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昼伏   作者:春意夏   简介:在众人眼里纪时昼对谁都很友好,唯独对待方霁的态度恶劣,仿佛对方是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而方霁还真是。   被纪时昼命令脱掉衣服时方霁没反抗,事后才忧心忡忡地问:“小昼你喜欢男人吗?”   纪时昼一点都不想回答这个蠢问题。   五年前那个春天,是他把遍体鳞伤的小狗捡回家,并亲口告诉方霁一切都会过去。   五年后的如今,所有人都觉得纪时昼对方霁不够好。   只有方霁不觉得。   而事实上,是人类离不开小狗。   年下差两岁   纪时昼x方霁   口嫌体正直深井冰攻x听话笨蛋小狗受   慢热,很慢。   什么都好说,但不要骂我 第1章 “你们还有联系?”   下午六点过一刻,拉货的卡车停在餐厅后门的过道,严开第三次趁着卸货的空挡,抻长脖子往里面瞧。   有人从后推了他一把让他别挡道。   严开自觉快走几步,转身的同时眼神还是不住地往里瞟,第四次,终于给工友递了跟烟,说:“我进去方便一下。”   他从后门绕进大堂,经过后厨时停住脚跟,这一回隔着窄窄一道玻璃窗看得清清楚楚——确实就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人。   只不过那时候年岁小,大家面庞还带着稚嫩,现在那张年轻、布着汗水的脸猛地出现在严开眼前,他有些不敢认。   后厨里炒菜的人是方霁,他现在敢肯定了。   方霁的那张脸实在很有辨识度,上学的时候大家就发现了。他的长相不适合留当年流行的“美男子”发型,更适合留短,短发反而更精致,五官全部暴露出来,包括圆润的耳垂和分明的下颌线,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严开有许多年没见过方霁了,像他们这种专科生,毕业后大多都是回老家听从父母的安排找工作。严开家里孩子多,父母根本没工夫管他,他一个人跑到离家不算近的曙城打工,没想到几年后能在这里遇到方霁。   即便只是匆匆两眼,严开仍然觉得方霁一点变化都没有,那种独特的气质没变,哪怕是面对高温的灶火,火焰直烧到眼睛里面去都不皱一下眉头,像极了当年带他们打群架领头风的模样……   超酷!   晚上九点过五分,天黑得好似还不够透彻,带着隐隐约约的蓝,丝丝暖风里夹着花香。   方霁从后门出去扔垃圾,远远听到有人喊。   “方……方哥!”   方霁听清了,但不觉得是在叫他,扔完垃圾转回身差点和严开撞到一块去。   他退后一步,借着月色看清来人。   严开站直了,和方霁差不多的身高,一头褪色的黄毛显得年纪大了两三岁,与之相反的是他对面的方霁,黑的、打理细致的短发,干净、笔直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注视严开。   然后淡定地绕过他往后门走去。   严开:“哎、哎!等下方哥,是我啊,小开。”   方霁回头了,但回得不彻底。   严开生出一阵挫败,想当初他可是跟着方霁他们混了半年多呢!   他接着补充:“是我,严开,上学时一千米总跑不过那个。”   方霁看着他仔细思索了一番,微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开,终于不再是预备要走的状态,说:“记得了。”   他的声音很脆,不像踏入社会好几年的青年人,却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定。   这一点倒和从前不一样了。   也不怪他没认出来严开,严开比五年前“老”太多了,全然没了青春活力的模样。   严开挠了挠头发,迅速恢复热切,说:“哥,好巧你也在曙城啊,要不是今天跟着公司抬货我都不一定能看见你。”   “嗯。”方霁应了声,没有要往下寒暄的意思。   严开有点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哥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来这儿多久了?”   “四年。”   “那比我早太多了,我一年前才……”   方霁等了会儿发现他没讲完,转头看了眼后门又回头看他,“我下班了。”   严开“啊”了一声,好像明白了方霁的意思又不是特别明白,只是点点头,模样呆呆的。   方霁在他点头的瞬间迈步回了餐厅,剩下严开一个人傻乎乎站在外面吹暖风。   毕竟有三四年不联系,方霁这般冷淡的态度也在严开的意料之中。实际他今晚在这里等方霁,也是想碰碰运气……   严开站了一会儿要走,方霁却以极快的速度换了一身衣服出现。那身白色厨师服脱下,换成休闲裤和圆领的半袖,肩上还背着单肩包,像个准备出门运动的大学生。   他走过来,声音不冷不淡:“我今天有事,改天再聊。”说着竟然拿出一张写了号码的字条,“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他一边说一边把字条往严开手里递。   严开把纸条接过去,觉得自己的那份感觉没有错,方霁还是和从前一样面冷心热。   他还在心里盘算着,想要再次朝方霁开口,方霁的手机忽然响了。   铃声很大,在黑得不透彻、热也热不到底的空中嘹亮地唱: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   严开身子一震,依稀记得方霁以前的听歌品味很好,几乎都是英文歌,偶尔还会唱两句……   方霁面不改色地划动手机,屏幕不好使划了好几下才打开,把手机贴到耳边讲起话。   “今天人多,我和老板请假了,马上过去,打车去……”   他回应着电话那端人的话,每句话都有几秒的间隔,直到最后,他说:“小昼,你少喝点酒。”   不知道那边回了句什么,方霁抿直了嘴角。他骨相好,眉目清晰刻在该在的位置上,看人时眼神轻描淡写地拂过去,眼睛的底色里却蕴藏认真。   电话挂断了,严开满脑袋都是方霁的最后一句话,或者说那个耳熟的称呼。   咽咽口水,他大着胆子问:“方哥,我刚听见……给你打电话的人是纪时昼吗?”   他都不敢信自己还记得这个名字。   事实上他会记得方霁,自然也会记得纪时昼。   这两个人的名字在后来几乎是绑在一起,哪怕是出了县城那么久也让人难以忘掉……   方霁很轻易地点头承认。   严开诧异道:“你们还有联系?”   方霁理所当然地说:“我们一直有联系。”   清脆的声音略微扬起来,带上明显的起伏。   严开没注意到这一变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前却闪过一双属于少年的沉静阴郁的眼。   严开比方霁小了一岁,上了大二才在他们那个圈子里混,对纪时昼的了解不多,只晓得那人比他们岁数小,是隔壁艺术学院的学生,学习成绩优异,画画也是常年拿奖。   记忆里纪时昼从不和他们这帮人来往,只和方霁关系好。   方霁见他愣神也没有管,一个人走到马路对面等出租车来,路过几辆都载着人,不免有些急躁。   严开见了,好心提醒:“方哥,这片不好打车,你直接手机上叫个车呢?”   方霁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掏出手机,又看向他:“怎么叫?”   严开:“……”   严开拿过方霁的手机,这才发现方霁用着好几年前的款式,手机已经卡顿了。   等着页面加载出来的工夫,严开问:“哥,你在这里干活,一个月多少钱?”   两个人见面不到半小时,他问得有点鲁莽。   好在方霁不介意,干脆地说了个数。   严开瞪大眼睛:“这么多?”这远超过曙城的平均薪资。   方霁又是理所应当的语气:“我做饭好吃。”过了两秒又补一句,“小昼说的。”   等到打车页面终于弹出来,空的出租车也来了。   “有事电话联系,走了。”方霁朝他一摆手,还和从前一样潇洒。   严开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坐公车回出租屋的一路都在想从前的事。   六年前他在犁县的一所专科上学,大一军训时就听闻方霁的名号,因为对方打架够凶够狠,每星期都带着不同的伤出现在校园里,最严重的一次右腿骨折,去医院打了钢钉好几个月才恢复。   严开刚进入这个小团体时挺怵这帮高年级,直到有天操场上,他听到有人叫方霁的名字。   当时他还想是谁这么大胆,叫了一遍不够,还要喊第二遍,转头看见隔着半墙高的栅栏外,那人一身黑白色的制服,在热浪翻涌的夏天也洁净得近乎刺目。   一个高中生站在栏杆外,朝着他们的方向勾了勾手指。   随即一道人影三步并两步踩着栅栏的边缘,熟练地翻跳出去。   严开还以为自己眼花,转回头发现方霁早已不在他们中间。   他没忍住开口问那是谁。   后面几个大三学生见怪不怪的模样。   “啊,纪时昼啊。”   公交车到最后一站,严开回过神走下去,回去的路上还有点懵。   他想自己上学的时候之所以敢和方霁多说几句话,很可能就是受当时的影响。   因为纪时昼一个口令方霁干脆利落地跑过去,听话地像条完全被驯化的狗,他也就没那么害怕这个打架很厉害的“阎王”。   走到出租屋的门口,他停下脚步,钥匙捏在手里却迟迟没插进钥匙孔。   但他们不是早闹掰了吗,怎么可能现在还有联系?   --------------------   大家晚上好(˙˙)   本文暂定为隔日更,定时20:35更新   下个月会提升更新频率!   点击收藏投喂海星即可令我茁壮成长*(ˊˋ*)*   顺便球球关注下作者!真滴狠狠谢!! 第2章 “要我吻你吗”   晚上九点过半,酒桌上一片热闹。   “少管闲事,快点过来。”   纪时昼回了对面最后一句话,电话挂断以后扫了眼对面突然不讲话的关阳,“怎么了?”   关阳的表情有些复杂,嘴上说着“没什么”,下一句却是:“你对人的态度不能好点吗?”   纪时昼随即抛出一个疑问:“为什么?”   现场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好在这一茬很快就被抛到脑后,大家又热络地交谈起来。   只有坐在纪时昼旁边的男生还不停地追问:“女朋友查岗?”   纪时昼回答:“不是。”   “那是男朋友?”男生开玩笑似的问了一句。   纪时昼侧过头去看男生。   那人竟经不住他注视,脸一下红到耳根。   “也不是。”他回答。   纪时昼长了一张非常好看的脸,用英俊形容不够精准。好多人以为他是混血儿,他本人纠正过许多次,声称只是有少数民族血统。   那双浅棕的瞳仁在灯光照耀下色泽更浓郁了,五官并不过分深邃,却像工匠细细雕琢过,连那些不完美的地方都可以说成刻意的设计,整个人精致冷冽,笑起来脸颊的一边有个浅浅的酒窝。只是身量太高了,一站起来像“巨人”,高过他们所有人。   但胜在身材比例极好,再加上学艺术,穿搭品味不落俗,这样的身高搭配这样一张脸并不突兀。   在校三年是无数人的狩猎对象。   至今似乎还没有人成功过。   过了一会儿,那男生鼓起勇气继续追问:“你还没说是谁呢?”   纪时昼再一次点亮了手机屏幕,简短道:“来付账的。”   半小时后,席间又喝倒了几个人。   门口的竹帘再一次被掀开,一个背黑色单肩包的青年出现在门口,清爽利落的短发搭配干净的面庞,比桌上这帮喝得东倒西歪的男的更像大学生。   关阳先一步站起来,招呼道:“方霁来了啊。”   方霁朝他微一点头,视线扫过桌上一溜人,在一群陌生脸庞里寻找自己最熟悉的那一个。   但是没有。   “往哪看呢?”身后忽然响起低沉的男声,方霁后颈一麻迅速转过头,同时伸手捂在自己颈间。   看到纪时昼的瞬间,眼神亮了亮,刚想开口说话,忽然想到什么,音量降低了些,“小昼。”   纪时昼刚从洗手间回来,手上一团被水浸润充分的纸团,在方霁同他讲话时随意抛出,精准无误地落入垃圾桶。   他垂下眼看方霁,让开一条道,说:“大家都要吃完了,你去结账吧。”   关阳连忙阻止:“哎哎,别!”   纪时昼全当没听到,一手按在方霁的肩膀上,根本不需要用力,方霁已经自觉往外走了,被服务员领到柜台结账。   “哪能每次都这样啊,这样多不好。”关阳话虽这么说着,屁股已经落回到椅子上。   纪时昼耐心听他讲完,嘴角勾起一抹笑,赏心悦目的,“没什么不好的,他付得起。”   关阳“哎”了一声,嘴里不停:“你别欺负老实人,人家大老远来一趟,坐都没坐一下就被你使唤走了……”他一边说一边征求旁边人的认可,其他人尴尬敷衍地笑着。   方霁结完账回来,他们也差不多要散场了。   一群人乌泱泱站起来,关阳挤到方霁旁边,一身的酒气,说:“兄弟吃饭没?”   方霁斜了他一眼,点点头。   “没吃说一声啊,怎么也不能让你饿着。”关阳看样子还想拍拍方霁的肩膀,纪时昼却先他一步把人叫过去了。   方霁走过去时,发现纪时昼身边还跟着一个小男生。之所以加那个“小”字,是因为两个人无意中把他夹在了中间,形成了一堵阴影筑的墙。   纪时昼问他:“你什么时候和关阳这么熟了?”   方霁摇头否认,“没有,他问我吃饭了没。”他说着看了旁边的男生两眼,奇怪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人。   “哦,那你吃了没?”纪时昼问。   方霁抬起头,目光有些疑惑,但还是回答:“吃了。”   纪时昼似笑非笑的表情,“那就行,别说我饿着你。”   方霁:“?”   方霁:“没有。”   两个人完全忽视了中间的男生,自顾自地讲起话。大概也觉得自己存在感过于微弱,男生出声道:“学长,你今晚回哪里?”   这完全可以算是一种暗示。   纪时昼把难题抛给方霁,朝方霁扬了扬下颌:“我喝酒了,开车的是他,这你要问他。”   方霁一愣,迟疑道:“你不回宿舍吗?”   “宿舍关门了。”   “不是十一点关吗?”   纪时昼静静看着方霁,时间以秒计时在两人之间迟缓涌动。方霁舔了舔下唇,改口:“那……应该是,关了吧?”   纪时昼似乎满意了,移开视线,平静说着:“我也不知道。”   “……”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古怪,夹在两人中间的男生正巧被路过的朋友叫走,临走前还回头望了望。没人抬头看他更没人挽留。   下楼梯时两个人走在最后面,方霁才开口:“今天好多不认识的人。”   不是一句问话,只是陈述自己所看到的。   纪时昼“嗯”了一声,难得解释:“一大半都是大一的,关阳想和他们处好关系。”   方霁问:“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纪时昼侧过头,笑得很轻巧,“想把自己部长的位置坐稳吧。”   方霁微微皱眉,发出自己的疑问:“这样有用?”   已经走到一楼,纪时昼没有继续往下说,干脆抛出最常讲的一句话:“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嗯。”方霁大方承认了,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他和纪时昼擅长的东西不同,小昼更聪明。   出了饭店,大部分的人都往一个方向去。纪时昼则停在原地,见方霁不在他身边那小男生竟然又凑上来,大着胆子问:“刚才那个帅哥去哪里了?”   被暖风一吹,纪时昼生出那么点醉意,眼神沉下来,静得像夜晚海水投在天空的影儿,却不单纯是一片黑寂,眸里的底色更浅更淡泊。   他微微低下头,直视男生的眼睛作答:“我给他车钥匙,他去开车了。”   小男生一下看呆了,头仰着,连呼吸都忘了。   一直到一声喇叭把他惊醒。   纪时昼直起身,转头看到方霁开着一辆银色suv停在路边,眉头皱着,视线横跨过马路在男生和他之间来回穿梭。   大概觉得那副模样很好笑,他笑起来,右脸颊的酒窝浮现。方霁本来皱起的眉头逐渐舒展开,变作一种无奈。   待那男生和朋友走远,纪时昼走向马路对面。   “你刚刚的表情应该拍下来,很像母鸡护崽。”   在有暖风吹拂过的夜晚,他的声音低沉而醇厚,像念一首诗,诗的内容尽是愉悦。   “我……”方霁百口莫辩,只能挠了挠自己的后颈,抿唇说,“我觉得那人对你有意思。”   纪时昼点头,“然后?”   “然后?”方霁不明白对方怎么能说得那么轻易,只好把眉头再次蹙起来,“他是男的。”   纪时昼坐上副驾驶,没过一会儿方霁又问他是不是第一次见对方、此前在学校里有没有被骚扰过……   一开始大概是觉得有趣,纪时昼一一作答,但醉意只维持了短暂一会儿,他嘴角的笑容很快淡下去,连同表情一起,“方霁。”   方霁听出那个语调来,是让他别再讲下去的语气,他立刻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红灯挡在车子前面,他还是忍不住确认道:“你是喜欢女孩的对吧?”   纪时昼没有吭声,脑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你之前还交过女朋友。”   纪时昼的声音沉下去:“方霁,闭嘴开你的车。”   方霁不说话了,过后还是不放心地看了看纪时昼。   纪时昼闭着眼,鸦黑的睫毛盖下一片细细密密的阴影。他的长相惹眼,许多人讲他应该去当个模特什么的,上学期间被各大星探找了个遍,连路人偶然拍到的照片都在网络小火过一阵。   方霁仔细端详这张脸,似乎能明白刚才男生眼巴巴望着纪时昼的举动。   那很合理。   这确实是一张会让人心动的脸。   他还在想着,纪时昼忽然睁开眼睛,朝方霁说:“要我吻你吗?”   --------------------   偷看被发现|д′)!! 第3章 “小昼对我很好”   方霁连忙向后退。   纪时昼表现得极其淡定,浅棕的眸横扫过去,“不接吻吗,那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方霁尴尬道:“就是看看。”   纪时昼不置可否。   方霁却坐立不安,悄悄给车窗开了条缝,好让身上的温度降下去。   过了一会儿,方霁从刚才的尴尬劲儿中脱离出来,又继续向对方搭话:“小昼你还记得严开吗?以前z校的,我今天下班时碰到他了。”   纪时昼先是问:“是谁?”   然后说:“这就是你迟了这么久才到的原因?”   方霁张了张口,脑子飞速运转着,最后决定先解决最致命的那个问题。   “不是,是今天店里人多,我没找到机会跟老板说……”   “哦。”纪时昼不太感兴趣的模样,随即问,“所以严开是哪位?”   方霁再次停顿,组织语言,“就是以前学校里比我小一级,经常管我叫哥的……”   “以前管你叫哥的人多了去。”纪时昼好像也不耐烦听这个,直接打断他。   方霁静了静,“和我差不多高,挺瘦的,眼睛有点小……”   纪时昼没说记不记得,只是问:“他找你做什么?”   “没什么,碰巧遇到了随便聊了两句……只是在等车的时候聊了两句。”为了表示自己真的没有故意拖延,方霁迅速补充道。   没有得到回应。   他快速向右瞟了一眼。   纪时昼看上去有些疲倦,眼睛半阖着,一只手横在鼻梁间,支着脸颊两端听方霁讲话,见没了声响抬眼与之对视。   马上要进入大四,这是纪时昼在学生会的最后半年,许多需要交接的事项,以及本身繁忙的课业、小组活动都令他分身乏术。   方霁体谅他,接下来一路都没有再讲话,车子就这样安然开到了公寓楼下。   平日里公寓只有方霁一个人住。偶尔纪时昼外出,宿舍关门的情况下也会住在方霁这儿,所以这间房子里,纪时昼的东西占了三分之一。   纪时昼在车上睡了一觉,被方霁叫醒时人还困倦着,浅棕的瞳仁只露一半,像这晚半圆着的月。   他懒洋洋抬起手,手臂落在方霁肩膀上,紧接着人跟着往前,以一个拥抱的姿势将方霁纳入怀中,头埋下去,鼻梁在方霁的颈间轻蹭蹭。   方霁像是习惯了,推了两下没有推开,只好不厌其烦在纪时昼耳边叫他的小名,声音又轻又脆,响在耳边是变相的安眠曲。   两个月前纪时昼刚过完22岁生日,生日那天他只简单吃了个蛋糕,还是方霁给买的。此前方霁问他要不要邀请朋友办生日会,他可以帮忙准备,都被纪时昼拒绝了。   讨厌人多,讨厌热闹。纪时昼和六年前没什么区别,虽然在为人处世方面温和许多,甚至结交到一些朋友,但也就止步于此了。   车门打开,暖风吹进来,纪时昼似乎清醒了,先是改变手臂的方向,从环抱变作推拒,抬起头时他神色漠然,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把方霁推开来,声音里含混着倦意和沙哑。   “你睡沙发。”   方霁没有异议,甚至还问:“好,需要我换床被子吗?”   纪时昼抬眼:“我没有洁癖。”   ##   严开的出现让本已淡出记忆的那三年被重新摆放在银幕正中央,在z校的往昔仿佛昨日一般在方霁脑海里不停闪回。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这厮总是晃悠在方霁眼皮底下。   深夜酒吧歌舞升平,方霁把免费的柠檬水放在严开面前,并收获到一个饱含同情与深意的眼神。   严开说:“哥,你这么缺钱吗?”   方霁脾气不怎么好来着。   起码不太能忍耐除纪时昼以外的人。   自那日偶遇后整整五天,严开总是在晚间时刻出现在他面前。一开始方霁还有遇到熟人的欣喜,到后面完全不这么认为了。   尤其严开时不时就上来搭两句话,开口全部是:“方哥,你还记得……”   方霁一点都不想记得。   他把托盘摔在严开面前,被领班用一个眼神警告了,又抿着唇不太愉快地把托盘拿起来。   眼看方霁又要走,这一回严开终于忍不住,把憋了好久的话说出来。   “哥,那个,你能借我点钱吗?”   方霁盯着他,严开紧张地咽咽口水。   “等我下班。”方霁说完这句话,又一次留给严开一道笔直的背影。   方霁下班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凌晨一点,他和别人换班,临走前把一身制服换了,又做回清爽的“大学生”。   严开有些感慨,同样的年纪,自己甚至比方霁还小一岁,为什么人家看上去那么青春活力,自己已然成为颓废社畜。   可想而知方霁这几年混得不错。   实际上严开有点不好意思开口借这笔钱。尤其是看到方霁用的手机是几年前的款式,又发现他还兼职另外两份工作后。   但前阵子家里打电话,说是小妹病了,想起他在大城市工作,希望他捎些钱回家。寄过一笔钱后,妹妹的病情加重了,还需要更多的钱。   这个节骨眼上严开自然不能说他压根没什么存款,除了让家里更担心外没有任何好处,况且得病的是自己妹妹,再怎样都要治病。恰巧此时他又遇到了方霁……   严开朝方霁说明事情原委,一时间有些不敢看方霁。   方霁说:“你每天守着我就是为了这事?”   严开头低得不能再低了。   他当然清楚两个人实际没多大的交情,不过隐约记着方霁也不是家里的独子,下面不是有个弟弟就是妹妹,或许方霁能看在这儿份上心软借钱给他。   “早说不就好了,可以借你。”方霁说。   严开抬起头,目光里饱含不可思议。   方霁神色如常,“你妹妹不是病了吗?治病要紧。”   严开的眼眶一热,张开双臂想要狠狠拥抱一番,被方霁无情挡开了。   严开索性拥抱自己:“哥!我就知道你还和从前一样好心!”   方霁随意应了一声,在单肩包里翻出一个同样黑色的皮革钱包,掌心正好压在logo上,从里面抽出一张银行卡,“急用吗?我去给你取钱。”   严开愣了愣:“哥,用不着那么麻烦,直接手机转账就行,你不放心咱们可以写个借条……”   方霁说:“我不太会用那个,手机里没多少钱。”   严开再一次用那种同情且富有深意的眼神看他,方霁强忍着没上前给他一拳。   他现在已经不打架了。   小昼也不许他随便打人。   从自动取款机取出这笔钱,方霁低头戳动着手机,由于卡顿,那页面停留很久,严开轻易就看到了。   方霁在记账。   严开向他保证:“哥,你放心,你还不清楚我啥人吗?等发了工资我一定第一时间还你,我公司在哪你也知道,我老家在……”   方霁让他打住,不明白严开嘴怎么这么碎,话这么多,终于懂得纪时昼为什么时常叫他不要讲话。   确实是吵。   “我没担心这个,你有钱再还我就行了。”方霁记完账把手机收起来,“这个是给小昼看的。”   严开的嘴巴微微张开,为什么要记账给纪时昼看?   他目光带着疑惑,很快恍然大悟:“哥,你不但在餐厅工作,晚上还来酒吧当服务员,之前还去咖啡厅……”   方霁:“咖啡厅是代别人一天班。”   严开:“你是不是欠纪时昼钱啊?”   两句话在同一时间脱口,碰撞出了几秒寂静。   方霁张了张口,最后只说:“没有。”   严开自然是不信:“你这样会把身体搞垮的,你这是欠了多少钱啊?”   方霁有些无奈,“没有。”   严开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难怪他当初那么对你,你到现在还和他有联系……”   为什么不听人讲话?   方霁抬手揪起严开的衣领。   严开立刻打住。   方霁一字一句道:“我没有欠钱,我就喜欢打工,听懂了没?”   严开傻乎乎点点头。   方霁松开手。   “还有,”他接着说,“小昼对我很好。”   --------------------   遖颩喥徦   开启小狗护主模式!   小昼就是坠好的! 第4章 “来接你同类回家”   方霁态度认真地说完那番话,严开不敢反驳。   因为离公寓不远,方霁步行回家,严开则要走到十字路口打车,路上他又停不住嘴,问:“方哥,你记得刘航不?”   方霁回了句“记得”,说完就后悔了。   果然,严开打开话匣子:“他现在也在曙城,在小区给人当保安。”   方霁抿唇,决定不再回应。   严开丝毫不觉得尴尬,继续说着:“我上个月给人送货在小区里碰到他了,人胖了不少,我差点没认出来……”   方霁想让他闭嘴,紧接着严开又说:“他跟我说响哥在华都混得不错,开了一家小公司自己当老板。”   方霁步子顿了顿,一时没忍住开口确认:“陈响吗?”   “啊对。”   方霁眉目间多了一种情绪,但很快就消散了。   即便是凌晨两点多,曙城的街道上依旧有不少车辆驶过、行人来往。   沉寂与安眠是小城的故事,在大都市里白天被无限拉长,哪怕天空暗下去,一座座耸立的高楼建筑依旧亮着刺眼的光,让夜如白昼。浸在其中,人也变得难以入眠。   方霁偶尔会觉得自己同这里格格不入,尤其是从公寓二十几层望下去,所有事物与人都变得渺小,连同他自身一起汇入这股洪流。   最近几天纪时昼一直很忙,只有在半夜才有空和他说一两句话。方霁干脆把手机摆在床头柜上等它亮起来,好在没过多久,嗡嗡的震动声划亮漆黑的房间。   【明天来我们学校一趟。】   方霁回:【好】   【这么晚不睡觉?】   方霁:【不困】   【我睡了。】   方霁:【晚安】   【你要等到几点才睡?】   方霁看了眼时间,是不早了,确实该睡觉了。   方霁:【马上】   与此同时对面发来消息:【不问我叫你来干什么吗?】   方霁:【?】   【多打几个字是会要了你的命吗?】   【来接你同类回家】   方霁解释:【手机卡,怕你等久了】   他刚打完字按下发送,看到纪时昼发的第二句愣住。   方霁:【什么同类?】   纪时昼:【睡觉了。】   第二天日落黄昏,方霁骑着小电驴来到纪时昼的学校门口,还是长裤半袖的打扮,挎着单肩包站在校门口的车站点等人。   他个子高样貌也不差,站在人群中很显眼,结果被几个放学等公交车的女高中生要联系方式,整个人窘得不行。   纪时昼到的时候,他脸颊、耳朵的红还没完全消散,和落幕的晚霞一个颜色。晚霞横在山与天之间,也横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与饱满性感的唇之间。   纪时昼手里抱着一个纸箱,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跳动,一抹黄棕色露出来又很快消失。   方霁远远看到纪时昼从校门口出来,便不自觉站直了。一直到纪时昼走近,他微微抬起头,那双上下睫毛出其一致长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纪时昼对那眼神完全免疫,干脆利落地把纸箱递给他。方霁这才朝下看去,看到里面一只浑身滚圆、黄黑相间的小狗。   方霁不明就里,捧着那个纸箱再次抬头和纪时昼对视。   纪时昼勾起嘴角,右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身上冷冽的距离感骤然消退。   “你的同类。”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逗弄那只小狗,小狗看着只有一丁点大,抬起圆滚滚的爪子还不够,还要把圆滚滚的脑袋凑上前扑纪时昼的手,结果一个没站稳跌在纸箱里,叽歪出声。   ……好笨。   方霁不明白自己和这只狗有哪里相像,心里还在疑惑,头顶响起纪时昼的声音。   “大一新生托我养的,她们查寝查得严,怕被宿管抓到。”   方霁皱眉,不赞同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纪时昼接着说:“总之我答应了,你带回去养吧。”   方霁露出难办的表情,“我没有养过狗,而且它太小了……”   “应该难不倒你吧,”纪时昼显然不当回事,“你以前不是喂过狗吗?”   方霁说:“那不一样,那些是流浪狗,再说也没有这么小……”   “差不多。”   差得很多。   方霁记得那些狗,但没想到纪时昼也记得。   那些他上学时喂过的流浪狗,最后都被人下药毒死了。   方霁再次注视纸箱里非常不老实的小狗一番,最终露出妥协的表情,“那我养试试。”   纪时昼一只手就能罩住小狗半个身子,张开五指按了按狗头,听小狗哼哼唧唧两声,抬起头看到被安置在道路旁边的小电驴。   “今天已经喂过它了不用再喂,注意事项我到时候发给你,它的日常用品在我宿舍不好拿,明天我带到公寓去。”   方霁觉得自己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你明天要过来吗?”   “不欢迎?”   “当然不是,我以为你这学期很忙。”   “确实有点,但抽空出去一趟的时间还是有的。”纪时昼说着,人已经站在道口伸出手臂,朝方霁说,“你直接打出租车回去。”   没有和方霁商量的意思,是直接决定了方霁回家的方式。   方霁照旧点头。   回去的路上,他看着不停蹦蹦跳跳,试图把半边身子探出纸箱外的小土狗,想了想,伸出手戳了戳它毛发厚实的屁股,成功收获一声吭叽。   他昨晚猜想了半天,怎么都没想到纪时昼叫他来是让他养一只小狗。   六年前他只在家附近的公园喂过流浪狗,那时候他在z校呆了有大半年,成天和陈响、刘航那帮人混在一块,不止本校的学生怕他们,连带附近中学和隔壁美院的学生也绕着他们走。   方霁是无所谓这些事,反正在学校里他也没想交朋友,没课的时候经常一个人戴着耳机在空教室听歌、睡觉,偶尔陈响缺人手了会把他叫上。他像个临时工一样地帮人打架,实际没怎么跟这帮人混熟。   而离他家不远的公园是老人、小孩的聚集地,因为人多,那里也经常出没流浪的小动物,偶尔路过一两个好心人会拿食物喂一喂它们。   方霁独自一个人,无聊的时候经常去那片公园里喂狗。除他之外,还有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偶尔去喂,两个人有时候碰见,说过一两句话。   后来这事不知怎么被刘航知道了,大喇叭一样地广播方霁看上了隔壁高一年级的一个小女生,说得有鼻子有眼。   方霁差点都信了。   但他和女生的交流不多,甚至能感觉出女生有点怕他。   他第一次听到纪时昼这个名字,是四月的一个下午。   当天刘航特意去到操场,朝方霁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说:“你没戏了,兄弟帮你打听过了,那女生喜欢他们同班的一个男的,叫什么……”他问旁边的人,“叫什么来着?名字还挺特别的。”   有人回答:“纪时昼。”   方霁当时刚从篮球场上下来,衣服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坚实又薄弱的躯体,两者相悖,两者相融,恰到好处,汗水挂在他略长的额发上,呼吸起伏间抖落地不知是水还是汗。   他湿漉漉的,尤其那双眼,又因为身高,又因为头顶硕大的太阳,因为那束晃人眼的光芒,没人看清他眼底划过的茫然。   方霁问:“纪时昼是谁?”   他只是随口一问。   那天晚上陈响叫他等在走读学生必经的一条道上,他等了,一齐的人还有张三李四,李四突然碰他的手臂,朝马路对面指了指,“哎,哥,那个就是纪时昼。”   方霁看过去,一群穿黑白校服的学生,分不清谁是谁。   “就那个个子挺高的,长得有点像外国人的。”   方霁寻觅了两圈,终于找到了李四说的人。   要怎么形容纪时昼给他的第一印象呢?   全然没有笑容、全然不愉快的一张脸。   在当时那个年纪,他是看不懂一个男生好看与否的,他只觉得那是一张死人脸。   经常一起喂狗的女生喜欢这么一张死人脸?   好吧。   由着她喜欢。   方霁“哦”了一声,随即转移视线。   后来这事过了很久,久到方霁已经非常听纪时昼的话以后才知道,原来那天他移开视线,纪时昼看向了他。   因为旁边的同学热心提醒纪时昼。   “你小心着点吧,最近z校有人四处打听你,我觉得你可能被方霁盯上了。”   纪时昼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难得摆出一点情绪,“方霁?”   他把这个名字重复一遍。   同学傻乎乎道:“嗯,对啊,你知道他吧?”   少年扭过头去寻找,看到那帮歪瓜裂枣里最养眼的一个,点点头又转回头,声音冷淡地,“现在知道了。”   方霁是知道他们的坏名声传遍整个犁县,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所以当几年后纪时昼和他说起这件事,他难免弱下气势,嘴里求饶:“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小昼……”   纪时昼笑着,此刻只是为恶作剧,所以尚有几分可亲,“可是他们管你叫大哥,你也答应了。”   方霁百口莫辩,方霁满脸通红。   --------------------   纯情小狗,在线脸红 第5章 “你是她男朋友?”(过去)   继那次放学路上的认人后,纪时昼有很久都只听到方霁的名字,没见到他这个人。   县城里的高中最令人满意的地方是不会压堂,说放学就放学。   那天也是放学,日落黄昏时纪时昼作为专业课课代表,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进行了一系列谈话,内容主要围绕着纪国华对他抱有多么大的希望,老师对他也抱有很大期盼,希望他能踏实下来好好学习,多多绘画争取参奖。   纪时昼一脸冷漠地听着,知道这人和他爸是好友。县城里大部分人都和他爸是好友,因为他爸从这所小县城考出去了,名声很好,许多人就挤上来结交。   回到教室后他看到同桌低着头一脸忧心地搅动手指,旁边是安慰她的女同学。   听到有人说:“他怎么还不走啊……”   纪时昼站在窗边,那是他的位置,他破天荒地开口问:“谁?”   “方霁啊,他在咱们学校门口等子琦,子琦害怕根本不敢出去……”   女孩紧跟着抬起头,那双眼睛怯生生。   纪时昼平日里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但那天不一样。没人知道为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甚清楚当时的想法。   新学期开学三个月,他和他同桌的交流只有课上的小组讨论。   阳光斜切进教室,把人的影子拉长,又硬生生劈成两半,缝隙里塞满了日落时蟹膏一般赤黄的光。   他对女生说:“那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整个教学楼像是空的。女生略带高跟的小皮鞋踩在台阶上发出脆生生地响。纪时昼走在她身后,步子静得好似不存在,女生便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好确定他还在自己身后。   班上留下来陪她的两个女生率先走了,剩下一个留堂的男学生。   在此之前这些人已经积极向他分享了方霁的光荣事迹,说他打架如何狠毒如何暴力,简直像条疯狗。   他的同桌品学兼优,是班主任特意安排到纪时昼旁边的,跟着补充道:“我去公园里喂大黄经常能看见他,只是说过一两句话,和他不太熟。”   “天啊。”有人感慨,“他还跟踪你?”   女生更茫然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来找我……”   她强调这一点,因为刚放学时同班的人给她通风报信,说方霁在门口堵她,点名是高一A班的夏子琦。   快出教学楼时纪时昼终于开口:“需要我走前面吗?”   女生迫切点点头,他便快走了两步越过那道大敞的门。失去天花板遮挡的天空,大片大片的阳光投向他,先是没过那张精致冷冽的脸,而后是双肩,直至光芒把他整个人吞没。   女生偷偷瞧着他,而他的视线望向更远的地方。   离校门口一段距离的阴凉处蹲着一个少年,姿势慵懒的,连带脑袋上的头毛都慵懒,把半张脸掩在双臂间,不知在藏什么,走得近了就会发现他右眼眶下的青紫和嘴角的伤。方霁缩一个房顶夹角形成的阴影下,那是这一带里唯一一处阳光找不到的地方。   门卫拿他没办法,因为他既没有迈进校园里也没有在他的眼皮底下找学生的麻烦。   于是只能用厌恶的目光时不时扫着他。   方霁习惯了,并且无视。   这个时间段高年级都去食堂吃饭了,高一的学生也走得干净。两个人从教学楼出来的那一刻就被方霁盯上了,他先是抬眼,而后歪头,想要把躲在纪时昼身后的女生看清楚。   直到纪时昼和女生走到校门,他倏地站起身,借着黄昏的影子,纪时昼看到他身后的女孩猛地停住。   方霁却没再看向两个人,反倒是开始往前走,始终和两个人保持着一定距离。   逐渐看不清校门也看不到门口那把保安放的木椅,方霁走路的步子慢下来,直到走进拐角处完全停了下来。   阳光投射的影子将他暴露。   纪时昼没有停,被女生拽住了手臂,女生冲他摇摇头:“别去……”   “他只有一个人。”纪时昼按住那只手让自己的手臂从中摆脱,女生的神情仍是紧张,他权衡一下,只得出言安慰,语气平静的,“我先去问问他找你做什么,说不定是误会。”   纪时昼走过去,方霁果然等在拐角处。   他的眼眶、嘴角都是伤,连着锁骨一片都带着抹不掉的青紫色。   那不是拳头能制造出来的痕迹,一定是有什么东西砸在他的肩膀才能绵延出一片可怖的淤痕。   “你谁啊?”方霁来回扫了他一眼,声音里带有一种刻意压低的沉闷,在胸腔处回响。   纪时昼看着他,报出自己的姓名。   “我没问你名字……她人呢?”他再次侧头却被纪时昼挡住了,大概没料到会被阻止,方霁退后一步,以免被碰到伤口,眉头皱起来,舔了舔下唇,“你是她男朋友?”   “不是。”纪时昼目光在对方的额角稍作停留。他的个子在班里算很高了,但还是比不上发育完全的大学生,还是比方霁矮了一点。“她是我同桌,你找我同桌有什么事吗?”   方霁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讲话沉沉的,刻意压低嗓子:“你是她同桌?那有个屁用啊,你让她过来跟我说话,我又不会揍她。”他说着右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串金色的链条横在他手背上,中间镶嵌着圆形的红玉髓,一看就是女式手链,却意外衬出那只手的好看,皮肉天然的颜色和金与红交错。   纪时昼自然看到了,不难把整件事串联起来。   但他仍然拦住方霁。这一次是伸出手臂,方霁的胸膛撞上来,不知牵扯到哪儿的伤口,瞬间倒吸一口凉气退后一步,抬眼时目光里带着凶,眸子更是亮得惊人,“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纪时昼丝毫不惧他,伸出手来在方霁面前摊开。   “手链给我。”   方霁眉头皱得更深,抬手按住纪时昼的手臂。他的手很凉,是即便隔着衣服布料都能感觉到凉意,并且用力。   纪时昼瞬间反手抵在他肩膀上,方霁再一次退后解除桎梏。因为疼痛,整张脸皱起来,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瞪着他,瞳孔微晃出光泽,“想打架?”   纪时昼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在方霁看来就是挑衅。   “懂了。”方霁点点头舔舔下唇,旋即再次上前,这一次借风挥动拳头。   或许是轻敌,他出手后并不占上风,反而被纪时昼处处压制。旁人大概看不出,但方霁很快察觉到对方不是第一次打架,十分清楚进攻要害,反应速度出奇得快,力气也大。   他搞不明白,一个十五六岁的高中生,哪里来这样好的身手。方霁本身带着伤,被触碰是加倍的疼痛,半边身子发麻。两个人逐渐越过那个拐角,只顾着把对方往墙上掼。伴随着女生的惊呼声,拉扯间方霁那件黑色短袖被褪下一半,露出更多的淤痕,大片大片画地图一般烙在他的右肩上。   纪时昼稍作停顿,方霁趁其不备飞踢出一脚。   纪时昼终于肯松开他退后一步。   方霁还想再来却发现刚才还在自己手里的手链不见了,瞬间愣了,低头寻找。   “你找这个吗?”纪时昼甚至展示给他看。   方霁一时语塞,骂人的话只讲了半句就吞进喉咙里。因为女生突然上前来,神情担忧地看着对面那小子。   之后纪时昼把那条由方霁捡到的手链递交到她手里,一句话没有讲就收获了女生的感激。   她目光灼灼看着纪时昼,朝纪时昼说“谢谢”的模样很像电视里某个英雄救美的桥段,但方霁对自家电视机的印象只停留在老旧、充满了雪花印的方形屏幕,更何况电影主人公刚刚和他干了一架。