些微线索也给不了。直至夜幕降临,民间万家灯火亮起。林世严从最后一家医馆中走出来,手中抱着阿念冰凉的身体,呆呆站在空无一人的街上,满面皆是茫然神色。   林世严低头看阿念,他只剩一丝游气,被林世严抱在手中,显得单薄脆弱,好似已不是个活人,而是一尊泥像,一松手他便会碎掉。   林世严默然咬紧牙关,咬肌一鼓一鼓。他已一筹莫展,只好抱着阿念往武馆走去。   林世严经过武馆门口时,远远有一人背着箩筐,披星戴月地走来。经过他身侧时,好奇地盯着他抱着的人看了几眼,便停下脚步来。林世严已与他擦身而过,那名男子对他的背影道:“这位兄台,你抱着的这个人,他中毒了。”   林世严脚步一顿,那名男子已经追上来了,道:“给我看看他。”   林世严停下脚步,借着月色看这名男子。这男子一身寻常布衣,貌不惊人。身上背的箩筐里装的正是草药。   见林世严不动,那男子便抓起阿念手腕,把他的脉。片刻后,他摇头道:“兄台你若不介意,跟我进屋,让我仔细看看他。”说罢便引着他往武馆对面的屋子走,林世严跟上了他。   二人入屋后,那名男子点起灯,叫林世严将阿念放在榻上。他搬了凳子坐在床侧,翻翻阿念的眼皮,用木勺撬开他的嘴看他舌苔,又解开他的衣带,俯下身听他的心音。而后摇摇头:“我治不了他。”   林世严阴郁地站在阴影中,双拳始终紧握。   那男子回头看看林世严:“但我知道有一个人能救他。”   林世严蓦地抬眼盯着他:“谁。”   那男子:“我师父。他最擅长解毒,可惜……”   林世严:“你师父是谁?”   那男子:“我师父姓高名昆。是这坊间有名的大夫。”   高昆这名字林世严知道。   “他死了。”林世严道。   林世严方才想起陆家武馆对面正是高昆开的医馆。而阿念之所以来南京,正是受了安平嘱托,来这里寻他的师兄高昆。却在这处得知他的死讯,方才搁置了学医之事。   那男子睁大了眼睛,怪道:“谁说我师父死了?我是说,只可惜他又云游四海去了,我们这小小医馆只好关门大吉,等他回来……”   话未说完,那男子便被林世严一把抓住衣襟提起来。   “他在哪儿!”林世严厉声问道。   那男子被提得双脚离地,顿时喘不过气,吓得两手乱抓:“兄台你……你放手啊!听我说!”   林世严瞪了他一会儿,方才松手,大喘了几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那男子见林世严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歉然道:“对不住,我真不知我师父在哪儿。他几月前就走了,如今不知在哪块逍遥自在。我要说也只能说给你个大概。只不过……”他顿了顿,道,“这位小兄弟这样下去只怕熬不过七日……”   “救他……”林世严抓住那男子双肩,低声下气道,“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男子看着林世严清澈双目,无法狠心说不,只得为难道:“师父曾经留下一个续命的方子,大抵能帮他拖上几日。只不过这药引难找啊。”   林世严:“我去找。”   那男子听到林世严这么说,反而更难以开口,抵不过他紧追不舍,才支吾道:“那方子要以……以一两活人身上的人肉做药引……”原来是见林世严高大凶恶,怕他立刻出去杀一个人来。   林世严想也不想就说:“割我的。”   那男子:“……当真?!”   那男子见林世严斩钉截铁,因他的气魄而生出敬佩之情来。寻常人便是放血都怕,何况从身上活生生割下一块肉来。   “好罢,事不宜迟。”那男子说着,便进屋取出药材,和一把尖刀,道,“你来磨刀,用烛火烧到发红。我取完后,你务必歇息一日。倘若伤口在路上溃烂,只怕你自己都回不来了,更别说救你的朋友了。对了,我姓王,单名一个丞字。请教兄台贵姓。”   林世严接过刀,麻利地磨起来,单说了一个字:“林。”   桌上烛火跳动,悄然吞了半截红蜡。屋中两个人影映在墙上,随着烛火一道晃动。   不一刻,一把带血尖刀被搁在桌上,王丞将林世严的腿包扎起来,白布条顿时被血染红。林世严额角全是汗,然而眉头也不曾皱过一下。   王丞心说这当真是一条硬汉,认真道:“林兄,给你个忠告,你若要寻我师父,需得去那花柳巷。”   林世严:“甚么地方。”   王丞也未见过人如此木讷,连花柳巷也不知道,道:“美人多的地方。”   林世严面无表情,王丞便知他仍不知道,只好说开了:“就是青楼。哪里有出名的小脚婆,就去哪儿找他,十有八九便能给你找到。”展开一张简陋地图,“师父他从南京出发,往西北去了。应当会经过京城,然后再往北去,具体去哪儿,我当真不知道了。这药只能延命一时,一个月后你无论如何要回来。”   关照妥当,便放下地图帮阿念称药。想起甚么时再抬头,却发现林世严已不在那处了。王丞一惊,抬头看去,门开着,林世严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王丞怔怔看着门口,摇摇头,低头继续称药。   那王丞熬好药,端到阿念床头。低头对那张脸仔细一看,却是有些面熟,在对面武馆见过。王丞心说那林兄说走就走了,把人留在这边也不是个事。如此想着,撬开阿念的嘴,熟练地将药灌下后,便将人背到了对面武馆中。   陆家兄弟见到王丞,喊出他名字来:“小王大夫?”   一眼看到阿念,又不见林世严,二人俱是大惊。王丞只得将自己所知道的全说与他们听了。三个男人七手八脚地将阿念安顿到了林世严床上。   那之后,王丞每日来一次陆家武馆,将熬好的药带过来给阿念灌下。然而一日复一日,阿念的脉搏眼见得越来越弱,毫无好转迹象。   阿念感到自己立在一片漆黑中。周遭万物沉浸在这墨一般的浓黑中,一点光也无。阿念懵懂地四处张望,眼睛都瞪得酸了,却仍是甚么也看不见。他竖起耳朵听,空气中有什么在窸窸窣窣地落下……   ……是雪。   阿念迈出一步,发觉自己正赤脚站在雪地里,脚下是松松的雪,但并不是那么天寒地冻。奇怪,他一点也不冷。   阿念伸出手,有轻盈的雪花安静地落在他的掌心。一点,两点,三点……雪花化成小水珠,融化在他掌心。还有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脖子里,痒痒的。阿念试着往前走。他的脚总是陷入雪中,他走的很艰难,但是一点也不冷。   这是在哪儿?阿念还是不死心,睁大眼睛看四周。他在黑暗中不敢走快,像盲人一样伸手确认周围的东西。但他所能摸到的只有雪。雪还在不停下。   “严哥?”他试探地喊了一声。没有人回应他。周围依旧死般寂静,但很奇怪,他能听到下雪的声音。周围太安静了,他能听到每一片雪落在地上的声音。   阿念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走。他记起来了,他在山里,和林世严一起采药。现在是春天,怎么突然下雪了呢?林世严去哪儿了?   “严哥?”他又喊了一声。这周遭太黑,叫他十分不安。   忽然,他隐约看到前方有亮光,心中松一口气,便快步往那亮光处赶。   待得阿念走近那一处亮着光的地方,他脚步便慢了下来。   他看到了熟悉的篱笆,每一根竹条他都能认出来。透过竹篱笆,他看到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一张石桌,上面点着一根蜡烛。桌边坐着一个人,正在做一只兔子灯。感觉到阿念走近,那人抬起头对他笑了,招呼他说:“阿念?快到哥这边来。不怕冷了吗?”   阿念愣在原地,呼吸都停住了。他怔怔看着那人,只觉什么堵住了喉咙口,叫他发不出声来。仿佛见到那人时,阿念的魂魄便已不是他的了。   那人放下手里糊到一半的兔子灯,对他招手:“过来啊,到哥这边来。哥给你暖暖手。”   阿念感到脸上一凉,不知不觉一颗泪珠掉下来了。他艰难地抬腿,朝院门走去。那扇木门仍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那是家的模样。阿念抬手,轻轻推它,木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阿念跨过门槛,看着那个人。那人仍然坐在石桌边对他招手:“来,过来。哥看看你。”   阿念走到他的面前,越是走近,便越是看得真切。那人如他记忆中一般,没有一点变化。笑起来眼角有好看的皱纹,大手这般粗糙,胸脯这般宽广。   那人关切道:“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阿念缓缓屈膝,跪在他身侧,将头靠上他的胸膛。那人轻轻抚摸阿念的脸,抹去他的泪水。甫一碰到,阿念惊得一缩——他的手是冰凉的。以前他的手分明一直是暖的。   阿念忽然都想起来了,鼻子一酸,便哭了起来。   那人问:“怎么了?阿念,告诉哥啊,你怎么了?”   “你……”阿念泣不成声道,“你已经……已经死了……阿常哥……你已经不要我了……”   “我……已经死了?”阿常迷茫地低头看自己的手,似乎也方才想起这事来,轻声重复了一遍,“我已经死了……是啊……我已经死在那雪地里了,又冷,又痛……”   “你不要我了……”阿念大哭道,“就这样把我丢下了……阿常哥……我不要……不要……”   阿常抬手想摸摸阿念的脑袋,看看自己干枯冰冷的手,又将手缩回来。   “傻瓜,你在这处做甚么?”阿常问。   “我要和你一起……”   阿常冰凉的手捧起阿念的脸来,阿念泪眼婆娑地仰面看着阿常。阿常认真看着他,摇头道:“哥不允许。至少让哥看到你七老八十了再过来。回去罢。”   阿念倔强摇头。阿常冰冷的手指抹去他的泪痕:“这世间再无你所留恋之事吗?”   阿念坚定摇头。   阿常:“再无你所留恋之人吗?”   阿念又摇头。然而,他似乎想起了谁,目中流露出迷茫神色。   那人是谁……为何来了这里以后,他似乎忘了非常重要的人。   阿常:“你留的再久一些,就把他们都忘了,你就真的回不去了。回去罢!哥不要看到你这么早来这里。”   阿念不舍地看着阿常。但这人世间却还有他割舍不下的人,虽想不起是谁了,但只想着那个模糊的影子,仿佛是连着血连着肉。阿念艰难起身,阿常又催促道:“快!别回头!”   阿念咬咬牙,转头往回跑。一时间,竹篱笆不见了,木门也不见了。阿念复又堕入了一片黑暗中。   四月初二,屋外阳光明媚,春暖花开。屋内却死气沉沉,门窗紧闭。   此时离林世严约定归来之日已过了两日。王丞清早熬好了药,推开阿念房门。他将药搁下,如平日一般抓起阿念的手腕把脉。说好听的是看看他的病况,直白说来,便是看他是否还活着。   阿念的手已瘦得如干柴一般,凉得好似刚从冬日的井水中捞出来。王丞一开始没摸到脉跳,心中一慌,又仔细摸了很久,才摸到极其微弱的搏动。   高昆的那张续命的方子最多也就能让人撑个三十日,如今已是第三十二日,眼见得这人是要留不住了。王丞看看阿念形容枯槁的模样,不禁摇摇头。这话太无情,但明眼人都知道,在这偌大中原要寻到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是何其的难。有些人一找就是几年,若真能在三十日内找回这个人来,真的是万中之一的奇迹了。   王丞在武馆留到午后。走前又去了阿念房中,以三指压住他的手腕诊脉。然而这一回,他当真没摸到脉跳。王丞察觉这手感与以往不同,不停挪动手指,过了一会儿,他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迟疑地看着床上那人。他俯身去听阿念的心跳,却好似将脸压在了一块石头上,听不到一点声响。这人便这样安安静静地去了。   王丞懵了,心想守了三十日倒当真以为能看到奇迹,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叹一口气,起身急急去寻陆家兄弟。王丞甫一推开门,便见一头发斑白的男人扛着个人从墙外飞身跳入。王丞一看,那人竟是林世严,肩上扛着的那个不是他师父高昆还能是谁?   王丞大惊,喊了声:“师父!”   真的是奇迹来了!   只可惜是来晚了一步。   林世严肩头那老头儿听到喊声,强撑着抬起头来大骂:“我没你这不肖徒弟!”   王丞被这么一骂,两腿一软就想跪下了。林世严足下轻点,转瞬间落在王丞面前:“他呢?”   王丞看到林世严面目憔悴,双目充血,一月不见头发竟熬白了半数。他心知无论说甚么都已无用,心中五味纷杂。也不多说,手往身后的房门一指。林世严径直入屋,将王丞撞到一边。   王丞立在门侧,担忧地等待着。又怕师父因他泄露了他的行踪而怪罪于他,又怕林世严见到里面的人会作何反应。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屋内忽然传来一声悲恸大吼。   陆家兄弟闻声赶来,见到王丞,以目光问他发生了甚么。王丞对他们缓缓摇头。陆家兄弟忧心地问:“严哥回来了?阿念怎么了?”   王丞只是叹一口气,陆子昂急道:“你倒是说啊?”   便在这时,屋内又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如同丧子的猛虎,惊飞一行鸟雀。三人连忙赶到屋门口一看,那林世严双膝跪地,拿自己一颗头不停撞地,只两下就撞得血肉模糊。陆家兄弟大惊失色,上前去拉。林世严往地上猛一撞,顿时血流如注,整个人如山一般倒在地上。   陆子轩啊地喊了一声,上前抓住林世严的肩大喊:“严哥!严哥!”   一旁,王丞的师父高昆坐在凳上,抓着块巾子擦擦汗,满面不耐神色:“大老远把老夫劫回来,就为了给老夫看这出?”   众人忙乱地去扶林世严,高昆撑着桌子站起来,走到床边,抓起阿念的手腕为他把脉。过了一会儿,王丞走到师父身边,低声喊:“师父……”   高昆不语,垂眼细细把脉。顷刻后,抬眼问王丞:“你替他把过脉吗?”   王丞恭敬道:“是。弟子替他把过脉。”   高昆:“你也觉得他已经死了?”   王丞:“……”   王丞听出高昆有话说,不禁语塞,怀疑地一点头。高昆对他招手:“你过来。”   王丞将头凑过去,高昆扬手就是一大巴掌甩在他脸上。王丞腿一软就跪在地上:“师父!弟子不明白!”   高昆:“替老夫把金针取来,再慢一步他就真的死了。”   王丞惊慌道:“是!”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一旁陆家兄弟听了这话,一齐朝高昆看去,方才认出这是对门的高大夫——不是听说他死了吗??   片刻后,王丞满头大汗地从对面医馆取了一包金针过来。高昆接过,将布包展开,对陆子昂道:“将他扶起来,衣服脱了。”   陆家兄弟上前,一左一右抓住阿念胳膊,将他扶坐起来,剥下贴身的亵衣。乍一摸上,整个人早已是冷透了,哪还来丝毫温热。   高昆利索地挑出一根针来,眼明手快,取阿念头上的穴位轻轻捻入。如此这般,一根一根,不一会儿他的头、胸、腹分别被扎上金针。高昆取来最后一根金针,放缓动作,十分小心地对着他的心口捻针,一分一分地往他身体里捻。扎得越深,他的动作越慢,而后停住,高昆目不转睛地盯着阿念面孔,忽然抽手将针拔出。针拔出的那一刻,阿念深吸一口气,胸口竟又开始起伏。   众人见了唏嘘不已,纷纷感叹这是华佗再世。高昆却是习以为常,取下阿念身上金针,叫人将他放下,又开始替他诊脉。这时王丞便喊起来:“林兄也还活着!”   陆家兄弟朝地上看去,只见林世严浓眉蹙起,眉间皱出了一个川字。原是撞得太厉害,晕倒了片刻,眼见得就要醒转过来。陆家兄弟上前将那沉重的身体扶坐起来,打打他的脸:“严哥你快醒醒,阿念他还没死啊!”连说了三四遍,林世严终于睁开眼来。他摸摸额头,摸到一手血,又回头看看阿念。众人赶紧又说了一遍:“他还没死!”   林世严像个没事人一样腾地站起来,扑到床边。见到阿念一息尚存,竟是面露喜色,早忘了自己还头破血流着。高昆已替他把了一会儿脉,见林世严来了,便摇摇头道:“这是苗疆人的毒罢。是我徒儿给他用了那续命的方子吗?”   林世严:“是。”   高昆:“便是猜到,否则人也不可能拖到现在。苗疆一族最擅施毒,路数千变万化,老夫能解其一,也解不了其二。”   王丞早替他准备好纸笔送上,高昆接过来,低头写方子,道,“若救不活他,也只可听天由命,你不可再纠缠于老夫。”   林世严唔了一声,紧紧盯着阿念看,只怕稍一漏看了几眼,这人就要不在了。   接下来两日,高昆每日来给阿念把脉,调整药方。至第三日时,阿念面色竟不复死灰,开始泛白了。   林世严寸步不离地守在阿念床边,好似一条顽固的狗,生怕阿念醒来寻不到人。整整两日他都未曾合眼。然而,在他回南京之前,自打上路去寻高昆以来,是日夜兼程,没有一晚上睡超过两个时辰的。林世严即便是个铁打的人,此时也撑不住了。眼见得阿念面色恢复如初,他的心总算宽了几分,对着阿念那张面孔看了又看,双目不觉合了起来。恰逢王丞进来送药,林世严顿时惊醒。   王丞道:“林兄,你再看他也看不出个花来,不如歇会儿罢。”   林世严不语,接过药轻轻地吹。王丞见他犟得简直不可理喻,常人无法说通,只得摇摇头,离开了屋子。   林世严吹凉了药,喂给阿念吃了,重新照顾他躺好。他低头痴痴看看阿念,以拇指抹去他唇边的药渍。感到头沉得很,双眼实在睁不开,便合衣躺下,在阿念身侧睡了。不一刻便堕入深沉睡眠中。   此时是四月初五,窗开到最大,屋外阳光明媚,透过窗格映入屋内。空中洋溢着花香,如同调皮的妖精,兜兜转转地随风飞入屋内,拂过面颊。   阿念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身侧合衣而睡的人没有察觉到,仍然沉沉地睡着。   不一会儿,阿念的眉头皱了起来,被子内的手指动了两下。挣扎片刻,阿念的眼睛艰难地睁了开来,迷茫地望向床顶。   我在哪儿……发生了甚么……   阿念感到口中发苦,留有一股药味。身体极度不适,好似已经睡了千年,浑身没有一处能使上力。他躺着回想了一会儿,隐约想起他和林世严上山采药,有人朝他们吹毒针……   对……我是中毒了……   阿念想明白过来,试着坐起来,但只是稍稍抬头都困难,手臂全然不听他的使唤。他听到身侧有呼吸声,轻声探问:“严哥?”嗓音嘶哑,几乎发不出声来。   林世严听到叫唤,猛地从睡梦中醒来。他满眼是血丝,睁眼一看,便看到阿念睁开眼了。看到他竟从这漫长的昏迷中回魂,林世严一时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阿念不安地抬着头,迷茫地望向呼吸声传来的方向:“严哥?唔……”   还未说完就被紧紧抱住。阿念失语,两人胸口相贴,林世严粗重的呼吸就在他的耳边。阿念怔怔地被他抱了一会儿,神色渐渐变得柔和。他感受着林世严的呼吸,这才安心,笑道:“严哥你压得我太紧……喘不过气了……”艰难地抬起无力的手,安慰地抚摸他的后背,“好了……好了……我没事了……没事了……”   许久,林世严方才松开他。阿念嗓子干渴,轻咳了一声,林世严细心地问:“要水吗?”   阿念点头,林世严立刻下床倒水,阿念神色茫然地对着床外的方向道:“怎么也不点个灯,这么黑……”   这么黑?   林世严察觉到不对劲,眉头皱了起来,又走回床边,发觉阿念虽然看着他的方向,但目光根本没落在他脸上。他探手在阿念眼前晃了晃:“小念,看得见我吗?”   这一问,阿念也意识到了甚么。   “我……”他眨眨眼,目光迷茫地环顾四周,“我……看不见了……?”   午后,阿念由林世严喂着喝了几勺米汤。他不愿再躺着,林世严只好取了几个软枕垫在他身后,让他倚着床框坐着。之后林世严收拾了碗出屋了,阿念便这样独自坐在这一片黑暗中。   之前师叔高昆已经来替阿念诊过脉,说是没办法了,眼盲是因为有毒残留在体内,若是寻不到解药,他这辈子就只能当个瞎子了。然而苗寨全在中原以西,须得长途跋涉,没有个一年半载只怕到不了。以阿念现在的境况,是无论如何也去不了的。   出了屋后,高昆又对林世严道:“这手法是苗疆毒门弟子所为。老夫和毒门打过交道,那些人善施毒,但并不是每一种毒都能够解。何况,若叫他们晓得你已杀了两个毒门弟子,他们一定会杀你,更不用说给解药了。老夫已是帮不了你了。”   这话说得很轻,以为阿念没听见,其实阿念全听到了耳朵里。他蔫蔫地倚着床框,眉间又多添了一道愁绪。   这样下去严哥一定会为我去毒门寻解药,反倒是要害了他了,阿念心想,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去……   阿念坐了一会儿,想要试试,便摸索着自己站起来。只因身体极其虚弱,两腿发软,扶着床框才勉强立住脚。他小心地探出一步,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人无法站稳。阿念咬咬牙,仍凭着记忆往桌子的方向又挪动了一步,小心翼翼放开床框,伸手摸桌子在哪儿。   林世严再进屋时,便看到阿念站在桌边,手中握着一杯冷茶。桌上全是溢出来的茶水。林世严一惊,快步走到阿念身侧。   阿念:“严哥?”   林世严接过阿念手中的杯子,问道,“为何不叫我?”   阿念听到林世严的声音,便笑了:“我不还是好好地喝到茶了吗?”   林世严见阿念此时仍笑得出来,目中不禁流露悲切。他关切问道:“累吗?”   阿念点头。林世严随手放下杯子,单手揽住他的腰,带他慢慢回到床边,引着他重新坐到被窝里。他也在床沿坐了,从身上取下一条黑色布条,替阿念蒙上眼睛,在他脑后扎好一个结。   阿念仰面,虽看不到林世严的脸,但能从他的呼吸声知道他在哪儿。他抬起手,轻轻地摸林世严的脸:“严哥,让我记住你长甚么样……”指尖描摹他额头的形状,又滑到高挺的鼻梁,“你真好看。”   林世严双颊微红,垂眼默然看着阿念。阿念双目被黑布遮挡,双唇微启,即便不笑时,他的嘴角也是微微上扬的,好像脸上随时会化开春水一般的微笑。   林世严双目一时失神,一把抱住阿念,低头寻找他的嘴唇。二人嘴唇将要碰到时,林世严猛然停了下来,盯着近在眼前的阿念的脸,直喘粗气。他想起了甚么,如被烫到一般放开了阿念,腾地站了起来,脑袋咚地撞到了床框。   阿念意识到他要做甚么,顿时面红耳赤,愣愣地坐在那里。还来不及说甚么,林世严转身便离开了屋子,砰地关上门。   阿念就这样被晾在屋里,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一会儿,他听到屋外一桶水浇下。然后林世严便浑身湿透地回来了。   阿念小心翼翼地喊:“……严哥?”   林世严:“唔。”   阿念:“我听说……听说你这几日都没睡,你去歇会儿罢。我也睡一会儿。”   林世严:“唔。”   阿念听到林世严走上阁楼的声音,才松了口气,也睡了下来。他在被窝中蜷缩起来,想到刚才二人呼吸离得如此近,面颊仍有些发烫。 第14章   阿念休养了十几日后,可以时常下床走动了。他生怕林世严还想着要去苗寨寻甚么解药,便努力像以前一样生活。平日里也同武馆弟子们有说有笑的,好似全然不在意。只在夜半无人时辗转反侧,想到眼睛再也看不见了,不知之后的路该怎么走。   一日午后,阿念喝过粥,捧着碗自己摸索到伙房,预备将碗洗了。舀水时听到伙房后头传来陆家兄弟的声音。阿念从飘来的只言片语中隐约听到他们提起自己,不禁放下水瓢,好奇地侧耳倾听。只听陆子昂忧心道:“严哥这次看来是真的打算去苗疆,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陆子轩亦道:“他要是不在了,咱们这武馆怎么办?”   阿念听了这些话,将碗放下,循着声摸到伙房窗口。陆家兄弟兀自没有察觉,仍在那儿低声说着。   陆子昂叹气:“毒门全是穷凶极恶之徒,我们也不能看着严哥去送死啊。”   陆子轩摇头:“你不见他为了阿念,说割肉就割肉,王丞怎么说的,血都接了一盆子,他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寻常人还不疼得嗷嗷大叫吗?”   阿念听闻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陆二哥,你刚才说甚么?”   陆家兄弟闻声回头,从窗口见到阿念,面面相觑,顿时晓得大事不好。   阿念探手,摸索着将窗推开:“你说甚么割肉?”   “这……”陆子轩懊恼道,“阿念,你不是在房里吗,甚么时候来的??”   阿念面上血色都褪去了,回头朝门外摸,要去寻林世严问清楚。陆家兄弟赶紧绕到伙房前方,阿念还没摸到门口,他们赶紧拦住他。   阿念严肃道:“割肉是怎么回事,为何没人告诉我?”   陆子昂央求道:“我的好阿念唉,你就饶了你陆大哥陆二哥罢,这事严哥不让我们告诉你,你这不是叫我们难做人吗?”   阿念秀眉敛起:“是你不说清,怎怪我找他去问?”   二人无可奈何,只得将药引之事说与他听。阿念甚至晓得了林世严从京城回来后,连一头浓密的乌发都花白了。而林世严对这一切只字未提。世间为何会有这么傻的人呢,阿念心想,怎么就这么傻呢……   二人说完后,见阿念怔怔站着,也不说话,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试探问道:“那咱们这就送你回房罢?”   阿念摇头。他的胸口堵得慌,不禁用手按住胸口,不住疾喘。他只知他现在想见到林世严,无论如何都想听到他的声音。他心中固有愁绪万千,阴云密布,林世严却如破开乌云的那丝阳光,将阿念的心田照亮。只有他才能将他心中愁绪抽离,拨开云雾见到阳光。   阿念:“劳烦陆大哥你送我去习武场。”   陆家兄弟将阿念送到习武场,让他在回廊上坐了。那一处恰好能晒到太阳,阿念坐在春日暖阳中,默默听着林世严与弟子们习武。他仍不习惯黑暗,但黑暗让他的耳朵灵敏了一些。譬如此刻,他听出自从自己来了以后,林世严便有些心不在焉,不禁会心一笑。也不打扰他,便这么安静地坐着。   大约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林世严便遣散了弟子,着他们各自回家。阿念摸出身上的帕子,朝习武场的方向喊:“严哥,今日怎么结束得那么早?”   林世严朝他走过去,阿念便朝脚步声过来的地方送上自己的帕子。林世严接过来擦汗,在他身侧坐下道:“你怎么过来了?”   是严哥的声音……   那当真如一剂良方。听到他的声音,阿念嘴角不自觉浮起笑来。   他反问道:“我不能过来吗?”   林世严:“……不。”   阿念笑道:“你嘴真笨。”   林世严:“是。”   阿念道:“我在屋里坐着无聊,你既然无事了,带我出去走走罢。我想吃吴记的绉纱馄饨了。”   林世严:“好。”抓起阿念的小臂,引着他下台阶。   林世严带阿念走过两条街,阿念对林世严完全信赖,走路十分自然,全然不怀疑脚下的路是否会有不妥。因之前阿念常去街上买菜,街上有不少人认出了他,见他用黑布蒙着眼,由人抓着手臂走路,纷纷私下议论。阿念也不在意,心说等他们多见了几次我这样,就不想议论了。   到街角的吴记坐下后,他们叫了一碗绉纱馄饨。阿念尝了两个,便推给林世严,林世严习惯地接过来,解决了剩下的馄饨。甫一放下碗,抬手还没抹到嘴,阿念已经将帕子递上来了:“别用衣服擦。”   林世严接过他的帕子,在嘴上揉了两下,胡乱叠了叠,塞进自己的衣服里:“累吗?背你回去?”   平日阿念即便走不动,也必然说无妨,坚持自己走回去。今日却想也不想就说:“好。”   林世严扶着阿念起身,将他背起来。阿念悄悄收拢手臂,环住林世严的脖子,将头靠在林世严的头上。   “严哥,”他轻声说,“待会儿我们一起洗罢。”   林世严:“我身上很脏,去河里洗就行了。”   阿念用额头蹭蹭他,软软地说:“我不嫌你脏。”   这话像一股香风兜兜转转吹进了林世严的耳朵里。林世严咕嘟咽了口唾沫,咣当撞到了路边卖豆腐的小车上。   小贩:“你这人走路怎么不直走呢??”   林世严:“……”   阿念觉得林世严这人真是傻得可爱,噗地笑出来。   林世严将阿念背回武馆,便将澡桶提进屋。不一刻便备好热水,一只大澡桶在屋中呼呼地冒着热气,将整个房间薰得水汽氤氲。   阿念将衣裤脱了,摘去黑色布条,递给林世严,由他扶着跨进澡桶里。被这热水一泡,阿念就犯晕,只觉这人快要像叶片似的浮起来了。   “严哥?”他唤了一声,“进来罢。”   林世严:“……”   阿念:“严哥?我现在看不见,你不能不理我。我会以为你不在了。”   林世严:“……我在。”   眼看是回绝不了,林世严只得脱缚下来,将一身短打丢在凳上,露出一身精瘦筋肉来。他跨入澡桶,澡桶顿时便显得拥挤起来。阿念感到他来了,往后缩了缩,给他腾出位置。   二人面对面坐着,一语不发地泡着热水。过了一会儿,阿念打断沉默道:“严哥,你想想,你是不是瞒了我甚么?”   林世严抬眼看看阿念,他不太会说谎,便说:“是。”   阿念:“是甚么?”   林世严:“不能说。”   阿念:“……”   阿念还没遇见过这么不会说谎的人,简直哭笑不得。他认真道:“没有你我已经死了,对吗?”   林世严被揭穿,敛起浓眉看着阿念。阿念抬起双手,抓住了林世严的双肩:“割了哪里?”   林世严:“别管。”   阿念摸索着他坚硬的锁骨,沿着壮实的胳膊一路摸到手指。阿念没有摸到缺斤少两的地方,摇摇头,将手按到了林世严鼓起的胸肌上,在他胸前仔细摸索。从胸到腹,再到……   ……一样又硬又热的物事。阿念摸到那物,下意识地握住,然后马上意识到了那是什么,手被烫到了似的缩了回来。那东西硬得跟石头似的,高高耸立起来,贴着林世严的腹部。   阿念粉白的脸顿时红透,连耳廓都通红。   那一晚的误解给林世严留下深刻教训,此时见到阿念难堪的模样,林世严立刻道:“我走了。”   阿念轻声道:“不准走……我问你,你为何这么傻?”他红着脸紧张地靠上来,林世严刚一抬身,又不得不坐回了澡桶里。林世严僵硬地挺直着背。他靠得越近,林世严的呼吸越粗重。   “为何要为我做这么多?”   林世严沉默,雪亮的双目盯着阿念微红的脸。阿念仍不放过他,逼问道:“为何可以为了我,连命都不要?”   林世严咬肌鼓了鼓,沉声道:“我想做你的男人。”   听了林世严的话,阿念的脸上终于化开了似水柔情。他抱紧了林世严,渴望地抬起头,寻找他的嘴唇。阿念的气息将林世严紧绷的弦瞬间拨断。他猛地抱住阿念,狠狠回吻他。二人在温暖的水里吻得无休无止,贪婪地互相抚摸。   “唔……”   阿念被吻得气急,两手不住地摸林世严的胸肌。林世严激动得有些发抖,一把将阿念抱起,不由分说就起身将他抱出浴桶。两人浑身是水,哗哗撒了一地。林世严跨出木桶,将人直接抱到床上。阿念浑身赤裸,露出一身莹白如玉的皮肤,好似蚌壳里一块水灵灵白嫩嫩的蚌肉,十分可爱,又很脆弱。   林世严将他的双腿一开,抱着他到处乱吻,大手不住地摸他的身子,从纤瘦的腰线到柔软的臀瓣。阿念那身皮肉滑腻得怎么也摸不厌,乍一摸好似摸不到骨头。林世严摸着摸着,呼吸愈发粗重,胯下那物粗涨得发痛。   阿念胸口起伏,不住疾喘。他感到林世严那火热的物事不停地顶他的股间,一次次地尝试往里顶。那顶端已经渗出不少淫水,将他的股间顶得滑腻不堪。   阿念:“等等……严哥……”   说话间林世严扶着那物,借着渗出来的淫水用力一顶,登时顶开穴口,挤进了一个头。阿念被顶得下身一酥,轻哼一声,整个人都软了。   林世严目不转睛地看着身下的人,顶得很慢。阿念感到林世严在缓缓顶入,下身越来越涨,隐隐作痛,眼看要受不住。他眼前一片黑,被入侵的感觉便愈发清晰。他紧张得微微皱眉,一动不敢动。林世严见了他这临上刑场似的模样,关切问:“疼吗?”他已是气息不稳,忍得很辛苦。   阿念听问,微喘着道:“在你那话儿上抹点灯油……”   林世严长臂一伸,把阿念放在床边柜子里的面脂拿了出来,毫不惋惜地用手指挖出一大块滑腻的脂膏将阳物从他身体里拔出来,将满手的面脂抹了上去。   阿念能听到脂膏摸到那话儿上湿漉漉的声音,面颊愈发潮红。只一片刻,他便感到那物事裹着厚厚一层脂膏顶入他的穴口,借着脂膏润滑竟一口气全顶了进去。   “啊!”阿念失口大叫了一声。   一大股脂膏被捂化,顺着股缝溢到床上。阿念被塞了个满满当当,那一下喊得太响,都变调了,他自己羞愧起来,赶紧用手捂住嘴。   林世严听他这一喊,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外抽。岂料那物实在粗得厉害,一进一出阿念涨得整个人绷了起来,几乎是哭着喊:“别……别动……”   林世严也是慌了手脚,又赶紧挺腰插了回去。阿念身体又被那狰狞巨物撑满,指间不由漏出一声呜咽,下面阵阵缩紧。林世严此生连自渎都未曾有过,被阿念这么一夹,当下头晕脑胀,气喘如牛。   “我……不动……”他低声道,胸口剧烈起伏。他将阿念紧紧抱住,发泄一般狠狠吻他,在他身上上下摸索。阿念被铜墙铁壁一般的肌肉箍住,甚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林世严的阳物占满了他,他的嘴唇好似要把他每寸皮肤都吻遍。那感觉就像天地间只有林世严与他两个人,他的全身心都被占有。阿念渐渐被亲得喘不过气,下身不知不觉放松,不那么痛了,反而酸胀不堪,仿佛一动就要泄身一般。   林世严在亲吻中感觉到阿念紧绷的身体软了下来,便更加卖力地吻他。阿念身上淡淡的体香直钻入他的鼻中,闻得他头晕目眩。他感到可能要泄身,暗中运气调息,好容易才将这冲动压下。   “严哥你……你动得慢些……”阿念求道,“你的太大了……”   林世严早憋出一身汗来了,得了他的应允,“唔”了一声,开始在他腿间缓缓出入。甫一动起来,阿念便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并不是痛得不能忍,但实在涨得难受,被占有的感觉从未如此强烈。如此出入几番,阿念动了情,伸手抱住林世严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肩头。他的双腿不再紧张得缩起,而是软软地勾到林世严腰上。   先前带进去的脂膏已全被捂化了,随着那阳物搅动发出湿濡声,夹杂着二人的喘息。阿念浑身都被操软了,咬着林世严肩上一点肉,微微蹙着眉,满面是迷乱情欲。他忍不住去摸林世严背上纠结的肌肉,贪婪地感受每一丝肌肉线条。   怎么会这么壮……阿念迷迷糊糊地想,也太厉害了……   林世严起先动得轻,不知不觉便开始大幅度抽插,噼噼啪啪地撞着阿念雪白的双臀。他如一头发情野狗似的埋头猛干,健壮的腰快速摆动,那粗壮的肉根快速出入在阿念的股缝间。“嗯……嗯……”阿念被撞得不知所以,再克制不了,鼻息中不住泄露出舒服的呻吟。   林世严不断调息,猛插了数百下也不见停,把阿念两瓣白花花的屁股撞得通红。很快阿念便感到两条腿酸得不行。   “严哥……”阿念无力道,“我快不行了……唔……”   林世严低头吻住他的嘴,下身仍然猛干。从他香软的唇一直亲到脖子,直到阿念数番求饶,方才猛冲数下,将浓精全数交代在了这温柔乡里。   林世严往阿念侧边一躺,二人不住喘息。林世严稍歇了一口气,将浴巾扯过来,裹住阿念的身子替他擦干。又起身将打湿的床单换了,二人方才心平气和地躺在一处。   阿念躺在林世严的臂弯中,若有所思地掇起胸口那只小猪吊坠在指间把玩:“你知道我胸口这只小猪的来历吗?”   林世严:“是阿常给你的。”   “嗯。严哥,你知道吗,我是阿常养大的。那时候我的家人全被邱家人杀光了。阿常哥把我救出来,一夜间我就从个小少爷变成了一无所有的叫花子。我们刚刚到扬州的时候,除了穿在身上的衣服以外,我俩什么都没有,我连话也说不出来。我们在那儿谁也不认识,也没地方去,只能住在破庙里。”   他往林世严怀里又靠了靠,“冬天啊,那个风会怪叫,穿进破庙里,我们只能像兔子一样挤在一起取暖,冻得整夜睡不着。我一直很畏寒,一定是那时候记得太深刻。后来阿常哥去做苦工,买吃的,有时候不够吃了,他自己就嚼草根,让给我吃,还骗我说草根是甜的。一直大概过了一年,渐渐的,我们才有了一个家。”   “阿常哥很勇敢,碰到了事情总是笑嘻嘻的。我不像他,一开始我还娇气,受不了这样的日子。阿常就用小刀削了个小木猪来逗我。那时候我们连饭都吃不饱,我拿着这只木猪想,这又不能吃,若真的是一头猪能宰来吃就好了。越想越难过,就赌气把木猪丢出窗外。后来那天阿常哥从外面回来,脸上被人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把我吓坏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热烧饼来。他就是偷了两个烧饼,被人打了,他还了一个,还藏了一个给我。后来我就哭着去窗外把那只木猪找回来,叫他穿上绳子,一直戴在脖子上。”   林世严默然听着。阿念停了一会儿,似是被回忆缠住。顷刻后,才道:“我想起阿常哥不在了的时候,我是真的以为我活不下去了。但现在,我又有一个家了。我还有了你。严哥,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林世严:“只要我做得到。”   阿念:“你能别让我再经历一次失去阿常哥的痛苦吗?”他抬手抚摸林世严的面颊,“我听说你要去苗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回不来了我怎么办?严哥……唔……”   话未说完,就被林世严吻住。   “我会一直在。”林世严道。   照顾阿念睡下后,林世严躺在他身侧,严肃地思索今日所发生的事。房事如同习武,马虎不得。林世严是个处子,自知并不十分精于此道。思索良久,他想起了一个人来,便坐了起来,果断披衣下床。   阿念昏沉沉已快睡去,听到他的动静,懒懒地摸摸身边,发觉没人,便道:“严哥?你还不睡吗?”   林世严:“不。我有事,晚点回来。”   他穿好衣物,掀开床帘,俯身在阿念唇上轻啄了一口。阿念毕竟累得厉害了,含糊应了一声:“早些回来……”   林世严来到对面医馆,发觉大门紧闭,足下略施轻功,翻墙入院。穿过回廊来到屋前,推门道:“高昆。”   床上一人被惊醒,抬头眯眼朝门口看去,只见一身长九尺的高大男人如门神似的站在门口。那人认出他来,关切道:“林兄?你找我师父?……是阿念又出了什么事吗?”   林世严听出那是王丞的声音,走入屋内,道:“高昆在哪儿?”   王丞支支吾吾道:“他不在这里,今夜出去了。”   林世严立刻明白过来:“哪家。”   王丞:“……揽月楼。”   林世严听罢,转身就走。王丞望着空空如也的门口,直摇头——这人怎么不关门呢。   片刻后,林世严立在了揽月楼前。   要说南京有甚么最不输给扬州,便是这风流场。整个南京城早已入睡,唯有这秦淮河边仍是灯火通明,女人香混着娇俏笑语,誓要将这秦淮河用脂粉染尽。林世严所到的这家揽月楼亦不例外,他刚踏入门口,便有姑娘扭着柔软腰肢笑脸迎上。   林世严面无表情道:“我来寻人。”说着便踏入屋内。那些姑娘见多了这种人,知道不好惹也不缠着他。只怕惹出事来,便叫龟公盯他紧些。   从南京北上寻高昆时,林世严曾将沿路每一家青楼跑遍,此时已是熟门熟路。很快便在二楼包厢内见到了喝得醉醺醺的高昆高老头儿。林世严推门入内时,正有个姑娘坐在他怀里喂他喝酒。林世严冷着脸道:“出去。”那姑娘见林世严凶神恶煞的样子被吓坏,赶紧放下酒杯便出门了。   高昆被人扰了兴致,不满抬起眼皮,见到是林世严,又垂下目光,打了个酒嗝道:“怎么又是你小子?不是叫你不可再纠缠于我吗?”   林世严随手关上门,走到高昆面前,道:“我需要你教我一些事,我愿意叫你一声师父。”   高昆听了,呵地笑出来:“你愿意叫这声师父,我未必愿意认你这徒弟。”他伸手翻过一只杯子,摇摇晃晃提起酒壶倒满一杯酒,洒出不少来。   “来,”他将酒杯推向林世严,“干了这杯,我再听你说。”   林世严握起酒杯,仰头一杯亮底,砰地放回桌上。   “好!”高昆笑道,“说罢。我不一定帮你,但听听总是可以的,就当是下酒菜了。”   林世严坐下,道:“如何行房事。”   高昆:“………………啥?”   林世严面色如常地重复:“如何行房事。”   高昆哈哈笑出来:“你这是拿我这老头儿在寻开心了,如何行房事?绿萝,来,进来!”   刚才被赶出去的那女子又开门进屋,扑到高昆肩头委屈地说:“你把人家赶出去,这会儿又叫我进来。”   高昆指着林世严笑道:“这小子问我如何行房事,不如你来教教他罢。”   那名叫绿萝的女子听了,抬手捂嘴轻笑起来。她虽不十分漂亮,但抬眼看看林世严,一眼中确是千娇百媚。林世严眉头皱了起来,不想被人取乐,当下站了起来,就往门口走。   “别走啊,”高昆在他身后喊道,“那那那……林……”   “林世严。”林世严停下脚步,沉声答道。   高昆摇头道:“你过来。”   林世严走回高昆面前,高昆问:“你当真要问如何行这个房事?”   林世严道是。   高昆:“好罢。今日我兴致好,便说与你听听,我这老油条也风流了几十年了,保准你大开眼界。”   林世严又坐了下来。那绿萝见林世严生得高大威武,便坐到他身侧,媚眼如丝地看着他。高昆其实十分爱讲这淫秽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抿上一口润润嗓子,开始与林世严传授他这些年的经验:“首先你得……然后……接下来……等她……你就……最后……”   高昆讲得绘声绘色,十分细致入微,别说是个处子,便是已成亲的人听的都要面红耳赤。林世严默然不语地听着,说到最后,高昆总结:“总之,你记住,还没开始前,你要让她哭着求你办了她,等你开始了,你要让她哭着求你别停。当慢则慢,当快则快。”提起二指便做了个戳刺的动作。   绿萝听罢,笑着贴到高昆身上说他讨厌。高昆侧首对她道:“你们那个翡翠白玉膏,给他来一盒。”   林世严离开揽月楼时,手里捧着一盒翡翠白玉膏,披星戴月地往陆家武馆赶,生怕他不在时,阿念一个人睡着,又要做甚么噩梦了。   林世严回屋,轻手轻脚脱衣上床,却仍将阿念惊醒。阿念疲倦地翻了个身,在身旁摸啊摸,直到摸到林世严,才安心靠过来,蜷缩在他怀中。   翌日,林世严喂阿念喝粥时,阿念想起昨夜林世严半夜出门的事。问道:“严哥,你昨夜回来时身上好香,你去了何处?”   林世严诚实道,“去揽月楼找高昆。”   “……找谁?”   “高昆,高大夫。”   阿念怪道:“你去寻高昆做甚?”   林世严:“……不能说。”   阿念:“不能说??”   那揽月楼是青楼,他好好的大晚上去了青楼,寻了那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高昆,还说不能说??   阿念一听心里头就有火,然而仍在心说不可任性……不可任性……再说林世严这样的呆瓜还不好办吗?如此想着,便探出手来,找林世严的手。在空中虚摸了几下,林世严抓住他的手问:“找甚么?”   阿念顺势抓住他的手,将他的手贴到自己心口,温柔地问:“严哥,林世严,你喜欢我吗?”   林世严:“喜欢。”   阿念:“有多喜欢?”   林世严顿了顿,认真答道:“可以为你去死。”   阿念一惊,道:“别……不可说甚么去死,我不喜欢听。”他抓着林世严的大手,“你当真喜欢我?”   林世严:“是。”   阿念:“那我若说,我不喜欢你的事,你会改吗?”   林世严:“能。”   阿念:“我不喜欢你有事瞒我,你还会瞒我吗?”   林世严这才发觉自己被绕进去,认输道:“……不会。我找高昆问他如何行房事。”   这实在是出乎意料了,阿念没忍住,噗地笑出来:“你……你去寻他,就为了问这个?”   林世严并不感到有何不妥,坦然道:“是。”   阿念面皮有些发烫:“那他教了你些甚么?”   林世严:“很多。”   阿念没想到那老不正经的还真和林世严说这些,这下连耳朵都发烫了:“那你和他说你要和谁试了吗?”   林世严:“没。”   阿念微微点头,故意问:“那你学了这么多,打算做甚么用?”   林世严:“打算和你一样样试过来。”   阿念轻轻呸了一声:“谁答应要和你试了……”   林世严:“……”   林世严当真,便不说话了。   阿念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他回答,捏捏他的指尖:“严哥?”   林世严单手拿着勺,另一只手被阿念抓着,仍记得无论阿念说什么都要应一声,便道:“我在。”   阿念:“抱抱我。”   林世严放下勺,长臂一伸,将阿念抱到了自己腿上。阿念靠着林世严,想欺负他一下,便抬手摸他耳朵,拇指沿着他的耳廓轻轻地揉。阿念的手十分温柔,指腹细腻柔软,细细地描摹林世严耳廓的形状,这样揉了没几圈,林世严的耳朵便开始发烫。阿念凑上去,一手搭在林世严肩上,用嘴唇轻啜他的耳垂,舌尖轻轻扫过耳廓,轻细的鼻息全落在了他的耳廓上。   林世严一动不动,单手环着阿念的腰,防止他从他身上摔下去。阿念有心作弄他,在他耳边吹风道:“那我先看看你亲嘴学的怎么样。”说着嘴角边露出一丝俏皮笑意。   再正经的人听到这句话都正经不起来了。林世严一激动就脸红,额上青筋突起。他侧首看着阿念。阿念眼上仍蒙着一条细细的黑布,秀挺鼻梁下,薄唇无意识地微张着,嘴角还留着一丝笑。   林世严收紧手臂,阿念被迫整个贴到了他的身上。感到他手臂上的力量,阿念稍有些僵硬,下意识抬手压在林世严胸口。二人呼吸很快交叠在一起,阿念感到林世严的嘴近在咫尺。他心跳得快了些,等了一会儿,林世严却没亲上来。   阿念疑惑间,便感到鼻尖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而后是下巴,嘴角,阿念看不见,只能感受这些吻如惊喜般一个个落下。林世严在他的嘴边轻啄了几口,忽然用唇封住了阿念的唇。   “唔!”阿念下意识哼了一声,感到林世严的舌头钻入了他的口中。吻突如其来,一来便来势汹汹,掀起惊涛骇浪。   可恶……阿念不过一会儿便感到腰不住发软,哪还有余地作弄他。迷糊中不满地心想,那老不正经的连这些都教他……这家伙也学的太快了罢……   唇分时,二人唇间粘出一根银丝。阿念早已面红耳赤,不住喘息。林世严问:“学的怎么样?”   这男人简直是……!   阿念一时间都不知道他是故意使坏才这么问,还是真心想知道了。他羞于回答这问题,无意识地舔舔嘴唇:“不知道……”   林世严听阿念这么说,迟疑地看着他,不知他究竟是满意是不满意。好在林世严好歹是习武之人,最善从经验中学习。他也不多做纠结,略加思索便扣住阿念脑后,又用唇封住他的嘴。   “唔……”阿念遭到突袭,声音被林世严堵在了唇间,很快唇齿间又被一条有力的舌头入侵,唇与唇紧紧相贴,彼此的呼吸交错在一起。   暖阳照耀,将摇曳的树影映在窗纸上。恍惚间传来弟子们的操练声,此时听起来遥不可及,仿佛远在天边。不知不觉阿念已是动情,忍不住将林世严的脖子搂得更紧,贪婪地啜吸他的舌头,一条香舌与他纠缠在一起。   “嗯……”阿念喉间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二人的喘息越来越重,唇微一分开又很快贴到一起。林世严搂着阿念纤瘦的身躯,隔着衣物抚摸他的后背,沿着下凹的曲线摸到臀瓣上,在那处不住摩挲。阿念被摸得心痒,忍不住扭动挣扎了一下。二人的唇又追着亲了好几口才分开。   阿念双唇已被啃得嫣红,岂料林世严仍未满足,炽热的吻便落在了阿念的脖子上,一个接一个。阿念呼吸早已不稳,耳边仍隐约听到从习武场传来的喊声,言不由衷地轻声提醒:“严哥……时候不早了……”   阿念肤白如脂,乍一看连血脉也看不清,好似一块细腻温润的玉。林世严滚烫的吻落遍了他的脖侧,又落到了他微凸的喉结上。阿念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一动,艰难道:“弟子们还在等你……”   “让他们等。”林世严道。他开始解阿念的盘扣。如今正值春日,阿念穿了一件单衣,外头套了件褙子。那褙子先被扔到了床上,而后单衣的盘扣也被一颗颗解开。阿念听到林世严呼吸粗重,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甚么,便连腿都软了,根本抵不住这诱惑。他着实无力反抗,只好任其作为。不一会儿林世严便将盘扣全数解决,衣物敞开,露出阿念赤裸的身子。   阿念忽觉左边乳尖一热,被林世严含到了嘴里。阿念呼吸一窒,一想到林世严马上要知道自己的乳尖一被舔就会变硬,就羞得不得了。   “这也是那老不正经的教你的……?”   “唔。”林世严含糊应了一声,用舌尖抵着他的柔软乳尖,吸了一口,发出了亲嘴的声音。   “啊!”阿念一声轻叫脱口而出,整个人都颤了一下。他的左边乳尖顿时立了起来,变得硬硬的。   林世严感到怀中的人有些推拒,严肃地问:“不要舔这里吗?”   唉??   阿念正期待他接着来,冷不丁听他这么问,霎时从脸红到了耳朵根,越来越不知道林世严是故意的还是真心不知道了。一想到自己竟然还要被严哥戏弄的一天,阿念就满心不服。   林世严见阿念双唇微启,就是不说话,担忧道:“小念?你的脸很红,你不舒服吗?”   阿念:“……!!”   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世严仍关切地看着阿念:“小念?怎么了?”   阿念被逼无奈,憋了一会儿,只好暂时认栽,满面羞红道:“可以……”   林世严:“可以甚么?”   非要我说出来……!   阿念:“……可以舔……我喜欢。”   林世严正直地确认:“舔这里吗?”抬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乳尖。   “啊……”阿念顿时轻叫一声,乳尖在他指间变得和相思豆一般硬了。   林世严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赶紧松开。阿念嗔怪道:“……呆子!”   林世严被骂呆子,一头雾水地看着阿念。阿念在黑暗中迷茫地侧过头,听林世严的声音。感到他缩了,心说还是不要再和这呆子说些有的没的,他这脑袋根本转不过弯来的。便道:“莫要管我,你只管……”脸一红,“想做甚么就做甚么。”   林世严看着阿念微红的面颊,抬手小心地捏住他的左边乳尖,在指间轻轻揉搓:“可以吗?”   阿念被揉得一颤,羞赧道:“别问……甚么都可以……我都是你的人了,问这么多做甚么……”   林世严听他说了这句话,眼睛亮亮地傻看着阿念,嘴角似要露出高兴的笑来。他不觉抬起手来,珍爱地帮阿念捋开一缕额发,不住地看着他的脸,目中都是绵绵情意。   阿念摸索着摸上林世严的面颊,笑道:“你真是个呆子。”   看到阿念笑容,林世严面上终于浮出一丝笑,仿佛阿念若不笑,他便会忘了怎么笑。他又在阿念的唇上吻了一口,而后是脖子,锁骨,最后两片嘴唇又回到他的胸口,在那两颗相思豆似的乳尖上来回地舔吻。   阿念最是受不住这样的攻势,不觉扭动起来,挺着胸往他嘴上送。林世严吸住他一边乳尖,连着咂了十几口,将阿念咂得不住呻吟。嘴唇离开时乳尖早已变大了一圈,湿漉漉亮晶晶的。林世严见阿念喜欢这样,换了一边乳尖又这么又咂又舔。很快两颗乳尖都硬得如相思豆一般,碰也碰不得,一碰就惹得阿念不住扭动。   阿念被侍弄得满面潮红,忍不住起身跨坐在林世严身上,不住地摸他壮实的胸脯,求道:“严哥……快给我……别逗我了……呃……”   话未说完,林世严又低头舔他胸口,将那软软的皮肉舔遍。阿念微蹙着眉,不住拿腿间蹭林世严的腿间。林世严腿间那物早已胀大,在他腿间高高耸起,如一座冲天高塔。   “严哥……”阿念软软地讨好道,“快……我想要你……”便说便抓着林世严那物不住地揉,隔着衣物便能摸到那顶端已是黏湿一片,淫水泄闸而出。   林世严被摸得直喘气,却仍谨记高昆“箴言”,决不可急于攻入。厮磨得越久,身下人越容易觉得舒服。   这林世严乃是习武之人,便是下身已胀得快炸了,也能勉力控制,将这冲动压下。哪怕是将阿念玩个一夜都不进去,也能勉强做到。更不用说只是这一小会儿。若阿念知道这个,倒真是要哭了。   二人在凳子上亲昵地厮磨一阵,林世严便单手揽住阿念纤瘦的身子,起身将他抱上了床。阿念感到自己被轻放下来,摸摸周围,发现是床上,便噗地笑出来,如偷情般兴奋。悄声道:“严哥,你真的不管他们了?”   不远处习武场上仍传来“嘿!哈!”的呐喊。   林世严如狼似虎地盯着床上软得像一潭春水似的人,利落地解下腰带,脱去上衣丢在地上,顺手放下床帘。阿念还待要说甚么,便感到林世严压上来,二手被他一抓,十指相扣压在床上。阿念嘴被林世严的嘴堵住,激动得心咚咚乱跳。   “唔……”   阿念顺势抬起一条腿厮磨林世严腿间,二人身体相贴,抵死缠绵。林世严将阿念的面颊、耳朵吻遍,又抓起阿念的手,在葱白的手指上印上炽热的吻,一个挨一个,轮到小指时,林世严一顿,借着床帘透过的微弱光线端详那残缺处。阿念的这只小指平日从来不让别人碰,那日被邱全活生生割去一截,如今已经长好,表面圆润光滑,只是比其他手指短一截。   林世严一停,床帐中的暧昧喘息便消停了下来。阿念的胸口仍在不住起伏,逐渐从热吻中清醒过来,察觉到林世严在看哪儿,嘴角的笑意便没了,立时想将手抽回。那一处断指是阿念心中浓黑的阴影,别人最碰不得。   不想林世严抓着他的手不放,阿念的手使不上力,挣了两下没有挣开,难堪道:“严哥你放手,别看。”   林世严:“你若恨他们,我现在就回扬州,替你杀了他们。”   阿念怪道:“你突然提这个做甚么……我只盼再也不用想起他们,不要再提。”悄悄抽手,林世严仍然抓着他不放。   林世严轻轻抚那残缺的小指,目中流露出伤感神色。阿念感到林世严在摸,知道他正盯着那处看。那感觉如同一支针不住地往他心上扎,他着实受不住,低声求道:“别碰……”   林世严低头在那小指的断口上落下虔诚一吻,认真道:“我愿为你去死。”   “别!”   那一吻狠狠触到阿念痛处。若是旁人看他这断指也罢,阿念最怕林世严端详这里。这是他身上抹不掉的痕迹,如那纠缠不休的噩梦一般时刻提醒他曾在扬州发生过的种种。   阿念又想挣扎,林世严抓紧他的手,重复道:“我愿为你去死。”低头一遍遍地亲吻他残缺的指尖。   可以是别人,但不能是林世严!   阿念想起自己那断指的丑陋模样叫他这般触碰,便抑制不住内心苦痛,不住摇头,拼命想挣脱他。林世严张口将他残缺的小指含住,轻轻吮吸。阿念顿时就要崩溃,用脚踢他,大喊:“别碰我!”   林世严执着道:“我愿为你去死。”   林世严越是这般说,阿念越是感到痛苦,昔日往事一股脑涌上心头,他怒声喊道:“住口!你给我滚!”   林世严:“小念,”以唇轻柔地厮磨那受伤处,“严哥愿意为你去死。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在。只要你一句话,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去做。”   “你……你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个……”阿念已开始抽噎,声音软了下来,“刚才还好好的……”   林世严:“我希望你不再有噩梦。”   林世严仍握着阿念的手,话说完时,感到阿念僵硬的手渐渐变得无力。林世严伸手摸摸他的脸,发现他的遮眼布湿了。他又低头,轻吻阿念指尖,这一回他不再反抗。   林世严除去阿念的遮眼布,劝慰道:“别哭。”   阿念坐起来,伸手紧紧抱住林世严:“严哥……严哥……我好喜欢你……”他在林世严身上胡乱摸索,“严哥……”   林世严搂住阿念身躯,安抚地摸他后背。摸着摸着,便忍不住扯掉阿念身上凌乱的衣衫,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大手探到他腿间揉搓。阿念渴望地张开腿,迎合着他的动作扭腰。很快阿念的亵裤也被褪在一边,林世严摸到他的股缝间,那里火热而又柔软。   林世严喘息变得粗重,长臂一伸,在床头柜中取到那盒翡翠白玉膏,单手打开盒盖,二指挑出一大块便往那幽谷中探去。   阿念蓦地感到股间一凉,不由屏息,感觉那二指顺着脂膏便这般滑入他体内。   “这是甚么……”   阿念闻到一股暧昧异香,并不是他的面脂。   林世严:“揽月楼买的。”   阿念唔了一声。二人都不知道,从青楼里出来的东西,便是茶里都搀三分助兴药,这一盒翡翠白玉膏里有多少是媚药,怕是只有那黑心老鸨知道了。   林世严二指在阿念火热的甬道内反复戳刺,碾转,将一大块翡翠白玉膏在那紧窒柔软的内壁上抹匀。那脂膏与面脂不同,相当滑腻舒适,如精水般浓稠,随着他的手指出入发出淫靡的湿濡声。   林世严在里面捣了一会儿,寻那高老儿吹嘘得如梦似幻的“痛快处”。小心翼翼摸了一圈,仍未见阿念神色有异,便抽出手指来。阿念被他捣弄得喘息不停,早就等得不耐,以为林世严要进来了,满心期待地仰躺着。不想林世严又剜了一块芳香的脂膏,随着手指一起带入阿念的小穴中。   阿念感到探入的那物感觉不对,探手一摸,果然又是林世严的手。他难耐心中躁动,催促道:“已经好了,你快来罢……”   林世严:“等等。”   阿念等不了了,便支起身子,搂住林世严脖子与他亲嘴。林世严的手指还在他里面抽动,阿念轻咬林世严嘴唇:“别等了……快来……”伸手就抓林世严腿间那粗壮的隆起,故意揉他的茎头。   林世严差点被摸得当场泻出,下意识抓了阿念细细的手腕,将他按回床上,温柔道:“别闹。”   阿念身形单薄,被他一掀就跟个小王八似的肚皮朝天,扫兴地嘀咕:“这么较真,别人看你这劲头,倒以为你在做学问呢……”   林世严只好安抚:“……怕你不舒服。”   阿念见他呆得有趣,故意问:“严哥,甚么感觉?”   林世严:“……甚么?”   阿念:“我里面摸起来甚么感觉?”问完自己先脸红了。   林世严:“……”   阿念:“严哥?”   林世严:“我在。”他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摸对了,你就告诉我。”   阿念:“甚么摸对了?……唔!”   话音未落,林世严指尖触碰到了一处,阿念整个人颤了一下,忍不住闷哼一声。   这简直是说那谁,那谁就到。林世严注意到这声闷哼,迟疑地抬眼看阿念,指尖在那紧紧包裹的肉壁中碾转出入,寻找着刚才那一处。当他再次碰到某一处时,阿念的眉头蹙了起来,呼吸变得急促。林世严在那一处轻轻揉按,阿念当下受不住,不禁呜咽出声,反应变得强烈起来。   “严哥……我好热……抱我……”阿念痛苦道。他的秀眉蹙起,两腿不住挣扎,胸口剧烈起伏。他探手胡乱摸索,林世严腾出一手抓住阿念滚烫的手,道:“我在。”   林世严的眉头舒展开来,将二指抽出,又剜了些翡翠白玉膏抹在自己硬挺的阳物上。阿念感到他的手指抽离,心焦地抓着林世严的手:“严哥?”   林世严将他两条滑不留手的腿分开,阿念屏息等待。他最爱林世严将他的腿分开的这一刻,他将最脆弱处毫无保留地交给他,他浑身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燃烧,每一滴血都在沸腾,他满心期待他进入。这种令人焦灼的等待美好得难以想象。   林世严俯下身,单手抱住阿念,柔声道:“我在……小念,我一直在。”边说边握着自己滚烫的阳物缓缓挺入。一股浓稠白灼的脂膏被挤出来,溢得穴口到处都是。   “啊……”阿念感到那发烫的阳物顶开自己的身体,借着那脂膏一直滑到最深处,将他整个人撑得满满当当。他不由抓紧林世严的手,二人不住亲嘴。   “严哥……严哥……”阿念在唇分的间隙不住叫他的名字。他那柔软脆弱的地方已经被他的阳物占有,一丝缝隙都不剩。他被林世严亲得晕头转向,只觉得身体热得不像话,好似骨肉要在下一刻消融,融化在林世严坚实的胸膛下。   林世严:“像上次一样疼吗?”   阿念摇头,依恋地搂住林世严的脖子:“不疼……你动吧……没关系……”   林世严双臂勾住阿念的腿弯,将他的姿势微微调整好,而后往后退出一点,再次慢慢顶入,恰好擦过阿念那“快活处”。   “呃……”阿念忍不住呻吟出声,林世严再次插到底时,他舒服得呼吸都发抖了,二手无力地搭在林世严肩上:“严哥……你好厉害……”   林世严再次挺进,阿念又闷哼了一声,不住地用大腿内侧蹭林世严的腰。如此出入几次,林世严的喘息也变得粗重得可怕,开始一下下顶得用力起来,胯在阿念柔软的臀瓣上拍出声响来。如此狠狠的楔入更要了阿念的命。他被撞得整个人都在震,咬住林世严的肩,却咽不下呻吟。如此狠插了百十来下,阿念已软成一汪春水。   “呜……严哥……”阿念的声音都带着哭音,被林世严撞得断断续续,“严哥……我好……喜欢你……”   这话比那一百盅媚药都管用。这一句下来,林世严顿时动得更卖力。阿念两手乱抓,指甲在林世严的腰上留下三道血痕,如此蛮顶了几十来下,林世严忽然将二手抄到阿念背后,将他整个人抱坐起来。   阿念早已软得一丝力气也没了,被抱得扑进林世严怀里,整个人往下一沉,那物便进得更深。   “啊……”阿念轻喊一声。他人都坐不住,林世严搂着他,低头对他的两边乳尖又吸又舔,边舔边挺动下身。这快意变得细水流长,阿念上面和下面都被侍弄着,愈发感觉他的身与心都成了林世严的,恨不得将命得给他,叫他连骨带皮,吃干抹净,永世都不要分开。   胸口两粒相思豆不知不觉被啃得红肿,又痛又酥麻。阿念觉得这远远不够,似乎今日的欲念尤其强烈,深不见底,仿佛真能延续一辈子。他的身子越来越热,烧得他将害羞、廉耻全抛到脑后。   若是……若是永远都做下去就好了……   阿念迷迷糊糊地想,别停……好舒服……别停……   他寻回了一些力气,自己坐在林世严身上扭动。林世严大手不住在他背后抚摸,揉捏他的臀瓣,又顺着腰线滑到前方,揉捏他的胸口。   阿念动着动着便没了力气。林世严将人轻巧一抱,阳物便从那穴口滑了出来。林世严引着阿念在床上跪着,二手撑在枕边。从后面抱着他的腰再次挺入,又开始快速抽插。阿念二手早就软得不像话,连身子都支撑不起,不住往床上软。不多时,脸便完全垫在了枕头上,将呻吟藏入了软枕中,只将腰抬得高高的,任其出入。   屋内拍肉声尤其清晰响亮,阿念那两瓣雪白臀瓣早已被撞得通红。然而二人被那欲念缠身,哪能顾虑到这么多。林世严紧紧抓着阿念的腰,猛插了数百下,将阿念舒服得不知所以,唾液流在了枕头上也毫无知觉。直至林世严一记深入,抓住阿念的腰直往自己胯上靠。那一下深得前所未有,阿念不禁轻叫出声。林世严停了一会儿,那阳根有力地搏动数下,将浓精全数泻在了那温柔乡中,才将阳物抽出。床帐中只留下他的粗喘。   阿念知道林世严泄在了他的身子里,尤其心满意足。软倒在床,悄悄摸摸腿间,那处早是黏湿一片。林世严俯身,二人又缠着亲了几口。直到呼吸慢慢平静下来,林世严才又坐起来,在阿念脱成一堆的衣服里摸了一圈,找到他的帕子,替阿念清理腿间。阿念还没从快感中缓过来,忙道:“哎……别用我的帕子!那是擦嘴的!”   说话时林世严已经在他腿间擦了一把,停下来无辜地看着他。   阿念:“……算了。”   林世严:“再帮你买。”   阿念玩笑道:“你哪儿来这么多钱呢。”   林世严低头道:“是。钱,你管。”   阿念噗地笑出来,故意逗他道:“洗碗呢?”   林世严:“我洗。”   阿念:“衣服呢?”   林世严:“我来。”   阿念:“吵架了呢?谁的错?”   林世严:“我不会和你吵。”   阿念仍闭着眼,笑得两眼弯弯,将手伸向林世严。林世严俯身让他抱住,将一条胳膊伸到他的身下,将他搂着。   阿念:“这可是你说的。”   林世严认真看着阿念的面孔:“绝不反悔。”   阿念靠在林世严肩上:“严哥,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你说甚么吗?”   林世严:“记得。”   阿念:“你说你是我的狗。”   林世严:“现在也是。”   阿念:“那你叫两声来听听。”   林世严:“……”   林世严抬手捏了捏阿念的鼻子。阿念扯扯林世严的乳尖:“嗯?别不出声呀。”   林世严面无表情:“……汪唔。”   阿念再扛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欺负你……欺负你太好玩了哈哈哈哈!”   林世严也露出浅浅笑容,将怀中的人扣住,不让他乱扭。   阿念好容易收住笑,打发林世严给他倒水喝。林世严赤条条地撩开床帘下床,方才倒上半杯水,便敏锐地抬眼,看着门口。过了一会儿,便见陆家大哥陆子昂匆忙忙地赶过来。   那陆子昂见林世严大白天的在外头遛鸟,顿足道:“老兄唉,你怎么还这么优哉游哉的?弟子们都在等你呐!”   林世严:“今日我不过去。叫他们练熟二十四式。”   陆子昂难以置信道:“你不过去?你为何不过去??”   话音刚落,便见阿念一颗脑袋从床帘里冒出来。   “陆大哥。”阿念道。   陆子昂看看光溜溜的阿念,又看看赤条条的林世严。林世严转身给阿念送水,肌肉纠结的背上三道血淋淋的抓痕赫然在目。   陆子昂讶然:“哎哟我的好阿念唉,你们大白天的在打架?”   阿念调侃道:“你看他像打得过我吗?”   陆子昂摇摇头,叹气道:“唉,随便你们罢。”便走了。   林世严待阿念喝好茶,替他将杯子放好,重新回到床上。阿念若有所思道:“陆大哥会不会受了刺激?”   林世严:“为何。”   阿念:“因为撞见我们……嗯……那个。”   林世严:“不会。”   阿念:“为何?”   林世严:“他蠢。”   阿念:“哦……”   因为一年来他们一直管你叫“严哥你老婆”,林世严心说。   阿念仍旧不太明白,然而,此时又觉得身子热得慌,便顾不上再追问。二人又滚作一处,颠鸾倒凤,如此这般断断续续,卿卿哝哝,从早到晚,直至翌日凌晨方才真正睡去。 第15章   翌日午时,阿念从沉沉昏睡中醒转过来。他累得一根小指头都抬不动,稍一动就觉得骨头咯咯响。他痛苦地哼了一声,在身边摸啊摸,摸到身侧是冷的,便知林世严已经起来一会儿了。   他轻咳一声,发觉嗓子都哑了,脑中迷迷糊糊地忆起昨日之事来,脸上微微一热。他只觉浑身一丝力气也无,微微蹙起眉,叫唤道:“严哥?严哥你在吗?”   屋外不远处传来弟子们习武的呐喊声。阿念等了一会儿,没听见有人回应,猜他是去做正经事了。阿念又懒懒地躺了一会儿,方才老不情愿地起身,跌跌撞撞地下床。方一下床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两腿软得没力气了。   阿念艰难地撑着床站起来,摸到衣物穿上,摸索着走到桌边,一摸,茶壶里的茶早已凉了。他就着壶嘴呷了口冷茶解渴——若是被严哥知道他喝冷茶,是少不了被说的。   阿念也不知现在是甚么时候,累得过头,也不觉得饿,便这么呆呆坐在屋里。坐久了,无聊得慌,阿念摸到了橱柜边,在里头摸了摸,想寻个排解无聊的小玩意儿来。却摸到了个熟悉的物事——那是他用来认穴位的小木头人。   阿念神色黯淡了一分,将那木头人从柜子里取了出来,坐下来细细地抚摸。   自从阿念看不见后,这小人便再也没见过天日,早已蒙上一层薄薄的尘土。时隔多日,这小人的触感竟仍旧如此熟悉。阿念抚摸着它,神色犹如剑客抚摸腰间宝剑。他的指尖在一个个腧穴上停留,试着回想起这些穴位。他能逐一认出每个穴位,如数家珍地挨个念下去,从头顶直到脚底。阿念将这数百个腧穴的名字念得清清楚楚,并没有弄错一个。   他心想自己仍宝刀不老,露出笑来,又开始摸木人身上雕出的经络。不想此时林世严已站在门口看他多时。   阿念不一刻便将木人身上的脉络理清,面上浮着浅浅的笑。那并非对谁在笑,也并非为了某件滑稽的事。那丝笑发自内心,仿佛只要与行医有关的事,便让他充满幸福感。屋外暖阳映入屋中,阿念正挑了个暖和的地方坐。那暖阳将阿念面孔照亮,让他身上散发着柔和光晕,乍一眼看过去叫人心动不已。   阿念将木人放下,起身走回橱柜边,探手去摸那几本厚厚的行医笔记。有些是师父给他的,也有些是他自己抄的。叠起来够他膝盖高了。阿念抽出一本来,珍爱地抚摸书皮,将它放到鼻下闻那陈年墨水味。如今他已看不了这些笔记了。   我学还未有所成,就已成了个瞎子,阿念心想,这以后,学医便与我无缘了。   他低头将额头抵在那笔记上,轻声道:“师父,我对不起你……”   林世严的眉头蹙了起来,目光凝重。他走入屋内,阿念听到有人入屋,慌忙将笔记塞入橱柜,不想那笔记正撞在橱门,阿念未及脱手,只听撕拉一声,笔记掉落在地,留了几页在阿念手中。阿念心如刀绞,连忙蹲下来到处摸索。   林世严上前,将笔记拾起塞入他手中。见阿念那表情简直要哭出来,安慰道:“用米糊一黏就好。”   阿念捏着手中那册笔记,听到林世严的声音,赶紧将笔记塞回橱柜里。关上橱门时,他已神色如常,摇头道:“不用管了。反正以后也用不着了。严哥,现在是甚么时候了?”   林世严:“午时。你该吃饭了。洗过脸了吗?”   阿念笑道:“叫猫舔过了。”   林世严见放在桌上的早点他碰也没碰,便知阿念压根没发现有早点在桌上,只怕从醒来便饿到现在了。   林世严去伙房给阿念舀了热粥,热了些素菜,服侍阿念吃了,下午便带他去习武场消磨时间。然而,那一整个下午,林世严的眉头都没有松开过。   晚饭后,林世严敲响了对面医馆的门。王丞前来应门,甫一打开门,便听身后响起高昆的喊声:“是翠儿姑娘就让她进来,是别人就说老夫不在!”   林世严:“……”   王丞与林世严面面相觑:“师父说……他不在。”   林世严默然抬手,手中抓着一坛老酒。   月上柳梢。   林世严与高昆坐在医馆后院的石桌边。高昆老儿二指捏起酒杯送到唇边呷一口老酒,哈地吐出一口气,可惜道:“若是有美女下酒,岂不快哉?”   林世严手边放着酒杯,阴仄仄地盯着他。   高昆沐浴在这阴森目光下,依旧旁若无人,自在地小口呷酒,直至两杯下肚,嗝地打了个酒嗝,方才懒洋洋地看看林世严。   “说罢,你又有甚么事要求我。上次教你的还不够用吗?”   林世严:“够用。”   高昆有了兴致:“来来来,说说你怎么……”   林世严无情打断:“不。”   高昆鄙夷地斜眼,胡子一翘一翘:“假正经。”   林世严帮高昆将酒满上。高昆又是一杯下肚,磕了几颗花生米,话有些多了:“呃……那让老夫猜猜,是为了那小子的眼睛?”   林世严:“是。”   高昆沉沉叹口气,沉浸在朦胧醉意中。他抬手指指林世严,语重心长道:“依老夫之言,现在就这么着,你好他也好,皆大欢喜。你若不听老人言,执意要去送死。等你一死,他一个瞎子无依无靠,跟谁混都不是。你问问陆家俩小子愿意养他白吃白喝一辈子不,他们要愿意,那你速速去死罢,老夫也是拦不住你了。年轻人做事不要冲动,你想想,你为了他,头发都熬白了。你就想要这么个结果?”   林世严不语。高昆剥了一个花生,捻去花生皮:“世严呐,不是老夫不帮你……”   林世严打断道:“知道了。”   高昆:“那你陪老夫喝几杯罢。”   林世严心中也是苦闷,便与高昆你一杯我一杯。转眼间近小半坛子酒下肚,高昆嗝地一声,摇头晃脑,两眼直翻,彻底醉了。林世严仍旧稳稳当当地坐着,见高昆醉了,便将酒坛往地上一放。那高昆找不到酒坛,扯着林世严衣袖含糊地嚷嚷:“酒……你给我上!老夫还没喝够……”   林世严不为所动,高昆晃了两圈,念叨着酒。求而不得后,他晃晃悠悠地拉着林世严,大着舌头道:“老夫……老夫告诉你个秘密。”   林世严:“嗯。”   高昆:“你先给我酒喝……”   林世严:“不。”   高昆:“老夫说完了,你要给酒喝……”   林世严漠然看着他。高昆也不等林世严答应,便道:“那苗寨……那些苗疆人啊……”   听到苗寨二字,林世严眉头微蹙,雪亮双目盯着高昆。高昆兀自没有察觉,自顾自道:“那些苗疆人啊……他们养了一种蛊……老夫念你年轻不懂事……忍着没告诉你……”   高昆断断续续说了几句,越说越轻。过了一会儿,忽然领悟到了甚么似的,忙摇头道:“哦哦……老夫嘴很紧……不能告诉你……”嘀咕着嘀咕着,头一歪,便睡过去了。   翌日。   高昆醒来时,头异常沉重。老儿扶着头坐起身,呼唤王丞给他煮醒酒汤。猛然瞧见床侧坐着林世严,哇地一声喊了出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林世严见他醒了,抓住他的衣领:“你昨日提到苗寨里有一种蛊。”   高昆忍着头痛,怒道:“甚么苗寨甚么蛊,你有完没完?”   林世严:“他们养了一种蛊,可以吸百毒。我去哪里找。”   高昆见他提到这个,知道瞒不住了,沉痛地拍了一记脑门:“我这管不住的嘴哟!”   他摇头叹息道:“好罢,你要找死,老夫便成全你。你随便寻个苗人,他们就会告诉你,他们寨里有一种蛊,名叫毒吸蛊。毒吸蛊可吸取百毒,本身百毒不侵。但是这毒吸蛊有个致命缺陷,它必须寄居在人身上,直到你死都弄不出去。它身上带着的这个毒啊,也就一块儿到了你身上。如果你吸了他的毒,他不瞎了,你就要瞎了。老夫忍着不告诉你,就是怕你不是去害人,就是要害了自己。那小子瞎了是他的命,你偏要违抗天命,必然要造孽。”   林世严:“在哪里可以找到苗寨。”   高昆见他竟不以为然,急道:“老夫敬你是条汉子,岂料你竟顽固得像头牛。你不怨他,你能知道他也不怨你吗?等你瞎了,他固然感激你救他,但你从此只能白吃他的,白喝他的,出点事你甚么忙也帮不上。他成家立业,拖着你个连自己倒个尿桶都能倒错地方的傻蛋过一辈子,到时他心里能怨你一辈子。你懂吗?想好了吗?”   林世严被这话震慑:“……没有。”   高昆:“这就对了,你再想想。我所知道的离我们最近的小苗寨并不在西域,从此处出发三日可到。这回该说的不该说的,老夫已全说了,去或不去,全凭你自己做主,不可再纠缠于我。”   林世严神色凝重:“……唔。”   林世严回到武馆后,浓眉皱得更紧。他本来就鲜少说话,现在看人都是阴仄仄的,无论是谁走到他身侧都要绕个路,不敢与他相近。   午间,林世严如往常一般将饭送到房中。阿念正静静地斜倚在窗口,手肘搁在窗台上发呆。对开春天气来说,他穿得略嫌单薄。微风拂面,将他的碎发吹得微微飘动。   听到林世严的脚步声,阿念也不回头。林世严将饭碗放好,走向窗口,将手放在阿念肩上轻轻一捏。阿念摸到他的手,顺着手腕摸到他的衣袖,抓着他的衣袖拉到鼻子底下,细细地闻了两口,他的衣服上仍残留着酒味。   “严哥,你昨晚做甚么去了?”   林世严从阿念手中轻轻抽回手,替阿念温柔地捏肩,老实答道:“去和高昆喝酒。”   阿念秀眉微蹙:“在青楼?”   林世严:“在对面。”   阿念:“今天早上呢?”   林世严:“还是高昆那儿。”   阿念不满道:“这么早去做甚么??我半夜醒过来,你不在旁边,醒过来的时候你还是不在旁边。”   林世严不善说谎,便不答话。   阿念:“你还怕他喝多了死在床上不成?”   林世严:“……”   阿念听不见林世严答话,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觉得我这样烦不烦?如果我说这样才是我本来的样子,你还会喜欢我吗?”   林世严:“怎样?”   阿念眉间更添愁绪,不说话。林世严看着阿念侧脸,问:“你生我的气了吗?”   阿念怔了一会儿,说:“不。”   林世严无措地站在他的身侧,不知自己做错了甚么。过了一会儿,阿念方才侧过头,对他道:“你怎么一直傻站着。”   林世严听阿念的口气变软才松一口气,将饭食端过来。阿念执意要自己吃,两度将汤泼在地上,林世严全都默默擦了。   阿念的饭只吃了半碗,菜动了两口,便不吃了。林世严坐下来将剩饭剩菜吃了。阿念听着林世严扒饭的声音,深知这男人是他的,身和心都是他的。但如今自己已成了一无是处的废人,而林世严正值人生巅峰状态,高大强壮,英气逼人。说不定将来的某天,林世严就不是他的了。   如果有一天,林世严不是他的了,光是想想就让阿念胸口发痛,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忍不住将脸埋到手掌间,恳求自己将这想法丢弃,却无论如何也办不到。昨夜如此这般想了一夜,这想法已将他侵蚀。他越想越怕,将一双眼哭肿,只因被布条遮着才不叫人看见。   “对不住……对不住严哥……”阿念难过道。   林世严仍嚼着满口饭,听到阿念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便将饭碗放下,关切地看着他。   阿念感到胸中愁绪万千,无从说起。无论他想怎样坚强,这许多天的愁苦终究在他苦苦想了一夜后,将他击垮。   阿念伸手在空中摸,林世严忙抓住他的手。阿念被他抓住,求道:“我半夜摸到你不在,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想了很多……很多很多……一直睡不着……严哥你不要离开我……我怕……我怕你不在了……你不要离开我……”   林世严一把拉过阿念,将他拥入怀中。阿念紧紧抱着他。心中有个声音在说,他正在变得多疑,小气,简直令人讨厌。他总是看上去乐观坚强,大家都喜欢。现在这样根本不会有人喜欢……但他无法自控。林世严的温暖怀抱仿佛告诉他,这一刻他可以脆弱。   林世严认真道:“我再也不会半夜出去。”   阿念摇头:“一辈子都不要……我要天天见到你……答应我……”   林世严:“……”   阿念:“答应我……不要不说话……”   林世严抬手安抚地摸阿念的后背。   阿念:“不要不说话……求你了……”   林世严侧首在阿念的脖子上落下炽热的吻。   “这一生我都是你的狗。为你而生,为你而死。”   阿念摇头:“不要提死字……”   林世严抱着阿念柔软身躯,呼吸变得滚烫,在他雪白的脖子上不住舔吻。忽的就起身把阿念打横抱起,重重放到床上,顺势压到他身上。阿念微蹙着眉,呼吸急促,任他在自己身上到处摸索。   衣带被丢到地上,阿念散开的衣物铺在床上,衣角如瀑布般顺着床沿滑下。   “严哥……唔!”阿念仰起脸,手紧紧抓着林世严的肩。   “我在……”林世严气息已然不稳,“放松……别怕……”   林世严随手放下床帐。薄薄床帘内,热切喘息乱成了一团,床帐外,鸟语花香,一派春色。   三日后。   傍晚,林世严从习武场回来。甫一踏入房中,便敏锐地闻到一股幽香。他的目光扫了一圈,发觉桌上多了个香炉。阿念正坐在床沿,脚边放着个铜盆,听见林世严回房,他便微笑起来,拾起巾子在温水里浸湿,搅干后摸索着走到林世严面前,温柔地替他擦汗,关切道:“今天怎么那么晚,累了罢?”   林世严低眼看着阿念,目中满是绵绵情意。   “你怎知我今天晚了?”他问。   阿念俏皮笑道:“我在这屋里坐着,能感觉到太阳落山。以往这屋里变凉的时候,你就回来了。”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替林世严擦完脸,又擦他的脖子。林世严也不阻止他,任他动作,问道:“水呢,是你自己烧的吗?”   阿念道:“阿婆替我点的火。等你等久了,水有些凉了,要不我再换些……”说着就要回身。   林世严抓住阿念手腕:“不,不用。”   阿念一手搭上林世严的肩,笑道:“还有香炉,今天阿婆从地窖里翻出来的,我找王丞配了些香料,安神助眠,让你能好好休息。对了,我们约好了明日我帮他磨药,我好歹有个人说说话。这几日闷在屋子里,就快把我闷坏了。”   林世严肃然看着阿念面孔,显然没将他这话听进耳朵里。他等了片刻,见阿念说完话,便道:“小念,我和你商量一件事。”   林世严鲜少找阿念商量事,如此正经地提起,阿念不禁怪道:“甚么事?”   林世严道:“我需要离开六日。这六日你住到王丞那处,让他照顾你。”   阿念讶然:“……你要去何处?我不能一起去吗?”   林世严:“不能。”   林世严已经过深思熟虑,回绝得如此果断,阿念有些失落,又问了一遍:“你要去做甚么?”   林世严:“不能说。”   阿念:“……”   见阿念的眉头蹙了起来,林世严依旧噤口不言,目光如一头固执的看门狗。   阿念一时间想到很多种可能,担忧问道:“是为了我的眼睛吗?还是邱允明的人来找你麻烦了?严哥,你不相信我吗?你若有事与我直说便是,我不替你分担,还有谁替你分担呢?”   林世严仍然说:“不能说。”   阿念赌气地脱口而出:“不能说就别去了。说了再去。”   林世严:“必须去。”   阿念一时上火,轻轻推开林世严,背转过身:“你若一定要去,就别回来了。”说的是气话,又怕林世严当真,心中揪了一下。但一想到林世严有事瞒着他,还不肯说,阿念的心中便既担忧又不痛快。   林世严上前一步,将手搭在阿念肩上:“别生我的气。”   阿念不语。林世严又说了一遍:“我必须去。六日后在这里等我,我准时与你相见。”   阿念仍蹙着眉。然而林世严摆明了无论他同不同意都要走。他挣扎许久,只能轻叹一口气,口气软了下来:“你答应我的。别让房间冷太久。”   林世严:“我不会。”   阿念:“何时出发?”   林世严:“明早。”抬手轻轻刮一下他的嘴唇,“别撅嘴,丑死了。”   林世严走后,阿念暂时搬到了对面医馆住下。白日里,高昆在外坐诊,王丞在旁辅助,阿念便坐在角落里磨药。   午间,王丞下了菜汤面送过来,道:“阿念啊,你也辛苦了半天了,过来吃点东西。”   阿念笑道:“不辛苦,瞎子也只能忙忙这个了。”   王丞扶阿念到桌边,将筷子塞入他手中,见阿念在摸碗,便道:“小心烫手。”   一旁,高昆已坐在桌边,手中抓着筷子,气呼呼地长吁短叹。王丞一看,师父一脸在等别人问他“怎么了”的模样,便贴心地问:“师父,你怎么了?”   高昆老儿听问,骂道:“今儿早上老夫上门去收购甘草,你道那些个农民说甚么?”   王丞:“弟子不知。”心中疑惑:师父去买甘草了?医馆里也没见着甘草啊?   高昆:“哼,他们说有人把他们的甘草以低价全收走了。老夫连着走了几家,全告诉我,南京城的甘草全被人收走了,这会儿药商的甘草也纷纷告罄。老夫哼哧哼哧走了一早上,一根甘草也没买着,你说现在人怎能如此缺德?谁家没个小毛小病的,他把这甘草全收走了,不诚心让人看不了病吗??”   阿念一听便知不妥,这甘草虽然不起眼,却是最常用的一种药材,几乎所有配方中都要用到。但甘草也并非灵丹妙药,收去那么多,叫全城的大夫都没有甘草可用,如果不是闲钱多又缺德,只怕是有不良居心了。   王丞迟疑道:“弟子不知。要不帮师父去问问?”   饭后,王丞出门转了一圈。当日吃晚饭时,汇报道:“师父,弟子去查了,是一个商人的将甘草收走。那商人也没露脸,这会儿正让几个汉子在那儿卖呢,每斤比农民那儿贵十钱。药商啊大夫啊全在他那儿买,咱们再不去买就要没啦。”   阿念听了,心想这甘草若卖出天价来,肯定无人再去光顾。这人算是聪明,每斤只加十钱。这几百斤脱手后,依旧是挣个盆满钵满的。   “呵!”高昆冷笑道,“这些黑心商人将医者的本心忘得一干二净。王丞,你看看,你以后若如此缺德,老夫定当将你逐出师门!”   王丞白白被说一顿,忙道:“弟子不敢!弟子看那些人也不像个行医的,只是个奸商罢了。师父你万万不要生气,小心伤身。”小心翼翼,“那我们是买是不买?”   高昆:“废话!还不快去!”   王丞连忙道是,屁滚尿流地去了。   阿念在高昆那处磨药,天天听着他看病喝酒骂王丞,简直度日如年。终于熬到了第六日,到了林世严约定归来的日子。一早阿念便心不在焉,两次磨错了药,第三次连药也没放,坐在那儿空磨了半个时辰都没发现。王丞见了,无奈道:“阿念,我看你还是先回武馆罢。中午我把饭送过来。”   阿念忙道:“不不,我没事,真的。”   王丞:“你的腰带呢?”   阿念:“唉?在腰上啊。”   王丞:“……在你头上。你腰里绑着你的绑腿布,你不觉得今天裤腿空荡荡的吗?”他扶起阿念,将他往对面武馆送,“有时我挺羡慕林兄,出门一趟,还有人惦念着。而我呢,天天挨师父的骂,只怪我学无长进,人笨。唉!”   阿念认真道:“王大哥,你千万别这么说。我的命都是你救回来的,我师父曾说过,医者仁心,你有一颗仁心,将来必有所成。”   王丞惭愧地点头:“承你吉言了。”   阿念回到武馆后,方才感觉这是自己的家。他摸索着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又把房间的积灰擦了一遍,将书拿出去晒了半日,直忙到太阳落山,阿念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靠近,不禁侧耳倾听,面上渐渐露出喜色——那个男人说到做到,从来都是。   吱扭一声,房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阿念感到心中乱跳,问道:“严哥?”   林世严沉声道:“是我。”   阿念听到他的声音,高高兴兴地朝他的方向摸过去,林世严上前挪开挡在阿念面前的凳子。阿念终于摸到他的衣袖,一把将他抱住,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深深吸一口气。   然而他在林世严身上闻到了一丝危险的气味,心里咯噔一下。   “严哥?”   “我在。”   “你的身上……有血味。”   林世严漠然道:“不是我的。”   阿念:“你受伤了吗?”   林世严:“没有。”   阿念这才松了口气,仍忧心问道:“怎么了?”   林世严:“有人跟着我。”   阿念:“谁?你问了吗?”   林世严:“不小心下手太重……”   阿念哪有经历过这些事,一时都懵了。林世严摸摸他的脸:“别怕,他们是冲我来的。”   阿念颤声道:“正是如此我才怕啊……”他不觉抓着林世严的衣服,“和上次毒门的人是一伙的吗?”   林世严:“不像。是中原人。”   阿念:“你和谁结过仇?”   林世严想了想:“没有。”   阿念眉间浮起愁绪,林世严低头在他眉间亲了亲:“别这样。我想看你笑。”   阿念渐渐展开眉头,勉强露出一笑。   当夜,林世严来到高昆屋前:“高大夫,林某有一事相求。”   高昆在屋内捏着鼻子尖声道:“高大夫不在。”   林世严一掌震开门,高昆吓得手里的杯子都掉了,哗啦摔在地上。高昆怒道:“你做甚!”   林世严二话不说,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在高昆面前。   高昆讶然,瞪眼道:“你究竟要做甚么??”   所谓男人膝下有黄金,如林世严这等侠肝义胆之人,一生不曾为谁屈膝,无怪乎高昆会如此惊讶。   林世严道:“李念的双目复明后,我要将他交给你。他是你师弟的徒弟,你要答应我,如对待自己徒弟那般对待他。”   高昆低声自言自语:“要命……这蠢货果真去给自己种蛊了……”   林世严平静道:“是。”   高昆瞪着林世严:“依你之意,等你帮李念吸完毒,你不打算呆在这里了?”   林世严:“是。”   高昆想起自己上回说的话,万万没想到这话倒成了林世严的负担,不禁懊恼。他思索片刻,击掌道:“你就不能找个瞎子,给他种个毒吸蛊,让他碰碰李念,不就万事大吉了吗?瞎子中了毒还是个瞎子。你一个大活人无事逞甚么英雄?”   林世严沉声道:“我问了,碰他并不足以解毒。”   高昆:“那要如何解?”   林世严:“交合。”   “呸!”高昆啐了一口,“巫女果然不是甚么好东西。那也并非无解,你找个瞎子和李念搞一趟不就好了吗?”   林世严:“不。”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8_0_8_0__t_x_t . c_o_m   高昆胡子翘翘:“总比你搭上一辈子要好罢?你去问李念,他能不答应吗?他不答应才是傻子。他要答应了,你还回绝甚么。”   林世严:“不。”   高昆拂袖:“你这人不仅犟得跟头狗一样,还笨得跟头狗一样!你别说老夫老不正经,世严你想想,你现在不让别人搞他,将来你走了,别人就搞他一辈子了。”   林世严:“……不。”   高昆:“……”   高昆只觉胸闷,揉揉胸口。见林世严一脸漠然,不为他的话所动,只好耐着性子道:“你要真想瞎,老夫也知道是拦不住你了。那至少你留在我这医馆里,有个力气活也有人能搭把手。老夫照顾一个和两个也无甚区别,不过是多双筷子罢了。”   林世严想也不想便答道:“不。”   高昆:“你……!”   林世严:“我不能看着他成了别人的。”   高昆听了这话直摇头:“老夫老了……果然老了……年轻人的事老夫是看不懂了。你起来罢,念在他是安平的徒儿,老夫答应你便是。”   林世严起身,高昆叹息道:“老夫以为你侠肝义胆,到头来还是输给儿女情长。”   林世严回到武馆,对阿念道:“接下来一个月,陆家兄弟接手武馆生意,我带你去周边走走。”   阿念听了,莫名道:“为何?你走了不要紧吗?”   林世严:“带你去踏青。”   阿念一怔,想起他们遇上苗人突袭之前,正是他缠着林世严要去踏青。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事,不由心中一暖,柔声道:“严哥,你真好。”   他若是能看见,此时眼中也只能看见林世严了。   当夜二人便收拾好行装。阿念毕竟少年心性,此生头一次为游山玩水而出游,不免有些小兴奋。直至半夜,林世严发觉他还没睡着,不由分说抓过他的手来,替他在劳宫穴上轻轻揉按,直到阿念眼皮发沉,不知不觉睡去。   翌日一早,他们与陆家兄弟道别后便出发。二人沿淮水一路西行,边走边沿路游玩。因照顾阿念体弱,一日走不了几里路便歇下,二人走了十日方才到了滁州。   滁州位于江宁以西,不似江宁倚靠十里秦淮,繁花似锦。然而,滁州坐拥好山好水,独有一份江南小城的质朴。林世严牵着阿念的手,带着他在集市中闲逛。买了块面糖塞在他手里,让他慢慢地啃。那时阿念鲜少能吃到甜食,拿在手里舍不得吃,非要和林世严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   “严哥,你尝一口。”阿念将面糖送到他嘴边。林世严说了两遍不用,第三次拗不过阿念,勉强低头咬了一口。糖饼又酥又软,嚼得满口都是香甜。   阿念期待地问:“怎样?”   林世严面瘫着咽下点心,道:“像抱着你的感觉。”   阿念噗地笑出来,将面糖送上:“那再抱我一下?”   林世严十分听话地伸手将阿念抱紧。阿念毫无准备,整个被一下子按进林世严怀中,顿时满脸羞红,结结巴巴道:“别……这是在路上呢!叫人看见多……不……不好……”   林世严莫名放手:“有何不好?”   阿念心说我是想说不好意思,不是不好……他有些尴尬地摸摸滚烫脸颊,道:“我是叫你再咬一口……”   林世严这才明白,就着他的手又咬了一口点心。阿念转念想想,这人怎么呆成这样,着实觉得好玩,抬手捏捏他的耳垂:“呆子。”   林世严垂目看着阿念笑颜,此生何曾有过如此甜蜜的时刻,一张老脸默默红了起来。他重新拉起阿念的手,带他去茶馆听说书。如此这般,一路游山玩水,在南京城周边绕了个大圈。二十日后便踏上返程。   这几日阿念虽看不见,但能听见,能尝到,更何况,时时刻刻与林世严在一起,每一日都过得喜笑颜开。然而,这二十日林世严与他同睡一张床,同盖一床被子,每日为他按摩养生,但就是没有碰他。无论阿念明示还是暗示,林世严总说:“睡吧,你累了。”   行至第二十一日,夜间,寄宿客栈中。林世严如往常那般替阿念按摩。阿念小腿搁在林世严腿上,叫他一只粗糙大手按啊按。阿念被按得心里痒痒,终究有些耐不住了,暧昧道:“严哥,今天我们试一个新的穴位可好?”   林世严:“哪个?”   阿念收回小腿,转身趴在床上,抬起腰风情万种道:“长强穴。”   林世严面对这青天白日下赤裸裸的勾引,咕嘟咽了口唾沫。他迟疑抬手,放在阿念腰上。阿念故意扭扭腰,催道:“不是这里,往下。”   林世严身为习武之人,哪会不知长强穴在何处,手指沿着腰部画到那私密处。阿念悄然解开裤带,将亵裤褪了下来,露出两瓣白得跟月亮似的屁股。他探手摸到林世严的手,引着他僵硬的手来摸自己股间嫩肉,甫一触及长强穴,阿念便忍不住一挺腰。   “严哥……”阿念央求道,“你来。”   林世严迟疑地看着阿念,他满面春色,让人动心不已。然而林世严着实有说不得的苦衷,勉强抽回手:“不。”   阿念遭到如此冷遇,似是有些难以置信,怔了一下方才失望地翻转过身,闷闷不乐地坐在床上。林世严见不得阿念有半点不高兴,见他面色明显不悦,便安抚地从后面搂住他。   阿念赌气轻声道:“别碰我了……”   林世严低首亲他的脖子:“别撅嘴。”大手在阿念腿内侧滑溜溜的嫩肉上来回抚摸。   阿念:“我就丑你管的着?你自己去清心寡欲罢……”还待要说甚么,不想林世严的手摸到了他的腿间,抓住了他那话儿玩弄,阿念的话立刻就被咽回去了。   林世严连自渎都未曾有过,手活自然并不很好,抓着阿念那话儿在指间不得要领地捻弄。然而,阿念被他环抱在手臂间,后背贴在他火热的身上,被这一双糙手摆弄,光是想到这人是林世严,竟也是十分痛快。不几下就已是满面红霞。   林世严单手握住阿念那话儿揉弄,另一只手从领口伸进他的衣服里,在他胸口揉捏。阿念心跳变快,身子渐渐发软,靠到林世严怀中。林世严知道阿念喜欢他摸哪儿,大手在他身上到处滑。这粗糙大手在他细软的皮肉上到处揉,阿念很快被摸得动情,呼吸变得急促。他伸手痴迷地摸林世严的面颊,抬起头来与他吻在一起。林世严低头用唇封住他的唇,将两片香软的唇亲上数次,便将有力的舌头探入他湿润的口中搅动。   “唔……唔……”阿念断断续续地发出轻细的呻吟。他听到林世严揉捏他的那话儿,发出淫靡的湿濡声,知道自己下头已流出许多淫水。这声音清清楚楚听在他耳朵里,叫他羞赧万分,又叫他心神荡漾。只觉上下一齐被他占有,整个人好似要融化在他火热的吻中。   林世严表情专注,一边用亲嘴讨好阿念,一边侍弄他腿间那话儿。他逐渐得出要领,熟练地套弄。阿念的眉头越蹙越紧,开始感到喘不过气,想要别开脸喘一口气。然而林世严将他搂得很紧,双唇与他紧紧相贴。阿念只觉二人相拥得太紧,简直叫他窒息,他索性将一只手勾住林世严的脖子,毫无保留地与他越吻越深。   “严哥……唔……”   缠绵许久方才得了个间隙,阿念狼狈地疾喘,但又立刻被吻住。林世严逐渐加快手上的动作,阿念两腿无力地分开着,不住地因为林世严的动作而阵阵抽紧。阿念自从手受伤后,便再也无法自渎,那话儿从未受过这等侍弄。他被弄得意乱情迷,整个人都蜷到了林世严怀中,不住发出呻吟。感到阿念实在喘不过气,林世严方才放过那两片被啃得红肿的唇,唇分时二人唇间带出一根黏腻银丝。   “严哥……严哥……啊……”   阿念得了空气,如呜咽般呻吟起来,手无助地抓住林世严胸口,舒服得快要哭出来。身上衣物早就从肩上滑下,露出半个光溜溜的身子。   林世严卖力地替他套弄,目光落在眼前白晃晃的肩上。他的呼吸也变得粗重,低头以鼻尖轻蹭阿念光滑的肩膀。闻到他的少年体香,林世严目光有一瞬的迷茫,鬼使神差地张口咬住他的肩。阿念吃痛,呜地缩了一下,竟是就这般泻在了林世严手中。   阿念泄身后如将要溺死的人那般疾喘。有那么一刹那他脑中一片空白,仅仅是无力地靠在林世严怀中。片刻后方才缓过来,抬手擦擦肩上被咬出来的牙印,调侃道:“你还真是狗不成?”   阿念觉得有甚么抵着他的腰,探手一摸,却是林世严那话儿。那话儿早就硬得不像话,将衣物顶得隆起,淫水把衣物都浸了个湿透。阿念隔着布料抓住他的阳物,笑道:“还以为你硬不起来了。”故意捏捏茎头,林世严倒吸一口气,猛地翻身把阿念柔软的身体压到床上。阿念感到林世严壮实的胸脯抵着他,温柔地摸他的脖子:“来吗?”   林世严目光失神了一刻,将要俯身吻他,即将碰到时,蓦地清醒过来,怕烫一般放开阿念的手。他起身下床,大步离开了房间。阿念看不到林世严的表情,听到房门砰地一声甩上,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就这样离开屋子,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床上。   严哥生气了吗……他心乱如麻地想,是因为我吗……   他不安地思索最近严哥的反常是怎么了,甚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自己做错了甚么。阿念胡思乱想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越来越担心是自己不知何时惹怒了林世严。他猜想林世严是不打算马上回来了,坐起来把衣物重新整好,寻了块布擦自己腿间,而后郁郁地钻入被中蜷缩起来。   林世严直至深夜才轻手轻脚地回屋。他看到阿念面朝里睡着,便放轻脚步走到床边,掐灭烛火。刚刚将鞋脱下,阿念忽的转过身,问:“严哥?”   林世严:“……是我。”他等了等,阿念并没有劈头盖脸地责怪他,便默然上床,掀开阿念的被子躺下。   直到感到身边的人躺好不动了,阿念才小心地挪动身体贴近他,求饶道:“严哥,你在生我的气吗?”   林世严不知阿念是这样想的,面露惊讶,在黑暗中注视着阿念。   “不。”   阿念:“那你为何要走?”   林世严无法回答,只能沉默以对。   阿念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林世严回答,细声软语道:“以后我不戏弄你了,大半夜的别丢下我一个。我可以碰你吗?”   林世严:“……唔。”   阿念勾住他的手臂,动作小心翼翼:“我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你若敢不回来,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处……”   林世严猛然支起身子,斥道:“不可!”   林世严从未如此呵斥过别人。阿念被吓了一跳,怔了一下方才道:“这么凶,我说笑罢了……”见林世严反应如此激烈,反倒放下一颗心来,嘴角不觉勾起淡淡的笑。   林世严紧紧盯着阿念面孔,目中流露出痛苦神色,暗中将拳头捏紧。许久,他重新躺下。   “我在。”他沉声道,“安心睡。”   阿念:“你若不想,不做那事也没事……”   林世严平躺着,盯着床顶那一片黑怔怔地看。   “等回到南京。”他道。   “唔。”阿念乖顺地答应。林世严这么一说,他便安心了。却并不知林世严说出这话来需做出怎样的决断。 第16章   返程中,二人依旧一路赏玩。十五日后,阿念实在走不动了,只好由林世严背着走。脚程反倒比两个人一起走要快了几番,因此原本两三天的路程一日便走到了。二人终于在第三十五日的傍晚回到陆家武馆。一回到武馆,林世严便替阿念准备好澡桶与热水。探手试试水温,觉得正好了才将阿念扶进去。   阿念攒了一路的尘埃与疲惫,此时已是浑身酸软。泡在热水中时,只觉这人晕乎乎轻飘飘的。林世严一直守在旁边,生怕他累得过头,泡晕过去。好容易服侍他洗完,将人抱上床,不一刻他就睡过去了,好似这一月都没睡过。   见阿念睡着,林世严替他掖掖被角,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屋子。   隔壁屋。   陆家兄弟刚刚送走了习武弟子,正坐在桌边扒饭。只听一声门响,抬头看去,便见林世严站在了他们门口。   林世严踏入屋中,肃然道:“林某有一事相求。”   翌日清晨。阿念被饿醒过来,迷迷糊糊摸摸身侧,摸到身边有人,安心地调整一下姿势,向他靠了靠。林世严被他摸醒,问:“醒了?”   阿念哑着嗓子嗯了一声:“甚么时候了?”   林世严:“还早。天还没亮。”   阿念懒懒地侧过身,将手搭在林世严胸口:“累得像被人打了一顿……”   林世严握住他的手,开始帮他按摩穴位:“好好歇两天。”   “嗯……”阿念像只睡不醒的奶狗一样呻吟了一声。他困得意识不清,只觉得和林世严挤在一起很舒服,不觉又往他身上挤了挤。林世严替他按摩了一会儿,以为他睡着了,便放开了他的手。   阿念却是还没睡着,感到手得了自由,便有一下没一下地摸林世严的胸脯。打着圈揉了几下,见林世严没反应,又得寸进尺地探入了他的领口,柔软手掌在结实的胸肌上轻轻摩挲。手掌擦过他的乳尖,阿念调皮地捏了一下。   受到阿念的骚扰,林世严的眼睛睁了开来。   “严哥……”阿念轻声道,“你摸起来好舒服……”   林世严平躺着一动不动。阿念已是有些清醒了,手悄悄往下,摸到了他的腹肌上。林世严一身肉都练得紧致富有弹性,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光是看起来就火辣至极,摸上去更令人着迷。   这男人也太帅了……阿念在心中默默地想。他呼吸有些发热,像找奶的奶狗一样蹭啊蹭地贴到林世严身上,贪婪地嗅他身上的气息,伸出舌尖在他裸露的肩膀上轻舔了一口。觉得滋味尤佳,忍不住又低头舔他的胸肌。   林世严将手搭在阿念削瘦的肩上,指尖顺着领口摸他脖颈上的细滑皮肤。阿念挑逗地舔了舔他的乳尖,惋惜道:“我能看得见你该多好……”他半个身子压在林世严身上,伸手摸他的脸,用指尖描摹他的五官。   借着幽暗星光,林世严注视着阿念的脸庞,也用两只大手捧起他的脸,轻轻帮他将额发捋到耳后。   “你会的。”林世严低声道。他在床头找到黑色布条,蒙住阿念的眼睛,在他脑后扎紧。而后将床帘拉紧,一丝光也不透。   “严哥?”阿念迷茫地摸摸自己脸上的布条,忽然天旋地转,被林世严拦腰抱住,一翻身便被他压在身下。   阿念被林世严翻身压住,感到林世严在他身上乱摸,顿时乱了呼吸。他已有一月有余没有和林世严来过,这一压便好似点着了火,将他烧得神志不清。他抓住林世严的衣物胡乱地拉,只因双手无力,怎么也拉不下来。林世严骑在他身上,抬起身将身上衣物扯掉。阿念看不见他,在空中到处摸,摸到林世严的腹肌,便顺势坐起来,急切地摸他的胸脯。   林世严搂住阿念,二人就着坐姿拥在一起,贪婪地在对方身上到处摸索。混乱间阿念的衣物也不知不觉被褪下,二人皮肉贴着皮肉,发丝交缠。阿念连呼吸都开始发颤,恨不得这一刻就被林世严揉碎在怀中。   林世严的大手顺着他的背脊滑到双臀上,二手在那柔软臀肉上揉捏。阿念不禁挺腰,将上身靠在林世严胸口,舒服得仰起脸来。如此缠绵了一会儿,林世严单手扶住阿念的腰,另一手托住他的腿,又将他放平在床上。阿念甫一躺下,便感到炽热的吻落在他的胸口,左右乳尖被来回吸了几口。   “嗯……”   阿念轻哼了一声,整个人都被他亲软了,唯有乳尖硬了起来。林世严一边吮吸着他的乳尖,一边顺着他平滑的腹部摸到他的双腿间,在他腿内侧轻轻地摸,顺势将他两腿微微分开,手掌不住摩挲他腿根处的嫩肉。两粒乳尖很快被他啃得微微发肿,林世严便在他的身上到处亲,直亲到脐下,嘴唇碰到了阿念那话儿。   阿念感到那私密处被他的嘴唇蹭到,怕他嫌脏,难堪地一缩。不想林世严握住他那话儿,就这样含进了嘴里。   阿念吓得半坐起来:“严哥……”   林世严像吸他的乳尖似的吸了一口,阿念遭这出其不意的侍弄,啊地轻叫一声,秀眉紧紧蹙起。他慌慌张张地想,昨儿这里仔仔细细地洗了吗……被水泡得晕晕乎乎,居然想不起来有没有洗了……一想到严哥的脸正凑在那儿,他羞赧得恨不得将脸埋起来……   “唔!”   林世严又吸了一口,阿念整个人一颤,禁不住叫出声来。林世严见他觉得舒服,便低头含住他那话儿不得要领地啜吸起来。阿念被他弄得浑身发热,然而心中明白林世严不太明白这事怎么做。也知道林世严悟性极好,一学就会了。   他挣扎着坐起来:“严哥……我帮你来……”说着便轻推林世严,林世严顺从地躺下来。阿念仍觉得腿间湿漉漉的,被他含得热热的。他跪在床上,在黑暗中摸到林世严的腿,顺着摸到了他的阳物。那一处已经半硬,又热又大。阿念俯下身,半个身子压在林世严腿上。他握住林世严的阳物揉了两下,便张口将那物含入口中,努力往深处吞。当茎头顶到喉咙口时,他听到林世严的呼吸变得粗重。阿念被顶得反胃,连忙吐出一寸,用柔软的舌头卷着那物,一边吸一边吞吐。没有啜上几下,他的阳物便已硬如磐石,完全胀大起来。   倘若阿念的眼睛看得见,便会知道林世严现在一张脸涨得通红,上半身的青筋都爆了起来。然而阿念并看不见,听见林世严没有太大的反应,以为自己做的不够,愈发卖力地吞吐。那玩意儿太大,他只能含住一个头,便用舌尖不住挑逗顶端的小眼,用手握着柱身上下套弄。弄了许久还是听不见林世严的声音,便故意像嘬话梅似的在那茎头上用力一嘬。林世严面色一变,牙关紧咬了一下。   阿念努力吞吐了一会儿,嘴实在张得累了,便将那大得可恶的阳物吐出来,从根部开始沿着阳筋舔到头上。如此这般来回舔数次,沉默许久的林世严将大手放在阿念的脑袋上,怜爱地摸摸他的头:“我学会了。”阿念听了这话,呼地吐出一口气,抬手擦擦嘴角的津液。   林世严坐起身,单手揽住阿念的后背,让他躺下。摸到阿念胯下时,发现阿念虽然帮他舔了那么久,但那话儿还是硬的。不仅还是硬的,而且流出许多黏腻淫水来。想是含着他那物时想入非非想得淫水泛滥了。林世严摸到一手黏腻,也没想到要取笑他,一脸正经地在阿念身侧俯下身,以手扶住阿念那话儿,张口便将整个含住了。   阿念仰躺着,蓦地感到下身一热,不禁抬手捂住嘴,生怕不小心叫出声来,叫隔壁那两人听见。他心中乱跳,期待地等着。却不知林世严做起这口活也如此生猛,一声招呼也不打便开始大力吞吐,有力的舌头卷着他那话儿上下摩挲。阿念哪里受得住,顿时啊地喊出声来。他的心思全被林世严勾去,全然没发觉那声喊得有多响。林世严反而像是知道了阿念喜欢这样,更加卖力起来。阿念感到林世严吸得用力,简直要把他的魂一道吸去,赶紧咬住手背,他的呻吟听上去便如呜咽一般。   不过多久阿念的双腿便开始挣扎。他咬得自己手背上满是津液,另一只手无助地在空中乱抓了几下,抓到林世严的肩,求饶一般地捏紧他。毕竟林世严太过卖力,阿念没坚持多久便呻吟着在他口中泄了出来。   阿念大喘了几口气,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甚么,连忙撑着身子坐起来,歉然道:“对不住严哥,我实在忍不住……我去给你倒水……”   还未碰着床帘,便被林世严拉住,一把按回床上。林世严将口中的精水吐在手心,抹到阿念股间,二指顺着精水便滑入穴口。阿念毫无准备,蓦地感到指尖挤入他的穴口,不禁轻哼一声。   “今天要进来吗……”   “唔。”林世严简单答道。他将精水全数抹在穴口,又从床头拿到翡翠白玉膏,利落地剜出一块,复又将二指探入阿念股间。先是半根出入,待得阿念放松后便将整根手指探到了底。他的动作已经很熟稔,轻重恰到好处,丝毫没有将阿念弄痛。二指借着润滑的脂膏在那柔软肉穴中进进出出,反而让他有了感觉。阿念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将双腿分得更开。   林世严抬眼看着阿念在黑暗中的轮廓。只是手指探入便已叫他忘情,身子不断因为被碰到敏感处而颤动。林世严深深地看着他,虽然只有幽暗星光,他的双目依旧雪亮,如同新磨的利刃。   他微微眯起眼,没有人知道这一刻他在想甚么。片刻后他似乎下定决心,抽回了手指,将阿念两条腿勾起来,架在自己肩上。他握住自己早已硬如磐石的阳物抵住阿念的穴口,一挺腰,那火热的阳物便挤入了阿念的股缝间,一口气顶到了底。   “唔……”   他进入的那一刹那,阿念满足得头脑一片空白。他的身子被彻底充满,不留一丝缝隙,那感觉舒服得不可思议。   “严哥……”他轻声呼唤,二手不自觉地抓着床单。他的双腿几乎被压到肩膀,那柔嫩脆弱的私处毫无保留地对林世严打开了。   “严哥……你今天……不太一样……”阿念微喘着说。   “……”   “你今天……特别沉默……嗯……”   林世严的肉根抽出了一些,又顶了进去。阿念的话被一声呻吟打断。林世严开始缓缓抽插,每一下都插到底,轻轻顶他一下。阿念整个人都被顶得酥麻了,胸微微抬起,二手无力地放在脸侧。   “严哥……”   “我在。”   阿念无力地抬手摸林世严的脸。   “今天……今天满足我一事可好……”阿念断断续续道。   “甚么都满足你。”   阿念露出浅浅一笑:“叫我名字,说你……喜欢我……唔……”   还未说完,便被林世严紧紧吻住。二人的唇缠绵数次才微微分开。   “小念……”林世严用他低沉的声音道,“我喜欢你。”他抬手摸阿念的脸,抽插渐渐变得用力,一下下狠狠地撞着阿念的双臀,“严哥喜欢你……”他粗喘着道。   阿念被撞得微微蹙起眉,嘴角却漾起笑来。他忘情地搂住林世严的脖子:“你今天真的不太一样……特别……温柔……”他忍不住腾出一手摸自己穴口,感受林世严的阳物在自己体内出入。   “小念……我喜欢你……喜欢你……我喜欢你……小念……我喜欢你……”   林世严从未主动说过“我喜欢你”。这一日却像是要把欠了阿念的全还给他,林世严一遍一遍地对他说我喜欢你,越说顶得越凶。阿念起先听得窝心,然而不知是他顶得太用力,还是开心过了头,不知不觉便在这颠倒乾坤的交缠中莫名生出一股想哭的冲动来。阿念甚至不知是为何而悲切,遮眼布便湿了一小块。只不过他被林世严顶得神魂颠倒,不知所以,便也无暇去想自己为何而悲切。   他也无暇去想林世严的声音为何如此悲切。   当日上午,日上三竿之时。阿念从梦境中醒了过来。他既口渴又疲倦,习惯性地探手摸身边。然而身边的床铺已经凉了。   严哥已经起了……阿念迷迷糊糊地想……早上做了那么久,竟然也不多歇会儿……   他口渴难忍,勉力坐起身,撩开床帘。屋外阳光强烈,透过遮眼布映入阿念眼帘,他不习惯亮光,不禁皱起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刚迈出一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阿念一顿,迟疑地抬手,用手指勾下自己的遮眼布。阳光刺眼,他不得不眯起眼。视线几度模糊,终于变得清晰。他看到了面前的圆桌,不远处的橱柜。窗外鸟语花香。   “啊……”   阿念轻轻叹了一声,丢掉遮眼布,边穿衣物边往外屋外跑。   “严哥!严哥!”他激动地喊,“我的眼睛好了!”   阿念奔到习武场上时,已是气喘吁吁。他扶着柱子,一手撑着膝盖,在习武场上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林世严。陆家兄弟闻声转过头来,看到阿念与他们对视着,皆是露出惊讶神色。   阿念笑起来,站直了:“陆大哥,陆二哥。”   陆子轩讶然道:“你真的好了!”   阿念怪道:“你听谁说我的眼睛好了?严哥在哪儿?”   陆家兄弟面面相觑,陆子昂忙上前一步道:“严哥他出门几天,没和你说吗?”   阿念发觉他俩神色有异,蓦地听到林世严出门又是惊讶:“出门几日?怎么可能,他出门怎会不和我说呢。他去哪儿了?”   陆子昂示意子轩带弟子习武,自己拉着阿念走到回廊上。   “我俩也不知他去哪儿了。”陆子昂道,“只是一早看到他带着行囊出门。我们问他,就说有事出门几日。”   阿念将信将疑问道:“他有提到我吗?”   陆子昂:“他叫我们照顾着你一点。”   阿念低眼思索,严哥知道他眼睛看不见,上回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将他嘱托给高昆。这一回怎可能一句话也不留就走。   阿念口中说知道了,便回房检查林世严带走了甚么。屋中一切竟都保持着他眼盲前的模样,阿念细心地检查了一圈,屋里甚么都没少,林世严连衣物都没带走,只带走了阿念的一块汗巾。那是阿念最常用的一块,已经洗得褪色,上头绣着李念的名字。他一直放在伸手可得的地方,现在到处都找不到了。   阿念意识到有些不妥,觉得这不是简单的离开几日的意思。他想起前几日林世严与高昆走的颇近,便快步出屋,往对面金陵医馆去了。   阿念敲开门,平日服侍高昆的小书童过来开门,见了阿念惊道:“你的眼睛?!”   阿念无暇顾及这个,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我师叔在吗?”   小书童迟疑道:“高大夫还没起……”   阿念凭着眼盲时的记忆走到高昆屋前,敲门道:“师叔,是我。”侧耳倾听,屋内没有声音,他又敲敲门,“师叔,你若不回答,我便进来了。”   仍未听到回答,便回身摘了片硬质的树叶,用它塞入门缝挑开门闩。小书童追在他身侧道:“慢着慢着,你不能这样……”   一声轻响,门闩落地。阿念还未推门,门便从里打开。高昆衣服只来得及穿一半,骂道:“没规没距的小畜生!”   阿念低头道:“弟子知错。”   高昆边穿衣边道:“你进来。”   阿念迟疑地跟在他身后进屋:“弟子为林世严的事而来……”   “我知道。”高昆打断道,“你先进来。”   阿念一听,果然是有内情,面上浮起忧虑神色。高昆背对着他将衣服不紧不慢穿好,方才转过身,在桌边坐下。   “他让老夫瞒着这事,老夫呢,不想看到年轻人作孽。老夫将事情说出来,接下来如何你们自己有个决断便可。否则说句不吉利的,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们还要怨老夫。”   书童送茶过来,高昆呷了口茶。阿念问:“王丞呢?”   高昆:“和世严在一处。老夫着他送世严去城外一处老宅。这会儿他俩已出城了罢。”   阿念蹙眉,心中有疑惑万千,但仍安静站着,等高昆说完。然而他却万万想不到高昆会说出那话来。   “世严现在眼睛已经看不见了。”高昆捋捋胡子道,“若要去寻他,也别说是老夫说的。若不去寻他,老家自有老夫相识的人照顾。你也不必有愧于心,从此跟着老夫好好学医。只当不认识那人。”   阿念捧着高昆为他画的地图,心急如焚地往城外赶。他已从高昆处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今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林世严这人怎么这么傻!这么傻!这么傻!   他赶到城门口时,额上已满是汗珠。他顾不得擦,循着地图出城,前往高昆提到的旧居。他一路连跑带奔,跑到中午时仍未赶上他们,却已是两腿发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腿沉重得再抬不起来了。   严哥……   阿念二手撑着腿,心中唤着他的名字。他只怕稍慢了一步,林世严半路改变了主意,往别的路走。他若消失在这人海茫茫中,他就再也找不到他了。他已弄丢过一人,此生绝不想再来第二次。   一想到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严哥了,阿念便感到胸口一阵绞痛。他指尖发颤,捂着心口艰难地喘息,面色难看至极。路人经过,见了他这样,担心问:“小兄弟,你没事罢?”   阿念摇首,心口疼得不行。然而他不愿再耽搁,咬紧牙关挣扎着站起来继续赶路。   所幸,阿念没再走多久,便看见前方远处两个熟悉的背影。一人搀扶着另一人,二人走得不快。阿念一眼就认出了林世严,看到他走路的模样如此笨拙,不知不觉便眼前模糊了。曾经他的脚步从不迟疑,而现在他的步履不再矫健。阿念抬袖擦了一把眼睛,踉踉跄跄地赶上去。   还未及追上二人,林世严便停下脚步,敏锐地回过头来,面朝着阿念来的方向。二人相隔百步之远,阿念看到林世严闭着眼睛。   他真的看不见了,为了把眼睛给我……   阿念再忍不住,红了眼眶,加快脚步跑向林世严。立在他身侧的王丞看到了阿念,便知是师父通风报信,自觉地退后了一步。   林世严一直警觉地站在原处,侧耳倾听那脚步临近,沉声问:“谁?”   阿念重重地扑进了林世严的怀里,一张嘴,还没说出话,先哇地大哭起来。   “严哥!严哥!”他像个孩子一样哭着大喊,“不要丢下我……求你……”   “小念……”   林世严低声念出他的名字。虽说是要躲着他,听到他的声音时,面上却露出了一丝高兴的神情。他垂着的双手微动了一下,迟疑许久,方才缓缓抬起来,如往常那般摸摸他的后脑勺,“我不能拖累你一辈子。”   “我不要!”阿念大喊,赌气一般用拳头狠狠砸林世严胸口,“你混蛋!大混蛋!”   林世严的胸口被砸出咚咚几声闷响——这世上也就只有阿念能这样揍他了。他怔怔站在那处,抬手摸索到阿念的面颊,替他擦去眼泪。阿念被他捧住脸,不住抽噎,几乎要接不上气来。阿念平日开朗豁达,王丞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在一侧看得目瞪口呆。便是林世严也没有应付过这等境况,听着阿念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沉默良久,道:“别哭,我在。”   他低头吻住阿念的双唇,手在他后背上为他顺气,终于将他的抽泣渐渐平息。目睹这情景,王丞面露惊恐,尴尬地别过脸去。   唇分,林世严低声道:“我已经没法在武馆做事了,现在这样等同于一个废人……”   阿念急切道:“那我们就搬出去住。我……”抽噎,“我跟我师叔学医,我来挣钱养你。我来照顾你,我甚么都愿意做。求你了,严哥……不要丢下我……”   林世严沉沉叹了口气,阿念软声道:“那我把眼睛还给你好不好?我去求我师叔,让他帮我……”   “不。”林世严摇头。   “严哥……”   “……”   林世严思索许久,终于道:“我跟你回去。”   阿念的眼睛仍然湿润着,听到林世严终于答应,目中流露出欣喜的光。他看着林世严双目紧闭的模样,想到林世严为了他连双目都可以不要,宁愿离家出走也不要他照顾,简直是傻得……让人心疼。好在他把这呆子又找回来了。他轻轻摸林世严的面颊,林世严神色也变得温柔,抬起阿念的下巴,嘴唇靠近他。   