他才没心情欣赏。   那条手链很贵,他专门找修鞋的老师傅看过了,师傅告诉他是金的。   方霁已经揣着它揣了整整三天,女生却迟迟不出现在公园里。他不喜欢带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到处走,差一点还把它搞没了,于是只好来校门口等。   方霁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自然也不会在意一个女生对他万分恐惧的态度。   哪怕他只是想归还一条被女生遗落在公园的手链。   深知现在的自己打不过对方,方霁转身要走,纪时昼却忽然转过头看向他。   阳光几乎要晃瞎人的眼睛,他第一次笑得这么明显,只有方霁看到了。少年的嘴角勾起露出一边酒窝,让他看上去有几分乖巧。   方霁没由来打了个冷颤。   --------------------   16岁小昼比狗狗矮一点,但很快就疯狂蹿高。   小狗疑惑、小狗纳闷,小狗花了一秒钟接受。   小狗:小昼好厉害! 第6章 “不是我的,方霁的”   下午最后一节信息设计,纪时昼拎了个背包来,黑色的挎包里鼓囊囊的,他放在自己旁边的座位上。   有人好奇里面是什么,纪时昼干脆拉开书包拉链展示:“你要是想吃也可以尝一点,我不介意。”   众人探头一看,里面是一大堆外语标识的狗狗日用品,甚至还有磨牙棒,于是互相推搡着笑作一团。   纪时昼的嘴角也微弯着,像一个浅笑。   不管是在台上演讲还是台下与新生交流,很少有人会对他的笑容产生抗拒,光是他站在那里就足够赏心悦目,更别提他笑起来。在整个系乃至整个学校里,纪时昼都很有名。   按照关阳的话说,全是沾了这张脸的光。   两个人在学生会的职位不同,按理说没有什么竞争关系,但关阳就是看纪时昼不顺眼,这是班级里公认的。   可出了这个班级,系里的各项活动上,他又会表现出和纪时昼很熟的模样来,乃至于大一大二的学弟学妹们还以为两人关系不错。   纪时昼从来不揭穿这一层,任由关阳一个人折腾。   也没人知道他到底怎么想。   “以前没见你背过包。”有人讲话。   纪时昼回答:“不是我的,方霁的。”   余下的人便了然地点点头。   学校里早有传闻纪时昼是gay,说是有许多次饭局后都看得到一个年轻男人来接他,起初大家推测纪时昼要么是谈了男朋友要么是被包养了。   后者纯属嫉妒他的那帮人谣传。   纪时昼的父亲是华都X大的教授,母亲又是师家人,这样的家庭背景下他是怎样都不会缺钱花的。   后来知道那个所谓的年轻男人是纪时昼从高中时期就认识的朋友,谣言更是不攻自破。   “方霁”这个名字也是在那段时间里被大家所知晓的。有太多次纪时昼嘴上说着自己请客,结果最后来付账的人是方霁。   这两个人始终维持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此后便有传言说方霁才是喜欢同性的那个,而且暗恋纪时昼多年,心甘情愿给纪时昼当舔狗,还是随叫随到的那种。   下课后纪时昼和舍友打过招呼,径直走出教室。   刚到门口,关阳远远喊:“纪时昼,你晚上在宿舍的吧?”   纪时昼停下脚步,头顶已经超过门框一截,连带那黑色挎包都被衬得娇小许多,往日里占方霁大半背部的背包被他轻松拿在手上。   “有事?”   关阳耸了耸肩膀,“没什么事啊,就是问问,你应该在的吧。”   纪时昼不接他的茬,只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而后动作熟练地弯腰、低头,避免头顶与门框的亲密接触。那背包自然落在他肩膀上,却没有和方霁一样斜跨着,只是稳稳落在肩一侧。   下楼时在走廊上遇到那个拜托他养小狗的大一学生。不知道巧合的成分有多少,纪时昼耐心听着面前的女生同自己说话,偶尔回应一两句。   忽然他的目光在她脸颊的雀斑轻轻划过,突发奇想要是方霁脸上有雀斑会是怎样一种模样。   大概也不难看。   因为方霁本身长得就不难看。   讲到最后,女生小心翼翼说着:“谢谢学长,实在太麻烦学长了。”   纪时昼熟练到近乎机械地摆出一个笑容,嘴上说着“不客气”,心里想的却是没关系,反正狗给我就是我的了。   他之所以会答应,就没想着要还回去。   那样一只刚刚两三个月大的小狗,怎么可能是养了一段时间不敢再养的?分明是刚抱回来。   小狗与女孩之间没有建立起任何情感。   它是她找他搭话的一个由头、一个借口。   这样很好。   纪时昼满意地微笑,半边脸颊露出惑人的酒窝。他笑起来平易近人极了,还那么好看,个子也高,很让人有安全感。   没人清楚他想什么,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   方霁下班后直奔公寓,一方面是担心那只嗷嗷待哺的小土狗,一方面是想到纪时昼很可能已经走了。   下午纪时昼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方霁没有收到,一直到下班后才发现手机关机了。   开机后第一件事是回消息:【马上回去】   【你还在吗】   回公寓的路上频频看手机。   纪时昼一直没回。   方霁忐忑地从电梯里出来,忐忑地拿出钥匙,又忐忑把门打开。屋子里小狗哼哼唧唧的叫声一连串地砸下来,看到鞋柜下一双蓝白色运动鞋,提着的那口气瞬间松下来。   “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他还未抬头,下意识就叫:“小昼……”   纪时昼穿着同样蓝白色的拖鞋,手里拿着一个明黄色的圆状物,里面是乳白色的奶,还有一些未沏开的粉末挂在碗口边缘。   他脸上的神情明显不愉快,眉微微蹙着,像没搞明白眼前东西的原理,用一种近乎不耐的语气:“我弄不来这个,还是你来吧。”   方霁连鞋都没换,跨进来两步把纪时昼手里的狗饭盆接过去。羊奶粉有一股特殊的味道,仍旧是奶味,带着一点点的膻,匀到他拇指上。   小狗围在两个人的脚边来回转,急不可耐地叫啊叫,短尾巴甩啊甩。   纪时昼弯下腰去把狗抱起来,只用了一只手把小狗揣进怀里,那叫声渐渐小了,变作另外一种呜咽。   “你一直不回来,它叫个没完,我猜它是不是饿了。”纪时昼抬眼,看方霁盯着那碗惨不忍睹的奶看个没完,声音加重,“方霁,它饿了。”   方霁回过神,伸舌头舔了舔下唇,犹豫道:“小昼,这一碗不能要了,得倒掉……”   “那就倒掉。我也没想留着它。”纪时昼说着视线寻到方霁的眼睛。   方霁的眼睫并不长,但上下睫毛的长度近乎一致。眨一下,眼睛闭合的瞬间两端的睫毛交错,换来睫羽微乎其微地震颤,好像瞳孔也跟着颤动。   就算是很早以前,两个人大打出手的时候,纪时昼都不能觉得这眼神凶狠,只它微弱地颤抖,攫住他大部分的注意力。   方霁换了鞋后去厨房重新泡奶粉。纪时昼带着小狗坐在沙发上,沙发很宽敞,足够前后睡下两个人。   公寓并不小,但只有一间卧室,其余的面积都给了厨房与客厅,还有这大得出奇的沙发。   隔着一段距离,方霁朝客厅喊道:“小昼你吃晚饭了吗?”   纪时昼捏了捏小狗软乎乎的爪子,回答:“没有。”   为了听清纪时昼说话,方霁靠在岛台边,半边身子向外探去,“那你吃什么?”   因为方霁那边的动静,小狗来回扭动着身子想要跑,却被纪时昼牢牢固在手里,看它在自己手上不停翻腾。   “今晚关阳可能要带人查寝,我一会儿就回去了,不在你这里吃。”   过了一会儿,方霁从厨房出来,把试过温度的羊奶喂给小狗,动作熟练地好似不是第一回 做。   “不然我炒两个菜,你吃完饭再回去?”   方霁蹲踞在小狗的旁边,仰起头等待纪时昼的回应,两个人之间只有小狗“啪叽啪叽”的舔*声欢快响起。   ##   纪时昼没有回寝室。   一直到第二天,关阳还在气急败坏地念叨:“他根本不把我看在眼里,以为我真不敢记他的名吗!”   众人见怪不怪地打着哈哈,四散开来。   只有几个大一的学生还留在原地,其中一位就是那天酒桌上坐在纪时昼旁边的男生。   “学长昨晚没睡在宿舍,那去哪里了啊?”   关阳瞥了他一眼,随意说道:“方霁家吧。”   男生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   关阳多嘴一句:“纪时昼可不是你们那类人。”   男生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调整回笑容,“我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学长和那帅哥关系挺好的。”   关阳正在气头上,说话没有遮拦,嗤笑一声说:“那肯定的,他俩一条船上的人,关系能不好吗?”   男生眨眨眼:“这是什么意思?”   关阳张了口,但很快意识到什么,扇了扇手,把话头指向男生,“怎么?他要是你还想和他发生点什么啊?”   男生仍是笑着,“哪里敢啊。”   大概是满意于男生顺从的态度,关阳说多了一点:“纪时昼和方霁不是那种关系,按你们的话怎么说?基佬?他俩可不是,他俩怎么说呢,有点复杂。纪时昼高中时候挺不好惹的……”   正好这时有一波学生从阶梯教室走出来,关阳抬手一拦,“哎蒋新柔,这有新生好奇你男朋友,你快来跟他们科普科普!”   梳着高马尾的女生理都没有理他,步子没停,直接绕远路绕开了关阳。   关阳耸了耸肩,“看见没,那位,和纪时昼一个高中出来的,真想知道点什么,你们得问她,叫你们班女生别四处瞎打听了,别看纪时昼现在好说话,放以前能把你们几个一起揍得叫妈妈。”他说着把手搭到其中一个大一学生的肩膀,对着男生挑挑眉毛,“不过谁高中还没混过啊,抽烟喝酒都是小事,听说纪时昼打架见过血,最后靠他爸关系摆平了,牛逼不,有后台就是不一样,你说是吧?”   这一回没有人敢再应和他。   --------------------   小狗使用狗狗眼攻势:不留下来吗不留下来吗真的不吗? 第7章 “我要照顾小狗”   “关阳又在四处瞎传了。”   朋友在旁边坐下,梳着高高马尾的女生抬起头,正是关阳口中和纪时昼一个高中出来的蒋新柔。   “别管他。”蒋新柔说。   朋友努努嘴巴:“他之前跟大二的学生也那么说,不少人都信了。”   “随便他怎么说,反正都不是真的。”   蒋新柔顺手把书本打开,看了眼时间快上课了,想了想还是打开手机编辑消息。   朋友瞬间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撞了撞她的肩膀,“给谁发短信呢?”   蒋新柔直接仰起头翻了个明显的白眼,“别明知故问了,他上节课就没来。”   朋友笑嘻嘻道:“说真的,你俩真不打算重归于好?”   蒋新柔一边发短信一边回:“我俩就没好过。”   朋友明显不信,继续撞她的肩膀。   消息很快得到回复,蒋新柔看着那行字默默扣下手机。   “怎么了?”朋友问。   “他上午应该不会来了。”   纪时昼:【他还在睡,要我叫他起来吗?】   方霁回完那条消息没多久纪时昼就醒过来了,问方霁怎么还在这里。   方霁说:“我请假了。”   纪时昼嗤笑一声坐起身,一只手拨弄着头发,“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说请假就请假,这种时候就不怕你们老板辞了你?”   方霁假装听不懂其中的挖苦,进了卧室的门,不停往他脚后跟撞的小跟屁虫也颠颠挤了进来。   纪时昼伸长手臂把小狗捞起来,方霁走过去把窗帘拉开半扇,转身问他:“你现在饿吗,我去做饭。”   把狗揣进怀里随意揉了揉,纪时昼才腔调慵懒地回:“做吧。”   方霁没有立刻走。   纪时昼抬起头。   方霁说:“小昼,把衣服穿上再玩狗。”   阳光近乎透明,半遮半掩地照耀在那副紧实的胸膛,纪时昼上半身赤裸,往下是精壮匀称的腹肌,两道深邃的人鱼线虚虚掩在薄被里,像只会出现在希腊神话里的俊美神祇。   除去学生会的职务他也是校篮球队的,两边兼顾哪一样都没有落下。这也是许多人夸赞他的方向之一,父母的优良基因被其全盘吸收,样貌随了妈,智商妥妥遗传了纪国华。然而凡与他父母挂钩的事情,纪时昼从来都不作讨论。在校三年,系里关于他家世的传闻一直没断过,却从未被证实。   眼下他扬着头假意朝方霁笑笑,回答:“知道了,你出去我就换衣服,还是你想站在这里看?”   此前还坦坦荡荡看着他的方霁忽然变了脸色,两颗黑黝黝的瞳仁移开看向别处,动作利落地出了卧室还不忘把小狗也带走。   纪时昼洗漱完从洗手间出来,朝着厨房里做饭的方霁问了句:“你动了我手机?”   荷包蛋刚下锅在油里滋滋作响,方霁没有听清,探出脑袋问:“什么?”   纪时昼扫了他一眼,视线定格在那条墨蓝色的围裙上,回道:“没什么,做你的饭吧妈妈。”   这一句方霁听得清清楚楚,先是眼底闪现惊异,而后开口想要反驳。   纪时昼却没理他,转身到客厅给蒋新柔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下午自己就回学校。   “好。”对面女声略一停顿,“你昨天怎么没回寝室?”   纪时昼倚靠在门边侧了侧头,侧脸极其优越,眼睫的长度、鼻梁的弧度以及嘴唇翘起的角度全部是刚刚好。   “我养了一只狗。”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讲。   蒋新柔张了张嘴巴,把疑问吞回肚子里,“我听说了,大一学妹托你养的?没想到你真的会答应。”   纪时昼心情不错,回答她:“昨天没回去,因为我要照顾小狗。”   “……”   电话挂断后,纪时昼低头看蹲坐在自己脚边不停甩尾巴的小狗良久,突然叫方霁。   方霁再次探出头,疑问地看过来。   纪时昼指了指同样歪着脑袋的小狗,“它叫什么?”   方霁迟疑道:“……狗?”   ##   小狗的名字迟迟没有定下来。   方霁的意思是让纪时昼起名,纪时昼却说随便他怎么叫,叫“狗”也不是不行。   于是拖拖拉拉一星期,还没有正式的名字。   最近几天严开又出没于方霁所在的酒吧,并且每次都要强调自己一定会还钱,让方霁放一百个心。   方霁有点烦他了,觉得他还不如直接跑了,这样他还能找借口把人揍一顿,理由充足的情况下小昼是允许他动手的。   “方哥你不用管我,自己来就行。”见方霁向他这边走来,严开率先开口道。   方霁一脸莫名,直接绕过严开给对面的一桌人上果盘,转回头还看了严开一眼。   真的不能揍吗?怪欠揍的,拳头痒痒。   但很快方霁就觉出不对劲,因为有好几次严开的目光越过他往更远处的吧台看,光是看还不够,还要抻长脖子使劲眺望。   方霁所在的酒吧有两位常驻调酒师,一男一女,男的方霁不熟,女的叫于娜,比方霁大两岁,身材火辣性格豪爽,和谁都处得来,是为数不多能跟方霁说得上话的人。   方霁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到严开醉翁之意不在酒。酒吧每晚都有低消,严开来这里的目的根本不是表决心,而是为了找于娜多说两句话。   “你养狗了?”   这天夜里换班,于娜突然问他。   方霁刚到换衣间门口,闻言转头看她,她笑笑说:“我看到你朋友圈了。”   女人有一身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和没过胸脯的米黄色长发,偶尔同事间聊天会提到她和方霁有许多相像的地方,说两个人身上都有种野性的美感。这样形容于娜当然没问题,但方霁不觉得自己和这个词沾上边。   “不完全是我养的。”方霁想了想纠正道。   于娜挑起半边眉,“我猜又和你的小昼有关?”   未等方霁说话,于娜又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开玩笑的。这样挺好,家里有个宠物能让人心情变好,你总是独来独往也不怕闷出病来。”   两个人在换衣间门口道别后,方霁把工作服换下去,从储物柜取出手机才发现纪时昼给自己打了三通电话,他一通都没有接到。   他仔细研究了下电话拨打的时间,最近一通是半个小时前,一边往外走一边犹豫要不要回拨,毕竟已经这个时间,对方说不定已经睡了。   直到走出酒吧才下决定,严开又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刚想跟方霁打招呼就被方霁一个眼神制止了。大概是不放心,他又起手贴了贴嘴唇,指节碰着饱满的唇珠,压得凹进去。   严开立刻噤声,以为是什么重要通话。   方霁则走到离酒吧不远的街灯旁边,姿势随意地伫立着,低头耐心等待。月色把他的影子拉长,眉眼在黑夜里也清晰,从严开的角度看,投出一个绝对酷帅的侧影。   曙城四月的晚风异常温暖,电话一拨通,方霁的声音清脆落在夜晚空气中,像吉他拨动第一根弦,拨对第一个音。   “小昼,你打电话找我?”   “……之前没听到。”   “手机还能用,就不换了吧。”   “嗯……好,我知道了,周六上午八点?”   “我没事,可以去,不会迟到,这次肯定能接到电话。”   方霁一一应着,态度认真,态度诚恳,甚至还时不时点下头。   这就不酷了。   这乖得过分。   严开痛心疾首,严开忿忿不平。   他曾经的大哥一定又被纪时昼那小崽子随意使唤了!   等方霁挂断电话,看到严开一脸憋屈,难得发善心问了句:“你怎么了?”   严开:“方哥,你就是欠人钱也不能给人当孙子啊!”   方霁懵了一下。   严开义愤填膺:“他怎么好意思问你换不换手机,他不知道你一天打三份工吗?”   方霁缓缓皱起眉头。   严开声情并茂:“哥,你放心,我发工资第一时间就还你的钱,我知道你也不容易。”   方霁终于忍不住抬腿给了严开一脚。   --------------------   小狗发威! 第8章 “方霁还没来”   周六一大早,蒋新柔被朋友拉上去往景区的巴士,半路上就觉出不妙。   还未下公交车,隔着玻璃窗远远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矗立在车站前,除了大三的几个熟人外,其余大部分都是大一的学生。   男男女女一群人有说有笑,蒋新柔看向混入其中个子最高也最为突出的纪时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转头看向别处。   “人都到齐了吗?”关阳从一旁挤进来,竟然还装模作样地背了个登山包。   “再等等。”纪时昼回答。   “大一的都齐了,还有谁没到?”关阳问。   “方霁还没来。”   纪时昼正低头看手机,一边戳输入法一边讲话。   有个人忽然出声问:“是之前那个帅哥要来吗?”   纪时昼这才抬起头,视线落到那人身上。   面容清秀的男生主动说:“学长,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我是大一的韩惜文,之前咱们出去吃饭我坐你旁边。”   纪时昼像是想起来了,点头回了句“知道”。   韩惜文又问了一遍刚刚的问题:“和学长一起的帅哥今天也来吗?”   “他来拎包的。”   纪时昼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给出的答案不近人情,而后不等韩惜文再接话,径直走向关阳:“不然你们先上去吧,方霁路上堵车了,还要等一会儿。”   “哎,那怎么行,肯定得一起上去。”关阳摆摆手四处巡视像在找什么人,搭配他矮胖的身材,好像个探头王八,“你看见蒋新柔了吗?”   纪时昼凭借着身高优势前后看了看,很快退后一步侧过身去,指出一个方向:“在那儿。”   躲在朋友身后的蒋新柔瞬间暴露在关阳视线里。   蒋新柔:“……”   纪时昼特意朝她勾了下嘴角,看口型是在说“不客气”。   十几分钟后,关阳大侃特侃,说自己提前做了准备,带了补给物和水,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向他提,说着把自己沉甸甸的背包交给了大一学生。   方霁姗姗来迟,悄悄走到纪时昼身后,没忍住吐槽了一句:“上面是没有商店吗?”   纪时昼淡定回过头,“八点准时到?”   方霁瞬间没了声,一双眼睛看向纪时昼,目光诚恳且无辜:“我以为是要爬附近的山,没想到有这么远……”   纪时昼没说什么,方霁不放心地叫了声“小昼……”   “方霁来了,那人都到齐了吧?几个班长点点人,人数对了咱们就出发了。”   关阳大嗓门地喊了一声,众人的视线瞬间聚焦到最边上的两人身上。   方霁瞬间收了表情,把嘴角抿平,脊背也跟着不自觉挺直,神情有几分僵硬。   他向来不喜欢被太多人瞩目,不像小昼一样适合被聚光灯笼罩,成为众人的焦点。   要是没有认识纪时昼,方霁这辈子大概都不会走出犁县。他在村子里出生,在小县城里上了十几年的学,二十岁之前哪里都没去过,唯一想去的地方是华都。但那也是早几年的事情了,而且也是在认识纪时昼之后才有的憧憬。   前面的队伍陆续出发,方霁才想到问纪时昼:“怎么这么多人一起爬山?”   等了一会儿,发现纪时昼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方霁疑问出声:“小昼?”   纪时昼看向他,神色平静声音冷淡:“之前电话里不是讲过吗,我当时说话你没在听?”   方霁回忆了一下,记得了,是终于踹到严开屁股的那个晚上。   因为旁边有人,他一再提高警惕,生怕严开突然开口说句话,纪时昼发现他在外面,结果错过了小昼讲话的细节。   但很快他就在旁边人的抱怨中了解了大概——   “系里搞活动倒霉的总是咱们,大周六的不让人好好在寝室睡觉非要来爬山,这不是折腾人吗?导员都不乐意过来!”   方霁听了一耳朵,立刻积极向纪时昼提问:“是老师让学生会组织爬山?”   纪时昼瞥了他一眼:“是。”   “强制性的吗?”   “……不是,自愿的。”   方霁又问了两个问题,纪时昼都答了,他这才放下心来。   过了一会儿,方霁又说:“我带了两瓶矿泉水,你要是渴我拿给你。”   “我不渴,刚走两步路而已,况且‘上面是没有商店吗’?”纪时昼说着把一条手臂搭到他肩上,凑近些故意模仿他。   方霁经不起热,气息吹来的热风也是热,耳朵一下子烧了起来,脑袋偏到一边去,“是有……但是贵。”   纪时昼:“要我说你勤俭持家吗?你背个包里面只放了两瓶水?”   他说着去拉方霁的挎包拉链,从里面把两瓶矿泉水都拿出来,方霁身后一轻。   纪时昼轻轻咋舌:“还是大桶装,方霁,真的有你。”   几个大三的走在队伍的末尾,时不时发出一两句牢骚。蒋新柔尽量远离他们,拉着朋友走在小路上,“这就是你跟我说的带我去好玩的地方?”   朋友说:“纪时昼都来了,你不来合适吗?”   “他都来了我来才不合适,本来就是每个部门出一个人……”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蒋新柔沉默了,转头看了眼走在对面的纪时昼和方霁。   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纪时昼忽然伸手环住方霁的脖子,一只胳膊松垮地压在方霁肩膀,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在对方身上了,他又高,比一米八二的方霁高出半个头,看上去完全是在欺负人。   方霁却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没有任何躲闪,只是脑袋偏了偏,以防两个人撞到一起去,仍旧说话,嘴巴在动,一张一合,眼睛也灵动,专注看着一个人。   蒋新柔有挺久没见到方霁了,上次见面还是去年七月,方霁悄悄询问她是不是和纪时昼分手了。   蒋新柔还以为他是来劝和的,着实难办了一阵儿,结果方霁从她的表情里读到一些讯息,什么都没说转身回了后厨。   于是那天下午蒋新柔吃到了有史以来最好吃的一桌菜,加料加得很足,她一边吃一边欲哭无泪想,好好吃啊可是她在减肥……   她对方霁的印象很好,非常好,不止是上大学以后,上高中的时候也是如此。   方霁那时候头发还没有剪短,遮住了原本好看的眉眼,显得整个人阴沉狠厉,但蒋新柔知道方霁不是看上去那样的。   她最初知道方霁,是上下学为了方便,偶尔抄小道回家,四周都是高高的杂草,风一吹压弯植物的脊梁,那帮大专生总是躲在树林底下抽烟。   方霁也抽,但他会绕下来一个人站在小路上的垃圾桶旁边抽。他掐烟的姿势很帅,站得却很乖,好像吸烟是什么神圣的事,总是规规矩矩的、一丝不苟的。蒋新柔最开始也怕他,但每一次方霁都主动让开路,把烟熄灭了,目光在那些被压弯的杂草上,或者低着头露出一小截脖颈,嘴里轻轻哼歌,假装看不到她。   他乖乖的,一点都不“疯狗”。   方霁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   蒋新柔没有和任何人讲过。   ##   两个小时后终于爬到半山腰,好些人都喊着太累走不动了。关阳出了一身汗,手里不知道哪里搞来的一块白毛巾,一边擦一边指挥。   “不是说目标是爬到顶峰吗,加把劲啊关部长!”有人从远处打趣道。   关阳说话的力气都要没了,但还是远远喊:“去,别他妈瞎起哄,我在前面领队,你们从后面慢悠悠走当然不累,赶紧快跑两步,一会儿坐缆车了。”   从这里开始蒋新柔就觉得很不对劲了,众人自觉分好队伍,都是两人一组,结伴上缆车。   轮到她的时候,关阳忽然转头朝她身后喊:“纪时昼,你快点的,都等着你一个人呢。”   蒋新柔寻找朋友踪影,未果。   她就知道在这儿等着她呢!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撮合他们两个。   她对纪时昼的印象也非常深刻,但不是上大学以后,同样是在高中。   纪时昼有太惊艳的长相,十六岁的少年,身体还在发育,下颌线还不分明却已然十分精致,精致得像台人工制造的机器,冷冰冰的没有温度。虽然收获了班里大部分女孩子的青睐,但这“大部分”里没有她。   那时候她只是觉得纪时昼不好相处,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她彻底改变了想法。   ——纪时昼何止不好相处,他简直有病。   还在上高一的某天里,纪时昼突然带伤上学,右眼角处明显缺了一块肉,干涸了却还是透出微红的血色。   清早一进教室就收获许多关注,老师更是大骇,拉他到教室门外问是怎么回事。   有人偷偷溜到后门偷听,听到一半就一脸古怪地回来了,其他人忙问发生了什么。   “我就说他被方霁盯上了……”   于是班上瞬间传开——方霁带人把纪时昼给揍了。   一下课就有人上前询问纪时昼情况,本来不怎么爱说话的少年那天异常愿意讲话。   “我没有见到方霁本人。”纪时昼说。   那不就是根本没有证据?   纪时昼念到方霁的名字,声音很轻,语气简直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他们说方霁看我不顺眼,特别来警告我一下。”   撒谎!   她坐在最前排悄悄听着,内心有一道声音在尖叫。   “我来吧。”   还沉浸在回忆里,蒋新柔忽然听到一道清脆又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   众人僵持不下,方霁出现在缆车旁,说:“我和她一块坐。”   --------------------   *纪时昼和蒋新柔没有交往过,是小狗自己脑补的,后面会讲到。 第9章 “你是不是吃醋?”   缆车车厢内一片静默,两个人对坐着,彼此都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蒋新柔开口打破这份尴尬,她说:“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她的本意是活络气氛。   方霁点头:“小昼的前女友。”   蒋新柔:“……”   她早该料到的,他们本身就不熟,不管是高中还是大学都没有太深的交际,方霁能记得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   蒋新柔深吸一口气吐出来,让自己保持微笑:“那名字呢?”   方霁抬眼看了下她,就在蒋新柔以为他真忘记自己叫什么的时候,回答:“记得。”   蒋新柔松了一口气,方霁一般是不会说谎的,他说记得那就是真的记得。   接着她又说:“刚才谢谢了。”   方霁没有立刻应下,反而把视线转到她身上。   他当然记得蒋新柔,和小昼上同一个高中同一个大学,还同样在宣传部工作。优秀的人自然会和优秀的人在一起,早在一年前他就当着纪时昼的面夸过女生,真心实意觉着两个人很般配。   后来两个人分开,纪时昼没有说明缘由,方霁好奇追问过几次都被纪时昼无情打断了,最后一次纪时昼跟他讲:“不该你管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方霁这才勉强收起好奇心,之后的几天里定时定点给纪时昼发消息进行慰问。   这样维持了一周后,两个人再一次见面,纪时昼似笑非笑看着他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我没有失恋,不需要你安慰。”   方霁说:“好。”   答应得挺干脆,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了,说:“小昼,女朋友还可以再找……”   没有说完就被纪时昼掐住两颊,警告道:“方霁,闭上你的嘴。”   方霁嘴巴嘟嘟:“好。”   这次是真的不敢说了。   而现在他看着对面的蒋新柔,女生与一年前相比头发更长了,直垂到腰际,眉很淡细细地弯出一条,鼻尖和嘴巴都小巧,有一种古典的美。   如果两个人当初没有分手,一定会是令许多人艳羡的一对。   只可惜没有如果。   “不用谢我。”方霁说,“我只是不想让小昼为难。”   蒋新柔眨了下眼又眨了一下。   是哦,所以才会突然自告奋勇地站出来替两个人解围,重点不在她,而是在纪时昼。   蒋新柔失笑,歪头看窗外的景,层层叠叠的山峰向后退去,远处的天空染上深浅不一的绿。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她嘴角微微勾着,丝毫不介意方霁的直白。   方霁不知道这算不算一句夸奖,停顿一下,说:“我说的是实话。”   “是啊,我知道。”蒋新柔有些感慨。   方霁有问:“真的一点都没变吗?”   蒋新柔略有意外,看到方霁纠结的模样,才恍然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还是有变化的。”   说完这句回想一下又想不到变化在哪里,以前的方霁在她看来很干净,富有少年气,现在也依旧如此。   “发型变了。”蒋新柔有点牵强地说,“比在犁县的时候像样多了。”   方霁没想到她突然提到犁县,警惕地坐直身子。   蒋新柔自觉没有往下讲。   缆车很快到了对面,蒋新柔穿着裙子不方便跳下来,方霁伸出手臂让她搭着,之后留在原地等纪时昼。   蒋新柔没走,陪方霁站了一会儿,远远看到纪时昼和关阳坐在一辆缆车里没忍住笑出声,退后两步,朝方霁挥挥手跟朋友先走了。   方霁以为她是不愿和纪时昼碰面。   关阳先从缆车上下来,他面积大,一下来地面都跟着震两下。方霁紧张地往前凑了两步,直到纪时昼双腿稳稳落在地面,转头问已经把手臂抬起来的方霁:“这是做什么?”   方霁把手规矩放下去。   纪时昼:“你怎么没和蒋新柔一块走?”   方霁愣了下:“我为什么要和她一块走?”   纪时昼转头看了眼蒋新柔消失的那条路,“你不是挺乐意和她一起的吗?”   方霁立刻解释:“没有,我是我看你不想……”   “那我还要谢谢你?”纪时昼打断他讲话,声音充满漠然,旁边好些等着同伴的大一生都忍不住朝二人侧目。   “还是不用了,不客气。”方霁说。   纪时昼:“……”   纪时昼深呼一口气,“你真以为我会说谢谢?我说没说过让你少管闲事?”   方霁眨了下眼,“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自以为是的事情还少吗?”   “……”   纪时昼是学生会里少有的不爱摆架子的部长,这帮大一生还从未见过他这么不近人情。   方霁没说话,围观的人还以为两个人会这么冷战下去,结果纪时昼迈步往前走,方霁二话没说跟上去。   此刻众人的内心响起一致的声音——   我去,这也太舔狗了吧?   关阳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还要大着嗓门劝:“哎哎,别吵别吵,俩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别伤了和气。”   自然是没有人搭理他。   等两个人走远一点,有人忍不住嘀咕:“这都不生气啊?脾气真好。”   见没人搭理自己,关阳又说:“脾气能不好吗?他可有把柄在纪时昼手上。”   有人立刻探头问道:“什么把柄?”   关阳本来还一脸的高深莫测,见大家都好奇,立刻变了一副嘴脸,“去去去,什么事你们都瞎打听,这是能跟你们说的吗?”   而另一边早已离开众人视线的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一会儿后,方霁追上纪时昼,纪时昼腿长,没跟两步方霁又被落到后面。   方霁说:“小昼,你是不是吃醋?”   纪时昼步子一顿,转过脸来,笑得有点嘲讽,却又莫名好看,“我吃什么醋?”   方霁:“你还喜欢她?”   纪时昼面无表情问:“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方霁分析道:“嗯……还是挺明显的,关阳叫你的时候你躲了一下。”   纪时昼被气笑了,“这能看出什么?”   方霁试探性地说了一句:“……余情未了?”   纪时昼朝他招招手,“方霁,你过来。”   方霁明知道纪时昼是要教训他,但还是踟躇两步挪了过去。   纪时昼一把揽住他,这一下又快又猛,方霁没有防备,两个人撞个正着,像柳絮碰火,一点就着,瞬间耳廓全红了。   纪时昼眼都不眨一下,贴在方霁耳边讲:“再瞎说我把你从悬崖边扔下去。”   接下来的几小时内里方霁异常安静。   但也仅限几小时。   ##   本来以为爬完山,这一天的活动就结束了,但万万没料到等这帮新生自动解散以后,还有一波人留了下来,其中便有纪时昼。   纪时昼不走,方霁自然也不能走。   五六个人站在马路对面不知道等什么,过了一会儿,两个女生的身影远远往这边走来。   方霁只认得其中一个。   是蒋新柔。   他下意识抬头看纪时昼,没想到纪时昼也在看他。   纪时昼嘴角微微勾起,表情危险地问方霁:“你在想什么?”   方霁:“小昼,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纪时昼冷漠转回头去,不听方霁说话了,奈何方霁很坚持。他只好故技重施,压着方霁的肩膀,说:“你是不是忘了上周你还用我的手机给她发过消息?”   方霁愣了下,不可思议道:“那是她吗?”   “不然呢?”   “可是……”   纪时昼臭着一张脸,“可是?”   “你给她的备注是副部长。”   “她确实是,有什么不对?”   方霁:“……”   余情未了升级版。   因爱生恨!   绝对是!   蒋新柔和朋友从对面走过来,关阳从旁边的石墩上起身,“行了,这下都是熟人也别客气了,去哪吃饭定个地方呗?”   此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   方霁问纪时昼:“晚上要在外面吃饭?”   “嗯。”纪时昼应声,并问他,“你有事?”   方霁移开目光:“没有。”   纪时昼:“哦,是吗。”   见纪时昼没有追问,方霁松了口气,找借口去卫生间,结果纪时昼说:“我也去。”   方霁:“……”   纪时昼:“你不想和我一起去厕所?”   方霁挣扎:“不是,但是……”   纪时昼揪着他的后衣领,朝众人打了声招呼就直奔卫生间。   方霁站在卫生间门口还有点懵。   纪时昼靠过来问:“愣着干什么?上厕所啊,用我帮你脱裤子吗?”   有个男的从里面走出来,忍不住看了两人一眼,连手都忘了洗。   纪时昼面不改色,当真张开双臂去环方霁。   方霁不矮,但是他更高,骨架也相对更宽,很轻易就能环住对方,贴在对方耳边,吐出的气息滚烫,话语却冰冷:“我数三个数,你再不去,我在门口扒你裤子。”   方霁没有犹豫冲进卫生间隔间,哪怕他现在根本没有尿意。   但纪时昼是真的做得出来。   他毫不怀疑。   --------------------   挨训小狗是会短暂听话啦,但是笨笨小狗知错还犯! 第10章 “我没有在看她”   最终方霁还是想办法给于娜打了通电话,说自己今天去不了,拜托她代自己一天班。   “没问题。”于娜爽快应下了,“之前咖啡厅你不也替我了?都是小事。”   方霁挂了电话回到烧烤摊,天空已经是黯淡的深蓝色,星星点点的火光和大片大片的浓烟往上升,他坐回纪时昼身边,纪时昼问他:“你去干嘛了?”   方霁:“店里有点事情,老板找我问情况。”   纪时昼:“他那边最近生意怎么样?”   方霁一时没反应过来。   纪时昼看着他,慢条斯理重复一遍:“我说你们老板,池杰,他最近生意怎么样?”   “哦……就和之前一样,中午人比较多。”方霁不擅长撒谎,是极其不擅长,一说谎眼神都是飘的。   纪时昼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桌前又喝了几杯酒。就在方霁犹豫要不要劝他少喝点时,关阳把酒杯递过来,说:“来,是兄弟就把这杯干了。”   纪时昼神色上没有变化,也没推脱,扬头一气灌下去了。   关阳说:“这才对嘛,知道你家庭条件不是一般人比得了,可别嫌今儿挑的这地方小啊。”   关阳一看就是喝高了,没人愿意搭他的茬,他却总想和纪时昼碰一碰。   但纪时昼鲜少搭理他,也从没真正动过气。   眼下更是不可能,甚至又把杯子倒满,举起来,示意关阳继续喝。   这下方霁看不过眼,抬手压下纪时昼的手腕,小声提醒:“小昼,你不能再喝了。”   纪时昼看向他,竟然真把酒杯放下了,浅棕的眸在夜色下深邃了许多,说话也一点不打磕。   “那你替我跟关阳喝?”   方霁没有犹豫,“行。”   他直接拿过纪时昼的杯子跟关阳喝起来,关阳这杯酒下肚整张脸涨红,终于老实了一会儿。   方霁喝完把酒杯悄悄拿在自己手里,纪时昼问他:“你不打算还我吗?”   “你喝醉了。”方霁用肯定的语气。   “我没有。”纪时昼的语气也分外淡定。   方霁不与他争,只是不给杯子。   过了一会儿,关阳缓过劲儿又不消停,非说蒋新柔和纪时昼俩人离得太远,让大家往近了坐。   纪时昼和蒋新柔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移开目光。   方霁看在眼里,还没有行动,纪时昼先按住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你要是敢让座你也死定了。”   听语气,确实是没有喝醉。   方霁无辜:“我没有,我就是想动动腿。”   “你是身后长尾巴了吗,就不能老实一秒钟?”纪时昼的手从他肩膀滑到大腿,要不是另外一只手拿着筷子,大约还想摸摸尾巴骨。   蒋新柔坐在两个人对面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也不是很奇怪。   这两个人在她高中的时候就很奇怪了。   从最初纪时昼对方霁突如其来的兴趣开始,一切都往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   “之前就说过好多次了,我和纪时昼没戏。”她开口跟关阳说,“我俩看彼此都不顺眼,你们也别费心折腾了。”   她说完看向纪时昼寻求认同,纪时昼却道:“我从来没说过看你不顺眼,原来你心里这么想我?”   ……她就知道,这个鳖孙!   蒋新柔稳住表情:“当然没有,我开玩笑的,你听不出来么?呵呵呵。”   一旁的方霁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纪时昼看都不用看他就知道他又在瞎脑补,腿一歪,撞了方霁膝盖一下。   方霁连忙收敛表情,偷看纪时昼一眼。   没被发现。   那再看一眼。   因为宿舍有门禁,即便是假期也不会一直开着大门,一行人在外面呆到十点多就回去了。   方霁作为外来的那个准备打车回家,纪时昼站出来说:“我和你一起。”   方霁看了他身后一眼,那群人站在街边有说有笑的,“你和他们一起回去吧?”   纪时昼垂下眼,没有月色照亮,眼睛里没有高光像沉进一口井里,“别让我说第二遍。”   那群人也像习惯了,听纪时昼说不回宿舍都只是朝他挥挥手,唯独蒋新柔提醒:“周一上午有课你记得回来上课。”   “哎哎,怎么这么体贴啊?”就算话说到那个地步,还是有人起哄。   蒋新柔先看了眼站在路灯旁安静等待的方霁,而后才看向纪时昼:“你要是不来,表格又是我一个人整理,这次我可不管你那份了。”   “知道了。”纪时昼回答。   在方霁的角度看,纪时昼低下头耐心听女生讲话,女生则微微扬起脑袋。月色的光落在两人发梢,美丽的邂逅发生在寂静的夜晚,正是旧情复燃、破镜重圆的好时机!   只可惜什么都没发生。   两个人分开走向两边,方霁在纪时昼走过来后还特意歪头看了看——蒋新柔没有回头。   纪时昼一手按在他肩膀上,把人往前推,并且声音低沉地问他:“你在看什么?”   是吃醋了吧,又吃醋了。   小昼好爱吃醋。   方霁战略性安抚:“你放心,我没有在看她。”   他和蒋新柔清清白白。   纪时昼面无表情松开手:“你骗鬼呢?”   方霁被揭穿也不尴尬,那双清澈的眼睛看向他,瞳仁黝黑充满光泽,给人一种非常虔诚的错觉。   纪时昼果然喝醉了。   上了出租车后没过一会儿就歪过身子把头埋在方霁肩窝不肯抬头,害得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好几眼。   