忽然,林世严面色突变。只听背后一声风响,林世严猛然回身单手劈出一掌。只见一蒙面人凭空跃出,举刀直朝他飞来。电光火石一瞬间,手起刀落,竟将林世严一条左臂活生生割下,断臂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线,飞出很远。   阿念目睹这场景,当场吓愣,一时竟不能动弹。   王丞见林世严断了一条手臂,“啊啊啊——”地大叫起来,吓得坐到地上。   林世严面色煞白,捂住血流如注的断口,侧耳听周围情况。那蒙面人偷袭得逞,往后跳出一丈远,脚下施展轻功,绕着林世严跑。林世严冷静地站在原地,只有头随着他的方向变化而微动。断臂上的血已在地上积攒了一大滩,将他的鞋染红。   阿念被溅了一脸热血,愣了片刻,见林世严在听这人的声音,立刻反应过来,跑到王丞面前捂住他的嘴:“别出声!”   王丞竟是吓得尿了出来,扯着阿念慌张道:“林兄刚才说有人跟着我们……我以为他是多疑……没想到……没想到……”   阿念此时也是心慌,畏惧地看着那蒙面刺客。这条小道鲜少有人经过,道路两侧是树林,想必那刺客刚才就藏身这树林中,一直等到林世严松懈的这一刻。   那刺客不敢冒进,一直在挥舞手中大刀混淆视听。阿念目光随着他动,忽然看见对面林中黑影闪过,忙喊道:“严哥小心!还有一个人!”随手抓起路上石子用力朝他掷过去。那人暴露目标,立刻闪身。林世严耳朵一动,蹲身抓到一颗石子,催动内力将石子弹出。只听嗖的一声,石子击断树枝,第二名刺客落地,一滚身跳起来,从腰间抽出软剑就冲林世严。   林世严侧耳听风声,侧身避过软剑,一把抓住那人手臂。只听那人惨烈大叫,手腕被拧得粉碎。林世严放手,手刀一劈,将那人颈骨斩断,摔在地上无声息了。   忽然,林世严身形一晃,单膝跪倒在地。他紧咬牙关,从齿缝中挤出声音:“王丞,你带小念快走。”   阿念以为林世严受伤,低眼一看,却见他伤口发黑,滴下的血全是黑的。那刺客的刀上有毒。   王丞腿软,挣扎数次才站起身,拉着阿念就要逃。阿念犟着不走,王丞睁大双眼,惊恐摇头道:“不止一人……”   阿念:“甚么?”   王丞颤抖道:“林兄刚才听到……这林子里藏着少说二三十人……”   阿念吓得倒吸一口气,明白将林世严一人丢在此处,他必然无路可走。他将拳一捏,目中露出决绝,推着王丞道:“要死我也跟他死在一处。我们不可拖累你,你快走!”   林世严艰难起身,退到阿念身边。也不跟他多说,抬手便点住他肩膀与腿根四个穴。阿念发觉他的意图,要躲时穴位一麻,双臂与双腿便无法动弹了。他吃惊地瞪着林世严:“你……”他看到林世严的嘴唇已经发紫,恐怕此时还能站着已是在死撑。   林世严对王丞道:“带他走。”   阿念:“让我留下。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咬舌自尽。”   林世严又抬手点住他哑穴,阿念的舌头发麻,说不出话了。他简直难以置信,含泪瞪着林世严,却又甚么都不能说。林世严闭着眼,道:“有我在,不会让他们伤到你。”他抬手在空中虚摸了几下,才触碰到阿念的面颊。他的手已是冰凉,在阿念的面颊上留下粗糙而温柔的触感,而后离他而去。   王丞拦腰抱住阿念,使劲拖着他走。阿念被拖着无法反抗,勉力回头看去,却见刚才藏身的刺客一个个现身,无声无息地落在林世严周围,蹭蹭地抽出刀剑来。阿念亲眼看着林世严的身形消失在刀光剑影中,却离他越来越远。   “啊!!!”   林世严的吼叫传来,夹杂着尖锐的兵刃划破空气的声音,和时不时的刺客的惨叫。刺客接二连三地倒下,刀光剑影间,阿念得以看清林世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身上已经血迹斑斑,动作变得迟钝。他犹如被困的野兽,被围在狩猎者中间搏斗。忽然,一剑刺穿他的后背,他反手一掌震碎那人腕骨,紧接着胸口又被划开一道。林世严身形一晃,眼看要倒下。   此时有两个刺客注意到还没走远的他们,互望了一眼,便追过来。林世严听到脚步声远去,随手抓住一人手腕,夺过一支短剑朝那二人掷去,二人应声倒下。分心间林世严身上又添数道剑伤,将藏青的衣物染成暗红。   “啊啊啊!”林世严怒吼,独臂如翅,有横扫千军之势。   彼时是晚春的正午,阳光刺眼。刀光闪烁中,他看到林世严的身影连中几剑,跪了下来,颀长身形在众人的协力围攻下如山一般倒下。阿念无法说话,无法动,只睁眼愣看着。   “阿念,阿念,”王丞气喘吁吁说,“你别怪林兄……他早就料到有人要杀他……他怕他留下来他们对你不利……要不是他们人太多……要不是他们人太多……”说着紧咬牙关,竟也红了眼眶,“如若让我知道是谁……一定要为林兄报仇!”   阿念表情漠然,看着所剩无多的刺客立在七横八竖的尸体间,蹲身探林世严的鼻息。一人探完后对周围人点头,便朝阿念他们看过来。   忽然,有人挡住了他们的道。王丞停下脚步,讶然道:“……你是那天倒卖甘草的家伙!”声音变得惊恐,“你……你拿着刀想做甚么?!嗯……”   还未说完,王丞被人一刀刺中,闷哼一声倒到地上。阿念随之摔在地上。他仍然怔怔地看着林世严倒下的方向,甚至没发觉自己已摔在地上,王丞死在了身边。直到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少爷,让我帮你杀了这贱人!”   这声音与某些痛苦回忆相关联。阿念瞳孔缩了一下,有些回过了神。   “不。留着他。”   另一人答道。   这声音刻骨铭心!   阿念睁大眼睛,艰难地回过头去,看到了说话的那两人,面色顿时变得煞白。   “少爷!你为何一再糊涂!”邱全怒极攻心,咬牙道,“这贱人害你家破人亡,千秋家业毁于一旦!因为他,我们这一年吃了多少苦,你都不记得了吗!”怒指阿念,“只要杀了他,从此这世上无人再能威胁你……”   后者笑:“别急,我先和他叙叙旧。”蹲身,低眼看着阿念,眼角微微上翘,双目冷冽如刀刃,“还记得我吗,李念。”   是他……   “怎么不说话?”那人道,“我的线人告诉我你可不是哑巴。”   阿念面色惨白地瞪着面前那人。那人蹲在他身边,戴着斗笠,斗笠上蒙着黑纱,遮住他的面部。然而即便他的面貌若隐若现,阿念仍一眼认出了那双眼睛。   邱允明……是邱允明……   “他被人点了哑穴,还有手脚的穴。”邱全恶声恶气说着,蹭地抽出匕首,往阿念身边的土地里一插,利刃如切豆腐一般杵在了地上。邱全额角青筋突起,瞪着邱允明,抱拳道:“少爷,邱全今日便将话搁在这儿。我邱全并非贪生怕死之人,这二十年跟在少爷身边,我问心无愧,为你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辞。但我就是看不得你为贱人所蒙蔽。你一时心慈手软,他日必遭祸害!”指向地上的匕首,“今日你不亲手杀他,那邱全便就此告辞,从此与你再无瓜葛。”   邱允明微微侧首,冷眼看着邱全。片刻后,他轻笑出来,轻描淡写道:“我当是甚么事。你要杀他,杀他便是。”   邱全方才酝酿了满腔悲情,听他这么一说,眉头一动,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邱允明接着道:“你若不杀他,我却是有些趣事给你看。”他又回过头来,探手捏住阿念的下巴,低眼看着他。尽管他身着布衣,那神态倨傲不减当年。   阿念浑身被恨意所侵占,身子不住发抖,目不转睛地盯着邱允明。   “很好,”邱允明笑道,“这眼神里有狠劲儿。”   此时,候在一边的刺客见金主争论完了,单手抱着林世严,上前道:“按你说的留了全尸,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邱全从袖中掏出一张大面额银票,用力拍在那带头的刺客手中。   剩下那几个围上来,低头检查了一下数目。那带头的将沉重的尸身一甩,丢给邱全,众人一跃,往四面八方散开,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邱全检查那被砍得血肉模糊的尸身,嘟囔道:“狗屁的全尸,断了一条手臂,若是毒门的人追究起来该如何解释!该给他们折个价才是。”   邱允明道:“何必和那些人较真。你不给钱,他们杀了你再抢走不是更容易吗。”他抬手将斗笠摘下,露出脸看着阿念。邱允明较一年前瘦了一些,面色苍白,面貌依旧风流英俊。他将阿念扶坐起来,阿念手脚无法动弹,只能如木偶一般被他摆弄。邱允明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坐着,道:“说说你师父罢,我听说他老人家也已驾鹤西去了。”   阿念身体一震,震惊地看着邱允明,仿佛想在他脸上看到谎言的痕迹。   邱允明不为所动,道:“他老人家被朝廷的人逼问我的下落。想来那些人总少不了动一些私刑,这把老骨头傲得很,不堪受辱,说是没几天就气死了。”   师父……师父……   阿念目中涟漪波动。安平在他最艰难的时刻对他出手相助,宅心仁厚,实为他的再生父母。原是约定一年后再见,却不想在此处听闻他的死讯。阿念心口绞痛,指尖不觉轻动了一下。   “啊……看看你,人都发抖了。那我不提这个了。”邱允明道,“那你想不想知道,这人的尸首要被送去哪里吗?”这人指的便是林世严了。   阿念无法说话,即便能说也无话可说。邱允明也没有在等他开口,接着道:“他杀了毒门的两个刺客,我因此得罪了毒门掌门。为了将事情摆平,只好答应将他的尸身送过去,他们要怎么用呢,”回头问邱全,“你知道吗?”   邱全冷声道:“除了养蛊还能做甚么呢。毒门的做法一向恶毒,连中原的魔教都深感不齿,莫要细究为妙。”   “嗯……”邱允明沉吟,“何况毒门对中原人一向刻薄,对尸身就别提有何尊重了。”   阿念听了这话,一时气急攻心,胸口剧痛,喉头一咳,竟呛出一口血来。舌头无法动弹,血便顺着嘴角溢出来。   邱允明见他吐出血来,狭长双目中露出满意神色,道:“莫要心焦。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琢磨,而后嘴角露出一丝笑,“你若能……尽到夫妻之义,我便不将他的尸身送过去。让他得以留个全尸下葬,如何?”命令邱全,“解开他的哑穴。”   邱全虽不情愿,却也应声而动,将阿念哑穴点开。阿念哑穴被松开,被血呛得咳了好几声,侧首将一口血吐在地上。邱允明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对着自己:“我的耐心可不好。我数三声,你不答应,我便走了。一。”   阿念胸口痛得他发不出声来,他抬眼看着邱允明,目光数度聚焦,才看清他的脸。   “二。三。”   邱允明放开他,拾起斗笠起身,转身准备走。   “……我答应。”身后传来阿念虚弱的声音。   邱允明脚步一停,又转过身来。他复又蹲下身,笑道:“这才乖。”   阿念的手指又颤了一下。林世严点穴时目不能视,此时阿念右臂竟些微地恢复了知觉。   邱允明:“邱全,解开他双腿的穴位。”   邱全听喊,眉头拧紧,心说少爷莫非要在这里办事?这太也荒唐!   他虽这般想,也未反对邱允明,上前将阿念双腿的穴位点开。阿念双腿一酸,微微弯曲起来。邱允明如欣赏新买的家具般将手放在他的腿上轻轻抚过。   “你该说甚么?”邱允明故意问。   阿念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他。   “求你,”他说,“求你把我脱光,干到站不起来。”   这话说得冷冰冰,毫无情感。邱允明感觉到了他的敌意,但没有感到羞辱他的快意。这令他不悦,眉头微皱,扬手给了阿念一巴掌。   邱全看到邱允明眼神,知道他动了真格,知趣地背转过身,走出几步,蹲在路边的林子里。他不去看主子做那龌龊事,但仍听到身后强行扯去衣物的声音。不一刻身后便传来撞击声,还有那小哑巴被撞得支离破碎的颤抖呼吸。   旧仇未报,又添新仇,还被仇人光天化日下如此羞辱。纵使邱全并不同情他,此时也觉得他是个可怜人。此人不可不杀。如若不杀,日后必成大患。   阿念躺在地上,漠然看着天空。此时正是春末,万里无云,天空蓝得耀眼。阿念记得林世严将他从邱府救出来的时候,他因为阿常哥的事而一心寻死。林世严将他强行从屋子里带出来,对他说低头看是地,抬头看就是广阔的天。那时不知为何,他听了这句话心里就有那么一些释然。也许是因为林世严就像这广阔的天,在他无家可归之时给予他庇护。   即便是现在,林世严仍是他的天空。他躺在地上,已不像当年的阿念那样对暴力、死生有何恐惧。更不用提这区区羞辱。他胸口被恨意填满,被悲切占据,但他唯独不会再害怕邱允明。   邱允明将阿念压在身下狠狠撞击,狭长双目恶狠狠盯着阿念。他发觉阿念像个半死的人一般躺着,不满地微眯起眼,捏住他的下巴,低声说:“看着我。”   阿念将目光转向他。邱允明没有遭到任何抗拒,却在他目中看到满满轻蔑。虽然被压在这泥地里被人践踏,他的双目仍清冽如泉水,恨意了然,毫无怯意。邱允明头一回觉得自己在阿念面前占不了上风。他恼怒地掐住阿念纤细的脖子,阴沉道:“我最恨人背叛我,你可知道?”手缓缓收紧,阿念毫不退让地盯着他。邱允明越掐越紧,下身故意用力猛顶,阿念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痛苦神色。   邱允明掐着他狞笑道:“李念啊李念,你可知道,去年这时候朝廷拿我邱家问罪,随便套了个罪名,就将我们满门抄斩,我十多年攒下的家业全成了别人的。这自然不能全怪你,但好歹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勾起嘴角一笑,“如今我落魄他乡,你不如就来与我作伴罢。”   蹲在一边的邱全听到主子口吻不对劲,悄悄回头一看,便见邱允明用力掐着阿念脖子,手背上青筋暴起,显然是动了真格。不久阿念的两条腿便开始挣扎,喉间发出将死之人的短促呻吟。邱允明见他垂死挣扎,目中流露出兴奋的光,如狼似虎,下身更用力地顶。   很快阿念动作幅度越来越小,双目渐渐失神。邱允明直至一泄如注,方才松开了手。空气突然涌入,阿念被呛得猛咳,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蜷了起来。他白净的脖子上留下了深紫色的掐痕,简直触目惊心。   邱允明笑道:“别怕,我怎么舍得你死呢。”他将自己那话儿抽出来,好整以暇地穿好衣物。   阿念仍未喘过气,艰难地说:“别忘了……咳……你答应过的……”   邱允明故意想了想,而后道:“我答应过的?哦——我想起来了。”笑,“我是个商人,你是有多傻才会相信一个商人的话呢?不把他交给毒门,我难道要等着他们追杀我吗?”   阿念震惊地瞪着他,颤声道:“……无耻之徒……”   邱允明从衣服里取出一枚小瓷瓶,将瓶盖打开,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来:“这若也算无耻,接下来的事怎么算呢?”他捏紧阿念的脸,逼迫他张开嘴,“这一颗下肚,你便会忘却一切,忘了那具尸首,也忘了我。等你再见到我,只消几句话,你会便会将我视作你的救命恩人,自愿对我以身相许。这——才算无耻罢。”   怎会如此恶毒!阿念目中终于露出惊恐,拼命扭头挣扎。   邱全上前,点住阿念哑穴,强行掰过他的脸。   住手!不要……不要!他宁可死在邱允明手中,但绝不能忘了对他的恨!   邱允明将药丸塞入阿念口中,抬起他的下巴。那粒药丸奇苦无比,直接滑入阿念喉头,落入他腹中。阿念绝望地瞪着眼睛,他最后所看见的是邱允明笑盈盈的那张脸。而后颈后一记刺痛,便堕入了黑暗中。 第17章   阿念是被痛醒的。   他感到头痛异常,口中发苦,艰难地睁开眼,又被蓝天亮得眯起眼。他不禁抬手遮眼,冷不丁看到自己的手,他吓得哇地叫了一声,扑棱着坐了起来。   他的小指不知何时被人割去,右手上只剩四个指头。他惊恐地四下一看,他正坐在一条小道上,那截断指还在他身边,血流了一地,将土地染成锈红。阿念感到钻心的痛,捂着断口呻吟了一声。又看到自己右边裤腿被鲜血染红,拉下裤子一看,腿上被刀子刻出两个血字:高昆。虽然刀割得浅,毕竟割开了皮肉,血流得到处都是,仍显得触目惊心。阿念心惊胆战地看着腿上的伤,愣了一会儿,在地上写出高昆二字,和腿上对比了一下,发觉那是他自己的字迹。   原是阿念被邱允明灌药时,为了将被点住的穴挣开,用邱全那把匕首硬生生将自己的小指割断。然而林世严内功了得,要挣开他点的穴绝非易事。阿念仍无法挥动匕首,情急之下便在自己腿上刻下了消磨不去的线索。   然而此时阿念细细想来,只觉脑袋空空如也,甚么也想不起。自然也不知这高昆是何许人,是好还是坏。他痛得眼冒金星,暗自想,若真是我对自己下此狠手,只怕是情非得已,我莫不是遇到了剪径贼罢……   他拾起自己的断指,仔细一看,那小指本来就比别的指头少了一节,如今是整根断下了。阿念摇头,吃力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路边,刨土将断指埋了起来,压上一块石头。   刚从地上站起,阿念便见路上行来一辆马车。马车经过他身边时,车里的人喊停,走下车来,关切道:“小公子,你没事罢?”   阿念回头一看,从马车上走下的那人生得白净高挑,穿得是个普通生意人的模样。   “多谢,我没事……”阿念虚弱道。   他怎么看也不像没事,那人道:“我看你伤得不轻,流了不少血,莫不是碰到山贼了罢?这一带最近不太平。”   阿念迷茫摇头,那人又道:“你去何处,不若我送你一程。”   阿念心生感激之意,问:“公子,你可知这是哪儿?”   那人答道:“这里是南京城郊外。”   阿念晕乎乎地摇摇头,思索了一会儿,心想自己倒在这里,不是准备进城,就是刚刚出城不久,去南京城应当能找到自己认识的人。又看眼前这人目光诚恳可靠,像是个良人,便问:“二位这是要去哪儿?”   那人:“我们正要进城。”   阿念松了口气。他不愿麻烦他人,但身子实在虚得走不动,光是迈步都困难,只怕下一刻就要晕在路上了,只得歉然道:“如若方便,便劳烦公子送我一程罢,此去可远?”   那人:“并不。坐车过去不过两个时辰。”   那人扶着阿念的腰,将他搀上车,看到他的手指缺了一根,不由一怔,多看了几眼。阿念也并没有解释,上车后缩在一角坐着,闭眼仔细回想,发觉他想得起自己学过的医,记得清人体腧穴,为自己一把脉,便对身体状况了若指掌。但自己是谁,认识甚么人,他完全想不起了。   马车颠簸不停,阿念胃中翻江倒海,开始觉得恶心。他捂嘴忍住恶心,忽然发觉那人已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的手。阿念下意识将那残缺的手藏了藏,那人二话不说,低头便扯自己衣物,撕拉撕下一条。阿念一怔,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对他道:“来,把手给我。”   阿念迟疑地将手伸给他,那人打开瓶盖,将一些粉末轻轻抖在阿念伤口上。断口刺痛,阿念微一缩手。那人重新拉过他的手,用嘴轻轻地吹:“我娘说,这样便不疼了。”   那人眉眼英俊,说这话的模样尤其温柔。阿念对他的戒心小了一分,道:“多谢……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那人:“我姓秦。单名一个烨字。你若有事要我帮忙,来城里的长寿药铺找我。你呢,如何称呼?”   阿念想了想,摇头。那人并不在意,报以一笑。阿念默记了长寿药铺。   秦烨给阿念的伤口上好药,仔细地包扎好,道:“方才是止血药,你已面色苍白如纸,再流血只怕要晕在路上了。待会儿先跟我回药铺罢,我让大夫给你抓副药。还有你腿上的伤,可能让我看看?”   阿念虽觉得他是个好人,但仍保持三分警觉,不想叫人看到他腿上的字。忙不迭摇首:“不……不用……”   秦烨道:“你我相识也是缘分,药便当是我送你的,不收你的银两。”   阿念羞愧难当:“怎能再麻烦你……”   入城后,阿念便要下马车,想去问问这高昆是谁。秦烨留不住他,便令手下停车。阿念刚一下车便开始干呕。秦烨跟下来,搂住他的腰,替他轻拍胸口:“我便说你最好跟我回去一趟。”   阿念摇头:“不……”又是一阵恶心,将他的话堵了回去。阿念态度太过坚决,秦烨只好不再坚持。二人道别时,秦烨又说了一遍:“来长寿药铺找我。”   阿念瘸着腿在街上走着,路经一家馄饨铺,那店小二探出头来对他喊:“阿念!嗳,你的眼睛可算是好了,恭喜恭喜!”   阿念见他认识自己,便走进店铺里。那店小二笑颜逐开道:“今天那大呆子怎么没陪你来啊?”   阿念迷茫:“你认识我?”我叫阿念?   店小二没听清,热情地问:“还是一碗绉纱馄饨吗?”   阿念摇头:“我没有钱……”   小二:“没事儿,先赊着呗。都老熟客了,怕甚么没钱呐。”   “不……”阿念摇头阻止,“你刚才说的大呆子是谁?”   小二怪道:“你今日是怎么了,整得跟甚么都不记得了似的。大呆子不就是,你一直叫他严哥严哥的。上回我这么喊了你还跟着一起偷笑呐——”指指阿念,“啊哈哈哈,想起来了罢?”   阿念实在想不起他来,又问:“那你可知高昆是谁?”   小二:“高昆,你说的可是高昆高大夫嘛?”   阿念想起自己懂些医术,又见那人是个大夫,便道:“是。”   小二上前指手画脚:“你如此这般走到金陵药铺便可。”   阿念走后,那小二唉地摇摇头:“怎么回事,人像傻了一样。”   阿念忍着伤痛,颇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金陵药铺,走到门口时已彻底走不动了,扶着门歇了好一会儿的气才敲门入内。只见一花白胡子的老头儿在里头坐诊,身上穿着年轻男人才穿的花衣裳。见阿念来了,他一眼看到他脖子上的青紫掐痕,又见他裤腿上大片血迹,不由睁大眼。   阿念扶着门框才能站稳,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我找高昆,高大夫。”   那老头:“你是谁?”   阿念:“……”   那老头:“那我是谁?”   阿念:“……”   那老头儿一锤掌心:“坏事儿了。”   阿念觉得眼前有些叠影,忽然眼前一黑,之后的事便不知道了。   阿念再醒来时,已是夜里。睁开眼,听到隔壁屋有调笑声。他试着坐起,发觉腿上和手指的伤已被包扎妥当,用了镇痛的草药,稍稍缓解了他的剧痛。阿念仍旧头晕,掀开被子下床,循着声走到隔壁,推开门一看,高昆正抱着个青楼女子在亲热。阿念一吓,面色难看地回屋去了。不一会儿高昆便整着衣衫过来,道:“醒了?”   阿念坐在床沿,愣愣地看着他。高昆道:“你不记得我是谁。也不记得你是谁。自然更不记得发生了甚么。”   阿念讶然道:“老人家,你如何知道?你是高大夫吗?”   高昆道:“老夫连这也诊不出,你腿上的字不是白刻了?”   阿念目中流露出欣喜:“那高大夫,我还能治吗?是怎么了?”   高昆无奈叹气:“别叫高大夫,我是你师叔。”   阿念:“师叔……?”   高昆:“你中了苗疆人的毒,这毒让你暂时甚么也记不得了。”   阿念轻声道:“苗疆人……?”   高昆:“这毒解起来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不容易就不容易在,他需要一味草药,只有苗疆有,中原没有。”   阿念心想,这到底是容易还是不容易呢?虽是这么想,仍乖巧点头:“那师叔可有办法?我脑袋空空的,心里慎得慌。总觉得发生了甚么大事,却想不起来了。”   高昆冷哼一声:“连小指头都被人割了去,”抬起他的下巴看看白净脖颈上的狰狞瘀伤,“还被人掐成这样,不是大事也就怪了。你也莫急,给你下毒的这人必定不是个行家,这毒虽然效力大,但解起来也容易。苗疆人还有一种毒,用中原官话来说,这种毒叫浮生一梦。一粒药下肚,两眼一睁,你的头脑便如婴孩一般空空荡荡,前世一切有如浮生一梦,不见踪影了。老夫一生钻研解毒,曾与毒门中人走的颇近,那些年从未见人解开过浮生一梦,那是不可能再有解药了。”   阿念惴惴然道:“幸好我中的不是这浮生一梦……”   高昆:“且说正经的。有座苗寨就在这附近,明日老夫去看看他们有药没有,顺便去收购一些药材回来,来回最多三十日。但你记住,倘若让这加害你的人知道你的毒解了,必然要想别的法子害你。这几日你回对面武馆好好养身体,好歹有人照应你。解毒的事莫要和任何人提起,”抬手指指阿念,“别相信任何人,可记住了?”   阿念听高昆这么一说,不禁肃然,道:“弟子明白。”   高昆交代完便要离屋,走到门口时,阿念仍搁不下一事,叫住他:“师叔,你可知道严哥是谁?”   高昆停下脚步,回头道:“他叫林世严,是个能为你豁出性命的人。”   阿念一怔,只觉心里更空了,问:“他在哪儿?”   高昆摇头:“老夫自己的徒弟都未曾回来,又怎知他去哪儿了。今日你正是去寻他们,才落得一身伤回来。”   阿念眉头浮起忧虑,不再问了。他在金陵医馆住了一夜,翌日,高昆走后,他便搬去了对面的陆家武馆。   陆家兄弟将阿念带回自己的房间。阿念一路走来,已从他们那处大致知道了他和林世严的事。踏入屋中,环视四周,仍旧甚么也想不起。他打开橱门,看到整整齐齐的两叠衣服,一叠他正好能穿,另一叠旧旧的,已经洗到褪色。阿念取了一件抖开一看,整整大了他一大圈。   这人该有多高啊……   阿念将这衣物对着自己窄窄的肩膀比了比,心中想着。他低头将脸埋进衣服里,闻闻他的味道。   那是一股干净的,好似刚刚被阳光晒过的温暖气息。   他虽不记事了,但他的身体却记得这气味。当他嗅到衣物上的味道,便打心眼里感到不可思议的柔情,好似要将他的骨肉消融。   他叫林世严,阿念心想,他在哪儿呢?我再出一趟城,会不会找到他?如若他真出了甚么事,等我想起来再去找他,岂不是来不及了?   阿念在房中翻了一圈,并没有看到甚么线索,却看见他二人的物事都是混着放在一起的。甚至床头还堆着二人睡觉穿得亵衣。那日阿念离开时未曾来得及整理床铺,床单皱得一塌糊涂,上头还留着那日欢愉后的痕迹。翡翠白玉膏的盒盖打开着放在那处,已用去了一小半。这情形光是看着就能听到喘息声了。   不是说……这是我俩的房间么,怎会有这情形……   阿念隐约猜到了些甚么,面上浮起薄薄红晕。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和陆家兄弟打了一声招呼,便出门了。   阿念独自出了一趟城,沿着那一日的路线寻了一路,却是一丁点线索也没找到。眼见得天黑下来,再不回去就要被关在城外,只好加快脚步往回赶,好歹在日落前回到了城内。   阿念走了一日的路,已是饥肠辘辘,胃隐隐作痛。这会儿也不急着回去,便慢慢地边走边看。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周围全是陌生街道,行人都在回家路上。阿念心中说不出的寂寥,不知不觉走到那家馄饨店门口。店小二见了他,又笑着打招呼:“嗳!阿念,一碗绉纱馄饨?”   阿念走进去,对店小二点头。店小二高声道:“好嘞——”   阿念刚一坐下,便听到身边传来一个悦耳男声:“是你?”   阿念抬头一看,竟是昨日送他进城的秦烨秦公子。那秦公子当真生得好模样,剑眉凤眼,立在这小小馄饨店里显得格格不入。他笑道:“我在外看着眼熟,不想真的是你。这就出门了,伤不要紧了吗?”   阿念好容易在这陌生地见到个认识的人,心中放松了一些,也笑道:“昨日真是谢了,我还打算过几日买些东西去长寿药铺寻你。”   秦烨笑说不用不用,举手之劳,倒是十分欢迎来坐。他顺势便在阿念身侧坐下,回头琢磨了一会儿餐牌,问:“你可有甚么推荐的?”   阿念掇了根筷子指指餐牌:“绉纱馄饨。”   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绉纱馄饨便送上来了。青葱白汤,浮着几片紫菜,几块蛋皮,阿念肠胃弱,最爱吃软软糯糯的东西,掇起勺子尝了一口,就鲜得满脸都是幸福。方才咽下一个小馄饨,便发觉秦烨正含笑看着他。秦烨见他看过来,放下汤勺道:“公子今日能告诉在下如何称呼了罢。”   阿念听了,轻笑出来:“我姓李,李念。”   秦烨琢磨道:“李……李小公子。昨日那药可还有用?”   阿念抬手看看断指处,他的右手半边被纱布包着,已不出血了。   “我师叔替我重包了一遍,也不知是谁的药管用了。”笑,“实话说,现在还疼得紧。你叫我阿念罢。”   “哦?你师叔?”秦烨问道,自然改口,“阿念你师从哪位高人?”   阿念:“金陵药铺的高大夫是我师叔。”   秦烨哦地一击掌:“那咱们还是同行了。今晚你若无事,不如来我这处,我有一古方专治创口,止痛,防烂,你可试试。”   阿念思索左右晚上也无事可干,去同行那处讨教讨教也是不错,便答应下来。他最后还吃剩下两个馄饨,被秦烨捞进了碗里吃了。二人便一路有说有笑地往秦烨所在的长寿药铺去了。   阿念随着秦烨一道前往长寿药铺。路上,秦烨问:“你这么晚回去,你师叔不会说你罢?”   阿念并没说师叔不在,只道:“我住在他对面的武馆里,他并不管我何时回去。”   他们来到一个大药铺前,秦烨一抬手:“到了。”   阿念抬头一看,那药铺门面极宽,门口挂着一块大牌匾,刻着长寿药铺四字。阿念不禁在心中哇地赞叹了一声——说这是南京城里最大的药铺也不为过!光是店面就有金陵药铺十个那么大。竟不知道秦烨在这么厉害的地方学医。   此时药铺已经关门,秦烨带他从后门入内。甫一进入,阿念的眼睛就直了。那些药格子都是上好的木材做的,比人都高出好多,高处须得用梯子才能够到。阿念像只小鸟雀似的仰着头,激动地跑来跑去,仔细看那些药名,发觉不少是罕见货,有些连名字也没听过,可能是西域来的药材。对医者而言,这如万宝全书一般的药铺简直就是梦寐以求。   阿念不掩饰脸上的赞叹,欣喜道:“这实在是……难以置信!”   秦烨笑道:“你若喜欢,天天过来,这里还有些医书,你也可拿去看。反正我也是不会看的。”   阿念先是高兴,而后又担忧道:“我若是将书拿走,你师父可会责怪于你?”   秦烨道:“我是半路出家,并不懂医术。全靠铺子里的老人打点。”   路过的伙计忍不住对阿念道:“小公子,秦公子是我们铺子的老板。”   阿念一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没想到这秦烨并非像他一样是个学徒,而是这间铺子的大老板!难怪看起来像个生意人,没有一点医者的模样……   秦烨:“阿念?表情如此纠结,在想甚么?”   阿念摇头道:“我在想秦老板你如此年轻,就拥有这么大的家业,实在是令人佩服。”   秦烨嗤笑一声:“这不算甚么大家业……”   阿念好奇地看着秦烨,然而他不打算说更多,复又抬手引着阿念往店深处走,“来,随我进来。”   阿念随秦烨进入内室。秦烨点起灯,从抽屉里的一排瓶瓶罐罐中找到一个白色的瓷罐,放到阿念手边的桌上。阿念坐在桌边,自行将绷带一圈圈地拆下,直到露出那狰狞伤口。秦烨好似看惯了伤口,神色如常,不以为意。将阿念的手接过来,仔细地用擦去残留在上头的药膏,而后替他上药。   烛光在二人间跳动,阿念默然看着他替自己包扎。此人的眉眼风流俊俏,长眉斜飞入鬓,眼角微微上翘,怎么看都算是一名美男子了。然而白日里阿念与他说话时,总隐隐觉得这人虽然总是笑盈盈的,但骨子里并不那么好接近,似乎他的目光总是冷的。此时这人专心致志为他包扎时,倒是显出几分温柔来了。只怕是这烛光掩映,给他的眼抹上了一层暖意。   秦烨为他将伤口重新包好,问:“可觉得没那么疼了?”   阿念不想叫他失望,便谎称:“是,好些了。”   抬起眼来,发现秦烨不知何时离得他很近,就这么盯着他看。他的双目墨黑深不见底,仿佛千言万语都藏在眼睛里不叫人知道。阿念不自在地往后让了一让,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了,莫要打扰到秦老板你歇息了,我还是先回了罢。”   秦烨也起身:“送你回去。”   阿念忙道不必,秦烨道:“今日夜色这么美,你可不要剥夺我赏月的机会。”   阿念被说得笑出来,只好答应。   二人便走出了药铺,在月色笼罩下慢慢踱步。秦烨十分风趣,见多识广,与阿念聊起自己在天南海北的经历。阿念不住地被逗笑,不知不觉竟已走到武馆门口。短短一段路,二人都走得很愉快。   阿念跨入门槛,回头作揖道:“多谢秦老板相送。进来喝杯茶吗?”   秦烨笑道:“不了。明日来寻你喝早茶。”   阿念也笑:“我尽量不睡过头。”立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秦烨没有先走的意思,便返身往里走。经过转角时回头一看,秦烨仍立在原处,抬手与他示意了一下。   直到阿念走得看不见了,秦烨方才替他关上院门。刚准备离开,却听到了一些动静。秦烨脚步一顿,冷声道:“出来。”   从阴影里走出一个人来,正是那天驾马车的汉子。   “少爷。”那汉子愤愤道,“你答应要给他好看。”   “是,又如何?”秦烨倨傲道。   那汉子捏紧拳头,咬牙道:“我看你是动了真情!”   秦烨目光冰冷,盯着那汉子,一字一顿道:“又如何?”   那汉子听秦烨如此说,咬肌鼓了鼓。秦烨背着手,返身示意他跟上,莫要在他人门口讨论这档子事。   “少爷,”那汉子抱拳道,“阿全这几年待你忠心耿耿,别无二心,绝不会做出害你的事。你为在南京城留下,不惜大动干戈除掉那邱之问,却将这最大的祸害留在身侧。”低声,“只要他向衙门告发你的真实身份,你我便只有一死,更遑论东山再起。”   秦烨听了这话,沉默了一阵,垂目思索。许久,他长出一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够狠心呐。”   阿全在他身侧吹风道:“少爷,这并非是你狠心。弱肉强食乃是世间法则,他若不死,便是你亡,怎能怪得了你。”   秦烨微一眯眼:“好罢,这回我答应你。一旦他想起事来,就杀了他。”   阿全一听,仍是要等他想起来才杀,再看主子眼中,昔日杀伐决断无影无踪。他一时无言以对,眉间浮起更浓的忧虑。   “少爷,究竟是为何?普天之下,比他相貌好的,身段好的,要多少有多少。你若要阿全明日便能替你找一屋子来。究竟是为何??”   秦烨淡然道:“世间情爱二字又岂是一两句能说清。我只知道当他恨我时,我也恨我自己。”   阿全顿足,心说难怪差点把人掐死。你已深陷泥潭,竟还想像常人一般谈情爱,岂非说笑?摇头,不再言语了。   翌日。阿念洗漱完毕,正坐在桌前梳头。抬眼,便从铜镜里见着一人倚着门,笼袖而立。阿念一笑,回过头来,那人也露出一笑。   阿念:“秦老板,这么早就来了?”说着便打了个呵欠。   秦烨走进屋内,环视一圈:“你与你兄弟住一块儿吗?我帮你罢。”走到阿念身后,接过了他手中的木梳,替他梳头。   阿念看着铜镜里映出的人,答道:“与严哥住在一起。可他已出门了。”   秦烨不紧不慢地替他将一头青丝捋顺。那一头青丝犹如滑腻丝绸,刚被指尖撩起便滑落,梳起来毫不费力。秦烨好似享受这过程,缓缓地,一遍遍地梳。   “哦?”他问,“严哥是你的朋友吗?”   阿念吃不准这人究竟是他的谁,便含糊道:“是。”   秦烨:“好到睡一个床吗?”   阿念又想起那一日所见的凌乱床铺,面上浮起一层薄红:“并不是。我睡在阁楼上。”   秦烨将木梳搁下,从鬓角处轻轻将他的碎发捋到脑后,拢成发髻。   阿念看他一个发髻盘得干净利落,一点没歪,调侃道:“没想到秦老板竟精于此道。”   秦烨浅笑道:“曾经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流落他乡,一样样重新学起,倒也不难。”   阿念略微收拾一番,便与秦烨出门吃早茶。二碗山药粥,一碟素馅包子,阿念一边啃包子,一边听秦烨说长寿药铺的事。原来这长寿药铺向来是交给秦烨家中老仆管理,却是老仆经营不善,眼见得一日不如一日,人走得越来越少。几月前秦烨将铺子接手,亲自管理,日日操劳,总算回春。然而店大人少,每日忙不过来。阿念一听,饭后便主动要去帮忙,也不肯要工钱,只将这医书借他看完便好。   自此之后,阿念每一日都前往药铺忙活,竟也是过的充实又愉快。   如此这般,一转眼过了二十余日,眼见得高昆就要回来了。   这日阿念上街,听到到处都有人在说甚么温病,神神秘秘,交头接耳。阿念乃是个医者,对这类事极为敏感,便上前问是怎么回事。那些卖菜的都认识他,便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说与他听。   依那些卖菜的所言,数月前城南一户人家——也有人说是城北——发现有瘟鸡,死了一笼子的鸡不说,没过几天人也跟着感染上温病,不行了。这温病传得极快,人刚入土,家里人与周边邻居相继倒下,撑不过七日,就这样都去了。据大夫所说,这温病目前仍无药可医,一旦染上只能等死,只能盼着速断其根源。   那以后,越来越多的人染上了温病,全都是同一症状。医者手中并无有效的药方,患病的人至今没有活着的,从起烧到身亡,快的只要两三日。起先官府封了村,然而并没有封住温病,依旧扩散开来。一传十,十传百,至数月后的今日,不知不觉间竟已传到了阿念所在的区域。城里人人自危,谈虎色变。   阿念听了,想起秦烨店里的细辛和苍术已有近一月进不到货,联想到此事,才知原委。便对那些卖菜的道:“如若当真,你们也速速回家,拿醋熏上一熏……”   那卖菜的听了直摇头:“回不去了,皇上叫人封城啦!这是要我们死在这儿啊!”   阿念听说封城,方知事情竟已严重至此,惊动了朝廷。赶去城门口一看,果真城门紧闭。如若是这样,大有为保全一整个国,而舍弃这一个小城的意思。既然救不了了,就任他们在里头自生自灭。不用说也知道留在城里的人是凶多吉少。有许多城里人拖家带口挤在城门口求守卫放他们出去,也有的在哭天抢地,简直如同人间炼狱。   阿念心说:不该如此!温病只是难治,但从未听说是不治之症,怎可能就这样让他们自生自灭?   他忧心忡忡赶回武馆,将此事告知陆家兄弟,令他们万万不可随便外出,关门,关窗,在家中熏醋去病。他则翻出自己曾做的笔记研读起来。   阿念笔记中虽有关于温病的记载,然而温病千变万化,种类繁多,如此致命的恶疾还未有记载其解决办法。阿念对惧怕温病的百姓心怀怜悯,一时又拿不出解决对策,不禁怅然。   师父……   阿念仰面思索,那个他想不起长相的师父,面对温病时会怎么办呢?   正想着,余光一瞥,看见秦烨站在他房门口,故意朝天看着,阿念疑惑地看着他,秦烨便道:“我以为房顶上有甚么好东西,你看得这么认真。”   阿念笑出来,秦烨走入他房中,阿念问:“秦老板,温病的事你知道了吗?”   秦烨:“早有耳闻,今日已将细辛和苍术全数摆出来了。”   阿念一听,怪道:“细辛……苍术?不已脱销多日了吗,全南京城都买不到,你是从哪儿进的货?”   秦烨笑而不语,阿念一想——莫非是他之前把药都收走,害得全城脱销,然后现在又摆出来卖?   秦烨摇首道:“这几日还没和你好好说过话,莫要提这些扫兴的事。”   阿念还没想明白,眉头揪着。要说细辛和苍术乃是防温病的良药,但药铺一向是卖多少进多少货,很少会这样做垄断生意——毕竟温病泛滥的事也并非人所能预料,万一进了货卖不掉也是白搭。这么想着,便稍心宽了一些——秦老板怎么看也不像这么缺德的人,拿百姓的性命来挣钱啊。大抵是又发现了之前的存货罢。   秦烨抬手抹他眉间的揪,道:“可吃过饭了?”   阿念摇头,秦烨便道:“猜也是。听说你厨艺不错,着人买了些菜摆在伙房,李小公子可能赏个光……?”   阿念:“……”   阿念一经提醒才察觉到肚子已饿得咕咕叫了,本是为了去买菜才上街,一听到温病的事竟然一根菜都没买就赶回来了。他立起来道:“好罢,但古人云天下无白吃的筵席……”   “无不散的筵席。”秦烨道。   阿念:“就劳烦秦大老板亲自为我烧火罢。”   秦烨一怔:“烧火?”   阿念古怪地看着他,发觉秦烨的表情明显地写着,柴火点着了不就好了,还要我“烧火”做甚?   阿念:“你莫非从未走进过伙房?”   秦烨仔细回想了一番此生难得误入伙房的几回,隐约想起家里火工蹲在灶旁鼓风的模样:“烧火……烧火……啊……是了,在下明白。”露出自信笑容,“小事一桩。”   阿念将他上下看一眼,他穿得齐齐整整,干干净净,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哪像个会做家务事的模样。他摇摇头,便往伙房去了。   半柱香后。   秦烨蹲在灶边,被烟呛得睁不开眼,抬手捂住嘴猛咳。他的外裳已脱在一边,袖子撩到手肘,满面黑灰,满头大汗地鼓着风,不时抬袖抹一下汗。连阿念也被烟呛到,别过脸轻咳了几声,简直不忍心看他的狼狈模样。   “原来……咳咳!原来要这样烧火……”秦烨的嗓子都咳哑了,吃力地说,“实在是不易……我承认我自大了。”   阿念:“若是手熟了也……噗,”忍笑,“不至于把自己弄成个猴儿罢。”   秦烨听到“猴儿”,方才意识到自己已成了大花脸,抹了一把脸,低头一看一手烟灰,简直是哭笑不得。   阿念戳了戳粉嫩的肉蒸蛋,见肉全熟了,便拍拍手,故意抬手作揖道:“烦请秦大老板将火熄了罢。”   秦烨熄了火,长出了一口气,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方才站起来。阿念正用抹布隔着手,将滚烫的碗从锅里取出来。快速放下,烫得放在嘴边吹吹,捏捏耳垂。秦烨看着他这些小动作,不禁露出一丝笑。阿念递给他一个勺,秦烨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阿念是叫他尝尝。秦烨从未正经地踏入过伙房,自然也不会有人把刚出炉的菜端到他面前,叫他先尝尝。   秦烨新鲜地看着面前刚出锅的荠菜豆腐羹,叶儿翠绿欲滴,豆腐如玉般白嫩。他又侧眼看看阿念,故意上前一步,如无意识般贴近他。阿念正在看饭熟了没,冷不丁感到那人几乎贴到了他的后背上,奇怪地回头看看他,正对上了秦烨的双目。   秦烨低眼注视着他,阿念一时没有转开眼,二人便这么对视着。   阿念:“?”   秦烨在阿念感到不自在前先笑了出来:“看着我做甚,我的脸有那么奇怪吗?”   倒变成阿念看着他了。阿念忍不住掏出汗巾来,温柔地替秦烨擦脸。他擦的十分顺手,双目映出秦烨那张俊脸,显得柔情似水。直擦了好几下以后,才猛然发觉眼前这人是秦烨。他意识到自己这么做有些不妥,便将汗巾递给了秦烨:“去沾点水擦罢。”   目送秦烨回身舀水,阿念回想自己刚才奇怪的动作。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想起了谁,不是眼前的秦烨,而是别的谁。尽管想不起来,他的身体却记得,擅作主张地抬起手来为对方擦汗。   是谁呢……   阿念按住心口。不知为何,一开始想这事,他的心口便隐隐发闷,难受得很。   他又想起那凌乱床铺,和他放在一起的那一摞衣服,还有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提起的“严哥”。   到底发生了甚么……如若当真封城,师叔也进不来了,他该何时才能知道这一切呢? 第18章   一场正在蔓延的时疫让南京城陷入了恐慌中。在此非常时期中,秦烨的细辛与苍术却出乎意料地以平价出售。不少人从城的另一头赶过来买药,人人都知道秦老板是个好人,给长寿药铺挣了个及时雨的好名声。   然而长寿药铺备货不足,供不应求,第二天便已被抢完。一点药材根本挡不住温病扩散。封城十日后,南京城全城戒严。人人自危,将门窗紧闭,不再出门。大白天的,街上除了几具横尸外,一个人也没有,显得说不出的萧瑟破落。因惧怕城里食物短缺,盗贼开始猖獗,官府管不住也没精力管。   街上再也买不到菜后,阿念与陆家兄弟应邀住到了秦烨家中。秦烨住在药铺后方,屋子不大但粮食与水充足,足以应付个一年半载的。他在卧房隔壁辟出三间房来给他们。在这种境况下有人慷慨相助,陆家兄弟简直感激涕零,鞠躬拜谢道:“以后秦老板若是有用得着我们兄弟两个的地方,只需一句话,我们定当为你赴汤蹈火!”   “我家房间多,我一个人平时住着很冷清,你住过来我还高兴。”秦烨引着阿念到他的房门口,侧首看着他,“而且一天吃不到你做的饭,我就茶不思,饭不想。你舍得吗?”   阿念跨入房中,将肩上的小褡裢搁在桌上:“……我住到你家来,倒成了你的厨子了。”   秦烨笑:“何止,我还缺个小书虫替我啃书。等时疫过去了,你也还是留下罢。”   阿念抬眼,恰迎上秦烨含情脉脉的双目。   阿念环视房间,摇头道:“秦老板这屋子又大又亮堂,只怕我是付不起租金。”   秦烨目中流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声音忽然变低:“我只收这个。”他走近一步,趁阿念不备轻轻将他抱入怀中。阿念蓦地被抱住,先是一惊,继而有点不自在,抬眼看看秦烨。他与他近在咫尺,莫说这俊朗眉目,便是连眼角细纹都看得清清楚楚。兴许是感到阿念并不抗拒,秦烨便悄悄将手臂收紧,阿念整个人就这样被他箍在怀中不得动弹。   阿念耐心站着等了一会儿——这一会儿也太久了点——心想这家伙还抱着不放了?戳戳秦烨的腰眼:“我有点热。”   这会儿子已经是初夏,阿念畏寒穿得厚,这么抱着连汗都要出来了。   秦烨终于松手,问:“如何?答应吗?”   阿念仔细思索一番,为难道:“我倒是还好,不知陆大哥陆二哥会不会觉得这样怪怪的。”   秦烨:“……”   秦烨满心的浪漫情怀被这么一堵,心说这小子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的??   秦烨咳了一声,僵硬地说:“他们还需经营武馆,住在我家自然不如自己家方便了。”   阿念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说的也是。”   秦烨是个明白人,虽然阿念并没有明说,但也察觉到他并不太喜欢被自己亲近。   秦烨走后,阿念着手整理房间。他将橱打开,将带来的衣物一件件整齐放好。看到压在最下面的那件时,他的目光变得柔和。那件衣物灰灰的,很旧,比他的其他衣物大了好几圈。他将那件衣物捧了起来,轻轻抚摸粗糙的面料。   好喜欢他的味道……让人的整颗心都变得柔软了……   阿念将脸埋在衣服里,深深地吸气。然而,一旦想起那人,便又感到一阵没有来由的心悸掠过。每当他试着想那个人,他的身体似乎总在抗拒,好似在逃避一些可怕的事。   你究竟在哪儿呢?只要我上街,所有人都会问我你在哪儿,仿佛你在我身边才是理所应当。   阿念怅然想,可你至今都没有出现,你在哪儿呢,是不是你先背叛了我?   秦烨撩起墙上的画,透过墙上小洞窥隔壁房中情形。从那小洞中,他窥见阿念理完衣物,而后捧起一件男人的衣服亲昵地闻。秦烨目中顿时露出阴沉神色,气得将画一放,在屋中踱步。他踱了几圈,想到了甚么,微一眯眼,便离开了屋子。   药铺仓库内。   阿全正在清点货物,猛地听到砰的一声开门,回头一看,便见自家老板甩上门走进来。阿全跟了他多年,一眼就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故而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问:“少爷有甚么吩咐?”   秦烨道,“去帮我找几个小喽啰。要长得丑陋凶恶,但别真的作恶多端。今日让他们来见我。”   阿全:“那容易。怎么了?”   秦烨冷冷看了他一眼,阿全便知道自己多嘴了。然而仔细一猜也并非猜不到。这几日能让秦烨心烦的,不是那小贱人还能是谁。秦烨不提,他也不便多说,只是暗自腹诽——主子前几天还信誓旦旦谈甚么真爱。本以为他这回陷得深了,少说也要陪他消磨个一年两年,谁知还没几天就要来硬的。   秦烨:“另外,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阿全汇报道:“王品家的小女儿已染上了温病,就是昨日的事,连带他们家,城里仅我所知已有六户大户人家染病。少爷,药甚么时候放出来?”   秦烨笼起袖子,思索片刻后,道:“再等两天。放得太早,治得太容易,就没人拿你当回事。”   阿全点头说知道了。二人谈论他人生死,全然像在谈一门生意,目中无半点对亡者的怜悯。   那一日睡前,阿念已洗漱完毕,准备钻入被窝。然而翻遍包袱和橱柜后,发觉自己的熏球不知所踪。没有了熏香助眠,阿念可能整夜都睡不着。光是想到便苦恼万分。   阿念从小与阿常睡一个被窝,从来都不习惯一个人睡。单独睡时一定要点着灯,否则便是整夜无眠也不稀奇,整个人跟烧饼似的翻来覆去,简直苦不堪言。自从开始焚香助眠后,他总算睡得踏实了些。哪知现在他的薰球竟找不到了。   阿念一想到又要有个不眠夜,便是痛苦。翻翻医书,手头倒是有几个助眠的药方,然而等药熬好也已经是深夜了……阿念连睡觉的亵衣都换上了,光着脚坐在床沿想办法。蓦地想起秦烨的药铺里有几味药可替代熏香,赶紧趿了鞋奔到隔壁,和秦烨打了声招呼,借来钥匙摸去长寿药铺里。好容易凭着记忆摸到那抽屉,打开一摸,是空的。药铺已经好多天没有补货了。   阿念长长叹了口气,没辙了。立在空无一人的药铺里仔细回想白日的场景,他想起自己整理东西时曾听到有东西落地,难不成是把熏球落在武馆了?   只能回去拿一趟了……   阿念想着,走到药铺门外张望。屋外夜色正浓,如今正是非常时期,这浓黑的夜中渗透着阴惨惨的氛围。阿念并不怕妖魔鬼怪,但最近打家劫舍的太多,走夜路并不如从前那么安全。   虽说如此,阿念想,从此处去武馆,往返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短短一段路而已……哪儿会那么倒霉?   这么一想,阿念就想开了。他振了振精神走上了街,走入这诡异夜色中,身影很快消失在这浓黑里。他岂能料到厄运正在前方等他。这厄运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想躲也躲不过。   阿念走在街上,觉得周围黑魆魆的瘆人得很,故而加快脚步,一会儿就回到了陆家武馆。他抬手抹抹额上的汗星子,点起灯在房中到处摸索,找遍床底桌底,总算在橱子下头看到了那枚薰球。阿念摇头,自言自语道:“总算逮着你了。”两手拍拍,趴下来伸手使劲够。指尖好容易碰到薰球,阿念忽然听到屋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阿念一惊,想起最近那些打家劫舍的传言,心里便有些怕了。他犹豫了片刻,蹑手蹑脚站起来吹灭灯,走到门口听外头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他便能确定真的有贼摸进武馆来了,正在隔壁屋翻箱倒柜。兴许是贼比他先进来的,没见着他点灯,否则应当也不敢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进来……   阿念心里乱跳,心说贼没发现有人还好,若是发现我在,说不定要杀人灭口。趁他还没来我的屋子,还是速速回去告诉陆大哥、陆二哥。   这事性命交关,他手心都出汗了,也没心思再去摸他的薰球,只想着保命要紧。听着隔壁屋动静变小,便轻轻走出屋子,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不想刚走出屋,便与来门口望风的盗贼打了个照面。那盗贼也未蒙面,长得极其凶恶丑陋,手中擎着明晃晃的长刀。盗贼背后影影绰绰人影晃动,屋里少说还有两三个人。阿念心知不好,往后退了几步,拔腿就跑。   那丑恶盗贼见他要跑,低声对他的同伙说:“他跑了!快追!”   阿念已夺门而出,只听身后大汉三两步追上来,将他衣领一捉。阿念颈上一凉,便被那长刀抵住了脖子。阿念颤声哀求道:“大侠饶命……小的无意冒犯,挡了大侠财路罪该万死……”   另二人追出来,指着院门道:“把他拖进去。”   阿念身体单薄,被那汉子像提只鸡似的扯到院子里,一把推到地上。一人用脚将院门关起来,撸起袖子道:“杀了他吗?”   阿念一看,那三人全都生得穷凶极恶,又壮又胖,一看就不是善茬。只有一人带了刀子,便是刚才守门那汉子。此时只要有一人点头,他这条命就不保了。阿念央求道:“三位大侠,小的只是一根草芥,杀了也脏了你们的刀子。况且我身无分文,不若我回住处将我毕生积蓄一并给予三位大侠……”   原是想将他们引到陆家兄弟那处,不想带刀的那汉子没耐心听完他的话,忽的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借着月光左右看看,琢磨道:“哟——你们瞧瞧这兔儿爷,生得比那花姑娘还他娘的白净。”说着就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那二人也凑上来看,轻佻道:“你不是在叫饶命吗,你让我兄弟几个爽爽。若是哥儿几个爽到了,兴许就不杀你了呢?嗯?”说着对视一眼,便嘿嘿笑起来。   阿念一听,脑袋便是嗡地一响,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们。   那汉子将刀往地上一插,掏出一只瓷瓶来,以拇指顶开木塞,倒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他粗鲁地捏住阿念的下巴就往他口中灌入这里头的药。阿念毫无防备,被那气味冲鼻的药呛到,歪过头猛咳。那汉子将瓷瓶一丢,将阿念两手一抓就按在地上。阿念心知逃不掉,无助地缩了起来,侧首不愿看汉子那张丑脸,却见那瓷瓶正躺在他身侧。阿念一时觉得瓷瓶眼熟,只一分神,那汉子便开始野蛮地撕他衣服。强扯了两下扯不开,便将刀抓过来,撕拉一声割开他的腰带,三两下便将他的衣物扯了个干净。   这未曾料及的灾祸比一刀杀了他还令人害怕。阿念面色惨白,全然不敢动,只盼少受点苦。却是刚才被灌下的药此时在他腹中作怪,他慢慢感到浑身不对劲,猜到了自己被灌的是甚么药。   那汉子在他身上淫猥地乱摸,招呼同伙一道过来戏弄他:“你看,他要得很呢!”   便在这时院子的门被人推开。一人提着木棍走进来,照着那汉子的头猛地就是一下。木棍当场断成两截,那汉子一声不响地就倒了下来,压在了阿念身上,满头血淌了下来。阿念惊恐地看去,进来的人竟是秦烨。   秦烨快步上前,抓起那汉子丢的刀呵斥道:“在做甚么!”说完就作势要砍,那二人见汉子倒了,又见刀在他手里,反倒被吓到,大喊一声就拔腿逃走了。秦烨追到门口,见二人跑了,也不再追,返身一看阿念,他已吓傻了,躺在地上没动。   秦烨丢了刀快步走过去,蹲身那汉子翻到一边,问:“你没事罢?有没有受伤?”   阿念满面恐惧地看着秦烨,秦烨将阿念扶坐起来,拾起地上衣物帮他穿上。他柔声喊阿念的名字:“阿念?阿念?没事了,我在。”   那一句“我在”触动了阿念,终于将他从恐惧中唤醒。他回过神来,抬眼看着秦烨:“秦老板……”   曾经也有那么个人,如若他感到无助,便会告诉他“我在”。那人曾是他的天空,但现在对他说“我在”的却并不是他。   阿念只觉浑身发热,连嗓子眼都被烫得发痒。秦烨一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问了,只说:“我先送你回去,然后把那人送去衙门。”   秦烨将他的胳膊架在他的脖子上,搂着他的腰帮他站起来,问:“他有没有拿你怎么样?”   阿念摇头。他一丝力气也用不上,整个人倚靠着秦烨。秦烨搂紧他:“你没事就好,其他的事回去再说。”   阿念被他搂入怀中,闻到他身上的男子气息,便感到两腿愈发发软,无法站直。秦烨仍然好似没有察觉,带他慢慢地走出院子。二人走到半路,阿念停了下来,说甚么也不走了。   秦烨:“怎么了?”   阿念抬手软软地抓着秦烨胸口的衣物,艰难道:“不行……不行了……”   秦烨:“走不动了吗?”   阿念蓦地抬头,已是满面潮红。双目湿润,双唇微启。他呼吸滚烫,二手发着抖摸到秦烨脸上,如哀求般道:“他们给我下了药……”   秦烨此时倒像是甚么也不明白了,问:“甚么药?”   阿念不愿说出那二字,含泪看着秦烨。他整个人贴在秦烨身上,秦烨忽将大腿抵住阿念早已硬起来的地方,抱着他暧昧道:“是这个吗?”他凑近阿念的嘴唇,说话的气息都吹到阿念唇上。   阿念点头,秦烨温柔道:“回去替你排解可好?”   阿念摇头:“不……我已熬不住了……唔……”   还未说完,便被秦烨吻住了。   秦烨搂着阿念热吻一通,感到怀中的人身子直发软,便将他拉入小巷中,压在墙上抬起他的下巴又狠狠地吻住他。一条腿将他双腿顶开,大腿不住地碾压他的胯间。阿念被顶到敏感处,呜咽声与接吻的呻吟混在一起。他已被欲火烧得神志不清,哪还管得了现在搂着他的人是谁,哪怕是刚才那几个盗贼也已无力反抗。二手抱着秦烨的脖子任他索取。   “我来帮你……”秦烨在他耳边说,潮湿的气息钻入他的耳中。他将手探入阿念的裤中,摸到了他那话儿。那话儿早就抬着头,吐得到处都是淫水。秦烨的手刚刚碰到他,阿念整个人便是一颤,禁不住仰起头闷哼一声。秦烨握住那话儿揉捏,他是时常出入风月场的人,手法娴熟,技巧极佳,从上到下无处不照顾到,没几下阿念便已挡不住了,不住轻声呻吟。   “我的手都被你弄湿了,”秦烨轻舔他的耳廓,低声在他耳边吹风,“你怎么赔我?”   阿念哪有余裕考虑这事,只得摇头。秦烨俯视着他意乱情迷的脸,故意以拇指摩擦那话儿的顶端。阿念立刻受不住了,身体跟着搐了两下。秦烨好似十分喜欢他这样,愈发卖力地逗弄他顶端。阿念被揉得就要哭出来,二手抓着秦烨的衣物不放。   待得阿念的呻吟变急,快要泄出,秦烨反而揉得慢了。那只手有意无意地往他股间滑,将黏滑的淫水抹到他的穴口,并一点一点地往里探。发觉阿念并不躲开,秦烨大胆地将一指深深地探入,往他那深藏在蜜穴中的快活处一按,阿念“啊!”地喊了一声,后穴忍不住缩了一下。   秦烨问:“要不要?”一边问,一边在他那快活处轻轻揉按。阿念的裤子不知不觉间已经褪到地上,将他下身全部暴露在外。   阿念被揉得呼吸急促,颤声道:“要……”   秦烨单手解开腰带,原来衣物遮盖下,他那阳物也早就高高耸起。他抬起阿念一条腿,将阳物抵住他腿间,在穴口周围挑逗地戳。   阿念腿间早已淫水泛滥,湿得一塌糊涂。那茎头在他股间滑来滑去,阿念被戳得心中乱跳,此时又有一些清醒过来,羞赧地看着秦烨。   “怎么?”秦烨俯视着他,握住自己的阳物,对着那小穴塞进了一个头,又拔出来。阿念心想与秦老板认识还没多久,从来没有过其他念想,突然就成了这样。这秦老板倒好像……好像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   秦烨又插了进去,比刚才更深一些。阿念轻叫了一声,秦烨又拔了出来。还未等他失望,秦烨又插进来,这下一股脑进了半根,阿念啊地呻吟一声,下意识抱住秦烨的腰,不让他再抽出来。秦烨如他所愿地不动了。他抬起阿念的下巴,轻轻抚摸他的嘴唇,问:“要不要我全插进来?”说着便轻顶他一下。阿念被顶得一颤,再没有心思羞赧,弱声道:“要……”   秦烨将他那条腿抬得更高,下身缓缓往上挺,将整根顶入。阿念下身被他全部占满,涨得难受。他微微蹙着眉,抓着秦烨的衣服一动不敢动。秦烨以双手分开他的臀瓣,便开始慢慢抽插。   “嗯……”阿念忍不住呻吟,又不敢叫路上的人听见,便将脸埋在秦烨肩头,将呻吟声堵住。   “都是我的人了,今后从了我可好?”秦烨一边顶弄,一边在他耳边吹风,“我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你。”   阿念此时哪儿有心思想甚么喜欢不喜欢,下意识觉得这事不妥,便不作答。秦烨用肉根顶顶他:“嗯?说话。”   阿念被顶得疾喘不停,被他逼着回答,只能摇摇头。秦烨一看他摇头,面色就不好了。他故意大力抽插,将阿念顶得失魂落魄,也顾不上别人听见,呻吟得越来越大声。这无人的小巷中全都是的他的声音。眼看就要登上极乐之峰,秦烨毫无预兆地将阳物抽出来。   阿念的呻吟骤然停下,他余喘未了,惊讶地看着秦烨。秦烨只是拿顶端蹭他腿根,道:“用了我,又不肯从了我,你也太狡猾了罢。”还不等阿念开口,又猛地捣入,狠插了几回,不等阿念舒服多久,又狠心地拔出来,如此这般,反复数次,阿念终于受不住,央求道:“别……”   秦烨:“别?”   阿念:“我从了你……从了你就是了……”   翌日。   阿念被屋外阳光唤醒。他累得睁不开眼,微微蹙眉,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习惯性地在身边摸啊摸。摸到一个男人脊背,阿念下意识以为是亲近的人,便往他身上靠了靠,伸手环住他的腰。   片刻后,阿念忽然反应了过来,抬头一看,这不是他的床,身边躺着的也并非甚么亲近之人,而是秦烨。阿念登时就惊得清醒过来,环视一周,发觉自己睡在秦烨房中,屋子里岂是“一地狼藉”可以形容。二人的衣物丢得满房间都是,橱门大开着,挂着他的衣服,桌上还有一只鞋……他的鞋。   阿念逐渐想起昨夜的事来。他回想起在武馆中遇到的那些盗贼,还有那之后和秦烨翻滚了一夜……   要命……怎么会这样……   阿念痛苦地捂住脸。满屋子都是罪证,想抵赖也赖不掉了。他感觉到自己仍光着身子,便挣扎着要往被子外面挪动。这秦烨不过是认识了两三个月的友人,如此肉贴肉如新生儿般地躺在一起,真是说不出的难堪。他好容易将半个身体挪出来,好巧不巧秦烨在这时候被他动醒了。秦烨困倦地翻过身,长臂一伸便将他圈住,懒洋洋地问:“醒了?”那手正好圈在阿念腰上,秦烨摸到一手软滑,摸着摸着就摸到了他的臀瓣上,捏了一把。   阿念那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抓住秦烨的手,帮他放回被子里,然后用最快的速度钻出被子,下床时慌慌张张,腿一软就摔在地上。秦烨感觉到动静很大,抬头看他在搞甚么幺蛾子。阿念膝盖上摔出一块淤青来,他也顾不得管,满屋子找到自己的衣物,一件件穿上,一只鞋却是怎么也找不见了。他光着一只脚走到床前,单膝跪下,拜道:“昨夜之事,秦老板救命之恩我必铭记在心。”   他抬眼看看秦烨,秦烨蹙着狭长的眉,一脸还未清醒的模样。许久,他“嗯”了一声,阿念继续道:“昨夜我被人下了药,做了糊涂事,说了糊涂话,也请秦老板大人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   阿念边说边看着秦烨脸色,便眼看着他的脸由晴转阴。秦烨听了这话也不回答,就这么坐了起来。四下看看,发觉衣物不在身边,便对阿念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帮自己拿过来。那模样粗鲁而又冷峻,是当惯了主子人才会有的神态。   阿念从未见过秦烨如此冰冷的神色,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可能压根没认识过这个人,现在的他才是真的他。他从地上起来,替秦烨找来衣物。秦烨一声不响地接过来,好整以暇地穿上。待他穿戴整齐了,从床上下来,挺直腰板俯视着阿念。过了一会儿,他微微笑了一下,说:“我昨日所说的话并不是一时糊涂。你无需为难,你若不喜欢我,不答应就是了。日后喜欢我了,再答应我不迟。”他走出屋子,过了一会儿又回来,手里拿着阿念那只丢了的鞋。他蹲身,替阿念将那只鞋穿上,仰头看着阿念双目,认真道,“只是你要记得这句话,我待你是真心。如若答应,你也须得真心以待。在我面前我容不得任何虚情假意。”   阿念见他也是通情达理之人,方才松一口气,作揖道:“我一定铭记在心。”   几日后,被弥久不散的温病阴影笼罩的南京城似乎见到了一丝转机。   几个平头百姓声称吃了长寿药铺的一味新药,当日温病便好了个七八成。这事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神乎,便有人来将长寿药铺堵了个水泄不通,求购此良药。岂料长寿药铺闭门谢客,也没人出来给个说法。温病泛滥之时,各种传言多之又多,众人自然也就散去不提。   不久又有人传出城内几个大户人家倾其家产购得长寿药铺的良药,这秦老板早已挣了个四脚朝天,不肯卖药是看他们买不起。如此言论惹了众怒,百姓被病痛折磨得走投无路,听闻这种事真是又痛又恶,不少刁民聚集在药铺外怒骂,甚至有人砸门示威。自始至终,秦老板未曾出面,只将药铺大门紧闭。   数日后,待得刁民散去,长寿药铺又突然开门迎客。几十个店铺伙计扛着药罐走入寻常百姓家,将良药赠予他们,而未收取分文。据称,服药的百姓短则一日,长则数日,温病全数痊愈。不过一月,整个南京城终于再见天日。长寿药铺的药如一股春风吹遍南京城,吹散温病的阴影。秦老板顿时成了整个城的救星,黎明百姓对其赞不绝口。自此长寿药铺的门槛被前来购药的百姓踏平,终日络绎不绝。长寿药铺从几户大户人家那处挣了个盆满钵满,又在黎明百姓间挣来了个好名声,可谓这场温病中最大的赢家了。   七月,南京城的城门在关闭了整两个月后,终于再次开启。   城门打开后,南京城逐渐恢复到正常生活。阿念为了等师叔回来,不顾秦烨挽留,住回了武馆中。功夫不负有心人,不过几日,他便把师叔等来了。   “我有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高昆坐在桌边,手里端着阿念泡的茶。这一趟虽说是旅途劳顿,这高昆看上去倒滋润了不少,花白胡子也俏了一些。   阿念忧心地站在他面前:“甚么坏消息?”   高昆将他上下看一眼,胡子翘翘,嗤笑一声:“看你紧张得。老夫在路上听说你和长寿药铺的老板有一腿,是真是假?”   阿念一惊,心想怎么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呢??想起那夜的事,阿念脸上那神色要多复杂有多复杂,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高昆一看阿念那张脸便知:“这么说真的有?你,过来。”   阿念凑上前,高昆一个大巴掌打在他脸上:“胳膊肘子往外拐的小兔崽子,你怎么不干脆把你师叔的医书都送给人得了?”   阿念慌忙跪下:“徒儿不敢!”   高昆:“谅你也不敢。”一顿,“那药方老夫得了。”   阿念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真的?!”   高昆斥道:“混账话,哪会有假?”从怀中掏出一枚药方:“这一味药,你连着吃上个把月,毒也就解了。这可是你师叔出卖了色相换回来的,还不叩谢!”   阿念一听师叔竟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忙叩头道:“多谢师叔!多谢师叔!”   高昆满意地捋捋胡子,仍然怀念着苗寨中的娇俏姑娘。   阿念取了方子,立刻就去抓药。余下几日,阿念一边跟着高昆学医,一边每日坚持喝药。不过数日便隐约想起一些人和一些事。他想起自己以前是个哑巴。和他一起住的那人叫阿常。随着一日一日过去,他想起越来越多的琐事。当回到自己屋子,他开始觉得熟悉,想起这里曾住过另一个人。尽管他想不起那人的样貌,但他能想起自己被噩梦惊醒时,那人眉间一闪而过的皱纹。当他从山上采药回来时,那个在山脚等待的,提着油纸伞淋得一身湿的身影。他很模糊,但一想起他,阿念的神色便不自觉地变得温柔。   自然,他也想起了邱允明其人。   大抵半个月后,阿念来到了高昆的屋子里。   “师叔,”阿念将药方放到高昆手中,“我不知这药我还该不该喝。”   高昆一看阿念面色,便知他在为甚么事苦恼万分,问:“为何?”   阿念低眼盯着那张被捏得皱巴巴的药方,缓缓摇头:“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严哥为什么会走。你让我自己去想起来。”   高昆:“你想起来了?”   阿念目中流露出痛苦神色:“师叔,你若烧了一锅开水,你知道那里头是开水,还会把手往里头伸吗?我现在全然不敢想。一想起他心里头就难受得很,好像有人在往我心上扎针。有时连气都喘不上来。师叔,你说我若是这般糊里糊涂过一辈子,会不会好过一些?”   高昆听罢,沉下脸道:“人有很多种活法。你若要做怯懦之人,老夫自然不会逼你。也好,你就好好过日子罢,那傻小子本来就希望你能好好过日子。”   阿念听到怯懦二字,便觉得鼻子一酸:“他究竟怎么了?我还能把他找回来吗?”   高昆:“能不能找回来只有你知道。老夫只知道我师弟的徒儿不应是无情无义之人,他为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却怕想起他来。”   阿念的眼红了,默然回身往屋外走。   高昆:“药方不带走吗?”   阿念:“已记在心里了……”脚步一顿,又回过身,揖道:“师父,我解毒的事,你知我知,再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高昆:“老夫答应你。”   阿念:“那秦老板来找我……替我说我这几日不想见他。”   高昆:“小兔崽子,拿你师叔当挡箭牌!”   阿念勉强扯起嘴角,露出一笑。高昆抓着那药方挥手赶人:“去罢!留老夫一点清净!没一个能让人省心的。”   那一日后,阿念一直对秦烨避而不见。秦烨在城西又开了一间长寿药铺,突然间忙了起来。来寻了阿念几回,吃了闭门羹,也就暂时将这事搁下了。 第19章   在这些日子里,阿念努力帮高昆打下手,闲了就打扫铺子,扫完铺子就去扫武馆,一刻也不让自己闲着。他不断地想起一些事来。不管他在做甚么,身边都有那个人的影子。他煮面,那人在帮他撒葱花。他擦灰,那人在帮他搓洗抹布。他清晨醒来,能听到那人在习武场里的呐喊声。有那么一回,他不自觉地在桌上多放了一副碗筷,等坐下来吃饭的时候,才意识到只有他和陆家兄弟三个人。他当时便将筷子放下,自己回到房中,默默地坐着发呆。   转眼已是八月仲夏。午后闷热,阿念忙活了一上午,又给自己熬了药。打来水将一身虚汗擦去后,阿念已累得站不住。这几晚他没有一夜睡得好的,便是铁人也熬不住。一碗药下肚,他已是头晕目眩,便靠着个软枕打起盹儿来。   不一会儿,朦胧间他听见有开门声。那声音十分轻细,但阿念还是睁开了眼,看见门大开着,屋外不知何时已是乌黑,寒风呼啸。一个男人正站在门口,上半身被垂下的床帘挡住。阿念惊得站起来,方才看清站在门口的人。那人又高又大,身上被砍得血肉模糊,连一条手臂都被砍去,惨状令人不敢直视。   阿念一时被他的模样镇得说不出话,那人也不说话,他面色青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许久,阿念颤声道:“严哥?”   林世严沉声道:“是我。”   时隔数月阿念再次听到林世严的声音,差点就哭了出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林世严面前,抬手就要摸他的面颊。林世严往后让开,道:“别过来,阳气太重。”   阿念惊得缩回手,不敢再走近,难以置信地轻声道:“……你已经死了吗?”   林世严:“舍不得你,来看看你再走。”   想起昔日与林世严在一起的种种,阿念心中如被刀割。他的眼红了,哽咽道:“我也随你一道去。”   “我们此生缘尽,你一个人好好过下去。”林世严柔声道,“我在奈何桥上等你,你我都不喝那碗孟婆汤,来世便做夫妻。”   阿念已是满眼的泪:“你如何知道会有来世?”   林世严:“我知道。只要你好好过下去,便是等你百年我也等。可答应我了?”   阿念执意摇头,倔强道:“这回你再拦不住我……”他踉跄着走到橱边,从里头抓起一把剪子抵着自己的脖子,“既有来世,何必再等百年,我这就跟你走!”   林世严急了,厉声道:“住手!你若寻死,我便背上孽债,再无法转世投胎!”   阿念听了那话,手便软了,剪子落到了地上。他泣不成声道:“你不让我跟你走……好……我听你的……你要我活着,我又怎可能忘了你……忘了那些人对你做过的事……你要我活着,我就活着替你报仇……”咬牙,“那些害了你的人,我怎能看他们安然在这世上逍遥!我一定要他们生不如死,十倍、百倍地偿还与你!”   林世严摇头:“严哥不要你活在仇恨中。”缓缓伸出手,怕烫一般轻摸了一下阿念的头。一旦触碰到他,林世严的身影就开始变得模糊。   阿念扑上去大喊“严哥!”将手朝他一伸,手指穿过了他的身体。   阿念大喊一声,惊醒了过来,大喘着四下看看,发觉自己坐在床上。屋外仍是白天,门好好地关着   一瞬间阿念全想起来了,那一日到底发生了甚么,严哥怎样在他眼前被他们活活杀死。还有那个人……那个人……   邱允明……   一想起这个名字,阿念便恨得全身发抖,将拳头紧紧捏住,咬着牙硬生生地忍住眼泪。   邱允明……是你……   便在此时,门外有人敲门。   “阿念?”那人道,“是我。开门。我知道你在。”   阿念听到那个声音,瞳孔皱缩,满面憎恨地瞪着门口,握紧的拳头在微微发颤。   是他……是他……他还敢若无其事地来找我……   “阿念,”那人等了一会儿,不见反应,又道,“你不想见我,我就走了。”   阿念腾地站起来,快步走过去,将门打开。   秦烨刚举起手,还想敲门,门猛地打开,倒将他吓一跳。   秦烨对着阿念的面孔看了一会儿,担忧道:“阿念你怎么了,面色那么差?”   阿念冷冷看着他,目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忽然,他绽开一笑,温柔道:“我就在想,你甚么时候会忍不住来这儿找我。”   秦烨见阿念眼睛红红的,笑得也是勉强,敏锐道:“怎么,有甚么不开心的?”   阿念被他点穿,垂下眼帘不说话。秦烨便知他是有事,追问许久,阿念道:“我刚才小睡了一会儿,做了个噩梦。听到你的声音才醒过来。”   秦烨:“噩梦?”柔声,“和我说说你梦见甚么了?”   阿念轻咬下唇,挣扎了一会儿,轻声道:“我梦见又有贼闯进来,我很怕,想偷偷逃走,但他们还是发现我……”   秦烨一听是那一晚上的事,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抓起阿念的手道:“来,抬头看着我。”   阿念勉强抬起眼来,刚才那番话真的将他的眼说红了,戚戚然看着秦烨双目。秦烨看到阿念楚楚可怜的表情,哄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那几个小贼都被送去官府,再不会出来害人了。万一官府放过他们,我也会替你收拾他们。”   秦烨双目墨黑,满面真挚。阿念看着他的脸,忽然回过味来——为什么那一晚的事他总觉得不太对劲,为什么那些贼竟有那么大胆子,敢闯进武馆,为什么他的薰球偏偏在那时候不见了,为什么秦烨能来得那么巧。   呵……因为他是邱允明,邱允明有邱允明自己的做事方式,名为不择手段。这太也可笑,几天前他还以为这秦烨是他的救命恩人,现在看着他的脸只觉得这人怎么能卑鄙无耻到这地步。   阿念勉强扯起嘴角对他一笑,将手从他手中抽走,道:“你嘴上说说又有何用?为何会盗贼猖獗到这地步,你想想,你手里有药可治温病,却迟迟不放……”   “好好好,我的不是。”秦烨无心与他争论,便认错道,“你说,该怎么赔不是你才满意?”凑上前,“我在城南再开一家药铺,交给你管可好?”   阿念一听他刚开了一家分号,又要开一家,借机问:“这回到底挣了多少?”   秦烨摇头:“不多。若是要败,转眼就败光了。”   阿念心知秦烨现在不可能信他,知道不可冒进,便也摇头:“那我不要你的铺子。转眼被我败光了,把我卖了也赔不了你。”   秦烨目中露出笑意,暧昧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生怕这人经不起戏弄,又是一个月不理睬他。便道:“你若愿意,来我的铺子里帮忙,凡事学着点。你这么聪明伶俐,不出几个月,再将铺子交给你我也就放心了。”   阿念一听这回他是认真的,道:“真的?”   秦烨:“真的。你把你师叔也接来,住我家。他药铺一月挣多少,我双倍给他。请他来我的药铺坐镇。长寿药铺名声好,不会委屈了他老人家。”   阿念一听他这算盘打得太好了,高昆是南京城人人夸赞的神医,有高昆坐镇,他的药铺还怕别人和他争吗?   师叔如今是他唯一信得过的人,阿念并不想把他卷进来,略作迟疑,敷衍道:“我问问他。他老人家固执得很,不一定愿意呐。”   秦烨:“你师叔喜欢甚么?我今日先请他一顿,探探他的口风。”一顿,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你师叔是个老色鬼。”说着便看着阿念笑了起来,将手放在唇上做了个“别说出去”的动作。   阿念也噗地笑出来,二人同时说出来:“揽月楼。”   那一夜后,金陵药铺关门装修,扩建了一圈。金陵药铺的牌匾摘下,改名长寿药铺。南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神医高昆成了长寿药铺的的坐诊大夫。自此,长寿药铺在南京城名噪一时。   五年后。   四个苗疆人出现在了南京城的城门口,身着奇装异服惹得周围人纷纷侧目,交头接耳。为首的那个是个苗疆少女,那少女活泼好动,脚步很快,一走起来身上的银饰丁丁当当地响。跟在她身后的是个高大,阴沉的男人,身上也穿着苗人的服装。右手拿着一张羊皮地图,左边袖子却是空的。   少女像只好奇的鸟一样跑到前方,左右看看,又快步回到那男人身边,挽住他的胳膊说:“小李哥哥,我们可算到了。今晚你不许再管着我,我一定要玩个痛快!”   那男人也不作答,在城门口稍作停留,对照着地图上下看了几眼,便走进了城里。   长寿药铺后方的药仓里,阿念正在清点囤积的药材。一个伙计慌慌张张地赶到门口,砰砰敲门。   “不好了!”那伙计在门外大喊,“李四你在里面吗?快出来,不好了!”   听到声响,阿念快步走到门口,拉开门道:“做甚么慌慌张张的?”   那人见了阿念,松了口气,道:“店面里有人闹起来了!闹闹……闹得不可开交啦!都快要打起来了!”   阿念一边锁仓库门一边说:“慢慢说,谁在闹。”   伙计:“北街的老黄狗,说孩儿吃了我们的药拉肚子,没两天就去了,这会儿子抱着那孩儿在我们店里哭丧呐。”   开药铺的最怕的就是摊上这种死了人的大事。阿念一听眉头就皱起来了,往店面快步走去,边走边问:“傻子在不在?”   伙计答道:“在在在,他听你的吩咐没有赶人,要让他去赶人吗?”   阿念说了个“不”字,一把推开门,便走入店内。环视一周,店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全在围观吃药吃死人的事。这长寿药铺是南京城最大的药铺,出点事大家都是喜闻乐见。这边店里伙计看到阿念来了,自动往旁边避让,让出一条道来。阿念直直走到坐在店中央哭丧的老汉面前,低眼一看,他怀里抱着个小儿,不过三四岁,面色发紫,看上去还新鲜着。   阿念当即蹲下身,温声道:“黄老伯,让我看看你的孩儿。”   那老汉见阿念来了,把孩儿抱紧,大骂道:“李四你这黑心肠的狗贼!我相信你才把孩儿交给你,吃了你的药,没两天我儿就没了!”捶地痛哭,“我儿啊!爹这么大年纪了才得了这么个儿,你怎么就这样没了啊!”说着就上来揪着阿念打。阿念脸上挨了一拳,身边人一看都要冲上去,阿念呵斥他们退下。围观百姓一看要动手,赶紧将黄老汉拉住。阿念站起来抬手擦擦嘴角,道:“黄老伯,你听我说。长寿药铺在这里开了有五六个年头,我李四是怎样的人大家都清楚,若这事责任在我,我绝不会推卸。让我看看你的孩儿。”   围观的人一听阿念说的有理,纷纷跟着劝,劝了好一会儿,黄老汉才将手松开。阿念将小儿的尸体抱过来,示意伙计给他一块薄木片将小儿的嘴撬开,对着光朝他喉咙里看了一会儿,对手下道:“镊子给我。”   阿念将镊子拿到手,便小心翼翼探入小儿喉头,围观众人鸦雀无声,全都伸着脑袋看。不一会儿,阿念从里头夹出一根线头来,放在旁边,道:“阿关,帮我把他倒提起来。”   群众哗然,议论纷纷。一个身长八尺的傻子应声前来,捉起小儿的脚将他倒提起来。阿念轻拍小儿胸口,蹲身用镊子在他喉头掏,不一会儿,便用镊子从他喉头夹出一根布条,越拖越长,待得整根拖出,竟有三四尺长,伴随着一股酸臭。众人皆是捂住鼻子后退,阿念却是若无其事,将这布条丢在老汉脚边,对阿关道:“好了,将他放下。”亲手将小儿抱到黄老汉手里,拍他的肩道,“黄老伯,爱子害的是痢疾,如今看他双唇和指甲发紫发黑,是窒息致死。”   众人一看便知是小儿顽皮,吞了布条噎死了,皆是唏嘘感叹。黄老汉看到布条,顿时嚎啕大哭。情知理亏,抱着小儿的尸体踉跄起身要走。阿念拉住他道:“老伯,你养个儿也不容易,白发人送黑发人,谁也不忍看到。丁二,去给老伯取些银子,务必要帮他安顿好。”又对老儿一顿安抚,陪着他落了几滴泪,情之深意之切,将众人也说得跟着落泪。   待得老儿离去,众人散去,阿念立刻将眼泪一抹,回身往店里头走,准备重新去清点药材。仿佛刚才的事没发生过一般。   他的背后,药铺门外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小李哥哥,刚才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怎么就散了?我热闹还没看着呢!”   阿念闻声,不耐地回头看了一眼,并未看见说话的人,只看到几个衣角飘过,似乎是些苗疆人。阿念对门口张望了一会儿,便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长寿药铺的小老板姓李,右手只有四根指头,总拿那四个指头的手给人把脉,人们便叫他李四指。李四本身不在意,总是笑脸对人。无论是百姓还是店里的伙计都这么叫他,叫着叫着就成了李四,也就没多少人记得他本名叫甚么了。   李四今年二十三,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生得唇红齿白,风流倜傥,为人又是慷慨仗义。手头有这么大几爿店,家财自不用说,早几年门槛就已经被媒婆踏平了,但婚事一桩也没成。有人说他和药铺的大老板秦烨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谁也没个准信,不过是茶余饭后聊起来图个乐子罢了。   阿念将囤积的药材清点完毕,叫那傻子阿关把一年的账本全捧到房内。他将白狐裘脱下挂在椅背上,守着个暖炉开始年底清算。那傻子就蹲在地上用暖炉烤栗子,将几个栗子烤得哔哔啵啵的响,烫熟了就剥开来放在阿念手边。阿念也不赶他走。   三年前,秦烨就将账交给了阿念。阿念对他手头所有的产业乃至于每一笔账都一清二楚。这事本来是阿全做的,今年移交一部分,明年移交一部分,不知不觉就全交到了阿念手里。为此阿全愈发记恨他,二人互相看不顺眼,手下人也全是知道的。   阿念将一个算盘拨得噼噼啪啪响。过了一会儿,有个人走进了屋里,走到了阿念身边。阿念也不抬头看,只说:“今儿老黄狗三岁的儿子死了。”   那人踢了傻子一脚:“出去。”   傻子悻悻离了屋。那人道:“我听说了。听说你被打了。”   阿念也不抬头,一边算账一边道:“我没事。”   那人:“抬头我看看。”   阿念抬起头来,正看到秦烨那张脸。   秦烨将阿念的下巴抬起来,仔细端详他的嘴角淤青,问:“牙没事吧?”   阿念:“掉了颗门牙。”   秦烨急了:“啊?张嘴我看。”   阿念露齿一笑。秦烨一看,牙还好好的,长长松一口气,自嘲地嗤笑一声:“小东西,长久没治你了,越来越坏。起来,让我坐。”   阿念起身,秦烨坐下后,一把将他揽到腿上,说:“我看你忙。”   阿念回头看看秦烨,秦烨满目笑意地看着他。阿念探问道:“看你心情这么好,看来这趟跑得不错?”   秦烨:“是不错。两个月没白跑。多亏得我媳妇儿眼光好,看中了这么一块地。”   阿念:“夸我是可以,但谁是你媳妇儿?”   秦烨目中兴致盎然,正待要说甚么,有人来敲他们的门,将他的话打断。阿念待要起身,秦烨扣住他道:“别理。”说着就要来亲。   阿念嗔道:“有事!”挣扎起身,秦烨只好放开他。阿念将门打开,一个伙计等在门口,道:“李四,有客人来找高大夫。”   秦烨不耐道:“你叫他们有人找高昆就来找你?”   阿念:“你歇着,我去去就来。”   秦烨扫兴地挥手:“去。”   阿念前往医馆的路上,问那伙计:“什么样的客人?”   那伙计道:“四个怪人。我听说是他们是苗人,有个姑娘生得很漂亮,但她的相公可怕得很。又高——”用手比划,“又壮。他们来找高大夫,手里拿了一张地图,不说要甚么药,不见到高大夫不肯说。”   阿念点头:“知道了。会会他们再说。”   阿念走到店铺内,左右一看,并没有看到甚么苗人。店伙计见了他,道:“那几个‘奇装异服’走啦。丁二说漏嘴,说高大夫云游去了,他们一听就走啦,那高个子怪吓人的,我们也不敢留。”   阿念淡然道:“既是来找我师叔的,他们早晚会回来。”在店内照看了一圈,确认无事,便返身离开。阿念走入院子时,感到冬风瘆人,不由将狐裘夹紧。无意抬头,发觉天空不知何时飘起细细碎碎的雪花子来。又是一年落雪时分。   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   阿念不禁驻足,立在院子里呆呆看着天,任雪片落在他的脸上。这落雪的美景又令他想起了林世严。这五年来他无一日不想他,但手边连他的东西都不敢留一件,生怕那人起一丝疑心。唯有每年冬至前 ,阿念必然亲自进山采药,沿着曾经和林世严走过的路上山,然后在他偷偷埋的衣冠冢前坐着,与严哥说说话,给他带去一些酒。   阿念伸手,让雪花落在他手心里。每到这寂寥的落雪时分,他就格外想念林世严。他想起严哥曾光着膀子带着武馆弟子在雪中习武。那一招一式当真是英姿飒爽,他站在房门口,抱着一杯热水看他们打拳,怎么也看不厌。阿念到现在都没见过打拳打得比他还好看的人。   阿念如此想着,嘴角漾起一丝笑来。这五年来他只是靠着报仇雪恨的信念支撑,才能与仇人谈笑自如。哪怕恨不得举起刀来将他捅得血肉模糊,依旧笑靥如花,对他甜言蜜语。   阿念在雪里站了一会儿,便往屋子走去。推门一看,秦烨已经不坐在桌前了,房间里没人。阿念将门关上,拍去身上碎雪。忽然身后跳出一个人猛地将他抱住。阿念吓得差点叫出来,被那人推推搡搡按到墙上,翻过身一看,是秦烨。   阿念怪道:“你做甚……!”还未说完就被他抱着亲嘴,一通乱亲将那双唇啃得通红。唇分时两人都大喘了几口才缓过气来。   “刚才还没来得及问,两个月没见着,想我没?”秦烨暧昧道。他脸上浮起笑来,胸口仍在起伏。   这距离近得危险,阿念轻推他:“你放开,我就告诉你。”   秦烨敏锐地感到阿念想逃避,反而将他压得更紧:“我不放呢?”说着就替他将那白狐裘脱下,丢到了不远处的床上。   阿念知道他的企图,面色变得不好了,低声道:“不可……”   秦烨抓住他两只纤细手腕,以膝盖轻蹭他的大腿内侧,低声问:“甚么不可?”   阿念:“你今天怎么了?”   秦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他养了这么些年都没有把阿念养胖,冬日里他看上去更为苍白,易碎。下人都有些怕他,但在秦烨眼里他始终是他精致漂亮的私有品。   唯有一点让秦烨不满。   “阿念,”他说,“你跟了我几年了?”   阿念:“五年了。可我们说好的……”   秦烨:“我忍了几年了?”   阿念怒道:“我们说好的,我替你看店,你不碰我。你要反悔?”   秦烨:“如果我说我今天一定要呢?”   阿念未及回答,就被秦烨推到床上。秦烨将腰带一抽,就把阿念的手绑在床柱上。阿念挣扎了几下,发觉他是动真格,咬牙道:“畜生!”   秦烨:“别挣了,手腕上起了淤青,叫下人看见不好。”他脱去外裳,挂在椅背上:“你总说是那几个盗贼将你吓到,吓到连这事也不肯做。今夜我就要你全交给我,我叫你看看这事到底可怕不可怕。”   阿念:“那你先将我松开,我不逃,你松开我。”   秦烨隔着衣物在阿念身上轻轻抚摸:“我惯了你五年,你说不要就不要了。今夜你也须得惯着我。”说着便抽开阿念的腰带,将他下身的衣物轻轻捋下来。手沿着他的两条白腿慢慢往上摸。   窗外,雪越下越大。北风呼啸,将屋内的声音掩盖。雪片翻滚不停,不住落在地上,树上,屋脊上。   直至深夜,地上终于积起了一层薄雪。在雪停之时,在被薄雪覆盖的院子里出现了一个颀长人影。   夜半,阿念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床顶发呆。他的仇人毫不设防地躺在他的身边,一条胳膊还压在他的腹部。秦烨正在熟睡,只要有一把匕首就能将这许多年的恩怨结果,但阿念不想这么做。   就这样让他死了,他不会后悔,痛苦,不会知道失去一切是什么感觉。父母的债,阿常哥的债,师父的债,还有严哥的债,又岂是他一条人命能还得起。即便是捅死他三遍,阿念都嫌太便宜他了。   但阿念也是真的累了。他已在秦烨的身边呆了五年。五年是有多长?五年前他在严哥的衣冠冢边埋下了一颗李子核,取其“李”的意义,令它常伴严哥左右。今年那李树已是第二年结果了,长得比严哥还高。五年间他挤走邱全的位置,极尽全力争取秦烨的信任。他有多恨他,就有多努力。凡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李四是秦烨最趁手的工具,然而,这世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做甚么。他整天活在秦烨的多疑中,没人和他商量,也没人能帮他一把。   好在总算快解脱了……一想到将要解脱,阿念心中激荡起一股久违的颤动。这世上已不再有他留恋之人,真正爱他的人全在黄泉之下等着他。   沉思间,阿念余光瞥到门口似乎有个人影晃过。他侧过脸看着门,发觉外头很亮,想必雪已经停了,月亮出来了。   刚才那影子是错觉吗?还是进贼了?   阿念警觉地穿衣起身,趿了鞋走到门口,听了听外头的动静。然后便看到一个颀长人影走到了他的房门口,与他隔着一扇门站着。   阿念一惊,手放在门把手上有些迟疑,吃不准外头的人是谁。不管是谁,大半夜站在人门口会有好事吗?   他轻轻退回屋里,摸到一把匕首藏在袖子里,然后一步步慢慢走到门口,侧过身,小心地将门打开一条缝。透过门缝,阿念借着月光看到了外头那人,但看得并不清楚,隐约觉得那人穿的并非中原人的衣服。阿念想起了今天来店里找高昆又离开的苗人。   “谁?”阿念沉声问。   阿念出声后,那人转身就走。阿念一把将门推开,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影,那绝不是府中之人。阿念喊住他:“站住。你是谁?”   那人应声停下了脚步,回过了头。   莹白月光下,阿念看清了他的脸,就愣住了。   ……那是林世严的脸。怎么可能呢……   有那么一瞬阿念的脑中一片空白,目光闪烁,好像要将他看仔细,但他怎么也无法思考。有个声音在对他说“这不可能,严哥已经死了”,但林世严的脸他又怎么可能看错呢?   阿念手中匕首叮地一声掉到地上,那男人目光下移,冷淡地盯着匕首看了一眼。   阿念整个人都在发抖,双唇颤了一下,艰难道:“你是严……”   便在这时,一个少女扑到了那男人身上,亲昵地勾住他的脖子问:“小李哥哥,你找到高昆了吗?”发觉那男人在盯着房门看,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阿念,吓了一跳:“都被人发现了,还不快走!”   当发觉那男人的左边衣袖是空的,阿念面色变得煞白。那男人注意到他刚才在喊他,疑惑地盯着他:“你认识我吗?”阿念听到这句问话,脑中嗡地一响。   他是严哥……他真的是严哥……他不记得我了……   可他还活着……还活着……他还活着……   这些年来阿念早已忘了哭是什么感觉,但现在他的眼眶发热。喉咙被千言万语堵住,他似乎已忘了如何说话,只是点头。那是严哥,他的严哥,阿念这些年的坚强突然跑得无影无踪。他现在只想走上前,碰碰他,确认他真的回来了。一脚刚迈出了一步,忽然被一条臂膀从身后搂住。阿念顿时僵住,瞳孔骤缩。   “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做甚么?”秦烨不耐烦地说。当他抬眼看到站在院子里的两个人,他也愣住了。那少女一看这情形,连忙吐吐舌头:“对不住,我们来找高昆。这就走。”   那男人被推着走了一步,仍然回过头,在等阿念回答。   衣袖下,阿念的拳头紧紧握住。   “不……我不认识你。”   那男人似乎也没期待阿念认识他,听他这么说,扭头便走。走到墙边,单手搂住那少女,运起轻功带她纵身一跃,越过了墙头不见了。   阿念怔怔地看着那两人消失在墙后,微一侧首,才猛然发现秦烨一直看着他。   “你知道那是谁吗?”秦烨问。   阿念意识到秦烨起了疑心,然而他的心已经被林世严搅成浑水,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来应付他。为掩饰心中不安,他缩缩脖子,关上门道:“进来说,可把我冻坏了。”他注意到秦烨锐利的目光一路跟随他到房里,故意不看他,以寻常语调说:“你这问得奇怪了,我哪会知道那是谁?我听到门外有动静就起来了,”搓搓手,“哪儿像你,睡得比猪还沉。这几个苗人来路不明,恐怕没安好心,明儿你让阿全多派几个人巡夜,顺便看看家里少了什么没。”   说完这话,秦烨没接话,房里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阿念心中乱跳,回想自己刚才差点叫了声严哥,不知秦烨何时醒来,听到了多少。   秦烨走到门口,俯身将阿念落在门口的匕首捡起来。他琢磨着甚么事,垂下眼帘轻轻抚摸刀刃。黑暗中阿念看不清他的脸,但看着他那沉默的身影,便感觉到一股危险气息。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他会杀我……不行……我要先杀了他!   阿念手心里全是汗,探手摸到个杯子,随时准备砸碎。   秦烨借着月光看了一会儿匕首,侧首道:“这玩意儿都钝成这样了,还不如不用。下次有危险不要一个人去看,叫上我知道吗?”   阿念一怔,发觉秦烨面色如常,试探地问:“我说的你听到没?”   秦烨轻笑,无奈道:“好好,我照办就是。依我看,别是你那色鬼师叔惹了甚么祸事,别人讨债上门了罢?”   听到他这么说,阿念方才稍稍松口气,附和道:“千万别是这样。”   秦烨将匕首收起,阿念手里还拿着茶杯,见他迎面过来,只好端起茶壶倒了杯冰凉的剩茶,做出要喝茶的样子。一杯冷茶还未送到嘴边,便被秦烨挡住。   “嗳,别喝,”秦烨探头一看,隔壁丫鬟房里的丫鬟睡得正香,便披起衣服道:“我帮你去热,要喝就喝热的。”说着便接过茶壶出门了。   阿念被独自留在房中。过了一会儿,方才心神不宁地坐了下来。   他们没找到我师叔,一定还留在南京城。阿念脑中不断闪过林世严站在月下回头看他的样子。他高大,冷峻,看着他的眼里充满戒备,不再有柔情。   严哥不会装的那么像的。他是真的没有认出我……阿念想,他把我忘了。   还有那个苗家少女……   一时间阿念想起了白天店里伙计说的“漂亮姑娘和她的相公”,一想到她和林世严亲近的模样,阿念就心如刀绞。   我这五年是为了甚么?我为了替严哥报仇,连我自己是谁都快忘了。可现在严哥活生生在我面前,早就不是我的人了。那我这五年的付出是为了谁呢?   阿念自嘲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砰地一声,房门被人踢开,将阿念思绪打断。他抬头一看,秦烨用抹布托着茶壶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将茶壶往桌上重重一放,甩手道:“烫死老子了。”   阿念一看,这人想必是直接把茶壶放到灶上烧了。茶壶被烧个滚烫,他端着一路被烫过来,竟也没把茶壶丢了。   阿念将蜡烛点起来,屋中被温暖的火光照亮。   阿念:“给我看。”   秦烨碍于面子,逞强道:“不碍事。你先别喝,有点烫。”   阿念接过他的手,心不在焉地看看,手心火燎燎的红,烫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泡。   “你吹吹就好了。”秦烨将手送到他面前。   阿念回过神来:“甚么?”看到面前的手,方才反应过来,强打起精神应付眼前的人。他像哄小孩儿似的吹了两口,秦烨突然低头,趁着他撅嘴的时候亲了他一口。   阿念只作没注意到,取出药膏替秦烨上好了药。   翌日一早,阿念与秦烨互相束好发髻,便双双来到药铺,趁铺子还没开门帮伙计一道打点店里的事务。   秦烨已许久没有亲自来药铺看过。为防止产业再被朝廷一锅端,这一回秦烨放聪明了,不再将所有产业都归在自己名头下面。南京城的几家药铺全交给了阿念,自己去别处开了几家布庄和酒馆,生意也是做的风生水起。然而店里的伙计都知道这后头真正的大老板是秦烨,见了他皆是点头哈腰。   店铺开门后,阿念就坐上了高昆的位置,替他坐诊。秦烨忙完了手头的事,走到阿念后头,以动作示意那个替他打下手的伙计去忙别的。阿念写完了方子,直接往后一递,秦烨接了,便交给专人去抓药。直到一个来看病的大娘笑呵呵道:“秦老板,好久不见啊。”阿念回头一看,方才发觉秦烨正挽着袖子,满面春风地和客人打招呼。看这样子都不知道站在他身后多久了。   阿念:“怎么?你没事可忙了?”   秦烨道:“甚么话,还赶我走不成?我须得看着你点。”   阿念一边笑着让面前的大娘坐下,替她诊脉,一边冷声道:“看着我做甚?”   大娘眉开眼笑道:“李四啊,帮大娘看看,我最近这边头疼得很。还有,我上次问你那事你想得怎么样啦?”   秦烨:“看着你别被别人家的姑娘勾走了。我听说有些三姑六婆还在给你说亲呢?”   那大娘:“……”   阿念一听他如此粗鲁,当着人的面说人三姑六婆,便横了他一眼,道:“没的事,听谁说的。大娘,张嘴我看看。”   那大娘张开嘴来,阿念取来一块木片将她舌苔压下,朝她喉咙里看了看。   秦烨笑:“大娘,他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他家里那位可正妒火中烧呐。大娘你最近睡得可好?头发掉得多吗?我看你的舌苔,感觉你身子有点虚,试试咱们的膏方,补气益血,你吃完以后,晚上睡觉手脚也不冰凉了。你的这个皮肤啊,也有血色了,看起来红红润润的。来,虎子,带大娘去看看。”   三两句把那大娘糊弄走,秦烨便坐到了阿念对面,道:“替你家里那位诊诊。”   阿念挑起一边眉看着他,接过他的手把了会儿脉,正经道:“秦老板,您这是肾亏啊。”   秦烨:“……”   周围伙计和病人全都朝他们看过来,秦烨知道他故意丢他面子,指指他低声道:“小东西,晚上收拾你。”   阿念一笑,目送着秦烨离开药铺,那一抹笑也随即消失了。   现在阿念满脑子只被一件事占据——严哥还活着。这事从昨晚一直萦绕在他脑海,折磨着他。他要去见林世严。等到秦烨一走,他就要去找他,翻遍南京城也要把他找回来。无论如何他都要弄清当年到底发生了甚么,就算严哥已经不记得他,和别人成了亲,说不定孩子都满地跑了,但他还是必须得去找他。 第20章   好不容易熬到午后,阿念确认秦烨不在了,便站起身打算离开。然而正所谓无巧不成书,还未等阿念的脚跨出一步,便见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出现在药铺门口,正是林世严。阿念一看见那人,登时面色就变了,也迈不动腿,心里咚咚乱跳。   林世严身上已换上了中原人的衣服,走进门后阴沉地扫视一圈,随便抓了个人问:“谁是李四?”那人指指阿念,林世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来,便丢下那人朝他走过来,推开正要坐下的病人,开门见山道:“有人说你是高昆的徒弟。我有事找你。”   阿念仰面看着林世严那张脸。他终于看清了那张脸,他的眉毛,鼻梁,雪亮的眼睛,和他记忆中如此相似。他的面色不错,阿念默然想,他这几年过得一定不错。   没有吃甚么苦就好……   阿念道:“等我一会儿。虎子,给这位爷上茶。请他稍坐一会儿。”   林世严盯着阿念看了一会儿,虎子走到他身边,他才默不作声地走到了一边。   阿念坐在桌前,缓慢地整理桌面,心里头乱成了一团,他试图理出一个头绪,却怎么也不行。是要对严哥说出真相?还是先探探他的口风?他是真的不记得我,还是为人所迫?这一切的一切他都不知道。严哥手中有他要的答案,他却极其害怕听到答案,害怕那答案便是对他这五年的思念最可怕的嘲讽。   他将桌面收拾齐整,方才慢慢站起来,吩咐道:“我离开一会儿。秦老板问起来就说我给人送药去了。”说罢便朝坐在一边的林世严走去,抬手道:“里边请。这位大侠怎么称呼?”他盯着林世严,想看出哪怕一丁点他认出他来的迹象,然而林世严始终瘫着脸,也不回答,默然跟着他进到里屋去。   长寿药铺的店铺与里屋中间由一道屏风隔开,算不得隐蔽。阿念带林世严入内,支开其他伙计,便抬眼看着林世严。二人立在圆桌边,他不开口,林世严也不说话。   这五年来阿念并不是没想过严哥其实并没有死,有一天他还会回来,站在他的面前,对他伸出手说“我在”。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过再见面会是这样陌生又忐忑。   阿念:“你寻我师叔做甚么?”   林世严单刀直入:“要一个秘方。”   阿念:“我师叔的秘方不随便给人的。给谁用?”   林世严不答,转身就要走。阿念忙追上去,忧心问:“你受伤了吗?”   林世严冷淡地看了阿念一眼,阿念实在太了解林世严了,即便他不说话,他也知道这眼神代表“是”。阿念的心提了起来,问:“严重吗?我能看看吗?”   林世严已走到了屏风边,听他这么说,便撩起左边空荡荡的袖子,将手臂的断口给阿念看。那一处被白布一圈圈地包着。阿念抬眼看看林世严,见他没有反对,便将白布小心地拆下,一圈一圈,最终露出肉色来。阿念一看那伤口,心中便是一惊。这伤理应是五年前留下的,竟还没好全,断口发红,看上去不平整,还有一些渗血。   莫非这些伤一直没好过……   阿念仅仅是想着严哥这些年都被伤痛折磨,就已经心疼坏了,问:“你身上的伤呢?”   林世严警觉地将目光转向他,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厉声问:“你怎知我身上有伤?”   阿念被他揪得脚都踮起来了,吓得愣看着他,胡诌道:“你被人伤成这样,身上总也有伤罢……”   林世严蹙着眉想了一会儿,觉得有理便放开了他,道:“一样。刀上有毒。”   阿念抚平胸前被抓皱的衣物:“苗人不能解吗?”   林世严:“不。”   阿念:“你进来,我给你把把脉。”   林世严回到桌边坐下,将手伸给阿念。也未曾想到为何他如此无礼对待这人,这人还要关心他的伤。   阿念替他诊了一会儿脉,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在打鼓。他想从林世严的脉象探出他为何不记得他,然而他并没有高昆那么高深的功夫,探不出个中奥秘。便是对林世严身上的毒也是一知半解,并没有把握替他治愈。   师叔啊师叔……你为何偏偏这时候不在!我又为何这么没用呢!   阿念在心中懊恼道。他生怕林世严知道真相便要走,就说谎道:“我或可一试。”   替林世严磨药时,阿念不时抬眼看坐在桌边那个沉默的男人。他的侧脸轮廓明晰,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恍惚间阿念觉得这情景好似回到了五年前,只要他喊一声严哥,他就会回过头说“我在”。   越是这样想,阿念越是心痛。他忍不住问:“你真的记不得了吗?”   林世严将目光转向他,阿念读懂了他的目光,知道他在等他说下去。他的目光令阿念绝望,阿念知道他真的没有在装腔作势,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阿念:“我是说……我觉得你很眼熟。你以前可能在这里生活过。你还记得吗?”   “不。”林世严说。   阿念替林世严上完药后,问他要到了他们的住处。第二日傍晚,阿念又将止血的草药磨好,亲自提着小药箱来到林世严下榻的客栈。他忐忑地敲门,门很快打开,开门的正是林世严。阿念朝房里悄悄张望了一眼,并没有发现那苗疆少女的影子。   阿念提着药箱进屋,问:“觉得好些了吗?”   林世严:“唔。”   他替林世严拆下绷带,见了他的伤口,便在心中苦笑——看上去并没有好些。他甚么也没说,仔细地替林世严上药,再缠上绷带。他故意将动作放得很慢,即便林世严一句话也不和他说,他也想在他身边多呆一刻。最后将绷带轻轻打结,阿念提起了自己的小药箱:“我明天再来。”走到门口,仍舍不得走,又回头笑问:“今天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林世严点头,答道:“李念。”   这两个字如一道惊雷劈在阿念头上。阿念脸上的笑褪去了,难以置信地问:“甚么?”   林世严又重复了一遍:“李念。”   阿念看着林世严那张冷峻严肃的面孔,想在他脸上找到一丝恶作剧的痕迹。然而他的双目总是如此真诚,即便生得人高马大,他的眼睛却像孩童般清澈。   阿念想起来了。想起林世严离开的那一日甚么也没带走,只带走了一样东西……   “你……”阿念艰难道,“你……是不是有一块藏蓝色的汗巾,上头绣着白色的李念二字……”   林世严警惕道:“是。你如何知道?”   阿念再忍不住,哪怕再多一刻,都会在他面前崩溃。他毫无预兆地回头,快步逃出了林世严的房间,狼狈地走到转角处,终究忍不住,砰地丢下药箱,背靠着墙,捂着脸咬着牙啜泣起来,慢慢地沿着墙蹲到地上。   林世严跟出来,在房外找到了阿念。他不明白为什么提到那块汗巾,这人就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你到底是谁?”他问,“你为何知道我有那块汗巾?”   阿念紧紧捂着脸,咬着牙,哭得肩微微发颤。林世严走到他面前,疑惑地俯视着他,“你认识我?”   过了好一会儿,阿念方才停下啜泣。他仍捂着脸,直到完全冷静下来。他取出汗巾擦了一把脸,站起身吸吸鼻子,好像刚刚甚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抬起红红的眼看着林世严,决心与他摊开说。   “我……”刚吐出一个字,便注意到那苗家少女蹦蹦跳跳地从楼下上来了。他懊恼地收住话,只说:“明天这时候,我替你换药。”   林世严注意到他手里拿的汗巾,只看到一角绣着个白色的李字,另一字被折起来了。这些年阿念一直在同一个人那处买汗巾,扎染的花型大同小异。林世严下意识觉得眼熟,要追上问时,阿念已经匆匆下楼。林世严被那苗家少女扑了个满怀,挡住了去路,目光跟着阿念一路下楼,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阿念走出客栈后,不自觉走到了曾和林世严常去的街上。闻到熟悉的香味,抬头一看是吴记馄饨店。那又牵起了他的回忆,他在店门口站着发了会儿呆,便走进店里。店小二见了他,亲热道:“阿念啊!来一碗绉纱馄饨?”   阿念笑着点头,找了个角落坐下来。等那小二将馄饨端到他面前时,他抬手挡了一下,问那小二:“几年前跟我一起来的那大个子你还记得吗?”   小二:“谁?”   阿念比划:“就是严哥,又高又壮,脸黑黑的。一直和我分同一碗馄饨。”   小二站着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大呆子!啊不,严哥?对,严哥!”   阿念笑着点头,如不经意般道:“过几日我和他一起过来,可不要忘了他的名字。”   阿念回到药铺时,发觉秦烨也在铺子里,正拢着袖坐在暖炉边,和一群老头老太们唠家常,那双眼却一直注意着门口。阿念一回来他便看见了,站起来和客人打了个招呼,朝他走过来笑问道:“他们说你去城南的分号了?”   阿念是让下人这么说,但见秦烨特地问起,生怕他去核实,便谨慎道:“没有。我偷个懒去吴记吃了碗馄饨。等我很久了?”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觉得秦烨听了这话像是松了口气。秦烨道:“刚来。吃了馄饨晚饭还吃不吃了?”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罐面脂递给阿念,正是阿念惯用的那种,“没买错罢?”   阿念道没有,顺手接过:“你饿吗?先陪你吃点。”   说着还有些奇怪他为何特地在店里将面脂掏出来。余光一瞥,发觉周围人都看着他们。他跟着秦烨打开后门离开铺子,关门的前一刻,阿念便看到铺子里的人都开始窃窃私语,方才明了——如此自然地替对方买如此私人的物事,怎么看都不仅是朋友了。秦烨一定是和他们说了甚么,这是要周围街坊领居都知道他们的关系。这些老头老太嘴碎得很,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别说是街坊领居,便是整个南京城都知道了也不稀奇。   阿念看穿了他这点心思,觉得有些好笑。走到回廊上时,秦烨忽然咳嗽起来。阿念见他咳得猛了,抬手帮他揉揉胸口,就摸到一个硬块。阿念一摸这硬块形状也太古怪了,抬眼一眼,秦烨也不咳了,正笑看着他。阿念便知他是故意,将那硬块掏出来一看,是一块鱼型的玉佩,上头连着个同心结。那玉佩油润透白,雕工精湛,鱼鳞片片栩栩如生,是上等的好货。再一看,秦烨身上已挂着一条一样的。   秦烨低头,在阿念唇上轻吻了一下,温柔道:“五年没送给过你个像样的礼。这五年你陪我从小生意做到大,没让你享福,倒吃了不少苦。”   阿念:“……怎么突然说这个?”   秦烨抬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没什么,就是喜欢你。”   阿念眯眼笑了起来,抱住了秦烨。在心里冷冷地想,还以为他是个聪明人,原来也是个傻子。   夜半,门口响起了有节奏的敲门声。阿念睡前服了养血安神汤,睡得特别深沉,并没有醒来。身边的秦烨眉头微皱了一下,睁开了眼睛。他的双目清明,并没有倦意。他抬头看看身边的阿念,确认他在熟睡,便坐起身穿衣。敲门声停了下来,秦烨穿好衣物,放轻脚步走到门口开门。站在门外的是阿全。秦烨与他对视一眼,二人什么话也没说,一同穿过回廊,悄无声息地来到一个空房。   阿全点起灯,秦烨问:“怎样?”   阿全低声道:“我的人今天跟着李念出门。你猜怎么着?他没有去分号,他去了悦来客栈。我的人跟到门口,再上去会被发现,就在门口等,没有看到他去见谁。少爷,他跟下人说他去分号了,这里头绝对有猫腻。”   秦烨想阿念的确说他没有去分号,但仍不放心,问:“你查过没有,客栈里头有没有住苗人?”   阿全不知那一行人早已换下苗人服饰,看起来与中原人无异,便道:“没有。”   秦烨:“确定没有?”   阿全不情愿道:“确定没有。”   秦烨一听,方才松一口气,嘴角都泛起笑了,道:“那他大抵是去给人送药。他也不是头一天这么做了。你让你的人再跟他几天,如若没有异常,也就让他们歇歇,大冬天的,大家都不容易。”   阿全跟秦烨这么多年,怎会连他高兴也看不出来。当下将眉头皱了起来:“少爷,你既疑心那姓李的,何苦将他留在身边,多生事端……”   “阿全,”秦烨打断他,“这问题已提了好几年,我不想再与你在这事上纠结。”   阿全一想这些年苦口婆心,秦烨非但不听,还一步步越陷越深,嘴上说心中有数,实则已是难以自拔。为了个区区少年人黑白不辨,哪里还是那个胸怀大志、心狠手辣的邱家少爷。阿全原本便不是甚么善茬,一想到自己这些年流的血汗眼见得要付诸东流,他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秦烨见他面露恶意,拍拍他的肩:“阿全,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从未怀疑过你的忠诚。我知道你不服阿念占了你的位置,但你所做的事是他做不了的,我也只信你一个,无法交给别人做。当年答应你的锦衣玉食,我一刻也没有忘记。”从怀中摸出早就准备好的银票,关切道,“年关将至,这点先去给你的妻儿买点吃的用的。等年底忙完了,你也好好歇一阵。”   阿全低头一看那张银票的面额,说买点吃的用的实在是客气了。便是买十年的吃喝都够了。阿全面无表情地收起银票,口中道:“多谢少爷。我已想通,不会再纠结于他了。”   秦烨一向了解他,如此快的转变倒也令他惊讶。他赞许地拍拍他的肩,也不再多说,自己便回房了   阿全留在屋中,阴沉着脸踱了几步,目中满是杀意。   “你若下不了决断,我就帮你下这决断。”他自言自语地低声说,“你先不义,休怪我无情。”   翌日。阿念一早便穿戴整齐,发髻梳了好几遍直到一丝不苟,而后将给林世严的药准备好。刚要出门,便被药铺里的事务绊住。好容易将事处理妥帖,已经将近中午。阿念满心都想着能见林世严,也不顾腹中饥饿,赶紧提起小药箱匆匆出门,经过小贩车边,见到车上摆着一盆腌梅子,想起林世严在苗疆住了五年,肯定很久没尝过了,特地停下来买了一些,收进了衣服里。   一边捏面人的小贩见了他,笑道:“李四啊,你今儿这么高兴,是要去见谁啊?”   阿念被说得糊涂,笑道:“何以见得?”   那小贩:“你看着那腌梅子,跟看着你小情儿似的。莫非有甚么新情况?”   众人笑,阿念也跟着笑,却在心里想,这些人很多年前就和他认识,但早已不记得他身边曾有个严哥了。   那小贩摘下一个“万事如意”的面塑递过来:“说笑说笑。来,这个送你,谢你上回替我看好了病。”   阿念连声说不用,说话间忽见远处一个眼熟的人影晃过,阿念还没看清,那人就闪身躲进了巷口,似乎是阿全的手下赵麻子。   阿念一向防备着阿全,心中便警惕起来。回过神时,那面塑已经在他手中了。阿念低头一看,一根竹签上穿着红澄澄的万事如意四字。他说了声“谢了啊”就不动声色地往前走。拐了几个弯后,故意停下来与糖水铺的店主聊了两句。若有若无地往他过来的路上瞟了几眼,果然看到那赵麻子还跟在他后头。那赵麻子装模作样地躲在别人的货架后头,阿念怕与他对上眼,赶紧收回视线,但心里已有了数。与那糖水铺老板道别后,加快脚步拐入错综复杂的小巷子里。这一片的房子又小又旧,多是孤寡老人居住。阿念时常给那些老人送药,对这里的路十分熟悉。不过几个弯,再回头时,那人已不在他身后。   阿念松了一口气,刚回过头来,猛然从围墙上跳下一个大汉,恰恰跳到他的面前。那大汉满面凶悍,一身膘肉,也是阿全的手下,名叫王虎。阿念瞳孔骤缩,见他面目狰狞,立刻就知道要不好了,二话不说,回头就跑。只跑出一步,便见来路被另一个瘦矮的汉子堵着,正是刚才跟着他的赵麻子。二人将他堵在了巷子里,阿念扫了一眼周围,心中惊呼糟糕。周围是几个闲置的空房,连个路过的人也没有。   那王虎从后头抓住阿念的衣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到墙上。阿念毫无还手之力,手中的药箱哐当一声摔到地上。他惊恐地瞪着王虎,王虎低声道:“李四,对不住你了。我们也是听令行事。你别怕,很快就过去了。”说罢便将他往死里掐。阿念被掐得两腿乱蹬,拼命掰他的手。王虎侧首对那赵麻子一抬下巴:“去望风。”   赵麻子退到巷口,那王虎使劲掐着阿念,口中仍如安慰他一般道:“别怕……别怕,很快就好了……”   阿念连鞋也挣掉了,两手扒着王虎铁钳一般的手,忽然发觉自己手里还抓着万事如意的面塑。垂死之际容不得他多想,举起面塑就把竹签的尖头往王虎的脖子上扎去。那一下阿念用尽了力气,竹签从王虎脖子左侧扎入,右侧穿出,穿过喉头。王虎连叫也没叫出一声,松开了阿念,不可思议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阿念摔在地上猛喘,咳得眼泪都出来了。赵麻子看到王虎捂着脖子摇晃,先是愣了一下,继而赶紧朝他们跑过来。阿念没喘上两口,见赵麻子来了,连滚带爬地起来就逃。赵麻子立刻去追,唯有阿念的一双鞋和他的药箱留在了原地。   那赵麻子追着阿念一路狂奔,跑了几条巷子。二人距离越来越近,阿念那双脚光着,早已被地上石子磨破,一步一个血印。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一咬牙拐过一个弯,终于奔出弄堂,跑到了外头街上。那处正在办庙会,街上人多得摩肩接踵。阿念奋不顾身地钻入人群,赵麻子紧随其后,奋力拨开人群,伸着头看阿念去向。