方霁知道司机肯定误会两个人的关系了,想开口解释又没什么合适的时机。   纪时昼的酒量一直不怎么样,每一次喝醉都会变得异常黏人,事后又什么都不记得也不会承认自己所做的事情,一说就是“你编的吗?”   这一点方霁一直很头疼。   出租车停到公寓门口,方霁好不容易把人从车上弄下来。纪时昼太高了,压在他身上的重量沉甸甸。   方霁分明记得六年前是自己高一点,却不知从何时起被纪时昼赶超了,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中间的差距越来越大。   不过也难怪。六年前小昼才十六岁就已经长到了一米八,超过他似乎是早晚的事。   可即便如此,即便两个人只差了两岁,方霁还是觉得纪时昼是需要被照顾的那一个。   可能因为他是家里的长子,照顾弟弟妹妹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以前是听家里人的话,现在是听小昼的话,两者相差不多。   把纪时昼放到床上,又泡了奶粉喂过小狗,方霁一转身就看到纪时昼站在自己身后。   他吓了一跳,纪时昼却问:“你去哪里了?”   “狗饿了,我去厨房烧开水……”方霁说。   纪时昼点点头,忽然去牵他的手,只捏住两根手指的指尖,颤悠悠的。   方霁没阻止,任由他把自己拉回卧室。   纪时昼喝醉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他不反抗就好了,反抗后果反而会糟糕。   不要问方霁为什么知道,他就是知道。   被纪时昼半边身子压在床上,方霁一动不敢动,只能保持这个姿势侧过头去提醒:“小昼,你还没有洗漱……”   纪时昼半醒未醒的状态,声音困倦而沙哑:“一会儿就去。”   方霁一直觉得纪时昼的声音好听,比他的要好听很多,前提不是在他耳边讲话,不是故意用热气喷薄他。   床边吃饱喝足的小狗也来凑热闹,挪动圆滚滚的屁股往上扑,无奈身子太矮腿太短,扑空,奶声奶气地乱叫一通。   窗帘只拉上半扇,月色透明,照在并排躺着的两人身上。过了一会儿,更高个子的那个把另一条手臂也伸过去,环住了,投入幻想中小狗的怀抱。   --------------------   小狗小狗小狗人类需要小狗! 第11章 怎么办啊不太好哄   早在方霁向纪时昼撒谎的那一刻起,就应该预想到今天这样的局面。   毕竟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想要守住秘密,就只有另外一个人装聋作哑才能办到。   但方霁仍旧抱有侥幸心理。   一是因为纪时昼马上就要大四了,整个学期都很忙碌,根本没有时间关心他每天都在干吗,二则是……小昼也没有理由为了这种事跟他生气吧。   这里打上一个浅浅的问号,方霁下意识把这一问题忽略了。   因此五月初的某天里,方霁照常到酒吧上班,当天穿着服务生的制服,黑西裤加白衬衫,因为热,解开最前面的两颗扣子,锁骨突出,锁骨窝很深又延展回衣领内,半袖底下两条曲线流畅的手臂,稳稳拿住托盘,把酒水和果盘依次递到桌上,动作熟练,甚至没有发出声响。   而后转身迎面撞上纪时昼。   酒吧里舞动的人群、晃人眼皮的灯光,叫喊和音乐声统统沉入海底,一瞬间没有了氧气。   如此戏剧化的一幕,纪时昼直接绕开他,径直走了过去。剩下方霁一个人站在原地,错愕地忘记下一步动作。   一直到旁边的于娜轻轻拨动他的手臂,小声问他这是怎么了。   方霁才回过神摇摇头,“没什么……”   眼神却不住担忧地瞟过去。   ##   时间倒退回两个小时前,方霁刚从换衣间出来,在走廊碰到于娜。   “方霁。”于娜朝他打了声招呼,用手指了指外面,“你朋友正找你呢。”   方霁皱起眉,一个“谁”字已经到嘴边又被吞回去。   他走出去,看到严开那张洋溢着灿烂笑容的脸,拳头又痒痒的。   克制。   工作期间打人会被扣工资的。   方霁径直走过去,故意将眉目压低,嘴角放沉,把不愉快三个大字写在脸上。   严开顿时收起那副笑脸,咽咽口水,有点紧张地说:“哥,我来还你钱。”   方霁的气势一下降为负数,下意识舔了舔嘴唇,看严开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觉得自己是在欺负人,忍不住放松了,眨了眨眼睛,眼睫煽动时颤颤的,凶神恶煞的表象消散殆尽,开口声音脆得悦耳,“我不是说了不着急吗?”   “正好我们发工资。”严开说着眼睛往方霁身后不停地瞟。   方霁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到倚靠在吧台的于娜。于娜朝两个人挥了挥手,绽放出一个活力的笑容。   方霁再次转回头,看到严开脸上绽放出傻兮兮的笑。   第一次遇到比他还好懂的二傻子。   “行。”方霁说,“现在是上班时间,要不你改天再……”   严开马上接道:“不着急,我就在这儿等你下班!”   还钱需要等到他下班吗?   方霁来回扫了他两眼,没有戳破严开的小心思,点点头道:“你愿意等就等吧。”说完抬脚要回去工作。   严开却把他叫住:“哥,你和于娜姐熟吗?”   方霁看了眼时间,还有十分钟才到换班时间,看在严开积极还钱的份上,他耐着性子回答了。   “只是同事。”   他的意思是,如果严开想要追人可以尽管追,但要他帮忙,没门。   严开却会错了意思,若有所思道:“刚才我跟她说和你是朋友,她好像还挺惊讶的。”   这回换方霁不明白,“怎么了?”   严开却忽然凑过来,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哥,说实话,你在曙城这几年是不是没什么交心的朋友?”   方霁听完退后一步,和严开保持距离,板着一张脸回道:“关你屁事。”   就知道不能给严开好脸色看,现在更想打人了。   方霁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严开却看着他的背影,独自揣摩起来。   方霁来曙城的时间不短,算下来和纪时昼上大学的时间吻合。以前在犁县,严开多少听说过方霁家里的情况,按理说方霁是不会轻易离开家到这么远的地方……那就只能是因为纪时昼。   严开旋即一拍大腿,他大哥这是欠了纪时昼多少钱啊,简直是卖身!   严开来得很早,坐在有些偏僻却能纵览全局的位置上,为的就是能多看于娜两眼,一直到凌晨,酒吧里新进来一拨人,他的目光才从吧台转移。   起初只是不经意地一瞥,而后完全定住。   他有多久没见过纪时昼了?   少年阴郁冷漠的眉眼与酒吧昏暗灯光下那双略带笑意的眼睛重合在一起,竟也不是很突兀。毕竟在严开眼里,他笑也像是戴了面具。只是比之前还要高,再加上优越的外貌,人群里太过扎眼。   严开一瞬间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去寻找方霁的身影。   没过一会儿,果然看到了方霁,对方就站在吧台附近,似乎也在惊讶纪时昼的到来,看到男人身后的一帮男男女女更是愣住。   于娜显然不知道这群人与方霁的关系,见方霁站在过道不动弹,还叫了方霁一声提醒他挡道了。   但是方霁纹丝不动,一双眼直直落在为首那人身上,那目光太过直白也太生动。   方霁有一双很灵的眼睛,配上他的长相,让人莫名想到雨天湿漉漉的窗玻璃,只要用手擦一下,灰蒙蒙的天瞬间变亮变清晰。   纪时昼却没有回看,反而侧头瞥了眼叫方霁名字的于娜。   直到方霁低声叫了一句“小昼”,于娜才反应过来,眼底的惊讶更明显。   纪时昼却像是没看到他一般,路过他身边时甚至刻意侧过身子与之相避。   灯光、舞曲、尖叫声围绕着整个酒吧,方霁就那么直愣愣站在原地,远远看去甚至有几分可怜。   不止是远处的严开这么想,和纪时昼同来的那帮人肯定也是这么想,他们的神情里带着莫名的怜悯,也都默默绕过方霁。只有一个女生停了步子,但很快也跟上队伍。   回过神来的方霁把唇抿得成一条线,满脑子都是兼职的事被发现了,应该没什么事吧?只要不让小昼知道他还说了谎……   他和绕出吧台上前询问情况的于娜说:“没事的,这边我来招待吧。”   “你确定吗?”于娜不放心地看了看那帮人,“是你朋友?”   方霁怔忡一瞬。   该怎么形容他和纪时昼的关系呢?   总之不能用“朋友”形容,这一点连方霁自己都知道。   小昼是不会认朋友这个词的。   方霁准备片刻,朝纪时昼所在的卡座走去。   纪时昼像对待陌生人一样的对待他,全程冷漠,不与之对视,众人都看在眼里。   在方霁把酒摆在桌上后,有人忍不住开口说:“方霁,你过来坐坐呗。”   方霁认得那人,是纪时昼的舍友。   这个时候他的态度就要好一点,以免给小昼的舍友留下坏印象。   “不用了,我还在工作……”   “你叫他做什么?”纪时昼终于说话,抬起头眼神定在方霁身上,“他忙得很,对吧?”最后两个字是问方霁。   方霁来不及回话,舍友长长叹了口气,“你差不多得了啊。”   纪时昼冷淡转开脸,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没有笑也没有表情,周围人竟有些怕这样的他。   舍友只好朝方霁说:“不好意思啊,你去忙吧,这里我们自己也能行。”   方霁点了头,下意识看向纪时昼。   纪时昼这次很快做出回应,他跟方霁说:“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给你发工资。”   方霁眨了眨眼没有立刻动,别人都以为是纪时昼话说太狠伤到他了。   然而方霁心里想的是,难道说谎也露馅了?是露馅了吗?还没有吧。   可是小昼肯定是生气了。   怎么办啊,不太好哄。   方霁走后,剩下一桌人在欢快的酒吧氛围下显得尤其沉闷。   事实摆在眼前,大家都不得不相信关阳的那套说辞——方霁一定是有什么把柄在纪时昼手上,不然怎么能容忍到如此地步?   蒋新柔率先开口*络气氛:“该喝酒的喝酒啊都愣着干嘛呢?不是你们朝着要出来吗,今天周六,你们关部长不在,还不抓紧时间玩起来?”   她一说话,众人才松了口气般的开始交谈。   蒋新柔此前一直和纪时昼保持距离,这一回却主动走到纪时昼旁边坐下。   “你故意的吧?”她突然开口。   纪时昼没有吭声,看样子不会理她。   蒋新柔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我说你指名要来这里是故意的吧?”   纪时昼把酒杯放下,两只手撑在膝盖上,侧头看蒋新柔,神色平静,“怎么说?”   蒋新柔盯着他看。   她还是忘不掉,即便过去六年,少年脸上是伤,嘴角却带着莫名笑意控诉是方霁找人揍他时的情景她依旧忘不掉。   大家都喜爱这张脸,尤其这张脸带上笑容以后,至今没多少人能看透这层表象。   蒋新柔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不打算放过他?”   --------------------   小狗犯愁:我说谎的样子那么真诚,应该还没被发现吧!   三万字了!再来球球海星收藏和评论~谢谢大家!() 第12章 “那你道歉吧”(过去)   纪时昼被人打了。   方霁听说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关他什么事?   五月天气已经很热了,方霁穿着一件白到微透的半袖,衣摆上不知哪里蹭的灰,脏了一块。他站在露天的水池前冲那块污渍,刘航忽然靠在边上来了这么一句。   他听得莫名其妙,抬头看了眼人,刘航笑着舔舔嘴唇,有点学方霁的意思。   但方霁之所以会舔嘴唇,是因为总控制不住用牙齿咬上面的死皮,撕开一道道舔起来腥甜的伤口。   方霁没在意这点细节,低头又拧了一把被水浸透到完全透明的白半袖,拧干水分,衣摆皱在一块又被他规规矩矩抻开抹平。   放下了,洇湿一大片,左侧腰腹的肉色若隐若现。   “是陈哥带人动的手。”刘航的下一句吸引他的注意力,他再度抬起头,正对着太阳,忍不住眯起眼,上下睫毛像是能触碰到一块,一切都是金灿灿,连同他的眼睫。   刘航伸手想要拍他肩膀,即便是被强光刺到眼睛,方霁还是反应迅速地躲开了,无声看着对方。   刘航没当一回事,耸耸肩膀说:“前阵子那小子不是找你茬吗?陈哥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昨天晚上找人收拾了他一顿,也算给你出出气。”   方霁只差脑袋上冒出问号,还是刘航提醒他:“那小子不是抢了你看上的妞儿吗?”   完全不存在的事。   不过两个人确实打了一架,因为一条需要归还失主的手链。   方霁懒得再解释,转而问:“你们把他打了?”   刘航点头又摆手,“我昨天有事没去成,听说那小子挺能打,他们去了六七个人才给他制服。”   方霁闻言抿起嘴角。他当然不是没打过架,但那都是一帮人对一帮人,一对一比划,这样具有目的性地针对一个人他从来都不干,也不参与。   之前他没能打赢纪时昼,是当天带着伤,他认了,没想到这事被传开,传到陈响他们耳朵里去了。   这也是小县城的一大特色,这里没有能受得住的秘密,每个人每一天每一件屁大点的事,只要是有心打听,就能从中略知一二。   陈响向来有自己的主意,仗着家里做生意,给学校捐了点钱,没少祸害人。   可打都打了,方霁也没办法说这事你们做得不对,说到底他和纪时昼只见过两面,每一次都莫名其妙的,没道理为了一个完全不熟的人去触霉头。   但这事因他而起,他多少要担一点责任。   因此他跟刘航说:“我们之间没过节,你叫陈响不要找他麻烦了。”   当天下午陈响就找到他,问他怎么回事,方霁不愿意折他的面子,只说没有必要和一个高中生计较,想了想又问:“你们把人打成什么样了?”   陈响听见后冷笑一声。他比方霁、刘航大了一级,生了一张瘦削的脸,看上去有些刻薄,常年穿着身黑衣服,人看着更瘦更尖锐。   “你该问问他把我们这边的人打成什么样了,那小子下手忒狠了点。”   方霁有些惊讶,他表达惊讶的方式很单一,永远是睁大眼睛,略长的头发遮住这一变化,让他看上去有些冷淡,好像没什么表情。   陈响把夹在耳后的烟掐进手里,点燃了才含糊开口:“四个人都按不住他,张口就问我你人呢,你俩之前是不是认识?”   方霁也觉得奇怪,随即摇头肯定自己不认识纪时昼。   陈响也就是随口一问,紧接着说:“行,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动他了,不然非得再揍他一顿,那小子太他妈邪门了。”   结果因为这事,方霁在学校的风评更差了,也不知道是谁在传,好像半个学校都知道他看隔壁艺校的人不顺眼找人揍了纪时昼。以前上课还有人肯和他坐在同一排,最近他坐在哪里,那一整排都只有他一个人。   方霁独来独往惯了,对此没有什么不适应,还是照旧,要么听歌要么睡觉,听课是偶发事件。   只不过有天许久没出现在校园里的辅导员忽然叫他去一趟办公室,一出门,发现刘航和其他几个人也一齐被叫出来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直到进了办公室的门,看到纪时昼,好像有点明白又更不明白了。   首先纪时昼一个高一学生,怎么会出现在他们这所专科学校里,其次,他们总是沉着一张脸好像谁都欠他五百万的导员,怎么会对着一个高中生满面笑容?   答案其实很简单。   因为纪国华。   当初纪国华把儿子安排到自己老家上学,就是考虑到这地方熟人多,很多事情都可以通融,没想到的是纪时昼还没把别人怎么着,先被别人给揍了。   这事传到远在华都的纪国华耳朵里,当即问清楚了情况,托人一定要把事情解决完满。   这才是纪时昼上高中第一年,发生这种事绝不能姑息。   纪时昼听到开门声转过身,他眼角那片已经结痂了,原本姣好的面容有一处甚是突兀的丑陋疤痕,像名画缺失一角,给人不太舒适的感觉,他本人却好似完全不在意。   他看到方霁,本来漠然的神情多了一点什么,非要说的话更贴近于看到什么新事物。   是看物品,不是看人。   方霁觉得莫名其妙,别开头不想和他对视。   人很快到齐了,除了陈响。   他们自发站成一排,陈响作为发起人却没有来,其余人像是习惯了。   辅导员先是和颜悦色地跟纪时昼说完话,大致意思是要给他一个交代,而后站到他们面前。   那张本来晴天的脸瞬间雷雨轰鸣,唾沫如雪花一般飞溅,方霁悄悄挪偏了一点位置,抬眼又看到纪时昼。   他站在导员身后,也侧头看着自己。   方霁这回真正看到他脸上的伤了,还挺严重的,他没想到会直接伤到脸。   那看起来蛮痛的。   他再一次躲闪开目光。   “……你们是什么流氓地痞啊,还他妈上什么学?滚回家种地吧!”辅导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最后一句稍稍缓和了,却搞起突然袭击,抬脚踹了方霁一下。   他们导员只有一米六七,矮了方霁大半头,这一脚踹下去方霁纹丝不动,低头看了看自己裤子上的鞋印,最后还是选择弯腰拍掉那层土,刚拍第一下头顶就响起导员的声音。   “是你带头打的人?你挺能耐啊,我还听说你在人家学校门口堵人,方霁不想上这个学你趁早滚蛋,一天到晚惹出的事还少吗你,就你这样对得起你妈什么?”   方霁整个人一顿,抬起头也直起身,鞋印还在裤子上,脏兮兮的,他不去管了。   这是一所小县城。   常年住在这里的人没有秘密。   “问你话呢,是不是你先挑的头?”导员不耐烦地重复,心里已经认定了。   方霁这回看了眼自己旁边的人,一个两个都低着头,大概是觉得丢人,要在一个高中生面前这样现眼。   方霁不能出卖别人,干脆不吭声。   辅导员更来气了,扬言要给方霁记个大过,让他毕不了业,其余人也别想好过。   “叔,我能单独和他们聊聊吗?”纪时昼突然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很有礼貌。   辅导员有点难办,纪时昼说:“我就想问一个问题。”   这倒是没问题,于是走开一些,让纪时昼到前面去。   纪时昼迈前一步站到方霁对面,两个人几乎一般高,没人抬头也没人低头,直直对望了。   “是你指使他们的?”纪时昼问他。   方霁不能把陈响供出来,导员也不可能会信他的话。   他直视少年的眼睛,这才发现它们是浅棕色,阳光斜切进来,暗的地方更暗,亮的地方更亮,瞳孔像纹了暗金的花纹,   于是方霁开口说:“是。”   纪时昼眨了下眼睛,神情快速转换,语气听起来冷淡:“那你道歉吧。”   这点无可厚非,方霁刚要开口,纪时昼又补了一句,“有点诚意,鞠躬道歉。”   方霁仍旧觉得没问题,却忘了他们一排人,纪时昼自始至终没有看别人一眼,只是对着他,只和他说话。   于是一群人里只有他弯下腰,面朝着地板深深鞠了一躬,嘴里说了“对不起”。   等了几秒,前面没有声音。   方霁直起身发现纪时昼已经走到一边在跟导员说话。   他被晾在一边。   纪时昼根本不接受他的道歉,也压根没想原谅他。   而后不知道纪时昼和他们辅导员说了什么,那矮子还挺惊讶的模样,最后问了遍“你确定?”   见纪时昼点头,导员走过来说:“都滚吧,回去写两千字检讨,明天交不上就停课。”   直到方霁走出办公室,都没明白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不管怎样他的想法都是:以后见到纪时昼一定要绕道走。   这人真的有病。   --------------------   以前的小狗:尽可能远离纪时昼   现在的小狗:小昼小昼小昼!   ——   六月开始更五休二,具体更新时间见评论置顶,加更会在作话里讲! 第13章 “你能不能滚远点”   方霁很听纪时昼的话。   准确来说,是有点过分听话了。   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蒋新柔回忆不起具体的时间,却记得高一下学期有好长一阵子她能在别人口中听到两个人的名字。   因为纪时昼总是不停、不停地跟方霁“套近乎”。   在传闻中被打之后的整整三个月时间里,在极其有限的能碰到方霁的地点,纪时昼只要看到他就会跟他打招呼。   蒋新柔听到过太多版本,传播最广的一次是他们一帮当地很出名的混混和人约架,纪时昼也像没事人似的走过去跟方霁说话。   后来得知那帮混混之所以不动他,不止因为纪时昼的爹和校长认识,还因为他们从陈响那里得知纪时昼的母亲姓师,是华都师家人。具体怎么个厉害法儿没概念,只知道是个家族企业,而在一线城市的家族企业肯定是他们惹不起的。   于是偃旗息鼓,看见这人就当没看见。   至于含着金汤匙的少爷为什么会来一个小破县城上学,没人知道,打听了也没结果。   蒋新柔唯一一次亲眼见到,是在那条常走的小路上。   那天是放学,她照常抄近路,方霁也照常站在垃圾桶的一边两指间夹着烟。不同往常的是他身边多了一个人,纪时昼那身黑白校服太显眼了,有茂盛且翠绿的杂草当背景,他们两个好像是独立到一块的不同景色。   蒋新柔甚至能看出方霁在极力避开他,纪时昼却不为所动,反倒是越贴越近,嘴上说着什么,距离太远她听不清。   趁方霁愣住的功夫,纪时昼夺走他手中的烟。   蒋新柔的步子慢下来,纪时昼掐烟的动作很生疏,轻易就被方霁拿回去了。   这一回她清晰听到方霁讲话。   少年的声音压低,混着明显的不耐烦,尾音却暴露了原本的清脆。   方霁说:“你能不能滚远点?”   至少那时候方霁对纪时昼的态度不是现在这样的。   不是言听计从,不是盲目地崇拜与袒护。   这两个人的关系发展到现在完全畸形。   酒吧舞美耀眼夺目,那些彩色的光晃过面颊,包括眼睛,在霓虹灯的映照下,纪时昼眼睛的色泽更丰富,脸上的神情却更加淡漠。   蒋新柔没忍住说了那番话,说完就有点后悔了。   果然,纪时昼看向她,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放过他?”   “你明明知道他很在乎你的想法,还要摆脸色给他看,你这是在变相折磨他。”   蒋新柔知道自己说得够多了,不应再说下去。   半晌没有得到回答,她抬起头,发现纪时昼的目光跨过舞池望向另外一端。   方霁正在和什么人说着话,对方一头的黄毛,看不清面孔。   蒋新柔眨了下眼,“那是谁?”   “我也想问。”纪时昼转开脸,侧回身子,“你刚才说什么?”   蒋新柔看着他,忽然改变主意。   “没什么。”   舞池的另一边,严开拦着方霁不让他走,方霁差点把手上的酒盘打翻,终于掀起眼皮,语气凶了点,音色却是清脆的:“别打扰我工作。”   严开不放他走,嘴上没停:“不就是欠钱吗,又不是不还,哥你也没必要对他这么点头哈腰的。”   方霁慢慢蹙起眉,往对面一瞥,看到纪时昼的身影,语气略缓和:“你是不是误会什么?”   严开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候方霁还是不肯承认,不可思议道:“你都这么努力打工了,他还想怎样?”   方霁:“……不是你想的那样,酒吧的工作是我自己找的。”   是他私自来酒吧兼职没有告诉纪时昼,小昼生他的气也是应该的。   方霁舔了舔下唇,舔出一道晶亮的水渍又抿住了微微湿润饱满的唇,“而且确实是我欠小昼更多。”   严开听了这话更不得了,心想他大哥是不是被那小崽子pua了啊,不然怎么会心甘情愿到这种地步?!   可即便如此,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方霁绕过他,走向纪时昼他们所在的卡座。   因为酒吧是纪时昼指名要来的,本来说好AA,最终还是由他请客,后续点的所有酒水,方霁只管上,从头到尾没有提过价格,大家却明白是他垫付了。   像这样的事情不止出现过一次,大家已经习惯了,但跟来的几个大一生不好意思,有两个偷偷到纪时昼旁边问钱要转给谁,得到的回答是:“不用你们掏钱。”   纪时昼表现得很坦然,好像方霁这样做是天经地义,其他人便不好再说什么。   一直到凌晨三点,有好几个人熬不住先一步走了。纪时昼喝了不少酒,但他喝酒不上脸,看不出醉与不醉。   舍友说:“你少喝点吧,方霁都跟我们说了,你喝不了多少,别逞能啊。”   “他什么时候说的?”纪时昼问。   舍友和旁边的人对视一眼,“就……有那么几次吧,你不在的时候。”   纪时昼浅浅勾了下嘴角,笑是笑了,却又看不出丝毫笑意,更让人读不懂情绪,别人只当他是真的喝醉了。   方霁频频望过去,后半夜心不在焉,被领班提醒了好几次。   一直熬到下班,纪时昼所在的卡座已经空了。   方霁急匆匆换了衣服,从酒吧出来,空气瞬间变得清新,携带着花的香气,温温柔柔又暖洋洋的。   早在一个小时前纪时昼就和那帮人一齐撤了,临走前没跟方霁说一句话。方霁是找了好几圈,才确定纪时昼已经不在酒吧了。   严开等在外面,看到方霁巡视四周像在找什么人,立刻扬起手挥了挥,“哥!”   方霁看到严开。   方霁略过严开。   方霁径直向严开身后走去。   严开转头看清了对面站的人是纪时昼也蛮惊讶,这一回更近距离了,可以看清容貌,身高对比也更明显。在纪时昼旁边,方霁都变得小只,显不出原本的个子。   两个人交谈了几句,纪时昼忽然望过来。   “不介绍一下?”他先开口,看着严开,话却是跟方霁说的,甚至补了一句,“哥。”   方霁目光惊讶地转向纪时昼。   他确实比对方大了两岁,但小昼几乎不会管他叫哥,更没什么道理这个时候叫他哥。   但纪时昼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小狗的尾巴自然翘起来,一甩一甩回应:“之前跟你说过的,和我一个学校出来的,严开。”   “你说过吗?”纪时昼问他,往前走了两步,他身材比例十分出挑,肩宽腰窄,站在严开面前压下一片阴影,嗓音低沉悦耳,“你好,我是纪时昼。”   “我知道你,你以前在z校挺有名的。”   严开有点不情愿地开口,看到纪时昼身后的方霁,他打起架来超凶狠的大哥、经常带着伤口出现在校园里人人绕道而行的大哥,现在以一种仰望的姿态看着眼前的人。   他多少有点心酸。   为了方霁也为自己,像他们这种小村庄出来的人摸爬滚打十几二十年,不管走到哪里都还是要给像陈响、纪时昼这样的人低头哈腰。   “是吗?”纪时昼随口答了一句,问严开,“你找方霁有事?”   严开这才想起正事,他是来还钱的!   但又想到方霁应该欠了纪时昼很多钱,却率先借给了自己……他说什么都不能出卖方霁。   于是只好说:“没什么要紧事……”   “没事需要特意在酒吧门口等着吗?”纪时昼问。   严开愣了,方霁也愣了,走过来把两个人隔开了。   “小昼,他来还钱的。”方霁开口,“之前跟你说过。”   方霁还有点困惑,他明明跟纪时昼讲过,小昼是不是忘了?   纪时昼露出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哦是吗?怪我,还以为又是你随口编的呢。”   方霁表情一变。   毫无疑问,他说谎的事情铁定败露了。   严开见方霁被怼得不敢吭声,连忙迈出正义的一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我家里出了点事,方哥人好才借钱给我……”   纪时昼越听神色越淡,最终退后一步转头跟方霁说:“我明天还要早起,你能快点解决你的事情吗?”   严开简直目瞪口呆。   方霁却觉得没什么,跟严开说:“还钱的事不急,改天再说吧,你先回去吧已经这么晚了。”   严开不想方霁为难,临走前又扫了纪时昼好几眼。   等严开走后,纪时昼叫方霁,“方哥?”   是模仿严开刚才的语调,又不像,带着独有的磁性。   方霁不太适应,朝着纪时昼眨眨眼睛,疑惑又不安。   纪时昼说:“你那位学弟好像挺不放心你的。”   方霁张了张嘴,“他应该是误会什么了,回头我跟他讲清楚。”   纪时昼根本没听他的,继续:“蒋新柔也不放心你。”   方霁愣了下,看向纪时昼的表情小心翼翼:“我和她不熟……没什么接触。”   那可是小昼的前女友。   他当然要声明,不能让小昼再吃醋。   纪时昼点点头,“我知道,你是挺受欢迎的。”   方霁拿不准对方什么意思,仍旧小心翼翼观察,一双眼灵巧地转动,偷看再偷看。   “方霁,跟我一起来曙城是不是特别委屈你?”纪时昼忽然问。   这次方霁立刻回:“没有的事。”   纪时昼点点头,“那就是卡里没钱了?”   “怎么可能……”那张卡上的数目恐怕是方霁这辈子都挣不到的。   纪时昼再次点点头,语气依旧平静:“那干吗瞒着我来酒吧工作?怕我发现还撒谎说是你们老板给你打的电话,是我认识池杰的时间长还是你认识的时间长?你该不会真以为能瞒得过我吧?”   方霁抬眼:“小昼……”   纪时昼一手按在他的喉结上,用力按了按,留下一片酸麻。   “别这么叫我。”纪时昼的睫毛很长,垂下时落下一片扇形的阴影,遮挡眼里的光,他的手掌覆盖在方霁的颈侧,那么热,几乎是滚烫的。   方霁的耳朵几乎是立刻红了。   纪时昼低下头,贴近他,角度像接吻,那么亲密,在暖风和花香里,阴沉落下最后一句。   “你要是急不可待想摆脱我可以直接走,我又没在你身上栓链子。”   --------------------   曾经的小狗:滚我远点啊!   现在的小狗:小昼生气了qwq   我们小昼只是有点嘴巴毒和神经病而已啦!都是小问题,吧! 第14章 “我没想着要走”   “我没想要走。”方霁说,“我不会走的。”   他一次性重复两遍,可惜纪时昼并不领情,独自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方霁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上车后车厢里也是一片寂静。   窗外一道道树的影子闪过去,曙城一年四季都如春,没有太冷太热的天气,车窗开着一条缝,暖风吹进来,把额发吹得分散开。   方霁这才探头说:“小昼,我刚看你喝了不少酒……”   “你担心什么?”纪时昼立刻转过头,声音轻重没变化,“怕我突然袭击你?”   方霁下意识朝司机的方向看了看,纪时昼看在眼里,冷笑一声,“你未免想得太多了,我不会。”   方霁舔了舔下唇,知道纪时昼肯定是醉了,也没有反驳他。   接下来的一路谁都没有再说话,方霁的视线却没离开过纪时昼,哪怕对方只留给他一个冷冰冰的侧脸。   这就不怪纪时昼把他和小狗划分为同类,两者确实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尤其黝黑瞳仁里满是人类倒影时,太纯粹也太过忠诚。   直到上了电梯方霁才又充满忐忑地开口:“兼职的事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和你说……确实是有意瞒着你,怕你知道了会多想。”   纪时昼转过脸,电梯门正好打开,他没说话,出去后站在门口等着方霁开门。   方霁低头把钥匙插进去,转动间已经听到门口小狗的叫声。   它还是没有名字。   平日里也不需要别人叫,自己就颠颠跟在人屁股后面跑。   方霁继续说:“我真没有那个意思,没想着要走……只是碰巧看到招聘想着试一下,没想过久待。”   “没想过久待在那里干了一个半月?”   门打开了,两个人都没有进去,小狗一头撞在方霁腿上,被方霁用脚偷偷移回门里面。   他意外于纪时昼连大致的日子都清楚,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未等他想好回答,纪时昼问:“是不是池杰对你不好,你不想在那里干了,想换份工作?”   方霁摇头,一路跟着纪时昼到客厅,想到纪时昼看不到他的动作又出声:“没有,老板人很好,对我也挺好的。”   纪时昼转身坐到沙发上:“那就是对公寓不满意,想要搬出去住?”   方霁略显困惑,这和兼职没什么关系吧?但还是快速摇头。   “那是对我本身不满意吧,不然为什么不敢告诉我?我又不会限制你的人身自由,你有手有脚,想去什么地方我都不能拦着,我是做了什么让你觉得这件事不能跟我说?”   可他就是生气了啊,还是肉眼可见的。   方霁不敢辩驳,只道:“都不是,我就是……”   “就是什么?”   方霁说:“你这学期一直很忙,我们都没什么机会见面,自然而然就空下好多时间……”   纪时昼顺着他的话继续反问:“那就是我的错了,因为我没时间陪你?”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   只有脚边的狗崽子还在不亦乐乎地咬方霁的裤脚,来回撕扯,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   精力旺盛的小狗是需要人陪的。   让小狗独自呆着,小狗是会寂寞的。   小狗寂寞就会闯祸、就会拆家,就会在做错事后耷拉下尾巴不敢吱声。   方霁弯腰把狗捞起来,向纪时昼询问:“它好像是饿了,我先去给它泡点狗粮?”   纪时昼的视线在小狗身上,而后是方霁身上。   最终点头默许了。   等到方霁回来,继续解释道:“酒吧只是份兼职,餐厅那边的工作我绝对不会耽误,对了上个月的记账我发给你,你有看吗?”   纪时昼回答他:“不看。”   方霁也习惯了。   纪时昼上高中以前家里一直有保姆照看,从小到大都是少爷命,金钱观念极其淡薄,连银行卡都是嫌麻烦随意塞给方霁负责。没钱的时候找方霁要、请客吃饭也找方霁要,方霁手里攥着两个人全部的钱,自然要一笔笔账记得清楚。   可纪时昼从来不看,也不许方霁啰嗦。但方霁坚持要记。   他好像继纪时昼十五岁后的又一任保姆,不仅钱要管,饭也要管,连公寓的卫生都是他在维持。   方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他之所以会在曙城,就是因为纪时昼。   他为了纪时昼来到这所城市,也会为纪时昼而留下。   这是当初他们说好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纪时昼说:“等到大四系里的事就不归我管了。”   方霁眨了眨眼,纪时昼知道他没听明白,“到时候我就有时间了。”   “没时间也没关系,你学业要紧。”方霁猜测纪时昼是有那么点误会了。   他实际的意思是,因为空闲时间变多了,所以再打一份工也完全可以。   但方霁的小狗雷达告诉他,实话还是不要说了。   小昼可能会更生气。   “今晚在吧台叫你的那个人你很熟吗?”纪时昼又问。   “谁?”方霁先疑惑,而后想起来了,“你是说于娜吗?”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纪时昼说,“你新交的朋友?”   方霁有点拿不准,犹豫道:“算是吧。”   见纪时昼盯着他,紧接着又说:“她家里有三个孩子,她是长姐,除了在酒吧调酒,白天还在咖啡厅工作……我就知道这么多。”   “对人家这么了解,还只是‘算是’?”   方霁说:“我们聊天不多,她有两个妹妹,是双胞胎,她经常发朋友圈,我看见过。”   纪时昼心下了然,没再往下问下去。   方霁却没有眼力见:“你觉得她好看吗?”   纪时昼挑起一边眉毛,重复问:“我觉得她好看吗?”   方霁眨眨眼,换了个说法:“你是打算放下蒋新柔了吗?”   纪时昼:“……?”   纪时昼选择跳过这个话题,转而问方霁:“怎么不继续叫那个称呼了?”   “什么?”方霁一懵。   “你不是挺喜欢那么叫的吗?在谁面前都要那样叫我。”   方霁恍然:“……但你说不让我这么叫了。”   纪时昼沉下口气。   方霁有时候听话听得完全不在点上。   “出租车上你也叫了,随便你。”他说着起身往浴室走。   方霁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小昼?”   纪时昼停下脚步,没有转头,“就这么一次方霁,再让我知道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我就不客气了。”   方霁立刻讲:“不会再有了。”   纪时昼这才回过头来看他,“你每一次都这么说。”   两个人回来得很晚,等到方霁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天已经有些微微亮。   纪时昼躺在床上,被子都没盖就睡着了,衣摆掀开一半,露出精壮的腰腹。   方霁以前也有腹肌,那时候常常运动,新陈代谢又快,瘦且匀称。工作后运动量大幅度减少,腹肌只剩下薄薄的一层,需要刻意吸腹才能显露出来,而且因为不常被光照,肤色要比手臂浅一色号。   他是很羡慕纪时昼的身材,同时又知道没几人能做到纪时昼那样严苛地管控自己。   小昼一直都比他更有自制力,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方霁走过去想把纪时昼衣服拉下来,顺便盖个被子。   纪时昼却忽然醒了,因为方霁没有吹头发,发梢的水滴落在他手臂上,冰冰凉凉的几滴坠下来,他眼球在眼皮底下轻微转动,没有睁开。   大概是睡迷糊了,又加上喝了不少酒,纪时昼顺手把方霁压到床上。   方霁习以为常。   就是湿发浸润床单的滋味不好受,他后脑勺凉嗖嗖的,不得不用手肘撑起上半身。   纪时昼之后的举动却让他没办法忽视。   那只手顺着他的腰腹往上摸,脑袋本来与他的胸膛齐平,一下越到他肩膀,埋进他颈窝,灼热的呼吸随之而来,把他的脖颈染得绯红。   本来到这里为止,一切还算正常。   因为纪时昼喝醉了。   但是那只手没有停下,往肋骨更上方移动。   方霁屏息,眼睛不由自主湿漉漉,却不是要落泪,只是震惊和困惑混杂在一起,映出的水光。   随着几下揉捏,他听到纪时昼嘟囔:“好软。”   方霁满脸通红,不敢把人弄醒,也不能任由纪时昼这样下去,   他的手刚按到纪时昼的手臂,纪时昼抬起头,眼皮碰到他冰凉的发丝,睁开眼。   两个人对视。   尴尬弥漫。   “方霁?”纪时昼问他。   方霁立刻点点头,“是我。”   不是女人,不是女朋友!   不是、不能、这样不对……   纪时昼得到回应安心了,闭眼继续隔着衣服摸他的胸膛。   方霁整个人红透了,可怜兮兮叫道:“小昼……”   纪时昼却扬起头,把吻落在他的腮边,那么轻又那么纯洁。   “哥。”   方霁脑袋一片空白。   --------------------   小狗小狗被袭击的小狗(流口水)   小狗:在一声声“哥”中迷失自我   发现你们都不打纪时昼的名字,都打缩写,是他的名字太难找了吗! 第15章 “又不是没亲过”   方霁在走神。   池杰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掀开后厨的帘子又叫了一声。   方霁这才回过神,池杰问他:“怎么回事,怎么心不在焉的?”   方霁回了句没什么,“老板,你有事?”   “啊。”池杰靠着门框,“前阵子我没来店里,纪时昼那小子给我打电话问你来着。”   方霁眼神闪了闪。   池杰摸了摸下巴,“我寻思他无缘无故不会找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又要我别管,那小子口风严得不行。”   见池杰还看着自己,方霁说:“小昼不说,那我也不能说。”   池杰笑了一下,眼角的鱼尾纹更明显,搭配下颌刚冒头的胡茬,男人味十足。   “没忘你俩是一伙儿的。”池杰头一歪,直起身来,“就是来确认一下打没打起来。”   方霁知道他在开玩笑,池杰又指了指自己身后:“外面坐着的那个是你朋友?刚见他找你呢。”   方霁说:“来还钱的。”   方霁出来时严开正在打电话,不复往日的嬉皮笑脸,低头小声说着什么。   方霁抽出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严开匆匆和电话那头说了两句就挂断,眼巴巴瞅着方霁,叫了声“哥”。   方霁的手指蜷缩一下,突然不敢直视严开。   他还是没办法忘记几天前发生的事情。   纪时昼叫他“哥”,上手摸了他。   那天晚上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方霁几乎没有合眼,纪时昼身上太热了,罩着他、环住他,还时不时动手动脚。   第二天方霁顶着一双熊猫眼,趁着纪时昼没醒早早溜去上班,一直到今天两个人都没有再碰面。   小昼喝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许是把他当成其他什么人了?   可除了蒋新柔,他没听说纪时昼有过其他的交往对象……   严开说:“那笔钱可能暂时还不了你了……”   方霁眼神失焦地看着对面,表情越来越凝重。   严开以为他生气了,面露难色,干脆一股脑说完:“县医院查不出具体病因,我爸妈想让妹妹来这边看病,我暂时拿不出那么多钱……”   方霁这才回过神,严开的黄毛已经褪色很多了,一半黑一半黄的,模样有些滑稽。   他和方霁差不多高,都是一米八几,现在却缩着肩膀驼着背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方霁说:“那还需要多少?”   严开猛地抬起头,嘴巴都忘了合上。   “你妹妹不是要来看病?你缺钱吗?可以再借给你,不过要还的。”方霁说。   严开一下红了眼眶,激动地扑过去抓住方霁两只手。   方霁这回没躲过去,身子却往后撤了一大截。   即便过去四年,他仍旧不喜欢被人突如其来地触碰。   随即听到微小的咔嚓声,方霁转过头去,看见池杰正对着自己和严开拍照。   他笑着收回手机,往前推推手,“你们继续,我就是发给那混小子看看,让他一天到晚不理人。”   方霁张了嘴巴又闭上,“别发”两个字到底没有说出口。   “哥,你是我亲哥!”这边严开又开始夸张。   方霁转回脸,冷淡回应:“我不是。”   池杰低头闷笑,过了一会儿扬起自己手机跟方霁炫耀:“哎,秒回。”   方霁神色如常:“小昼回消息一直很快。”   “哦?是吗?”池杰挑起眉,“距离他上次回我,已经过去三天了。”   方霁:“那就是他有事在忙。”   池杰微笑:“行,明白了,总之不是他的问题,你俩一伙儿的,欺负我一个孤家寡人。”   午休时间池杰呆了没多久就走了,严开这才敢问:“方哥,那人是你们店长吗?”   