却是人实在多,又追出一段距离,眼见得阿念越跑越远,身影消失在人群里,那赵麻子就知道坏事了。   阿念躲在一家药铺边的货堆后头,喘得心口剧痛。脚底早已磨得都是血,双腿完全使不上力。他靠在装货的大桶上,双手不住地发抖。好容易喘过气来,便探头透过桶之间的缝隙往外张望,直到确认那人没有追上来,才钻出来,踉跄着走进那家药铺里。   午后,阿全的家中。   阿全一巴掌将赵麻子打摔到地上,压低声音道:“没用的废物!”   赵麻子挨了打也不敢吱声,赶紧又站起来。阿全不解气,又是一脚将他踹翻,“废物!我怎么跟你们说的?入夜再动手,入夜再动手,不要让他看到你们的脸。现在倒好!他不仅没死,还知道是我派人来搞他。我怎么就养了你们这群猪!”   赵麻子忍不住插嘴道:“全哥,这不能怪我!是王虎见他落单,他先动手,我根本没机会拦啊!”   阿全吼:“住口!”   身后门帘抖动,一个三岁小儿躲在门后,露出一张小脸,畏怯地看着阿全。阿全回头看到那小儿,微一怔,凶悍面色褪去了大半。   那小儿见阿全面色变好,方才小声问:“爹爹,你生气了吗?”   阿全叹了口气,道:“没有,去外头玩。”他走过去抱起儿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亲,将他交给自己的娘子,温柔道,“爹有事,一会儿就回来。娘亲身子不舒服,你乖一点明白吗?”   那小儿倒是十分乖巧,点头道好。   阿全又道:“珍儿,你有恙在身,别太累着自己。我很快就回来。”   珍儿抱着儿子,微笑道:“我没事。你早些回来。”   阿全带着赵麻子来到屋后,面色复又黑了,指着赵麻子道:“现在去盯着李四,别让他跑了,别让他回店里到处说。我今晚要见到他的人头,不管你用甚么手段。如果明儿少爷回城,李四去告你一状,我绝不会替你担责。到时无需我收拾你,你会生不如死。听懂了吗?”   赵麻子一听到少爷二字,面色就是一变,咬牙切齿道:“全哥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活过今晚!”   阿念找那药铺的人给他包扎完脚上的伤,便忍痛赤着脚走到街上。他知道阿全不会善罢甘休,不敢回去捡鞋和药箱,也不能留在原地,便沿着街走,边走边思索对策。   最需要搞清的是,是秦烨让他杀我,还是阿全自作主张?   阿念回想秦烨早上出门时的模样,看不出任何异常,还故意用胡渣扎他的脸,笑得像个小孩子似的。   但秦烨是个老狐狸,平日里何时是真何时是做戏早看不出来,阿念从不信他。   但他为何突然对我出手……莫非是严哥的事让他发现了?   阿念自忖这几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想来想去只能是因为严哥的出现。他仍记得那一日秦烨说过,只要他想起了从前的事,就会杀了他。但阿念回想自己并未在林世严面前揭露身份,即便当时有人跟着他,也无从下定论。秦烨对他应当只是疑心而已,竟能下此杀手,简直冷血得令人发指。   想到这处,阿念在心中冷笑了一声。这秦烨是可以杀完你的全家,杀了你的情郎,还能若无其事搂着你睡的人。这种人怎可能有心呢?   那我再回到他的身边可能就是自找死路,倒不如买凶杀人来得痛快,一了百了。但如果不是秦烨的命令,而是阿全自作主张呢?如此轻易就放弃,这许多年的煞费苦心一日间泡汤,又怎能甘心?   何况,如果秦烨真的知道我骗了他五年,就这样将我弄死在小巷里,他会甘心吗?够解恨吗?   设身处地地想,如果秦烨知道我骗了他五年,他会怎么做……   阿念举棋不定,想了一路,终于在接近长寿药铺时将这事想通。   不如就赌一赌,赌秦烨并不知道这事。如果赌输了,我李念认栽,如果赌赢了,阿全,我李念这一路走来,还没来得及和你算账。如今你先惹上我,我就要你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如此想定,全然没有察觉自己目中已满是杀意,也没发觉脚底的伤口又在流血,将白色绷带染红。   他一路警惕,悄然回到药铺附近,侧身躲在茶馆的柱子后头,隔着两条街小心地张望药铺门口。没有发觉异常,他便拉住一个路过的小儿,塞给他两个铜板,道:“你帮我去那边那个药铺,帮我把傻子阿关找来,跟他说有糕吃,他就会跟你出来。等你们来了,我请你们吃糕。”   那小儿拿着两个铜板,欢天喜地地跑了。不过一会儿便带着那个叫阿关的大傻个出来,来到阿念面前。   那大傻个身长八尺,肩宽体阔,头发乱糟糟的,粗布衣服破了好几个洞也没人补。他虽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长相,那张脸上的神情倒像个孩童,见了阿念就呵呵笑:“吃糕。”   阿念在茶馆买了两块桂花糕给他们,将那小儿打发走,便对那傻子说:“阿关,阿全在店里吗?”用手比划了一下,“看上去很凶的,眉毛这儿有道疤。”   阿关一想,点头道:“在的,在的。”   阿念一听他在,心说很好。微一点头道:“待会儿假如路上有人要打我,你能保护我吗?”   阿关满口的桂花糕还没咽下去,一听这话登时立起来,大声说:“谁要打你!谁!”   阿念像哄小孩儿似的说:“坐下。我说假如,如果你在我旁边,就没有人敢打我。”   那阿关嘴唇上粘着几粒白色碎屑,傻乎乎地看着阿念。阿念看他这模样,叹了口气,心想三年前一时好心将他收养在店里,没想到今日还能指靠到他。只要安全回到药铺,阿全便不再敢轻举妄动。   他不等阿关吃完,便站起来:“走。”   阿关赶紧抓起没吃完的半块糕,懵懵懂懂地跟在阿念后面。   也亏得这三年来除了我以外,没人知道阿关的本事。阿念想,凡事留一手总不会错。   阿念抓了两下头,将头发弄得凌乱,又扯了几把领口,从地上摸了几把灰抹在白净的脸上,便搭着傻子阿关的肩膀,故意一瘸一拐地走出茶馆。傻子阿关人高马大,捧着桂花糕一脸无知地东张西望,并不晓得他们已被躲在暗处的人盯上。二人还未走出几步,忽然一道银光闪过,阿关看都不看就抬手一挡。阿念叫他展开手,一看,是只十字镖扎在了他没吃完的桂花糕上,将整块糯米糕切了个对半。阿念眼尖,一眼看到镖刃上湿漉漉的,便知道是淬了剧毒。   阿念面上镇定,心里已经被吓到,心说竟在光天化日下动手,阿全这是怕他回去乱说,铁了心要灭口。抬眼看了一圈,并未看到刺客在何处。眼见得离长寿药铺还有两条街远,如若刺客手段高强,怎能指望一个傻子顶得住?阿念不愿莫名其妙死在这处,暗中拉扯傻子的衣袖道:“快走。”   傻子阿关将毒镖从桂花糕上拔下来,气愤地扔到地上。便在此时,迎面又是几道银光闪烁,电光火石一瞬间,傻子阿关大手舞动了几下,便将数枚毒镖接了个遍,全数稳稳夹在了指缝间。他睁圆了眼睛看看周围,大声问:“这是谁丢的?谁丢东西啦?”   不等他问完,又是几枚毒镖照着阿念嗖嗖飞来,那速度与准头绝非凡人所为,然而依旧被阿关轻巧接住,一个不落。他指缝间已夹满了毒镖,哈哈笑起来:“好玩儿!喂!我看到你了,现在轮到我了!接着!”朝着那掷出毒镖的人一挥手,数十枚毒镖全数朝那刺客窜去。   那刺客怎料到这招,被自己的毒镖击中,闷哼一声就摔到了墙后头,没气了。阿念目瞪口呆,傻子阿关还不明白,咦了一声:“人呢?”   阿念意识到自己刚刚逃过了一劫,在心中惊叹——原来这傻子的本事竟比我想的还厉害,若哪天发起疯来那还了得?转而又思索,这阿全到底不敢让我回药铺,只怕我这赌没打错。倘若他现在躲在铺子里看到这里的情形,只怕是要气得跳脚。想着想着便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阿关再带着阿念往店门口走,不再有人拦他们。   阿念搭着阿关,故意走得很艰难,仿佛是受了不得了的伤。药铺门口的伙计张望到阿念回来了,见他十分狼狈的模样,全都涌出来在门口等他。众人等到阿念走到门口,见他足底流血,脖子上的掐痕赫然在目,又看他衣着凌乱,都是吓了一跳,纷纷问他没事吧,追问是谁干的。阿念一句话也不答,到了店铺后就推开傻子,撑着台子铁青着面色一瘸一拐地往里走。但凡店铺里的老伙计都知道最好别和这时候的李四讲话,便没人再敢接近他。一时间药铺里静得很,就连在忙的人都察觉到不对劲,停下手里的活看着阿念。   阿念并不说是谁把他弄伤成这样,只是经过阿全身边时停下了脚步,冷冰冰地瞪了他一眼。这一眼比刹那要久些,恰好是让人尴尬的程度,十分意味深长。他这么瞪了阿全一会儿,仍旧甚么也没说,就头也不回地进入了内室。   待得阿念走进内室后,安静的药铺就哄地炸开了。众人议论纷纷,尽管阿念一句话也没提是谁干的,但现在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好事是阿全干的,而阿全连当场反驳抵赖的机会也没有。因为阿念甚么也没说。   当夜,阿念一夜未睡,叫傻子阿关守在床头,然而并没有刺客出现。 第21章   翌日一早,阿念便遣人去给林世严送药。知晓自己被阿全盯上,不再敢自己亲自去送。只在去分号的时候绕了个路,特地坐在悦来客栈附近的小茶馆里喝了一下午的茶,远远地看着客栈的门。他一直等到将近日落的时候,看到那少女亲昵地抓着林世严的手从客栈里出来。那少女娇小可人,才到林世严的锁骨高,走路一跳一跳的。二人走在一处,便有股生人勿近的感觉,仿佛是天生一对。   这丫头不知是年少无知还是放荡,仿佛不知男女有别。简直是叫人……阿念目中流露出厌恶,暗暗将拳头捏紧。   回到府中后,阿念心情明显不佳。他将傻子阿关找来,吩咐道:“我给你个任务,你去那墙头上趴着,一看到秦老板回来就来告诉我。别让他看见你。你行吗?交给你我能放心吗?”   阿关点头:“行,行。”   阿念又问道:“知道秦老板是谁吗?”   阿关茫然想了会儿,阿念叹了口气:“每次他一来就把你赶出去的那个。”阿关一听,恨恨地点头。阿念便让他去了。   而后,阿念从后门出去,上街买了一盒女人用的脂粉。将近晚饭时间,阿念在房中记他的行医笔记,阿关砰地推开门,欣喜道:“那人……那人回来啦!”   阿念赏了他两个栗子,将他打发走,便端着那盒脂粉,坐到铜镜前对着脖子上被掐出来的淤青慢慢地擦。刚擦了薄薄的一层,就听到一人蹑手蹑脚进屋。阿念故意装作没听见,只是擦粉的动作加快了一些。那人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心肝儿。”   阿念一下摔了手里那罐粉,站起来讶然看着身后之人,正是秦烨。   阿念结巴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秦烨低头看看地上那罐粉,又看看阿念的脖子,眉头皱了起来,伸手抬他的下巴。阿念侧首避开:“没甚么,别看。”   秦烨道:“别动。”抬起他的下巴用袖子擦去刚擦上去的粉,脖子上被掐出来的淤青便赫然在目。   秦烨:“谁干的?”   阿念垂下目光,不说话。秦烨见他眉头微蹙,目中压抑着莫大的委屈却不愿说,便知道事情不简单。见阿念不愿说,回头喊:“如意!”   那叫如意的小丫鬟听了喊匆匆过来答应,秦烨问:“你主子怎么了?脖子上谁弄的?”   如意看看阿念,发觉主子不愿说,她一个下人怎可嚼舌根,慌忙摇头:“回秦老板,如意不知道。”   秦烨不耐斥道:“你怎么做事的,主子被人伤成这样你答我不知道?”   如意白白被训斥,委屈不说话。阿念冷声道:“你拿下人出气做甚么?”将声音放柔和,“如意,去替我热碗粥,给秦老板热点菜。”   小丫鬟见阿念给她台阶下,赶紧答应,一溜烟儿跑了。阿念温柔地抬手替秦烨理理衣襟,道:“你不是晚上才回来吗?累不累?”   秦烨那是已把自己当有家室的男人,能早回就早回了一些。然而他现在没这心思调情,仍蹙着眉,道:“到底谁干的?那傻子?”   阿念翻了他一眼:“怎么可能?他敢吗?”   秦烨:“那你为何不说?你在袒护谁?”又将他的下巴抬起来,仔细看他脖子上的淤青。阿念的脖子洁白纤细,随便吸一口都能吸出一个小小的痕迹,更不用说被一个七尺大汉拼命地掐。这点淤青在他的脖子上扎眼得很,没有个一两个月褪不掉。   阿念仍旧不说,秦烨越是想知道他越是不说。秦烨问烦了,突然一把搂住阿念,将他打横抱起来丢到床上,恶狠狠脱去外裳道:“你就是不说?”   阿念被他的神气弄笑出来,提醒道:“如意待会儿要过来。”   秦烨:“一个小丫鬟管她做甚。”利索地脱去衣物,将床帘一拉,阿念要坐起来:“你门也没关……”又被秦烨压到床上,“别管。”   二人紧紧抱在一起,吻在一处。秦烨轻轻褪去阿念的衣物,不住地在他身上到处摸索。阿念的身体很柔软光滑,给了秦烨疲惫的身心极大的慰藉。这慰藉与多年前秦烨在风月场上所得到的不同。秦烨固然搂过不少细皮嫩肉的妓子,然而换做是从前,他摸到妓子身上有那么一点不平整,哪怕只是一两个小疤痕,也必然是要嫌弃。但现在对这在他身下承欢的人,他则宽容得过分。他仍清楚甚么是美丑,但不会用它来要求阿念。如若摸到他身上有一两个疤,还会下意识在那处多摸两下,将它当做情儿身上独一无二的印记。   秦烨在床事上明显比几年前温柔得多,但阿念并不在意他温柔与否。阿念躺在他身下,但心不在他的身上。他满脑子都想着另一个人。他在想严哥和那个苗家少女是不是也经常这样,光是想想心里就有一股难以排解的苦闷涌上来。再想下去怕是要疯了。   秦烨不住地挑逗他,手掌顺着他的大腿内侧摩挲,抬起他的下巴,舔吻他脖子上的淤青。微微的痛感将阿念的注意力拉回来,回到了秦烨身上。他感到秦烨的舌尖在他的喉结上画圈。他极其小心,仿佛知道阿念能感觉到刺痛。   阿念默然看着他的脊背。这几年他们所行的鱼水之欢已经数不胜数。秦烨以为他不记得,其实他都记得。   如若我真的甚么都不记得,也就这样跟他过一辈子了。阿念忽然产生了这个想法。   如若我不知道他所行过的恶,这些恶行真的会被所有人所淡忘吗?   如若我不做出任何行动,苍天真的会放他一马吗?   “疼吗?”秦烨忽然抬起头问他。阿念的思绪被打断,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看着他。秦烨道:“你的脖子,能碰吗?”   阿念微微一摇头:“有点疼。”   秦烨刮了一下他的鼻梁:“傻瓜,你怎么不说呢?”   人真的会改变吗?阿念又在心中问自己。如若没有那些恶行,现在的柔情又可否当真?   他在心中自嘲地笑了一声:现在既然这床笫之欢是真,纵情畅享就好,至于这儿女情长又何必纠结于真假?   秦烨分开他的双腿,顶开了他的蜜穴,慢慢地侵占了他的身体。阿念将双腿缠到他的腰上,抬起腰来迎合他。二手按着秦烨的腰,让他入得深一些。阿念难得主动,秦烨如此敏锐怎会察觉不到。他笑道:“怎么小东西,嫌我不卖力?”   阿念也一笑:“你起来。”   秦烨:“如何?”   阿念咬着他的耳朵道:“你喜欢的。”   秦烨饶有兴致地抬起身子,那话儿还留在阿念里头。阿念伸手示意秦烨将他抱起来,借着秦烨的力坐起,二人便以坐姿相拥。阿念的两条白腿搁在秦烨的腿上,抱住秦烨的脖子,自己又往下坐了一寸,直到将他那话儿整根吞没,便自己扭动起来。秦烨被他夹得倒抽了口气,二手托住那两片臀瓣不住揉捏。   “你喜不喜欢?”阿念轻轻摸着秦烨的耳廓。秦烨听问,抬眼看着阿念,他的目中充满烈火般的欲望。   “不能更喜欢。”他嘴角带笑,说完便抱住阿念的腰,配合着他往上顶。一时间二人的呼吸乱成一团。   缠绵了一会儿,秦烨抬手将阿念一缕碎发捋到耳后,道:“我再来猜猜……”   阿念轻声道:“别猜……”便以唇覆住他的唇,舌头探入他口中。秦烨按住他的后脑勺,尽情掠取一番,唇分后,回味地轻舔了一下嘴角,问:“是阿全?”   一听到这名字,阿念不语,垂下了目光,也不动了。   秦烨一看这反应就知道他猜对了。他面色一沉,道:“他掐你了?”   阿念微微摇头。秦烨将阿念推到床上,从后头抱着他,又插了进去。他一边在阿念的敏感处揉捏,一边轻轻重重地顶弄,在他耳边哄道:“到底怎么回事,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阿念被顶得不住轻哼,那话被秦烨握在手里揉得直流水,喘息道:“他虽是你的下人……但我也晓得他与你情同手足,这几年你俩已因为我平生了诸多龃龉……又……唔……又怎能……”   “嘘,”秦烨道,“怎么怪上自己了?他和我再亲也是个下人,我能让你受委屈吗?”   阿念被他捏到敏感处,不由一颤,脊背绷了一下。这话头便暂时被放下,秦烨搂着他又摸又亲,将他顶得呻吟不止。那两颗乳珠被捏得硬挺,身子则软成了一汪水。他不住扭腰,迎合身后之人。如此这般缠绵一阵,阿念脱口道:“要来了……”秦烨听了,突然就开始用力猛顶。不几下便将阿念顶得喊出声来,也顾不得外头有没有人听了。抽插了几十来下,秦烨就感到阿念泄在了他手里。他仍未停下,直至一泄如注,将浓精泄在了阿念的蜜穴中。二人躺在床上大喘,回过神来时,发觉褥子都被蹂躏得皱成一团。   秦烨歇了一会儿,坐起来喊如意来收拾。阿念背对着秦烨,躺着没动。沉默了一会儿,他道:“他要杀了我。”   秦烨本以为他俩只是起了口角,猛一听到这话,转过头瞪着阿念,道:“谁?阿全?”   阿念点头:“他让他的手下在巷子里堵我……我还失手……杀了他的手下……”说着眼中便泛起泪花,将身子缩成一团。   秦烨一听阿念所说,当下便气得脸色不好了,咬牙道:“他方才答应过好好待你……”   阿念轻轻抽抽鼻子,以手背蹭了蹭眼角。这小动作被秦烨看见,方才知道阿念落泪。秦烨面上闪过一瞬的烦躁,又不得不好言宽慰他,便侧躺下来,将手搭在阿念微颤的肩上。岂料他还未开口,阿念反倒跟安慰他似的道:“我没事,不要担心我。”他回过身抱住秦烨,将脸埋在他的肩上深深地吸一口气,哑着嗓子轻轻道:“只是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当时我满脑子都是你,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你了,就怕得要命……就甚么也顾不了了……现在想起来好害怕……”   秦烨听了这番话,一颗心被他说软了,原本蹙着的眉头也松了开来。他抱紧阿念道:“我秦烨发誓,这事我一定替你做主。”   不想阿念却是坚定地摇头:“不可。”   秦烨:“为何?”   阿念:“你觉得他为何要杀我?”   秦烨道:“他不就是怕你抢了他的位置,我怎能不知道?这几年是我没做好,让他心生妒意。”   阿念道:“傻瓜。他是怕失了你的信任。你若拿我的事去责问他,于他只能是变本加厉。你俩的关系便再也不复从前了。你岂不是失了一条臂膀?”   秦烨看着阿念双目,思索了一会儿,刮了一下他的鼻梁道:“就你最精怪。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阿念一笑,秦烨见他笑得可爱,也笑出来,搂着他用下巴蹭蹭他的脸颊。阿念被胡渣扎到,扭来扭去地逃,二人在床上嘻嘻哈哈地滚来滚去。最终被秦烨牢牢抓住,捧着一张脸在嘴上亲了又亲。   阿念抱着秦烨的脖子,温柔道:“你最了解他。怎么做只有你能做主,旁人说的都不算。”   秦烨被哄得服帖了,捏着阿念的下巴道:“那你呢?我怎么补偿你?”   阿念注视着秦烨双目,伸手做了个三字。   秦烨:“三座府邸?”   阿念:“给我三十日。丢开一切,陪我去游山玩水。想想这些年除了过年,我们有好好地在一起过吗?”   秦烨一听,目中流露出迟疑之色。接下来一个月,他需要亲自送几箱金子去徽州,给徽州的几家店做周转,最少得忙个大半年。阿念并非不知道这事对他的重要性,然而刚才提出要赔偿的又是他,这下便有些进退两难。   阿念耐心看着秦烨,并不催促。秦烨收了拳头抵在嘴唇上,蹙着眉想了一会儿,又想到了阿念刚才的话,又想到了阿全。   这么重要的事若是交给曾经的阿全,他也是放心。现在的阿全已学会欺瞒他,这事还能交给他吗?   然而这是给他一个表忠的好机会。想要冰释前嫌,这事既快又有效。只是一旦出错,丢了几箱金子不是小事。徽州几家店肯定是周转不过来了。   秦烨想了一会儿,道:“容我想想再答复你。”   阿念目中露出一瞬的失望神色,但又很快乖巧道:“嗯。不强求你。毕竟店里的事更重要。”   这神色看在秦烨眼中,十分不是滋味。秦烨改口道:“好,答应你。但有些事我还需要安排一下,可好?”   阿念笑了,说:“好。”   他在心中也笑了。他一句也没提运金子的事,但他知道秦烨已经在考虑了。   几日后,秦烨又出城进货。傍晚,阿念在小丫鬟如意的汤里搀了点朱砂。不到日落,如意便呵欠连连。阿念笑道:“横竖秦老板也不在,我放你偷懒一晚上。”如意高兴得很,钻入自己的丫鬟房中很快便睡去了。   夜深人静。阿念独自坐在桌前,默默写他的行医笔记。片刻后,门外有人轻轻敲门。阿念抬眼看了一眼门,便放下笔起身去开。将门打开一条缝,屋外寒气扑面而来。门外站着个小厮,圆头大耳,一副机灵模样,竟是阿全家中的小厮元宝。阿念立刻让他进屋,关门时不忘往远处看了几眼,确定没人跟着他。   那叫元宝的小厮冻得直往手上呼气,摘下头巾抖了抖雪。阿念低声问:“有人看见你过来吗?”   元宝摇头道:“四爷放心,绝对没有。”   阿念往丫鬟房走了几步,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看到如意睡得正香,便叫元宝坐下,亲自倒了杯热茶送到他手中。   元宝感激地双手将茶接过来,阿念问:“你家夫人的病怎样了?”   元宝哭丧着脸道:“回四爷,还没有太大的起色。如若夫人能就此好起来,我便替我家老爷给您磕一百个响头!”   阿念摇头道:“是拖的太久了,一时半会儿好不了。阿全就是这样的固执性子,即便知道我能替他的夫人看好病,也不会求我。这几个月求医问道绕了多少弯路,眼见得她的身子日渐沉重。要不是你私下来求我,还不知要拖到何时。”   这元宝原是为阿全之妻的病而来。那女人唤作珍儿,几月前染上了温病,一直卧床不起。阿全带她看遍南京城的大夫,一人一个说法,药换了不知道几副,却全然治不好她。人人都知道这南京城里,要说看温病,就数长寿药铺的李四最厉害。人都叫阿全带夫人去李四那儿看看。但人也都知道阿全向来看不惯李四,又怎能拉下脸来去求人呢?这病便是越拖越重,终究家中的小厮看不过去,私下来求阿念,请他救夫人一命。   原以为李四作为长寿药铺的主子,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不想他丝毫不计较这病人是阿全的夫人,欣然答应。甚至还背着府中上下,偷偷替夫人看病。阿念在他们眼中便有如圣人一般,谁都不敢在阿全面前提起,但谁都明白这事儿是阿全做的不对。   “不过……”阿念面上凝重起来,“我上次察觉到夫人身上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夫人这次恐怕不是温病那么简单。”皱眉,“如若再不除去只怕要太迟了……就算我也无力回天……”   元宝一听被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将手中的杯子放下,跪下磕头道:“求你了,四爷。小的从小跟着夫人长大,夫人嫁给老爷,将我也带过来,与她便如母子情深。四爷若是治得好她,让小的做甚么都可以!”   阿念起身扶他:“起来罢。虽然以我一人之力救不了她,但我认识一个人,可以救她。你回去以后,这样对夫人说……”如此这般,在元宝的耳边叮嘱一番,元宝听了频频点头,将他的话全部记下后,又对阿念千恩万谢一番,方才将头巾戴起,离开了他的屋子。   将门关上后,阿念站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心想便是阿全这样的人渣,也有妻儿。他若死了,他的妻儿也就像我当年那般落单,无依无靠。如若说这是因果报应,他的妻儿又何错之有,要为他承担他应当承担的痛苦呢?   阿念只是这般想着,仍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也不打算收手。阿全当年对阿常哥拳脚相向,将他的手脚关节打断,扔在雪地里的时候,何曾考虑过他的家人?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回身脱去衣物,上床睡了。   秦烨进货归来后,执着阿念的手笑道:“还记得我答应你的事吗?”   阿念欣喜:“记得,当然记得。”而后又露出忧虑之色,“你若陪我出去了,你何时去送金子?”   秦烨:“阿全去送。”   阿念听到阿全去送,欲言又止。秦烨见状,搂住他将他带到房间深处,低声道:“放心。我自有计较。他既怕我不器重他,我还要看看他还值不值得我信。”   如若不值得信会怎样?这秦烨对他可狠得下心?阿念默然想着。   翌日。秦府前院。   阿全与众人将几个沉重的木箱抬上马车。秦烨立在马车边,等阿全装好车,便朝他走去,在他肩上用力捏了一下,注视着他的双目道:“我说过,有些事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阿全目光如炬地盯着秦烨,有力地抱拳道:“少爷你就放心交给我吧!我以我的性命担保,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说罢跳上马车。几个精壮家丁与一众镖局大汉随之上车,数辆马车踢踢踏踏地驶出了秦家大院。   于此同时,秦家后院。阿念指挥着那傻子阿关往两辆马车上搬箱子。四个陈旧的木箱整整齐齐摞在马车后方,帘子一放就被遮得严严实实。秦烨送走阿全后,走到后院,看到马车已经备好。   秦烨笑道:“这么能干,我不在的这一会儿已经准备好了?”   阿念见秦烨过来了,却并未展开笑容。秦烨走到他面前,问:“怎么?有心事?”   阿念故意眉头微蹙,道:“是。心中有一事放不下。这事我本不该瞒你,无奈答应了元宝。”   秦烨一听阿念提到阿全家中的小厮,怪道:“甚么事?你说便是。”   阿念:“珍夫人病重在家的事,你可知道?”   秦烨莫名道:“珍夫人?我不知道。阿全一句也没对我提过。珍夫人得的是甚么病?”   秦烨一听阿全又有事瞒他,略微又有些不悦。阿念见状,安慰道:“他也是怕你操心才不说罢。珍夫人得的是温病,一直是我在看。这下要离开一个月,已给她留了一个月的药方,但还有些放心不下。”   秦烨讶然:“阿全竟来求你?”   阿念苦笑道:“并不是。这事他们全家都瞒着阿全。只因实在是病重了,元宝特地来求我看的。”   秦烨柔声道:“他这样待你,亏得你如此良善,还替他的夫人看病。”轻轻刮他一下鼻梁,“你既留了药方了,现在将这事抛到脑后,莫让甚么珍夫人假夫人扫了我们的雅兴,可晓得了?”   阿念笑,乖巧点头。二人上了马车,那傻子阿关和几个家丁丫鬟上了另一辆车,二车从后门徐徐驶出了秦府后院,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马车行至城外,阿念撩起帘布看了看车外,复又缩回来,软软地依附在秦烨身边,抬眼看着他。秦烨注意到阿念的目光,侧首看看他,阿念便对他笑。秦烨忍不住笑出来,捏捏他的脸说:“甚么事这么高兴?”   阿念:“我就高兴。”   秦烨:“只要你高兴,以后陪你出来多少回都可以。”   阿念又靠得他紧一些,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但我还有点怕。”回头示意他身后那些箱子。秦烨朝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说出口。阿念闭上了嘴,看着秦烨。只要他不说,秦烨也不说,就没人知道那几箱金子全在他们身后。那阿全与镖局众人押运的,不过是几箱石头罢了。   阿全与一众随行人等取旱路前往徽州。行十五余日,一路戒备,相安无事。   行至徽州周边,阿全称前方小路多有绿林大盗出入,特意令马车绕路,往黄山去了。一行人并未生疑,随马车行至黄山脚下时,已是日近黄昏。途径一家客栈,阿全叫停,众人下车打尖,只留了两个汉子看车。众人坐定后,阿全借故离开,绕到柜台边,问那店老板:“老汉,你可曾听说过徐真人?”   那店老板将阿全上下打量一眼,道:“客官你不是这里人罢?这里的人哪儿会没听说过徐真人。”   阿全道:“我上哪儿去寻他?我听说他可以除去人身上不干净的东西,可是真的?”   那店老板摇头嘿笑道:“徐真人云游四海,寻常人一辈子也见不着他一次,我怎知你上哪儿去寻他?”   阿全本就对徐真人其人将信将疑,特意瞒着众人将马车队带到黄山脚下,只为来打听他的事。他此生从未做过如此冒险的事,一边担心门外的马车,一边担心夫人的病,眉头愁云不散,面相愈发凶狠。听这店老板一说便是不耐。故而摸出两块碎银拍在他面前:“少给我绕弯子,有人告诉我今日他在黄山停留,且告诉我如何寻到他?”   那店老板收下银子在手中掂了掂,道:“沿着门口那条河往这头上去,走到半山腰,有一座道观,徐真人曾在这儿住过。你既说他在这里,多半是在那道观里。别的我可就真不知道喽。”   阿全回到桌边时,眉头紧锁,吩咐下人将行李搬入店内,决定今日便在这处住下。那几个镖局的汉子纷纷劝说时候还早,眼看徽州近在眼前,不如加快脚步赶到城内再歇脚。却是那阿全一口咬定,执意要留在此处。   入夜后,众人早早入睡。阿全将被子一掀,三两下穿好衣物,便推门而出,循着老汉所说的路上山去了。此时正是冬末,山里黑魆魆的,地上积雪还未化去,路十分难走。阿全手中提着油灯,一路踩着积雪上山,鞋不停陷入泥中,两脚被冻肿。他爬到半山腰时,当真看到一堵高墙。举起油灯一看,那道墙也是破旧不堪,里头哪里像是住了人的样子。阿全一把推开木门,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墙后数千级台阶有百丈高,直延绵至山顶。山顶被云雾吞没,隐隐可见一点墙角,想必顶上便是那道观。   如此情形终于令阿全信了徐真人并非寻常人。他立刻踏上台阶,大步往上登去。   阿全是为夫人珍儿的病而来。夫妻二人感情向来甚好,然而几月前珍儿染恙,近几月眼见得身子日渐沉重,阿全此生一向横行霸道,也是个不肯低头的主,如今守在她身边却对这小小病魔束手无策。几日前听家里的老人说珍儿是被不干净的东西上身,吸她活人的阳气,方才一病不起。又说黄山里头住了个徐真人,如何神通广大,手到病除。阿全一刻也不曾忘记他是为主子送金子而来,然而这徐真人若是错过一次,之后再找他就难了。阿全如今已是走投无路,所谓病急乱投医,只盼这徐真人是个真货。   阿全登上山顶时已累得气喘吁吁。山上风极大,云雾浓密。阿全摸到道观的门,抓住铜把手用力敲了几下门,大声问:“有人吗!”   敲了十几下,正当阿全沮丧之事,门竟是吱扭一声打开,一个小童推门而出,不满道:“是谁如此无礼?”   阿全一看这人虽生得儿童相貌,但姿容秀美,道骨仙风,身上还有一股异香。便问:“可是徐真人?”   那人定睛看了一眼阿全,道:“贫道已知你为何而来。你有亲近之人染恙,卧病在床。近日内即将离你而去。”   阿全一听,彻底信了徐真人的传闻,当即拜道:“求徐真人救救珍儿!真人若愿出马,要多少钱我都给!”   徐真人道:“未尝不可。然而贫道既救你最珍爱之人,必然也要取走你最重要的东西。你答应吗?”   那徐真人身上的异香萦绕在阿全鼻端,他感到头脑混乱,紧张道:“……甚么?”   徐真人一脸云淡风轻,只问:“你答应是不答应?”   阿全心想银钱丢了多少都能挣回来,最重要的除了人还能是甚么?何况到时我若不给,他区区小儿还能和我抢?心一横便道:“好。”只说完这句,只觉眼前模糊,腿一软便倒了下来。那徐真人却已不在他面前,不知所踪了。   翌日清晨,阿全睁开眼来,惊觉自己仍躺在山里,昨日所见所闻如一场梦般。他被冻得够呛,踉跄下山,回到客栈时,众人都已坐在店里头吃早点。问他一夜去了何处,阿全并不想将家事到处说,便随口扯了个谎揭过。他也顾不上吃饭,急急忙忙去检查箱子。回房一看,两个汉子正守在箱子边上。阿全问:“这一夜可有可疑之处?”   那二人见阿全神情不对劲,莫名道:“没有啊。怎么了?”   阿全听了松了口气。他仍有些恍惚,蹲身查看,那几个箱子的封条完好无损。阿全心想昨夜那厮说要取走我最重要的物事,我竟一时口快答应下来,而后便甚么也不记得了,着实蹊跷。但话说回来,我最重要的物事不就是面前这几个箱子?   想到这处,阿全便冷笑了一声。心说我这处有二十来个铁人似的壮汉轮番把守,且看那真人有何能耐。要别的还好说,想从我邱全这儿刮走哪怕一点金子屑也别想。   阿全检查过后,便叫那两个汉子去楼下招呼众人上路。他独自留在房中,毕竟心中有鬼,生怕那徐真人真的会甚么戏法,将他最重要的物事变走。他又检查了一遍。然而,不看还好,一看阿全便发觉了蹊跷处。这几个箱子乍一看与带出来的时候一样,然而细看之下锁扣与当时在秦烨那处看到的似乎并不相同。如此细节之事阿全也记不清了,只是心中想着那徐真人的事,越看心里越忐忑。   此时由不得阿全不谨慎。许久,他摸出了贴身带的钥匙,迟疑地看着箱子上的封条。不用秦烨关照,阿全也知道按照规矩,这箱子的封条需要送到徽州后由那处的店老板亲自打开,如若封条被动过,金子的分量没出错还好,一旦出错事情往往就说不清了。   那如果整个箱子都被人换走了呢?   光是这么一想,阿全的冷汗就出来了。他握紧钥匙,手有点微微发抖,不觉间满手都是手汗。他深吸了口气,用钥匙划开封条,然后缓慢地将钥匙塞进锁眼。扭动钥匙,锁发出了“咔”的一声。阿全咬了咬牙,然后用力将箱子打开。   看到箱子里的东西时,阿全的面色顿时变得死灰。哪里还有满满一箱明晃晃的金子,那分明是一箱黑色碎石,什么钱都不值的碎石!   阿全如中雷亟,一下坐到了地上,震惊地瞪着箱子。他的嘴动了数番,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腿也软了,连滚带爬地扑到其他箱子上,一个个将它们打开,无一例外里头装的都是碎石。开完最后一个箱子后,阿全彻底懵了。   五日后。秦烨与阿念一路游玩着到达了徽州的长寿药铺。秦烨原以为阿全会出来迎接,下车一问店老板,阿全的人竟还未到过徽州。秦烨低眼算了算,怪道:“奇怪了,他们理应在五日前就到这里,怎会耽搁这么久?”   阿念一听,便知道阿全已经中计,目中露出欣然的神色。他轻轻拉住秦烨的手,安慰地拍他的手背,温柔道:“别担心。阿全一定会处理好的。别忘了他可是你的左膀右臂。”   秦烨低眼,遇上阿念的目光。阿念的眼清澈,墨黑,沉静如湖水。秦烨看着他,心中固有愁绪万千,眉头也松开了一些。他点头道:“小东西,话说在前头,如若他这次真的出了甚么事,你不可再为他求情……”   阿念抬起食指点在秦烨的唇上:“嘘,莫要想太多,别忘了你出门是为甚么?”   秦烨眼中流露出笑意:“自然记得。”将人一搂,低头凑近他的脸,“一路上憋得我好苦,怎么赏我?”   阿念被突然这么搂着,身子有些僵硬,勉强笑道:“全听你处置。”   秦烨挑眉:“真的?可别后悔。”   阿念:“不准你太过分……”   秦烨一笑:“谁知道呢。”将人打横一抱,阿念慌道:“别叫下人看见了!”秦烨对这处也是熟门熟路,用脚勾开一道后门,直接将人抱进了内室中,压到了休憩用的竹榻上。阿念还未及说更多,那张嘴就被秦烨的唇封住。   竹榻承受着二人的重量,不住摇曳呻吟,混着二人的喘息声。阿念两手不自在地抓着秦烨的衣服,而后慢慢地,慢慢地放开,最终无力地搁在了榻上。   五日前,黄山脚下的客栈中。   阿全与他带来的二十来个汉子聚集在客栈房中,面色阴沉地看着那四箱石头。普通百姓穷其一生不过挣个几十两纹银,弄丢了四箱金子当真是天大的事。   那两个守夜的汉子不满阿全的咄咄逼问,怒道:“你问我们不如问你自己昨夜去了何处?如若心中无鬼你为何要把箱子打开看??”   事情还未水落石出前,谁都不想担这天大的责。众人见那两个汉子这么说,也纷纷将矛头指向阿全,逼问他昨夜去了何处。阿全只好将徐真人的事说出,顿足道:“谁想到金子竟然真的没了!你二人如若没有懈怠,那卑鄙小人究竟如何做到,难不成还真能隔空取物?”咬牙,“如若让我抓到他,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这甚么法术妖术,众人不过是听说,从未亲眼见过。此时众人将信将疑,与阿全一道下楼。镖局的头领林琼有心,在掌柜的柜台边停下,问那客栈老板徐真人的事。众人听问,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们。那客栈老板莫名道:“徐真人?甚么徐真人?”扬声问周围人:“你们可曾听说过徐真人?”周围人都是摇头。   阿全一看,昨日不正是这人告诉他徐真人的道观在何处,转眼竟翻脸不认帐??他当下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上前猛锤一拳柜台道:“是你告诉我如何去找徐真人!你他娘的跟他是一伙的!”说着就要上去揍人。几个汉子合伙拉住他,客栈老板见状求道:“大侠,小店小本经营,您行行好千万别在这儿闹啊!小的从没听说过什么徐真人,又怎会乱说呢……”   众人一路以来皆不满阿全跋扈,出了这事也纷纷怀疑是他不安好心,故而几个汉子夹着他的胳膊,将他架出了客栈,一脚将他踹在地上,蛮横道:“这下你还有甚么好说的??”   阿全蒙冤,只知是有人要陷害他。然而这几年结的仇家数不胜数,脑中闪过无数面孔,一时不知是哪个环节出错。可怜阿全此生不信任何人,唯独对邱允明一片赤诚,做梦也不会想到出发之时这个与他一起长大的少爷便听了阿念的话,将金子换成了几箱不值钱的石头。   “你说是那掌柜的告诉你的,可有别人听到?”林琼问他。   阿全懊恼,咬牙切齿地不说话。林琼上前拍拍他的肩:“阿全兄弟,你先带我们去找那个道观。如若我们见到徐真人,则说明你说的是真话。事关我龙吟镖局的声誉,我等一定全力助你讨回金子。否则,如若你还有事欺瞒于我们,我龙吟镖局是绝不会担下这个责任的。”   众人信服,阿全心说人能说假话,但房子做不了假,好端端的道观还能一夜间跑掉不成?故而从地上站起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带着他们沿着昨夜所走的路上山。   然而他们刚往山上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发觉前方道路被山石阻挡,再走不过去了。拉了一个路人问,说几日前一场雨导致山崩,路早已堵了。   阿全道:“不可能,我就是走这条路上山的,道观就在这上面!”   那路人奇怪地看着阿全:“道观?你说甚么道观?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从没有见过甚么道观啊。”   阿全一把揪住那人威胁道:“你别胡说,说!是谁派你来的!谁要陷害我!”   那路人见他凶悍,吓得腿软:“各位大人,小的说的是实话啊!”   众人冷笑着看着阿全,那林琼见状,道:“阿全兄弟,看来这一趟你再难拿出证据。还有甚么好说的?”   “你闭嘴!”阿全怒道,“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我阿全光明磊落,做了甚么没做甚么我自己清楚,犯不着向你交待!”   林琼冷笑道:“你既这么说,那这里也没我们兄弟们甚么事儿了。你的余款我们也不收了,你好自为之罢。兄弟们,走。”   阿全冷声道:“休想!给我听着,在事情水落石出前,你们一个也别想走!”镖局中的血性汉子见不得他对林琼如此恶劣态度,上前与他争执,阿全也不是好惹的货色,不过几句就打了起来。然而要说动手,阿全哪里是这些练家子的对手,肚子上挨了一拳,双腿遭人一踢,头上又被猛揍几拳,就只能跪在地上干呕,兀自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连带人祖宗十八代一道咒了一遍。众人被惹怒,一拥而上对他拳打脚踢,阿全带来的那些手下拉都拉不住。   那林琼也故意不去拉,幸灾乐祸眼地看着阿全挨打,直打得人差不多了,方才叫手下住手,道:“莫将他打死了,反而给他人留下话柄。”   那几人听了这话,方才停下手来。只留阿全蜷缩在地上咳血。   阿全的手下慌忙将他扶起,戒备地瞪着镖局的那帮人。阿全被一顿痛揍,终于冷静下来。他勉强站稳,推开手下,往地上啐了一口血。他心知镖局人多势众,惹不起,只得将姿态放低,道:“林镖头,无论如何你们要与我一道去徽州,给秦老板一个交代。你们若现在走人,这是不给我做人。”   林琼道:“阿全兄弟说的没错。适才是我的手下冲动了,林某与你道个不是。”   阿全心知这些镖局的人也是靠不住,要将丢了的金子追回唯有靠他自己带出来的这些手下。他回想昨日情形,真真切切地记得是那个店掌柜的将徐真人的事告诉他。今日他既矢口否认,问题一定出在他身上。想到这处,阿全回身便快步往店里走,掀开柜台挡板径直走进去,二话不说一把揪住那店掌柜的衣领,推开柜台边的后门将他推进去。   门后头是个小储物间,那店老板被阿全推进去,跌跌撞撞惊恐万分,口中道:“大侠千万饶命啊!”   阿全用脚将门合上,面目狰狞地低声问他:“我问你,你为何说谎?说!”   店老板软声道:“我实在是没办法啊……”   阿全一眯眼:“谁让你这么干的?这徐真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店老板求道:“大侠,你先放开我,我全都告诉你。”   阿全恶狠狠地瞪了他一会儿,松开了手。不料甫一松手,那店老板便目光一暗,往后退开一步,口中撕心裂肺地大喊:“大侠饶命!不要杀我啊!!”随手抄起一个小酒罐头就往自己头上猛砸一下,砰地一声脆响,酒罐砸了个粉碎,酒液劈头盖脸洒在了他头上。阿全未料到此招,一时未反应过来他在做甚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店老板顶着满头血哭着跪了下来,一边大喊饶命一边伸手抽出了阿全腰间的匕首。他的手极快,将匕首一转,塞入阿全手中,并将他的手捏紧。   此时众人听到喊声,破门而入,便见阿全举着匕首正要刺向那满头血的店老板。阿全听到门响,回头看到众人看着自己的目光,方才猛然意识到发生了甚么。他知道大事不好,惊恐地挣开店老板的手,将匕首收起,就大步朝门口走去,预备突破人群离开。岂料这些人皆是在此住店,喜爱这店老板平易近人。见此人如此欺辱他如何能忍,一拥而上就把阿全扭住,口中大喊“别跑!”“还想跑!”阿全不敌众人,瞬时就被人用绳子五花大绑起来。还因他口中不停叫骂,便有人寻了臭裹脚布将他的嘴堵住。甚至有小儿听说有人要杀人,抓着只臭鸡蛋就扔到他的脸上,糊了他一脸腥臭。   阿全的手下随后赶过来,然而挡不住围观的百姓人数众多,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全被人扭送去了衙门。   阿全被众人拉到押到衙门,受了掌刑将两颊打得肿胀,仍旧死不认账。阿全的手下跪了一地,为他求情。然而人证物证俱在,知府仍旧着人将阿全锁了,投入大牢内,预备上刑逼他招供。   众手下无法,亦不敢叫徽州的药铺这儿知道阿全弄丢了四箱金子的事,只得快马加鞭赶回江宁找李四求助。岂料秦烨和李念早已身在徽州,在江宁又怎能寻到他们?七日后,手下走投无路之时,方才前往徽州的长寿药铺。见到秦烨与阿念都在那处,乃是大吃了一惊,纷纷跪了下来,哭着将阿全的事说出来,求他们救主子一命。   阿念听说阿全甚至被投入大牢,嘴角一动,险些轻蔑地笑出来。他也不知这阿全竟蠢成这样,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秦烨。见他面色阴沉,一言不发,便知秦烨已对阿全失望透顶。阿念将那几个手下打发走,待他们出门,秦烨仍旧沉默,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   阿念温声道:“无论如何,先将阿全从牢里弄出来再做处置。如若放任他不管,也是拂了你的面子。”   秦烨黑着脸起身换了套衣服,着人备了个酒坛,往里头塞满金银,便提着去了知州府。递上名帖后,又给门口小厮塞了一块银子,小厮方才带着秦烨入门。这秦烨一向低调处事,比不得当地的乡绅大佬,别人不认得他,自然对他怠慢一些。秦烨坐在府里,等了整整两个时辰,将一张脸等得阴云密布,方才见那知州懒洋洋地穿着便服打着呵欠入屋。   秦烨起身,说明来意。见那知州听到阿全的名字直摇头,方才知道阿全在牢里已屈打成招,正等候一月后做发配边疆处置。   秦烨将那个酒坛放在桌上,将盖打开了半边,好言道:“还请知府大人开恩。此人我带回去定当好好教育,再不会叫他出现在徽州境内。”   那一坛子金银把知州干瘪的脸都照亮了。知州多看了两眼,仍旧摇头道:“此案已搅得百姓鸡犬不宁,我若徇私舞弊,不晓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秦烨走出知州府时,一眼看见阿念在门口等他。阿念裹在天青色斗篷里头,怀里头抱着甚么,一见到他便快步走过来。此时还未到开春,阿念冻得面色苍白,鼻尖被风吹得红红的。整个人缩在肥肥的衣服里,愈发显得瘦小。秦烨刚在那知府面前低声下气,心中早生出一包窝囊气。见他冻成这样,劈头盖脸便凶道:“叫你别出来,站在这里吃风做甚么?”   阿念知他心情烦躁,柔声道:“怕你一个人走回来没意思。”将抱在怀里的物事拿出来,秦烨一看,是他的狐裘斗篷。阿念将斗篷抖开,替秦烨披在肩上,仔细为他系好。秦烨这才发觉起风了,外头冷得很。阿念为他系带时冰凉的手指碰到他的脖子,秦烨一怔,抓住他的手摸了摸,发觉他的手已冻得像冰块似的。   阿念的双手被握住,抬起眼温柔地看着秦烨双目,一点也不因他劈头盖脸的责怪而生气。他是这么苍白,脆弱,双手柔软细腻,好像握到了一把兔子毛上。秦烨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想到自己在知州府里等的时候,阿念也不知站在外头等了多久了。他的眉头终于稍松了一些,口气变软:“冻坏了如何是好?我现在可只有你了。”   阿念笑了出来,笑颜如同初春里开出的第一朵花,将冬日的尾巴驱逐,将暖意带来人间。他安慰道:“都会好起来的。”见秦烨面色稍缓和,便问他:“怎样?那知州怎么说?”   秦烨道:“他判了阿全发配到南蛮之地,我又许了他一坛金银,让他发配到沧州去,在路上打通关节,便可将阿全救出来。”将他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现在我去探望他,你先回药铺罢。”   阿念摇头:“我和你一道去。两人一道走更暖和些。”   秦烨嘴角一动,露出了一丝笑:“尽说傻话。”   二人走到衙门,阿念留在外头,道:“他现在一定是不想见我,你一个人进去罢。”   秦烨环视一周,指着不远处的茶馆道:“别站在风里,去那里等我。喝杯热的暖暖身。”   秦烨用一些银子打通关节,由人带着来到潮湿的地牢内。小吏拍拍牢门:“喂,醒醒,有人来看你。”秦烨透过牢门看进去,地上躺着个男人,浑身是血,衣着褴褛,狼狈不堪,不是阿全还是谁?   秦烨一看,面色变了。心说拷打到这份上,难怪连阿全也会乖乖认罪伏法。   阿全伤得重了,身上起着烧,这几日一直昏昏沉沉。听到喊声醒转过来,缓缓睁开眼睛,借着一点昏暗烛光看清了来人,顿时就睁大眼,挣扎着坐起来,艰难地往牢门口一寸一寸地挪动,发颤着喊:“少爷……是你!真的是你!”   秦烨:“你的腿怎么了?”   阿全以不在意的口吻道:“被他们打断了。”他好容易挪到牢门口,将两手抓着牢门的木栏,秦烨蹲下来,看到阿全的手也被夹烂,伤口没有人治疗,已经腐烂化脓。   阿全瞪着眼看着秦烨,看了许久,难过道:“少爷,阿全让你失望了……我愿如我所言,以我性命抵罪!”   说着便紧紧抓着木栏,紧到两臂微微发抖。   “有人陷害我。”他咬牙恨恨道,“让我知道是谁,我绝不会放过他!”   先前阿全的手下说得断断续续,秦烨并不清楚在黄山具体发生了甚么。此时阿全提起“陷害”,以为说的只是金子丢了的事。不想阿全负担如此之重,便也不再隐瞒,对阿全道:“这人是我。金子在我这儿。”   “……甚么?”阿全震惊地问。   秦烨:“你说的这人是我。”   阿全难以置信地瞪着秦烨。秦烨定定地注视着他,双目墨黑,深不见底。阿全跟了秦烨一辈子,如何能看不出少爷何时是认真。他意识到秦烨并不是在开玩笑,面色渐渐变得惨白,微张开嘴。   陷害我的人……是他……   阿全搅成一趟浑水的脑子里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是少爷……叫人把我害成这样……   他目光颤动,不觉间松开了木栏,在上面留下了一个血手印。   秦烨心想先不告诉他他已打通关节的事,算是给他个教训。毕竟是如此信任之人,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怎能说算就算。何况阿全是个硬汉,再吃几日苦也未尝不可。如此想着,便不再多说,只道:“你自己再想想罢。”站起身,回头往外走。   阿全看着秦烨转身,目中渐渐流露出绝望。他对着他的背影喊了声:“少爷……”   秦烨微一留步,但并未回头。等了一会儿,并未听到阿全说话,便径直走出了牢房。   阿全留在阴暗的牢房内,双拳紧紧攥着。他不住地想着少爷说的话,想到这几天经历的一切。他此生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即便是邱家东窗事发,他护着少爷一路北上,四处逃亡,依旧是抬起头做人,从未将颜面丧尽。他为这与他一道长大的邱家少爷,可以毫不犹豫地将性命奉上。只要邱少吱一声,哪怕让他亲手将自己千刀万剐,他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却唯独不能忍受被他背叛。而今在这牢里受尽屈辱,被迫招认没有犯下的罪行,如若是为了少爷他邱全也是认了。却万万想不到这一切竟是少爷亲手安排。阿全越想越痛苦,仰天“啊!!!”地悲痛大吼,突然举起拳头朝地上猛锤了数下,在地上留下几个血印来。而后便将钢牙紧咬,眼湿润了起来。   周围人纷纷凑到牢门边围观他,一个老乞儿笑道:“啧啧,小伙儿,何必这么想不开呢。在这儿的都跟你一样,是丧家犬,你还好些,有人来看你,你看我们哪个不比你惨?”   “闭嘴!再多嘴就打烂你的嘴!”阿全凶道,“老不死的……”   众人见他这般蛮横,也就懒得自讨没趣,不再搭理他。那老乞儿嘀咕了几句,自顾自缩回阴影中睡大觉了。   阿全就这么红着眼,在地上傻坐着,真正如一只丧家之犬。直至深夜,他的身体晃了一下,闷不吭声地倒在了地上。一日后,狱卒看到阿全躺在地上,饭全没动过。打开牢门踢他两脚,发觉这人面色铁青,早就不省人事。浑身滚烫,身上多处伤口化脓溃烂,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因知州亲自吩咐要关照此人,狱卒见他病重成这样,立刻急急上报上去。   知州听说了此事,亲自过来看情况。一看这人只怕命不久矣,再三思量下,毕竟拿人的手短,如若人死在他手上如何是好?便下令提早行程,将人早早打发去沧州,那他是死是活,便与他这知州无关了。又下令请了个赤脚大夫,给阿全灌了几服药下肚。亏得阿全身体底子好,过了一日,人终于慢慢醒转过来。然而神情也是痴痴呆呆,任由两个公人将他锁了,带上路前去沧州。 第22章   三日后,秦烨再去探望阿全时,方才知道他已前往沧州。秦烨岂是这么好被糊弄,一听和先前说好的不一样,便知不对劲。往个狱卒手里塞了块银子。那狱卒收了秦烨的银子,眼一转,示意他跟他过来。二人走到角落,那狱卒小声道:“你来看的这人,走时病得神情恍惚,只怕是熬不到沧州了。知州怕他死在这里惹麻烦,方才速速着他上路。”   秦烨回到药铺后,便匆忙整理行囊。阿念从未见他如此忙乱,见他眉头紧锁,目光阴沉,便知有大事发生。走到他身边问:“你要去哪儿?”   秦烨边整理东西边简短地将阿全的事说与阿念听。阿念一听,心想早知道阿全在他心中地位高,没想到竟高到这份上。这人若是被秦烨追回来,二人必然重归于好,说不定比先前更亲密信任,那我先前所为岂不是白费?想到这处,便道:“你别去,我替你去。他如今病重,需要的是一个大夫,不是你。何况现在店里也离不开你。”   秦烨停顿,怀疑地抬眼看着阿念,仿佛在看他是认真的还是说笑。阿念反问:“你信不过我吗?”   秦烨道:“不,你说的有理。只是你与他一向合不来。何必为他做到这地步。”   阿念将他的行囊抓过来,笑道:“为他?我是为你。”他走近一步,仰面看着秦烨的脸,声音变得柔和,“若不是心里有你,我何必做这些。你还不明白?”   秦烨听了这话,有所触动,宽心般地叹了口气:“怎会不明白。”   阿念低头看看行囊,道:“将你的玉牌给我,他若不信是你叫我去的,我便将你的玉牌给他看。”   秦烨将玉牌摘下,阿念将它藏到衣服里,又简单地抓了一些银子丢到行囊里,就将行囊扎好,往肩上一甩。他回身,与秦烨缠绵着亲了几口:“等我回来。”   秦烨将他一缕碎发捋到耳后:“路上小心。”   阿念朝他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开。   邱全在逼供中被打瘸了腿,如今被两个公人催着一路北上沧州,走路十分缓慢痛苦。那两个公人一向横惯了,见他走的慢耽误事,对他便是又踢又推,一路没有一个好脸色。邱全起着烧,神志不清。只在心中浑浑噩噩地想,如今连少爷也能为了个贱人背叛我,我早已生无可恋,你们这等草芥尽管逞威风,我又怎会放在眼里。也就由着他们百般辱骂,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出发五日后,三人走到滁州境内。正午两个公人坐在茶水铺打尖,阿全坐在一边,垂着头,面前放着片干粮,也一口未动。   此时,不远处一人骑着马由远及近飞驰而来,在茶水铺边勒马。马儿长啸一声,扬蹄踢了几下,扬起一阵尘土。两个公人抬头挥挥手赶走尘土,抬眼一看,只见好一个面若冠玉,目似星辰的公子哥儿跳下马来。那公子哥儿拍拍衣袖上的尘土,将马儿系好,便走入那茶水铺,将一间灰头土脸的茶水铺映得蓬荜生辉。他径直走到那两个公人面前,对他们一揖:“二位大哥一路辛苦,这些微不足道,给二位大哥买些酒喝。”说着便摸出两个沉甸甸的银锭放在他们面前,二人莫名,你看我,我看你。那人接着道:“容我和我的朋友说几句。”说着便看向坐在旁边的阿全。   阿全听到那人的声音,面目就变得狰狞起来,抬眼恶狠狠瞪着他,咬牙道:“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   来人正是李念。他目中带着欣然之色,将秦烨的玉牌取出来:“他让我来的。”   阿全一见那块玉牌就不说话了,愤怒地将目光转向别处。那两个公人见的场面多了,哪儿会不懂这个,见了银子便开了眼,笑道“可以,可以”。这人本来就快要病死了,凭你是要劫人还是害人,全是“可以可以”。   阿念将玉牌收起,做了个“请”的动作。阿全尽管带着枷锁和脚镣,仍旧勉强站起,故意挺胸抬头,一瘸一拐地跟着他走出去,那神态仿佛他还在南京城横行霸道的时候。二人走到茶水铺背后的山坡边,阿全冷声道:“少爷让你来干什么。”   阿念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阿全一看,就瞪大眼睛盯着那个瓶子,面色变得极其难看。阿念朝他走去一步,他就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砒霜……”   “阿烨的性子你最了解的。”阿念道。   怔了一会儿,阿全好似突然想通了甚么,面上的震惊被一种似哭非哭的神气取代。“呵……”他笑了一声,“砒霜……他要我死……呵呵呵……好……很好……”他如痴如癫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很好,他要我死,他要我死!!!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又踉跄着退了两步,腿一绊就摔在地上,双手被枷锁固住,他坐不起来,狼狈地蜷缩在地上,使劲咬着牙,憋着泪,“很好……很……很好……”   阿念毫不同情地看着他。阿全自言自语地说着,两手有点发抖。半晌,他道:“他为何不自己来找我。”   阿念:“你对他已是无用之人。他不需要你了。”   阿全身体一震,手不住地抖。   “住口……住口!贱人!还不是因为你!”他突然大吼,“我和少爷的事何时轮到你插嘴!闭上你的狗嘴!”   阿念将毒药的瓶盖拧开,在阿全面前蹲了下来,摇头道:“你这模样太也可怜,输得一败涂地,真不忍心看到。”说着便笑了一下。   “住口!!!”阿全撕心裂肺地吼,“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要不是你从中作梗,少爷怎会这样对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如同被捕兽夹夹断腿的猛虎,凶神恶煞却又奈何不得眼前的人。   阿念看了他一会儿:“那么,你是不打算自尽了?”将毒药瓶重新塞起,“可惜,我也杀不了人。”   他站起身,回头走了。阿全仍在气头上,气喘如牛,仇视地瞪着他离开的方向,数次想站起来,无奈体力不支。过了一会儿,那两个公人走了过来,见了阿全也不声响,就将他提起来,推进了树林深处。阿全见这两人神情古怪,又光挑没人的地方走,感觉到不对劲,问:“你们要做甚么?”那两个公人也不理睬,直带到一条河边,其中一个拾了根腿粗的木棍,倒提着朝他走过来。   “你们要灭我口?”阿全问道。   “那小哥儿让我给你捎句话,”那公人道,“邱家人的债,要邱家人来还。”   这话如一道惊雷将他劈中,阿全瞳孔骤缩,面色变得煞白。   不……不行……要去告诉少爷!   公人高举木棍,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一声闷响,血便溅入了河中。   阿念在回徽州的路上,中途停下,在客栈打尖。坐在桌边喝茶时,一个汉子拉开他身旁的条凳,大喇喇坐了下来。阿念抬眼一看,是龙吟镖局的镖头林琼。   林镖头笑道:“李四兄弟,别来无恙?”   阿念似笑非笑道:“林镖头哪里的话,你不是一路都跟着我吗?”   