方霁摇头,“他是老板,平时不在这边。”   严开睁大眼睛,“哥,你和老板都这么熟啊。”   方霁回:“不熟,是小昼认识。”   严开脸色古怪起来,心里犯嘀咕,方霁别是真的卖身给纪时昼了吧?在这家餐厅干活,拿到的工资是不是都直接转到纪时昼的卡里……   他人酷心善的大哥也太惨啦!   晚上下班后,池杰又回到店铺,跟店长拿了备用钥匙后让方霁先不要走。   方霁说:“我还要回去喂狗。”   “再等一会儿,用不了你多长时间,纪时昼快到了。”   方霁确定自己没听错,“小昼要来吗?”   池杰咧开嘴笑了,“是,半个小时前说马上就到,估计是堵半路了吧。”   方霁的眼神闪烁不定,最终还是把背包放在桌上坐下来等待。   池杰嘴里叼了根烟,递给方霁一根。   方霁摆手没接,池杰靠着桌边问:“戒烟了?”   “没有,抽得少了……”方霁顿了下,补充道,“小昼不喜欢烟味。”   池杰笑着摇摇头,拽出椅子坐在方霁对面:“我也不抽行了吧,免得一会儿那小子闻着烟味,再呛死他。”   “没那么严重。”   “我当然知道没那么严重。”池杰懒洋洋靠在椅背上,侧着身子翘起二郎腿,他做这个动作一点都不粗鲁,痞痞笑着,“是你老是把他当小孩儿护着,他今年多大了?24?”   方霁:“二十二。”   “哦对,记错了,你才是二十四。”池杰打量他片刻,“和刚来的时候没什么差别嘛,现在的年轻人都看着岁数小。”   方霁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和以前没差别、一点都没变……他更好奇一个人要有多么大的变化才会让人有所察觉。   半小时后纪时昼推开摆着“打烊”字样的大门,池杰故意拉出自己身边的椅子,他看都没看坐到方霁旁边。   “找我有事?”纪时昼问。   池杰手里那根烟被他把玩的不成样子,闻言随意扔进垃圾桶,吊儿郎当:“没事还不能找你了?”   纪时昼当即起身,跟方霁说:“走了。”   池杰一咂舌,敲敲桌子,“坐下,有事,脸这么臭小心以后找不到媳妇。”   纪时昼看了他一眼又坐了下来,但是椅子已经歪了,他腿又长,膝盖抵到方霁大腿。   方霁立刻抬头,纪时昼面色平常,甚至没看他一眼。   是他太过敏感了,方霁心里想,那晚小昼只是喝醉了……   两个男人搂在一起是很寻常的事。   他和纪时昼也不是没抱过,更越矩的事都发生过。   他也不是女生,被揉胸又能怎样呢?   那可是小昼。   池杰撑着下巴,一脸无趣道:“你最近有回华都吗?”   “没有。”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今年都不回了。”   “别开玩笑,说正事呢。”   “没开玩笑,不打算回去了。”   池杰不吃他这套,“你叫师琼别再给我家老太婆吹耳边风了,算我求她,她现在和搞传销的有什么区别?白酒是能乱投资的?”   “自己去跟她说。”纪时昼回绝。   “我要是能联系到她就不找你了,她把我拉黑了。”   纪时昼笑了一下,笑意没进眼底。   池杰说:“你别幸灾乐祸了,想想办法。”   “我有什么办法?我把她拉黑了。”   池杰一脸难以置信,从纪时昼的表情中确定他没说谎,忍不住问:“你俩真是母子吗?”   纪时昼不为所动:“你自己造的孽。”   “行了,今天方霁也在,我不跟你一般计较,赶紧滚蛋吧,看见你这张脸我就心烦。”池杰说完起身又掏出一根烟,当着两个人的面点燃了。   他自己的店,自然是想怎样都就怎样,当初在曙城开这家餐厅就没想着赚钱,只是急于和家里摆脱关系,当个幌子,能经营这么久连池杰自己都没想到。   见方霁抬头看着,纪时昼问他:“你也想抽?”   “没有,我不抽烟了。”方霁回道,视线还是在正前方,不与他对视。   纪时昼观察他,踢了下他的椅子,“那还愣着做什么,想在这里住?”   池杰插话:“也不是不能,我们员工宿舍随时为方霁敞开。”   纪时昼瞥了他一眼,“我看你也不是特别急,下个月我回去。”   池杰立刻变了一副面孔,殷切道:“我的小祖宗诶,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回华都不合适,不然我一定第一时间去找她理论……”   这话假得很,连方霁都听出来了。   出了餐厅,方霁忍不住问:“小昼,你今天不回学校了吗?”   “我刚出来不到两小时,你赶我走?”   方霁哑声,再开口声音发紧,心虚:“不是……你明天没课吗?”   纪时昼问他:“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方霁装傻:“嗯?有吗?”   “有吗?”纪时昼重复他的问话,只不过声音更沉,一把捏住方霁下颌,抬起来,第二遍,“有吗?”   纪时昼那张过分精致的脸一下撞进方霁视线,方霁呼吸都不太顺畅,无法控制地红到耳根。   “我那天晚上做什么了?”纪时昼冷不丁地问。   方霁缓慢眨了下眼。   小昼果然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   “是我干了什么,你这种态度?”纪时昼继续问。   方霁随着他的问话,越来越放松,眼睛也不躲闪了,全心全意地看着对方,湿漉漉的小狗才有的眼神。   “肯定不是牵手吧,我看你和你那位学弟适应良好。”   什么牵手?   方霁困惑了一下。   纪时昼松开手,方霁脸上都有他掐出的印子。   纪时昼说:“不是牵手,我是嘴对嘴亲你了吗,又不是没亲过,你慌什么?”   --------------------   小狗:小昼只是喝多了,这都不能怪他呀……   昼:都可以和别人牵手,给我亲一下怎么了? 第16章 “再跑把你腿打断”   纪时昼话音未落,方霁已经慌张起来,这种事情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   立刻环顾周围,压低嗓音:“那不是,不能算……”那时候他们年纪轻,什么都不懂。   因为说话声音小,方霁要凑近了说,从纪时昼的角度看,两只耳朵连同颈后赤红一片。   他像听到什么笑话,嘴角里的笑意都冷冷的,“舌头伸进去也不算?”   方霁听了这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眼神躲躲闪闪飘忽不定,却又百口莫辩。   毕竟那是真的,他们真的那样亲吻过。   最后他低着头嗡嗡:“那样是不对的。”   纪时昼:“你和别人牵手就对了?”   方霁下意识回:“我没有和谁牵……小昼,你是说我跟严开吗?”   纪时昼微微眯了眼,“不然还有谁,你还有好几个学弟?”   方霁想说那不是牵手,顶多就算握一下,是池杰手太快,照片定格在两个人接触的一瞬间。   想了想又觉得纪时昼最在乎的不是这个,干脆解释起严开家里的事情。纪时昼静静听着,末了方霁问他:“我可以借给他钱吧?他会还的。”   “你在给他打包票?”一路走到停车场,纪时昼坐上驾驶位关闭车门,“你信得过他就借,不用经过我同意。”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他不是你小弟么?一口一个‘哥’叫得多亲。”纪时昼一边说一边侧身看身后,单手倒车,顺便回视方霁,“之后你还可以搬出去和他一块住,一日三餐吃泡面,早上一起去上班,晚上一起买菜回漏雨的地下室……”   纪时昼越说越离谱,方霁都懵了,不知道该接什么。   最后只能说:“我没想要搬出去,真的,现在的公寓很好。”   半晌,纪时昼才回:“你知道就好。”   公寓离方霁工作的地方特别近,车子只往前开了四五分钟就到了。   下车后纪时昼问:“方霁,你手机还在用吗?”   方霁正在解安全带,伴随“咔哒”一声,他抬起头,“在用,怎么了?”   纪时昼无声看他。   方霁又不确定了,从口袋里掏出来看,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机了,怎么按都打不开。   于是又一脸无辜地望向纪时昼:“可能是没电了……你给我打电话了?”   纪时昼抱臂,神情冷淡:“没有,有这功夫我都死过一回了。”   “小昼。”方霁连忙制止,“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纪时昼更加面无表情。   之后把手机充上电,方霁才发现纪时昼给自己发过消息也打过电话,他都没收到。   换手机的事情纪时昼不止一次提过,但他还是觉得手机能用就不需要换。   这部手机他用了将近四年,还是自己来曙城前妈妈留给他的饯别礼。   方霁不经常用手机,这点连池杰都吐槽过,说方霁活得还没他一个奔四的人赶潮流。   可方霁生命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那个小县城里度过的,犁县像旧时代里遗留下的古物,窄窄的街巷与拥挤的摊市、飞扬的尘土味和一栋接着一栋连在一起的矮矮危楼,天空被压得很低,人生活在这底下,心思单纯又狭隘。   方霁出生于方家村,八岁那年父亲意外死亡,母亲改嫁,他从村子移到另外一个村子。犁县小得可怕,装不下秘密,也给人带来不了希望,许许多多的年轻人往外奔走,势必要离开、要远去。   刚到曙城时他有好长时间不适应,背着纪时昼找了份工作,人家看他是外地来的,欺负他什么都不懂,吭哧吭哧干了一个半月不给结工资。拖到方霁都觉出不对劲,找管事的去理论,被人挖苦一番,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没签合同,工资不可能结给他。   方霁一气之下把人给揍了。   四五个人都没打得过他一个,最后大声喊要报警,方霁才跑了。   他跑步也快,那帮人根本追不上他。   事后不敢回去,在外面转了一圈又一圈,一直到天黑,纪时昼给他打到第五通电话,他才小心翼翼接通。   纪时昼劈头盖脸叱道:“方霁,你他妈是要等我死了才接电话?!”   半小时前还一脸狠厉揍人的方霁,此刻声音轻得像哄谁睡觉:“小昼,别这么说话怪不吉利的。”   纪时昼深呼吸,吐气,问他:“你现在人在哪?”   “我不知道。”   纪时昼当即沉声:“方霁,我现在跟你好好说话,不是让你蹬鼻子上脸。”   “我真不知道……”方霁蹲在马路边上,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这地方哪里都是路,都长得一样。”   纪时昼沉默,耐着性子跟他讲:“你看附近有什么标志性建筑,告诉我,然后走过去,就站在那儿别动了,等我来找你。”   那一年两个人刚到曙城,方霁二十岁,而纪时昼刚满十八。   方霁迷路了。   需要刚成年不久的纪时昼来接他回去。   半个小时后,纪时昼找到他,看他浑身脏兮兮跟在土里滚了一圈似的,眉头紧皱着问他:“你跟人打架了?”   方霁没敢吱声。   “别告诉我就因为这个你不接我电话。”   纪时昼整个人气压很低,马上就要爆发了,方霁这才说明事情原委,说到“我什么都干了,他们不给我结钱”时,纪时昼抿住唇好像更加生气了。   “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出去找工作?”纪时昼阴郁地扫了他一眼,“我以为你是不想整天待在屋子里……那边的事我大致知道一点,电话不接我以为你他妈又跑了。”   “小昼,别说脏话……”   “方霁,你给我把嘴闭上!”纪时昼掏出手机不知在给谁打电话,方霁只能先乖乖站好。   认错的态度他有了,而且很诚恳,希望小昼能消消气。   过了一会儿,见电话还没接通,方霁忍不住悄悄说一句:“小昼,我不会跑的。”   忠心也要表一表。   纪时昼比他高出一截,闻言眼睫低垂,目光下落扫了他一眼。   电话接通了。   “喂,是我,纪时昼。”纪时昼直直看着方霁,依旧没有个好脸色,对电话那边的人也不客气,“你店里缺人吗?我给你介绍一个。”   于是方霁就到了池杰的餐厅工作。   本来不该如此的,来曙城是他完全自愿且必须的行为,却给纪时昼添了不少麻烦,还让他欠了池杰一个人情。   小昼却说:“是池杰欠我一个人情,让他这么轻松还上是便宜他了。”   方霁表示:“那还是我自己去找工作……”   “然后再跟人打一架,再灰头土脸地找不到回来的路?”纪时昼睨了他一眼,“你少给我找点麻烦吧。”   “以后都不打架了。”方霁保证,“不会给你惹麻烦。”   纪时昼没有说话,大概是不信任他。   过了几天拿着一沓百元钞票扔到方霁面前。   方霁傻乎乎问:“伙食费?”   纪时昼的表情像是想揍他,但是忍了,丢下一句“你工资”。   方霁看都没看那笔钱,追上去问:“小昼,你是怎么要回来的?”   纪时昼不告诉他,方霁有点紧张:“你找你妈妈……”   “没有。”纪时昼打断他,“不是她,和她没关系,你别管了。”   方霁还是不放心,自觉自己惹了大祸,他不该打架的,让小昼为难。   “你能不能别乱想?”纪时昼最终还是说,“是我爸搞定的,我给他打电话了。”   纪国华向来对纪时昼很好,很宝贝这个儿子。只不过父子俩鲜少见面。   方霁说:“对不起。”   “知道错就好,再跑把你腿打断。”纪时昼轻描淡写道。   方霁根本不管对话内容,积极点头:“好啊,没问题。”   纪时昼板着张脸,抬手把他刚修剪好的发型揉乱。   方霁依旧笑得很开心,头发乱一点没关系,反正也是小昼让剪的。   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是纪时昼给他的。   没人可以说小昼的坏话,谁敢说他第一个翻脸。   ##   方霁实际有很幼态的长相,十几岁的时候还看不出来,年龄越往上越能察觉到。他天庭饱满,山根并不是直挺挺往下的,有一个小弧度,眼形钝圆,睫毛密密短短,衬得瞳仁很大,因为怕热,春夏时节眼尾常常泛红,近几年又少有户外运动,白了不止一度,头发留很短,给人感觉就是既清纯又干净。   而现在那双灵动的眼睛里盛满无措,对着抱住他大腿叫他“哥哥”的小姑娘,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   “严格格,你够了啊!别一看见长得帅就走不动路!”   严开及时来救场,把自己妹妹捞回怀里。   方霁没想到女孩这么小,看上去只有八九岁。   严开不好意思地朝方霁笑笑,“方哥,不好意思啊,她有点淘气。”   方霁摇摇头,“挺乖的。”除了抱他大腿有点用力。   “我妹妹。”严开推了推女孩的脑袋,抬头说,“今年十二岁了。”   方霁一愣,低下头确认一番,女孩还是朝他笑,笑容甜甜的,过分甜美就有点发傻了。   严开说:“没想打扰你工作,就是想带她过来谢谢你。”   方霁点头,蹲下去友好伸出手,“你好。”   女孩笑得更欢了,声音软糯糯,伸出手去,握住用力晃了晃:“哥哥,你好。”   方霁的表情一秒软化,抬起头跟严开说:“我以前也有个妹妹。”   --------------------   小狗迷路,小狗等待被接回家,小狗看到主人眼睛亮晶晶,小狗疯狂甩尾巴!   我们昼对狗狗真的挺好的,就是不太会说人话 第17章 “他欠我的”   正午阳光刚好,落在青年的脸颊上熠熠生辉。   “我以前也有个妹妹。”方霁说,“年纪要比她大一点,个子也更高一点。”他说着比了个高度,记忆太过模糊,又不是很能肯定了。   关于这点严开略有耳闻,方霁不是家里的独子,家庭情况比较复杂,似乎是有一个比他小几岁的弟弟或者妹妹,是他继父带的孩子,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严开不是犁县人,再多的情况就不知道了。   但是方霁用了“以前”这个词,他猜测方霁后来可能和他继父一家人断了联系。   见女孩抓着方霁的手不放开,严开连忙道:“严格格,我们说好的,你听话我才带你出来。”   女孩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抬起头看了自己亲哥一眼又失落低下头。   严开:“哎,不是,你什么意思?嫌弃你哥长得不行?”   女孩没说话,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一切,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方霁看。   方霁站起身,伸出手犹豫一下拍了拍女孩的头顶,很轻很轻,像是怕碰碎了,“外面热,让她进店里呆着吧。”   严开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们刚从医院回来,马上就要回去了,哥你忙你的。”   方霁却去了对面超市,买了一大堆零食出来,严开没能拒绝他的好意,只好一个劲让自己妹妹道谢。   女孩坐在树荫的长椅下吃冰激凌,两个人站在房檐的阴凉里说话。   方霁问:“怎么样,去医院查出什么了吗?”   “拍了片子,要周五才出结果。”严开往妹妹那边看了一眼,“她……智力有点问题,说不好自己到底哪里不舒服。”   方霁点点头,刚才和女孩说话时就感觉出来了。   严开抹了一把脸:“应该不是什么大毛病,我妈也跟来了,我平时上班还有她照顾格格。哥真的谢谢你,要是没遇见你,我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欠你的那些钱我一定尽快还给你。”   “不着急,我已经跟小昼说过了。”   方霁说到这里,严开忽然想起来:“对了哥,纪时昼没为难你吧?那天我走得急,后来又因为我妹的事忘了问,你们俩没怎么样吧?”   “怎么样”是怎么样?   方霁说不好,舔着下唇匆匆回了句“没有”。   他本来都快要忘了,严开一提他又想起来了。   小昼只有喝醉酒才会动手动脚,平时是不会的。   就比如前天从池杰店里回到公寓,两个人就很和谐,洗漱完一起睡下,纪时昼没有把手放在他的胸膛,也没有迷迷糊糊叫他“哥”,只是早上醒过来,手长腿上地把方霁圈在怀里。   但这也是正常的。   小昼管他叫哥才是不正常!   这么想着,方霁难免把这份责任怪到严开身上,是严开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哥、哥”叫个不停,结果才被纪时昼听了去。   严开全然不知自己背了口锅,还在那里说:“哥,你酒吧的工作还干吗?”   方霁回答:“干完这个月就辞了。”   “为什么?”严开神情一变,“该不会是因为纪时昼吧,他连你工作也要管啊?”这债主未免管得太宽了!   “本来我就不会干太久,小昼马上就要搬出来住了,我晚上要回去做饭,就没什么时间了。”   严开表情复杂:“他还要去你那边住?”   方霁点点头,抓紧机会解释:“公寓本来就是小昼找的,我们各付一半房租。”   严开迟疑地点点头:“哦。”   但他还是觉得很奇怪,之前半夜和方霁一起走,他见过那片小区的外貌,是附近很有名的高档公寓,租金一定不菲。当时只当方霁混得好,自从知道方霁欠了纪时昼不少钱以后,他就怀疑,这是不是纪时昼的新型压榨手段?那间公寓真的不是纪时昼自己的吗?   严开没忍住问:“但是租金那么高,不是完全没必要吗……”   方霁坦然道:“是小昼选的地方,他觉得可以就行了,我对住的地方没什么要求,而且公寓很好啊。”   严开十分想撬开方霁的脑袋看一看,他大哥是不是真的被洗脑了,怎么满脑子都是纪时昼,什么都以纪时昼为主,这分明很不对劲好吗?!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严开也不能提醒太多,只隐晦提了一句:“那房租是交给谁付啊?”   方霁抿唇,“小昼付。”   看吧!!   看吧!!   严开在心底咆哮,那一定是纪时昼自己的房子,目的就是为了多收方霁一份钱。纪时昼当然是不差那点钱,但以他对纪时昼的印象,两个人当初闹得那么僵,他真的不一定放过方霁。   现在就是痛苦的历练,就是赤裸裸的报复,是要让方霁一辈子都翻不了身,永远活在他的奴役之下!   “房租是一次性结清的,小昼已经付完了……”   严开还沉浸在自己的脑洞中,压根没有听方霁讲话。   直到方霁亮出拳头,问他:“我说话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严开立刻笑得狗腿,“方哥,这么些年你辛苦了。”   方霁此时此刻更能体会到纪时昼的感受。   再次感谢小昼这些年的手下留情,从来没有直接上手揍他,顶多就是把他圈在手臂底下乱揉乱掐一顿。   “离我远点。”他退后一步,以防严开凑得更近。   严开身子一僵,紧接着听方霁说:“小昼不让我和你靠得太近。”   看看!   看看!!   还限制方霁的人身自由!   其心险恶,其心可诛!   严开的目光变得沉痛,说来说去还是那么一句话:“钱我会尽快还上的。”   方霁完全挎下脸,“你根本没在听我说话。”   ##   晚些时候方霁和纪时昼打了通电话,特意报告了中午的情况,说严开带着妹妹来看自己了。   他的思维很简单,只要主动上报,小昼就不会生气了。   纪时昼果然没说什么,只是问他:“你那个学弟有女朋友了吗?”   方霁说:“没有吧,他好像喜欢于娜。”   “于娜是你酒吧那个同事?”   “对。”方霁回答完又说,“严开说会尽快还钱的。”   “我没担心这个,不用向我汇报。”纪时昼转了转手中的笔,“对了还有一件事。”   “嗯?”   “狗的名字我想好。”纪时昼说,“叫圆圆。”   电话里静了下来,方霁意识到对方在等自己说话,赶紧回应。   他说:“好的,我记住了。”   纪时昼把圆珠笔按钮怼在桌子上,“啪嗒、啪嗒”两声,“没什么事我挂了。”   电话挂断以后,纪时昼面无表情看向对面偷笑的蒋新柔,“你这么喜欢工作?”   “不。”会议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蒋新柔笑得明目张胆,“我喜欢看你吃瘪。”   纪时昼暂时放下手里的表格,漫不经心讲了一句:“我前天去见池杰了。”   蒋新柔微笑的表情僵了一瞬。   纪时昼则低头继续浏览表格上的内容,还是蒋新柔没忍住,问:“他回来了?”   “嗯。”纪时昼没有抬头,蒋新柔看他这幅样子简直恨得牙根痒痒。   为什么会有人觉得他好说话?分明比上高中时还要难搞,高中顶多是不理人,现在活脱脱是只狐狸,精明又变态。   池杰回曙城的事暂且按下不说,蒋新柔趁此机会对纪时昼说:“方霁到现在还以为我们在一起过。”   纪时昼这才抬起头,“你介意?”   蒋新柔不太赞同地拧起眉,“你不打算和他说清楚?”   纪时昼问:“为什么要说?”   “你不能一直误导他。况且我已经不喜欢方霁了,很久之前就不喜欢了,你没必要警惕我。”   “当初是你要在池杰面前假装情侣,我配合了。”纪时昼歪了下头,目光略带好奇地看她,“在学校里我从来没承认过,你也一样,这对你造成什么困扰了吗?”   蒋新柔不与他对视,她一直感觉那双眼睛邪门,瞳色太浅,情绪太淡,让人看不到真实。   她只是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管我和方霁说不说?”   “因为你之所以配合我,是想看方霁的反应。”蒋新柔还是说了,“结果你也看到了,方霁真心实意祝福你。”   “嗯,和池杰一样。”   蒋新柔一下变了脸色,“那是他看穿了……”   纪时昼点点头,脸上还残存一点笑意,“同样都是试探,你和我有什么区别?”   时间过去半分钟,蒋新柔回答:“至少我不像你那么卑鄙。”   纪时昼双手交叠等她继续说。   “让方霁来曙城,房子、工作都不是他自己的,你把他圈起来,只在你的视线范围内活动,一旦有什么越矩的行为,你都要把他拽回来,让他自己承认错误……纪时昼,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太扭曲了吗?”   “又有什么不对?他欠我的。”   蒋新柔整个人一缩。   不止因为纪时昼的语气,还因为他说得没有错。   方霁把最在乎的家人,把妈妈和小弟弟留在犁县了,心甘情愿跟着纪时昼来到曙城。   是方霁欠了纪时昼的。   --------------------   方霁:睡觉抱抱是很正常的!   纪时昼:警惕所有试图拐卖狗狗的人类 第18章 “你先放开我”(过去)   “方霁,隔壁那小子真缠上你了?”   方霁刚从篮球场上下来,头发丝里都渗出汗,刘航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似乎等待许久,上来就问。   方霁咬了咬下唇,步子没停,依旧大跨步往台阶上迈,“他有病。”   他是真觉得纪时昼有病,偏偏是个大城市来的少爷,谁都不敢招惹。   六月,整个犁县热得离谱,像碳烤过,操场上打篮球的一帮小子连半袖都不穿了,好几个裸着上身,画面毫不美观。方霁即便是在夏天也规规矩矩,连背心都不穿,清一色长裤半袖的打扮。   刘航跟在他屁股后面,“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在整你?”   方霁终于停下来,转回头问:“为什么?”   刘航来劲了,挤眉弄眼:“那还用说,陈哥带人把他给打了,你又当着他的面认下来了,他记仇呗。”   方霁走到水池边冲凉,先把衣摆掖进裤腰里,以免又蹭脏了,听刘航的话有几分道理。   以往见了纪时昼都是躲着走,接下来几天没有碰到纪时昼,方霁到处找人。   没别的意思,他就想跟纪时昼说清楚。   当初当着导员的面没办法说实话,私底下讲还是可以的。他趁早说清,纪时昼趁早认清自己找错了报复对象,赶快滚蛋走人。   方霁独来独往惯了,和陈响他们都没有太多交流,纪时昼每次无视一堆人,只认准他的行为,让他说不出的别扭。   上一次还拿走他的烟问他怎么抽,方霁烦得要死。那小子才十六岁,抽个屁的烟,听其他人说成绩还挺好的,不好好学习老是盯着他算怎么一回事?   结果隔了整整一周方霁才再次见到纪时昼。   少年还是那身黑白的校服,干净得近乎刺目,一走近衣服上一股洗衣液的香。衣衫整洁,眉目俊朗,只是过个马路都引来一群大爷大妈的侧目。   这俨然成了小县城的一道风景。   纪时昼不属于这里,和方霁不是一路人,从来不是。   跟隔壁院校的学生最好不要扯上关系,这是方霁捡手链得到的教训。   可老天爷仿佛在说这还不够,教训是要他得到领悟才行,他现在还没有悟。   纪时昼旁若无人地走过来,让对面的人让出位置,自己坐了下来。   给他腾地方的人是个大二学生,比方霁都大,纪时昼说“麻烦让一下”的语气过于平常,那人脑子还没转过来,屁股先抬起来了。   隔壁桌就是陈响,一见到纪时昼坐过来,聊天的声音都小了,静静观察着这边。   “我听别人说你找我?”纪时昼只管问他。   方霁抿了下唇,左右看了看,起身道:“去别处说。”   纪时昼当真起身了,也没问要去哪儿。   路过陈响时,陈响拦了方霁一下,低声嘱咐:“别把人打坏了。”   方霁知道他误会了,但没有解释。   纪时昼就跟在后面,离得远一点了,他问:“你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揍我?”   方霁懒得理他,又不得不理,走到街对面还不够,又往前走了走,拐了个弯,确定陈响他们看不到才停下来。   “我没找人打过你,你一直跟着我也没用。”   方霁撂下一句话,等着纪时昼提出质疑。   纪时昼却说:“我知道。”   气氛僵持了两秒钟。   感到疑惑和不解的人是方霁。   纪时昼歪了下头,十六岁一米八零,是过高了,只比方霁矮一点,微微抬眼:“不然怎么可能是两千检讨那么简单,你以为我会放过你?”   方霁猛地看向他,眼神又凶巴巴的。   纪时昼丝毫不畏惧,语气平静地叙述:“你打不过我。”   “那是我那天身上有伤,真打起来你未必打得过我。”   纪时昼不置可否,甚至示意方霁可以先出手。   方霁是真的很想揍他,又顾及他的家庭背景。   两个人僵持不下,随之听到一道清亮的女声喊:“方霁?”   方霁神情猛然松懈下来,眼底划过的茫然被纪时昼捕捉到,略感兴趣地同他一起转头。   笔直的小道尽头站着一个女孩,黑色吊带搭配超短裙,高马尾加厚底马丁靴,脸上的妆更是浓得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他听到方霁的声音一惊,暴露了原本的清脆,“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要说的吧?”那女生走过来,青蓝色的眼影过分夸张,抬头扫了纪时昼一眼,又扭头看方霁,“这里是我们学校,你来这儿干什么?”   方霁下意识舔舔嘴唇的伤口,舌尖漫过甜丝丝的铁锈味。   纪时昼第一次见他这幅样子,眼神也不凶了,乖顺得像条被驯服的小狗。   纪时昼微微挑眉,静待在一旁听两个人说话。   方霁顾不上纪时昼,问女生:“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   女生烦躁的表情和方霁赶纪时昼滚蛋时还挺像的,“我爸都不管我,你少管我。”   方霁看了看周围,还是担忧道:“就你一个人?”   “没,大成和萱萱也在,去对面买烤串去了。我刚才看到陈响他们一帮人在烧烤摊,你还和他们混在一块呢?”女生抱臂,刻意扬了扬下巴,摆出一副很嚣张的模样,眼睛瞟到纪时昼,发问,“这又是谁?”   方霁张了张口:“……不认识。”   纪时昼听到他的答案,忽然抬手搭上方霁的肩膀,方霁的拳头瞬间攥紧了,强忍着没有挥出去。   纪时昼开口:“他开玩笑呢,我俩认识,关系挺好的。”   方霁有点佩服纪时昼睁眼说瞎话的能力。   他们什么时候“关系挺好”?他怎么不知道。   女生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原来你还有这么正经的朋友啊。”   这下方霁什么都说不出来,心思也不在纪时昼身上,话里话外都是让女孩早点回家,还问她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回去。   女生拒绝了。   最后不耐烦地答应方霁会在天黑之前回去,临走时她和纪时昼扬扬手,又是那副故意装出来的太妹模样,说:“走了啊帅哥。”   女生走后,方霁连忙抖下纪时昼压在他肩膀的手臂,变脸速度极快,把小狗尾巴藏起来,碰都不给碰一下。   纪时昼全然不在乎,问他:“是你喜欢的人?她有十五吗?”   方霁眼神充满警惕:“不是,你不要去招惹她。”   “不喜欢还这么护着?”   方霁没吱声,过了一会儿才说:“别让我看到你靠近她,见一次我揍你一次。”   纪时昼点点头,还是分析:“这附近只有个十三中,她是初中生?”   方霁没忍住挥出拳头,纪时昼一时没反应过来,右肩膀挨了一下,退后一步,很快出手反击,掐住方霁的脖子。   他力气很大,一下把方霁惯到墙上,低下头凑近了说:“真的要打架?”   当然不。   方霁张了口,话到嘴边:“打就打,谁怕……唔。”   纪时昼骤然收力,虎口处卡着咽喉,神态平静,说话声音也稳,“好好说话。”   说着松下力度,“可以说了。”   “你他妈神经病吧?”方霁骂出口。   纪时昼眼底闪过一丝情绪,方霁不是很懂,满脑子都是这小子吃什么长大的,自己没准真打不过他,但话都说出口了,不能认怂。   被一个高中生连打两次也太丢人了。   许橙知道了一定笑话他。   纪时昼却说:“干吗对我这么凶,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和你打个招呼而已。”   那就已经够不正常了。   但是纪时昼问得很认真,神态和语气,连扼住他喉咙的手劲都透出一股认真。   即便和方霁差不多高,他仍旧穿着校服,仍旧是个高中生,仍旧比方霁小了两岁。   方霁声音软化:“你先放开我。”   纪时昼松手了,方霁迅速给了他一拳,这下是看好的,打脸上了,然后拔腿就跑。   --------------------   小狗出拳! 第19章 “是为了你妹妹吗”(过去)   方霁本以为第二天就会被导员叫去谈话,结果一连过去五天都没动静。   就在他放下戒心时,纪时昼又冒出来了。   可以肯定的是,那一拳是实打实揍在纪时昼脸上了。   少年颧骨处泛青,已经消退很多,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因为是周末,难得没穿校服,个子高腿又长,一身休闲装,排在卖刨冰的小摊最末尾,总有人回头看他。   方霁点了两杯果汁,一转头发现他在后面整个人僵住。   但果汁还没拿到,他只能悄悄挪到阴凉处等着,纪时昼却不排队了,径直朝他走来。   方霁往后退一步,以防纪时昼忽然出手。   但少年只是站定在他面前,跟他说:“我想吃青苹果味。”   方霁:“?”   方霁:“谁管你……草。”   他刚起了个头,纪时昼上手拧了下他胳膊内侧的软肉。   纪时昼问他:“偷袭人还有理了?”   方霁自认理亏,又跟老板要了份青苹果味的刨冰。   纪时昼说:“谢谢。”   方霁脸色古怪,别开头去,“不客气,你离我远点就行了。”   “为什么?”纪时昼问他,“我什么都没做,这次也是你先动手的,家里人问起来我只能说撞门框上了。”   方霁不出声,但偷偷扫了他好几眼,想看清他脸上的伤。   纪时昼目光淡淡的,说话声音也很平淡:“想笑就笑,别藏着。”   方霁清了清嗓子,“是你活该。”   他接过两杯饮品,纪时昼的刨冰也好了,跟在他身后。   方霁烦躁:“你别跟着我!”   “那天和你说话的女生是你妹妹,她都跟我说了。”   纪时昼走在方霁身后,方霁的脚步一顿,迅速回过头:“你他妈去找她了?!”   纪时昼丝毫不惧,也不怕方霁再给他来一拳,“是她去了我们学校门口,还和我说她叫许橙。”   方霁睁大眼睛,最后只蹦出一个字。   “草。”   他就知道。   那天回家后许橙难得主动找他说话,张口闭口就是“你那个朋友”。方霁刚把人打完,心虚得要死,更何况跟纪时昼根本不熟,哪里知道关于他的事,随便搪塞了两句,许橙见他敷衍自己,脸色立刻不好看起来,还说不愿意就算了。   谁能想到是亲自去找本人问了呢。   方霁脸色变差许多,忽然上手推纪时昼。两个人身高相仿,纪时昼哪里可能轻易被推开,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方霁推了两下就放弃了,说:“你赶紧走,别跟着我了。”   纪时昼却略感兴趣地问:“你手里的饮料是买给你妹妹的?”   方霁自认狠厉地瞪过去,“她才十四岁,你少打她注意。”   纪时昼微微挑眉,声音不轻不重,“看不到。”   方霁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上手把额发顺上去,刚刚拿过刨冰的手冰冰凉凉,方霁的视野开阔一瞬又缩小了。   只能定格在纪时昼的脸上。   方霁瞬间拍掉他的手,倒退一步,嘴上骂了句,纪时昼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勾起嘴角,问:“你哪来这么多脏话?”   方霁又回了他一句脏话。   纪时昼说:“你妹妹来了。”   方霁一怔,恶狠狠的表情瞬间消失,一转头,许橙果然领着她的小姐妹往这边走来。   他舔了舔下唇,警告地看了眼纪时昼:“赶紧滚蛋。”   纪时昼:“我不。”   方霁的神色凝固住,更难听的话都到嘴边了,又强逼着自己咽回去。   纪时昼嘴角弯得更明显了。   “好巧啊帅哥,你也来这里……”许橙看了一眼纪时昼手里的刨冰,“来买刨冰?这家店很火的,好多人排队。”   “是吗?”纪时昼拿起来看了看,“你哥买给我的。”   方霁:“??”   方霁:“我没……是你……”   他才没有,是纪时昼硬要的!   看到几个人都看向自己,方霁又解释不好了,张了两次口,最后只是把两杯果汁递进妹妹手里。   耳朵都是红的,一半是热一半是气。   许橙接过去,自己一杯,小姐妹一杯,然后抬头跟纪时昼说:“帅哥和我们一起去电玩城吧?”   方霁在一旁问:“你刚才不是说不想太多人吗?”   许橙匆忙应付他一句:“你不想去可以不跟,你年纪太大了。”   方霁哑口无言。   方霁可怜兮兮。   最后,方霁说:“我想去。”   纪时昼对他那副小狗踩了尾巴的表情很感兴趣,明目张胆地侧头看。   趁着许橙不注意,方霁瞪他,口型说:“赶紧滚。”   纪时昼点点头,转头对许橙说:“电玩城好玩吗?我还没在这边转过。”   方霁:“……”   本来方霁已经认命了,半路上纪时昼忽然用手肘怼他。   “不好吃。”纪时昼说着把手里的刨冰递到他手上。   方霁下意识接了,接完又想说脏话。   “你把我当垃圾桶吗?”他拧着眉问。   “那你扔了吧。”纪时昼随意道,“反正也不是我花钱买的。”   有病有病有病,这人绝对脑子有病!   方霁一面想,一面挖刨冰塞进自己嘴里,冰凉凉的口感瞬间融化在嘴巴里,甜丝丝的。他吃了几大口,舔了舔嘴角,又吻掉手指上沾的冰水。   纪时昼看了一会儿才说:“你喜欢吃?”   方霁瞥了他一眼,不想跟他说话。   纪时昼继续:“吃一嘴色素。”   方霁上手擂了他后背一拳,挺用力的,一声闷响。   前面两个女生转过头看他们,纪时昼已经把他的头卡在臂弯里。   方霁是真的挣不开他,纪时昼力气太大了。   一整个下午都泡在电玩城,如许橙所说,方霁已经是成年人了,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只管在妹妹要游戏币时伸手递过去。   纪时昼倒是……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上手玩了,而且很熟练。   他那副新奇的模样让方霁多关注了一下,直到后面和许橙一起玩射击游戏,许橙问他操作怎么这么好。   他回答:“我以前的家里有游戏房,偶尔玩。”   许橙愣了下,“噢……”   那天是头一回,许橙没有试图逃开方霁,乖乖和他一起回家了,回去后和朋友打电话,话题都是围绕着纪时昼。   方霁略微担心了一下。   但很快他的担忧就变作另外一种微妙的无法形容的情感。   他们一家所居住的房子很小,两室一厅,妹妹一间屋,继父和方母还有刚满2岁的小弟弟一间屋。方霁平时在学校住,回家就睡在沙发上。   屋子不隔音,许橙打电话说的话都被方母听了去,她把方霁叫到自己屋里去。   “许橙说的是真的?你和艺校的孩子交朋友了?”方母问话很温和,许是因为热,怕小弟弟感冒,屋子里也没有开电风扇,她的颈窝里都是汗。   方霁想要否认的,他和纪时昼没什么交情。   紧接着,方母说:“方霁,你别去祸害人家小孩,那些小孩的家长知道了会来找咱们的。”   方霁迟疑一瞬,只有一瞬,他便点头:“我知道了,我没和他们走在一块。”   方母露出微笑,伸出手来,方霁便顺从地坐在床边,任由母亲抚摸他的头发和脸颊。   “乖,你去跟小橙也说说。”方母粗糙的掌纹划过他的额头,蹭掉他额角的汗,“她年纪还太小了,你得看着她点。”   方霁依旧点头。   几天后的下午日落时分,刘航那个大嘴巴通风报信,隔着老远就喊:“方霁!你妹来了!”   方霁当时还在球场上打球,闻言直接丢了球往操场外跑。   刘航大喘气,等方霁跑到自己身边才说:“不过她跟我说,不是来找你的。”   方霁抿唇,“我知道了。”说着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哎,方霁你上哪儿去!”   方霁抄近路翻栏杆跑出校外,果然看到许橙和几个打扮花里胡哨的人站在艺校门外。   方霁走过去,跟许橙一起的那几个男男女女连忙说:“方哥好。”   方霁随意应了声,低头看自己妹妹,“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反正不是来见你。”许橙说。   方霁舔了舔唇,“你别……纪时昼他们学校管得很严,你这样会让他惹麻烦。”   许橙将信将疑地看他,“那我要去哪里等他?”   “……你们先回去,想说什么我会传达给他。”   于是那天放学时间,方霁等在纪时昼的学校门口,还是那个阴暗角落里,手臂搭在膝盖上,耳机掩住周围嘈杂声,直到有人站定在他面前。   方霁抬起头,看到纪时昼的嘴巴一张一合,听不到声音,他把耳机摘下来了。   “……捡你回去吗?”   他只听到后半句。   讲得什么又听不明白。   纪时昼退后一步等他站起来。   方霁站起身,直截了当:“许橙想让你周六和她一块出去。”   未等纪时昼回答,他先说:“我要你拒绝。”   纪时昼看着他。   方霁重复一遍:“我要你拒绝。”   “这是要求还是请求?”纪时昼问。   方霁舔了舔下唇:“……请求。”   “报酬?”   方霁皱眉,“你想要什么?”   “还没想好,先欠着吧。”纪时昼说着,忽然想到什么,转而道,“我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你根本不喜欢打架。”纪时昼平静叙述着,他观察有一阵了,方霁从不主动挑事,也对打群架没兴趣,“为什么要跟陈响他们混在一起?”   方霁语气不太好:“关你什么事,你有病好奇这个?”   纪时昼看着他,“是你现在有求于我。”   方霁一下蔫了,又开始舔嘴唇,不与对方对视,也不回答问题。   纪时昼说:“是为了你妹妹吗?”   --------------------   十八岁的小狗也是乖狗狗,只是对纪时昼凶凶! 第20章 “你是不是虎?”   五月末,天气一如既往晴朗。   关阳和大一的那帮学生混在一块,大侃特侃,聊到兴起,忽然探过头来问活动室里其他人:“哎,你们端午回家吗?”   有人说回有人说不回,又讨论起端午去哪里玩。   不知是谁问起纪时昼留不留校,关阳先一步回答:“你们寻思啥呢,他肯定要回去啊。”   蒋新柔闻言抬起头,朋友小声说:“这么关注啊?”   蒋新柔无奈了,“我跟他合不来,你再瞎撮合我真生气了。”   朋友说:“好嘛,不是看你和他平时接触最多,还以为你俩有戏,谁想到上次那个尴尬。”   蒋新柔没再说什么,只听关阳在新生堆里讲:“他肯定是回师家啊,端午这种重要的日子不可能回他爸那里。”   朋友也听见了,说:“他怎么搞得和纪时昼很熟一样?还到处乱说,跟知道多大秘密似的。”   关阳所说的事情是绝大多数人都知道的。   纪时昼的父母在他还上小学时就离婚了,虽然都居住在华都,但从法律层面讲,纪时昼判给了母亲,节假日只会回师家。不过和父亲那边也没有断联系,高中还在他父亲的老家上学。   蒋新柔知道的要比关阳多一点。   上学那会儿她从来没见过纪时昼的父母,每一次的家长会他的位置都是空的,空的课桌上摆着成绩时好时差的试卷。   蒋新柔还记得纪时昼的成绩并不是最开始就很好,是上了高二以后才逐步稳定下来。   过了一会儿纪时昼推门进来,关阳热情道:“来来来,正说你的,你端午回家不?”   纪时昼绕过关阳,坐在自己位置上,“回。”   “那方霁呢?”   纪时昼这才抬眼看他,“他怎么了?”   “他回不回去啊,不回去带他一起出去玩,都请客那么多次了,不能白请是不是?”   纪时昼手指轻点了下桌面,“他有事要忙,没空。”   “是没空还是你不想让他去啊?”关阳大大咧咧道。   纪时昼说:“那你自己去问他。”   关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声说:“我没他联系方式啊,你又不让给。”   经过爬山和酒吧事件后,大家多多少少都了解到纪时昼的“真面目”。   在众人眼里纪时昼对谁都很友好,唯独对待方霁的态度恶劣,仿佛对方是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而方霁还真是。   纪时昼不为所动,“那就没办法了,你们自己玩吧。”   关阳耸了耸肩,拍了下旁边男生的肩膀,“都说了没戏。”   纪时昼目光划过那人,看着有点眼熟,不由停下来打量。   那男生注意到他的视线,还朝他笑了笑,见他没有移开目光,眼神也望过去。   啊,记起来了。   是爬山时问他方霁来不来的那一位。   纪时昼移开视线。   是姓韩?   叫什么……忘了。   “图表招你惹你了?”一旁的蒋新柔忍不住开口,“别攥了,一会儿统计还要用呢。”   ##   下雨了。   是曙城入夏以来第一场雨,从傍晚下到第二天中午都不见停。   中午方霁回到公寓,给小狗喂了狗粮,吃得小肚子滚圆,一人一狗窝在沙发上看了许久电视。   小狗现在有了名字,是纪时昼给起的,但方霁还是习惯性招手,小狗就屁颠屁颠跑到他跟前来。   狗崽子长得很快,一个月的时间就有以前的两个那么大,鼻尖和耳朵还有尾巴尖都是黑色的,身上是土黄色,很像以前村子里看家护院的狼狗。不过要比狼狗的体型小许多,方霁猜测是只串串,不管是什么都长大了不少,会跳上沙发,还会撕抱枕。   方霁教训了好几次都不见听话,实在拿它没办法也就不管了。可小狗看他不理自己了,竟然呜咽两声不啃了,耷拉着尾巴跟在他身后,蹭蹭裤脚、摇摇尾巴,还时不时扬起脑袋瞅瞅他。   方霁拍了个视频发到朋友圈,于娜说这狗成精了,严开说哥这是你养的狗吗,和你一样酷,纪时昼只评论了两个字:圆圆。   方霁先回于娜:【是挺聪明的】   然后回严开:【你才像狗。】   最后停在纪时昼那条评论上,不知该回什么好。   今天是端午节,纪时昼提前一天出发回了华都,方霁只上半天班就被池杰通知下午放假不用来了。   严开听说他一个人在家,诚邀他晚上一块出去吃饭。   可是现在还下着雨。   方霁的指尖停留在那行评论上,手机率先变换界面响了起来,依旧是凤凰传奇嘹亮的歌声,把狗都吓一跳。   方霁立刻接通电话,声音雀跃:“喂,小昼?”   “是我,你没存我电话?”   “存了。”   “那为什么是疑问句?”在一个相对安静的空间,电话那边的男声低沉又磁性。   方霁有些恍惚。   他时常产生某种幻觉,仿佛纪时昼还是十几岁,没成年就已经长得很高了,已经可以打得过他,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最后也是他把他从那滩死水里打捞出来。   可每次和纪时昼通电话或者讨论一些事,他又很清楚知道,“小昼”这个称呼已经不合适了,他比自己高,比自己优秀那么多,将来也会有非常好的前程。   因此还想多打一份工。   欠纪时昼的总要还清的。   虽然小昼总是说自己不在乎也无所谓,但是方霁在乎,方霁有所谓。   “我想小狗了。”纪时昼在电话那边说。   方霁一下又分不清了,二十二岁的纪时昼和十六七岁的少年区别到底在哪里?他甚至养了一条小狗,他说他想它了。   方霁心软得一塌糊涂,放轻声音跟纪时昼讲:“圆圆也想你了。”   “是吗?”纪时昼说,“让它叫两声给我听听。”   方霁:“……”   方霁难办地低下头看脚边的小狗,小狗心有灵犀地与他对视。   同类之间的对望过后,方霁说:“一会儿给你发个视频行吗?”   “好。”   说完这一句,两个人都沉默下来,方霁问:“小昼你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想狗了,打电话问问。”纪时昼说完问他,“不行?”   “当然可以。”方霁说。   于是又一阵沉默。   沉默过后纪时昼说:“方霁,曙城下雨了。”   方霁没有赴约。   给出的理由是下雨了,不想出去。   严开前几天才送母亲和妹妹上火车,检查结果挺好的,不是什么大问题,今天是想特别感谢一下方霁。结果方霁不来,他只能一个人孤独寂寞冷地喝小酒,发了条朋友圈,刘航居然评论了。   【我就在附近,去找你,咱俩喝一个?】   严开手一抖,草,忘了刘航在附近小区当保安,发朋友圈怎么没给他屏蔽了!   他只能暗自后悔,表面还是客客气气回:行啊,刘哥,就等你了!   半个小时后,刘航穿着保安服出现在小吃店门口,严开积极迎上去,“哎哥,咋不打个伞啊?”   刘航摆摆手,他胖了许多,肚子隔着蓝衬衫圆润地鼓起来,坐下来点了瓶啤酒和小串。   “这大过节的你就一个人?”刘航随意问道。   严开没憋住,说:“本来约了方哥的,方哥说雨太大就不过来了。”   刘航脸上的笑容一僵,把酒杯放下:“你是说方霁?”   严开点点头,“方哥在呢,就在市中心那块。”   刘航脸色古怪道:“是吗,我还以为他肯定留在犁县呢。”   酒喝一轮,两个人都有点上头,严开开始跟刘航夸赞起方霁,拍着胸脯说他大哥够义气,救急如救火。   “我还带我妹去见了方哥,方哥哄孩子也有一套,我记得他家里也有个妹妹?我妹特别喜欢他。”   刘航一听脸色更古怪了,“你跟他提他妹了?”   严开喝得两眼迷蒙,想说不是,是方霁主动跟他说的,但刘航没给他这个机会。   “严开你是不是虎逼?”刘航说,“方霁确实有个妹妹,早几年就死了。”   --------------------   昼:想小狗了   小狗:懂了!是想圆圆了!   昼:…… 第21章 “还在养你的宠物?”   和方霁的通话挂断,纪时昼才发现走廊多出一个人。   女人靠在楼梯一侧,一身亮眼的黑金色收腰小礼服,被染成红棕色的头发在阳光照耀下异常夺目。她看上去极其年轻,样貌和身材没得挑,笑起来脸颊两边都有深得醉人的酒窝。   “还在养你的宠物?”师琼开口,显然已经站在那儿有一会儿了。   去往客厅必须经过侧梯,见青年不搭理自己,她反而笑得更开心,抬手欣赏一番自己新做的美甲,纪时昼一路过便说:“师毅今天也回来。”   纪时昼停住脚步,终于肯正眼望向女人。   师琼要比他矮上许多,扬着头看他,丝毫不减气势,五官深邃,眼珠颜色稍浅,搭配一头半长的红色卷发更是耀眼。   她有一张太美的脸,不需要浓妆艳抹都那么艳丽,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只让她更成熟更具有魅力。   师琼佯装惊讶地捂住嘴巴,眼睛里却泄露出笑意:“你该不会不知道就回来了吧?爸爸没有跟你说?”   纪时昼的脸色阴沉下去,唇角抿平,“让开。”   师琼当真让开了,语气上挑着朝纪时昼的背影:“许久不见对我还是这种态度,妈妈也是会伤心的。”   纪时昼依旧没有搭理,客厅里有保姆随时待命,他低头寻问老爷子的去处,绕过露台往花园方向走去。   纪时昼和师琼相像的地方很多,五官、眼睛,包括微笑时脸颊上会有的浅浅酒窝。   很多见过师琼本人的人都不敢置信她已经四十五岁,且育有一个二十几岁的儿子,   她长得实在太好看了,和纪国华离婚后更是频繁出入各种晚宴、酒会,日子过得恣意又潇洒,丝毫看不出是生过孩子的女人。业界许多知名人士依旧跃跃欲试想要娶她,但师琼完全没有这个打算,外界不少人猜测她是被上一段感情伤透了心。   当年师琼二十二岁,和纪时昼一般的年纪,不顾家人反对,嫁给门不当户不对空有一份学历的纪国华,不少人感到不解和惋惜。   但师家宠女儿是出了名的,师琼把这件事闹大,最后老爷子不得不妥协,婚礼上没给姑爷一个好脸色看,到底还是把女儿嫁出去了。   花园内,老爷子正在喂那几只纪时昼叫不出名字的鸟。   他很少回师家,只有节假日才会选择性地回来一趟。今天之所以会在这里也是因为祖母提前一周打来电话,细细询问过近况后才奔向主题——马上要端午节了,咱们一家子聚一聚。   老爷子问纪时昼:“怎么到这边来了?”他知道自己这个孙子向来不爱往热闹的地方凑。   “师琼回来了。”纪时昼说。   老爷子张了张嘴巴,责备的话卡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只能轻飘飘一句:“她是你妈。”   “没说她不是。”纪时昼回道。   见老爷子不赞同的神色,才道:“今晚都有谁回来?还有别人吗?”   老爷子面色立即一变,转头把手里最后一点细粮递进鸟笼里,缓缓叹了口气,“我们都老啦,很多事管不了,只想一家子团聚吃口饭,你舅舅也是好不容易临时有空,你奶奶等这一天等太久了。”   老爷子背脊还是蛮直挺的,却已不复当年的威严,近几年腿脚越来越不好,眼睛也花了,头发更是花白花白,祖母的身体略好一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们都没几年活头了。   纪时昼心里很清楚这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他拿出来看。   是方霁发给自己的视频,视频里那只小土狗连连蹦高,跳起来去够屏幕外的手,还能听到方霁声音清脆地喊它的名字。   为什么要给小狗起名叫圆圆,方霁没有问,纪时昼也没打算说。   一直到视频结束,老爷子喉咙不舒服轻咳了两声,纪时昼把手机揣回兜里,上前搀扶。   老爷子连连摆手,抬头时却问:“我刚听见声音,是方家那小子吗?”   纪时昼微微抿唇,眼睫垂下挡住眼睛里的情绪,“是。”   老爷子点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曙城的雨一直没有停,华都的天气却是一片大好,夜色都来得迟一些。   外面天空还是大片大片的墨蓝,保姆已经做出一桌子丰盛饭菜。餐桌前只坐了四个人,其中两位老人都吃不了太辛辣油腻的东西,清淡的都放在他们跟前,而纪时昼和师琼坐在同一边。   “咱们先吃,别等着了,他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也许不回来了。”祖母率先开口,第一筷夹了块晶莹剔透的红烧排骨,放进师琼的碗里,“你不是一直惦记吃小江做得排骨吗?这都给你准备了,可别再说什么减肥吃不了。”   师琼含笑应下了,转头竟也给纪时昼夹了一筷子菜,她笑盈盈地,“来,你也多吃点青菜。”   纪时昼停下筷子,把女人夹进碗里的蔬菜挑出去。   气氛从刚开始就清清冷冷,这下更是降到冰点。   还是老爷子开口阻拦:“哎,你都多大的人了,还捉弄你儿子,明知道他不喜欢吃芹菜……”   师琼依旧笑笑,侧过头看他,像是第一天知道:“真不喜欢吃吗?这么大了还挑食,不应该啊。”   纪时昼瞥了她一眼,女人笑得更欢了。   她向来喜欢恶作剧自己的儿子,从小到大,即便后来两个人有段时间没见过,这一点也一直没变。   饭吃到一半,有人回来了。   纪时昼听到关门声率先放下筷子起身,“我吃饱了。”   没人阻止。   走到客厅时迎面和来人打了个照面。   师毅几乎和他一般高,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眉目间看不出什么岁月的痕迹。这一家人都是天生的好相貌,更别提祖母的母亲是半个俄罗斯人,年轻时也是远近闻名的美人。   “长辈还没吃完,你怎么就离席了?”师毅开口,声音浑厚而低沉,“离开家才多久,连最基本的礼貌都忘了?”   纪时昼与他不对付,绕开了没打算答话,却被师毅拦住。   男人的力气很大,手臂的力量直传达到胸膛。   师毅习过长达二十几年的武术,纪时昼小时候是受他训练的,一直到小学毕业,纪国华和师琼离婚后,他才和眼前这个舅舅接触的少了。   纪时昼挨过这么一下,退后一步伸出另外一只手格挡开,与之对视,认真问道:“是要当着大家的面动手吗?”   “没教养!”师毅沉着脸训斥一句。   纪时昼却笑起来,脸颊一边的酒窝若隐若现,眼底则阴郁一片。   他不掩饰自己的不虞。   “早知道你要回来我就不来了。”   纪时昼每次从华都那个家回来,心情都会差劲一阵子。   这一次尤其厉害。   方霁下班回家后发现玄关处多了一双运动鞋。   屋子里漆黑一片,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小昼?”   首先回应他的是“汪汪”两声狗叫。   他走到客厅打开灯,纪时昼躺在沙发上,为了遮蔽光线抬起一只胳膊半遮住双眼。   “关灯。”   方霁愣了下,和绕着地板又转又甩尾巴的小狗对视一眼,乖乖把灯关掉了。   “小昼你来多久了,怎么不打个电话?”   “打电话你接吗?手机跟摆设一样。”纪时昼声音低哑。   “你什么时候来的?刚下飞机?吃晚饭了吗?”方霁又是一连串的问题袭来,纪时昼从沙发上坐起来。   他一夜未睡,头疼得厉害,离家前还和师琼吵起来,师毅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还厉声质问他:“这是你和长辈说话的语气?”   这种时候,这两个人倒是同仇敌忾,站在一条战线上了。   纪时昼被气笑了,又有点想呕,丢下一句“怎么不问问你妹妹干了什么好事”,便匆匆打包行李,在机场干等了两小时。   反正池杰的话他带到了,师琼今后会怎么做他管不到也不想管。   适应了黑暗后,方霁看到纪时昼的衬衫领口半敞着,露出精壮的胸膛和形状分明的腹肌,长腿一伸轻轻碰了两下小狗的屁股,露出来的更多了,和没穿没什么两样。   “它不认得我了,一进门就冲我叫唤。”纪时昼抬起头,对上方霁迟疑表情和游移的眼神。   “小昼,你喝酒了?”   纪时昼歪了下头,轻笑一下,怪好看的,酒窝又露出来,又英俊又甜丝丝,“你哪里看出我喝酒了?”   那为什么衣衫不整的,曙城最近几天可都是阴天……   方霁老妈子上身:“小昼,你再穿件衣服吧,穿这么少会着凉。”   没有回应。   他偷偷看一眼。   纪时昼一只手放在自己膝盖上轻轻敲击,忽然问:“方霁,你有时候是故意的吧?”   方霁茫然,“什么?”   纪时昼勾了勾手指,他凑过去,小狗也跟着瞎凑热闹,挤在沙发缝隙,两个人之间。   “故意气我的。”   纪时昼的气息喷薄在他脸颊上,薄荷与茶的味道,不是酒精。   方霁想说没有,嘴巴刚张开,衣领被拉下,纪时昼扬起头,唇碰上了,舌头伸进去,含住那条说不出好听话的舌头。   方霁脑子完全空白,一瞬间的想法是——   果然是喝醉了吧!!!!   --------------------   小狗:你可穿件衣服吧   昼:郁闷生气 气不过就偷袭 第22章 “你有感觉吗”   吻是薄荷与茶,是暖融融夹带一丝甜。   他们不是没有亲吻过,这甚至都不是第二次。   方霁习惯把它们归结于意外,也只能是意外。   纪时昼是喜欢女孩子的,他甚至交往过女朋友。   唇分时他看到纪时昼那双浅棕的眼眸里映出他的倒影,那么一丁点,盛满整双眼睛。方霁猛地退开,唇齿间的余温散不尽,他心跳也在加快,随即某种滚烫的温度从颈部往上蔓延,一直红到耳朵。   方霁有一副很清爽的长相,干干净净身材又板正。   刚来曙城的第一年就收获到餐厅好多小女生的青睐,方霁那时候跟着师傅学炒菜,店里一忙起来也当服务员,端菜上菜,有好些人明着暗着给他递电话号码、要联系方式,多是穿校服的女学生,池杰调侃他长了一张哄骗未成年人的脸。   当时大一的课程很轻松,纪时昼时常回公寓,他不会做饭,方霁又要上班,就去餐厅吃饭。   他听闻此事的态度很平静,只是问方霁:“你工作这么清闲吗,还能抽空谈女朋友?”   方霁连忙否认,表明自己没这个想法,然后像是想到什么,“小昼你呢,校园生活怎么样,有心仪的女生吗?”   纪时昼瞥他一眼,依旧淡淡的,叫人看不出情绪:“少管闲事。”   方霁还是好奇。   他知道以纪时昼的长相,想谈恋爱轻而易举,却从没见他对感情方面有什么突出兴趣。   高中时期还可以说是一切以学习为主,可上大学之后纪时昼还是学校公寓两点一线。   方霁旁敲侧击几次,纪时昼不耐烦了,“说得好像你有似的。”   “我有啊。”方霁坦坦荡荡。   纪时昼微微眯眼,让方霁讲给他听。   方霁就把自己从幼儿园到高中的暗恋史全都说了一遍。   幼儿园是给他糖果的小同桌,初中是每次值日都帮他擦一半黑板的女同学,高中还有递给过他创口贴和消毒酒精的高年级学姐。   纪时昼越听脸色越差,方霁还天真地问:“小昼,你都没有吗?也对,你长得好看,都是别人喜欢你。”   “这算什么?对方都不知道的事怎么能算?”   方霁说:“那没有了,在z校没人敢靠近我,除了你。”   他没有正儿八经地交过女朋友,小县城的人大都不看颜值看实力和家底。方霁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也从不奢望在曙城遇到什么一见倾心的人,他的生活完全围绕着纪时昼转。   纪时昼的脸色稍稍缓和,“那我对你这么好,你对我也有好感?”   方霁愣了下,又是一个紧急否认,“没有”两个字说了一遍不止。   他刚从犁县出来不久,对曙城生活的全部参照都来自于纪时昼。   有次街边看到两个小年轻接吻,唾液都拉丝了才分开,人家情侣旁若无人亲亲密密笑嘻嘻,方霁的耳朵早已红透了。   更深层次更复杂的情感他想都不敢想,手机也不常摆弄,最多就是发发消息听听歌,后来连听歌都省去了,每天钻研菜品。   他连初吻都是跟纪时昼。   十几岁的少年人对什么都存有好奇,他们接吻是最原始的试探,方霁至今想不起是谁先起的头。可能两者都有,因为谈到没有和女生交往过,牵手、拥抱、接吻,他们一样样地试。   尽管从没和别人如此亲昵,但方霁也不傻,知道这和触碰女孩儿完全不一样。因为在他眼前的是个少年,纪时昼高二起就长得比他高了,“少年”一词用在他身上,有一种新树抽枝发芽,向上生长的蓬勃之意。   他们在闷热的天气里偷一个不该发生在彼此身上的吻。   方霁想不起更多细节了,只记得热,无尽的热气与探进自己口腔的热不同。前者是触感,后者是品味。   那是个暑假。   那个暑假过后他们就激烈地大吵一架。   方霁甚至不敢去回忆,回忆是有味道的,会瞬间把他抛回那个汗津津的午后,争执和放狠话的环节里他表现的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可那是他的错。   纪时昼朝他发脾气也是应该。   第二次接吻是在来到曙城的一年后,有人坚持不解给他发消息,早安午安晚安持续了一个月没有断过。   方霁不懂得拒绝,谁来找他要微信号他都给都通过,但都不回复。   除了纪时昼。   他把纪时昼放在置顶位,捣鼓了半天设置了专属铃声。   池杰调侃说你们俩这样不对劲啊,方霁还不懂哪里不对劲。   后来知道了。   因为一直给他发消息的人是个体重200斤的男人,一个月后的傍晚到方霁工作的地方堵他,质问他为什么不回自己消息。   “看不上我可以直说。”那男人操着一口南方口音,方霁越听越迷糊,直到那人走近,他防备着,“抱歉,现在已经关店了,不接待客人。”   胖子很激动,上手想要抓住他手臂,方霁反应迅速掰过他的手腕,把那人攥得吱哇乱叫。   开什么玩笑,打不过小昼,他还打不过别人吗?   方霁一脸严肃:“要闹事出去打,别在店里。”   结果对方先呜呜哭起来,把方霁吓了一跳,头皮发麻,转头上楼求助于老板。   池杰为此拿这事笑话他整整大半年,“你没见过同性恋啊?”   方霁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那个词。   方霁真的没有。   这种事怎么可以发生?   男的喜欢男的,这分明不正常。   那阵子方霁草木皆兵,往日在公寓两个人睡一张床再正常不过了,搂搂抱抱也很正常,因为小昼睡觉不老实,半夜会自动缠上来。但他第一次知道有人天生喜欢同性,这比在公众场合舌吻更让他觉得羞愧,也明白了池杰所谓的“你俩不正常”是什么意思。   学校不让新生出去住宿,纪时昼每周五来公寓,周日晚上回宿舍。他们喝同一杯水共用一个剃须刀,公寓只有一张床,睡觉都是睡在一起的。   方霁连续两天半夜跑到沙发上睡,纪时昼黑着脸问他到底什么毛病。   他又是那副无辜的模样:“咱们得保持一定距离。”   “为什么?”   “万一有人以为你是同性恋就不好了。”   纪时昼:“……”   方霁一脸紧张:“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人在传?”   纪时昼依旧沉着脸:“我不知道。”   “你以后和同学出去玩也不要叫我了。”   “那谁来付钱?”   纪时昼不等方霁回答了。他知道方霁一定会回答,会使出千方百计和他撇清关系,就为了所谓别人眼里完美的自己。   没有牵手没有拥抱也不会睡在一起,因为一切在方霁看来都是越矩。   他干脆朝方霁吻去,谁都没有闭眼,他眼底情绪淡漠,对上方霁眼里的惊讶。   没有亲多久就分开了,不像第一次一样试探性地伸了舌头,他们只是嘴巴对上嘴巴。那一刻亲吻忽然变成最有距离的行为,隔着薄薄的一片唇,什么都传递不出。   “你有感觉吗?”纪时昼开口问他。   方霁半个魂都不在自己体内,飘飘荡荡的,耳朵还没来得及红。他想问这是什么,又不太敢。   这是不对的。   他们不能接吻。   “你没感觉就不是,我也不是。”纪时昼冷漠撇下一句话。   方霁无所谓别人怎么想自己,却怕别人误会纪时昼。   纪时昼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警告他:“你今天回房间睡,不然我和你一起睡沙发。”   那是为了让方霁放心他们之间永远不会成为那种关系而接的吻。   那么现在呢?   这个吻算什么。   方霁不知道了,甚至不能欺骗自己,纪时昼喝醉了。   他的嘴巴里没有酒味,是薄荷与茶,是清甜的,是……覆盖在他唇上,他没办法忘掉的热度。   像那个热汗淋漓的假期,   少年的身躯覆在他身上,四肢交缠在一块,他仰着头,他们接吻,汗落在眼睛里沙沙地疼。   现在他又疼起来,骨头疼,右腿也在隐隐泛痛,眼睛不敢直视坐在沙发上的人。   他们不该是这种关系。 第23章 “小昼离不开我”   整整半个月曙城都在阴雨天中度过,最近几日天气好不容易放晴了,又遇到大雾。   方霁已经和酒吧经理说好只干到六月末就走人,原本的计划是正好赶在纪时昼放假之前,但是现在他又有些犹豫。   辞掉这份工作意味着两个人会拥有大量的相处时间。   放在以前,方霁乐意之至。   而现在,他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纪时昼。   当然,这不是小昼的问题。纯属是他个人原因,是他太敏感,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只是接吻而已,他们又不是没有吻过。   就算不是意外,没有喝醉又怎么样,对方可是小昼。   占便宜的是他。   思想不健康的也是他。   即使已经过去一周,方霁还是难以忘记,那具愈遮未遮的年轻肉体忽然不能直视了,放在两个牙缸中的牙刷碰到一块他都觉得不对劲,偷偷把自己的那只扒拉到另一个方向,仿佛是在警告自己,离得远一点!   可他们从很早前就没有社交距离这种东西了,纪时昼睡觉不喜欢穿上衣,方霁起夜甚至会给他盖被子,天太热就只盖在肚子上,不能让人着凉。   方霁太习惯照顾人了,以前是总想着要照顾比自己小的妹妹和小弟弟,后来到曙城,对象转移了,变成照顾纪时昼。   这没什么,纪时昼本来就比他小两岁,又在那样诡异畸形的家庭氛围中长大,方霁的确就是把他当做小孩子来照顾。   就像家里的小狗总是甩着短短尾巴,欢快地围着他转,他也围着纪时昼转。   方霁还在走神,于娜叫了他好几次都没有反应,最后还是上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你那个朋友又来找你了。”   方霁猛然一颤,咽咽口水神色有些紧张:“你说哪一个?”   于娜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扇扇手,“不是之前那个小帅哥,是另外一个。”   方霁松了口气,是谁都不重要了,只要不是纪时昼就好。   女人玩笑似的说了句:“对了,那个小帅哥怎么不来了?我还想多看两眼呢。”   方霁眨了下眼,于娜也跟着他一块眨眼:“就是你总是提到的小昼,是他吧?”   方霁点点头,舔了舔下唇,“他应该不会来了。”   于娜耸耸肩,“那可惜了。”   她最近换了发型,把半长的头发挽起来固定在脑后,更干练也更精神了,麦色的皮肤衬得牙齿很白,笑起来非常有感染力。   方霁知道她为了给上高中的两个妹妹攒学费,一连打了早晚两份工。这也是两个人相熟的最根本原因,他对于娜的态度要比对其他人都温和许多。   严开还坐在老位置上伸长脖子四处看,方霁从他背后出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脊梁骨,严开吓了一哆嗦,声音都拐弯了,一转身看清来人,叫了声方哥。   方霁对他的出现习以为常,柠檬水放在一边,于娜正好也出来了,抬起手臂朝两个人挥了挥。   “我上次打听到于姐喜欢年纪小的男生。”严开一边傻里傻气地朝对方挥手,一边转头朝向方霁,“哥,你看我怎么样,符不符合要求?”   方霁上下打量他一番,诚实道:“她应该对你没那方面的意思。”   严开蔫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整旗鼓,“哥,你是我亲哥,你帮我去打听打听,姐姐喜欢什么样的,她要是说喜欢肌肉猛男,我明天就去工地扛砖!”   “不是你哥。”方霁否认,“别总管我叫哥,我帮不了你。”   让小昼听到不好,会被模仿。   严开叫一百声他都无动于衷,纪时昼只是叫一声他就难以招架。   啊,又想到小昼了。   方霁眼睛闪了闪,他们又有一整周没联系,自从那天的那个吻以后。   严开还在对面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哥,这次我真是来还你钱的……先还一部分。”   方霁忽然看向他,犹豫一下,“我马上就下班,你一会儿有空吗?”   由于前几日阴雨连绵,夜晚的天也是湿漉漉的,雾气比往常更浓郁,包裹着皮肤覆盖每个毛孔,张口呼吸像吸进一层薄塑料膜。   方霁照常背着他的单肩包,长裤长袖的装扮,裤子很宽松,走动间脚踝若隐若现。他的衣服大多是简洁宽松的样式,打扮起来像大学生。   两个人往河堤下面走,严开跟上去的同时开玩笑:“哥,你别是想杀人越货吧?”   方霁颇为严肃地看了他一眼,眉头拧着,像在思考什么,“不是。”   严开忽然有点害怕。   周遭黑灯瞎火,水声阵阵,只有路灯映出昏暗的光,真抛尸也没处找去啊。   方霁对这一片很熟悉,从堤坝上方的阶梯处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指了指:“就在这儿谈吧。”   严开没敢往下坐,方霁也没在意。   两个人一前一后,严开看他先是把重心移到左腿,右脚虚点着地,姿势不算利索地坐下去。   方霁的右腿骨折过。   严开对这事有印象,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才会伤得这么重,但方霁上学时经常打架,身上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些擦伤和淤青,没人在意那些伤口都是怎么来的,出自于哪一场“战役”。   严开坐下后止不住好奇,频频瞄向他那条腿。   大概是怕把背包弄脏,方霁放进怀里揣着,严开的眼神太过明晃晃,“你看什么?”   “方哥,你那条腿是怎么回事?”严开直接问。   “打过钢钉。”方霁轻描淡写,“阴雨天会疼……也不是疼,就是发酸使不上力。”   严开干巴巴地“啊”了一声,他没想到那么严重,不过仔细想想,方霁那阵子确实有好久没来上课,大概是去住院了。   “你不是说要还钱吗?”方霁打断他的思路。   严开回过神,把事先准备好的现金掏出来。   老实说这样还挺奇怪的,用惯了手机转账后,钱好像轻易就能得到又失去,现金就不一样了,那分量沉甸甸的。   方霁把背包拉开,把严开递过来的钱装进去。如果有人经过此处,看到这幅极其诡异的画面,说不定会报警,   就,真的很像在进行什么不正当交易。   方霁把钱包拿在手里,钱放完了又把它放回去。严开这回看清钱包上的logo了,不能确定,又看了一眼,“哥,你这包从哪买的?”   方霁以为他在说自己的背包,还特别拎起来给他看一眼,“是小昼买的,我也不知道。”质量没得说,他背好久了,炫耀一下。   “不是,我是说你刚才拿手上的那个。”   方霁把钱包翻出来给他看,Gucci的商标实在太好认了。   “也是小昼买的,他说自己用不到,就给我了。”   严开沉默了。   他咽咽口水,决定跳过这个话题,“暂时就还这么些,等我下个月开支……”   “不着急。”方霁说,“小昼不会介意的。”   严开心里也是这么想,纪时昼到底什么意思,对他大哥进行言语上的攻击,却在物质方面进行补偿?   也不对吧,不是他大哥欠了纪时昼钱吗?   严开再一次看向方霁,他看不懂衣服牌子,如果记得不错,方霁衣服还挺多的,而且质量普遍都很好,完全不像在z校的时候,三两件半袖穿一整个季节。   怎么回事啊?   难道纪时昼对他大哥还挺好的?   他不禁对自己此前的猜测产生怀疑,紧接着方霁的一个问话让他五雷轰顶。   方霁问:“你和朋友接过吻吗?”   严开僵硬:“女朋友吗?高中有。”   方霁皱眉,摇头:“不是,是男……是同性。”   严开干巴巴:“哈哈……这不会吧,是不小心碰到一块了?那也太糟糕了,怪恶心的。”   方霁眼神闪了闪,忍不住用犬牙去咬下唇,撕开一块皮,甜丝丝地痛,还是否认了。   “不是意外。”说完又补充,“或许是喝醉了?我不确定。”   “不会。”严开斩钉截铁,“我喜欢女的啊,我干嘛要跟男的亲……”   他说到一半恍然大悟,“是不是纪时昼对你做了什么?”   方霁没想到严开这么快就猜中了,脸色立刻变了,他不懂掩饰,这在严开看来就是赤裸裸的慌张与无措。   原来如此,原来纪时昼对他大哥一直有所图谋!难怪对他哥这么好,都是虚假的!都是伪装!   严开大骇:“哥,你要是不好这口,还是离他远点吧。”   方霁愣了愣,重复最后一句:“离他远点?”   “对,能躲多远是多远,你要是不愿意,他这样不就是强迫吗?”   严开本以为方霁会考虑一段时间,结果不到一分钟,方霁就给了他答复。   方霁坚定道:“没有这个选项,你再想想别的。”   严开瞠目结舌。   方霁有一张干净到挑不出错的脸,河岸上吹来一阵风,周遭更安静了,“我不走,小昼离不开我,接吻只是……是他喝醉了。”   “而且小昼以前交过女朋友。”他把怀里的背包环紧些,小狗抱紧自己心爱的玩具,“他是正常的。”   严开头皮发麻,随即灵机一动:“不然你给他介绍个女朋友吧?”   --------------------   小狗拼命找借口,千错万错都不是小昼的错!   纪·虽然嘴巴很毒不会说好话但很认真养狗对小狗很好·时昼 第24章 “他俩掰不了”   “学长,那只狗你养得怎么样了?”   纪时昼刚从训练场下来,发间湿漉漉一片,球衣贴着后背,还没喘匀气,女生已经递过毛巾和水。   那张圆润的带着雀斑的脸上爱慕的神情遮不住。   纪时昼见过太多类似的眼神,一时间无法分辨眼前的人是谁,但她提到了狗。   那只小狗。   土灰土灰的毛色,跑起来小屁股一扭一扭。   那只像方霁的狗。   纪时昼随即了然,接过对方手中的水,毛巾没有接,他不用别人的毛巾。   “谢谢,小狗挺好的,活蹦乱跳。”   他礼貌回应,脸上挂起微笑,假得要死的笑容,在方霁面前他从来不这样笑。   在方霁面前,他就只是他自己。   毫无遮掩的,坏脾气的,常常意气用事又不计后果。   但是没关系。   方霁全不在意,全盘接受。   他见过他更糟糕的模样。   “之前看到学长发的朋友圈了,想说周六有空能不能去看一看……啊当然,如果不方便就不用了,就想知道它过得好不好。”女生说话间涨红了脸,连带红了耳朵。   方霁也很爱脸红,尤其是故意朝他耳边讲话,故意把热气散播出去,故意在睡觉时把手臂搭上他腰肢,甚至是故意吻他的时候。   纪时昼想到这里唇边的笑意淡了一点,整整一个星期方霁都没和他主动联系过。   “我不确定,因为狗放在方霁那里了,需要问问他才行。”他回答女生,过高的身量让他把眼底的冷漠掩藏得很好。   他不管女生知不知道方霁是谁。   事实上也不可能不知道。   纪时昼不管什么事都要叫上方霁,吃饭要叫,结账也叫,系里办活动都会叫,他一个电话方霁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同寝室的舍友知道他,班上的同学知道他,喜欢纪时昼的人也会知道。   待到女生走远,纪时昼转身去了换衣间,队友凑上前来拍他后背,“哎,怎么样啊,答没答应?”   纪时昼斜过去一眼,抹掉颈间的汗,“不是表白。”   队友不相信,朝他挤挤眼睛:“说真的呢,你在新生堆里可受欢迎了,听说还有小男生喜欢你。”   纪时昼对这些不感兴趣,听听就罢,越多的人凑上来他越烦。上大学以后脾气已经收敛了,高中的时候装都不装,喜怒直接摆在脸上,刺得人胆怯。   “还是说你放不下蒋新柔?”   “我和蒋新柔没什么的。”   纪时昼一点不耐烦都不展露,礼貌是张面具,他对谁都有礼貌,勾一勾嘴角笑一笑就能解决绝大多数问题,这很简单,也省去许多麻烦。   队友“切”了一声,“不愿意说实话就算了,你俩以前同进同出那么多次,瞒着多没意思,都是过去式了。”   他是指大二那段时间,两个人一起约去餐厅。   可惜蒋新柔喜欢的人压根不是纪时昼,听到这种话大概只会气得半死,   纪时昼刚想说,放在储物箱里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是方霁打来的。   ##   严开说要他给纪时昼介绍个女朋友,方霁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于娜。   于是遵循自己的直觉,率先去询问了于娜。问话内容很简单,就是问对方现在有没有男朋友、喜欢什么类型,以及觉得纪时昼怎么样。   前面的问题略显潦草,后面的问题夹带私货,方霁把他能想到的所有词语都用上了,纪时昼本人大概都想不到自己还能用“老少皆宜”来形容。   于娜先是表示出一番惊讶,听到方霁的胡乱比喻和夸赞后憋不住笑了,笑够了才问:“你确定吗?他应该很多人追吧?”   方霁眼神闪了闪,这是事实,纪时昼上高中时就收到女生的情书,不止是同校的,连他们学校的都有。   但纪时昼和哪个女孩都不亲近,方霁能想起来的只有蒋新柔和那个丢了手链的女生,名字已经忘了,只记得姓夏,甚至还特意警告过他离纪时昼远点。   “让他亲自来找我说吧。”于娜说,“要是感觉对了,谈一谈也不是不行,毕竟你朋友长得挺帅不是?”   她很洒脱,开朗又豁达。   方霁对于娜很有好感,当然这种好感不属于情爱范畴。他至今不能确定和于娜算不算朋友,好像称之为同事更合适,因为两个人只在工作期间交谈。   方霁对“朋友”这个词太陌生了,他和纪时昼不属于这一范畴,再往前的人生里也没什么交好的朋友。陈响和刘航那一类人不算,小昼说不能算。   哦对了,现在多了一个严开。   这种事换作以前他是没有可以商量的对象的,自己一个人默默消化了,之后该干嘛干嘛。离开纪时昼是不可能的,他欠纪时昼太多东西,这辈子能不能还清都不一定,哪可能丢下小昼一个人跑了。   得到于娜的回答后方霁更加笃定自己这么做是对的。   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尤其是他和纪时昼的关系。   ##   电话只通到一半就被挂断了,纪时昼丝毫不掩饰自己稀烂的心情,百分之二百地摆放在脸上。没人敢触他的霉头,任由他换过衣服从篮球馆离开。   “这是怎么了?”有人止不住好奇。   “我猜和方霁有关吧。”有人回答了,习以为常道,“他平时脾气都挺好的,一跟方霁扯上就不行了,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估计又被惹到了?”   “噢。”   没人觉得不对,他们都习惯了。   纪时昼确实是被惹到了。   时隔一周的主动联系,他第一时间接通电话,听着方霁那边罗里吧嗦一大堆,最终的主题围绕着——我认识一个女生,人挺好的,小昼你要不认识认识?   纪时昼听到一半就挂断了。   从篮球馆出来,微风拂过还带着汗湿的面颊,纪时昼稍微冷静一点,把电话回拨过去。   对面立刻接通。   “小昼……”声音很轻,小心翼翼地,“你别生气,不是什么不认识的人,你见过的,就是那天酒吧里的调酒师,你还跟我问过她。”   小狗会垂下耳朵会耷拉尾巴,会叼住你的裤脚用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你。   但小狗永远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纪时昼拿话刺他:“你来给我当说客,你是觉得我的品味会和你一样?”   那边沉默两秒,“没有,我只是……”   “那就对了,少管闲事。”纪时昼打断他。   他总是这样说。   方霁从来学不会老实,他会乖会听话,那都是纪时昼教训之后的结果。   不许压低嗓子说话、不许咬嘴上的死皮、不许一天抽一整盒的烟。   纪时昼对他说过太多不许了。   突然没力气生气,他直接说:“暂时别打电话给我,我不会接。”   方霁呼吸声一顿,之后是一个“好”字。   你看,小狗还是会乖乖听话,在得到惩罚之后。   ##   纪时昼最近低气压得厉害,任何人跟他提方霁的名字都不行,平日里好脾气的人突然生这么大的气可是相当可怕。   关阳却说这是本性暴露。   他说风凉话说得太爽了,一不小心嘴顺,溜出一句:“他俩掰不了,他俩可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有人故意用崇拜的语气:“学长,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   关阳飘飘然了,“有什么事我不知道啊,这学校里可不止蒋新柔一个人从那小破地方出来,我跟你说……”他的声音忽然降下去,低下头,眼抬起来,抬头纹就一道深一道浅地刻在油光的脑门上,那么拥挤且费力,像他蹦出的每一个,“纪时昼以前帮着方霁揍过人。”   ……哈?   大概是看到别人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关阳不干了,一着急一拍腿,那声音那力度,像一道闷雷从众人之间劈开,悄声无息地四裂开来。   “我还没说完呢,那人可是方霁他爸!”   --------------------   小狗犯的最大错误就是没有当着纪时昼的面提,狗狗眼完全没有用上!   用上了就会挨亲!挨摸!挨占便宜!这样就相互抵消了!   小狗笨笨! 第25章 “你刚刚在害怕”(过去)   许橙不再浓妆艳抹了,穿着好看的碎花小裙,头顶还带着蓝白色的发箍,乌黑发亮的头发梳起来,落在左肩膀,垂至胸前。   “你离我远点。”她不满地开口,“你一在他就不和我说话了,只跟你说话。”   阴凉的地方让给妹妹站,方霁站在太阳直射处,额头上密布汗水。   虽然早些时候纪时昼答应他会在“约会”当天拒绝许橙,但方霁还是不放心妹妹和对方单独相处,坚持要跟出来。   他向妹妹撒谎:“纪时昼说了,我不去他也不去。”   许橙只好妥协。   十几分钟过去,终于有一辆电车扬着一路尘土开进乡野小道,停在简易的公交站牌旁边。   纪时昼迈步下来,浅蓝色的休闲裤搭配纯黑半袖,手腕上黑色的手表,肩膀一侧背了黑色的挎包,很小一只,有点像菜市场大妈们背的零钱包。   方霁不懂穿搭,就是觉得那个零钱包被纪时昼这么一背还蛮好看的。   许橙热情地迎上去,编成麻花的小辫子一颠一颠,这附近都是土路,方霁怕她摔了,跟在身后提醒:“你当心……”   许橙站定在纪时昼身前。   女孩子白净的脸上映出一种爱慕的红光,纪时昼只扫了一眼便把视线落到她身后的方霁身上。   “你是只有这一件衣服穿吗?”他问方霁。   方霁愣了下,扯着自己衣摆看了看,这不是挺好的,“昨天刚洗的。”   虽然已经十八岁,但是被妈妈看到弄脏衣服还是免不了一顿说教。   “小橙和小尧都还小,不懂干净就罢了,方霁你都多大了啊?”女人的声音永远温温柔柔,指责不像指责,仿佛只是与你拉拉家常,她就坐在那一席床上,永永远远坐在那儿。   方霁不想被妈妈批评,从来都好好保护衣服。   昨天新洗的半袖还散发着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他有些固执地看回去,却见纪时昼嘴边挂着笑,好像故意招惹他。   有病。   他在心里嘀咕,又给纪时昼使眼色,眼睛眨个不停。   纪时昼正大光明:“放心,我没忘。”   许橙转过头,他眨眼的动作僵了,旋即摆出无辜的眼神给妹妹看。   他们从公交车站走回镇子,一路上许橙都在和纪时昼讲话,她乌黑的发辫在身后一甩一甩,活泼极了。   