林琼被点穿,哈哈笑道:“惭愧惭愧。”招手,“小二,来一壶酒,两个小菜。”   阿念:“剩下的银钱林镖头回江宁后寻小九与你结算就好,一两也不会短了你的……”   林琼打断道:“嗳,李四兄弟,怎么一见面就谈钱呢?我这人最讨厌和人谈钱,尤其是和李四你这样的人。”   阿念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吃不准这林琼为何特地来寻他。这些镖局头子说好听了是英雄好汉,然而也是有钱有势,平时霸道惯了,与地痞无赖无异,凡人不想惹的。阿念现在身边连个随从也无,自然不想惹祸上身。   阿念道:“那林镖头既然找上门来,不谈钱,谈什么呢?”   那林琼往阿念这边挪了挪,凑近他暧昧道:“美人儿,怎么这么严肃,见了我笑也不笑一个?”   阿念不动声色地喝茶,然而心中已明白了这林琼在动什么脑筋。林琼笑着倾斜身体,将嘴凑到阿念耳边,咬着他的耳朵低声道:“看不出你竟是这么狠毒的人,杀完人还如此面不改色心不跳,简直是叫我刮目相看啊。”   阿念:“林镖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并没有杀人。”   林琼:“你和阿全兄弟是有甚么深仇大恨……这我不感兴趣。不过有一点让我十分在意。那就是——做这些事你是瞒着秦老板的罢?我没记错的话,”抬头故作思索状,“这阿全好像是秦老板的左右手,就这么被你做掉了。哥哥我最近睡得不好,若睡觉时不小心抖出些风声,传出去叫那秦烨知道了,会拿你怎么办?”   阿念:“这就不劳烦林镖头费心了。别忘了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林琼摇头晃脑道:“这怕甚么,我大不了——”冷声,“杀人灭口。”抬手,指尖在阿念的脖子上慢慢描摹,“这么纤细的脖子……”说着就捏住他的喉头,缓缓用力。   他越捏越紧,阿念目光动了一下,林琼等了一会儿,突然松开手,哈哈大笑起来,道:“说笑,说笑而已。你这样的可人儿,我怎么忍心杀呢?不如这样,我们在楼上寻一间房,哥哥陪你找点乐子。哥哥若是睡好了,不抖出风声来,你高兴,我也高兴。”   此时那小二端着酒来了,林琼道:“小二,给我来间头房,将酒菜端进房里去。”见阿念并没有反对,便得寸进尺,挪到了阿念坐的条凳上,将一条胳膊环到他的腰上,道:“起来,小美人,跟哥哥上楼。”   阿念心知此人绝非善类,此时若想逃脱,指不定被他一掌打晕,更不知道会发生甚么。只得站起来,随他上楼。小二引着他们上楼,入了一间天字号房。房内已摆了酒菜。阿念看着那些酒菜,又想起了藏在衣服里的砒霜,目中生出了杀意。   阿念一动不动地站在屋里,听到身后林琼将门闩插上的声音。林琼走到他的身后,阿念能感觉到对方的衣物擦到了他的后背。他慢慢将拳头捏紧,手心里渗出了汗来。此人身强力壮,武功高强,要从他手中逃脱绝非易事。更何况他是个狠毒之人,草菅人命不在话下。现在两人同处一室,他会做出甚么事来,阿念根本拿不准。   说不定他怕我报复,尽兴之后就把我杀了……   阿念想,但我决不能死在这儿……   严哥……我还想见他……   林琼将两手绕到阿念身前,贴在他的胸口慢慢地摸。直到摸到衣服里的一处突起,阿念的目光动了一下,林琼的嘴角便勾起一丝笑,将手探入阿念的衣物,将那瓶砒霜摸了出来,搁在了桌子上。他抬眼看看阿念的表情,又顺着他的身体摸到了腰上,取走了他的匕首。   “对你决不能掉以轻心……”林琼说着,两手顺着他的腰解开他的衣带,将他的衣物一件件脱下。此时仍是冬末,屋内还未生起暖炉,冻得很。阿念一向畏寒,不易察觉地缩了缩。他仍面无表情地站着,直到林琼的手摸到他的腿间,眉头方才微皱了一下。那双手在他的腿根淫猥地摸索,林琼轻声道:“我来看看你还藏着甚么……”抓着他的裤子用力一扯,那手劲了得,直接将布料对半撕开。他的手一放,被撕破的裤子掉到了脚踝,阿念便一丝不挂了。他冻得脸都发白了,目光落在前方的地上,静静等待着即将降临的羞辱。   林琼笑着揽着阿念单薄的肩,将头探到他的脸侧,戏谑地欣赏他的胸口。阿念几年前曾被几个小太监弄过,身上还有几道疤没有褪去。林琼以指描摹那几条淡褐色的疤痕,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口吻道:“鞭痕。”他语速突然变快,目中闪烁着可怕的兴奋,“想不到你也好这一口,小贱人。本来我还想慢慢来,这么看来,也不怕你被吓到了。”   阿念还没明白过来他指的是甚么,林琼便从腰间掏出麻绳,粗鲁地抓过阿念双手,三两下将他绑住,另一头利落地甩上房梁。将绳头往下一拉,阿念整个就被他吊起来,脚尖几乎离地。阿念挣了两下,两脚乱晃,脚尖不时擦过地面,但找不到立足点。他察觉到事情比想象的更加不妙,终于面露惊恐之色,质问道:“你究竟要做甚么?”   林琼笑道:“会有点痛,但你放心,不会在看得见的地方留下伤痕。”他将绳头固定住,便随手撕下一条床单,揉成一团塞进阿念嘴里,又用布条将他的嘴缠住。那布团塞得太紧,噎着阿念的喉咙,令他喘不过气。   阿念拼命摇头示意要说话,林琼并不管他。他兴奋地盯着阿念雪白的身体,从腰间抽出马鞭,往空中一甩,马鞭在空中噼啪一声响。   “小声,”他说,“尽管多半也没人来救你。但你总是爱惜自己的名声的。”   话声未落,扬手就是一鞭,结结实实地落在阿念身上。   “唔!”   阿念的脸扬了起来,脚背紧紧地弓起。还未等他缓过气,林琼扬手又是几鞭,将阿念抽得皮开肉绽。阿念发出近乎呜咽的呻吟,两手乱抓,双足乱蹬,但除了麻绳什么也碰不到。这着实痛彻心扉,几乎当场将阿念抽晕过去。   林琼道:“怎样?痛快不痛快?”   阿念摇头,林琼怒道:“胡说!不痛快,是我做的还不够。”说罢竟发泄一般地猛抽了十来下,方才停下喘了口气。抬眼看到阿念身上凌乱纵横的鞭伤,目中又放出光来。将鞭子往旁边一扔,迫不及待地从身上掏出一罐媚药来,抠出药膏抹在阿念的伤口上。伤口的触感让他更开心,忍不住就低头舔他的血痕。阿念那时意识便断了线,晕了过去。林琼不满,立刻拿了一盆冰水,在这严寒天里对着阿念劈头浇下,将他活生生唤醒过来。   “别着急,小贱人。”林琼笑道,“哥哥有的是耐心陪你玩。”   阿念被水滴迷了眼,眨眨眼,神情恍惚地看着林琼。   疯子……他是疯子……   他无力地想。   可我不能死……我不想死啊……   我还想见见严哥……哪怕他不记得我了……我还想见见他……   客栈柜台前。掌柜的将一个巴掌长的小瓷瓶拾起来,放在手中左右端详。那是刚才不知谁丢下的东西,掌柜的看了几眼,摇摇头,正打算将瓷瓶丢进抽屉里,无意间瞧见瓷瓶底部印着个红章。翻过来一看,是长寿药铺四个字。   是李四丢的?那掌柜的回想刚才瞧见他和那林镖头一道来住店,那李四就一直盯着他看,连招呼也没打一声。如今想来,李四刚才神情似乎不太对劲,这林镖头乃是有名的横行霸道之人,李四莫不是要吃亏罢?   那掌柜的看店也有几十年,甚么人甚么事都见过,看这瓷瓶好好地放在柜台上,也不像是不小心丢的,心中自然便起了疑问。当下招呼了个小二看着柜台,自己带着那个小药瓶就上楼了。   掌柜的快步走到林琼那间房。此时林琼与阿念在屋内,林琼正在兴头上,一时竟没有注意到门外脚步声。他低头舔舔阿念肩上的鞭痕,回味地咂咂嘴。低头一看,阿念腿间那话儿仍垂着,没有一点反应,便十分不满,探手抓住阿念那话儿,故意用力捏了一把。阿念痛得呜咽一声,林琼也不放手,故意越捏越紧,阿念痛得脚趾勾起,两脚乱挣。林琼笑起来,恶狠狠道:“哭呀,李四。我最喜欢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小贱人哭着求饶的样子。你哭得越惨,我就越开心。”   门外,掌柜的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日。迟疑了一会儿,方才抬手,敲了敲门。林琼听到敲门声,猛然回头瞪着门,怒声问:“谁!”   掌柜的道:“客官,要热水吗?”   阿念听到掌柜的声音,呜呜地发出声音。林琼抓起桌上的匕首,粗暴地抵住阿念的喉咙,低声威胁道:“不许出声。只要你一出声,这把匕首可就要见血了。”   那匕首极锋利,当下将阿念的脖子割出一道血痕。阿念感觉到冰凉的利刃,被迫抬着头,不再敢出声。他仍抱着一丝希望,紧盯着门,听着门外的动静。   “不要。”林琼冷声对屋外道。   那掌柜的一顿,又问:“林镖头,还有那位小公子,二位可有丢东西?”   阿念一听,睫毛微动了一下,林琼打断道:“没有。”   “嗳,好罢,”掌柜的喏喏道,“我再去别处问问。”又听了听,听到里头没有动静,就走了。   听到门外静了,阿念绝望地闭起了眼睛。   林琼被扰了兴致,眉间浮起暴躁的细纹。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匕首,猛地就将刀一转,将冰凉坚硬的刀柄粗鲁地捅入阿念后穴中。阿念痛得整个人抽搐了一下,死死地咬着口中的布团。林琼笑出来,道:“贱货,还想有人来救你吗?”一手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是不是?你刚才是在等着他救你吗!”   阿念摇头,林琼抬手就是一巴掌将他的脸抽歪到一边。   “你要是敢,下次塞进来的就不是刀柄,听懂了没?”   阿念嘴角带着一抹血迹,虚弱地点头。   那掌柜的下楼时脚步很慢,回想刚才在房内听到的,脑中左思右想。既怕多管闲事惹了麻烦,又怕万一出了人命自己该后悔一辈子。如此这般心中万般纠结,直到重新回到柜台,他终于下定决心,抽出张纸写了封短信,交给一个下人道:“你给我快马加鞭,去南京城里把这封信交给长寿药铺的秦老板。快,再晚就要关城门了。”   看着自己的下人骑马往南京城的方向奔去,良善的掌柜可算松了口气。他若是知道此时秦烨并不在南京城,只怕又要坐立不安了罢。   午后。南京城。   林世严与苗疆的一行人穿着汉人服饰,背着包袱,重新入了南京城来。这数日来,他们寻遍南京城周围,但没有人有高昆的消息。   那少女已不像初次出门那般雀跃,有些倦倦的,慢悠悠地走在林世严身边。   “小李哥哥,”她道,“我们这该寻到甚么时候去?这老头儿也太能躲了,不会是听到我们要来寻他的风声了罢?”   林世严回头对跟着他们的两个少年道:“你们带小姐回寨里。”   “我不!”那少女怒道,“小李哥哥,你又想丢下我自己走?我绝不答应!”   林世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少女毫不退让地瞪着他。过了一会儿,林世严对后边跟着的少年说:“带她走。”又侧首对那少女说,“你累了。”   “李念!你!”少女气急败坏地指着他道,“你给我闭嘴!这里我说的算!别忘了我救过你的命,你可是我的手下!”   林世严:“……”   那两个少年眼看自家小姐要发脾气,忙上来打圆场。一个劝林世严,一个劝小姐,劝了一番,一个少年指着不远处道:“看呐,小姐,那边有家馄饨店。小姐不是一直想尝遍中原美食吗。小的听说南京的绉纱馄饨不可不尝哩……”   那少女仍噘着嘴,委委屈屈地瞪着林世严,二人被两个少年拉着拉着,就拉进了馄饨店里,又被拉拉扯扯地坐了下来:“二人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四人坐定后,小二凑了过来:“四位客官,要甚么?”盯着林世严看了看,又看了看,那少女不耐道:“看甚么?”   小二赔笑脸道:“没甚么。看这位大兄弟有点像个熟人。”   “谁。”林世严问。   那小二一听那个声音,惊讶地将他重新上下看了一眼,道:“你……你果然是严哥吧?”   林世严抬眼看着他,两个少年听了,笑道:“怎么这几天总有人管你叫严哥呐?上次那个卖糖葫芦的?”“对对,还有那个卖灯笼的!”   那少女一听这话,当下面色就不好了,一拍桌子怒道:“这小二好生多事,我不吃了!”说着转身就往店外头走。林世严仍然坐着没动,看着那店小二。   店小二见得罪了客人,有些不知所措,更怀疑自己认错了人,就问:“李念你还记得吗?你俩以前经常来吃馄饨的。”   林世严听到李念这个名字,浓眉蹙了起来。   “我是李念。”他说。   店小二笑了出来:“你怎么会是李念呢?你媳妇儿才是李念啊。”   林世严腾地站了起来,一把揪住小二衣领,几乎将他提得双脚离地:“你说甚么?”   小二吓得屁滚尿流,以为自己开错了玩笑,结巴道:“我……我说……”抬手挡着头,生怕那人一拳将他揍懵,“你……你的朋友是李念……”   林世严:“他在哪儿?”   小二抖抖瑟瑟道:“长寿药铺……”   林世严听到长寿药铺,目光闪动了一下,想起了一个人。   林世严:“别人是不是管他叫李四?”   小二点头,见林世严并不是那么的生气,好歹不抖了。   林世严放下了那小二,默然走出了馄饨店。那少女急急跟上他,问:“你去哪儿??”   林世严径自大步走着,简短道:“长寿药铺。”   那少女:“那人跟你说了甚么?”   林世严不答,那少女更急了,拉住林世严胳膊:“你不许去!李念你给我停下!”   林世严骤然停下脚步,道:“你骗了我。我并不叫李念,也不在苗疆出生。你还瞒了我甚么,我要知道真相。”   那少女被说愣,震惊地瞪着林世严,好似头顶的天轰隆一声塌了。   那少女怔了一会儿,反问道:“你宁愿相信这些不认识的人也不相信我?他们是联合起来骗你的,这是他们的阴谋!”   “谁的阴谋?”林世严问,“我们来中原的事还有谁知道?”   那少女被这话问住,气急败坏答不上话来,扬手就打了林世严一巴掌:“你居然怀疑我?你给我滚!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林世严对那两个急得头头转的少年道:“送她回寨里。”   那少女急道:“你!”   少年:“小姐……不如先跟我们回去吧……”   那少女盯着林世严看了一会儿,见他无动于衷,眼中便浮起泪来。   “好,我走!”她含泪对林世严道,“有本事你身上的毒发作也别回来。除非你跪下认错,否则我绝不会给你解药。你就等着五脏出血,吐血而亡。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背叛我是甚么下场!”   说罢愤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一个少年赶紧跟上,另一个凑过来对林世严道:“你找机会好好对小姐道歉罢。她嘴硬心软你也是知道的,何必跟她置气?”   林世严轻推了他一把,让他跟上那少女。而后便往长寿药铺的方向去了。   林世严踏入长寿药铺后,方才得知阿念并不在南京城里,也不知他何时会回来。林世严在此处唯一认识的人就是阿念,又不善于说话,见他不在,也不知该如何与其他人交流,便默然往药铺外头走。方才走到门口,只见一人滚下马来,举着一封短信跑进店里喊:“秦老板,秦老板在吗!”   店里的伙计全都道:“秦老板和李四一道出远门啦!”   那人拍大腿:“这可糟糕,李四有麻烦啦!”   林世严三两步走到那人身后,二指夹走那封短信。那人急道:“这是给秦老板的信!”   林世严读完信,扫了一眼落款,便出门骑上那人的马。那人急忙追出来:“唉!我的马!”等他跨出门时,林世严已骑着马扬长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那人是谁?”好生眼熟,但谁也想不起了。   客栈里。   一桶盐水照着阿念劈头浇下,盐水如同带着利齿,渗入浑身的伤口,啃咬着皮肉,痛得刺骨。然而阿念已是面色发青,浑身冰凉,再也没力气睁开眼来。他已撑了整整一个下午,即便他精神还撑得住,身子也已撑不住。他口中的布团已被取走,但不知何时,他已发不出声来了。   林琼见他要不好了,将水桶一扔,上前拍他脸:“李四?李四?不会这就要不行了罢?”   阿念的气息已十分微弱,垂着头,闭着眼,安静得像一条腌鱼被挂在房里,再动不了一下,连睫毛也一动不动。林琼又唤了他几声,见他没有反应,便怒道:“贱货,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你装腔作势我就下不了手,你可是大错特错。”   他走到床边,将炭盆勾出来,踢到阿念脚下,狞笑道:“你不是怕冷吗?小贱人,”蹲下来,握住阿念纤细雪白的脚,如赏玉般摩挲了几下,“这么漂亮的一双脚,被烧烂了真是可惜。”说着便将他一双赤足按进一堆木炭里,而后将炭盆生起火来。   冬季阴湿,炭盆中的火苗很小,在阿念脚下微微跳动,渐渐变大。火舌上窜,舔到了阿念已经冻麻木的脚心。如此反复数次,阿念的脚终于微颤了一下。他艰难地微睁开了双目,看到了足下的炭盆。   我竟还没死……   他想着,再这么折腾下去他迟早会杀了我……   他的意识已经模糊,缩了缩被烫到的脚。林琼捉住阿念一只脚踝,抬眼笑看着他,将他的脚趾强按到烧红的木炭上。阿念痛得秀眉紧蹙,两条腿直打颤。直到烧出泡来林琼才放开手。阿念痛得眼泪都出来了,胸口微弱地起伏着。林琼站起来,笑道:“怕吗?怕就对了,来,抬腿,夹着我的腰。你若是放下脚来,我可不保证它们不会又掉进炭盆里……”   林琼威胁完阿念,便托起他的双腿,让他夹着自己的腰。他快速解开裤带,将裤子一脱,衣物一撩,露出的那男人的阳物竟跟一只小狗差不多小,对个男儿身来说着实小得可怜。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阿念,道:“看着我,看着我的脸!”   阿念缓缓抬起眼,目光空洞地看着林琼的脸,林琼被他看着,登时兴奋异常,迫不及待地将那半软着的阳物塞入阿念股间,如一只发情公狗般拼命耸动。不过抽插了十来下便一泄而出。他爽快得大口喘气,拍着阿念的屁股道:“贱货,你的贱穴真他娘的骚,快要爽死大爷了!”   阿念的嘴动了一下,林琼说:“甚么?”   阿念目光数度聚焦,方才直视林琼的双目。他低眼看看林琼那小得可怜的阳物,又看了看他,虚弱地勾起一边嘴角,轻蔑地笑着摇摇头。   林琼先是怔了一下,而后意识到阿念是在笑话他短小无能。一股无名业火登时窜上他心头,林琼脸上浮起狂怒,手臂上的青筋爆了起来。   “你说甚么?”他咬牙切齿地抓住阿念的头发,面目狰狞地质问他。阿念仍旧对着他笑,林琼气急攻心,面部抽搐。突然举手就给了他结结实实一大巴掌,抬脚猛踢一脚他的肚子,当场将阿念打吐出血来。他仍不解气,便抓着阿念的头发,提起膝盖对他的肚子一阵猛踢。   客栈外。   一匹快马自官道飞驰而来,在客栈门口扬蹄停下。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翻身下马,大步走进了客栈里,径直走到柜台前:“李四在哪里?”   那掌柜的看到那男人手里拿着他的短信,结结巴巴指着楼上:“右手第一间……”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那男人已不在柜台前了。   林世严的动静安静得像只鬼。只一刻,他已寻到右手第一间,二指戳破窗纸,一把将整扇门扯了下来。屋内林琼听到一声巨响,惊得回头看去,回头那一刹那,只觉身子一震,被一掌打到墙上。轰隆一声响,整个身体破墙而出,与一堆碎石一道摔到了客栈院子里,摔断了脖子。可怜堂堂龙吟镖局的大镖头林琼,在这无名小店中一命呜呼,连杀他的人是谁都没看清。   这客房只剩下三面墙来。林世严立在中间,仰头看看阿念的手腕,替他拧断绳索,独臂一伸,阿念便倒在了他怀中。   “你还好吗?”林世严问他。   阿念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   我这是在做梦……   他想,不是真的严哥……怎么会是严哥呢……   如若就这么死了……也是能安心了……   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第23章   林世严摸到阿念浑身冷得像石头,便将他轻放在床上,拾起他的衣物将他裹住。看到阿念的帕子掉在地上,他顺手拾起,塞入阿念腰间。   楼下骚乱,有人喊“打死人啦!”林世严如同一只敏锐的狗,停下动作听了听外头的动静。情知这地方不可久留,就将阿念重新抱起来,足下轻点从墙上那个大窟窿一跃而出,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林世严带着阿念来到南京城外护城河前。此时天色已晚,他一看城门早已紧闭,朝守城的士兵喊了声:“开门!”   这一声喊用上了五成内力,震得城楼都在抖。几个士兵登上城楼来看,有人喊:“来者何人!”   林世严道:“此人病重,需要大夫。”   那几人举着火把,也看不清他们。张望了几眼,见他们只是平头百姓,便也不管了,自顾自又下了城楼。林世严浓眉蹙了起来,恨不能将这城门一掌打碎。他在护城河边徘徊几步,着实毫无办法,只得作罢。他将阿念抱到一处干燥的地面,将自己的衣物脱下铺在地上,将阿念扶坐在上头。解开他的衣襟,一掌按在他赤裸的胸口,缓缓输入一股真气。   这么一坐就是一整夜。直至翌日黎明,阿念的身子方才回暖过来。林世严将手放下,阿念的身体往前一跌,林世严用独臂挡了一下,让他靠在自己怀中。他输了一夜的真气,脸上充满倦意。侧首看看阿念,替他将衣物整好。借着一点晨曦,他看到阿念嘴角有干结的血迹。他即便是不省人事,眉头也是微微蹙着,好似在经历甚么痛苦的事。林世严这么看着他,揽着他的那只手探入他的腰间,将他的帕子抽出来,抖开一看,角落里绣着的那个名字果然是“李念”。   林世严将那块帕子丢在地上,又从自己身上掏出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帕子来,抖开一看,两块帕子的角上绣着一样的名字,连字迹都相同。林世严默然注视着那两块帕子,下意识将手圈在阿念腰上,将他抱得更紧些。   城门开后,林世严将阿念带回了长寿药铺。阿念身子回暖后,便开始起烧,浑身滚烫,好似火烧。林世严不眠不休地守在他的床边,亲自喂他喝药,替他擦身换药。尽管只有一条独臂,做事却十分娴熟灵巧。   如此这般过了十日,阿念仍没有好起来的迹象。整个长寿药铺都心焦起来,各种传闻在下人间流传,谁也猜不到发生了甚么。甚至有人来问林世严,自然是甚么也问不到。   第十一日,林世严替阿念擦身时,突然呕出一口血来。林世严将巾子一丢,抬手擦了擦鼻子,发觉流出了鼻血来。他感到眼前模糊,摇摇晃晃地走到铜镜前一看,双眼也充着血,好似野兽般可怖。   林世严目中闪过懊恼之色,抬袖抹了把鼻血,走到了门口。停下来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又返身走回阿念身边。   翌日清晨,林世严开始大口吐血,鼻血也止不住,甚至耳孔中流出血来。他感到腹部绞痛,几乎直不起身。他踉跄着走到阿念床边,深深地看着他。   下午药铺的仆人再来送药时,发觉那个如看门狗般守在阿念床侧的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而阿念仍躺在床上,病毫无起色,面色越来越差。   毒门门主向南双目紧闭,独自在坡顶盘腿而坐,修习武功。一个下人连滚带爬地赶上坡来,结巴道:“门主……门门门主……不好了!”   向南蹙眉,一股无形之力朝四面撒开,将那下人震得脚下一滑,往下坡滚了几圈,屁滚尿流地抓住草,又爬上来。   向南不紧不慢地调整内息。片刻后,他仍将双目闭着,冷声道:“你所说的话如果没有打断本座练功的价值,你知道有什么后果吗?”   那下人:“小的知道。门主,小姐回来了。”   向南冰冷着脸,并没有说话。那下人小心翼翼接着道:“她非常生气,正在房里哭,在发脾气。”   向南:“李念呢?”   那下人:“没跟她一起回来。”   向南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向南来到独女采苓的房门口,还未踏入房中一个花瓶嗖地贴着他的脸飞出来,在他身后砸了个粉碎。紧接着是个实木凳子,点着的暖炉,眼看桌子要不保了,向南快步入内,将那张桌子按住:“我的宝贝,掌上明珠,谁让你这么生气?和爹爹说说,爹爹替你将他摆平。”   采苓见了向南,脸上浮起委屈,呜哇就哭出来。   “李念……李念他……”采苓哭道,“他说我骗他……他再也不会喜欢我了……”   向南一听,一双狐狸眼一眯:“他让你哭成这样,本座要叫他不得好死。”   采苓一听就慌了,拉住向南衣袖求道:“阿爹,你饶过他罢!是我骗他在先。我……是我告诉他他是苗人,可没想到……他竟是南京人……我们此去找高昆,那南京城里的人都认得他,叫出他的名字来……这样他就觉得我是在骗他……”   向南听了也不急,就问:“断肠催魂丹的解药你给他了吗?”   采苓哭着道:“没有……”   向南:“还有二日即是月圆之夜,他若不回来,倒时便会七窍流血,肚肠烂尽。这么一个辜负你的男人,死了也没甚么好惋惜的。”将手放在采苓肩上,“当日他本是本座用来养蛊的,无奈你见了他一眼就吵闹着一定要将他留下。你便是他的救命恩人,骗他又如何,他有何资格来苛责你?”   向南的话采苓全没有听进去,她只在想这人性子这么倔,真的可能宁愿死在外头也不回来。一想心头就更憋屈得很,好似针扎一般。她又哭起来,向南无奈。   “嗳,好了好了,”向南哄道,“爹爹这就着人下山给他送解药,将他捉拿回来,捆在你身边,他要走就打断他的腿,他要顶撞你就割了他的舌头,可好?莫要再生气,这脸蛋生了气可不好看。”   采苓噘着嘴道:“他若不肯如何是好?”   向南笑道:“由不得他不肯。爹爹令人将浮生一梦参入解药中。他若不想死,就必须将解药服下。这几日的所见所闻便再也想不起来。又如何会觉得你骗他?到时你再不让他踏入中原半步,他又怎会逃出你的掌心?”   采苓抹干眼泪:“真的?”抓住向南的胳膊将他往外推,“爹爹你快去,快去嘛!我要马上见到他,等他一回来,我就要和他成亲。答应我,答应我嘛!”   向南:“成亲这怎么能成?!”   采苓一听,怒道:“你不答应,我这就死给你看!”说着就拔出匕首来。向南大喝一声:“住手!”无奈之下,只能答应下来。踏出采苓的闺房,便找来自己的得力手下,将事情吩咐了下去。   夜半。   林世严独自蜷缩在城外一座破庙内。他被剧痛折磨,将一张脸疼得惨白,额上布满汗珠。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林世严艰难地抬眼,警觉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看到二个苗人朝他走来,是毒门门主向南的手下。他挣扎着想坐起身,那二人快步上前,蹲下道:“李念你别动。小姐舍不得你死,让我们给你送解药来了。”   林世严低眼,看看他们手里的那颗熟悉的药丸,与他每月所吃的并没有不同。   一人掏出个装满水的葫芦,另一人把药丸塞进了林世严干裂的双唇间:“大哥你的手不方便,让我们来帮你。来,咽下去,咽下去你的痛苦就没了。”   两日后。   一匹快马在秦府门口被勒停。一人翻身下马,疾步走到门口。门口的家丁一见来人,慌忙为他开门。   来者正是秦烨。他不顾鞋会沾上湿泥,径直从小径穿过花园,一把推开阿念房门,将床帘一掀,见阿念躺在床上,神色慌张地上前看他。阿念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没有醒来的迹象。   “阿念。”他轻喊了一声,将手搭在他额上摸了摸,感到他仍在起烧。   丫鬟茯苓听到秦烨的声音,忙赶过来:“秦老板,您回来了。”   “他怎么样了?”秦烨问。   茯苓道:“少爷还在起烧,一直不醒来。”   秦烨:“几天了?”   “到今天是十五日。只靠每日灌下汤药和一些米汤维持。崔大夫说……少爷要是再不醒来就危险了。”说着便将药方送上来,将阿念的情况一一说与秦烨听。秦烨一言不发地听完,而后点头道:“下去罢。”   说完便替阿念将床帘勾起,在床沿坐了下来。他轻轻将阿念的被子往下捋了些,看到了他身上在慢慢愈合的鞭伤。他的眉头紧蹙,怕他受凉,又替他将被子盖了回去。手探进被子里,抓住了阿念那只手,紧紧握在手里。   “阿念,”他柔声道,“我回来了。你也回来罢。”   秦烨在阿念床侧陪了两日。这两日除了丫鬟茯苓进屋送药外,谁也不被允许靠近阿念的房间。下人只能远远地透过偶尔打开的窗看见秦老板在替李四擦脸,换药,或者坐在他的床沿对他说话。有人说,自从阿全出事后,紧接着李四又倒下了,失去了左右手的秦老板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神色中充满孤独感。   至第三日清晨,秦烨仍坐在阿念床侧,面色十分疲倦,眼下两条深重的阴影,是两夜没有睡好了。他深深叹了口气,捏捏鼻梁,垂下目光看着阿念。看着看着,他发觉他有些不同。秦烨俯下身,紧紧盯着阿念的脸,轻声喊他:“阿念?阿念?”   阿念的睫毛在微微颤动,眼睑覆盖下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秦烨脸上露出惊喜神色,又喊他:“阿念,醒醒,听得到我说话吗?”   阿念好似在与可怕的梦魇斗争,眉头痛苦地微皱起来。秦烨摸他的脸:“阿念,阿念……”   唤了他好一会儿,阿念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看到了秦烨的脸。   看到阿念醒转过来,秦烨终于释然地笑出来。他低下头,将额头抵在阿念额头上:“这回你真的吓坏我了。没事了……没事了……”   阿念虚弱地闭起眼,点点头。   原来这几天一直听到的那个声音是他。   原来严哥只是个梦。他才是真的……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阿念身体虚弱不堪,醒来两日却仍只能喝几口米汤。假如稍咽两口菜下去,不一会儿就呕个干净,甚么也吃不进去了。秦烨为此着人不远千里带回许多珍贵食材来,熬成粥,只给他喝上面那层米汤。   秦烨坐在床沿,将阿念搂在怀中,在他身上罩一张貉子皮,生怕他又着凉。秦烨一手搂着他,一手稳稳地舀了勺米汤送到阿念口边,道:“我五年把你养出那么一两肉来,一病又掉了十斤。这么难养我要不丢到别家去算了?”   说着笑了笑,低头亲亲阿念的额头。阿念也没有反应,怔怔地看着前方,勺子来了就张嘴喝一口。他自从大病醒来,神智便不太清醒,也不开口说话。秦烨若问他话,他须得过一会儿才点头或摇头,但若问起受伤当天的事,他则只目光空洞地看着他。尝试了两次,秦烨便不问他了。   又过了数日,阿念的情况逐渐好转。目光有了神,脸上有了表情。可以由人扶着下床走动几步,也可以喝下一些粥了,只是还不愿开口说话。然而,看到阿念在恢复,秦烨心中一块石头总算放下——好歹没有病成个真傻子。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阿念安心养病之时,龙吟镖局的人得知大镖头林琼被人杀死在南京城外的客栈里。死的时候一丝不挂,成了个天大的笑话,叫龙吟镖局丢尽了颜面。这群恶汉一向专横跋扈,怎能咽下这口气,当下便开始查是谁动的手。   这一日,阿念方才由秦烨扶着,在屋里走了两步。门外传来一个小厮惊恐的声音:“秦老板……秦老板!出大事啦!龙吟镖局的人找上门来了!”   秦烨一听,这龙吟镖局不过是帮他送一趟镖,也没短了他们的银钱,上门闹甚么事?小心扶阿念躺下,便快步出门。还未走到门口,便听到前方惨叫。等秦烨走过去,只见前院里小厮倒了一地,那一帮气势汹汹的大汉径自闯了进来。   秦烨上前揖道:“诸位好汉,不知各位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秦烨!”为首那个叫丁绍轩的汉子,见了秦烨便大喝一声,“李四呢?我们要找李四!”   秦烨一听他们是冲着阿念来的,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阿念受伤的事。面上也不动声色,神色如常道:“李四身体欠安,这几日见不了客……”   “少啰嗦!”丁绍轩打断道,“让他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兄弟们,搜!”   “住手!”秦烨沉下脸来,“谁敢胡闹,也不看看这是在谁家里。来人!”这么一喝,几个壮实的家丁纷纷跳过围墙围了过来,不客气地瞪着镖局众人。两帮人马都是人高马大,谁也不让谁。眼看就要动起手来,有人喊了句:“看!李四在那儿!”众人回头一看,李四由那傻子阿关搀着,一步一步缓缓地从屋后头走了出来,正朝他们走来。   秦烨一看,眉头便皱了起来。心说他这等境况,出现在此处不免要吃亏。然而李四已经现身,也无法就此将这些闹事的人打发走,便大声对阿关道:“把李四搀到屋里去!”而后对那帮镖局大汉做了个请的姿势:“李四既然出来了,诸位里边请。”   众人坐下后,那帮镖局大汉都盯着阿念上上下下地看。丁绍轩道:“李四,秦烨,有人杀了我们龙吟镖局的大镖头林琼,想必你们已经听说。”   秦烨微抬起眉毛,真诚道:“我这几日都在家宅中照顾李四,消息闭塞,并未听说。林大侠是一个好汉,竟有人与他结仇吗?”   丁绍轩瞪着阿念道:“我听说镖头被杀时是与李四在一起。我们兄弟们这就要来讨个说法!到底是谁杀了他,我们要找出那人,绝不饶过他!”   秦烨道:“你们既不在场,如何知道林琼与李四在一起。”侧首问阿念,“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阿念面无表情地摇头。镖局众人哗然,面面相觑,互相讨论了一会儿,丁绍轩大声道:“要证明你没有见过大镖头很简单。李四,只要你将衣服脱下来让我们看看。如若你身上没有任何印记,我便代表我镖局众人向你低头谢罪,我们立刻走人,再不来烦扰你。但你身上若是有镖头留下的印记,那我丁某必然要追究到底!”   秦烨听到所谓“印记”,微眯了一下眼,大致知道了阿念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他目中浮起怒火,斥道:“混账话!谁允许你们在我府上撒野!”   然而镖局众人一听便强烈赞同,纷纷站起来拍桌大喊:“脱了!脱了!”一时间声势浩大,盖过了其他一切声音。站在秦烨两侧的家丁全都紧张起来,随时准备动手。   阿念默然坐在那处,静静地看着他们对自己喊叫。过了一会儿,他由阿关扶了一把,缓慢地站了起来,冷冷地扫视了一圈众人。吵闹声静了下来。   阿念待所有人静下来,轻咳了一声,侧首对身边的手下道:“虎子,把那个及人高的大锅端到院子里,烧一锅滚油。”他的声音很轻,微有些哑。秦烨见他竟开口说话,挑起一边眉——敢情之前不说话都是装的?   不一会儿,院中便如阿念所言,烧起了一锅油。阿念对在座的镖局众人道:“我李四并非不讲道理的人。你们的大镖头死了,我能理解你们想要知道真相。然而我怎么说也是长寿药铺的二当家,你们随意闯到我家来,要我脱我就脱,叫我李四的面子往哪儿搁?”对那带头的丁绍轩道,“我也知道诸位都是江湖豪杰。那咱们今日就用江湖上的法子来解决。”   丁绍轩道:“如何,你说。”   阿念:“你出一人,我让我手下人跟他打。一对一,只要你们打赢了,我就将衣物脱了让你们检查,”抬手指向院子里正在烧着的油锅,“把我的手下扔进那里头。假如你们输了,”冷笑,“那这人就要被丢进滚油里煎个透彻。怎样,敢不敢接招。”   镖局众人一听竟是这么狠的招数,要说是江湖人,也是邪教的路数。一时面面相觑,谁也没敢说出个好来。一人迟疑道:“扔油锅也太夸张,不若输了我们给你负荆请罪。”   阿念道:“这是我的地盘。我说的算。”将立在他身侧的阿关拉到众人面前,“第一战就由这傻子来,怎样,龙吟镖局的诸位好汉,有人敢来应战吗?”   阿关被推到桌前,看到大家对着他看,便呵呵傻笑了一声。   众人一看,他竟把一个傻子推出来,愈发惊疑不定。私下交头接耳,都猜这李四肯定是不在乎这傻子的死活,只用他来挣回一些面子来。如此倒是说得通。毕竟谁会怕一个傻子呢?   丁绍轩听手下讨论了几句,一拍桌子,声如巨雷:“好!既然你李四这么说了,今日我便应你的战!”   李四:“好,丁大侠果然是爽快人。”   丁绍轩回头令道:“仇康,你第一个上!”   那被点名的汉子退缩道:“我??不不不……”   丁绍轩怒,瞪了他一会儿,站了起来:“连一个傻子也怕,成何体统!待会儿别跟我回镖局,别说你是我们的人!”卷袖子,“我来!睁大眼睛看看,这是龙吟镖局的真功夫。”说罢便大步往院子里头走。镖局众人连忙站起来,纷纷跟了出去。   阿念冷冷地看着他们往院子里走,启步跟了上去。经过阿关身侧时,低声对他道:“杀了他。”   众人在院子里自觉围成一圈,丁绍轩抽出大刀,镖局众人振声高呼。阿关懵懵懂懂地被推到圈子里头,看到丁绍轩手里的大刀,嘿嘿笑笑,挠了挠腋下。   丁绍轩一看这傻子是真傻,脸上露出轻蔑神色。他摆好架势,朝他招招手:“去,挑自己的武器,大爷让你死得痛快些。”   阿关回头看看阿念:“赢了我要吃糕。”阿念对他微一点头,阿关便眼睛亮亮的,喜滋滋地朝丁绍轩走过去。丁绍轩压低身体,口中低声道:“傻子,是你自己蠢,别怪我下手太狠……”   话还没说完,阿关走到他五步开外,突然捉住他的刀,将他往自己这里一拉,顺手捉住他的手腕。速度之快如风驰电掣,丁绍轩在他面前如儿童一般没有还手之力。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听丁绍轩一声惨叫丢掉了刀,腕骨竟是被捏了个粉碎。阿关弯腰捉住丁绍轩脚踝,将个人像一袋米似的横提起来,抬起膝盖把人往上一摔,只听咔嚓一声,那人脊骨尽断,好像折断筷子一样容易。   直到这时才有人喊出来:“绍轩!!”   丁绍轩喉间发出咳咳两声,惊恐地瞪着阿关,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身体已被折成两段。傻子阿关把人丢在地上,一脚踩下,丁绍轩登时惨烈大叫,肋骨竟是当场被踩断。   “住手!快住手!”镖局汉子要冲上前,秦府的守卫全都将他们拦住。   阿念并不为之动容,面无表情道:“愿赌服输,阿关,把他丢进油锅里。”   镖局的汉子当真急了,纷纷喊起来:“不可!万万不可!”   阿关全程带着天真的表情,好像只是小儿在把玩个小玩具。听了阿念的话便提着人往油锅那处走,众人见状齐刷刷跪下来:“李四!你一向宅心仁厚,求你放过我们二当家的!我们绝不会再侵扰你半分!”   阿念并不说话,眼见得阿关已把人举到油锅口,众人纷纷磕起头来,他方才慢悠悠道:“阿关,把人带回来。”   这傻子只听阿念的话,人都快丢进油锅了,一听喊又举着人转身回来。那丁绍轩还没有死透,被丢到镖局众人面前,如一滩烂泥。阿念笑吟吟道:“敝府的下人都有几手功夫,如若诸位还想切磋一二,日后敝府大门常为诸位打开。虎子,送客。”   几人一听,光是个傻子都这么厉害,其他人更不必说,因而再不敢多嘴,背起丁绍轩便狼狈地离开了秦府。   阿念见他们离开,道:“散了罢。以后长点心,这帮人报复心强,指不定哪天又要上门找麻烦。”   那些下人都被阿念的手段吓懵,十分听话地各忙各的去了。不一会儿,院子里就只剩下阿念和秦烨。   秦烨对阿念默然看了一会儿,道:“现在连我都及不上你了。”   阿念松了口气,人往后踉跄了一步。秦烨一把揽住他:“怎么了?”   阿念摇头:“累着了,不打紧。”   秦烨附身将阿念打横抱起来,将他抱回房中,给他端来热茶。阿念喝了几口茶,方才缓过气来,问:“那天送我回来的人是谁?”   秦烨:“我已派人去找了。有人说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阿念:“那是谁杀了林琼?”   秦烨:“你全无印象了吗?”   阿念垂下眼帘,想了想,迷茫地摇头。他是怎样被救出来的,他的确记不清了。但他记得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倚在林世严温暖的怀中,静静地坐在南京城外。这梦实在太真实美好,甚至是在梦中,他就在祈求自己不要醒来……不要醒来……如果能一辈子这样,他宁愿一辈子都不醒来。   愣神间,他感到一只手搭在他的后背上:“别想了,睡一会儿,我会在这里陪你。”   阿念:“我昏迷的这几天你一直都在吗?”秦烨做了个“那还用说”的表情。阿念担忧道:“徽州那边……”   “嗳,”秦烨打断道,“甚么生意能比你还重要?”   这话将阿念触动。他轻叹了口气,睡了下来。不管秦烨是个怎样的人,他这话说得十分窝心。   秦烨越来越像一个有家室的男人了。   阿念想,这可真是讽刺,他明明是我的仇人,却把我当做他唯一的家人。   阿全已死,时机已经成熟,已是到了动手的时候……   他的被子被掀开,秦烨躺了进来,道:“我也歇一会儿。这几天也是有点累着了。年纪大了,身体没以前能撑了。”   阿念侧首看看他疲倦的面容,道:“那还不赶紧讨个老婆,等你成了个老菜瓜还有谁肯嫁你?”   秦烨很解风情地轻轻一笑:“有你今日这威严摆在这儿,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往秦府嫁?”   阿念笑笑,并不答话。他平躺着,默然看着帐顶。不久,身边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时机已经成熟。阿念想着。然而想到复仇,他的心中并不激动,也已没有了恨。他只知道前方是他必须做的事,他绕不过去的坎。他李念已没有回头路可走。   两个月后,阿念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但已可经常下床走动。然而在阿念逐渐好起来的时候,秦烨却发觉他多了一块心病。这两个月以来阿念不惜代价地寻找他的救命恩人。这事整得阿念日渐削瘦,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哪儿像是找不到了救命恩人,简直像是丢了情郎。秦烨劝了几回,阿念都说知道了,然而一回头秦烨却发觉他仍在追查这事。秦烨察觉到阿念对这事的执念如此之深,怀疑其中有不对劲,便找到当日见过那“救命恩人”的下人逐个细问,只问一句,当日救他回来那人有何异常,有没有缺一条手臂?   那些下人一致咬定那人寻常得不得了,并没有缺手臂。秦烨心下才安了几分,令手下抄了千张寻人启事贴在城内外,之后谁再敢为李四寻这救命恩人,谁便等着收拾包袱走人罢。   在秦烨如此斩钉截铁的阻止下,阿念明面上再也不提这事了,只是让自己的心腹暗中继续寻找那人。秦烨实在管不住,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因为那时在徽州出了一件让秦烨焦头烂额的大事——秦烨店铺里的四箱金子凭空消失了。   这回金子是真的消失了,连同箱子一起被人搬空。这消息不胫而走,如同晴天霹雳,将整个秦府都劈懵了。在秦烨知道金子丢了的当日便快马加鞭地赶往了徽州。   秦烨一旦离开,阿念便将他自作多情收养来的孩子丢给了丫鬟,道:“看着心烦,将他领到别处去,别让他死了就好。”   这孩子跟了秦烨的姓,叫秦海川,才三岁。丫鬟见那孩子小得很,于心不忍,便将他领到了下人房中。却也因为那孩子不受李四待见,府中上下也没人敢和他亲热,生怕开罪了李四。海川之前都在爹娘百般呵护下成长。如今阿全和他的娘子相继走了,海川哭着找爹娘找不到,也就变得孤僻起来,不敢和陌生人说话,终日缩在角落里。此事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李念这头。那一日秦烨那处仍没有消息,阿念坐在窗前,闻到一缕花香,抬头看到屋外春光明媚,亮得晃眼,便问丫鬟:“今儿是甚么日子了?”   丫鬟道:“回少爷,是四月初七了。”   阿念心想,都这个时候了,师叔仍然杳无音信。往年也就出去风流几个月,真是越老越不正经。   想到师叔,未免又想到了林世严。单单是想到林世严这人,他心中便好似被绞了一下。阿念按着心口,眉间的愁绪又添了几分。   如果严哥回来,哪怕让我不要复仇,跟着他走,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手里的一切……   那日他们明明说是一个断臂的人将我送回秦府,不眠不休地陪伴了我十日,他到底是为何会走……我又为何没有早点醒来呢……   之后再去悦来客栈寻他,也并没有踪影……好不容易五年后再次碰面,竟又如此轻易地将他丢了。   阿念思来想去,心中越来越烦,要透不过气来。他起身踱了几步,大喘了几口气。而后取出自己的汗巾来,怔怔地看着上面的李念二字。心想你也叫了五年这个名字,好歹这五年来,你并没有忘记这个名字……   你到底在哪里呢……   几日后。   门外一个小厮立在门口喊道:“李四哥,有你的信!从徽州来的!”   阿念走到门口,将信接过来一看,是秦烨写来的。看到他的字迹,阿念脸上便绽开笑容来。众人都以为他是想念情郎,只有阿念自己知道他为何这么高兴。   秦烨在信中写道:   “阿念爱鉴:   我至徽州已有月余,与你相距甚远,不能相见,还望书信长往来,互通消息。   此贼手段高明,留下的痕迹不多并不可考。公门查案无果,四箱金子恐怕再难寻回。此刻我已经前往徽州向各大人家借债,还盼我妻将南京城内的事务打点妥当。也望你衣餐增适,切勿受凉。   你我二人数年来风雨同舟,同甘共苦。还望本次你我二人同心协力,共度难关。 夫秦烨敬上”   秦烨笔迹有力,言辞恳切,对度过难关这件事充满信心。阿念将信读罢,随手将秦烨几年前送他的鱼形玉佩摘下,递给虎子道:“去当了,眼睛放亮点,当个好价钱。把银钱和我的回信一道让他送给秦老板。”   虎子接过那块羊脂白玉一看,是阿念常年戴着的那块,传说是他和秦老板之间的定情信物。他便站着没动,迟疑道:“虎子跟了秦家这许多年了,如若秦家有难,我们定当有力出力,有钱出钱,这玉佩您一向爱惜,万万使不得啊。”   阿念笑道:“值那么几十两金子,戴你身上,你不爱惜吗?去办。”   虎子看看阿念,见他仍有心情开玩笑,似乎并没有多少不舍,便小心翼翼捧着玉佩走了。   阿念将信揉成一团,随手丢了,就也出门看店去了。他途经吴记馄饨,便进去坐了下来。等馄饨的时候,听到身后那桌几个江湖人在议论甚么事,飘过来甚么“苗人”甚么“成亲”,不由侧耳倾听。   “这向南嫁女儿排场那么大,也是够轰轰烈烈的啊。”有人道。众人附和“是的是的”,又有人道:“要有机会,我也想去贵州看看这排场,开开眼界。听说他家大小姐漂亮得很呐。”   另一人笑道:“这回恐怕没有武林正道会去罢,毒门本来就与武林正道不同路。那向南得罪了这么多人,没人去寻他的麻烦已算是客气的了。”   又有人插嘴道:“何时寻麻烦不好,非要在人姑娘家的婚事那天寻麻烦,这么做未免小气了罢。再说,我听说新郎官也是个中高手,人中俊杰呐。”   “那新郎官?那个叫李念的?不是听说,他只有一条手臂吗?”   听到这名字,阿念心里咯噔一下,噌地就站了起来,回身喊:“对面的好汉!”   那桌子上的人抬头莫名看着他,阿念急急问道:“你们说的是毒门掌门向南的女儿吗?”   那些人道是,阿念快步走过去,揖道:“敢问她的婚事在甚么日子?”   一人道:“我听说的是六月初六,”见阿念面色煞白,就要站不稳了,便问,“小兄弟,你没事罢?”   也有想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火上浇油地添了一句,“毒门在西江,你就算现在翻山越岭地赶过去也来不及了啊。”   这句好似将阿念点醒,他连谢也没谢一句,忽然就转身跑出了馄饨店。众人看着他的背影,面面相觑,莫名摇摇头。   阿念一路跑回府上,翻箱倒柜地收拾东西,将一大叠衣物碰翻在地。丫鬟听到声响,出来看到阿念在收包袱,问:“少爷,要出远门吗?”   阿念气喘吁吁道:“没你的事,去歇着罢。”将人打发了。他随手抓了几件衣物,一点银两,将包袱一扎,而后忽然停了下来。他神色迷茫地想,我要过去,因为严哥在那儿。但我过去能做甚么呢?   光是想到林世严要成亲,他抓着包袱的两手就不住发抖,心里像刀绞一样疼。他感到喘不过气来,按着胸口缓缓蹲下来,眼睛不觉湿润了。   我就去看他一眼,看最后一眼……   他想,就去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他挣扎着站起来,去马棚牵了匹快马,谁也没打招呼,就骑上马,一路飞驰离开了南京城。   从南京去往贵州,寻常人若是走着去,一年半载也未必到得了。阿念凭借一匹快马,日夜兼程,赶了一个月的路,进入贵州境内时已是灰头土脸,面黄肌瘦。旅途有多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没有遇上拦路打劫已是万幸。   却说阿念刚入城走没多远,胯下那匹马的前蹄毫无预兆地往地上一跪,将阿念整个颠下马来,摔在地上,登时将他掌心擦出血来。阿念将手撑在地上,撑了两下,一时没有爬起来。他经过这一个月的奔波,早已疲倦至极。周围百姓见他人仰马翻,纷纷对他指指点点。阿念喘了一口气,方才挣扎着爬起来一看,这马活生生给他跑累死了。阿念摸摸马头,抬头看看周围陌生的一切。又想到这一日已是六月初五,再过一天林世严便要成亲。光是想到他,心里便一阵抽紧,好似针扎一般。他悲从中来,踉跄着站起来,背好包袱,弃了马独自上路。   他走到个杂货铺前头,问那守铺子的阿婆:“大娘,西江怎么去?”   那大娘道:“得爬山呐小伙,山道险恶,你这身板,只怕爬不到半路就得退回来咯。”   阿念道:“多谢大娘指点。”   那大娘见他执意要去,便指着条道:“你先从那儿渡河,到对面去买匹马。我们这儿的马走得起山路,你自己带来的马,”摇头,“娇气,它的鼻子啊,吸不惯这里的空气。”   阿念再三拜谢,便赶到她指的那条河边,一看,河水湍急,向东奔流,轰隆作响。阿念举目望向河对岸,岸边不远处便是延绵的青山,山峦叠翠,好似一道屏风。   山的那一头,林世严正在高高兴兴地筹备成亲的事罢。   阿念走到一条竹筏边,艄公见他过来,伸出一指:“渡河一两。”   这对渡河而言也是天价了。阿念身上银两已经所剩无多,迟疑地左右看看,竟就只有这一个信口开河的艄公在做生意。那艄公不客气道:“别看啦,这么急的水,除了我,没人能带你过去。你坐还是不坐,不坐我就收工了。”   阿念无法,只好小心翼翼提着裤脚,一只脚跨到竹筏上。艄公见他笨拙,喊道:“别晃!”将他拉上竹筏,又命令道,“坐稳了,别动。别往水下看。”说罢已竹竿一撑,薄薄一片竹筏就像片落叶一般,顺流漂进了湍急河水中。周围水流极快,白沫不住地打在竹筏上,将阿念的衣物打湿。阿念感到身下在晃,紧张地坐在艄公对面,一动也不敢动。侧首看看那水,生猛如同虎口,果真吓得不敢再看。   如此这般行船到河中央,阿念忽然感觉身下猛地一震,将他震得身体一晃。他吓得到处看,发觉竹筏卡在了两块礁石间。那艄公也不慌,回过身看着阿念,道:“再加五两,否则过不了河。”   阿念心说不好,方知上了贼船。此时头脑仍然冷静,心想我若一口答应下来,叫他以为我身上带了许多银两,这人一定会把我杀了。这地方我人生地不熟,就这样叫他淹死了,谁都不会发觉。想到这层,阿念目中便浮起楚楚可怜的神色,道:“老汉,我身上哪有那么多银钱。刚才我已给了你一两,全是我爹的血汗钱。他也和你一般日晒雨淋地干活,哪能拿出那么多银两。你问我要五两,不如要了我的命啊。你大人有大量,便放我过去罢。”   那艄公斜睨着他,道:“老汉我在这里划了五十年的竹筏,什么人没见过?最看不起你们这种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你给是不给?不给我这竹筏一歪,你不小心掉下去了,可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说着故意脚下一踩,竹筏剧烈晃动起来。阿念险些被颠进水里,赶紧抓牢身下竹条,求道:“别!……别!我……我真的没有那么多,我把身上的银两全给你,你饶过我罢,就当是给自己积点德。”   说着打开包袱,掏出了总共三两六钱,丢在老汉脚下。并将包袱拉开,给他看里头的确是没有银钱了。老汉探头张了张,也没见其他的值钱物,不满地哼了一声,将竹竿一撑,竹筏灵活地转出了礁石之间,往对岸去了。   上岸后,阿念拍拍身上的水,去山脚下的茶馆边买马。他从袖子里摸出所剩不多的银两,所幸出门时将银两藏在身上的不同处,否则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他挑了匹四肢壮实,性格温和的黑马,便骑着马往山里去了。此时天色已晚,他半身都已湿透,又是疲惫不堪,身上的银钱也没有几个,十分的狼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去寻林世严。他都要成亲了,也并不记得他。他过去唯有看他一眼而已。就这样跋山涉水横跨整个中原,去看他一眼而已。   但阿念就是想看他一眼,就算为这件事死了也在所不惜。他怀疑过自己走的路对不对,怀疑过自己有没有记错日子,但惟独不怀疑自己该不该来。   天很快黑了下来。阿念啃着一点点干粮,在黑魆魆的山里走着。直到路完全看不清,他才下马,将马栓在树上,自己用一条毯子裹着,靠着一块山石睡了。 第24章   第二天早上,阿念被清晨的寒气冻醒,醒来时发觉自己已经缩成了一团。他皱起眉来,看看周围,想起自己是在山里,天只有蒙蒙亮,他的马还站在他的身边,离他不远处有一大团马粪,臭得很。几只苍蝇在上头飞来飞去。   阿念艰难地坐起来,从马身上摘下水壶一看,已经空了。他借着湿润的叶片喝了几滴露水,抱着马脖子,跳了好几下才爬上马背,昏昏沉沉地前行。   午后,阿念的马穿出了树林,来到了山下的小道上——西江到了。他看到小道上有马车行过的痕迹,顺着小道一路向南,走着走着,终于走进了一个镇子。阿念迷茫地环顾四周,这里的瓦房和江南看上去很是不同,镇上的百姓喜爱穿戴银饰,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镇上好似是有喜事,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阿念上前去问,别人告诉他:“向南掌门嫁女儿啦,给镇上每个人都发了礼,我们正准备出门去看热闹呐。”   阿念怔怔看着满目的红灯笼,心里的滋味难以言喻。此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阿念心里啊了一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不自觉就驱马前行,往那个方向去了。等他来到声音传来的地方,发觉路两旁已有人站在那儿看热闹。迎亲的队伍还没来,热闹的唢呐声先传了过来。阿念坐在马上,出神地看着道路尽头。形单影只,孤独得好像湖底沉睡千年的石块。   不过一会儿,迎亲的队伍便红红火火地过来了。阿念一眼便在那群人中认出了骑马的新郎官,心中好似被人拧了一下。那是林世严,他单手抓着缰绳,身上穿着大红喜袍。他还是那么的冷峻,雪亮的双目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他无论做什么都这么坚定,只要是他决定的事就没有人能阻挡他。他的身后是坐着新娘的轿子,两侧的乐手将唢呐吹得震天响。   阿念愣看着林世严越走越近,只觉这红红火火的极为刺眼。时隔这么久,他再次看到了他,头脑却是一片空白。他将手中缰绳越攥越紧,手不自觉地发着抖。   片刻后,他脚下一踢,马走到了路中央。他调转马头,挡住了迎亲队伍的去路。这瘦小身躯挡在庞大的迎亲队伍前,如同螳臂当车那般不堪一击。   迎亲的队伍正走到那处,遇到个挡道的,整个队伍便停了下来。林世严锐利的目光落在阿念脸上,阿念也默然注视着林世严。周围几个围观的百姓纷纷交头接耳“怎么回事?”   队伍里有人朝阿念喊道:“喂!挡道的!没看到这是毒门门主的女儿要成亲呐,速速滚到一边去,别在这里惹是生非!你惹不起!”   阿念紧紧攥着缰绳,目不转睛地看着林世严。众人见他不走,便有人上前来:“喂!说你呢,听到没有?”   林世严漠然看着他们赶人,阿念见林世严脸上没有泛起任何涟漪,忍不住催马往前走了两步,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这问话已卑微到了极点,他期盼地盯着林世严,而他仍然无动于衷。看到他这般淡漠的态度,阿念只觉头脑嗡嗡响,轻声提醒道:“我们在南京见过……”   林世严面无表情打断道:“不记得。”   他不记得了……   阿念一时间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可笑,跋山涉水到他的面前,就为了听他一句不记得了。他嘴唇翕动,仍想说出甚么来,却像哭一样地笑了一声。面前两人推搡道:“说你呢!滚一边去!”马被他们吼得吓到,不安地原地踩了几步。   阿念吸了口气,一时间好像要哭出来,但却又笑了一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这就让开……”他狼狈地抓起缰绳,脚下一踢。这一下踢得没轻没重,马尖啸一声,猛地扬蹄站了起来,登时把阿念甩下马来,摔了个狗啃泥。他扑在泥地里,一时没爬起来。此时新娘从轿子里掀开一个角,看到外头的人竟是李四,面色就变了,招手将那两人叫到面前道:“别放过那人,杀了他!”   二人听令,眼中透出狠劲,抽出小刀朝阿念快步走去。经过林世严身边时,林世严看到他们手中小刀,目光一暗。   那二人走到阿念面前,说时迟那时快,阿念只觉身子一轻,被人从地上捞起来,阿念抬头一看,那人竟是林世严。林世严也不多言,单手抱着他,脚下略施轻功就带着他飞出半条街远,足下又一轻点,二人便翻入高墙内。众人哗然,大喊:“新郎跑了!”   新娘气急败坏撩开马车帘子,跺脚道:“还愣着干嘛,追呀!不把他追回来谁都不准回来!”一声令下,这迎亲的队伍没一刻就散了。   阿念被抱着逃,身体紧贴在林世严身上,仍未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逃出了几条街,林世严方才停下来,抓着阿念躲在一道墙后头,仔细地听外头的动静。