方霁却心事重重的模样,尤其是走到一家汽修店门口,他忽然催促许橙快点走。   谁知许橙拧过头,用一种挑衅的目光看他,“怎么?你怕啦?”   方霁又开始咬嘴唇,疼痛让他闭了口,之后再也没说话。   纪时昼在观察他,刻意走和他一致的步调,跟他并肩,“你刚刚在害怕?怕什么?”   方霁敏感地抬起头横了他一眼,“别忘了你答应的。”   纪时昼又笑了,酒窝浅浅的,五官还没张开已经透出一种英俊的妖异,“你也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方霁抿住唇。   这相当于一个承诺,在纪时昼想到自己要什么之前,他都没有办法兑现。   但他还是点头了。   许橙刚满十四岁,还什么都不懂,只晓得纪时昼长得好看,长相又不能当饭吃,更何况这人的性格这么古怪。他已经答应妈妈了,要照顾好妹妹,和纪时昼过多接触对他们没好处。   纪时昼不属于这个小县城。   他和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终于走到镇上,方霁适时提出去给两个人买饮料,临走前朝纪时昼对口型:“现在就说。”   纪时昼:"好的。"   方霁:“……”   许橙再次扭过头,瞪了方霁一眼:“你们又再说什么悄悄话?”   方霁灰溜溜去买果汁,等待的过程中好似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脊背都不由挺直了,朝四下张望许多次。   ——什么都没有。   大概是他想多了。   他接过果汁,掏钱付了账,拿过老板的找零远路返回。   纪时昼把许橙惹哭了。   女生哭得梨花带路,睫毛膏和眼线一并花了。   原来还是化了妆,更精细耗时更长的妆,一下全花了,只余下狼狈和抽泣。   方霁扔下饮料冲过来就想给纪时昼一拳,被纪时昼拦住了,甚至扯过手腕,牢牢固住他肩膀,在他耳边讲:“是你要我拒绝她的,我拒绝了。”   方霁蓄势待发的拳头一下没有了抬起来的理由,凶狠的目光变得迟疑,扭过头看哭成泪人的妹妹,不确定道:“但你把她弄哭了。”   纪时昼像是听不明白,歪过头逼他直视自己:“不然你要我怎么拒绝?”   方霁答不上了。   他从来没处理过这种事。   那是他没有当场听到纪时昼的拒绝。   纪时昼说:“我对你没有感觉,更不可能和一个初中生谈恋爱,如果不是你哥,我今天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不要让大家都不好做,见好就收怎么样?”   他从来不懂委婉,说出的话不近人情至极。   刺伤一个人远比说一些迂回的话有用多了。要是能怨恨他就更好了,恨意味着不再有交集。   这是师琼教给他的。   方霁给他的任务他完成了,却差点又被方霁打了一拳。   纪时昼多少有点委屈,抓住方霁手臂的力气大了些,印上一圈赤红的印子。   不知道能不能听到骨骼错位的声音,他心里想却没有真正实施。   许橙哭够了,拉住方霁:“你是还嫌我不够丢人吗?”   周围好多人都在看他们,看“小学生”的爱恨纠葛。   俨然是把他们的关系重新搅和、新编。   犁县太小了。   小县城里没有秘密。   方霁一下变了脸色,又变成乖巧的狗狗。   这件事是他做错了,只以为纪时昼拒绝妹妹就好了,妹妹不再想着他就好了,却忘了妹妹的感受。   他听话,跟着许橙走了,纪时昼还想跟,被方霁用眼神警告。   “你约我出来,又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纪时昼停留在原地,“真有你的,方霁。”   方霁张了张口,思来想去只能丢下一句:“下周说。”   在许橙听来就是威胁,意思是你下周等着,我一定摇人揍你。   她受不了了,狠狠抹了把眼睛,走远一些才开口说:“你能不能别和陈响那帮人混在一块了,我根本不需要你保护,他们一听说我是你妹妹都不敢动我,我到底算什么?”   方霁干巴巴回:“我妹妹。”   许橙气绝。   她和方霁根本讲不通!   路过公园时好几条流浪狗摇着尾巴跟上来,许橙说:“它们还记得你呢?”   方霁伸手摸了其中一只狗的脑袋,“它们很聪明,会记一辈子的。”   走进回家的那条小路,许橙已经平复下心情。   “他真自作多情。”她缓过来了,忍不住吐槽,“我又没说自己喜欢他,他凭什么先拒绝我?”   方霁舔了舔下唇,血的味道淡了一些,附和妹妹:“你说得对。”   许橙又忿忿了几句。   说话间,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先是很平稳的,谁都没在意,可突然急切了,鞋子磨蹭沙砾发出“唰唰”地声响。   两个人同时想要回头,方霁先被拽倒在地。   那片阴影压下来,山一样强壮,伴随许橙的惊叫声,方霁睁开眼,阳光晃过来,刺得他又立即闭上,只能闻到男人身上腥咸的体味。   昨天刚刚洗干净,带着洗衣液清香的白半袖结结实实压在石子和沙砾铺成的土路上。方霁挣不脱,男人比他高出一头,手臂赶上他两个粗,就算再会打架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徒劳。   骨骼间发出脆响,疼痛让他呻吟出声,他听到许橙因为惊恐而变尖细的嗓音叫喊。   “许豪!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放开我哥!”   --------------------   七万字啦!球球海星评论和收藏!蟹蟹蟹蟹大家!   本文下周二(6.21)入v,感谢大家支持~ 第26章 “你别碰她”(过去)   许豪非但没有放开,拖拽方霁的同时抬起头:“等我收拾完他,下一个就是你!多大就出去勾搭男人,当婊子你还有理了?!”   方霁被压制得喘不过气,锁骨处又泛起疼痛,两只手指尖用力到泛白也没能挣脱,只好大声朝妹妹喊:“你先回家!”   天气太热了,胸口闷着一股浑浊的气,无论如何都抒发不出来。   许豪把他提溜起来,照着左肩膀就是一拳,方霁吃痛闭眼,汗和土融进那双漆黑圆润的眼睛里,疼得他掉眼泪。   多久没有这种体验了?那份恐惧刻进他骨子里,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许橙扑上来,被一下挥开了。   方霁用力掰着那只固在自己脖子上的大手,铁一样牢固,砂纸一般粗糙,在颈上蹭出乌黑的印记,还带着一股汽油味,好像即刻要燃烧。   他从牙缝里挤字:“你别碰她。”   “那他妈是老子女儿,老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个小杂种……”男人嘴里骂着难听的话,大意是说他带着许橙不学好,自己首先替他妈教训教训他。   他听到许橙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响亮,好像又回到最初那个漆黑潮湿的房子里,瘦弱的自己与瘸腿的妈妈,还有一个总是哭不停哭一直哭的小女孩。   许豪总是在喝醉酒后对他们大打出手,又在酒醒后逗弄他们,给他们买包饼干或者两块糖打发了事。   方霁曾经以为每个家庭都有不同的相处方式,这只是其中一种,跟他在爸爸那里学到的不同。   方霁八岁那年爸爸出意外事故当场死亡,妈妈的腿也因此落下了残疾。村里的人都说一个腿瘸的女人带着一个小男孩不好找下家,没人愿意要。   小方霁还不懂,天真地跟妈妈说:“爸爸说我是男子汉,让我照顾好妈妈,我会照顾好妈妈,不需要其他人。”   他不懂邻里的闲言碎语,不懂一个村子能有多封建。   妈妈把他抱进怀里哭成个泪人,最终还是转嫁进了许家村,男人带着前妻生的小女孩,两个人凑在一起过日子。   方霁第一次挨打是因为手小夹不住菜,许豪喝了点酒,用筷子狠狠抽他的手,不知用多大的力气,硬生生抽出两道血痕。   方霁疼得掉眼泪,嘴里喊“妈妈”,女人也惊恐地瞪大双眼。许豪嫌他吵,掀了桌子把他拽进里屋去,妈妈在外屋拍门,许豪粗声粗气:“你别管了!我好好教教他怎么用筷子!”   那时候挨揍是家常便饭,浑身脏兮兮又青青紫紫出现在校园里没有小孩子愿意跟方霁玩。后来再大一点,懂得干净,衣服自己洗,手臂上小腿上用皮带抽出的伤却遮不住。   犁县那么小,所有人都知道怎么一回事,所有人都闷着头沉默,并且警告自己的孩子:“不许和许家那两个小孩一块玩,不然见一次我打你一次!”   妈妈不止一次说:“方霁,你听话,乖一点就不会挨打了。”   方霁想要反驳,想告诉妈妈他已经很乖了,他没有惹事。   妈妈也不止一次说:“你是大孩子了,要保护好家人,保护好妹妹。”   方霁没有反驳。   他记得好久前,爸爸还活着的时候,曾经把他圈进怀里摇晃着,指着午睡的妈妈说:“等你长大了,你要照顾好妈妈,妈妈生你出来受了那么大的苦,你一定要听妈妈的话。”   方霁用清脆的童音回答:“好的。”   好的。   可是现在他还没有长大。   他刚刚十三岁。   挨打时把妹妹护在怀里一边掉眼泪一边安慰泣不成声的女孩,“妹妹不哭,不怕,有我在。”   后来家里添了小弟弟,男人酗酒的次数变少了,偶尔心情好了还会抱着孩子逗弄。   方霁每次都很紧张地盯着,生怕男人突然把孩子摔在地上。   有天许橙说:“我讨厌许兴尧。”   方霁不解,就摆出不解的神情。   许橙情绪激动地说:“你在意他不在意我了!你们全都不在意我!”   方霁手足无措:“不是……”许橙也好,小弟弟也好,都是他的家人。   爸爸说他是男子汉,应该照顾好家人。   方霁努力了。   上高中之后他第一次反击许豪,拿椅子在男人手臂砸出一道很深的口子,去医院缝了四针,而代价是他半个脑袋包成木乃伊,两片指甲脱落。   方霁忘不掉在医院的休息椅上站起来,看到妈妈一瘸一拐地走来,苍白的唇色与眼底划不来的浓浓失望。   方霁知道自己又做错了。   他没能照顾好妈妈,没能照顾好家人。   他还手是不对的,可他必须还手。   许橙却对他竖起大拇指,“解气!就是代价有点高。”   方霁眼神闪烁一下,听见妹妹问自己:“你疼吗?”   他把手搭在女孩手心里,动作轻轻的,手指血迹斑驳的,想了想说:“不疼。”   之后又跟许豪打过几次,每一次都是自己伤得更重。   妈妈给他擦伤口时手是颤抖的,问他怎么就是不听话。   “他不敢拿我怎样了,那他也不能打妹妹不能打你。”   妈妈的眼泪涌出来,抱住他的头,呜咽出声,八岁的小男孩已经长成少年,鼓起勇气问女人:“我们能不能离开他?”   “那你弟弟怎么办?”妈妈看着他,苦痛满到溢出来,却还在说,“小尧不能没有爸爸。”   方霁脑袋空白一片。   生完小弟弟之后妈妈的身体更不好了,腿瘸得更加厉害几乎没办法走路,长年坐在那张床上哄孩子,小弟弟成了她全部的依托。   “你还是太小了,很多事没办法跟你说清楚。”她抚摸方霁的脸颊,方霁十六岁了,在妈妈面前还是那个乖小孩,“我不怪你,但是这事你不能再提了,小尧长大了,你许叔叔也保证戒酒,你好好上学,不要想其他的。”   高中最后一年他没有去学校,在家附近找了份零工干,许橙开始和一些社会上的人混在一块,学画很浓的妆,抽很便宜的烟。   方霁只见过一次,就把她身边两个男生都给揍了,许橙把他推开,眼睛瞪着他,声嘶力竭:“你凭什么管我,我爸都不管我!”   “你怎么不去上课啊?”   方霁对家人凶不起来,一双眼紧紧盯着妹妹,瞳孔闪烁,好像挨打的人是他。   许橙回敬他:“你还不是一样。”   他们都在走最糟糕的路,都在飞尘扑扑地坠下去。   高中最后一年,许豪如约戒了酒,找到一份稳定的汽修工作,迷上了和同事打扑克耍小钱,渐渐不再朝家里人发泄怒火。方霁走了单招,报考志愿时选择了离家最近的z校。   他生于犁县的方家村,最终也困于这里。   小县城没有秘密。   但大家都守口如瓶。   像是没看到就当没发生。   城镇旧得像一件古物,住在里面的人亦如此。   “今天我他妈揍死你!”   许豪刚说完这句话,后背忽然挨了重重一下,整个人往前倾倒,手劲松了,方霁趁此机会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在地上打了个滚,膝盖杵着地,抬眼先看到一根粗木板,而后是一双崭新洁白的运动鞋、淡蓝色的休闲裤,露出少年一截脚踝。   纪时昼就站在那里,逆着光,宛如太阳或是神祇。   --------------------   后天(周二)入v更两章,六千字,感谢大家支持~ 第27章 “他跑了怎么办”   【小昼,你好久没有找我了。】   纪时昼收到短信时正在上课,旁若无人地划开手机看,手指在屏幕上敲击放大那行字。   坐在旁边的舍友都忍不住问:“你还没跟方霁和好,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纪时昼又轻点一下屏幕退出了界面,回答舍友的问题:“他要给我找女朋友。”   晚些时候蒋新柔找到纪时昼,问他是不是又在和方霁冷战,还是他单方面的。   纪时昼直接无视她,蒋新柔把他的笔记本合上,他才抬眼瞧女生。   “池杰和我说的,说方霁这几天心不在焉的。”   “你们俩发展到哪一步了,他什么事都跟你说?”纪时昼问。   蒋新柔从他旁边拉开椅子坐下,图书馆里很安静,她只能压低声音:“你少管。”   纪时昼嘴边勾起一点有温度的笑,又迅速变冷了,“你也少管。”   蒋新柔没有走,看着纪时昼把电脑重新打开,数位笔在板子上舞得飞快。她以前就知道绘画需要天赋,创造亦是如此,她属于花了很大的功夫,挤破了脑袋才考上来的人。而纪时昼不是,他天生对那些色彩敏感,天生吃这碗饭。   “你看上池杰什么?”大概是无聊,纪时昼随口问了句。   蒋新柔微微侧过头,“你又看上方霁什么?”   总有人误以为他们两个人是一对,就算是现在这种误会也没能完全解除。   每当这时,蒋新柔都想让自己心里的呐喊发出声音:我俩过去是情敌,现在也称不上战友!   刚上大学那会儿,得知自己和纪时昼在同个学院同个班级,她眼前都发黑。   本以为自己考出来,考到前途一片光明的遖峯美院,远离那个沉闷逼仄的小县城,往事都可抛开。   可纪时昼的出现让她深知不可能,没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抛掉回忆,哪怕那些痛苦不属于她,她只作为一个旁观者。   和严开不同,她是当地人,她太清楚在那个小镇上,那些闲言碎语,那些令人窒息的眼色与批判,每个人都麻木地活着,生活看不到一丝色彩,所以她才努力逃出来,逃得远远的。   结果命运是一环圆,该遇到的人总会再遇见。   见到纪时昼时她就想,那么她也有机会见到方霁。   蒋新柔还记得高一最后一个月,她许久没见到方霁,忍不住朝人打听,却听说他请假,连期末考试都没参加。   蒋新柔直觉这件事与纪时昼有关。   因为那阵子少年的脸更臭了,对谁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等她终于鼓起勇气问纪时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少年的目光像把有温度的尺,把她横竖量了个遍。   就是在那时候,她在纪时昼面前暴露了自己的感情,被他抓住把柄。   “他住院了。”少年语气有些冷漠地回答。   “他怎么了?”她急忙追问。   “右腿骨折。”说到这里纪时昼也焦躁起来,“你还想问什么,没事可以让开了吗?挡路了。”   蒋新柔有很多事情不清楚,当年不清楚,不代表后来不知道。   小镇藏不住秘密,她在父母那里,在楼下的王奶奶那里都听说。   方霁的腿是被他继父打断了,因为方霁带着外人把他继父揍了一顿,当时闹得十分不愉快。傍晚时分许家一片灯火通明,还传来摔摔打打的声音。   隔天方霁就请假了,没再去上课。   “哎,你说许家那小子也是,自己家里的事干什么让个外人掺和,这不是添乱嘛。”   蒋新柔心里那道声音又在尖叫,因为说这种话的人太多了,有那么一阵子她甚至也觉得是纪时昼的错,他要是不去帮忙就好了,方霁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高二开学时,这两个人的关系就发生了变化。   方霁休养了整整两个月,腿养得差不多好了,出现在他们学校门口,给纪时昼带了一根几乎要融化的冰棍,声音又小又干涩,还不太熟练地:“给你。”   纪时昼接过去了,“我不喜欢香芋味。”   方霁愣了下,纪时昼抬眼,“下次给我买苹果的。”   怎么会有这么不讲到道理的人。   方霁当时就应该把冰棍糊在他脸上。   可是方霁没有那么做,他轻轻点了头,“行,但是有苹果味的雪糕吗?”   蒋新柔不知道的是,许豪把事情做到了最绝,他知道纪时昼是纪国华的儿子,事后托人找上了纪国华,要求对方赔偿医药费。   纪国华亲自打过去电话,问纪时昼怎么回事,沉默了好久少年才说:“看他不顺眼吧。”   纪国华严厉批评他,电话挂断前跟他讲:“你让我很失望,再这样下去谁都救不了你,你自己看着办!”   时隔一年父子俩第一通电话就这么不欢而散。   那年暑假纪时昼没有回华都,坚持留在了犁县这个小破县城里,家里人都以为他是在赌气。   实际上他给方霁送了整整一个月的饭。   医院的饭菜又贵又没营养,方母腿脚不便,是许橙每天走好几公里到市里医院送便当,后来纪时昼干脆把这个活儿接下来了。   起先方霁不同意,但犁县七八月份实在太热了,他见不得妹妹受苦,只好默许了纪时昼的行为。   纪时昼住的地方离医院很近,早起把阿姨做的饭打包送到医院。两个人几乎不说话,真正一次交谈是半个月后。   纪时昼冷不丁问他:“你不怪我吗?”   他心里认定了方霁会怪他,那不是小打小闹,不是拳头击打在身上,是骨头生生断裂,是钢钉嵌进肉里重新生长。   就因为他看到有个男人跟着兄妹俩,出于好奇跟了上去。   方霁显得有些诧异:“为什么要怪你?”   纪时昼瞥了一眼他被吊起来的那条腿,用石膏固定住,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小时候见过街边丢的纸钱,也是这种死白死白的颜色。   “你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人。”方霁说。   所有人都在劝诫他不要硬碰硬,不要还手,所有人都想当一切没发生过,想要装作那些暴力不存在。   纪时昼是第一个肯出手帮他的人。   他不怕许豪,是真正不畏惧那个男人。   这很好,方霁很高兴,这让他多少有点勇气,再说了,“许橙没事。”   他笑起来,是第一次朝着纪时昼笑,眼睛亮亮的,眼底有一汪清澈的波澜,半靠在病床上,眼睛向上抬起看向纪时昼。   纪时昼和他对视,忽然移开目光,将那份纯粹的喜悦躲闪开。那要到很久以后方霁才明白其中的含义,那突如其来的闪避意味着什么。   少年跳过话题,“你经常挨打吗?”   方霁摇摇头,“没有了。”   通常他不会和别人谈论这种事,没人管得了他家里的事,但是纪时昼不一样。   他打了许豪,而且自己毫发无伤。   在纪时昼看来这就是撒谎,复又盯着他看了半天,“是么?”   方霁有些困惑,也把这份困惑摆在神情里,不明白少年的声音为什么突然沉下去,抬头的功夫忽然想起来了。   还手链的那天。   那是他们第一次打交道。   纪时昼把他摁在墙上修理。   那条手链……方霁低下头看看自己被吊起来那条腿,“只有那么两次。”   两次都被纪时昼撞到了。   那条手链他原本是想等到在公园里碰见女生再还回去,却率先被许豪发现,想从他手里要过去。方霁没答应,挨了一顿揍,肩膀、锁骨一片青紫,是被凳子砸的,凳子四分五裂,小弟弟被吓得嚎啕大哭,许豪才停下来。   方霁习惯了。   打架反而成了伤得最不重的“运动”。   纪时昼没有再提这事,把饭盒打开,饭拿出来。   方霁想了想,夸赞道:“你家里人做饭真好吃。”   “我家没人住在这边,饭是阿姨做的。”   方霁又没话了,只能眼巴巴地等纪时昼把食物递到自己手里。   起初纪时昼还尝试给方霁喂过饭,因为方霁起身很不方便,但显然他从没做过这种事,第一次尝试喂到鼻孔里,双方都沉默了,最终选择让方霁自己一个人安生吃饭,纪时昼提溜着空饭盒走人。   这些事蒋新柔统统不知道,纪时昼也不会跟任何人说。   所以高二那年,在绝大多数人看来,都是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关系变亲密,不管班主任几次三番地提醒都没用,纪时昼放学后照样要去找方霁,让他教自己打球。   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短短几个月个子就蹿高好多,比方霁高了,还要把两条长长的手臂搭在他身上,赖着方霁传球给他。   ##   “你不要搞那些弯弯绕绕的,方霁不懂。”见纪时昼还是不搭理自己,蒋新柔没有沉住气,“你现在这样冷落他,他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你得找他说清楚。”   纪时昼一键撤销,把自己方才做得设计退回到最原始的那一步。   “说清楚?那他跑了怎么办?”他指尖掐笔的姿势很好看,在方霁面前从来都是“你愿意走就走我又不拦着你”的架势。   蒋新柔就算了,他们都了解对方的那点心思。   蒋新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了什么。   他们从来都是绑在一块的。   除非纪时昼自愿松开那根绳子,不然方霁永远不可能跑。   她全然不知道那个吻的存在,只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怎么可能呢,你想要什么直接和他说清楚不就好了?他肯定会答应你的。”   --------------------   还有一更 第28章 “可是方霁会”   六月过半,即便是曙城也热了起来。   严开听说方霁原本想把于娜介绍给纪时昼,瞬间瞪大眼睛问:“哥,那我呢,我算什么?”   方霁瞧了他一眼,奇怪道:“于娜又不喜欢你。”   严开深受打击,出这一损招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由嘀咕道:“那也得争取一下嘛。”   他见方霁频频看手机,不由地问:“方哥,你看什么呢?”   “小昼没回我消息。”不能打电话,但没有说不能发短信,方霁每天都发,今天已经是第四天。   他垂下眼,手背搭在额头上,轻轻磨蹭,咬咬嘴唇又直起身。   严开还蹲在一边,手里掐着根烟,扬起头看着方霁。   方霁只抽了一半就掐灭了,还跟他讲:“你也少抽。”   太阳硕大,严开一抬头晕乎乎的,用一只手遮挡眼前的光线,“哥,你要回店里啦?”他今天又给餐厅卸货,抽空偷闲来找方霁。   方霁点点头,刚迈出一步,握在手里手机震动一下,他迅速拿起来看。   严开从没有这么切实地见过一个人的神情从无光到闪烁,方霁有一双独特的眼睛,睫毛说不上太长,下眼睫的存在感却十分强烈,把一双眼衬托得尤其明亮。   他笑得很含蓄,只是连眉梢都染上喜气。   严开试探性问道:“他给你回话了?”   方霁嘴边笑意明显,“小昼说明天回公寓看狗。”   他的声音清脆,荡在这个灼热的六月,像微风灌进挂满风铃的门店,清爽干脆地响,没一个音是拖沓。   严开发现方霁连背影都写满雀跃,不由再一次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给方霁出了个馊主意。   难道他大哥对纪时昼也有那方面的意思?   他在艳阳天里狠狠打了个冷颤,又狠狠否定自己!   隔天方霁特意调用了自己的调休时间,在公寓勤勤恳恳打扫了一整个上午。   下午时分纪时昼如约来了,而且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两个女孩一并跟来了。   方霁打开门,看到两张完全不认识的脸,怔在原地半天不知作何反应。   脸上带着雀斑的女孩朝他打招呼,方霁下意识朝纪时昼看去,纪时昼把门带上,回看他:“看我做什么?她们来看狗的。”   方霁眨了下眼睛,“哦,好。”   圆圆已经不认识两个女生了,非常有敌意地扭着屁股朝两个人汪汪叫。   纪时昼走过去把它抱进怀里,它起先还有点迟疑,很快就乖下来,甩着尾巴往他手臂底下钻。   两个女生在他怀里摸了摸小狗,方霁站在一旁有点拘束和无措。   纪时昼从来不往公寓里带人,这是第一次。   他忍不住看向两个人,又看向纪时昼,好像明白了又更加不明白。   小昼一定还在气自己随意给他介绍女朋友,就像纪时昼说得那样,哪里轮得到方霁来当说客,他如果想要找,也一定会找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谈恋爱。   脸上带着雀斑,脸颊有些婴儿肥的女生蹲下身,贴得纪时昼很近,笑着扬起头:“它有名字了吗?”   方霁看着纪时昼怀里的小狗,心想这是我养的。   “圆圆。”   是他一口奶粉一口狗粮养这么大的。   “好可爱啊,是学长给起的吗?”   小狗是他……   纪时昼忽然抬头看了方霁一眼,不等方霁作反应又低下头去,摸摸小狗脑袋,换来一声奶奶的哼唧,“是。”   “好可爱啊。”女生又感慨一句。   方霁咬了咬下唇,虽然是他养的,但确实不是他的。   方霁站在一边有一会儿了,纪时昼才说:“家里来客人,你不给倒杯饮料吗?”   两个女生忙道:“不用了不用了,今天已经这么打扰了……”   “没关系,让他去。”纪时昼说着也起身,“你们到沙发上坐吧,遥控器在茶几上,无聊可以看。”   他走进厨房,看到方霁闷头倒苹果汁,伸手接过去,手指碰到,方霁立刻抬起头,手闪到一边去。   纪时昼看在眼里,“我来吧,你笨手笨脚的。”   方霁眨眼:“小昼,外面哪个是你女朋友?”   纪时昼把果汁倒出了杯子,厨房里安静了几秒钟,方霁连忙补救:“这杯子是小了点……”   纪时昼冷冷看向他:“哪个都不是。”   方霁舔舔下唇,又把嘴唇舔得湿润润的,“那你喜欢哪个?”   纪时昼把果汁放在一边,沾着果汁凉度的手掐住他的脖子,拇指抵在喉结上时轻时重地按压,感受到喉结处的滚动,“方霁,给我闭上你那张嘴。”   方霁老老实实地点头,纪时昼松开手,把苹果汁递给他,“你倒吧,我看着你倒。”   方霁:“你要看着学吗?”   后颈被捏了一下,纪时昼声音低沉,“你别故意惹我。”   方霁想说自己没有,他就是想找小昼多说说话。   他们已经四天没联系,两周没见面了。   今天纪时昼带了不认识的人来公寓,明天也许就会把人留在家里面住。   等到纪时昼真的有了女朋友,之后见面的机会恐怕更加少,到时候说不定会主动要求他搬出公寓?   方霁不能确定,他们已经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   整整三年零四个月。   这么想着,他又偷偷看了纪时昼一眼。   明明是不满的,地盘被陌生气息侵占了,可又什么都不能说。   这也没办法,这里什么都不属于他,方霁不会主动离开,除非纪时昼亲口叫他走,到那时他就只能乖乖听话了。   “我之前回华都,师毅也回去了。”纪时昼忽然说。   方霁放下果汁,神情从茫然到凝重。   “收起你多余的担心,别那么看着我。”纪时昼敲了敲桌面,“只是跟你说一声。”   闹不愉快的地方被他省略了,和师琼的争执也省略了。纪时昼觉得方霁没必要知道,华都是很大,但他是师家人,和师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师毅这几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家里许多亲戚都想借师琼和他的关系,搭上师毅这条线。   可惜师琼是个疯子,而纪时昼厌恶这家人到了极点。   当年池杰傻乎乎被师琼骗得差点把家底都掏给女人,还是纪时昼看不过去站出来提醒。   池杰欠他一个很大的人情,安排方霁去自己的餐厅工作都是小事,就算方霁不来上班,池杰也能闭着眼照样开工资给他。   当年他刚从国外镀金回来,对华都商圈的事一点都不了解,师家的事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纪时昼是这家人里最正常的一个了。   哪怕是这样,他有些时候的有些行为都令池杰无法理解。   “你要是想对他好就干脆点对他好,这么拐弯抹角干什么?”   公寓是精心挑选后才选定在餐厅附近的,纪时昼骗方霁把租金说少了一半,池杰看不懂现在的小年轻,“你真不怕他转头就跑了?”   纪时昼笑起来酒窝浅浅的,说出的话和想表达的意思完全相反,“他失约的次数够多了,我又没有拴着他,他想走随时都可以走。”   池杰早该知道,以纪时昼的疯子妈为首,他们师家人没有一个正常。   两个女生喝过饮料又聊了会儿天就开口告辞了,纪时昼把她们送到门口。   脸上长着雀斑女生忽然说:“学长,你能送送我们吗?”   她那副迫切的模样被纪时昼看在眼里,思忖不到两秒,点头答应了,转头看到小狗和方霁一齐望着自己。   “给我留门,一会儿回来。”   门在方霁眼前关闭,连同小狗一块被关在公寓里,明明不是形影单只,却显得孤零零。   走出小区,其中一个女生自觉找了个借口朝另外一个方向走,留下雀斑女孩和纪时昼独处。   往前走了两步后,女生终于鼓起勇气:“学长,你有女朋友了吗?”   纪时昼顿了下步子,忽然觉得可以停在这里,不必再走下去。   “没有。”   他想到今天之所以答应女生的要求,带她们来看狗,是想惩罚方霁擅自做主的行为。   结果更像惩罚他自己。   方霁一点都不在意。   纪时昼要被气死了。   女生说:“那……”   她刚开了个头,就被纪时昼打断了,他直截了当地问:“你喜欢我?”   女生的眼神闪动一下,刚要回答,纪时昼又抛出下一个问题,“有多喜欢?”   女生微微诧异,然而纪时昼根本没管她,继续:“会为了我放弃家人吗?”   女生笑容凝固在脸上,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纪时昼又重复了一遍,“你会为我放弃家人吗?”   女生退后一步,茫然地摇摇头,仿佛纪时昼说出有史以来最晦涩的语言,她拼凑不出其中形状。   纪时昼了然地点点头,“可是方霁会。”   他目光终于落在女孩身上,认真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了。   女生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神经病”。   纪时昼一点都不意外。   以前师毅也这么说过他。他儿时最崇拜最敬佩的舅舅对他说过,你简直和你妈一样神经病。   女生脸色不好地匆匆走了。   纪时昼转身朝公寓方向走去,是回去找方霁,去看属于他的小狗。   他忽然不想等了,也受够了忍耐。   --------------------   小狗!危险! 第29章 “我高兴还来不及”   蒋新柔坐在餐厅落地窗对面,手里捧着一杯冰可可,四下张望无果后才插上吸管嘬了一口。   去年有段时间,她和纪时昼常常来这家餐厅。   方霁误以为两个人在一块,还特别给他们准备一桌超量的菜品,其私心一览无遗。   他对待一个人好的方式太简单也太赤城了,这也是蒋新柔死心的原因之一。   这两个人之间插不进去另外的人或物,方霁永远把纪时昼放在第一位,那位置旁人想都不要想,碰也碰不到。   冰可可在口腔里弥漫,最后余留下的竟是苦味。   蒋新柔再次抬眼,窗玻璃上映出一个人的倒影,高个子宽肩膀,留着短硬的胡须,既成熟又英俊。   池杰比她大了12岁,第一次听到她的告白,想也没想拒绝了,理由是:“你还是个孩子。”   蒋新柔不死心,和纪时昼达成某种协议,两个人一块进出餐厅,第一回 就被池杰看破了。   男人笑着要她“别闹”,低沉含笑的嗓音又一下砸进她心里。   天知道最初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池杰,只是听说方霁在这里打工,忍不住想要看一看他。   不是抱着看她的青春,看她无疾而终的初恋这样矫情的想法,只是单纯想要看一看方霁过得好不好。   他能从那个小县城里出来她很为他高兴,同时也明白只有纪时昼能做到如此地步,只有纪时昼能让他心甘情愿地走出那个禁锢之地,脱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庭。   那一年她上大一,看到方霁剪了头发,员工服都穿得那么好看,整整齐齐又干净合身地穿在他身上。短短几秒的注视,她坐在餐厅里泪流满面。   她是暗恋者,是旁观者,是离方霁那么近又那么远的存在。   方霁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或许也不记得她的模样。   她眼前模糊一片,忽然出现一抹被泪水斑驳了的白色,有人把纸巾递到她面前。   “怎么?看上我们员工啦?”男人坐在隔她一桌的椅子上,“要不要他的电话号码?我可知道。”   蒋新柔擦掉眼泪,还没看清男人的长相,把那张纸巾攥紧在手里,“不需要你热心肠。”   池杰笑起来,点点头起身道:“行,那你别哭了,送你一杯可可怎么样?你们小孩子应该喜欢喝。”   蒋新柔惊觉这人很可能是店长,自己刚才没礼貌,想要补救却只能对着男人的背影讲:“不用了……”   结果她喝下去的那杯可可很甜,这家餐厅的菜品也很好吃。   那是蒋新柔整个大一学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   后来上了大二,关阳起哄让纪时昼请客吃饭,纪时昼带着他们一帮人来了这家餐厅。   一群学生开了一间包厢,方霁负责招待他们这一桌。   席间关阳再一次逮着纪时昼讲话,说他骗人,明明就是混血还不承认。   关阳那洋洋得意的表情,好像自己发掘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你曾祖母不是俄罗斯人吗?”   有人戳了他一下,低声提醒:“纪时昼不是。”   关阳还傻呵呵地,“怎么不是?”   纪时昼没有圆场也没有回答关阳的问题,因为方霁把备用的餐具摔碎在地上。   他和纪时昼对视,眨眼的同时毫无愧疚心理地说:“对不起。”   纪时昼问他:“真的对不起吗?”   方霁的表情分明在说,是错了,但不认。   他故意的。   为了不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但他还是重复说了句:“对不起。”说完这句话眼神横过关阳,不那么善意,有些挑衅。   纪时昼出声叫他:“方霁。”   方霁立刻回看过去,眼神又温顺了,语气里带着讨好:“我马上就打扫,小昼……”   在旁人看来这就是妥妥的舔狗,蒋新柔却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   方霁才不是什么舔狗。   他分明那么好,又那么乖。   饭吃到一半,池杰过来找纪时昼,蒋新柔就坐在正对门的位置。两个人打了照面,池杰想把手搭在纪时昼肩膀上,又迟疑:“你小子是不是又蹿个了?”   “没有。”纪时昼拒绝他的手臂,和池杰一块出了包厢。   纪时昼一出去,便有人问关阳:“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一连好几个人连声附和。   关阳不干了,才有人解释:“纪时昼他妈压根不是师家亲生的,你问的那是人能问出来的问题吗?”   师琼是被领养进师家的。   她和师家没有血缘关系,纪时昼自然也不会有。   关阳愣了几秒,抹掉脑门上的汗,“这我上哪知道去啊……真事啊?千真万确?”   等到纪时昼回来,方霁也跟着进来了,手里拿着一杯可可,绕过一大桌子人,把那杯饮品放在蒋新柔面前。   蒋新柔下意识看向纪时昼,纪时昼也在看她,神情淡漠视线却精准。   明明很在意又要装作不在意。   在蒋新柔看来有几分好笑,直到方霁在她耳边悄悄说:“老板让我送来的。”   蒋新柔顾不得曾经的暗恋对象离自己这样近,而纪时昼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下来,她满心都是——他们老板是谁啊?   等方霁走了她才反应过来是池杰。   她有些好笑,把那杯可可喝下去了,还是那么甜,巧克力味道。   池杰居然还记得她,这又算什么?特意为她制造一个和方霁近距离说话的机会?   可她早就死心了。   犁县发生的所有事都令她迫切想要逃离,她成功脱逃了,是她个人的成功。   她是那场悲剧的旁观者,是流言蜚语的倾听者,是过往故事里没有角色名的存在。   与在场其他人不同,他们看到表象就误解,就下定论,就给两个人的关系贴上刻板的标签。   蒋新柔却是真真正正见过方霁和纪时昼之间的相处,见过纪时昼不微笑不假装和善的模样。换句话说,他只对方霁任性,只对方霁说真话,只对着方霁有那么多的情绪,只有方霁能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和妥协……   她见证过了,所以无法不甘心,无法意难平。   喜欢池杰的原因不明。   总不能是因为他记得自己,还送自己一杯可可。   可是当蒋新柔有所察觉之时,她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记得自己,他送给自己一杯可可。   今天是周六,一个好天气,她喝到一杯冰可可,比以往更具有苦味。   池杰走过来问她:“你觉得怎么样,我亲手调的。”   蒋新柔笑起来,阳光落在她乌黑的长发上,那么耀眼那么青春,生机勃勃。   “不太好喝。”   ##   夜晚的天色是深紫的葡萄酒,酒瓶摆满了茶几,还有几瓶在地板上倒下,被小狗骑着玩。   方霁的眼睛迷蒙一片,拼命睁大了,“小昼,你喝醉了。”   纪时昼把小狗扒拉到一边,把酒瓶一一捡起来,声音冷静而沉稳:“我没喝醉,是你喝醉了。”   方霁摆摆手,靠在沙发边缘处,“我也没有。”   “是么。”纪时昼把最后一个酒瓶放在茶几上,抬起他一条胳膊,“还能自己站起来吗?”   方霁缓了缓,把另外一只手也递给纪时昼,双腿用力站起来了,靠在纪时昼身上,还在嘟嘟囔囔:“你今天喝得太多了。”   “我知道。”纪时昼把他往卧室转移。   “小昼。”方霁忽然捧住他的脸,用那双带着水雾的漂亮眼睛盯准纪时昼,“你不要伤心。”   “……我没有伤心。”   纪时昼的声音很轻又低沉,“我高兴还来不及。”   方霁听不懂了,歪了下头,下巴磕在对方的肩膀上,连唇也一起。   他迷迷糊糊的,想不通纪时昼今天酒量怎么这么好,喝了那么多酒,只比他少了两瓶,居然也没醉。   他喝太多了,他确实喝醉了,因为纪时昼看起来心情不好,酒杯倒满一杯又一杯,小昼说自己见过师毅了,方霁知道在师家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这个名义上的舅舅。   方霁不想看他难过却没处发泄,只能陪着一起喝,觉得纪时昼喝得太多了就偷偷把酒倒进自己杯子里。   小昼一直没发现。   看来是真的很伤心。   而如今他们的姿势又那么适合拥抱,方霁主动把双手环在纪时昼的腰上,心里还在想,他们不可以接吻,但是拥抱没问题。   他想抱一抱小昼。   结果纪时昼把他的手掰开了,对他说:“方霁,把衣服脱了。”   --------------------   方霁:小昼肯定很伤心,抱抱小昼   昼:我高兴还来不及   谢谢大家的评论海星和赞赏!俺都有看到捏! 第30章 “你在鼓动我”   “方霁,把衣服脱了。”   方霁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向上看去,眼神还是迷迷蒙蒙的,好像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里。   纪时昼拽住他的手腕以防他滑倒,浅褐色的眼眸垂下去,对上那双带着醉意的眼。与方霁截然相反,他的目光清醒且深沉,好似能把黑夜一并裹挟。   见对方一副跟着导航还迷了路的表情,他干脆命令方霁把手臂抬起来,衣摆被攥进手心,往上翻卷到一定程度,方霁终于出声,“我自己来……”   他意识到这件事不对,纪时昼不能帮他脱衣服,但他自己可以。   纪时昼干脆停下手,任由方霁自己折腾。   方霁用手臂夹住卷到一半的上衣,薄薄的腹肌显露出该有轮廓,与长期暴露在外的皮肤相比,无论哪里都白了一个度,境界分明地横纪时昼眼前,一副待人研究或是触碰的模样。   在过往的许多日子里,两个人在同一张床上睡去、醒来,彼此赤身的样子见过不止一次。   但是今天不一样。   今晚夜色太沉,有人喝醉了。   纪时昼分开他两只手臂,衣服又滑落,卡在裤子边缘,好像一切重头开始了。   方霁困惑地抬起头,不是让他脱衣服吗?   纪时昼两只手皆按在他的腰侧,把头埋进他的颈窝,唇贴了上去连同呼吸,烫得血管都发热,身体涌动的血液好似在逆流。   方霁认定纪时昼一定是喝醉了,不然不会这么粘人,不会把脆弱的一面暴露给他瞧,不会有这么多的触碰。   他理解地回抱住纪时昼,甚至拍了拍他的后背。   “方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纪时昼的声音在他颈侧响起,嗡嗡地震着耳朵。   “知道啊。”   在安慰小昼。   纪时昼轻笑一声,两只手一路向上,滑到他肩膀上去,终于把头抬起来了,四目相对,呼吸轻盈。   “你在鼓动我。”纪时昼为此事下了定论,心安理得地落下一个吻。   从来都是这样,方霁傻乎乎什么都不懂,他就要忍耐,等他忍耐得够久,想讨要一点奖励,方霁回馈给他什么?   他给他介绍女朋友。   纪时昼一想到这里,眼睛微眯,手又滑到方霁的颈间,对着对方的喉结一阵乱蹭,没有用力,但好似随时可能用力。   方霁咽了咽口水,声音轻而颤:“小昼,我们不能亲……”   “为什么?谁规定的?”纪时昼打断他,唇又贴上去,一下,“我们亲过很多次了。”   “那是不对的。”   两下。   唇分时勾出一段丝线,缠绵着下落。   “哪里不对?”   