阿念全然没有在想有人在追他们。他战战兢兢地抬着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林世严的脸。他们离得那么近,他甚至能闻到林世严身上香香的气息。那是熏过香的喜袍,还有用香油仔仔细细梳起的发髻。   林世严蓦地回过头来,看着阿念,两人的鼻尖险些碰到。阿念仍看着他,林世严并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只是沉声道:“我并没有忘记你。”   有那么一刻,阿念以为他说他从未失忆过,但很快他明白,林世严说的是没有忘记他这个“李四”。阿念识趣地退后一步,不再靠在林世严身上。   “对不起,”他轻声道,“搅了你的婚事。谢谢你救了我。”   林世严“唔”了一声。   阿念的目光落在他那条断臂上:“还疼吗?”   林世严微一摇头:“高昆帮我解毒了。”   阿念:“你遇到了我师叔?”   林世严:“他告诉了我许多事。”   阿念愣住,许久没有说话。林世严接着道:“你是我的谁?”   阿念:“他没有告诉你吗?”   林世严不语,就看着他。阿念垂下眼帘,有些怔忡地看着地面。   林世严:“小念?”   这称呼触动了阿念藏在最心底的回忆。他猛地退后一步,怒道:“别这样叫我!”   林世严不知为何得罪了阿念,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阿念后悔对林世严大吼大叫,心中被悔意占着,堵得慌。他的秀眉微微蹙了起来,低着头想将话题引开。   “你打算回中原吗?”他问。   林世严道:“没想好。”说话间,他敏锐地听到甚么声音,抬手示意阿念安静。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道:“走。”   阿念问:“他们追来了吗?”林世严不答,拉住阿念的手腕,带着他在错综复杂的苗家房屋中到处穿梭。阿念紧紧地跟着他。他好像在被人追杀,但跟在林世严身边,又好像即便天塌下来也没他好担心的事了。   林世严带阿念进入一个屋子内。阿念进入房中,一看,这房间乱得很,又脏又臭。他借着一点微光看到桌上的火石,刚拿起来,林世严便示意他放下:“别点灯。”又将窗户全关上,将帘子拉上,整个屋子便陷入了昏暗中。   “这是你师叔的住处。”他道。   阿念知道他的意思是这里暂时是安全的,毒门的人找不到这里来。他听话将火石放了下来,寻了个凳子坐了下来。林世严又去翻高昆的抽屉,从里头找出一个罐子,拖了个凳子坐在阿念面前,抓起他的手,替他上药。原是刚才注意到阿念摔在地上时将手心擦出了血来。   那药酒抹上去有点疼,阿念缩了缩,林世严便低头在他手心轻轻地吹,就像曾经无数次做的那样。   借着那一点微光,阿念看着林世严的轮廓。他高大,可靠,安静得像尊石像。一时间又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林世严还是那个林世严。他出神地看着林世严,许久,怔怔地喊了一声:“严哥……”   林世严:“我在。”   阿念哑然,抬眼看着林世严。那句“我在”回答得那么顺口,那么自然。这句话刚说出来,突然之间阿念这几年在心中筑起的高墙轰然倒下了。他的委屈、痛苦、思念在瞬间决堤,将他淹没。阿念的眼渐渐湿润了,不一刻便被泪水占满。阿念的唇不住发颤,他想说话,喉头被话语梗住。他伸手抓住林世严的衣领,林世严站了起来,阿念也站起来,抽噎了几口,颤声道:“严哥……我恨你……你为什么……离开我这么多年……”   他说完,抱住林世严崩溃痛哭起来。林世严的独臂不知所措地抬了起来,迟疑片刻,抱住了阿念,将他紧紧搂在怀里。阿念好像溺水的人一样死死扣住林世严的身体,恨恨地掐他的衣服大吼:“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他泣不成声,林世严目中露出难过的神色,安慰地摸着他的头发。   许久,阿念的哭声慢慢变轻。他哑着嗓子道:“严哥……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我总是梦到你……然后醒来……醒来就要再告诉自己一次……你已经死了……好不容易过了这么多年……你又回来了……却不记得我了……是不是我亏欠你太多……你才要这样对我……”   林世严傻傻地说:“对不起。”   阿念像个孩子似的哭个不停,胸口不住因为抽噎而剧烈起伏。林世严轻轻拍他纤瘦的脊背,沉声道:“我在。小念,我在。”他低头,鼻尖轻轻地蹭着阿念的脖子,柔声道:“我记不起我们之间的事,但闻到你身上的味道,我有熟悉的感觉。过去的事我都想不起,只有你的味道我还记得。”   听了他的话,阿念抽噎着仰起头,含泪看着林世严。他摸摸林世严的面颊,泪眼朦胧的样子就像一只落水狗一样楚楚可怜。林世严看着他湿漉漉的双目,心中生出了怜惜之情。他抬手握住阿念柔软纤细的手,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的双唇上。他生怕自己僭越,但又好像对阿念的气息着了魔,忍不住凑近过去。   他离得越近,阿念的心跳得越快,好像下一刻就要死过去。他慢慢停下了抽泣,闭起眼来,灼热的呼吸烧着他的双唇。林世严缓缓低头,最终小心翼翼地吻住了那两片柔软的唇。阿念晕头转向,踮起脚,仰头迎合他。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变得缠绵悱恻。二人紧紧抱着,吻得气息不稳,阿念忍不住在林世严胸口胡乱摸索,去解他的衣带。不一刻便将林世严身上的衣物解开,渴望地在他的胸脯上摸索。   林世严本来并没有想这么多,被阿念摸得气喘如牛,又被他推得步步后退,腿弯撞到床沿,就一屁股坐了下来。阿念骑到林世严身上,迟疑地看着他,目中满是对林世严的渴望,却又怕被他拒绝。他的手甚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他费了很大的劲来鼓起勇气,在林世严面前慢慢脱去自己的衣物,显得青涩而瑟缩。他脱光了衣物,手慢慢地伸向林世严的腿间。没有得到拒绝,便在他腿间摸了摸,摸到他的阳物早已硬得流水。阿念的脸竟红了起来,解开他的裤带,将他硬如磐石的阳物掏了出来。林世严被他摸得倒抽一口气,仍然坐着一动不动。   “你想要我吗……”阿念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握住林世严的手,将他放到自己的胸口。林世严摸到这一手软滑的皮肉,笨拙地上下抚摸他的胸口,以指尖描摹他身上还未褪去的鞭痕。面对那赤裸裸的勾引,便是个泥人也说不出个“不要”来了。   “我怕你疼……”   阿念立时就明白了:“那天真的是你从林琼手里救了我……”   他的呼吸变得愈发灼热,欲望给了他勇气。他抬起身子,握住那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阳物往下坐。   “严哥……不管你记不记得我……你都是我的天……”他轻声说着,慢慢地坐到底。二人皆是长长出了口气。阿念抱着林世严的脖子,扭动着腰,让他粗涨的阳物在身体内搅动。仅仅是想到这人是林世严,阿念浑身都酥软了。他呼吸急促,已是满面红霞,喘息着道:“你对我做甚么都可以……我是你的人……很早就是……”   林世严陷在这温柔乡中,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他再难忍受,单手揽住阿念,翻身将他压到床上,如狼似虎地狠狠盯着他。阿念意乱情迷地看着他的双目,将双腿分开,双手抱住他坚实的双臀,将他往自己腿间压。   林世严如他所愿,深深地进入了他,将阿念顶得轻哼了一声。这深入既痛苦又愉悦,阿念不禁仰起脸,秀眉蹙了起来。而后撞击就像春日的雨那样密匝匝地朝他袭来。他的呻吟由零星几声变得断断续续,最后成了呜咽。他死死地抓着林世严坚实的后背,不住地咬着他的肩。这样的撞击令他窒息,林世严的气息让他窒息。   “让我死……”阿念艰难地说,“死在你怀里我也愿意……”   林世严粗喘着,更用力地顶弄他。阿念的双手变得无力,耷拉在了脸边。他闭起眼,感受他每次狠狠楔入,只期望永远也不要结束。就算在他身下承欢一辈子他也愿意。他的身子越来越热,脚背不住紧绷。过了一会儿,他猛然蹙起眉头,无助地抓住林世严的肩。   “严哥……”他沙哑地喊,“严哥……严哥……”他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身体不住紧绷,胸口高高抬起,就这样在这乾坤颠倒的撞击中泻了出来。   林世严被他夹泻了出来,停下了抽插,趴在他身上像牛一样粗喘。二人就这样叠在一起不住喘息,好似世界静止了下来,只有愉悦的感觉还弥留在身体,久久不愿离去,他们的每寸皮肤都沉浸在愉悦中,眷恋地贴在一起。   过了许久,阿念方才抬得起手指来。他抬手摸摸林世严的头,虚弱地露出微笑,侧首亲亲他的脸。   “严哥,你好厉害。壮得像头牛。”   林世严被夸得有些脸红,沉默着单手撑起身体,坐了起来。阿念也跟着坐起来,二人依偎在一起。正在床上温存,便听到一记开门声。阿念吓了一跳,探头去看,就听见了高昆老不高兴的声音:“世严!老夫知道你在里头!给我出来!”   一边骂一边往屋里走,走进来看到阿念和林世严两个赤身裸体地靠在一起,像剥光了毛的板鸭似的。高昆像被人敲了一闷棍,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们。阿念顿时想起这是在师叔的房里,他手忙脚乱地想要不要抓点衣物遮一遮。高昆瞪了他们一会儿,嘴里唠叨“无耻……太无耻……”头头转着找到家里的鸡毛掸子就冲过来抽阿念,口中骂道:“小淫贼!在老夫的床上做甚么见不得人的事啊你!打死你个不要脸的小淫贼!”   阿念吓得逃下床,林世严起身一把抓住那鸡毛掸子道:“要打打我。”   高昆吹胡子瞪眼骂道:“你反了你,要揍老夫不成!放手!”   阿念趁这个当口飞快地穿好衣物,盘扣全都扣错了位置,也无暇去管。他抱着林世严的裤子战战兢兢躲在他身后道:“师叔,我错了……你别打了!我们在被毒门的人追杀,求你收留啊……”   高昆怒道:“老夫看你哪里像被追杀的样子!你在老夫的床上!在老夫的床上做这等龌龊事!我打不死你我……!”说罢就要夺那鸡毛掸子。   阿念哭道:“我帮你洗了床单就是了……”   高昆:“地上也脏!”   阿念:“我帮你拖地……衣服也帮你洗了……这几日我都为你做饭……”   林世严用一种鄙视无耻之徒的眼神看着高昆,后者心满意足,仍板着脸勉强嗯了一声,好像对阿念还有许多不满似的。   阿念见高昆不打人了,才悄悄从林世严背后走出来,将裤子塞给他。   穿戴整齐后,三个人在桌边坐了下来。阿念感到股缝间湿漉漉的,十分不舒服,只沾了凳子一点边坐。林世严却也是敏锐,见他这样就关切道:“不舒服吗,去床上躺一会儿。”   阿念忌惮地偷偷看了高昆一眼,摇头道:“不碍事。”   高昆板着脸道:“别光顾着做好人。老夫让你做的事呢?现在婚事黄了吧?你答应过我的事呢?东西呢?”   林世严面无表情道:“没了。”   阿念莫名道:“师叔?你让严哥去拿甚么?”   高昆没好气道:“别多嘴,没你的事。”   一向寡言的林世严耐心解释道:“你师叔救了我。为了报答他,我答应为他做一件事。”   原是那天向南派两人来给林世严下药,将那颗混了“浮生一梦”的解药塞到了他的唇间。林世严痛苦间仍留有一丝神智,出手迅如疾雷,眨眼间便将二人的脖子拧断,又将药从口中吐了出来。他杀了二人,挣扎起身,走出破庙,又直挺挺的倒下了。有人路过那处,见他快死了,想起半路遇到的大夫,便好心替他去寻人。正巧这大夫就是高昆。林世严这一命就被高昆救了回来。   阿念:“你要严哥去和那姑娘成亲?就为了替你取一件东西?师叔,恕弟子直言,姑娘的名声比甚么都重要,他们若拜了堂成了亲,那姑娘以后怎么办?”   高昆瞥了他一眼:“倒是会马后炮,吃醋的时候忘了?”   阿念:“……我有甚么好吃醋的。师叔,你到底要严哥替你取甚么?”   高昆刚想说甚么,林世严便道:“毒门每一任女婿都会在成亲当日得到门主亲授的壮阳良方。”   “噗!!!”阿念一口茶喷出来,“师叔你……!”   高昆冷哼一声:“你们年轻人是不懂老夫这老人家的苦。”   阿念与林世严尴尬地对视一眼,目中都是无奈。   阿念闲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去收床单。林世严见状站了起来,从他手中接过活:“我来。”   高昆道:“你就让他洗又怎的?你都活不长了,这么卖力做甚?”   阿念面色变了:“甚么活不长了?”   高昆一看说漏嘴,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林世严不语,收起床单往门外走。阿念追上去拉住他,追问道:“甚么活不长了?甚么意思?”   见阿念追问不休,高昆只好说道:“那向南是多恶毒的人。五年前给世严吃了浮生一梦,让他甚么都不记得了,死心塌地地跟着他的女儿。”   阿念一听到浮生一梦,心中便咯噔一下。没想到林世严将前事忘尽,竟是因为被人害的。   高昆:“那还不算,自打世严跟他们一起生活,他们便每日都在他的饭食中搀入断肠催魂丹,现在毒已入了他的脏腑,每月都要靠解药才能活下去。否则就会七窍流血,肚肠烂尽。本来他娶了那门主的女儿,还能多活些时日。你既然出来搅了他的婚事,他自然是活不过这个月了。”   阿念前一刻还在因重逢而欣喜,这一刻听了高昆的话,有同晴天霹雳当头劈下。阿念腿一软,往后退了一步,问林世严:“……师叔说的是真的吗……”   林世严唔了一声,阿念不信,抓过林世严的手替他把脉。越是感受他的脉象,阿念的脸色越是不好看。许久,林世严抽回手,一声不响地出门洗床单去了。阿念脸上血色都褪去,指尖变得冰冷。他跑向高昆,跪下求道:“师叔,解毒你最在行,求你救救严哥罢!”   高昆无奈摇头道:“我已救过他一次了。他本应死在那破庙中,却活到了现在。然而我的药能救他一时,救不了他一世。真正的解药在毒门门主手中,没有那颗解药,谁也救不了他。”   话说到这份上,阿念怎能不明白,高昆能救又怎会不救呢?他怔怔看着高昆,难以置信地摇头,自言自语似的说:“我不能再让他死一次……”   高昆叹气道:“起来罢,孩子。世严是个有骨气的,让他去求向南要解药,他是宁死也不肯的。陪他高高兴兴地走完最后一段路罢。”   阿念只是微微摇着头,好似只要他不承认,这事便不能发生。片刻后,他蓦地抬起眼,轻声道:“我能救他。我替他去死。”   高昆诧异地看着阿念,然而阿念心中已下了决断,目光温柔而又坚定:“毒吸蛊。可行吗?”   高昆登时立起来,怒道:“这怎么行??这样你会死的!”   阿念一听便知这样是可行的:“这是我欠他的。”   高昆甩手道:“不行!你死了,老夫的医术谁来传承?老夫已失去了一个弟子,怎能再失去你?”   阿念仍跪在地上,道:“五年前我看着他死,心碎成一瓣一瓣的,魂早已跟着他去了。这几年我活在仇恨中,如同行尸走肉,又怎能说自己真的活着。我每天都在想他,师叔,我每天都想他……”他哽咽了,“我每天都想他……师叔,我真的没法再看着他死一次了。”   高昆:“你!”   阿念俯身磕头:“请让弟子任性一回罢。”   看着阿念削瘦的背脊,高昆的白眉紧皱。他暴躁地来回踱步,看看阿念,阿念仍倔强地伏在地上。许久,高昆沉沉叹了口气,颓然坐了下来。   “明日午后,我去寨里最后采一次药。你随我来罢。你若后悔,随时与我说。等种下了蛊,后悔莫及。”   阿念感激叩头:“谢师叔成全。”   翌日半夜。   林世严将高昆的物事捆好,连带着采来的草药一并塞到了板车上。阿念扶高昆坐上板车,自己坐到了前头,陪林世严驾车。三人趁夜离开了西江,往中原去了。此时一弯下弦月悬在树顶,距离月圆之夜不到一个月了。   细碎的月光从树叶间落下,阿念坐在林世严身边,不一会儿就困了,头一点一点的。林世严脱下衣物披在阿念身上,道:“去后面睡一会儿。”   阿念被说得醒过来,迷迷糊糊地摇摇头,将林世严的外裳扯了扯,一人盖着一半,将头靠在他肩上继续睡。阿念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气息,就这么钻入林世严的鼻中。林世严并不记得他,但他的身体记得他的气味,记得这种让他周身温暖起来的感觉。   第二日他们就离开了贵州,远离了毒门的势力范围。板车行至一片树林间,两匹马儿踢踢踏踏地往前行走。高昆仰躺在板车上,挠挠他引以为傲的山羊胡,嘀咕道:“唉。成日吃这干粮那干粮,把老夫这人都要吃成一把干粮了。”   阿念体贴道:“师叔,我去挖点野菜,煮一锅汤给你喝如何?让严哥打几只小鸟兔子,咱们也开开荤?”   林世严闻言下车,拾起一个石块,嗖地弹出去,不远处一只鸟应声落下。阿念惊叹一声——这还说打就打着了?循着声跑过去,在齐膝高的杂草间翻找了半日,方才把鸟拾了起来,怜爱地摸摸它的毛,自言自语道:“叫我一通好找,这下好了罢,就要这么成为我们的盘中餐,腹中食。”   无意间抬起眼来,看见周围景色,便忘了说话了。这树林子极其静谧,偶尔几声鸟叫便显得格外空灵。空气中洋溢着花香,新生出来的绿叶郁郁葱葱地缀在四周。仅仅是呆在里头都令人心旷神怡。阿念抬起头,吸了吸鼻子,贪婪地闻这好闻的味道。身后一声踩碎树叶的细响,阿念回头一看,林世严已走到他身后。高大,冷峻,站在这郁郁葱葱的树林中,好似一棵挺拔的劲松。   阿念笑道:“再不开荤,只怕师叔要琢磨着把我宰了吃呐。”说完像偷吃了蜜的孩子似的偷偷朝板车张望一眼,透过树林只能隐约看到一些车的影子。师叔想必是没听见这坏话了。   林世严俯视着他孩童似的顽皮神色,面色变得柔和。他说:“以后不要顺着他。你给他开了荤,他就要问你要酒喝了。”   阿念心想他这般吩咐,是觉得这“以后”里他已经死了。   但他还不知道,这“以后”里他仍能活着,当他知道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林世严又拾起一个石子,在手心轻轻地抛。阿念随他往前走了几步,抬头看了一圈,指着不远处道:“那边有只鸟儿,你射得下来吗?”   林世严:“可以。”抬手之间,石子如箭般窜出,扑通一声那只鸟就直直落了下来。阿念起了玩心,笑嘻嘻地说:“我去找。”附身拨开杂草,跑入树林深处,低着头找那只鸟。在杂草里翻了半天,林世严跟了过来,道:“小念。”   阿念直起身来,回头看到他,脸白嫩嫩的,眼亮晶晶的。林世严看得出神,阿念见他发愣,便怪道:“看甚么呢?”   林世严道:“你比花还好看。”   阿念噗地笑出来:“你嘴真笨。”   林世严道:“是。”上前把他抱住,对着他不住地看。阿念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他看看林世严的唇,又抬眼看着他的双目。林世严微歪过头,温柔地与他亲嘴。阿念温顺地闭着眼,依恋地与他唇舌缠绵。春日的气息夹杂着林世严的气息,美好得让人的心都化了。阿念心想活着真好,活着和严哥在一起真好。   二人抱在一起,不住地亲吻,唇微微分开,又重新粘到一起。他们的呼吸由平静变得急促,林世严的吻渐渐变得有侵略性。阿念被推得倒退几步,后背撞到了树上,林世严的嘴仍然离不开他,贪婪地吮吸他柔软的舌头。一边亲一边隔着衣物摸他,从胸口摸到腿间,不住地揉捏。   “唔……”   阿念很快就被摸得有了反应,两腿麻麻的,有些站不住脚。林世严将那两片唇吻得微微发红,又低头吻他的脖子。阿念被他摸得意乱情迷,甚至都没发觉自己的衣物何时被他解开,林世严的手又是何时探进来在他身上乱摸的。直到他的手指试着探入他的后穴,阿念方才猛然醒悟过来。手里那只鸟掉到了地上,他惊慌失措地推林世严道:“不行,师叔还等在那儿……”   林世严不明白,问道:“你想要吗?”   说话间阿念的裤子好巧不巧地顺着腿滑到了地上。一想到师叔可能过来,阿念便怕得要命,口是心非道:“不想……”手忙脚乱地俯身拾裤子。林世严顺着他的动作低头一看,阿念那话儿早已耸立腿间。林世严站着想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想不通,便拉住阿念的手腕不让他穿:“不管高昆,你想要吗?”   阿念急了:“别闹……”   这一声说的又软又无力,反倒像是撒娇了。林世严严肃地俯视他,见他目中湿漉漉的,心中便咚咚跳。他并不想强迫阿念,便又认真问了一遍:“不想要吗?”   阿念被他这么注视着,看着他浓眉微皱,认真得好似眼里只有他。阿念就这么看着他,双唇微启,怎么也说不出个不要来。挣扎许久,林世严好歹明白了一回,将阿念重新按回树上,在他脖子、面颊上一顿乱亲。阿念被压在他坚实的胸脯下,整个人都酥软了,哪里还能挣扎,就这么被他的膝盖顶开双腿。只觉那热乎乎的阳物往他腿间戳过来,不由分说就往里挤。那物又大又粗,在阿念的穴口戳了两下,忽然挺进,就挤入了他的蜜穴中。   这么一进来,又让阿念慌起来。他两手抓着林世严的肩,求道:“严哥……严哥……真的不行……”   林世严停下来,问他:“痛吗?”   阿念摇头:“师叔……师叔过来怎么办……”   林世严哪里管他什么师叔,一听他这么说,便将阿念的腿往腰上一勾,腰一挺那话儿便深深插了进去。   “唔!”阿念被顶得险些大喊出来,忙不迭将双手捂住嘴。林世严埋头猛操起来,噼噼啪啪的拍肉声响得刺耳。阿念咬着牙不敢出声,紧紧地蹙起秀眉,脸都憋红了。他被顶得太厉害,几乎双腿发软,只觉头顶不停被震下来的树叶砸到。整个人被操弄得晕头转向,站都快站不住了,只能将手搭在林世严的肩上,小声道:“严哥你轻点……”   林世严又问:“痛吗?”   敢情不痛就甚么都能做么!   阿念实话实说道:“我怕我喊得太大声……叫师叔听到……”   林世严想了想,觉得应该听阿念的,便用单手将阿念的腰朝自己这里一按,温柔地抽插起来。在如此温柔攻势下,阿念总算松了口气。然而林世严那阳物大得很,缓慢地深深插入,抽出一些来,又往深处顶入,一下一下,没顶几下阿念那前头就淫水直流,湿漉漉的流到股间,惹得抽插时发出淫靡的湿濡声。   “嗯……嗯……”   每一下深入,阿念的喉间便无法抑制地发出极轻的呻吟。他抱着林世严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肩上。   林世严粗喘着,低头在阿念耳边道:“你真好看……真好看……”贪婪地闻他的脖子,一边闻着他的体香一边抽插,慢慢变得用力。阿念感到越来越舒服,将身体完全靠到了林世严身上,不住地扭腰配合他的抽插。他探手摸林世严的胸脯,贪婪地闻他身上的雄性气息。这气息比甚么媚药都厉害,将阿念迷得没了方向,哪里还想得起甚么师叔。他撩开被解开的衣衫,道:“严哥……吃我这里……”说着又摸自己的胸口。林世严低头看,胸口两个嫣红的小肉点颤巍巍地立着。他停下抽插,低头舔阿念的乳尖。   “嗯……”阿念被舔得一挺胸,红着脸提醒道,“嘬两口……”   林世严如他所言,对两颗乳尖勤勤恳恳地又舔又吸,白花花的肉被嘬到口中,又啵的一声松开,露出那湿漉漉的乳尖来。阿念被吸得气都喘不上来,抱着林世严的头不住往他嘴上送。直到两颗乳尖被吸得红肿,阿念的眉头方才松开一些。他轻推了一下林世严的肩,道:“这样来……”说着便转了个身,单手支着树干,俯身示意他从后面插进来。那姿势太也诱人,林世严傻看着两片又白又软的臀瓣,吞了口唾沫,单手扶住他的腰,对着那穴口狠插进去。这一下插得更深,阿念后背登时绷紧,呜咽了一声,几乎哭出来。   林世严一手托住阿念小腹,又开始狠狠顶弄他。阿念的胳膊支着树干,整个人都被弄得意乱情迷,只想要更多……更多……永远不要结束。   板车上。   饥肠辘辘的高昆无趣地躺着,挠挠被蚊子咬的包,又挠挠腋下,心想这两个人也去得太久了,人呢?鸟呢?说好的野菜汤呢? 第25章   傍晚。   三人又行了几里路,方才找到一家客栈。要了三个通铺,便搬着行李住了进去。等到夜间,阿念替另两人将铺理好,高昆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嫌闷,便独自出去转悠。阿念见他出去,便也悄悄跟了出去。在天井中,他看到高昆坐在台阶上看着月亮发呆,便凑过去,坐在他身边。   “师叔,”他轻声说,“今天我和他那个了。”   高昆瞥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抬手削了一记阿念的脑袋:“老夫说你们进了林子怎么这么久都不见人影呢?小淫贼!”   阿念眉间有着愁容,忧愁地看着高昆。高昆看了他一会儿,道:“怎么,这委屈模样,老夫说错你了?”说着便将他的手抓过来,替他把脉。   过了一会儿,高昆沉沉叹了口气,有些生气地将阿念的手扔到一边。阿念问:“毒已经在我身体里了吗?我先前悄悄给严哥把了脉,他的身体里已经没有毒了。”   高昆面含怒意:“你这是让师叔亲手送你去死。这是何等的罪过!”   阿念将手放在高昆背上,安慰道:“人总有一死,我一心求死,便是神仙也不救的。师叔万万不可自责。我若知道他从此好好活着,便是死了也很高兴。这就是叫——含笑九泉。”   高昆:“别贫嘴。老夫的药方你须得带上。当你觉得口鼻流血,腹中绞痛,便将药煎服,最多让你多撑两三个月。那之后,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阿念双目清澈,倒映着清冽月光。他坦然点头:“我曾在我们常去采药的山上替严哥埋下过一个衣冠冢。我只求我死后,师叔能将我埋在那棵李树下。”   高昆:“……光是论这不怕死的劲头,你和世严那小子倒是般配。”   阿念柔声道:“谁说我不怕死呢,只是更怕他死在我前头。既然我的时日无多,越是留在严哥身边就越是舍不得死。我今日便走罢,我要回一趟南京,还有事等着我去做。”   高昆:“报仇吗?”   阿念面色沉静如水,道:“那个人不死,我也死不瞑目。只要他死了,我此生便再无遗憾了。严哥这边,师叔能帮我暂时瞒他一阵吗?”   高昆又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了,只是微微点点头。   当夜。   一支麦秸探入客房窗中,一缕青烟通过麦秸进入屋内。不一会儿,通铺上的人全都陷入了沉睡。吱扭,客房的门被打开,阿念走了进去。他轻轻走到林世严的床边,在床沿坐了下来,深深地看着他。许久,阿念从身上取下匕首,将林世严的头发割下了一缕,送到鼻子下面,闭起眼缓缓地吸了口气,而后小心地装入香包里。他站了起来,踟蹰了一会儿,又坐了下来,探手摸摸林世严的脸颊,面色温柔而悲伤。   指尖轻轻地描摹他厚实的嘴唇,“我走了。”他对熟睡的林世严说道,而后坚定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出了房间。   翌日清晨。   林世严醒了过来。他感到头异常昏沉,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发觉发髻散了下来,几缕碎发落在了床榻上。林世严像条嗅觉灵敏的狗,对着飘落在床榻的发丝看了一会儿,抬手在头上抓了抓,不几下便摸到了被刀割去一缕的痕迹。林世严蹙着浓眉,侧首看看,高昆还躺在那里,阿念并不在床上。林世严敏锐地发觉阿念的包袱也不在了,腾地就站了起来,披头散发地下楼去看,果然他们的马被牵走了一匹。   林世严快步走到掌柜的那处,指着外头问:“我的朋友是甚么时候走的?”   掌柜的茫然摇头。林世严回想昨日睡得如此深沉,竟一点动静也没听到,便有点怀疑不对劲。他重新上楼,拍醒高昆,道:“李念走了。”   高昆迷迷糊糊被摇醒,听到林世严这么说,便含糊嗯了一声。   林世严见高昆竟是知道,便问:“他为何走?”   高昆不耐道:“……他又不是个黄毛小儿,你管他做甚么去?”   林世严被堵了,严肃地看着高昆。高昆也是能装,翻了个身睁眼看看,林世严还看着他,没打算就此罢休,便道:“世严啊,阿念和你在一起图甚么?”   林世严仔细想了想,并想不出答案。   高昆:“你都要死了,掰掰手指头算算,也就是这个月的事了。你要他这么守着你,吊死在你一棵树上,他答应,老夫都不答应。”   林世严上前一步,直直瞪着高昆:“他不是这种人。”神色固执得像条被主子丢弃的狗,坚守在人去楼空的房子里不肯走。他见高昆躺着不动,单手抓住他胳膊将他提起来,高昆急道:“你抓着老夫做甚!”   林世严道:“送你回去。然后去追他。”   高昆被拽得坐起来,听到他说这话头都大了。又不得不为阿念瞒着,以免坏了他报仇的好事。只好继续道:“你去追他?去哪儿追?阿念昨夜对我说,他对你已经死心。只是他这人素来心软,方才不辞而别。你何必追过去自讨没趣?两人见面,你难堪,他也难堪……”   林世严打断道:“他割走了我的头发。”   高昆一看,林世严脑袋后头不显眼处被割走了一束头发。一缕青丝寄相思,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高昆无言以对,心想林世严这人也不是真傻。   林世严不再与高昆争辩,默然转身收拾起了东西。高昆只好起身洗漱,与他一起上路了。   阿念独自骑着马一路向东,数日后途径咸宁,在路上见到了来自皇都的檄文。阿念瞥了一眼,看到檄文上提到甚么药铺,便下马围观。原是利津发大水,百姓民不聊生。檄文中写道所有药铺不得囤货,并将多余物资送往利津赈灾。可见此次事态严重。阿念将檄文念了两遍,联想到五年前秦烨靠着南京爆发的瘟疫挣了个盆满钵满,心中隐隐生出一个主意来。他重新上马,一路琢磨着这事,不久便下定决心。调转马头,不去南京,直接去了徽州。   十五日后,阿念到达了徽州。他马不停蹄,径直去了长寿药铺。到药铺门口一看,店面还没装修妥当,铺子里只有一两个伙计,货物不全,也没有大夫在坐诊。阿念走进去问:“秦老板呢?”   铺子里那两个伙计是新人,都不认识他,懒散地坐在那处,打发他道:“不在不在。”   阿念一看这铺子的萧条景象,和南京的长寿药铺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不用说也知道徽州的其他几家长寿药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径直走入内室,两个伙计一看终于站起身来。正犹豫要不要去拦,便听见内室里传来胡二麻子的声音:“李四,你可算是来了!”   那二人哪能没听说过李四的名头,不由交头接耳起来。   阿念在内室坐了下来,说:“胡二麻子,我走了以后,店铺这儿有甚么情况?”   那胡二麻子抹了把汗,坐下来,还未开口,就先叹了口气。他给阿念斟了杯茶,就说起了事情原委。   原是这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个月前秦烨的四箱金子被偷的事不胫而走,竟是很快传遍全城。甚至有传闻,说秦烨做生意不干不净,名声不好。在徽州这样的小城里,名声一旦不好便难以混迹,现在全徽州的人都知道了这里的长寿药铺生意周转不过来了。秦烨在徽州总共开了四家长寿药铺,生意一家不如一家,一直在做亏本买卖。店里老人跑了不少,坐诊的大夫全跑光了。也没有人愿意借债给秦烨。秦烨挨家挨户地跑,是吃了不少闭门羹。   阿念听胡二麻子说着,眼就变得亮亮的,脸上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神采。他问道:“你说他挨家挨户地去借债?”   胡二麻子道:“也并不是挨家挨户,徽州的大户人家几乎都跑遍了。像城南张家,芙蓉桥边的宋家,秦老板全都是一个人去跑的,但都是两手空空地回来。我们都摸透啦,老板只要吃了闭门羹,回来的时候必然是不关门的。砰地开门,就这么黑着脸走进来。如若那一天谈得还行,他才有心情把门好好合上。”   阿念点头,胡二麻子见他听得兴致勃勃,虽然不太明白,但仍多嘴说道:“听说有一回,秦老板去那盐商赵兴赵老板那儿,恰逢赵老板从轿子上下来。就对秦老板说,你让我当个踩凳,踏着你下来,我便答应你。秦老板那回气得够呛……”   阿念听到这处,忍不住破功,哈哈大笑起来。他单手捂着眼,笑得浑身抖动,几乎把眼泪笑出来。胡二麻子看傻了,迟疑着不再开口,就看着阿念。阿念好容易收住笑,两眼都笑得湿润了。他站起身道:“你带我去仓库转一圈。”心想邱允明啊邱允明,昔日是我求你,今日总算轮到你求别人了。这金子被偷的消息,你恐怕怎么也想不到是我传出去的罢。   便在此时,屋外传来马蹄声。阿念快步走到屋外,见到一人从牛车上风尘仆仆地下来,正是秦烨。阿念站在店铺门口打量他,秦烨相比几月前憔悴了不少,穿着朴素的布衣,脸晒黑了一些。牛车上搁着几箱刚进的货,秦烨身边也没人帮忙,便自己走到后面拆绳子。他满头都是汗,身上脏脏的,全然看不出曾经是江南巨富,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   阿念也不叫他,就上前帮忙卸货,秦烨以为是店里的伙计,也没注意到他。直到从他手中接过一包药来,抬眼一看,这人竟是阿念,秦烨顿时瞪大眼,有些滑稽地瞪着他。   阿念笑道:“怎么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   秦烨诧然道:“阿念?你怎么来了?南京的店出事了?”   阿念道:“有我在能出甚么事?我不过是想你了,来看看你这边还好不好。”说着便掏出汗巾来,温柔地替秦烨擦脸。   秦烨苦笑着摇摇头,“说来话长。进来说。”   二人进屋,刚坐下,秦烨便从袖子里取出一物,放入阿念手心。阿念低头一看,是他去当铺当掉的鱼形玉佩。阿念讶然:“你又给赎回来了?”   秦烨道:“再缺钱也不能委屈了你。”   阿念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又低头看看那块玉,嗤笑了一声。   他摇头道:“你何必呢。不过是一块玉罢了。若能为你解忧,我便是每天只能喝米糊,我也喝得下。”   阿念这话也是张嘴就来了,秦烨听着却是眉头舒展,开颜一笑。他摸了摸阿念的脸庞,道:“戴上。”   阿念将那玉佩戴上,道:“我这次来,是和你商量个事。刚才听胡二麻子说我们还缺银子呢。”   秦烨点头。阿念问:“缺多少?”   提起这个,秦烨没有直接回答,只道:“看罢。如果缺得太多,徽州这四爿店我就不要了。银钱投下去,有没有回报还不晓得。”   阿念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店不要了?你花了那么多心血在这儿,店要是不要了,就没可能把损失的挣回来了。”   秦烨看着阿念,眼下有淡青的眼圈,眼角有疲惫的细纹。这人三十多年来一向活得顺风顺水,过得风流倜傥,即便前些年从满门抄斩中苟且活下来,也不曾像今天这般狼狈。区区几爿店便让他心力交瘁了。他目中流露出无奈,问:“你来找我商量甚么?”   阿念端起茶来,低头轻轻啜了一口:“你可知道利津发大水了。”   秦烨:“到处都贴着檄文,想不知道也难。”   阿念认真地看着秦烨:“大水过后必发瘟疫。倘若手头有一味药能将瘟疫压下,你挣的黄金绝不止一箱两箱。你就再也无须奔走求人了。更无须将你手头的店丢掉。”   秦烨一听便感兴趣:“哦?你有合适的方子吗?”   阿念:“我去利津。”   秦烨色变:“去做甚么?”   阿念:“去寻这一味良药。瘟疫的药方历来多变,前人适用的药方,不一定在利津也适用。人不在利津,又去哪里寻来合适的药方呢?”   秦烨瞪着阿念,仿佛从未听过更荒唐的主意。他斩钉截铁道:“不准去。我怎可能让你去那种地方?”   阿念:“你这几日有多难过,你以为我不晓得吗?就这么一次,让我为你排忧解难,说不定一两个月后,便守得云开见月明,再不用操心银子的事。”将手搭在秦烨手背上,“你是我的秦老板,我一向相信没有甚么能难倒你。然而我也见不得你吃一点亏受一点苦,现在你丢了几箱金子就焦头烂额,我若不帮你,还怎么做你心上那人。”   “皇帝老子的檄文你看了吗?这一次谁都不允许囤货。”   阿念反问:“哪一次天灾他说过允许囤货吗?你忘了五年前南京那场瘟疫盛行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了吗?”   秦烨站了起来,在屋中来回踱步。阿念知道他在斟酌,便安静地看着他。秦烨在屋里走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最后坐下来,叹了口气,道:“即便是去,我也会让别人去。你不能去利津。”   阿念笑出来:“现在愿意为你赴汤蹈火的人,除了我还有谁?”   提起这茬,二人想到的都是阿全。秦烨目中流露出轻微的痛楚,好似是已结痂的伤疤裂开了,渗出了那么一点血迹。   秦烨深深吸了口气,掌心揉了揉鼻翼,道:“不一定要去寻甚么药。我在南京这处认识的人多,明日便动身回去,看看还有没有办法可寻。”   阿念冷笑:“就你认识的那帮老狐狸,有几个能指望上?”   秦烨示意阿念别再多说:“如若利津现在瘟疫肆虐,只怕你还没找出药来,就倒在那处了。我能没有店,但不能没有你。”   阿念似笑非笑道:“这么肉麻。”便不再坚持了。   当夜,一个小厮从阿念房里悄悄出来,携带一封书信,骑着一匹快马神不知鬼不觉地奔出徽州,往南京赶去。   翌日,秦烨便与阿念一道上路回南京城。日落时分,二人入住客栈。阿念为了省几个银子,坚持要了通铺。取了钥匙上楼后,开门一看,屋子里只有五六张简陋的床,连个尿壶也无。此时还未有他人入住,房里显得肮脏破旧,又空空荡荡。秦烨环顾了一圈房间,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问:“何处沐浴?”   跟在他后头的店小二奇怪地看着他,讽刺道:“这位爷,想沐浴得睡个天字号房呐,要不这就替您去换房?”   秦烨微一眯眼,缓缓回头看着那店小二。那小二被这森冷目光看得一缩,窘迫道:“房间就在这儿了,二位好生歇息啊……”便转身走了。   阿念安慰他道:“凑合一夜罢。莫要和小人置气。”   秦烨不语,随意挑了张床铺就躺了下来。   日落后,房内渐渐暗了下来。秦烨仰躺在这简陋的硬板床上,无法入眠,盯着屋顶看着,一手搁在腹部,四指不住地轻敲。   阿念在他旁边的床上,柔声道:“睡不着吗?”   秦烨侧首看阿念。发觉两床距离并不远,便朝阿念伸出手来。阿念将手放到他的手里,秦烨歉然握住他的手:“我住这种地方倒是没甚么。就是委屈你了。”   阿念笑,好似对待孩童那般拍拍他的手背。这触感如同浊世中的一股清流,在这静谧的夜间显得尤其温柔,好似只要他握着他的手,一切便真的会如奇迹般好起来。阿念反握住了他的手,以拇指在他的手背上摩挲。秦烨感受着这美好的触感,闭起眼,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许久,秦烨突然用力抓住了阿念的手,睁开了眼睛。他用力过猛,阿念被他抓疼,吓了一跳,抬起头看他,发觉秦烨的眼睛亮亮的,神色看上去有些不同寻常。   “阿念,如果我并非你想的那么好,你会恨我吗。”   阿念实在是疼,想要抽手,秦烨也不放开。阿念忍痛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人无完人,你不够好,我又怎么会恨你?”   秦烨没有理会阿念的问话,自顾自思索着甚么,摇了摇头道:“不,我不介意你恨我。恰恰相反,我希望你恨我。你恨了我依然离不开我,我方才知道你这辈子,你这个人,每一寸每一厘都是我的。”   阿念不可思议地看着秦烨,见他神色异常,好似受了甚么刺激,心说这人真的是有病罢?   秦烨感觉到阿念在挣扎,方才松开了一些,但仍握着阿念的手。他以坦然的口吻道:“你所知道的五年前南京的那场瘟疫并非偶然。”   阿念微蹙起眉,等他说下去。   秦烨:“那年山西太原的一个村发了瘟疫,将近半年才寻到一味有效的药方,死了将近一整个村子的人。我和阿全在路上听到人说起这事,就让人从那个村里带出了一只瘟鸡,还有他们当时研制出的那味药方。”   “……各地的瘟疫适用的药都不同,你用那药方来干甚么?”   秦烨露出微笑来:“我们把瘟鸡带回了南京。我没想到一只瘟鸡就搞垮了整个南京城。我以为只是一个村,最多一个镇。我没想到是整个南京城。”他的口吻如此平静,甚至能感觉到他回忆这事时十分愉悦,好似他在说的不是一场席卷全城的瘟疫,而只是一个太阳光引起的小喷嚏。   阿念瞪着他,难以置信道:“那场瘟疫是因为你往农户投了瘟鸡……?”   秦烨:“当年我山穷水尽,需要东山再起,手里缺银子,只有这一家长寿药铺,又破又小,和我一样狼狈不堪。我等不到上天给我时来运转,我须得自己给自己创造机会……”   阿念从秦烨手中抽回手,腾地坐起来,怒道:“当年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你手头有药你不拿出来,你说你不知道能搞垮整个南京??”   秦烨见阿念突然吼起来,忙坐起身示意他小声。阿念气急攻心,爬起来对秦烨劈头盖脸一顿打:“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知道吗!”   秦烨抓住阿念手腕:“听我说,听我说!”   阿念手腕被他牢牢箍住,打不了他,连挣脱也挣脱不了,怒道:“你放手!”   秦烨:“坐下!”抓着阿念手腕将他按坐下,恶狠狠道:“这些人于我非亲非故,是死是活我根本不放在眼里!我的家人死光,家宅被没收,身无分文没有地方住的时候,又有谁曾经可怜过我?”   阿念简直从未听过如此不可理喻的论调,气得发抖:“你……你……简直畜生!”   秦烨激动得胸口剧烈起伏。见阿念气成这样,吸了口气,将口吻放得缓和:“阿念……阿念……我要你明白我。我与你辛苦了这五六年,攒下这整整四大箱黄金。现在我们一夜间就变得一无所有。如果徽州的店继续亏本,南京这里的生意也会受到影响。到时候我们只能卖掉宅邸来周转生意。我决不能走到这一步。你告诉我,我还能继续当个好人吗?”   阿念:“秦烨……你再去害人,”他恨恨瞪着秦烨的脸,一顿,又咬牙将狠话咽了回去,“别去害人,你还有我,我会帮你。”   秦烨将双手收紧,将阿念的手腕捏得生疼。   “你要成为我的左膀右臂,”他紧盯阿念双目,低声道,“与我一道入深渊,下地狱。你要将我放在这里,”将阿念的手按到他的心口,“将我变成你的所有。接受我的黑暗,不堪。如果你不能,”他的手上移,轻轻抚摸阿念纤细的脖子,“我就杀了你,毫不犹豫……”   阿念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秦烨忽然抓着他的手腕将他猛按倒在床上:“我硬了。想在这里干你……”   阿念慌道:“你疯了!”   秦烨:“我的确是疯了!”不由分说就抓住阿念的领口撕扯。阿念厌恶地推拒,整个人都抗拒地蜷缩了起来。他的身上仿佛还留有林世严抚摸过的触感,一被秦烨这人碰到便恶心得不行。他与秦烨扭成一团,侧首看到秦烨放在枕边的匕首,心中顿生一股强烈的杀意。他毫不犹豫地将手往匕首那处够,手指即将碰到匕首时,只听吱扭一声,有人推门而入。阿念听到门响,手缩了回来。秦烨动作一顿,阿念抬起一脚就往他裆下踢去。秦烨被踢得闷哼一声,痛苦地捂住腿间。阿念一把推开他,气喘吁吁地跑回自己床上,面色难看极了。   新来的人莫名看了他们一眼,便扛着自己的包袱随便找了张床躺了下来。秦烨捂着裆部喘了一会儿,道:“下脚这么狠,也不怕把我踢残了。”他嘴角一勾,竟然笑出来。也不顾还有别人在,就道:“阿念啊阿念,我今天的话你好好想想。我并没有在说笑。”   阿念迅速钻入被子,背对着秦烨躺下了。黑暗中,秦烨的眼亮亮的,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透过黑暗看着阿念的背影。他好似心情非常痛快,嘴角带着笑意。过了一会儿,他闭起了眼,调整了一下姿势。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他均匀的呼吸声。   阿念激动得两手不住发抖,喘息了好久才稍稍平静下来。他在自己的衣服里摸啊摸,摸了一会儿有些着急了,将衣物脱下乱抖一气,直到找到那只香包才松口气。他在被子里蜷缩起来,将香包握在手心里,以拇指轻轻地摩挲。拆开香包,凑到鼻子底下,依恋地嗅了嗅藏在里头的一束头发。   严哥……他在心中道,我就要死了,但身边只有仇人。   我好想你……好想再见见你……   与此同时,窗外的官道上,一辆由一匹马拖着的板车踢踢踏踏地经过。   林世严坐在板车前头赶车,高昆依旧懒懒地躺在板车上,口中嚼着一根甘草。林世严抬眼看了看月亮,满月早过了一两天,天空一轮明月又开始由盈变缺。林世严腹中没有感觉到丝毫绞痛,一点毒发作的迹象也无。   林世严目中流露出疑惑神色,道:“高昆。月圆了。”   高昆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林世严:“我没死。”   高昆又嗯了一声。   林世严:“……”   高昆噗地吐掉嘴里的甘草,道:“熬过这个月不死,说不定下个月才死。下个月也不死说不定老夫的药有起效,彻底替你解毒了。”   林世严将信将疑地屏息凝神,运起气来。许久,他道:“我感觉不到身体里有毒。”   高昆心想那是当然,都有人要替你去死了,你身体里怎么还会有毒呢?口中敷衍道:“嗯,那你不用去死了,傻大个。”   林世严见高昆甚至都没有提起替他把把脉,又回想起阿念还没走时,曾拉着他的手,偷偷替他把脉。林世严让马停下,严肃地看着高昆。板车恰停在客栈门口,高昆抬起身一看,以为是要住店,便吃力地坐起来:“哎哟……再颠下去,老夫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林世严:“你瞒着我甚么。”   高昆冷不丁听到这一句问话,脱口而出:“没。瞎讲。老夫瞒你甚么?”   林世严:“你不说,我不走。”   高昆笑出来:“你这是在威胁老夫?这是老夫的板车老夫的马,你不走,就下车,老夫自己走。”   林世严浓眉紧蹙。高昆挺起腰板来,道:“真没有。老夫能瞒你甚么?”   林世严:“和李念有关吗?”   高昆心想这人还套起老夫的话来了。说笨挺笨的,关键时候怎么一点也不好骗呢?   然而提及阿念的名字,高昆未免又难过起来。他想到再过一两个月,阿念便要就这样独自痛苦死去。这孩子真的有这么坚强吗?   “好罢,你既然追问,老夫便也多嘴一句,”斟酌一番后,高昆终究敌不过心软,道,“现在说甚么都已经晚了。明儿你到前头的村庄就把老夫放下来,老夫去会会老朋友。你就自个儿去找阿念罢。你想知道的事就去问他。他愿说则说,不愿说,老夫也没有办法了。”   林世严浓眉蹙得更紧,高昆又道:“世严啊,阿念之所以不将实情告诉你,也是怕你这人一根筋。你要记住,凡事要冷静处之。万万不可冲动。”   林世严听完一言不发,狠抽了一下马背,马儿披着月色在林中猛跑起来。高昆没坐稳,差点摔下板车,慌忙抓住身旁的药包。车轮子硌着石子,咚咚地跳。高昆几乎要被颠下车,喊道:“火烧眉毛的你做甚!”   林世严:“送你去村庄。”   高昆惨叫:“住店呢?不住店了吗?!”   高昆颠得一把老骨头都快颠散了,抖着声说:“世严,如若你看到阿念和药铺的人在一块儿,尤其是和那秦老板在一起,你千万别说你认识阿念。阿念装作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阿念,懂了吗?”   林世严:“为何。”   高昆:“不想坏事儿,你就得听老夫的。刚叫你别一根筋,你还记得不?”   林世严的咬肌鼓了鼓,不言语,漠然看着前方。   数日后。   林世严将高昆留在了南京城附近的村落中。因高昆腿脚不方便,林世严将板车和马也留给了他,自己徒步前往南京。林世严步速极快,傍晚便走到了南京城里。他径直前往长寿药铺,随手抓了个路过的伙计,先问:“秦老板在吗?”   那伙计被提着衣领,抬头一看这人足足高他一个头,自上而下俯视着他,神情好凶,当即吓得腿软:“不在……”   林世严一听他不在,又接着问:“李念在吗?”   那倒霉伙计:“也……也不在……”   林世严放开手,那伙计赶紧退到柜台后头。旁边的伙计听到他找李四,连忙凑过来说:“这位兄台,你若是认识李四,得告诉他赶紧回长寿药铺,我们都在等他。他和他的那个心腹,虎子,都已经两个多月没来铺子里头了,我们这儿的生意已经一团乱了。他再不回来,我们都要不干啦!”   此话一出,大家都是长吁短叹,愁眉苦脸,仿佛天要塌下来了。   林世严一看众人的神情不像有假,看来阿念自从两个月前去苗疆找他后,就没有再回过店铺。现在与他走散,竟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找他。   林世严记得高昆的吩咐,就道:“我不认得他。”说完就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索性在那处等阿念。   提起阿念不辞而别,几个伙计便有说不完的怨言。有伙计埋怨道:“那虎子怎么这么巧也不见了呢?跑的也太不是时候了,对面这什么泰安药铺一开,生意全跑那边去了。”   也有人低声道:“依我看啊,不会是李四不想要这店了罢?否则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呢?他人一跑这店就开了,而且一声不响跑走两个多月,一点风声也没听见……我看啊,我们都被他抛弃啦……”   话音未落,只看到一大片阴影悄无声息地贴近,众人回头就看到一堵人墙,顺着抬头,看到林世严阴沉沉地站在他们身后俯视着他们。   “小念不是这种人。”林世严道。   众人吓得点头:“……是是,你说的是……”   你刚刚不是说不认识他吗……   一个伙计仔细看了看他,看看他花白的头发,又看看他的断臂,哦地喊了出来:“我想起你了!大个子,你就是那天把李四救回来的……!”   “我不认识他。”林世严斩钉截铁地说。   那伙计:“……”   林世严又坐回凳子上,一言不发地望着店门口,神情固执得像一头看门狗。伙计一看这药铺生意本来就差,还坐了这么个阴沉古怪的男人,跟个黑无常似的杵在那儿,没病的都该给他吓病了。面面相觑,迟疑道:“大侠,你还有何吩咐?”   林世严:“等人。”   “这……恐有不便罢?”   林世严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伙计,并没有想明白有哪里不便。众人一看,这人好似再多说一句就要上来揍人砸店了。又见他高大强壮,青筋暴突,哪里像是个惹得起的,便缩到了一边,也不敢多说他了。   林世严在长寿药铺坐了一会儿,也没看见几个人进来。倒是街对面那个新开的泰安药铺顾客络绎不绝。林世严回想了一下,离开南京时这家药铺还未开出来,伙计所说的“李四一走就开张”的药铺说的应该便是这家了。也不知这店里的伙计怎能如此巧舌如簧,在门口聒聒噪噪的,人全都被忽悠了进去,再没有人踏入这长寿药铺的门槛了。也难怪长寿药铺里的人要愁眉苦脸。   顷刻后。傻子阿关扛着两大包甘草大步踏入店来,往地上一摔,转身又出门去。众人一看货来了,全都围上去。   林世严侧首一看,外头停着辆板车,上头还有不少药材,干力气活的只有那傻子阿关一个。便站起来道:“我来打杂。”   众人愣,林世严又道:“不要钱。”   也不等人答应,他便上前帮忙一起扛起了货。林世严便这么名正言顺地留在了长寿药铺里。   一日后。   秦烨与阿念也回到了南京城。二人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阿念一直冷着脸,看也不看秦烨一眼。直到回到长寿药铺门口,秦烨注意到对面那家新开的“泰安药铺”,停下脚步对着对面看了一会儿,道:“泰安药铺?甚么时候开的?”   阿念只当做没听见,也不管他,自己先走进长寿药铺里。   众伙计见到阿念和秦烨回来,大喊一声:“唉!你们可回来了!昨天冯霄还说李四你抛弃了我们,幸好你回来啦!”纷纷拥过来。那几人简直涕泪纵横,拉住他们道:“李四,秦老板,你们不在的时候,对面那泰安药铺就这么开了,简直猝不及防啊,生意都被他们抢跑了。你们再不回来,我们要干不下去了啊!”   秦烨问:“甚么时候开的,”侧首问阿念,“老板是谁,你知道吗?”   阿念仍不理睬秦烨,只当做没听到他的问话,径直走到后门口,离开了药铺。   众人看着阿念砰地甩上门,药铺里顿时变得静悄悄的。便是个傻子也该看出来两人在吵架,药铺里有不少是跟了这二人五年多的,但都是头一回见到李四和秦老板在伙计面前闹别扭。那两人不尴尬,伙计们先尴尬起来,一腔苦水一时不知该说不该说。秦烨被拂了面子也不介意,轻笑了一下,道:“接着说。虎子人呢?”   管事的冯霄上前道:“李四走后不久那家药铺就开了!他迟迟不回来,病人等不到他,都被对面招去看病,时间一久,咱们这儿生意都没啦!”   秦烨:“开了半个月?”   冯霄:“少说也是两三个月。”   秦烨一听有些不对劲,阿念往返徽州哪儿要两三个月那么久,就问:“李四甚么时候走的?”   冯霄也是个有眼色的,一听秦烨这么问,立刻知道自己多嘴了,吓得把嘴闭了起来。   “半个多月前,”冯霄顺着秦烨的话答道,“我也记不清了。”   秦烨思索地看着冯霄的双目,那目光好似洞察一切,冯霄哪里经得起这灼灼审视,被秦烨看得双腿发软,心虚地低头道:“昨日有个大个子来店里帮忙,这会儿在仓库搬货。秦老板要见他吗?”   秦烨心中起疑,口吻仍然温和,道:“待会儿我会去仓库。你先忙罢。”   冯霄求之不得地走开了。秦烨留在门口,拢着袖看着对面新开的药铺,目中若有所思。   阿念眉间有着一抹愁绪,缓缓地走入药铺后院,经过仓库时,余光瞥见一个大个子在往仓库里搬货。他以为是傻子阿关,便疲惫道:“阿关,去替我备好浴桶,让伙房烧水。”   那人听到阿念的声音,便放下手上的东西,上前一把拉住阿念的胳膊:“小念。”   阿念听到这声音猛吓了一跳,抬头一看那人竟是林世严。那一瞬好似是从现实跌入了梦境中,阿念懵了,发颤地轻叫了一声:“严哥……!”   林世严扶住他的手臂:“是我。”   阿念简直又惊又喜,两手无所适从地抬起,摸摸林世严的肩和胳膊:“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林世严:“我来找你。”   阿念心中悲喜交加,待要说甚么,突然又想起这是在秦府里,连忙摇头:“不……你不能在这儿……”他拉住林世严,将他拖到仓库里头。   “严哥,你不能在这儿……”阿念央求着,又无从解释,只能道,“不能让别人看见你……”   林世严问:“不能让秦烨看到你和我在一起吗?”   阿念被这么一问,登时哑口无言。见林世严在等他的解释,便慌张道,“不……不是你想的这样……”   还未及说下去,林世严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有人。”   林世严往后退开了一步,与阿念分开一段距离。阿念下意识跟上来,林世严轻轻在他肩上按了一下,又退后了一步。阿念此时眼里只有林世严了,被他这么推开,心都拧了起来,目中流露出说不尽的不舍。林世严道:“你若还想见我,今夜在陆家武馆等你。”说罢退出仓库,纵身一跃便离开了。阿念追到门口,痴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第26章   不多时,身后便传来一声“阿念。”阿念回头一看,来者目若朗星,眉飞入鬓,正是秦烨。阿念冷不丁见了他,面色便冷了下来,转身就要走。秦烨上前几步抓住他的手腕:“阿念!”阿念挣了几下没有挣开,蹙着眉头瞪着他。秦烨将他硬拽到面前:“你打算闹到甚么时候?”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阿念冷冷说:“放手。”   秦烨:“清醒一点,阿念,我以前做过的事有那么重要吗?你是打算这一生这一世都纠结于这些事,将我拒于千里之外?我且问你,你宁愿与我一道寄人篱下,受制于人,也不愿痛痛快快地过日子,是吗!”   阿念恨恨道:“你管你做的这些叫痛痛快快过日子……”   为了你痛痛快快过日子,阿常哥就得死,我全家那么多人得死,南京城那么多人得死,姓邱的你真是好要脸!   他奋力将手抽走,回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仓库。秦烨站在原处,气得咬肌一鼓一鼓的。突然提脚猛踹了几记门,连仓库门也没关就走了。   阿念快步回到房内,将刚带回来的包袱丢到桌上,换了几件干净衣物进去,又带了些银子,便将包袱用力扎紧。做完这些,他缓缓地坐了下来,不住地喘气。秦烨回到房里,见他的包袱重新扎好,面色铁青地问:“你去哪儿?”   阿念:“利津。”   秦烨:“不准去。”   阿念仿佛听了甚么好笑的笑话,冷笑了一声,道:“你要知道甚么叫痛痛快快过日子,我告诉你,我去我想去的地方,做我想做的事。不昧着我的良心,不踩在别人的鲜血上!”说着就抓起包袱,秦烨一把将包袱夺过来丢在地上,抓住阿念衣襟像提一只鸡一样把他扔到床上。阿念被摔得头脑一懵,只觉两只手被人一抓,牢牢压在床上。阿念愤怒地挣扎:“放开我!”   秦烨凶狠地俯视着他:“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嗯?我便让你明白甚么叫做我想做的事,甚么叫去我想去的地方!”   阿念:“……”   阿念在他的瞪视下渐渐停止了挣扎,直直看着秦烨。二人喘息未定,对视了一会儿,秦烨目中的怒火熄灭。他抬手,轻轻将阿念的碎发捋到耳后,沉声道:“今日起,你不准出屋。门口会有人把守。”   阿念难以置信:“你……要把我关起来?”   秦烨:“我不允许你为我去涉险。”   他松开了阿念的手,下了床。阿念对他的背影怒喊:“你站住!”   秦烨头也不回地踏出了房门。阿念听到门从外头拴上,秦烨喊来守卫道:“替我看着二当家。他要甚么,就给他甚么,无需告诉我。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他出来。