方霁用那双清澈漆黑的眼睛看他,永永远远那么看着他。   纪时昼不是不知道方霁喜欢偷看他,怕做错事、怕惹他生气。他永远忠诚于他,忠诚是很好的品格,却不是他想要的那份感情。   “我们两个都是男的。”   第三下。   他把方霁吻得不敢再说话。   纪时昼满意地勾起唇角,脸颊上的酒窝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所以也可以任性地叫:“哥哥,我们可以不跟别人讲,我们只干我们的。”   他的嗓音不适合说这种话,那么沉甸甸,把今晚月色都压弯。   方霁果然无法招架,磕磕绊绊:“你真的喝醉了,你醒了之后会后悔的。”   “我喝醉了吗?可我有感觉。”纪时昼说着话,有一个向前迈进的动作,两个人挨得更近了,确切说是过近了。   和之前几次都不同。   他看到方霁耳后的薄红,天气这么热,没开灯的卧室里闷闷的,汗黏在身上像强力胶将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   方霁终于懂得用手推拒,还是逆来顺受的表情,声音里却多几分决绝:“小昼,你这样不对劲。”   “是么?”纪时昼把他的手握住,放在嘴边咬一口,收获方霁更加放大的瞳孔,“可是我想要。”   他根本没有用力禁锢,如果方霁想要挣脱简直轻而易举,甚至还可以像几年前那样,给纪时昼一拳。   但他没有。   正如蒋新柔所说的那样,他想要什么方霁都会给他的。   可他是被惯坏了的孩子,只想要更多。   ##   纪时昼一直很抵触在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情绪。   永远不要那样做,不然等待他的会是冷嘲热讽,是尖锐的笑声与不分轻重的打趣。   师琼还是教会了他一些东西的,在纪国华舍弃他的那段日子里,在还未遇到方霁之前,他一直跟着女人一起生活。   逃课打架她不管,老师把电话打到家里,接电话的是保姆,去参加家长会的也是保姆。   女人只负责美美地打扮,美美地出门,然后在夜晚十分踩着细得惊人的高跟鞋,故意踏到他门前,敲门的声音很重,讲话的音量又刻意,喝得酩酊大醉笑嘻嘻问他为什么不出来迎接她回家。   保姆看不过去,上来提醒:“太太,这都十二点多了,你儿子明天还要上课,说不定已经睡下了……”   隔着门板,纪时昼睁眼看着天花板直到房门不被敲响,刚闭上眼睛,女人的声音幽幽从门缝里传进来:“你睡了吗?”   后来那扇门被纪时昼踢坏了。   师琼日复一日的恶作剧让他感到厌倦和疲劳,女人把生个孩子玩玩的观念贯彻到底,只要她在家,只要纪时昼没有去学校,两个人的对峙永不落下。   往往是纪时昼气得要爆炸,师琼弯起嘴角,用她那张漂亮无暇的脸蛋面对他,“干嘛这么生气啊?妈妈开玩笑的。”   后来从小到大照顾他的保姆因为贪小便宜偷鸡摸狗被纪时昼发现且当面戳破,没多久就主动辞职了,自此之后家里更没有人管他,直到逃课打架的事情闹大,他面临被学校劝退的风险,纪国华出现了。   自从和师琼离婚后,整整三年他没有回来看望过儿子,更没打过问候电话。   第一次主动和师家联系,却还是为了纪时昼。   师琼实在不适合养孩子,师家人也看出来了,权衡下接受了纪国华的提议,让纪时昼回老家历练历练。   纪国华在犁县当地有熟人,知道那边有个师资不错的艺术院校,纪时昼从小学油画,上了初中也没有荒废,走艺考再合适不过。纪国华把种种方面都考虑到了,师家那边没有反对,最主要还是纪时昼愿不愿意。   纪时昼答应了。   他没理由不答应,在他看来能远离师琼是件好事。   而遇到方霁则纯属是个意外。   是他无趣的高中生活的一抹点缀。   他好奇他身上发生的事,就像好奇今晚会不会下雨一样,他以为等到了晚上就知道了,他不需要费多少功夫,只需要一点小小的耐心。   于是被方霁恶狠狠叱着“滚远点”也不生气,被揍了一拳也没脾气,被放鸽子就更是小事了。   当他发现时,已经对方霁有了超乎寻常的忍耐力。   ##   纪时昼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贵重物品”,方霁只是微微抬了下头,那方方正正又通体红色的“卡片”瞬间吸引他的注意力,像是外卖店里一次性手套的小小包装,但他很清楚不是。   方霁不由向后退去,小腿卡在床沿,险些坐下去,忍不住喊纪时昼,还是喊得小名,那么亲昵,充满迷惘,简直是在默许对方做什么都可以。   同样身为男人,他就算再迟钝也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但是同样身为男人,他又知道这种事情不该出现在他们两个人之间。   他是喝醉了,不是喝傻了。   纪时昼却对他的呼唤不为所动,那方正的红色晃目,一角被他咬在嘴里,撕开了,动作那么轻易,接下来的动作也越发容易。   他把那薄薄的卡片夹在两指间,按住方霁的肩膀,最终还是让他坐了下去。   而后纪时昼俯下身低头吻住方霁的唇,只一下,分开一秒,唇与唇的间隙不到一指,然后又吻一下,这一次像方霁常常做的那样,轻舔他的下唇。   “张嘴。”又是一声命令。   方霁几乎是条件反射把嘴巴张开,任由那条舌头挤进来,勾走他的思考和灵魂,让他不能再辨别这件事的对错,脑海里只有唾液交融后的热和甜。   吻、抚摸,他亲手拆开卡片以另外一种方式归还给纪时昼。   他没有反抗。   他对纪时昼永远忠诚。   --------------------   方霁:小昼需要安慰!   昼:确实需要安慰,另一种安慰 第31章 “你喜欢这样吗?”   这和接吻不一样,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比以往更加亲密也更加失控。   夜色发光一般照耀在天花板,形成层层叠叠如同银河样的斑驳阴影。有清风抚过,吹动半遮半掩的窗帘,淡蓝色的窗幔在月光下逐渐透明,连带着投映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震颤与晃动。   方霁的眼睛失焦,无法流出更多眼泪了。   他自认坚强,打从离开犁县以后,好久没这么哭过,是完全不受控的哭法,眼泪自动润过眼睛,堪堪挂在眼睫,又因为一阵风,因为纱幔抚过脚踝带来的痒意与深入而无法自已地扬起脖子闭上双眸,蓄满眼眶的泪水争先恐后滑落在脸颊,又被带有温度的嘴唇细数吻走。   “抱歉,不太熟练。”纪时昼声音有些沉闷,更多吻落在方霁的脸和脖子上,比起给予安慰更像在寻求安慰。   方霁本以为没有比亲吻和抚摸更超过的事情,同性之间再亲密也只能到这一步了。   可他现在感到疼,一定要说疼到什么程度,实在像好久以前为了耍酷,闷头走路不看眼前,结果直直撞上教室的桌角。   比撞上桌角还高几级的钝痛让他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呼吸不上来,只能把嘴张开,喘得更急促些。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伸出手臂环紧了对方,好像这样能不痛一点,这样就能削减掉一部分疼痛,他还是依赖纪时昼,如此信任他。   过了一会儿,纪时昼声音沙哑地问他舒服么,方霁实在违心不了,刚张开口就发出一声闷哼,说谎的事暂时搁置下来,他能安心地麻木自己。   这一阵的沉默让纪时昼也跟着沉默了,天花板上水波一般晃动的纹路忽然静止下来,一动不动。   “是不舒服么?”纪时昼的声音很低,哑哑得压在他耳垂上,简直像控诉。   纪时昼哪里和他这样说过话,如此示弱且忐忑。   方霁连忙摇头,也不管说的是什么,胡乱地讲:“舒服的……你喜欢这样吗?”   这样紧密相连,这样把对方纳入怀中,这样缠绵又窒息。   方霁想不好用什么来形容这件事,比那年暑假更过火,也更加无法解释了。   他们之间不是朋友,他与纪时昼之间从来都是更加复杂的关系。   早在五年前就是了。   在纪时昼用带刺的木板帮他解决掉许豪,并把那只受伤的手伸到他面前的那刻。   当时他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矫情的人,后面还跟着一句,但是他帮了自己。   他第一次跟纪时昼平心静气讲话,是问他:“要我帮你把刺挑出来吗?”   少年笑着把手抬高,几乎到他的下颌,“要你帮我吹吹。”   身后许橙突然发出很响地抽泣。   他立刻回过头去,忽略了眼前的人,没看到纪时昼嘴角的笑意逐渐落下去。   “今天谢谢了。”方霁匆忙说着,面对妹妹又手足无措了。   “没关系,我自愿的。”纪时昼语气平淡。   从来都是纪时昼付出,然后得不到回报。   他什么都给不了小昼,能给的就只有他自己。   墙面上映照出的水波忽然又重新涌动起来,从一开始缓缓流动到后面湍急汹涌。   方霁本来就发懵的脑子更加混沌了,抓紧对方的手臂,摇头间汗水和泪水一块落:“不行,小昼……”   纪时昼也满身是汗,满身是汗也要紧紧抱着他,生怕他跑掉,吻掉他额头的汗和眼睫的泪,含糊地叫了方霁一声“哥”。   这方霁哪里受得住,立刻迷迷糊糊地软下身子,什么都应了。   渐渐地痛感消退,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游在温泉里的奇妙感受,从身体上划过的水流一阵阵发热发烫,一直涌到心尖儿去。   方霁越发舒服便越有空想别的事情,迷迷糊糊地思考起来,自己明天还起不起得来做早餐。   纪时昼发现他分神,再次掐住他的脖子,不怎么用力,拇指拈过喉结,“方霁,看我。”   方霁下意识抬起眼,还是那么明亮,哭过更清澈了,黝黑的瞳仁始终盯着一处,始终盯着他。   如果是圆圆,早就得到“听话乖狗狗”的奖励了,但方霁不需要,即便没有夸奖他也一样忠诚。   “我喜欢……”他回答方霁之前的问题,叹息一般地讲出口,又压住他的口不让他说话。   纪时昼通常不袒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哪怕面对方霁,他也把一小部分真心话压在心底。   但今晚不同。   今晚他得到他想要的。   方霁听到了,瞳孔因失神而放大。   一切都结束后他忧心忡忡说:“小昼,你喜欢男人吗?”   纪时昼好像没听懂他的话一般,地板上的衣服刚捡起一半就停下来看向方霁。   事已至此,他一点都不想回答这个蠢问题。   方霁却还在继续:“可这个不正常的……”   他话还没说完,纪时昼再度丢了衣服,一只手臂拦在他肩膀,把方霁整个人拥到床上。   “不正常?”他冷笑一声,“不正常你还和我做?”   “我开始以为只是帮你打出来……”方霁顶着一张纯良的脸,再度舔舔下唇,他紧张,眼神乱晃,“这样不对,我们不能……”   “别舔嘴唇了。”纪时昼冷着一张脸,拇指压在他唇上并且往里面探了探,“我们不能怎样?我们什么都做了,哥哥。”   这一声“哥哥”就有些嘲讽的意味,还不等方霁反应过来,纪时昼压着他再度“不正常”一番。   ##   “你跟纪时昼和好了吗?”酒吧里,严开捧着一杯柠檬水紧张兮兮地问。   方霁退后一步,几乎是立刻板直脊背,“和你有什么关系?”   “天大的关系啊。”严开露出讨好的笑容来,“你俩和好了,那于姐……”   他话只说到一半,指望方霁能明白。   方霁果然不明白,“于娜怎么了?”   严开垮下脸来,“你就不用介绍他俩认识了吧。”   “……哦。”方霁反应过来,刚想舔下唇,舌头已经伸出来却又缩回去。   不能舔。   小昼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教训,甚至还贴心地替他跟老板请了假。但方霁不能休息,他一旦空下来就要胡思乱想到爆炸了,刚好酒吧领班给他打电话,他想都不想应下来,果真看到严开还是坚持不懈坐在老位置上,等待着能和心目中的女神搭上话。   “你就那么喜欢于娜吗?”方霁忽然问。   “当然!”严开超大声,就怕方霁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他大哥什么都好,就是对感情方面太迟钝了,对人际交往也一样。   方霁想抿唇,又及时打住了,“为什么会这么喜欢?”   严开被问住了,想了想才说:“于姐性格好长得又漂亮,挺难不被喜欢的吧?”   方霁思索片刻,点点头,“知道了。”   小昼性格不错长得又好看,很难不被人喜欢。   他也很喜欢小昼。   但是纪时昼喜欢男人。   一想到这儿他就心脏紧缩,有一种莫名的惶恐从他脚下生根。   “哥,你最近是不是上火啊?”严开热心肠地开口,“我看你嘴有点肿。”   方霁的思考被打断,转移视线到严开身上:“很明显吗?”   严开眨眨眼,再眨眨眼:“不是特别明显啊,离得远看不出来……”   方霁踏下心来。   严开的脸色却变了,颤巍巍道:“方哥,纪时昼该不会……”   “没有。”方霁反驳地太快也太急,“我们什么都没做……”   那就是什么都做了。   然而严开不懂,他怎么都想不到那么深的层面,就和方霁那天一样,天真地以为只是亲个嘴的事。   最严重能到什么地步呢?   方霁的耳朵发鸣,却听到严开痛心疾首:“哥!你要是不愿意就拒绝啊!他还能强迫你不成?你就告诉他你不喜欢男的!”   于是周五晚上,纪时昼再次来到公寓便被方霁郑重其事声明:“小昼,我们不能做那些不道德的事。”   纪时昼平静:“哦?为什么?”   方霁学舌:“因为我不愿意。”   纪时昼点点头,一步步靠近他,方霁一点点向后退,退到沙发边缘还不小心挤到了蜷在地上睡觉的圆圆,他刚想低头查看,头顶想起纪时昼的声音。   “你不愿意管什么用?”   方霁接着说:“我不喜欢男的……”   客厅好静,小狗都没动静了,方霁想低头看一眼自己是否压到它。   “不喜欢也可以上床。”纪时昼声音冷得要死,“没人规定非要互相喜欢才能左爱。”   --------------------   方霁:喜欢小昼!但小昼不能喜欢男的(つД`)   昼:被气死了 第32章 “你又要失约吗”   隔天方霁腰酸背痛爬起来,纪时昼还在睡觉,他蹑手蹑脚做好早餐,给小狗准备好狗粮才轻轻出门去。   玄关的门一关,纪时昼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小狗便颠颠跑过来围着他床边转。   半个月后,严开再次找到方霁,把另外一部分钱也给还上了。   方霁盯着他半天,忽然说:“今天周五了。”   “是啊。”严开应了声,抬头见方霁一脸犹豫,心中警铃大作,“是不是纪时昼又……”   “我能去你那儿住一晚吗?”   两个人声音同时响起,严开先停下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方霁半蹙着眉,大概连他本人都没察觉,“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能啊,当然能,就是地方有点小,你别嫌弃。”严开没想到纪时昼已经把方霁逼到这个地步,连忙补救,“哥,你想来我随时欢迎。”   方霁继而又盯着他看了几秒,才说:“也不一定……我看情况。”   他还从没有在外面住过。   下班后他犹豫再三还是给严开打了个电话,根据地址走到一处筒子楼,抱着侥幸心理,赌纪时昼学业繁忙,这周或许不会回公寓。   他已经和纪时昼在那间房里做过太多事,不用说卧室,就连沙发、岛台也未能幸免。方霁不知道纪时昼怎么有那么充沛的精力一次不够还有第二次,兴起时会毫不吝啬地叫他哥哥。他们只差了两岁,方霁已经踏入社会好几年,却还是没有一个大学生体力旺盛。   值得庆幸的是,除了那天自己拒绝纪时昼,此后纪时昼就没有对他冷脸过。只是对方某些癖好他不能阻止,方霁提醒了几次,力图向小昼证实自己是男的。   纪时昼充满淡定地回答:“知道,又没指望你能出奶。”   方霁被揉得满脸通红,想了想也是,小昼说得没错,于是逐渐对一些亲昵行为麻木,好像他们本该如此。   可最近几天他的脑海里常常飘过纪时昼说的那番话。   不是只有互相喜欢的人才能上床。   小昼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但是纪时昼仍然对男人感兴趣。   方霁一想到这里心口比之前还要火烧火燎,也更加焦灼。   纪时昼马上就要毕业了,他们难道要一直这样持续到毕业?   两个人拥抱亲吻,把出格的事做了个遍。纪时昼是清醒的,他也是清醒的,他们谁都没喝醉,但谁都做错了。   走进昏暗的单元楼,走廊里的潮湿味道唤起了方霁好久前的记忆,这里和他以前的家有几分相像,好似又回到了那间逼仄沉闷的房子,一家五口挤在一块,疼痛和窒息,躲都躲不掉,   如果没有遇见纪时昼,他或许也和严开一样,租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干着最简单的苦力劳动。   ……要不还是回公寓吧。   方霁连上了好几层,到达目的地后开始摇摆不定,还没等他决定,对面的门先开了,嘴边叼烟的大妈与他四目相对。   “哎呦,这是哪里来的小帅哥?”女人嗓门大,回荡在整个走廊里。   面前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严开从里面探出头,“哥你来了啊,这我房东……”   他简短介绍了两句就把方霁拉进门,一脸“好险”的表情,“还好我及时赶到,不然你一定要被何妈拉着介绍对象。”   他拽出一个凳子给方霁坐,问方霁吃饭没。   方霁是吃过饭来的,严开还没有,随便泡了碗泡面嗦起来,边吃边问方霁:“哥,你没寻思找个对象什么的?”   方霁回答没有,严开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还是纪时昼不让你找啊?”   方霁立刻为对方辩白:“不是,是我自己不想。”   严开点点头,脸恨不得扎进碗里,一双眼却瞟着方霁的表情,“那你现在不考虑么?”   方霁摇头,见严开还是盯着自己,“不考虑。”   “不然你考虑一下?你俩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严开吃完最后一口面又喝了口汤。   方霁习惯性地想要舔下唇,停下了,为了防止自己再犯,咬了下舌尖。   “是我的错,不应该给小昼介绍女朋友。”   “不不不,”严开听不明白了,“这怎么就成你的错了?”   “是我把他逼得太紧了。”   严开完全没法理解方霁的想法,刚想开口说话,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看了眼联系人又看了眼方霁,拿起手机走到另外一边去接听。   可惜这间房一共就这么大点地方,方霁很容易听到他和电话那边的人讲话。   严开用的是方言,对面也是,不过还是能听到女孩子用清脆的声音喊“哥哥”。   方霁静静等待着,如果他今晚留下就要和严开睡一张床,还没有跟纪时昼以外的人睡过,单纯的睡觉也没有。   倒不是嫌弃严开,就是觉得让小昼知道了不太好,不然睡地板?   而且早上虽然给圆圆放了多一倍的狗粮,但万一它的水不够喝怎么办……   等电话挂断了,室内一片寂静。   方霁主动说:“是你妹妹?”   严开直起身子来,顺带点点头。   “她的病还好吗?”   “好的差不多了,多亏方哥你救急。”严开回答着,脑子里是半个月前刘航喝多了跟自己说的话。   方霁曾经有个妹妹,早几年就死了。   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这件事,方霁没和任何人提起过,或许他不知道的不止这一件。严开忽然想起几年前,方霁在校的最后一个月和纪时昼的关系异常僵硬,貌似还在校外打了一架,方霁被打得挺严重的,一瘸一拐回来了,一连在寝室三四天都不出屋。   遖峯   即便是这样,时间拨回到当下时分,方霁还是处处维护纪时昼。   “我回去了。”   严开还没反应过来,方霁已经站起身。   “哎,哥你……”方霁已经把门打开,外面天已经黑了,走廊里更黑,屋子里澄黄的光令他的轮廓柔和,眉眼都温驯。   他早已被驯化了,戒备只对陌生人,眉宇间的那股戾气消失不见。   “不打扰你了,我还是回去睡。”   “那你和纪时昼……”   “我会解决。”方霁笃定道,“我和他好好说,小昼会理解的。”   真的吗?   严开可不信。   但他没理由拦着方霁,毕竟方霁是身高182的成年男性,纪时昼就算手段再强硬,也不能真的把方霁绑起来吧。   事实证明,严开还是天真了。   根本不用纪时昼把方霁绑起来,他挥一挥手指叫一声“哥哥”,方霁就会心甘情愿干任何事了。   门关上了,面对一屋的寂静严开忽然拍手,草,忘了问这俩人到底怎么和好的了!   方霁拦了一辆出租车,满心都是快点回去。   在那间公寓住了三年多,早就熟悉那儿的布局摆设和味道,在方霁心里那里已经和家差不多。   狗狗离家太久会不安,哪怕是它自己跑出去,还是要屁颠颠寻回来。   钥匙被锁眼完美咬合,转动间听到小狗的叫声,方霁推开门,没有意想中的运动鞋,松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失落。   “你还知道回来?”纪时昼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方霁鞋都来不及换,纪时昼也没有给他机会,直接把人按在玄关,没控制好力道,“嘭”地一声,修长有力的手掐住他的脖子小狗不安地叫唤了两声,谁都没余力去管。   “你去哪里了?”   “严开家。”   纪时昼点点头,“想好了要搬出去跟他住了?”   “没有……”方霁刚说两个字,纪时昼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   方霁想说自己哪里都不去,但纪时昼情绪激动估计听不进去他讲话,只能艰难地把手伸到纪时昼的后背,拍一拍又顺一顺。   纪时昼却不吃这套,“池杰说你已经下班了,我一开门什么都没有,出去找了两圈回来还是不见你人影。”   小狗叫唤一声,表示它还在。   “方霁,你又要失约吗?”纪时昼语气很重,“你欠我那么多,你说走就走?经过我同意了?”   这和他之前说的完全不一样。   他明明就是把方霁拴住了,他用语言捆绑他,单凭一只手就禁锢他。   而方霁没想着逃脱。   他试图抱住纪时昼,对方比他高了近十厘米,拥抱间双手会有空隙,他于是抬起头,黝黑的瞳仁望进那双酝酿风暴的眸。   这是他的错,是他让纪时昼没有安全感。   该怎么才能让纪时昼平息下来,这比揍在方霁身上还难受,他慌不择路地按住对方的手腕,踮起脚,把唇贴了上去。   室内一片安静。   小狗安静。   亲吻安静。   心跳声出乎意料地一致。   “这算什么?”纪时昼声音沙哑地问,“你以为亲我一下就能解决所有事了?”   不能。   方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他又亲了下。   纪时昼停下来,认真看着他,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有所松动。   小昼很好哄。   方霁在很早以前就知道。   --------------------   方霁:亲亲   昼:一个不行,要两个(把好哄写在脸上)   明天有点事情要出门请个假~把更新补到这周日啦 第33章 “这是为了你好”(过去)   “方霁,你什么时候和艺校那小子关系这么好了?听刘航说他最近一直找你打球。”课间四五个男生到小树林里抽烟,陈响忽然问一旁的方霁,“你妹妹还喜欢他呢?”   方霁没听清,摘掉一边的耳机只听到陈响最后一句,稍稍联系上下文,“不喜欢了。”   陈响站起身,朝他看去,“耳机新买的?”   方霁咬了下嘴唇,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了下头。   陈响咧开嘴角轻笑一下,好像看穿他,“挺舍得花钱。”   方霁闻言立刻反问:“这个很贵吗?”   “不是你自己买的?你不知道价钱?”陈响伸手拨弄了下那耳机,方霁忍着没有动,“……别人送的。”   陈响点点头,“也不贵,小一千吧。”   方霁微微蹙眉,这下干脆把两边的耳机都摘下来放回口袋里。   前些天纪时昼忽然问他生日是什么时候,方霁八岁往后就再也没过过生日,只记得个月份,就在下个月。   纪时昼问了他就答了,隔天对方塞给他一副全新的蓝牙耳机,说看他总听歌,当做生日礼物提前送了。   方霁感到莫名其妙,自然不肯收。   纪时昼摆着那张死人脸:“不想要你就扔了,别还给我。”   方霁犹豫间还是收下了,毕竟对方是纪时昼,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干得出来,说扔没准真的就给扔了。   但他没想过一副耳机要这么贵,他们都是学生,更何况纪时昼比他还小了两岁,他不该也不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本想着等纪时昼放学来找他打球就把耳机还给他,结果对方迟迟未在篮球场上出现,方霁只好再一次来到他们高中校门口,一连逮了好几人问,问到第五个才听那人含含糊糊说对方被老师留下了。   “他犯什么事了?”方霁追问了一句。   那人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看得出挺怕他的,摇摇头直接走掉了。   得知纪时昼还在学校,方霁便又窝进那个小角落里等,想了想又把耳机掏出来放在手里擦擦干净。   与此同时一道阴影挡住他,他抬起头,九月末天气已经没那么热,阳光照耀得并不猛烈,逆光也能看清来人。   女孩一头长长的辫子甩在脑后,黑白色的校服穿在身上,裙子是纯黑色带两道白条纹。   方霁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蹲着看人家,立即起身了,比女孩高出一个头,对方明显向后退了一步。   方霁还认得她,那条手链的主人,姓夏,名字不记得了。   “你……”   女生的声音太小了,方霁没听清,只好低下头去,正好赶上女生鼓起勇气大声说:“你能不能别来我们学校了,还嫌纪时昼惹上的麻烦不够多吗?!”   方霁愣住,一方面是因为女生所说的话,另一方面是被震到了耳朵。   “他怎么了?”方霁问。   毕竟一起在公园喂过流浪狗,女生比那些绕着他走的高中生胆子都大一点,“他又被老师叫去谈话了,因为总是跟你混在一起。”   她说“又”,那就是不止一次。   方霁从来不知道。   篮球是纪时昼缠着他要学的,少年学东西很快,再加上身高优势,早就不需要方霁教了,两个人现在都是组队一起打球。   方霁还在思考,站在他对面的夏子绮却越发生气。   她打心眼里认为,这两个人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纪时昼那么优秀,前阵子画出的作品还被专业老师轮流在几个班里作展示。他们现在不在一个班级上课了,平日里在走廊里碰到也是干干净净姿态挺拔的少年,她不明白为什么对方非要和方霁这种小混混待在一块。   “你离他远点,对你俩都好。”夏子绮说,有点警告的意味。   方霁本来就不该就现在这里。   方霁回过神来,咬唇的力道重了些,甜丝丝的血味渗出来,他没有反驳,“那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尽管对方很有礼貌,女生还是戒备地看着他,“什么事?”   ##   国庆长假方霁没有回家住,因为家里太小了根本住不开五个人,他每天都会回去,帮妈妈照顾年幼的小弟弟,晚上再回宿舍。而许橙则是白天出去傍晚才回家,两个人一连好些天都没有碰面。   直到假期最后一天晚上,方霁特意等到了天黑,许橙见到他还很惊讶,但看到他手里拿着的玩具车就了然了,当做没看见方霁,径直回去自己的房间。   方霁已经做好了饭菜,敲门问妹妹怎么不出来吃饭。   “外面吃过了不想吃。”许橙在房间里闷闷地回答。   方霁不放心又敲了两下门。   “你烦不烦啊?”许橙一把拉开门,精心梳整的发型已经被弄乱了,十月份天气有些微微冷,她已经穿上长袖长裤,只有一双手裸露在外面,她新做了指甲,方霁看不懂,那图案弯弯绕绕的好像小蛇盘旋在指甲盖上。   方霁好像被凶到,声音轻了些:“你真的吃过饭了?”   许橙抬眼看自己的哥哥,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比自己大了四岁的方霁。   只比自己大四岁。   许橙撇开头眨了眨眼,深呼一口气,“我有点事,你跟我到外面去说。”   方霁跟着妹妹出去了,门刚一关上,女孩抬起手来朝他要钱。   方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因为许橙从不这么做,宁可跟朋友借钱也不会跟他借。   “你也没钱了?”许橙凶巴巴问了句。   “有。”方霁把钱掏出来,为了减轻家里负担,他寒暑假都会打工,生活费从不向家里要。   “给我三百就行。”许橙没有要多了,收下钱转头就要走,“好了,你回去照顾尧尧吧。”   “等等,你去哪里?”方霁当然不会同意,拽住妹妹的手腕,却被许橙非常用力地甩开。   不巧的是这一下用力过猛,她自己的手戳在满是涂鸦的墙上,清脆而细小地“咔哒”声。   指甲折断了。   “你别管我了!”她的声音无法自抑地放大,两个人都被吓到了。   “你疼不疼?”方霁只能想得到这个。   “别管……你能不能别管我了!你为了许兴尧留下来,你是为了他,不是为了我!”许橙表现的很激动,楼下的声控灯都被点亮了,唯独他们这一层还是漆黑一片,“我真的烦透了你处处都要管着我,真以为我会感激吗方霁?不会的,说到底咱俩没有任何关系,赶紧滚会你的学校去吧!”   门内传来小孩子的哭声。   方霁回头望了一眼,许橙趁机说:“你回家不就是为了照顾许兴尧吗,他现在在哭,你去看他啊。”   方霁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在他心里无论是妹妹还是弟弟都是一样重要,都是他要保护的对象,可他又笨拙,到最后只能近乎恳求的:“这么晚了你别一个人出去。”   许橙看了他一眼,深深的又复杂,“萱萱在楼下等我,我今天去她家住。”   “真的?”   许橙不耐烦了,“真的啊,她就在楼下,我骗你干嘛。”   方霁还是跟下去了,到二楼,看到外面女孩子的身影才放心折返,回到家弟弟已经不哭了,被方母搂在怀里哄睡。   “小橙呢?”她问,“我听到她喊了,你和妹妹吵架了?”   “没有,她去同学家住了。”   方母点点头,“别和你妹妹吵,你让着点她。”说完看了眼时间,又抬起头,“这么晚了你赶快回学校吧。”   方霁想说自己还没吃饭,又觉得确实有点晚了,赶回去说不定学校已经锁门了,翻墙容易被保安追,于是点头应下来,直接回去了。   十月假期刚过,纪时昼就找到方霁,把夏子绮还回来的耳机当着方霁的面踩碎了。   方霁神色复杂:“你留着用不好吗?”   “不好。”纪时昼黑着一张脸,看上去要气炸了。   方霁实在搞不懂他,把耳机留了这么久难道就是为了当着他的面毁掉吗?   他有点担心,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是不是最容易心理出现问题啊?纪时昼他家这么有钱,能不能找人给他看看?   方霁很认真地在想,乃至于对方走近了都没察觉,一下被扼住脖子。   纪时昼掐他脖子的力道没怎么收敛,方霁瞬间出不来声。   少年一下松了手劲,好像没料到会这样也有点尴尬,但是强撑着不表现出来,依旧摆出一副死人脸。   “还回来的东西哪有再还给我的道理,你他妈怎么想的?”   方霁愣了愣,也不管刚才被掐的那一下多疼,“你之前从来不说脏话。”   纪时昼使劲按了下他喉结,发泄情绪,“是吗?那我现在说了,你想怎样,再给我一拳?”   还记着那一拳呢。   怎么这么记仇。   方霁在思考要不要真的让他还回来,总不能一直这么念念不忘吧。   “跟我在一块会学坏的。”他直言。   纪时昼却听得皱眉,“谁跟你说的?”   他很快反应过来,“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这是事实。”   方霁想要掰开他的手,奈何少年手劲大的像钳子,试了两次还是不行,方霁放弃了,最后只能眼瞅着纪时昼。   怎么突然长这么高,他心里开小差,比他高出一截去,还挺有气势,“你别和我呆在一块,你们老师就不会找你……这是为了你好。”   纪时昼听完更加不悦了,“你是我爸吗?你为了我好?”   --------------------   方霁又当爹又当妈,可惜小昼不领情   小孩叛逆,小狗忧心 第34章 “都是我的错”(过去)   纪时昼会这么生气是方霁没有料到的。   想不通他和自己混着有什么好处,他也没什么能给纪时昼的。   陈响那一拨人会常常叫上他,是因为他身手确实不错,多个人能撑撑场子。   那天两个人不欢而散,第二天纪时昼放学后照样去球场找方霁,这回不和方霁一队了,专门盯着他,截好几次球,私人恩怨过于明显。   休息的时候方霁给纪时昼递了一瓶水,纪时昼不要。   方霁问:“那你要喝饮料吗?”   纪时昼说要喝苹果汁,方霁就去买了。   买回来球场上已经有另外一拨人打球,纪时昼身边围了三个女大学生。他脚步放慢了,还是听到隐约的谈话声,她们向他要联系方式,纪时昼说学校不让带手机,他不记得电话号码,说完看到方霁便抬手叫他过来。   那手势那语气,好像在招呼什么宠物一样。   方霁也没生气,小孩子总是喜怒无常,他妹妹也这样。   等几个女生走了,他把苹果汁递过去,纪时昼拿到手里发现盖子是拧开的,侧头看了眼方霁,“你偷喝了?”   “没有。”   是给许橙买饮料买出来的习惯,他都会事先拧一下,正犹豫要怎么和纪时昼说,少年已经对嘴喝下去。   “我和夏子绮说明白了。”纪时昼开口道。   方霁:“谁?”   “你不记得她了?”纪时昼用一种不太相信的语气,转头打量方霁,“你不是喜欢她吗?”   方霁被问的愣住,但也因此知道对方说的人是谁。   “不喜欢,刘航他们瞎传的。你和她说什么了?”   打球出了许多汗,他把额前的头发都撩上去了,露出清晰的眉眼,说话轻盈且真诚,只有嗓音略微压低。   “我跟她说少管我的闲事。”纪时昼直视他的眼睛,说完站起身拿上自己的书包,“方霁,你也一样。”   天色半明半暗,随着篮球激烈撞击在球筐上的声音,纪时昼低下头去再度看进他眼里,“我要怎样都是我的事,你没资格左右我。”   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又分明不占理。   但方霁知道对方这就算是气消了。   他确实没资格左右纪时昼,纪时昼比他有主见多了,想要拒绝就拒绝,说多狠的话都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方霁不行,他只会打架,有个凶名在外,实际上连个小女生都说不过,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他发现纪时昼还挺好哄的,生气也只是一时的。   那之后他经常给纪时昼买苹果汁,别人都是喝水,纪时昼要等着方霁给自己买饮料。   方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哪怕对方比他高比他力气大,但小两岁就是弟弟,更何况纪时昼还是未成年,很多事不能细究。   ##   许橙出事是在十二月。   那时候天已经很冷了,夜里方霁忽然接到方母的电话说妹妹没了。   他还以为是做梦。   坐在床上好久,听了妈妈好久的哭声,他连栏杆都来不及扶,直接从上铺跳下来吵醒了舍友。   后来舍友和班上的同学形容,方霁的眼眶有多红,语句有多颠倒,简直像未能挣脱链条的野兽,忘掉所有人类本能。   这是夸张说法。   没人知道那天他发什么疯,外套也不穿就跑出去了,零下二十几度的天,他这一消失又是一个礼拜。   方霁常常干这种事,常常满身是伤的出现在校园里,没人在乎他真的干什么去了,大家都只想躲他躲得远远的。   方霁未去学校的第五天,纪时昼在班级门口把蒋新柔拦下了。   他们两个平时几乎不说话,所有的对话都和方霁有关。   蒋新柔很清楚纪时昼为什么找到自己,不等他开口,便低头匆匆说一句:“方霁的妹妹死了。”   她快步逃离那里,腿却一点点软下去,最后只能慢慢停在走廊里。   方霁的妹妹死了。   是自杀。   十二月的湖水怎么还未结冰,还融得下一具少女的躯体。   听家里老人说女孩被打捞上来以后发现身上有多处伤痕,最严重的一处在手腕,割得深可见骨。   她跳下去之前就做了万全的准备,她要她死在湖里,最好沉进湖底。   没人知道许橙为了这一跳准备了多久,大家对她的印象是那张永远浓妆艳抹的脸蛋,那夸张的穿着和泼辣的性格。   “许家两个孩子都不学好,但愿小儿子别长歪了。”   脑海里闪过这句话,蒋新柔停下来,学校里的暖气充足,她却浑身发冷。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发誓自己一定要逃出去,她不要活在别人的口舌里,不要成为这帮人的饭后谈资。   而后她转过头,看到纪时昼还站在门口。   他妹妹死了,你会去找他吗?   她把问话吞进肚子里,没人知道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办。   ##   方霁的腿本来就骨折过,经过那晚的寒风后更加严重了,回到学校都是一瘸一拐的,表情更加阴沉也更难以接近了。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住在附近的刘航听家里人说了。他知道等于陈响这一帮人都知道,方霁回去当天陈响非要请他吃饭,饭桌上方霁一言不发,刘航为了活络气氛开了句玩笑:“你这个腿现在和你妈有点像了。”   方霁跟刘航打了一架。   三四个人没拽动,刘航被打掉一颗牙,不敢把事情闹大了,私底下找方霁要了点钱去把牙补了。   方霁没办法不给钱,谁都不想捅到学校那去,让方母知道了一定难过死,妹妹走了没几天,他又惹事。   纪时昼找到他的时候他窝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戴着自己的旧耳机听歌,嘴角还有打架留下的伤。   纪时昼坐过去摘下他一边耳机,方霁下意识往后退,一双眼凶狠扫过去,看到是纪时昼,一下愣住了。   不知道他怎么找来这里,虽然他们学校本来就是任何人都可以进出,但这是三楼,没人知道他在哪,纪时昼恐怕是一层一层地撞运气。   英文歌通过劣质的耳机传出来,纪时昼自然而然戴到自己耳朵上。   “这几天都不见你去打球。”   方霁恍惚了一下,埋下头去,“……没什么心情。”   而且他的右腿复发了,回学校之前还和许豪干了一架,方母在卧室里大声喊着让方霁走。   纪时昼看了他一会儿,瞥开目光,“没你在总是输球。”   方霁扯了扯耳机线,把自己那边的耳机摘了,“那等过阵子吧,我现在没法打。”   纪时昼没接话,过了好久,太久了,方霁都以为他走了。   纪时昼才说:“方霁,我都知道了,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他拉不下面子,他真的很像小孩子。   就像许橙一样,就像自己妹妹一样。   方霁想着,眼泪一下涌到眼眶。   摇摇头。   没有。   他什么都不想说。   “那我该怎么办?”纪时昼已经过了变声期,声音很沉很好听,尤其是耐下性子讲话。   方霁抬起头,忽然有点搞不明白。   他不能被这么对待,从来没人问过他。   连妈妈都没有,妈妈叫他照顾好妹妹和弟弟,因为他年纪最大最懂事。   然后他搞砸了。   兄妹俩最后一次对话是两个月前,许橙说他把弟弟看得比她更重要。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没有告诉妹妹她对我来说很重要。”他的神情茫然又脆弱,本来不想哭,可是控制不住。   他红着一双眼,他的眼睛里掉下眼泪来。   从来不喊疼的孩子疼起来才惨烈,从来不掉泪的小狗哭起来更伤心。   “都是我的错。”方霁说。   “不是你的错。”纪时昼立即回答。他不懂这个,不懂亲情的爱,或许以前懂,但是纪国华没有一句解释地抛下他走了,他就不懂了。   他和师琼生活在一起,每天都过精神衰弱的生活,哪怕到了最后一刻女人都不放过他。   他只知道捧起方霁的脸,把那些眼泪擦下去,又有新的眼泪涌出来。他第一次这么耐心,方霁一遍遍说着是自己错了,他一遍遍地否认,直到方霁说累了,声音哑哑地哽咽着。   旧耳机被他摘掉放在自己口袋里,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手里多了一包纸巾。   方霁趴在桌子上好像睡着了,纪时昼走近他就抬起头,眼眶通红鼻尖也红,好像被一场大雨淋过,湿漉漉,好可怜。   纪时昼无法不把手按在他的头顶,他看上去就是一副待抚摸的样子。把纸巾递上去,“要出去吗,我看有人上来了。”   方霁跟在纪时昼身后,难得体会到对方比自己高的好处。   从来没人把他护在身后,方霁感到新奇,看着少年的肩颈,那么干净,黑和白境界分明,忽然就有了退缩之意,停下脚步却被少年牢牢扯住手腕。   什么时候扣上的不清楚,发现的时候已经存在了。   方霁于是安下心来,因为是纪时昼主动牵他,所以没关系,他只需要乖乖接受。   但他不能主动去牵纪时昼。   那不被允许。   --------------------   小狗自己听话,不需要小昼操心(,,.,,) 第35章 “你很缺钱吗?”   周一早上方霁醒过来,面对盥洗室的镜子扯开衣领,看着胸前整齐的牙印沉思了半天,这一下太狠了,估计两三天都消不下去。   不过小昼的牙齿看起来倒是很健康。   方霁心里想着,在衣柜里找了一件领口相对窄的半袖套在身上。   纪时昼昨晚就回宿舍了,说是有个作业要赶,临走前还问方霁:“我下次回来,你是不是就把公寓搬空,去找你小弟了?”