如有闪失,”冷声,“拿你是问。”   阿念追到窗口骂道:“秦烨你这王八羔子!放我出去!”   秦烨侧目,透过窗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回身走了。阿念看他走远,便爬上桌子,预备从窗口跳出屋去。门口的守卫吓得赶紧挡住他:“李四啊,您您您千万别出来!您这是想我死啊!”   阿念:“小二子,你还当我是这里的二当家吗?”   那守卫一怔,阿念就要往外钻。那守卫咬咬牙便将他推了回去:“对不住了二当家,秦老板有言在先,您不能出来。小二我还想在这儿混下去呢……”   阿念又被囫囵推回屋内,只好跳下桌子。听到他将窗也栓了起来,气得笑了出来,道:“你若得罪了我,还想在这儿混下去?”   那守卫:“这这这……您这不是为难我吗!”   阿念见他为难,便也叹了口气。口中道:“好罢,我也知道你不过是听令行事。”试着轻推了一下,发觉窗果然被栓住。他捏捏窗格,窗格牢得很,凭他这点力气根本破不开。   阿念道:“小二子,秦老板说了,我要甚么便给我甚么。现在我要你把阿关叫来。”   那守卫:“李四,您这是当小二是傻子嘞。那傻子力气贼大,又只听您的话,叫他过来,肯定一拳把我给打趴下了。两拳把门砸开了。”   阿念:“……”   阿念费尽口舌,想从这屋里出去,然而这守卫极听秦烨的话,任凭他怎么说,死守着门不放。眼见得入夜,想到林世严在陆家武馆等他,阿念心中越来越焦急。   入夜,月上柳梢。屋外静谧无声。几个黑衣人灵活地避开巡夜人,悄无声息地跃入秦府。一个丫鬟端着冷茶往伙房走,突然被一个黑衣人捂住嘴拖到假山后:“李四在哪?”   屋内。   阿念郁郁地坐着,支着脑袋翻着医书。时不时朝门口看一眼,不知林世严等不到他,会不会来秦府看看。阿念心知自己特地不辞而别,此时林世严又追过来问他原因,他若不准备如实相告,便该与他保持距离,万万不该再去对他心心念念。然而但凡有事牵扯到了林世严,阿念便茶不思,饭不想,又怎指望他去用理智思考问题呢。   忽然,门口传来古怪的窸窣声。那声音引起阿念的注意,他蹙眉走近门口,听到屋外守门的小二子一声闷哼,一道鲜血溅在了窗纸上。   是谁!   阿念一惊,往后倒退一步。吱扭一声,门被人轻轻推开。门口站着一个蒙面的黑衣人,眼中透露出杀气。   他是来杀我的!   阿念惊得后退好几步,撞到了壁橱上,慌张地到处摸,抓到一只花瓶就朝那黑衣人扔过去,趁他闪身的当口绕过圆桌就往门口逃。还未跨出门,便被一人挡住。阿念抬头一看,竟是另一个黑衣人。阿念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要完。   那人拔出尖刀,朝他步步逼近。阿念倒吸一口气,被逼回屋中,退无可退,问:“你们是谁?谁派你们来的?”   那两人不答,互相使了个眼色。阿念一看逃不过,情急之下大喊:“阿关!来人!……唔!唔!”   一人飞扑上来捂住他的口鼻,另一人目中迸发出杀气,捏着刀快步上前。阿念看到冷冽的刀刃逼近,绝望地闭起眼睛,心中默念了一声“严哥……!”   此时只听一声巨响,阿念吓得浑身一抖,睁眼一看,一只木凳照着刺客兜头砸下来,那刺客闷哼一声倒地,身后站着的人高大英俊,不是别人,却是秦烨。   那秦烨将一个刺客砸倒,面色铁青地瞪着剩下那一人。他从未习武,此时手中只剩两条凳子腿,竟也不顾一切地抓着那残破的凳子腿猛打刺客。剩下那个忙不迭从腰间拔出匕首,挥手划伤秦烨手臂。房里的闹声惊动四方,人全都围过来,刺客一看不妙,抱起同伙便飞身出屋,不见了踪影。   阿念余惊未了,秦烨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臂立在他身边,身子晃了一下,问阿念:“你没事吧?”问完眼一闭,笔笔直地倒到了地上。阿念一看他倒了,心想这又是哪一出??   屋外一片哗然,有丫鬟尖叫:“来人啊!大当家晕死过去了!”也有下人跑进来,七手八脚地把秦烨搬到床上。阿念翻开他被划破的衣物一看,那伤口足有一寸深,骨头都看见了。血汩汩往外流,颜色深得发黑。阿念取了支银针,沾了些血,银针变黑。那匕首上啐了毒。   阿念看到毒血,心中已猜到了半分,悄悄伸出手,去搭秦烨的脉,片刻后,心中一凛:果然是毒门的人来了。得去告诉严哥!   阿念腾地立起来,出门时迎面撞上端来热水的丫鬟,将一盆温水撞翻在地,湿了阿念半身。丫鬟吓得道歉,阿念脚步一顿,便听到身后秦烨虚弱的声音:“阿念……”   阿念冷淡地回头看着秦烨。秦烨醒了,毒药发作,刚才还活生生的一人眨眼间便去了半条命了。他面色发灰,吃力地看着门口:“过来……”   阿念若有所思地看着床上那人,并没有挪动脚步。众人都看着他,没有人知道他此时在想甚么,为何大当家叫他过去,他却站着不动。   片刻后,阿念冷声道:“你们都退下,让阿关过来。”   众人齐声道“是”,不一会儿就散尽了。阿念缓步走到秦烨床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秦烨眯着眼,似乎已经看不清楚。他呼吸急促,手无力地动了动,希望握着阿念的手。但阿念并不回应。   秦烨虚弱地问:“阿念,我是要死了吗?”   阿念目光微闪了一下:“你中了苗疆人的毒,”俯身,探手抚摸秦烨的面颊,“你为了救我,竟连命也不要了?”   秦烨嘴角微动,似是露出了个笑:“你原谅我了吗?”   “原谅……你了吗?”   阿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重复了一遍。这根弦在阿念心中紧绷了五年,却被秦烨这一句问话狠狠触动。他看着秦烨的面容,目中流露出越来越浓的恨意。这恨已入骨髓,现在扭曲了他的嘴角,竟浮出一个笑来。他回身,带着笑意在房中踱了几步。   秦烨啊秦烨,他心想,没想到你竟动了真心。像你这样自私自利,唯我独尊的畜生,竟也有心吗?   阿念的心被恨意占据,不复冷静。秦烨又叫了他一声,他全然没听见。他目光闪烁,快速地思索了一会儿,直到傻子阿关懵懵懂懂地推门进屋,打断了他的思索。他做了决断:“我带你去见个人,你就知道我有没有原谅你。”对阿关道,“带着他,跟我来。”   傻子阿关将秦烨连着被子一起扛到肩上,大步跟上了阿念。二人穿出秦府后门,不一刻便来到陆家武馆。阿念敲开武馆的门,陆子轩前来开门,看到来人是阿念,并不十分惊讶。   阿念揖道:“陆二哥,好久不见。”   陆子轩点头道:“进来,他在内室等你。”   阿念不再多寒暄,径直入内。走到房门口时,仍犹豫了——五年都忍了,今日为他一句话前功尽弃,值得吗?然而面上的恨意未曾减退,他早不知理智为何物。他一把推开了门,将傻子阿关带进了屋内。   林世严正在屋内,坐得笔挺,像棵劲松。门一开,他就抬起眼来,眼睛雪亮,黑白分明,仿佛这些年他都未曾变老过。   阿念的目光与他微微接触,便转开视线,回头让傻子阿关将秦烨放到床上。林世严一看他把这人带来,站起了身走到床边。秦烨此时仍然醒着,吃力地眯眼,目光聚焦数度,方才看清床边的人,面色一变。阿念握住林世严的手,举起来给他看。看到秦烨目中逐渐积聚的震惊与愤怒,阿念由衷地笑了。他发觉他熬了这么多年,要的便是今天的这一份快意。   “你……”   不知是因为毒还是因为愤怒,秦烨喘息剧烈,他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字,而后反而笑了出来:“李念……你……呵,你出息了。你甚么时候……想起来的?你一直都在假装?”   阿念侧首,对林世严道:“严哥,去外头等我一会儿。毒门的人来了,要小心。”   林世严微一点头,转身离开。阿念目不转睛地盯着秦烨的脸,目中闪烁着异常的愉悦。听到门合上的声音,阿念道:“你还想问我原谅你了吗,邱允明,邱大少爷?”   听到这个名字,秦烨嘴角抽搐,突然歪过头开始猛咳,咳出一大口血来:“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报复我……我太小看你了……”   阿念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狠毒如你怎会知道我当年有多痛苦!我等的就是这一天,把这句贱人还给你!”他猛地一推,将秦烨摔到床上。他激动得浑身发抖,不住喘息。秦烨吐血不止,奋力挣扎着想下床。他头发凌乱,衣物上都是血。阿念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就笑,先是轻轻几声,接着便成了抑制不住的哈哈大笑。   “我从来……”他笑得眼睛都湿润了,“从来没对你动过心。这五年,每一日,每一夜,我都未曾忘记过你的罪行!”   秦烨滚下床来,在地上摔成一团。阿念蹲下身抓着他的发髻,迫使他看着自己:“邱允明,我之所以活到今天,就是为了看着你没有金钱,没有地位,没有尊严,像乞丐一样跪在地上求我,就像我当年跪在你的门口,求你放阿常哥一马!你放心罢,你很快就会看着你的一切一样样的失去,你的家底,你的忠狗,你的房子……”   秦烨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   “阿全……是你害死的。”他缓慢地说,“四箱金子也在你这儿……”   阿念绽开了笑容:“知道这些已经太晚了。你知道吗,阿全到死都不信是你要下手杀他,仍叫着你的名字。你若始终信他,他也不会遭此境遇,被那两个公人将他的脸划烂了,抛尸在了小溪涧里,一个人凄凄惨惨地死在异乡。是你害死他的,邱允明!是你的冷血,无情,自以为是害死了他!”   “住口……咳!”秦烨胸口剧痛,又咳出一口血来。   “……你还给我准备了甚么大礼……”   阿念笑道:“你既已无法走动,就这么苟延残喘着,等着我的大礼送到你面前罢。”他站起身,对蹲在一旁的傻子冷声道,“看好他,别让他跑了。”   他转身离屋,留下秦烨痛苦地蜷缩在地上。秦烨将拳捏紧,垂着头一动不动。许久,他痛心疾首地低语:“我毁了你……你变成这样,是我毁了你……”   林世严守在门外,听出阿念听上去不对劲。待他出门时,喊了声:“小念。”   阿念铁青着脸,看了一眼林世严,便要离开。林世严追上去,一把抱住他。他并不知发生了甚么,但将阿念抱紧,说:“我在。没事了。”   阿念垂着双手,就这么被他抱着,目光空洞地盯着前方,许久才回过神来:“严哥……”   被他抱在怀中,阿念忽然觉得眼睛发酸。林世严这人真的太温暖了,仿佛被他抱着,就可以委屈和脆弱。   “我已不是我了。”阿念道,“我成了我最不齿的人。”他唇一颤,眼睛便湿了,“但是我终于可以报仇了,严哥,我终于可以报仇了……”   阿念倚着林世严站了一会儿,便轻轻推开他,颓然走向房子深处,在习武场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在这月色里,阿念心里想的全是阿常,想他还在的时候。想他在雪地里背着他走,茫茫白雪里留下的两行足印。想阿常从怀里掏出的烧饼,眼角好看的笑纹。阿念想念院子里破旧的板凳,缺口的碗,还有阿常缝了又缝的被子。想元宵节的灯会上,他牵着兔子灯,阿常牵着他,走在五光十色的元宵灯间。那情形起初十分清晰,渐渐在灯影中变得模糊。   阿念蜷缩了起来,削瘦的身形看起来单薄又孤寂。   不远处,林世严垂手站着,默然看着他。他迟疑片刻,上前将外裳脱下披在阿念肩上,道:“回屋睡。”   阿念微微摇首:“你去罢。我想再坐一会儿。”   林世严便挨着他坐了下来。   那披在身上的外裳上还带着林世严身体的热度,将阿念的心绪拉了回来。阿念抚了抚它,心中愈发酸涩。和林世严在一起的时候确是他此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阿常哥好比他的亲兄弟,而严哥令他心中爱意激荡。只是那时的严哥已经不在了。阿念光是想着这事,心中便一阵抽痛,一直痛到胃部。他心中明白尽管这人与他近在咫尺,但的的确确已不记得他了,留在身边的不过是躯壳罢了。他如此执着地去寻他,现如今看来,不过是寻个死心……   然而我身之将死,又怎能贪恋这镜花水月……   阿念越想心中越痛。林世严的温暖要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再坐不住,从台阶上站起身,想从他身边逃开。   林世严一把抓住他的手:“你为何不辞而别。”   夜静得很,林世严的声音显得掷地有声。阿念心想,因为就算你已不是我的严哥,我也愿为你去死啊。   阿念不语,挣了两下,林世严腾地站了起来,用力拽住阿念的手,将他手腕拽得生疼。阿念抬眼,发觉林世严正俯视着他,目光雪亮,严厉,像磨快的刀锋。阿念摇头,林世严一把抱住他。好似千军万马兵临城下,阿念慌了:“不……”   林世严听不见这“不”字,将手臂勒紧,忽然低头用力吻住他的双唇。   “唔……”   阿念推拒,然而林世严越吻越深,阿念很快没了力气,软在了他怀中。   不甘心……不甘心……阿念恨恨想,你何必再来寻我,便是要死了也不给我安生……   一场攻城略地,林世严将他的城门打开,肆意掠夺。阿念被剥夺了反抗的意志,待得二人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阿念的眼都湿润了。   “为了报仇吗?”林世严问。   阿念看着林世严真诚的双目,有那么一瞬真想将所有的事都与他说了。心中却有个声音对他道:不可。他暗中咬咬牙,摇头道:“别问了,严哥。”   林世严目光黯淡了几分。阿念心想,他又岂知我比他更难过。他终究推开了林世严,一人回到了陆家兄弟为他准备的房里。林世严跟到门口说:“我守夜。”   阿念也不声响,便让他进了屋。当夜,林世严守在阿念床边盘坐而睡。兴许是毒门的刺客忌惮他武功高强,并未再次来袭。   翌日。出乎林世严意料,阿念没有再去折磨那个叫秦烨的,反而着人将他接回了秦府中。然而阿念并未告诉严哥,他开了个药方给秦烨,说是救命用的,却故意只是替秦烨吊着命,不替他解毒。秦烨被送回府后高烧不退,很快就意识不清,眼见得要不好了。下人急成一团,去武馆寻了阿念好几次,岂料阿念一早便离开了,哪里还寻的到他。请铺子里的其他大夫轮番看了一遍,却都没见过这苗人的毒,根本没本事解毒。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忍受折磨。   秦烨被接回去之后,阿念再没出现过。长寿药铺的大小老板全都不在,铺子乱成一锅粥。反观对面那家泰安药铺,铺面大,药品齐全,又有名医坐诊,开业不几日便将生意抢尽。更有甚者,长期给长寿药铺供货的药商听说药铺变故,竟也翻脸不认人了。药铺进不到货,揽不到客,门可罗雀,众人心灰意冷,新老伙计走的走散的散,不几日便不剩几人了。遍布全南京的长寿药铺转眼间被迫关了好几个,昔日风光不再。   一个月后。秦府门口。   砰砰砰!   几个商人模样的汉子被关在秦府门外,锤门大喊:“秦老板!秦老板!您倒是出来回个话啊!您这生意到底还做不做了?”   停下听听,门后没有动静,那几人面面相觑:“你说这怪不,都几个月没来铺子里看过了,也没见他再进货来。他要不管了也得趁早说啊。”   众人附和:“听说他药铺生意也做不下去了,哪里还管得了我们这些副业啊!”   府内。   秦烨独自躺在床上,面黄如蜡,骨瘦如柴。他已有多日未曾擦身,身上两件衣物也是半个月未曾脱下来过了。他双唇干裂,身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异味。   吱扭一声,他的房门被推开。福安送药进屋,喊了声:“老板。”看着秦烨眉头微动了一下,便走过去,“俺给您送药来了。”   床沿都积了灰了。他以袖抹抹,在床沿坐下,将秦烨扶起,喂他喝药。一勺入口,秦烨喝不下,全吐了出来,顺着下巴流在了身上。秦烨猛咳一阵,福安皱眉,埋怨道,“咳!怎么又吐药?俺爹六十来岁的人了,都比您干净呐。”   秦烨虚弱地睁开眼来,眯着眼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阿念?”   福安瞪着圆溜溜的眼:“老板,是俺,福安。”   秦烨一挥手将药碗打碎在地上:“滚!”   福安委屈道:“唉!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俺敬你,才喊你一声老板,你叫俺滚了,看还有谁来管你!”一气之下便也跑出房去。恰撞着廖大夫,大夫拉住他问:“甚么声响?”   福安道:“廖大夫,俺这一个月一个铜板也没拿到,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俺老婆孩子还等着俺带银子回去呢。俺看姓秦的那样也是好不起来了,”一揖,“对不住,俺也不干了!俺看你也趁早走罢。”说罢便大步走开了。那廖大夫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又侧首看看房里秦烨颓丧的模样,又是叹口气。   秦烨说了句甚么,那廖大夫没听清,只好跨入房内,问:“阿烨,你说甚么?”   秦烨哑声问:“府里还剩多少人?”   廖大夫为难地犹豫道:“这……”看秦烨的模样,像是要交代后事了,又只好实话实说,“只有王嫂,小宁子,还有老夫了。”   秦烨微微点头:“老廖,难为你忠心耿耿跟着我……”   廖大夫迟疑,欲言又止。秦烨微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也就明白了。冷笑一声:“你也要走了。也罢,都走罢。”   廖大夫:“实在是对不住,阿烨。贱内近年身体不适,一直想老夫回去伴着她……”   秦烨十分疲惫地抬手,示意他别再说了。廖大夫住了口,站了起来:“那……老夫告辞了……你保重。”   秦烨坐着没动,任由廖大夫离了屋。他仍然起着烧,坐不了多久便觉得天旋地转。但他仍这么坐着,下巴微微抬起,神态傲慢,冰冷,好像十年前的邱允明。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响起了嘈杂声。秦烨被吵醒,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又昏睡了过去。他艰难地支撑起身体,朝门外望去。便在此时,他的房门被人砰地踢开,数个衙役闯了进来,对他虎目怒瞪,凶道:“秦烨!我等奉命将你捉拿归案!”   秦烨暗中咬牙,脑中闪过无数可能,不知是甚么事被人捅了出去。面上仍镇定,问道:“诸位爷,不知我所犯何事?”边说边强忍不适想挣扎着下床。   两个公人上前:“少啰嗦,跟我们走!”不由分说将他拖下床来,便一左一右夹着他拖出门去。   公堂上。秦烨跪在那处,紧咬牙关,维持清醒。   县令威严道:“秦烨,有人告你在五年前南京城瘟疫泛滥期间擅自囤药,从中牟取暴利。你可认罪?”   听到这罪名,秦烨目光微动了一下。他抬起眼,看到县令手中拿着本账,正是他秦家的账。秦家管账的人,除了他就只有阿念了。   看到那本账,秦烨闭起了眼,深深吸了口气,嘴角微动,竟是浮起了笑来。   “呵呵呵……”秦烨笑出声来。   好手段,秦烨想,是我败了。一败涂地。   “我知罪。”   签字,画押。秦府宅邸及名下所有产业收归公有,曾经富甲一方的长寿药铺大老板秦烨从此身无分文,沦落街头。   傍晚。   秦烨跌跌撞撞地扶着墙走了一阵,实在支持不住,便贴着墙坐了下来。他的衣物又脏又臭,头发里挂着几片烂菜叶,是从衙门里出来时,被守在外头的百姓扔的。他将头靠在墙上,吃力地喘息着。对面商铺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好不热闹。他眯眼,目光数度聚焦,方才看清“泰安药铺”的招牌。长寿药铺关门大吉后,这泰安药铺的生意愈发的好了。   顺着招牌往下,秦烨看到药铺深处坐着个眼熟的人,是阿念的心腹虎子。   那人恰与秦烨对上了眼,便站了起来。秦烨一惊,万万想不到他糊里糊涂走到了这里来,竟被熟悉的人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秦烨挣扎起身,便想躲开。方才踉跄地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虎子的声音:“秦老板?”   秦烨脚步一顿,那虎子追上来一看,“果然是你!”   原本在长寿药铺时,秦烨便怀疑此人有异心,不想现在长寿药铺刚刚关门大吉,他便这样大模大样坐在对头的药铺里头。如今他秦烨落得这个下场,只怕这虎子也有一份功劳了。   秦烨冷淡道:“有何贵干?”仿佛身上穿的不是又脏又臭的破衣服,他也不是一无所有的叫花子了。只因实在病重,连声音都有些发抖。   虎子道:“是李四,他让我把这个给你。”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来,从里头倒出一颗药丸,“这是颗解药,能解你身上的毒。”   秦烨问:“他在哪儿?”   虎子道:“早就走了。”   秦烨的目光落在了那颗药丸上,阴仄仄地盯着看了许久,缓缓伸出手。虎子忽然捏紧拳头,将那颗药丸捏碎。碎屑掉到泥地里,虎子往上踩了一脚,将它们碾入土中。   秦烨抬眼,发觉虎子一脸鄙夷地斜睨着他。秦烨受此羞辱,怒极攻心,胸口剧痛,又猛咳起来。   “你倒是……他的忠狗,”秦烨按着胸口道,“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李四他是我虎子的恩人,这家泰安药铺没有他根本开不起来,开成之后,他一分利也没问我要过。”虎子拱手道:“说起来秦老板,还要多谢你的四箱金子。”   听到自己丢失的四箱金子竟是落到了此人手里,秦烨一时气血上涌,咳出血来,发颤道:“是你跟他……合伙算计我……”   虎子认真道:“做生意本就是尔虞我诈,秦老板输了这招,又怪得了谁呢。”   “是你们……害我成这样……”   秦烨咬紧牙关,猛地挥拳就打。虎子往旁边一让,秦烨打了个空,便跌在地上,爬不起来了。虎子掸掸衣袖,问道:“你和李四究竟有甚么仇,让他恨你成这样?”   秦烨两手抓着泥地,急剧喘息。虎子见他不答,便道:“我问他为何不在南京城多留几日。计划了那么久的报复,竟也不留下来看看你的悲惨模样。他说不值得。秦老板,你如今一文不值了,连对你的仇恨都一文不值了。你还是好好将解药拾起来吃了罢。”说罢便转身走了。   我……一文不值了?   我……已经一无所有?   不……还有谁能帮我……一定有人能帮我!   一定……还有谁……   秦烨紧紧咬着牙,瞪着散落在泥地里的碎屑,恨得两手微颤。   许久,他的肩也微微地颤。一滴水珠落在地上,渗入泥地里,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那之后,长寿药铺曾经的大老板秦烨便在人眼前消失了。最后一次有人见到他,是他被追债的追打了十几条街,躲进曾经的手下开的药铺里求救,又被人揪出来打。那事成了街坊邻居好几个月茶余饭后的乐子。至于他最终去了哪儿,是活着,还是死了,并没有人知道,也不再有人关心。   且说阿念与林世严这头。   差人将秦烨送回秦府后,那一日中午,阿念亲自下厨,烧了一桌菜。陆家兄弟与林世严忙来忙去,帮着端菜,擦桌,好一通忙碌,四个人方才坐下来。陆子轩闻闻饭菜香,笑道:“这味道太怀念了,好似是你俩刚来南京城的时候。自从阿念去了长寿药铺,我还以为啊,我再也尝不到你的手艺了。”   陆子昂:“可不是,说起来,你还记得不,”转眼看他的兄弟,“我们武馆刚刚重开的那会儿还有个叫廖冕的川西人,是个笨瓜,对阿念一见钟情,每天都蹲在那假山后头看他煮绿豆汤。”   提到这人,陆子轩便是大笑:“记得,怎么不记得他。那傻瓜蛋嗓门极大,性子也是爽快。还有那个王甚么,也是川西来的,也是个大嗓门,头一天来就对着严哥妈了个巴子的,被严哥好一顿教训!”   二人哈哈大笑,这些陈年旧事也触动了阿念。他不自觉地面带笑意,听着他们讲,时不时插上几句话。林世严并记不得这些事,便低着头大口扒饭。三人聊着聊着,陆子昂忽然提起:“说起来,”对着阿念,“那会儿阿念有个绰号,你还记得吗?”   陆子轩接口道:“怎么不记得,不就是那……”   想起那久违的称呼,阿念噗地笑出来:“别提。”三人心知肚明地笑起来,林世严突然抬头问:“甚么?”三人诧异地侧首看着林世严,这才发觉他一直都在闷闷地听着他们说话。陆子昂笑道:“严哥,阿念没告诉过你?我可说了啊?那会儿,大家都管他叫神仙弟弟。”   林世严听了这称呼,侧首看看阿念。阿念赶紧将目光避开,低头吃饭。林世严察觉到他对自己冷淡,目中露出疑惑。不一刻,四人将饭吃完了。陆家兄弟端着碗出了屋,林世严起身收拾剩下的碗筷,阿念道:“放着我来罢。”林世严道:“我来。”便将碗筷拢在一块儿。收拾着,他便停了手,看着阿念。阿念低头不语,也不看他。林世严话到嘴边,见他这模样,只好将话咽下,捧着碗筷出屋了。那时阿念才抬起头,目光捕捉他消失在窗口的身影。   林世严同陆家兄弟一道将剩菜带到伙房。而后又帮兄弟二人劈了一些柴。忙了不过半个时辰,再回房时,阿念并不在屋里。   林世严看到空空如也的屋子,浓眉微微一皱。又去其他屋找,但哪里都没有找到阿念的影子。林世严脚步变得急促,赶到训练场,正碰着陆家兄弟:“看到小念去哪儿了吗?”二人迷茫摇头。林世严二话不说便离开了武馆,赶到秦府。纵身跃入府内,将偌大一个秦府找了个遍,但阿念没有回秦府。   将长寿药铺也寻一遍以后,林世严已猜到发生了甚么。他马不停蹄地赶往北城门,迷茫地站在城门口看人来人往,期望碰到再次不辞而别的阿念。   阿念独自一人朝城外走去。他身上干干净净,没有带任何包袱,并不像一个要出远门的人。他经过熟悉的商贩面前,仍和他们打招呼,没有人知道他即将离开,再也不打算回来。他一直走到城门附近,远远张望见城门口那个熟悉的人影。他一惊,慌忙躲进小巷里,背靠着墙,小心地探出头仔细看看,那竟真的是林世严。他为何会在这儿!   林世严一转头,似乎朝他的方向望过来,阿念吓得闪身躲到墙后头,无措地站了一会儿。   他发现我了吗?怎么办……等他自己走掉吗?   阿念心绪被搅乱,按着隐隐作痛的胃,无力地靠在墙上。   还有不到半个月了,身上的毒不知何时会发作,应当早已心如死灰。为何一见到他还是心乱如麻……明知那人已不是他的严哥了……   阿念怔怔地等了一会儿,再探头去看时,林世严已不在那处了。阿念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口气。正待要走出小巷去,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小念。”   阿念回头一看,林世严正站在他身后。他惊得就要逃开,还未跑出两步就被林世严紧紧抓住手腕,一把拉到面前。   “你去哪里?”他问。   “我……”阿念听到自己声音在发颤,咬咬牙,狠下心道,“你不必知道。我便是不想见到你,才会独自离开。你三番两次追过来,到底是有多傻?”   林世严目光闪烁了一下,阿念提高声音道:“你还不明白吗?你已记不得我,对我而言你一文不值。我报完了仇,现今只想一个人清静清静。你在我面前哪怕多看一眼心里头都烦。你莫要再纠缠我!”   这话如当头棒喝,敲在林世严头上。林世严被说得一怔,手一松,阿念便挣开了他。林世严仍追了一步,脚下一顿,似乎踩到了甚么。低头一看,是一只香囊。阿念看到那只香囊,面色就变了。林世严将香囊拾起,阿念一把夺过来,见林世严仍盯着看,心一横就用力一掷。香囊在空中画过一道弧,噗咚一声落进不远处的小河里。阿念眼中映出水面泛起的层层涟漪。他心如刀绞,甩下一句话:“别再跟着我!”猛地转身就往城外走去,刚走出一步,心中郁结的苦痛便从胸膛满满溢出。阿念紧咬着牙,眼泪一颗颗往下掉。他强忍啜泣声,心中道:不要追上来……不要追上来……追上来就会被你发现,我不想离开你……   林世严怔怔站在原处,看着他离开。许久,他叹了口气,神色黯淡地转身准备离开。   不远处河里摸螺蛳的小孩儿喊道:“看呀快看,我摸到了个香囊!”   林世严的目光朝那处投去,看到那小儿手里拿的正是阿念丢掉的香囊。那小儿以为里头装了甚么好东西,将香囊打开一看,大失所望道:“嘁,里面装的是甚么啊!”   另一个小儿凑过来:“呀,真恶心,是人的头发吧?”   林世严一听,心中一震。他纵身一跃,掠过水面,顺走了那只香囊,足尖轻点,落在了河中小桥上。他将香囊打开,看到里头有一撮花白的头发,被十分珍爱地,整整齐齐地收着。   林世严诧异地看着那撮头发,蓦地就反应过来,慌张地往城外赶,直追到城外,看到了形单影只的阿念。他追上去一把按住阿念的肩:“小念,别走。”   阿念被冷不丁拍一下,被林世严一把拉进道旁的树林子里。林世严举起那只香囊:“里面是我的……”   话未说完,对上了阿念哭得通红的双目。林世严一顿,甚么也不说了,搂住阿念便低头狠狠吻住他的唇。   “唔!”   林世严的气息覆盖上来,阿念的头脑就懵了。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脑中一片空白。他都不知自己是何时紧紧抱住他,也不知二人缠吻了多久。待得唇分时,二人都是大喘。阿念狼狈地擦擦嘴,神色既懊恼又悔恨,别过脸去,不愿再看那只出卖了他的香囊。   “小念,看着我。”   阿念仍将脸别开,林世严认真道:“看着我!”   阿念勉强抬起眼来,林世严道:“你有难处,不说与我听。但我也不会放你一人去解决。”   阿念咬着牙,然而林世严并不放过他,反而更坚定:“我说过,我是你的狗。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终有一天,你会信我。”   听了这话,阿念瞳孔骤缩,惊讶地瞪着林世严。这话只有在他们两人之间说过,林世严失忆后,阿念从未提起过这话来。   为何他知道他说过……   难道……难道他……   林世严的眼黑白分明,清澈得好像孩童。看着他的眼睛,渐渐的,阿念便明白了:“你……”   “一点点,”林世严道,“偶尔会想起一点和你的事。昨夜听到你和秦烨说话,我又想起了一些事。”   阿念低下头,肩微微地颤。许久,他竟轻笑出来,似乎是释然了。他抬起头,眼中还带着泪花:“那太好了。下半辈子你都会记得我。”他再不要强,一把将林世严抱住,将鼻子埋进他的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将实情告诉你。你愿听吗?”   林世严并不明白。他用独臂揽住阿念的肩:“唔。”   “我只剩半个月了,严哥。”阿念轻声道,“我再不离开你了……” 第27章   听阿念道出事情的原委后,林世严的面色凝重得可怕。他久久地沉默,目中透露出深沉的怒气。这样的林世严让阿念不安。阿念见过林世严杀人,知道这是杀气。   “严哥?”阿念试探地轻喊一声。林世严不应,浓眉紧锁。阿念试着握住他干燥粗糙的大手,林世严并不拒绝。   阿念摸摸林世严的脸,温柔道:“严哥,不要这样。我愿为你去死,是我想要的,怪不得别人,更怪不得你。”   林世严听到这“怪不得你”,目光更是一暗。他抓住阿念的手,不由分说将他往城里带。阿念被他拖着走,一头雾水道:“你带我去哪儿?”   林世严:“回武馆。”   阿念连道两声“你慢些!”林世严方才慢下脚步。他仍拉着阿念的手没松开,沉默着向前走。阿念偷偷地抬头看看林世严严肃的面孔。他是那么高大,俊朗,阿念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暖意。他回握住林世严的手,二人便这样牵着手走回了武馆。   林世严带着阿念找到那傻子阿关时,阿关正蹲在院子里剥松子,恁大一个块头蹲在那儿,剥一个吃一个。林世严在地上捡了个石子,暗中发力,石子嗖地一声便朝阿关飞去。阿关头也不抬地将石子夹住,睁大眼好奇地盯着石子看了半晌,才抬头看他们。看到他利落的动作,林世严目光微闪了一下,侧首看阿念:“小念,我回来之前,让他跟着你。等我十五日。”   说罢转身就走。阿念一头雾水,追上去:“等你?你去哪儿?”   林世严不答,阿念忙扯住他:“你站住!”   林世严:“我不能带着你走。放心,我一定会赶回来。”   “林世严!”阿念见他不肯直说,气急败坏地直呼其名,“你究竟要去做甚么!”   “哪里也不要去。月圆之日,便是我回来的日子。”林世严低头,在阿念额上亲了亲,“我回来,便与你成亲。”后退一步,深深地看着阿念。而后纵身一跃,跃出了高高的围墙。   “严哥!”   待阿念追出去,已再找不到林世严的影子。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处,回想林世严的话。   “等我……”   他要去做甚么呢……连高昆都没办法救他,严哥又有甚么办法呢……   千万不要是危险的事……严哥千万不要受伤……   一想到林世严临走时那不要命的眼神,阿念便害怕起来。他不顾一切地往城外赶,然而一直赶到城门口,都没有再见到林世严的影子。   不远处的树上,林世严像只猫一般静静地潜伏着,目光随着阿念而动。他一直跟随着阿念再次回到武馆,看着他安全地回到屋内,方才离开。   七日后。西江鸟鸣山脚下出现了一个独臂的男人。鸟鸣山乃毒门所在之处,周围鲜少有人经过。山后有一条小径,这一处地势复杂,进可攻退可守,从这一处潜伏上山乃是最佳。   林世严脚步极轻,借助树木隐匿身形,一点点往山上靠近。走到半山腰,他踩到一片树叶。窸窣一声,他停下了脚步,微眯起眼,静听周围有动静。   不好!   唰地一声从灌木中跳出三四十个小喽啰,迅速将林世严重重包围起来。林世严眼尖注意到他们手里的吹针和暗器,稳住身形没有动。这些小喽啰手中的武器看似其貌不扬,一旦攻击,便会射出暴雨一般的毒针来,针上啐的毒哪怕只是擦破皮肤都能瞬间要了人命。容不得半点闪失。   小喽啰戒备地瞪着林世严,防止他有丝毫异常举动。其中一人道:“李念,门主请你走一趟。”   林世严面色阴沉,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确定再无退路时,他一声不响地跟上了那带路人。林世严被带上山,来到毒门中。他们将他带到堂上,然而门主向南并不在里面。   林世严:“带我去见向南。”侧首时,余光瞥见有人在动武器。电闪雷鸣一瞬间,他猛然闪身,躲过了一根飞针。说时迟那时快,随他而来的那三四十个人见他反抗,突然发作,飞针齐发,一时间银光闪烁,如瀑布般朝林世严窜去。林世严大喝一声,纵身跃起闪身避开突袭,长臂一挥将数人击倒。然而密匝匝的飞针不见少只见多,一路追着林世严灵活的身影扫射。林世严矫健如豹,越来越多的人被击倒,堂中被惨叫声充满。只是眨眼功夫,那三四十人全数倒下,飞针彻底偃旗息鼓,只剩下林世严杀气腾腾立在那处。   一抹血迹从他手背上渗出。林世严低头看看那细微的擦伤,浓眉一皱,知道中招。下一刻,他便感到浑身无力,两脚发软。他料到要不好,立刻点住自己的穴,然而已是太晚,他好似被人抽走了骨头,身体越来越使不上力,直往下沉。他踉踉跄跄地撞到门口,支着门费力地将它推开,却见门外早已站着许多人,正候着他。林世严无法站直,倚着门看了一圈,在那群人中间站着一人,那人男生女相,眼梢微翘,肤白貌美,正是毒门门主向南。   向南见了那一屋子倒下的手下,又看到林世严那模样,反倒笑起来,击掌道:“好,好漂亮的功夫,本座果然没有看错你。”   林世严吃力道:“解药……给我。”   向南走上前,以扇子抬起林世严的下巴:“解药?本座看你活得好好的,要甚么解药?”   林世严怒瞪着他:“断肠催魂丹的解药。”   向南冷笑一声,忽然一掌打在林世严胸口。那一掌用上了五分内力,林世严闷哼一声,被打入屋中,重重撞到墙上,又摔到地上,呕出一口血来。林世严中了蒙汗药,根本无法动弹。向南走进屋中,慢条斯理道:“你还有脸来要解药?你以为本座开的是慈善堂?你要知道,你之所以活到现在,是因为采苓不让本座杀你。”他俯身,单手便将林世严提起来,抬起膝盖往他肚子上狠狠地顶,一下又一下,直到林世严又呕出一口血来。仍不解恨,便把他扔到地上,对着脸狠揍了几拳,将林世严打得满口鲜血,一只眼肿得睁不开了。   向南冷笑道:“本座要你明白,背叛本座的代价。”抬手示意手下,“把寄生蛊拿来。”   “住手!”一声清亮女声。   向南听到那声音便叹了口气,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来了:“采苓,本座不是叫你莫要出屋?”   向采苓推开门口阻挡的手下,气急败坏道:“爹爹,你竟敢把他打成这样!要是他死了,我也不活了!”她扑到林世严身上,哭得花容失色,“李念,李念,你没事吧?李念,你千万不要死啊……”   向南见采苓如此痴情,只怕被下人看了笑话,便将门口众人都遣散。   林世严被采苓逮着摇晃,喉间被血呛到,咳了几声,哑着嗓子道:“给我断肠催魂丹的解药……”   向采苓一怔,听到他要解药,难以置信道:“你是为了解药才回来……你身上的毒不是已经被那贱人吸走了吗?”大声,“你是为了那贱人才回来!你……!”连抽了他好几个巴掌,“你只想着那贱人!”   林世严只重复一句:“给我解药……”   向采苓的脸气得扭曲,恶狠狠道:“好……解药解药,你只有这句话要说。你要解药,我给!但你别想我这么容易给你!李念,你听着,我要你娶我为妻。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向采苓的人。我要你吞下这食言蛊,答应这一辈子你再也不去见他。你一旦食言,它就会钻入你的脑髓,置你于死地。从此你心里只能有我,再也不能有那贱人,你敢不敢答应我!”   林世严沉默许久,向采苓道:“只要你答应,我现在就叫人把解药给他送去。你答应是不答应!”   林世严咬牙道:“我答应。”   很快,一只小坛子被送到了林世严面前。向采苓执意将手下和向南赶出屋去,只留下林世严在屋中。屋内只剩二人后,向采苓睁着圆圆的杏眼,欲言又止地盯着林世严,似乎心中有无限的委屈。然而她硬是将委屈咽下,反而抬起下巴,高傲道:“你可想清楚了。你一辈子都不能再见他!”   林世严问:“解药呢?”   向采苓听到他只知道解药,眉间浮起怒意。她将坛子推到林世严面前,嗔道:“在我数到十之前把蛊虫吞下,否则我就把解药丢进粪坑里,谁也别想得到!别想拖时间,拖到你身体能动了,再来把解药抢走!小李哥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甚么?我要数了,一,二,三……”   林世严额上青筋都爆了起来。他瞪着那只坛子,咬肌一鼓一鼓,将手伸了过去。   “六,七,八……”   林世严一闭眼,将蛊虫吞了下去。   “发誓!”采苓命令道。   林世严将手无力地举起:“我发誓,此生不再与李四相见。”   采苓脸上化开了释然的笑来,打开门,对手下道:“快带上他,跟我过来。”   手下依言将林世严沉重的身体扶起来,将他的独臂架在脖子上,助他站了起来。采苓将人带到藏毒阁前,将手下支走,问林世严:“小李哥哥,你能走吗?”   林世严扶着墙勉强站着,采苓推门而入,待林世严进屋,便将门仔细拴上。她在墙上摸索着,推开一道暗门,露出一只木箱来。采苓从身上摸出一把小钥匙,将木箱打开,木箱里盛着一颗药丸。采苓注视着这颗药丸,脸上已不见了适才的刁蛮任性。她眉间浮起忧虑,轻声道:“小李哥哥……我知道你不叫小李哥哥,但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的小李哥哥。你明白吗,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我知道我若不送解药去,你就会恨我一辈子。但我不能让你走。呆在我身边,你总有一天会爱上我,知道我的好……”她将药丸取出,合上暗门。忽然,脖子被一只铁钳一般的手掐住。   采苓吓得一窒,眼睛瞪大,一动不敢动。   林世严压低声音道,“我答应过他会回去。就算是死,我也要回去见他。”   “为甚么……”采苓带着哭音颤声道,“为甚么……你明知道我那么喜欢你……”   林世严浓眉一蹙,手下迟疑了一下,便松开了她的脖子。一手刀劈在她脖子上,采苓身子一软晕了过去,林世严单臂将她托住,轻轻放在了一边。他的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然而他一刻也不能多等。从采苓手中取走那枚解药,便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藏药阁。   林世严离开十日后,高昆回到了南京城里。   高昆腰间挂着酒葫芦,身上带着女人香。他心情大好,又是醉醺醺的,走路一颠儿一颠儿,胡子一翘一翘,好似个春风得意的驸马爷。他走到长寿药铺门口,要走进去时撞上了门板。眯眼看看,门上贴着封条。高昆倒退几步,摇摇头清醒清醒,定睛一看,整个药铺被封了。高昆啊地喊了一声,顿时酒醒了一半,赶紧扯住路过的人问:“这长寿药铺呢?长寿药铺出甚么事儿了?”   那人嫌他酒气重,嫌弃地往后躲避,道:“这不是高大夫吗??秦老板被抄家了,店铺早就封嘞!”   高昆一听,心里明白了——阿念大仇已报。   但是阿念在哪里呢?   高昆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唏嘘地摇摇头。他无处可去,便老老实实地回家。待得走到家门口,诧异地发觉藏了好多年的金陵药铺的牌子又被挂了出来,来看病的百姓还络绎不绝,把个门槛都快踏平了。   这谁干的好事儿?!   高昆一看不好,快步走进屋里头。却见阿念那小子没经过他的同意,居然就在家门口坐诊了。阿念对谁都挂着浅浅的笑,温声安慰病人,耐心至极,好似春风拂面。   阿念抬眼,见高昆回来了,立起来道:“师叔?您可算回来了!”   高昆胡子翘翘,上前就削了一记他的脑袋:“胡闹!老夫何时允许你将这药铺开起来?翅膀硬了自己会飞了啊?”   阿念赶紧赔罪,周围看病的百姓见了纷纷围过来,为阿念说好话。有劝高昆消消气儿的,也有将阿念夸了个遍的。高昆见众人帮他,摇摇头,道:“收摊以后,来屋里找我。老夫先去睡会儿。”说罢便往里屋走。将要进屋时,又脚步一顿,回头对阿念道,“你也早点收摊儿,脸色这么差。”   夜里。   阿念坐在高昆屋里,脸上笑容不再。他怔怔坐着,高昆坐他对面,问:“世严呢?没来找你吗?”   阿念摇头。高昆又问:“你感觉怎么样?”   阿念又是摇头。高昆将馒头塞进他的手里:“这是师叔的命令,吃下去。一点东西也不吃,难怪脸色这么差。”   阿念低眼看着馒头,目光变得迷离。   “曾经我最痛苦的时候,严哥在我身边。他也像这样往我手里塞一个馒头,对我说,低头看是地,抬头看就是天。”   高昆又倒了杯热茶,推到他面前:“呐,别噎着。”   阿念盯着馒头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将馒头放回去:“师叔,我先回屋了。您早些歇着罢。”   高昆怒:“呆着!不吃完别走!”   阿念还是摇头,那神色,好像再说他一句便要哭出来。高昆盯着他看了半晌,叹了口气:“得得得,你回屋去罢。”   阿念走出屋去,抬头望月。他久久地伫立在月光下,银色月光落在他的脸盘上,稀释了他脸上仅剩的那点生气。   第十一日,第十二日,阿念白日在师叔的药铺里坐诊,夜间与高昆一道研究这断肠催魂丹的解药。阿念看病细致入微,笑容春风化雨,若是碰到拮据的病人,便是药钱也倒贴。街坊邻居提起他,没人不喜欢他。直至这一日下午,阿念坐在那处开药,感到鼻下微热,几滴鲜红的血落在药方上。阿念一惊,捂着鼻子盯着那几滴血看。高昆恰巧看见,惊呼一声不好,将阿念拉进屋里,替他止血。阿念苦笑道:“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高昆不语,将毛巾绞干。阿念见他神情,反而安慰道:“师叔,这几日辛苦您了。我走了以后,您倘若想歇歇,我这儿还有些积蓄,也够您安享晚年了。倘若不甘闲着,虎子的泰安药铺您也可以去,他已说了,您上门,他随时恭候。”   高昆:“还有几日毒才会发作,这几日你莫要再坐诊,和师叔一道研制解药,师叔就不信他苗寨一个小破药丸就那么难解?”   阿念温声道:“弟子不孝,没能传您衣钵。”   高昆怒:“说甚么混账话!师叔都没放弃,你怎能放弃!你身为一名医者,怎能坐以待毙?”   阿念心知师叔不过是寻个慰藉,这毒门最刁钻的毒药,岂是你研究了几日便能得到解药的。见高昆是要动真怒,仍只能道:“弟子知错。”   却不想那只是一个开始。那日日中阿念便感到隐隐腹痛,且在接下来的二日中愈演愈烈。两日后,阿念卧在床上,紧锁眉头,将手按在腹部,两眼直直瞪着床顶。他面色惨白,冷汗直流,痛得不住发抖。   “师叔,”他已无法从容说话,声音在发抖,“让我睡过去罢……弟子受不住了……”   高昆一横心便出了屋,回来时手中端着碗药。勉强给阿念灌下,不一刻,阿念昏昏睡去。高昆看着阿念苍白的额头上粘着被汗浸湿的碎发,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可怜,真的可怜。”   这一日过得无比煎熬。阿念若是醒来,便痛得浑身是汗,不住打颤。高昆研制了各种解药,并没有一样奏效。到后来喝了药也无法睡去,整夜瞪大眼睛忍受这肝肠寸断的痛楚。直至第二天天明,高昆走到阿念门口,发觉不对劲。门敞开着,隐隐看到风将床帘吹得飘动。他走进去,果然阿念并不在床上,房里空空如也。高昆大惊,跑去前头一看,阿念也不在药铺,更不在对门武馆。   高昆哼哧哼哧跑到了对面武馆,已是满头大汗。他来不及抹汗,拉着陆家兄弟慌慌忙忙道:“老夫拜托你们帮老夫把阿念找回来。老夫怕他一时想不开,已去自寻死路了!”   陆家兄弟出门后,高昆一人坐在了自家后院里。他整夜没有睡好,已是非常疲惫。低头看看研制了一半的解药,捏起一撮甘草,又颓丧地放了下来。摇摇头,突然站起来,将桌上的草药全数扫到地上,恨恨地一脚将研钵踢得老远,又抱住脚趾叫痛:“哎哟老夫的脚!”   他没有听到研钵砸碎的声音,抬头一看,一人单手接住了朝他飞去的研钵,正朝他走来。是林世严。   高昆胡子翘翘:“世严?你还知道要回来??”   林世严将研钵轻放在桌上,问:“小念怎么样了?”   高昆刚想故意说:“死了!”又想起当年林世严以为李念死了的时候,那以头抢地不要命的架势,只好将话收回,气咻咻道:“不知道。今天一早就找不见了。”   林世严眉头微皱:“不见了?”   高昆:“只怕是怕老夫见他伤心,寻了个地方自我了断罢……唉?人呢?”   话未说完,眨眼间面前的林世严也不见了。   林世严飞檐走壁,不一刻竟沿着曾经和阿念走的老路来到了山里。他迷茫地看了一圈周遭,企图捕捉这种熟悉感。然而毕竟多年未曾再来,他并未能立刻想明白。他到处走了走,低眼看到一条似曾相识的山路,便毫不犹豫地走上去,锐利的双目不断扫视四周,想找到阿念的影子。   一路上,林世严渐渐想起了这座山,还有曾经和这么一个人背着箩筐上山采药的情形。   清冽的山泉,早开的杜鹃,还有比花还好看的人。   林世严浓眉紧蹙,脑中不断回忆起当年的事。他想到在黑暗中,阿念将脚搁在他的腿上,由着他按摩穴位。阿念央求他一道上山采药,气息就在他的耳边,他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他。他又想到将阿念拉到身前,他的头顶正到他的鼻子那处,竟是比去年还长高了些许。然而仍然要弓起背才能吻到他的嘴唇。他想到那求而不得的苦痛,失而复得的狂喜……   林世严越走越快,走到半山腰处,猛然一棵李树跳入眼帘,树下痛苦地蜷缩着一个人,是阿念。那一刻林世严彻底忘了自己的身上被种了食言蛊的事。他扑上去手忙脚乱地将阿念扶坐起来。见他口中都是鲜血,他顿时惊慌失措:“小念?小念?是我!是我严哥!”   看到阿念眉头微蹙了一下,林世严仿佛刚才从噩梦中醒来——他还活着,并没有死……   他微松了口气,小心地让阿念靠着树坐着,从衣服里掏出那颗解药:“小念,我带了解药来,咽下去,我给你找水。”   阿念虚弱地睁开眼来,看到林世严紧张的表情。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对着以为的幻想痴痴笑了一下。感觉到解药送到口边,下意识张嘴。吃到了解药的苦味,方才有意识嚼了几下,带着血一道勉强咽下肚中。   林世严去小溪边取了些水令他服下,用袖子将他嘴角的血迹揩干。直过了近一盏茶的时间,阿念的眼神方才慢慢恢复清明。目光聚焦数度,看清了身边的人。   “严哥?”他虚弱地说,“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着眼一热,眼中浮起了泪。林世严一把将他抱住,独臂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阿念受了几日的折磨,看到林世严心疼的眼神便再抑制不住,抱住林世严哭了。仿佛和他在一起,阿念便不用坚强,可以像个孩子一般撒娇。   林世严侧首,在阿念的脸颊和额上亲了又亲。直等到阿念将这苦痛发泄干净,方才平静下来。   阿念哑着嗓子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林世严:“我记得。”   阿念的眼湿漉漉的,仰视着林世严:“真的?你全都记起来了?”   林世严摇头:“还没有。从我知道他们给我下毒起,我每日都在逼毒,终有一日会全部想起来。”   林世严看到李树下,他们的身边有个小小的墓碑,上头并没有刻字。   “这是你的衣冠冢。”阿念解释道,“五年前我以为你真的死了,将你的衣物埋在了这里。”   说起死字,林世严一怔,发觉自己违背了誓言,竟没有因为食言蛊发作而丧命。   阿念:“怎么了?”   林世严微一想,便明白了。他摇头:“不,没事。”   毒门里。   丫鬟:“小姐,你为何要放他走呀!你为何不给他下真的食言蛊?他一下山,哪里还会再回来呀!”   采苓趴在桌子上,撅嘴抱怨道:“哎呀!我已经够烦了,能不能给我安静点!”她抓着林世严曾用过的木簪来回翻看,自言自语似的说,“我又怎么留得住他呢?我若留不住他,爹爹一定会把他杀了的。那就宁愿他再也不回来,我就当他已经死了。”   她好似是想开了似的,腾地站起来,想要将那木簪丢出窗口。却又不舍,只好将它收进梳妆盒里,赌气道:“这又呆,又笨的木鱼脑袋,本小姐才不会看上他!讨厌的木鱼脑袋!讨厌的木鱼脑袋!!!”   丫鬟小心翼翼地送上一杯热茶:“小姐,喝点茶消消气罢?”   采苓夺过茶杯,一把扔到窗外:“讨厌的木鱼脑袋!!!”   从此,毒门里再也没有人敢提起那“李”字。   半年后。南京。   林世严背着行囊,阿念提着药箱,立在金陵药铺门口,与高昆道别。   高昆对阿念挥手:“走罢,走远点。你这点三脚猫的医术,远远不够看的。多学点,多看点。但是呢,等你们走累了就回这南京城。老夫只要还活着,就在这儿等你们。”   阿念感激道:“这几年多亏师叔照顾,弟子定当谨记教诲。”   弯腰深深一拜,便与林世严一道回身,往出城的方向走去。   此时正值春日。一路上,桃李满巷,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林世严的大手牵着阿念的手,一高一矮的两人走在飘落的花瓣间。   “去哪儿?”阿念问。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是你的狗。”   阿念噗地笑出来:“那,你汪几声?”   林世严嘴角微动,露出浅浅的一笑。他侧首看着阿念,连眼中也浮起了笑意。   “汪唔。”   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里,只留下一串笑声。   南京城的春意,是家的味道。而他们已有了家,便不再畏惧出游。因为每一段旅程的终点总会是家。   【全文完】 第28章 番外   番外   那一日,林世严替阿念解毒后,将他带回了金陵药铺。高昆见了这二人,得知阿念身上的毒解了,师徒二人不禁抱头痛哭。   当夜,三人坐在月下。高昆开了一坛酒来,拿了三个酒杯, 说什么也要喝个痛快。三人都是高兴,几杯下肚,酒意上头。高昆老脸通红,拉着阿念白细的手摸了又摸:“阿念啊,你如今大仇得报,再无牵挂,这下可得好好过日子了。”   林世严见高昆色眯眯的模样,目光一暗,一把就把阿念的手夺过来。高昆嘁了一声:“急甚么,这样的老夫还看不上呢……”   阿念酒量最差,此时看看林世严都是两个的。这两个叠影都是那么高大,俊朗。阿念看得心醉,摇晃着扑到他身上,抱着他的腰嘿嘿傻笑:“成亲……”   林世严低头看看,阿念那双眼充满迷蒙醉意,含情带水地抬头注视着他。那双眼映着月色,好似将此生温柔都灌注在这注视中。林世严忍不住低头,在阿念脸上亲了又亲,阿念仍软软地念叨:“成亲,严哥……你说好回来就成亲的……”   如此这般催了几回,林世严便站了起来,替两个杯子满上酒,拉着阿念走到了高昆面前。也不多说,带着阿念一躬身,一拜天地,转向高昆,二拜高堂。阿念稀里糊涂跟着他拜。拜完高堂,阿念被牵着转过身,还摇晃了几下。醉意朦胧地看着林世严,二人对视,露出笑来,俯身对拜。   高昆胡子翘翘,心说这完全是没把老夫放眼里啊?眼见着二人拜完堂,便过来给他敬酒。高昆接了,酒杯还没沾着嘴唇呢,便看着林世严独臂将阿念一揽,抱起来就往房里去了。   高昆:“……”   林世严径直将阿念抱到了床上。阿念晕乎乎的,手在空中捞了几下,抓住林世严的衣襟就拖到自己面前:“严哥……亲我……”抬头够不到他的嘴,猛地就把林世严拽倒,翻身把他压到身下,搂着他的脖子缠吻不休。林世严蓦地受此热情待遇,欲望瞬间就被点燃了,搂着阿念用力回吻。阿念被吻得意乱情迷,七手八脚地扒林世严的衣服,林世严的呼吸变得粗重,抓住阿念的裤子一把扯掉,随手捞了些灯油就往他股缝里探。   “唔……”   阿念被侵扰得愈发浑身发热,身体都酥软了。林世严一个翻身,又把阿念压在身下。将他双腿一分,借着一点灯油的润滑用力便插了进去。那感觉强烈得阿念顿时就喊出声来,两手不由自主抱住林世严的腰,将他往自己腿间按。林世严挺身插得更深,阿念呜咽一声:“严哥……好深……”   林世严不等他喘过气就用力抽插起来。阿念被撞得大叫,全然想不起遮掩半分。身体不由自主地迎合着他扭动,两手牢牢抓住林世严的衣物。不一会儿身子就变得火热。   “你已是我的人了。”林世严在他耳边气息粗重地说,“此生都是我的了。”   这话几乎让阿念的耳朵跟着身体一起高潮。他艰难地将双腿缠上林世严的腰,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严哥……我是你的人……”   林世严将阿念吻住,呻吟不断从甜美的亲吻中泄露。二人拥吻了一阵,唇分时皆是大喘。阿念被顶得两腿发抖,嗓子也喊哑了,便咬着林世严的肩,几乎将他咬出血来。   林世严吃痛,单手抄到阿念背后,一把将他抱坐起来。阿念身子往下一沉,那胀大的阳物更是顶到了他的最深处。他呜了一声,抱着林世严的脖子不放。林世严吻他又香又白的脖子,又低头在他那胸口的小点上吮吸。   “嗯……”   阿念被啃咬得穴口不住收紧,眉头难耐地微微蹙起。他顺着林世严的锁骨摸到胸口,顺势将他的衣物脱去,着迷地摸他坚实的胸脯。   林世严一边舔吮,一边又开始顶弄他。阿念已经被顶得忘乎所以,扭动腰肢去配合他。林世严被夹得舒爽,倒吸了好几口气,独臂不住地揉捏阿念柔软的双臀。   “我们拜过天地了。”他对着阿念的耳朵说,“喊我。”   阿念连耳朵都发起烧来,喘息中带出几个发颤的字来:“相公……相……相公……”   林世严抬头,轻轻吸住阿念软软的唇,温柔地将他上下唇吮吸一遍:“我喜欢听。”   阿念不由将脸涨红,哪怕是在醉酒间,也觉得这么叫太羞耻。然而林世严仿佛没发觉他的羞赧,仍对他道:“再喊我。”   阿念不语,林世严便用肉根顶顶他:“喊我。”   阿念被顶得浑身发热,呼吸滚烫,吐出的那几个字也是滚烫的:“相公……我是你的人……是你的人……”   这竟是比任何情话都催情。林世严猛地将阿念箍紧,俯身将他再次压到床上,便是埋头猛干。林世严的猛烈攻势突如其来,阿念一时受不住,几乎哭喊起来。林世严这时候倒不怜惜他起来,无论他怎么喊,都发狠地顶撞。阿念难受得在林世严身上乱抓,这舒服得无处发泄,竟是留下眼泪来。突然一绷腰,胸口高高抬起,便是被顶泄了出来。   林世严仍不住地抽插,每一次插入,阿念那话儿便流出一股精水,断断续续,直到甚么都流不出来,林世严方才狠狠插弄几下,在他身子里一泄如注。   完事后,二人在床上喘成一团。阿念连呼吸都在发抖,怔怔望着房顶,许久都缓不过来。   林世严缓过劲来,在阿念脸上亲了亲:“小念,喝水吗?”   阿念将目光转向他,林世严看着他呆呆的模样,又在他额上亲了亲。阿念方才有些回过神,此时酒有些醒了,想起刚才的事来:“严哥,我们是拜过堂了?”   林世严点头,阿念抬手依恋地摸摸他的脸:“那……我的了。”   又摸摸他的胸脯,结实的腹肌,抓着他还未软下来的肉根:“都是我的了。你这辈子就是我的了。”   林世严温柔道:“你若不嫌弃,我下辈子都是你的。我是你的狗。”   阿念噗嗤:“那我被狗睡了?”   林世严:“你是狗的媳妇儿。”   二人对视,都是笑出来。   阿念将林世严的独臂放到身上,探手将他抱住,柔声道:“若是天不亮,我便能这样抱着你一辈子。”   林世严低头,用鼻尖在阿念额上蹭了蹭。阿念又道:“三十年后,我的头发就也像你这般斑白了。脸变得皱巴巴,眼睛也浑浊了。”   林世严:“我也一样。”   阿念:“那时你也要抱紧我。让我这般在你怀中老去,那我人生再无憾事了。”   林世严抱紧他:“若到了这天,我便也随你去了。”   阿念看着林世严,目中出现一丝波澜。而后,便也释然。毕竟林世严的怀抱太过温暖。林世严已经成了他最强大的的铠甲。这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终将与他在一起。哪怕这辈子的最后一天,也与他在一起。这一生即便走到尽头,他李念又有何畏惧呢。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