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的。   “严开不是我小弟。”方霁又找不到重点,看到纪时昼面色发沉才改口,“不会,下次你回来公寓还是原样……我也是原样。”   纪时昼扫了他一眼,“最好是这样。”   方霁打包票说一定是,话音未落,纪时昼两臂圈住他的腰臀,将他抬坐到鞋柜上。   这下他比纪时昼还高,能看到对方头顶的发璇,忍住想戳一下的冲动,低头看到对方眼里映出自己的倒影。   之后纪时昼就没动作了,只是扬着头看他。   方霁等了一会儿,鞋柜硌屁股,悄悄挪了挪大腿,还被纪时昼发现了,一把按住他,手微微用力陷进大腿内侧的软肉。方霁瞬间挺直了身,两手不受控地搭上对方的肩膀。   纪时昼还在等待。   方霁试探性地低了低头,又不敢真亲下去,万一是自己意会错了怎么办。   他主动做这种不道德的事就是勾引,就是火上浇油、错上加错!   纪时昼等得不耐烦了,伸手按住他的脑袋,唇贴上去的那刻双方都缓出口气。纪时昼加深吻的时长,含进去又退出来,连续几次,方霁耳后、脖子一片通红,又被按进掌间揉捏,把发烫的地方揉得更红。   结束后纪时昼的脸色好看许多,甚至还朝方霁笑,脸颊上的酒窝隐现,手指点着他胸口,语气带有浓重的威胁意味:“记住你说的,别食言。”   方霁胸口滚烫一片,尤其是被对方做了标记的地方,疼也泛着酸软。   明明知道这是不对的,还是纵容了对方,每一次过后都想苦口婆心一番,结果纪时昼完全不想听,下一次欺负得更狠。   纪时昼说:“受不了可以咬我。”   方霁当然不会,这辈子都眼泪都要流干在这间卧室里,才知道自己是这么受不住疼的人,也受不了被轻声细语地询问,受不了细碎的吻和十指紧紧交扣。   他们做尽了情侣才会做的事,却不是情侣。   当然不能是。   他和纪时昼从来不是一类人,小昼会有更好的前途和未来。   带着圆圆出门溜了一圈,方霁给自己做了一份三明治,还没来得及吃就接到纪时昼的电话,说是u盘忘在公寓了,让方霁去一趟学校。   “我记得你休班。”纪时昼对他的排班情况一直很清楚,已经上课,他报了地点便快速挂断电话。   方霁有很久没去过纪时昼的学校,一方面是没有什么要紧事,另一方面是小昼没有通知自己。   纪时昼上大一、大二时,方霁经常去到他们学校,除了去找纪时昼以外,还给人做过体侧代考。   有一次着实尴尬,被安排到和纪时昼一起跑,遮遮掩掩半天还是被抓了个正着。   一千米跑完,纪时昼逮住他问:“你很缺钱吗?”   方霁无辜摇头,但钱摆在那里,哪有不赚的道理,随随便便跑一跑就有一两百块进账,顺便跑完还能见小昼一面。   纪时昼却表现得很生气,之后干脆把自己的卡甩给方霁。   “生活费从这里出,再让我看你在操场上乱跑,你别想来我们学校了。”纪时昼话是这么说,下一次组织活动还是要叫上方霁。   方霁只有跟在他身边的时候才能来学校,他一不在,对方总会被人要微信。   而每一次方霁都会给。   明明从店里吃过一次亏还不长记性,纪时昼只能从根源上杜绝。   接完纪时昼的电话,方霁只吃了半块三明治就出门了,电话里纪时昼并没有说时限,只是让他把u盘拿过去,方霁却怕耽误了事,特意打了辆出租车。   临近期末,学校里走动的人变少了。   方霁没找到电动车,走了十几分钟终于看到艺术院的教学楼,刚迈上一级台阶,和一个小男生擦肩而过。   男生忽然叫住他:“你是方霁吗?”   方霁转过头,看到一张有几分熟悉又完全对不上号的脸。   男生特别说明:“我叫韩惜文。”   那不认识。   方霁安下心来,想要迈步走了,男生却跟上来,“你是来找学长的吗?他们上一节课都结束好久了,现在估计在另外一层……”   方霁停住脚步,声音清脆,又有些冷淡,“我认识你吗?”   韩惜文毫不意外,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纪时昼同样不记得他,“我们见过的,之前在酒馆里学长喊你过来付账,你不记得也正常……”   “记得。”方霁完全想起来了,那个对小昼有意思的男生。   男的。   方霁神色里带了几分警惕。   韩惜文比方霁矮了半头,说话间脸颊两边都浮现出酒窝,但没有纪时昼的好看。   方霁在心里判断。   “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韩惜文点点头,“我可以带你去。”   方霁犹豫一下,其实可以给纪时昼打个电话,但他怕纪时昼还在上课打扰到他。   “谢了。”最终还是妥协让对方带路,方霁跟在男生身后。   “你和学长认识多久了?”韩惜文开始问他问题。   方霁不是很想回答,但他不说话,男生就一直盯着他看,最终还是开口:“六年。”   男生转过身,表情是刻意为之的惊讶,“那好久了,你们关系一定很好吧。”   “……是吗,有这么明显吗?”方霁忍不住问了句,警惕心减弱了一丢丢,只有一丢丢,“我和小昼一直都很好。”   现在已经是另外程度上的好了,不止睡一张床盖一个被子,他还被纪时昼睡。   方霁下意识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些微的疼痛让他的负罪感减轻一点。   男生带他到另外一栋楼,方霁从来没去过,里面也没人,外面看着冷清清的,进去之后更没一点动静,怪渗人的。   走到二楼就觉出不对劲,他停下来问:“你确定他们在这边上课吗?”   韩惜文也跟着停了,转过身用一种了然又笃定的语气:“你是喜欢纪时昼吧。”   空气好像凝固住,方霁一下变了脸色。   “学长是挺好的,长得帅家世又好,但越是这样的人越不可能回应你。”   韩惜文往前迈了一步,方霁往后退了一步,“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和小昼不是那种关系。”   韩惜文闻言笑了笑,又露出两个酒窝,一边一个,一副“我都懂”的样子,“你就不用和我装了,大家都是同类,我嘴很严不会往外乱说。”   眼看着对方越走越近,方霁的腰已经抵在栏杆上,从没想过会被一个比自己瘦弱那么多的男生堵得毫无退路。   “我装什么了?我不喜欢男的。”方霁简直莫名其妙,又有些心虚。   莫名其妙的是一个月前他还不知道男人之间要怎么左爱,这人怎么就笃定他是同性恋,心虚的是他和纪时昼确实把什么都做全了。   难道他真是个同性恋?   方霁怀疑起自己。   韩惜文还在说:“我都看到了,爬山那天包括后来去酒吧,他对你的态度有多差,你还那么追着他。”   “……小昼对我不差。”   都这种情况了,方霁还是没忍住回嘴。   韩惜文毫不意外,耸了耸肩膀对方霁说:“喜欢直男是没结果的,你不如考虑一下我。”   说话就说话,他忽然伸出手去碰方霁的胳膊。   方霁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再也忍不住,抬手给了对方一拳。   --------------------   小狗:崆峒了   昼:又没看住,气死我了   明天也更! 第36章 “你被狗追了?”   阶梯教室开始陆陆续续进人,纪时昼等了许久都不见方霁身影。刚出教室门,方霁一副受惊吓的模样踏上台阶,连前面的路都不看。   纪时昼迎上去,让对方直直撞进自己胸膛,“你被狗追了?”   他往他身后望,后面什么都没有。   方霁听到纪时昼的声音,终于塌下心来缓出一口气,惴惴不安的神情还是过于明显。   他闯祸了。   在大学校园里打了一个学生。   但一想到韩惜文把手放在他胳膊上,刻意地滑动,浑身汗毛又竖起来了,头皮也跟着发麻。   他揍了对方一拳,完全没收力,趁着对方被打蒙撒腿就跑。   方霁好久没这么狼狈过,被一个外人吓得够呛,心脏还在猛烈跳动着,砰砰地伴随耳鸣,天气太热了,他一路跑过来,现在口渴的不行。   纪时昼一手抚上他的手腕,另外一只手按在他的背部,衣服已经被汗浸湿了,隔着布料也能摸到骨头,没有刻意数着,一节节划过去。   方霁也没什么不良反应,像是未察觉到一般。   楼梯上有人往下走,看到两个人姿态亲昵,脚步放慢了。   方霁注意到他人的视线,立即退开一步拉开距离,意识也在慢慢回笼。   纪时昼轻捻手指,把方霁拉到一边,让路人过去,“我在问你话,你怎么着急,跑得浑身是汗。”   方霁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个韩惜文是学生会的,他这样贸然打了人,对方要是闹起来,纪时昼这边着实不好交代。   怎么办,闯祸了。   等了一会儿不见方霁回答,纪时昼的耐心被消耗光了,向前迈出一步,低头笼罩住方霁,“那来说说你怎么这么晚才到?”   方霁吞了吞口水,还是决定说实话。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最近深刻领会到了这句话的意思。   “我打人了。”   话音刚落,头顶铃声响起又吓他一跳。   方霁现在草木皆兵的,一双眼睁大了到处瞧,却怎么都不敢看纪时昼,铃声过了才问:“小昼,你是不是旷课了?”   纪时昼伸手绕到方霁的后颈上捏了捏,第一下重,二三下轻,教训宠物似的,重复他刚刚的话,“你打人了?”   他说话声音慢条斯理,听在方霁耳朵里更恐怖了。   只好老老实实交代:“他说他叫韩惜文,应该是大一的学生……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纪时昼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心中某种不快的情绪酝酿,“他做了什么你动手打他?”   方霁不会无缘无故对陌生人挥舞拳头。   方霁露出一副难以启齿又困惑的表情,在纪时昼施力按在他颈柱的下一秒:“他摸我。”   没有得到回应。   方霁只觉得走廊里太安静,上课时间,学生鲜少出没。再抬眼看向纪时昼,发现小昼在笑,一边的酒窝浮现出来,好看得不像话,笑意不进眼底也没关系,哪怕只是浮于表面,像初春薄冰一碰就裂,还是赏心悦目的一幅人物画。   “他碰你哪里了?”纪时昼勾着嘴角,语气分明是危险,冷硬得磨出尖角。   方霁还是什么都没察觉,“只是碰了下手臂,我没控制住给了他一拳……他摸人的手法太怪了。”   虽然动手是他的错,但也不能全是他的错,对吧?   方霁渴望得到一点认可,眼睛一直追着纪时昼。   纪时昼微微眯眼,“只给了一拳?”   方霁点头,还好只有一拳,不然更不好交代了。   "需要去给他道个歉什么的吗?"方霁傻乎乎问,对方是学生会的成员,肯定和纪时昼经常见面。   “你给他道什么歉?”纪时昼气得发笑,“把你俩碰面的经过跟我说一遍,我会去解决。”   这下方霁更加过意不去,果然还是让小昼惹上麻烦。   他只好复述一遍,包括男生误会他对纪时昼有意思的事也一并说了,一边说一边眼睛向上瞟,嘴里说着“我没有,他瞎说”,好像自我说服一般。   纪时昼听完把他拽进卫生间,出来后方霁还蒙蒙的,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脖子上又多出一个牙印,小昼为什么这么喜欢咬人,小狗一样地做标记,殊不知自己才是。   他那么听话,几乎是把颈项舒展任由纪时昼咬下去。   纪时昼没来上课,下课后一群人聚在一起聊闲天,朋友还没提交课上作业,蒋新柔便坐在一旁等。   “我刚在楼梯间看到纪时昼了。”有人说,“还有方霁,他俩抱在一起。”   蒋新柔瞬间抬起头。   “怎么回事啊?”有人八卦道。   那人耸了耸肩膀,“不知道啊,好像方霁哪里受伤了吧,也有可能是中暑?我没看清楚。”   “啊,说起来之前不是有个大一的女生跟纪时昼告白,被拒绝之后说他俩有一腿吗?”   “真的假的?”   “这俩人不会真搞上了吧?”   一群人正说得起劲,忽然有个大嗓门打断他们,“瞎说什么呢,都跟你们说过八百遍他俩没可能。”   转头一看竟然是关阳。   有人没忍住嘲讽一句:“你知道个鸡毛啊,一天到晚就会胡说八道,我看你才是胡乱编造。”   “我编什么了?”关阳这一听立马不乐意了,“我说得那都是句句属实,方霁为什么对纪时昼忠心耿耿的,那还不是因为纪时昼帮着他把他爹给……”   他太激动了,蒋新柔出声打断:“关阳,你能不能别胡说了?”   关阳也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转头看她,嘿嘿笑两声,“再说纪时昼前女友还在这儿呢,他要是和方霁有一腿,我直接吃屎好吧?”   蒋新柔蹙起眉,“我俩从没交往过,你嘴上能不能积点德,都是从你这儿传开的。”   关阳刚想说什么,肩膀忽然被按住,一扭头,纪时昼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教室,“蒋新柔说得没错,玩笑开多了就讨人厌了。”   而后他手下用力,关阳瞬间鬼叫一声。   纪时昼歪过头来,神情里多了一抹笑,但看上去更加渗人,“我刚才在门口听到了,你说你想吃什么?”   韩惜文被方霁狠狠打了一拳,顶着一只发了青的眼眶无处诉苦。   寝室里的人问他怎么搞的,他只能遮遮掩掩说捡东西时不小心撞在门把上了。   同学传话说纪时昼约他出去一趟,他心里一惊,方霁不会把这事跟纪时昼讲了吧,那也不能啊,平时都是方霁舔狗似的跟着纪时昼。   他要是跟纪时昼说了,不就完全暴露了自己的心思?还是说他终于转运了,纪时昼约他是有别的事要谈?   韩惜文向来更喜欢运动系的男生,无奈纪时昼那张脸生得太好了,他第一次见就起了心思,但纪时昼交过女朋友,接触过几次发现他对谁都一副春风和煦的笑脸,但和谁都不亲近。这样的人难以攻略。   而方霁就不一样了。   眼看着对纪时昼痴情一片得不到回应。   韩惜文觉着自己完全可以趁虚而入,抚慰方霁受创的心灵。   谁成想手还没牵到,就被方霁一闷拳干蒙了。   揍完人还不算,还要特意跟他申明:“我和小昼不是你想的那种龌龊关系。”   他想什么了?他不就是馋他身子吗?!   到了约定的地点,韩惜文还没反应过来,先被纪时昼掐着脖子抵在墙上。   “喜欢方霁?”青年的声音低沉而性感,搭配那张脸简直完美无瑕。   然而韩惜文却无暇欣赏,原因纪时昼的脸色沉得可怕,全然没了和煦笑容,目光冰冷冷地看着他。   他是不是想错了,这两个人的关系,真的只是方霁一味追着纪时昼跑吗?   韩惜文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仗着一张还不错的脸顺风顺水了一整个高中,终于在这儿踢到铁板。   “离他远点,你也不想这件事传出去对吧?”纪时昼问得认真,“还是你已经告诉别人,你被方霁打了?”   “没、没有。”   韩惜文艰难说出两个字,觉得自己下颌骨要被掐碎了,大家眼里的好好学长忽然在他面前暴露本性。   这可是小说里才有的桥段。   纪时昼放开他,却依旧挡在他面前,“你还没回答我上一个问题。”   韩惜文愣住,什么问题?他真的忘了。   “你喜欢方霁吗?”纪时昼问。   “不喜欢。”韩惜文这回立即作答。   小说里才有的桥段。   可惜他是个炮灰。   晚些时候纪时昼给方霁打电话,说问题解决了。   方霁欢欢喜喜,还是小昼聪明,什么事交给他都能迎刃而解。   电话挂断,纪时昼对面坐着蒋新柔。   “你前天在教室里跟关阳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   小狗:小昼好厉害!   昼:懒得装了 第37章 “你疼不疼?”   咖啡放凉了没人喝,蒋新柔看不出纪时昼心里在想什么。   她总也想不到,干脆直接来问了。   “你和方霁……”她开不了口,知道这天迟早要来,还以为会更早一些,或者更晚,但不该是现在,在他们即将踏入社会之前。   “是你要我跟他说清楚,我用实际行动说明了。”   蒋新柔神色恍惚了一下,“那你也不该这么明目张胆,学校里鱼目混杂,保不准就被谁看到……”   她看对面的纪时昼把唇抿平,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你都装了这么久,为什么不再多装一阵呢?”   马上就要大四了,纪时昼有足够的理由搬出去住,和方霁一起住。   前三年都忍过来了,只剩下一个月,不,一个月都用不了,只剩下半个月他们就放假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是这个时候。   “你现在……你家里人还在盯着你吗?”蒋新柔在池杰那里了解到足够多,包括师家畸形的家庭氛围,“现在把方霁暴露出来,对你俩来说不是都很危险,就不能再忍一忍?”   “就是因为我马上要去实习了,方霁开始有其他心思。”纪时昼的声音里充满淡然,不再佯装笑脸了,恹恹地扫过落地窗外来往的人群,“先是背着我去酒吧工作,然后擅自给我介绍女朋友,还有他想去别人家住。”   一笔笔、一桩桩他都记得清楚。   他总是记仇的,然后还要一件件报复回来。   蒋新柔咬住唇又松开,“但是你知道他不可能离开你。”   纪时昼这时又笑起来,“是啊,所以我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蒋新柔总是看不透纪时昼,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为何要这么做。   起初也和许多人一样误会他对方霁不够好,可她暗恋过人,知道那些眼神是怎么回事,那些他投向方霁又在方霁转头时立马折回的眼神是怎么一回事。   他把方霁牢牢拴住了,还用自己的方法围困住他,却还是怕他逃跑。   怎么会有这么没有安全感的人,三年多的相处也填不满他,直到她认识了池杰,在男人那边知道了一些事。   纪时昼的父母离婚前,他的父亲对他非常好,无论事情大小都会亲力亲为,师琼常常不归家,家里只有父子俩,纪时昼的油画就是纪国华教的。后来去犁县上高中,整天学的是素描速写,纪时昼再也没碰过那些油画染料。   而当初这两个人离婚,分开地毫无预兆,纪时昼就这么被抛给了连五谷都不分的母亲   师家对这个小女儿太娇宠了,从她被领养进家门的那一刻,所有的好东西都是她的,连身为大哥的师毅都管束不了她,都要让着她。她就是个小疯子,仗着一张精致到挑不出错误的脸蛋,赢得了一家人的喜爱。   生下纪时昼时她还太年轻,人生里还有太多事情等着她去经历,无暇把更多精力分给一个又小又丑的婴儿。   她真的这么说,在看到孩子的第一眼评价:“好丑。”   纪时昼是纪国华从小带大的,一直到十二岁,突然之间就不爱这个儿子了,离开后整整三年没回来看过纪时昼一面。   蒋新柔忽然就能明白高中时少年身上的阴郁气质从何而来,拥有过再失去比从未得到更可怕。它让人知道爱意和关心是可以随时收回,随时消失的,它来的那一刻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来,它走你也抓不住留不下。   得到这样霸道不讲理的回答,蒋新柔气馁,知道不管怎样,纪时昼都不打算再粉饰太平。   “所以你们这就算在一起了?”她问出最后一句,得到了一个意外的答案。   纪时昼说:“没有。”   ##   酒吧的工作交接完毕,于娜特意找到方霁,说是同事一场想请他吃一顿饭。   “你可以带朋友来。”女人笑得阳光灿烂,方霁思来想去把电话打给了严开。   严开当然义不容辞地赶到了,还乐呵呵地说:“哥,真没想到你还能想起我。”   方霁诚实回答:“我不认识其他人了。”   大排档即便是到凌晨也依旧开得红火,于娜到了以后开玩笑说:“还以为你会把之前那个小帅哥带上。”   方霁咬了下唇角,眼神微移,“小昼今天有事来不了。”   严开又一脸“原来我是备胎”的表情。   方霁也没解释,他压根没给纪时昼打过电话,害怕小昼又生气,误会他还想撮合他跟于娜。   于娜耸了耸肩膀,“所以介绍的事也没戏啦?我还等着一饱眼福呢。”她是开玩笑,眼角都流露出笑意。   方霁很羡慕她能这么大大方方把事情说出来,还不至于让人感到尴尬。   他举起酒杯,郑重道了歉:“真的不好意思,这事其实是我自作主张,责任全都在我。”   “没关系啊,说实在的,你当初说要介绍我俩认识,我还蛮惊讶的呢。”于娜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去一大半,“我之前以为你们俩是一对。”   方霁拿酒的手一僵,严开连忙举起酒杯:“于姐,我也想跟你喝一个。”   于娜笑说好,喝完后看方霁还是一副没回神的样子,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方霁的心脏跳得很快,跳得发痛,为什么不止一个人认为他喜欢纪时昼,认为他们在一起。   于娜回答:“因为你总是和我说起他,还用那么亲昵的称呼。”   那是因为他的生活一直围绕着纪时昼转。   他始终环绕在小昼的四周。   方霁迟钝地点头,又迟钝地否认:“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他们没有在交往,更不可能像真正的情侣那样光明正大的牵手接吻。   这不正常的错位的情感不应该存在。   酒足饭饱后两个人先送于娜回了家,等出租车的空挡,严开忽然开口:“方哥,我其实一直有一件事想问。”   方霁回过头看他,被黑色填满的天空上有几颗星星闪烁,灯光落在他眼里,柔和了一整段光线。   “你当初和纪时昼为什么闹掰了啊?”严开提问,“我记得那时候你们连招呼都不打了。”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发酵,就在严开以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时,他听到方霁回答:“因为我失约了。”   不止那一次。   “我们本来说好一起来曙城,我临时有事不能来了。”方霁垂下眼,睫毛在灯光的映照下变得纤长,是影子纤长,投射在脸颊上,一簇簇,像野草一样生长。   他们本来约好了。   而那一次纪时昼没有原谅他。   那又是怎么和好的?   严开本打算开口问,忽然一滴雨落在他眼皮上。   他抬起头,更多的雨点下落。   ##   方霁回到家以后发现客厅的灯开着,纪时昼正坐在沙发上。   他有些惊讶,难道今天是周五而自己过糊涂了?   “小昼,你来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一边说一边甩头发上的雨水,雨在半路上下大了,到了公寓门口只能跑回来。   纪时昼没回答,站起来说了句“好晚”。   是说他回来的晚。   方霁抬头纪时昼已经走近了,下意识把手臂张开,任由纪时昼跌进自己怀里,一米九几的高个子,硬要把整个人都塞进他怀里。   “我和于娜他们出去吃饭了,给你发过消息,你不是回了吗?”   当时纪时昼回他:知道了。   方霁侧过头,语气带着疑惑:“你喝酒了?我身上湿,你还是别靠着我了。”   “没有。”纪时昼把头埋在他颈间回应,自动忽略后半句。   方霁才是喝酒的那一个,身上有烧烤的味道,不好闻,所以他上手要帮忙脱掉,被方霁制止了。   纪时昼又改为捧住他的脸,看了几秒钟就重重地吻下去。他把眼睛闭上,情绪也一并藏进眼皮底下,只是接吻,一下一下允方霁的唇,发出声响,伴随脚边小狗好奇的叫声。   ——呜汪、呜汪。   “下雨了。”纪时昼终于睁开眼,神情闪烁着。   “嗯。”方霁轻轻揉蹭他的头发,心里软成一团。   并不是不喜欢喝醉酒的纪时昼。   可是这本来就不该属于他。   纪时昼忽然摸上他的右腿,因为身高限制,只能摸到大腿。   方霁以为他又要做什么,还来不及阻止,纪时昼忽然出声。   “方霁,你疼不疼?”   --------------------   其实之前曙城下雨,昼给小狗打电话就是这个意思。但他别扭,他没说(。) 第38章 “我真的没醉”   期末最后一科考完,大家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这一别就不知道多久能见,临行前又一次组织聚餐。   关阳说:“把方霁也叫过来呗。”   纪时昼点头应下,“先说好这次AA,方霁那边只出我们两个人的钱。”   他最近说话做事越发不客气,然而越是这样周围人反而越是对他有礼貌,就连关阳这阵子都收敛了许多。据他自己所言,纪时昼那一捏把他的肩膀攥得青了一大片,这话有多少夸大的成分不得而知。   定好了日子,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待。   方霁要工作,又是一群人喝得半醉才姗姗赶到,上来坐在纪时昼旁边就要帮忙挡酒。   这一次纪时昼没有默认,反倒把方霁的酒杯扣下了,眼睛并不看向他,“不用你管我。”   听在旁人耳朵里就是让方霁少管闲事,方霁还是放心不下,为保纪时昼的面子,贴到他耳边问:“你真的能喝吗?”   韩惜文坐在长桌的对面,神色颇为复杂。   自从那日被纪时昼警告过,他想了很久自己到底从哪一步开始算错了。   是爬山那天忽略了两个人始终同行,还是酒吧过后纪时昼送走了所有人选择在原地等方霁,又或者是更早之前,他把方霁叫来酒馆。那一天韩惜文坐在纪时昼身边,知道他究竟打了几个电话,从刚开始吃饭到大家吃了一半,再到快要散席,纪时昼一直在叫方霁过来,不然他也不会误以为是女朋友查岗。   他好像一直都忽略了某一点,尽管纪时昼看似对方霁呼来喝去,态度十分恶劣,可除此之外呢?他和谁都不亲近,却默许方霁离他很近,近到只要再凑近一指,青年的唇就会碰到他的耳朵。   他没有躲避,还歪过头去回答方霁的问题。   韩惜文只能看到一个口型,看到那双唇蹭上对方的耳朵。还未来得及确认,纪时昼的瞳仁忽然移向他,好像早就察觉到他的视线。   他惊得立马转头,缩着脑袋看自己面前的酒,酒杯透明的,酒水澄黄色。   他猜错了,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   就算方霁是舔狗,那也是纪时昼放任之后的结果。   过了一会儿,韩惜文实在坐不住,起身去了厕所。   感到视线消失,方霁僵硬的身子逐渐放松下来,小声询问:“他不往这边看了?”   “出去了。”纪时昼瞟了一眼回答道,手上的酒灌下去,看方霁默默数了个数。   “你在算我喝了多少杯?”   方霁下意识答:“没有。”   纪时昼似笑非笑盯着他,“你最好说实话。”   方霁咽咽口水:“小昼,你还是别喝太多了。”   “喝太多又怎样?”纪时昼同他一块低下头,压低声音询问,“你在怕什么?”   方霁自然不能说他怕纪时昼粘人,脑海里闪现出一周前的雨天,闪电把整个房间照亮,纪时昼抬起他的右腿,在留有疤痕的膝盖处落下轻吻。   纪时昼问他疼不疼,方霁不知道他是在询问哪里,身体上的疼痛可以忍受,灵魂上的却不能,雨水拍打在玻璃窗上又重又急,小狗被关在门外又叫又挠。   纪时昼说他和圆圆很像,具体是哪里像,是圆滚黑漆蓄着水光而亮晶晶的眼睛,还是忍耐许久焦虑脆弱的神色,又或者是又叫又挠的这部分相像。   方霁辨别不出来。   他正在出神,脑子里充满画面,忽然两声轻咳打断他的思路。   蒋新柔就坐在纪时昼的另外一边,用眼神警告纪时昼不要太过分。   纪时昼无所谓地笑笑,看在方霁眼里就是听了女生的话。   他如梦初醒般,对的,小昼以前喜欢过女孩子,他和女生交往过。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差点忘了。   于是恍惚起身,纪时昼问他去干嘛,方霁回答去洗手间。   “我跟你一块去。”纪时昼刚要起身,对面低年级的学生过来敬酒。   蒋新柔适时出声解围:“方霁,你先去吧,别管他。”   方霁走过大厅,刚到卫生间门口就和韩惜文撞个正着。   两个人都僵住了。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8_0_8_0_t_x_t_._c_o_m   方霁退后一步让开道,韩惜文下意识抱住脑袋。   方霁:“……”   他舔了舔下唇,尽管纪时昼说他已经解决了这件事,但想想还是道:“那天……抱歉。”   韩惜文没想到对方会道歉,缓慢移开手臂,不太自在地,“没事,就当过去了吧。”反正也是他图谋不轨在先。   方霁点了下头,还是等他先走。   韩惜文却站定了,用一种疑惑试探的语气:“你们俩在一起了?”   方霁迅速看向他,神情里有几分凛冽,“你不要乱说话。”   韩惜文识相地打住了,往后倒退:“好好,我不乱说了。”   方霁决定不再管他,绕开就走,韩惜文却没罢休,转过身问:“你真不喜欢纪时昼吗?”他还是不死心。   方霁这回是一副认真又谨慎的表情,“你要是有病就去治,别拖别人下水。”   韩惜文瞠目结舌。   这是哪里来的乡下人啊,一下子被气笑了,连挨打都不怕了,直冲冲道:“你管这叫有病?我看你给纪时昼花钱花得蛮大方的,不是挺乐意养男人的吗?”   没有预想中的恼羞成怒,也没有拳头。   方霁说:“我没给小昼花钱,那些钱都是他自己的,我只负责保管。”   韩惜文回来后如同梦游,纪时昼旁边的座位空了,他才注意到另一边的蒋新柔。   他心里毛骨悚然,根本闹不清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只庆幸自己那天机敏,当即否认对方霁抱有感情。   难道纪时昼才是深柜?他打从心底唾弃,但看着看着又被那张脸吸引,直到方霁回来,他见在座的两人都齐齐望向青年。   “去个厕所这么久?”纪时昼刚说完,后背被蒋新柔狠狠怼了一下。   他面色不虞地看过去,蒋新柔丝毫不惧他,用口型:“温柔点。”   纪时昼板着一张脸转回头去,张了张口,“你吃饱了吗?”   方霁愣住,反问:“你没吃饱吗,需要我再找服务员点点什么?”   “不用,你老实一会儿坐下。”纪时昼脱口而出,说完抿唇,补了一句,“你在我旁边坐着就好。”   方霁:“?”   蒋新柔在一旁默默扶额。   听到纪时昼说他们没在交往时她就觉得不妙,恨不得当场给方霁打个电话让他报警。   不止是纪时昼神经病,连方霁都被他带得不正常。怎么能什么都没确定却什么都做全了。   然而米饭都熟透了,再讲这些也无济于事,蒋新柔只好千叮咛万嘱咐让纪时昼对方霁好一点。   “他把什么都给你了,你也不想他今后寻思过来突然跑走对吧?”   纪时昼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那就对他好一点,别总是凶他。”   纪时昼照做了,然后被方霁当成是喝醉。   第二天还很贴心地给他准备醒酒汤,被纪时昼臭着一张脸反喂下去,毕竟真正喝酒的那个是方霁才对。   聚餐结束后还有人想续摊,纪时昼挂在方霁身上,大半个身子都倚着他,像大型的树袋熊,方霁怕他摔了,也紧紧环着他的腰和手臂,这又像小狗的宝贝玩具。   关阳嘲笑:“怎么喝成这样了,也没喝多少吧?”   纪时昼的舍友打圆场:“他不太能喝,方霁你快点把他送回去吧,就别跟着我们了。”   大家都默认这件事由方霁负责,方霁也确实任劳任怨。   走出很远了,韩惜文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大都市车水马龙,霓虹灯牌下两个人影紧紧挨在一起。他之前怎么没发现,纪时昼只在方霁面前耍脾气,恶劣得像变了一个人,变得幼稚、拙劣,变得只会在有方霁的地方出现。   等一众人走远以后,纪时昼从方霁身上起来,声音平稳而低沉:“打出租回去。”   方霁还在积极立功中:“你要是觉得晕就靠着我。”   “我不晕。”纪时昼掏出手机叫车,看方霁那副不信的模样,一手按住他的颈侧,把他拉过去,凑到他耳边,张口、咬、松口,看到耳廓的红,满意了,“我真的没醉,哥哥。”   --------------------   小狗冷知识:纪时昼酒量很好 第39章 “喜欢这样?”   “哥哥。”   回到公寓以后纪时昼又这么叫了一次,方霁闷头当做没听见,“你喝醉了”四个字不能说,说了纪时昼会用行动证明自己很清醒。   但连最后一丝借口都被抹消掉,方霁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解释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   从来都是纪时昼想要,方霁就给他。   三年如一日,已然成为习惯。   拒绝只是小打小闹式地说不行、不可以,这样是不正常的,怀抱照样张开,牙齿照样分,涌进来的热度灼伤他的内里,连带心脏也火烧火燎的。   客厅里的灯还没开,纪时昼一边蹭他一边在他耳边叫“哥”、“哥哥”,好像知道他对这个称呼有多招架不来,不知道谁的手机响起来,嗡、嗡嗡——震在两个人之间,震在心口。   纪时昼把手机掏出来,方霁低下头正好看到来电显示:副部长。   他已经知道副部长是谁了,脑海里闪过吃饭时两个人“眉来眼去”的模样,身体里的热陡然降下去,变作一块呛人的薄荷糖哽在咽喉。   蒋新柔和纪时昼交往过,去年整整半年多的时间里,女孩喜欢来他们的餐厅吃饭,小昼就陪着一起来。   两个人不怎么说话,坐在靠窗的位置吃过饭会再坐一会儿,看书或者完成作业。那画面的可赏性太高了,方霁有时候溜出来放风,听到其他年纪相仿的女生小声讨论,说两个人般配,他也这么认为,但不会像她们一样发出赞叹似的感慨。   方霁很久前就想过,迟早会有那么一天,纪时昼交上女朋友、他搬离公寓,小昼过很幸福的生活,他就在附近租一间小房子,如果对方有需要自己随叫随到,没有就算了,总之两人还会有联系。   可真的到了这一步,只是第一步——纪时昼交了一个女朋友,他心里忽然空落落。   蒋新柔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对他也好,记得自己的名字,会和自己亲切打招呼。方霁想,两个人很般配,小昼以后总归要结婚生子,过温馨快乐的生活。这只是第一步。   所以当他问纪时昼是不是和蒋新柔在交往,纪时昼反问他:“如果我说是呢?”   方霁想了一会儿,可能只有几秒钟,对他来说也相当漫长。小狗的一生是十几年,期间无时无刻不用它的小脑袋去思考你,它的几秒钟是很珍贵的几秒钟,方霁的也是。   方霁说:“那我当然祝贺你。”   不会说更漂亮的话了,纪时昼不满意他的回答,一字一句跟他讲:“不需要你祝福。”   可他只有这个了。   他的所有都是纪时昼给的,如果纪时昼想要收回去,方霁也毫无怨言。   铃声没有断,还在继续响着,纪时昼把手机随意扔在沙发上,方霁的视线不由自主移过去,却被对方板住下颌。   “你在看什么?她给我打电话,你这么在意干什么?”纪时昼问。   是不是还是喜欢?   “万一有什么急事……”方霁刚出声,还没说完就被纪时昼按住嘴唇。   是不是又吃醋了?   “没什么急事,她只是不放心我。”纪时昼把他的不安吞进自己的肚子,唇印上他的唇。   是不是有了女朋友就不要我了。   我们不能像从前那样好了。   方霁知道不应该,但却用舌头回应了。   他第一次,笨拙地像圆圆刚喝上奶,急不可耐又毫无章法,把纪时昼都弄僵了。   那时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最后吞进肚子里只剩下一句祝福。祝福是真心实意的,他希望纪时昼快乐,希望小昼能天天开心。   小狗耐得住寂寞也耐得住等待,不会因为冷言冷语就离开,你爱他他就回应你的爱,你不爱他他就对你忠诚。   ##   电话没有打通,蒋新柔心想,纪时昼这个混蛋!   推开门回到吵闹的ktv包房,一群人鬼哭狼嚎又蹦又跳,关阳喝大了,脚踩在桌上被两个学弟拉着,生怕他一个兴奋蹿上去了,这么重的体积,茶几可承受不起。   蒋新柔刚要坐回原位,关阳大嗓门:“怎么着,纪时昼没接电话?估计喝大了,有方霁照顾呢,你也别太操心啦!”   蒋新柔懒得理他,她是担心纪时昼吗?她是担心方霁!   他回应了一个吻。   月光铺在地板上,瓷砖的银白色罩上一层冷蓝的光辉。纪时昼叫他的声音低沉而喘,方霁看到他眼底混沌的深色。   是他的错。   他把舌头递上去,像小狗一样舔舐,纪时昼的脊背僵硬又放松,迅速把他甩进沙发,而后自己整个人覆上。   月光,月光是一条窄而长的溪流,潺潺流动,潺潺流入他的身体;月光,月光温凉,缓缓充盈他的情感,缓缓充沛他眼底的光。   方霁还没搞懂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们不是朋友。   他们难成朋友。   他爱纪时昼是感情发生之前的事情。   在他这里爱是付出,是不单单喜欢,是自愿不收回。   关阳被人扛到卫生间狂吐,扶着马桶一张脸涨成猪肝色,还摆手说自己没醉。   “就我这酒量,不比纪时昼好?”他爬起来,嘴巴里一股酸苦,出去到盥洗台捧了一把水漱口。   低年级的三个男生,其中就有韩惜文。   “说到纪学长,”他停顿,给关阳足够的思考时间,“他和方霁认识这么久,对方霁态度又那么差,俩人怎么还这么要好啊?”   一定有什么他错过的事情。   那一拳不能白白挨了,他非要搞明白。   “不是跟你们说了吗,他俩高中就认识。”关阳靠在洗手池旁,下巴还在滴水,用手抹了一把,眼神迷迷瞪瞪,“方霁亲爹死得早,后来的那个对方霁不好,纪时昼帮了他挺多,听说……”   关阳一边说话一边往嘴里喂自来水,一不小心咽下去了,呕了好几下。   他扶着洗手池边缘,抬起头看镜子里的韩惜文,也不知看没看清。   “纪时昼高中毕业以后,方霁那个爹也跟着消失了。”   “哥。”   纪时昼的声音低哑,压在方霁胸膛的手指微微用力。方霁张开手臂环住他,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拥抱。   “喜欢这样?”纪时昼轻声询问,“喜欢被我揉?”   方霁出不了声,圆圆在看,小狗在看,歪着脑袋好奇极了。   纪时昼把他扶起来,自己坐在沙发上,让方霁坐在他腿上。圆圆激动地抖尾巴抬起屁股,往前走了两步,被方霁喊停了。   “停下。”他艰难挤出两个字,两只手被纪时昼别在身后,纪时昼靠过来,贴上他的背。“哥哥是说谁,圆圆还是我?”   方霁可怜兮兮:“可不可以都停?”   纪时昼微笑,露出方霁最喜欢看的酒窝,“不好。”   他摸方霁的脊背,他汗湿的头发,摸他“喜欢”被揉的胸膛,最后摸他的眼睑和睫毛,转过他的脸,吻下去,等待,等方霁主动把舌头送进他嘴巴。   他总是在等,一直等,等春秋流转、昼夜交替,等一个半年又一个三年,他等方霁回应他。   等方霁来爱他。   ##   接到那人打来的电话,纪时昼正在编辑朋友圈炫耀他的小狗,照一张圆圆,照一张今晚黑漆漆的天,方霁睡着了,安稳又乖巧,再照一张被角。   电话打断他上翘的嘴角,纪时昼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瞬间按了音量键,手机在下一秒静音,没有吵醒方霁,也没吵醒睡着的小狗。   纪时昼起身出了卧室,来到阳台,月光没温度,洒在他身上,拓印出影子颀长。   “喂,爸。”   他朝电话对面的纪国华打招呼。   --------------------   小狗,最忠诚的小狗,呜呜呜人类不能没有小狗   我好喜欢这章啊—— 第40章 “我会陪着你”(过去)   “小昼。”   纪时昼第一次听到这个有关于他的称呼,是高二下学期。   方霁试探性地叫他,语气试探,眼神试探,他觉得很新奇,指着自己问:“是在叫我?”   方霁点了点头,牙齿咬开自己下唇的死皮,“可以吗?”   “随便你。”   他经常搞不懂方霁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就像他从没想过对方会如此迅速地软化自己的态度,只因为那天他去教室里找了他,明明在此之前的他做得许多努力都没能让方霁卸下防备。   而纪时昼眼里的努力就是不分场合地跟方霁打招呼、和方霁的妹妹套近乎以及尾随方霁。   一整个寒假都在华都待得不愉快,好在师琼不在,家里只有他和新保姆。新保姆没有原来的那一任能说会道,纪时昼非常偶然地想到她,毕竟是在他出生以后就一直在家里工作的阿姨,照顾了他十几年,纪国华走了她都还在,却因为一点小偷小摸被纪时昼抓个正着解雇了。   方霁好像困了,打了个哈欠问纪时昼什么时候画好,纪时昼停下笔说:“不画了。”他本来就不擅长画人物,跟方霁随口一提,要他周六来自己家做模特,方霁真的来了,按照纪时昼给的地址,坐公交半小时到从未来过的郊区。   纪国华发迹后在犁县附近重新物色了一栋复式小楼,就是现在纪时昼所住的地方,离学校不算近,但有直通的公车。   方霁不能确定自己真的来对了地方,特别给纪时昼打了个电话,结果纪时昼根本还没起床,下楼给方霁开门,看到他正背对自己面对着庭院里一颗树,便倚靠着门框,阖眼无比困倦地叫了一声“方霁”。   再睁开眼方霁已经在他眼前了。   整个寒假他又长高不少,本来还有些单薄的少年躯体因为长久的运动而结实有力,站直后能轻易看到方霁头顶的发璇,或许还要长,他会比师毅还高。   这个想法冷不丁冒出来,他眼睛扫到方霁背后,难得见方霁背了个背包,“里面是什么?”   方霁开始咬他的下唇,咬得嘴巴红润欲滴,覆上一层亮晶晶的膜,“我妈妈熬的鸡汤,她知道我要来你家,特意做的……”   纪时昼毫不意外从方霁嘴里听到“妈妈”这个词,方霁在乎家人,准确来说是有点太在乎了,但他念这个词念得又太柔软。   所以他提出:“你能不能别咬嘴唇了。”   很显然方霁没听进去,两个人上楼,纪时昼把他引进专门的画室。此刻已经是上午十一点,简单准备一下,开始起笔构图,方霁有些拘束,又不敢随便动,眼神一阵乱晃后忍不住朝他搭话。   开始试探性地叫那个称呼,管他叫“小昼”。   纪时昼对这个小猫小狗的称号没意见,他有意见的是方霁不停地去舔咬自己的嘴唇。他的注意力全然不在他本身,不在画纸上。   这样无法静心。   说完不画的那一刻,肚子不合时宜地叫起来。   方霁问他:“你饿了?要不要提前吃午饭?”   “不用提前,我还没吃早饭。”   方霁表现得很惊讶,纪时昼莫名要笑,酒窝浅浅露出来,跟他讲:“我假期只吃一顿饭。”   方霁说这样不健康,纪时昼说这样饿不死。   方霁立马露出不赞同的神情,正好他带过来的是鸡汤,热一热就能喝,下楼看冰箱完全是空的,疑惑纪时昼平时吃什么。   “阿姨会来做,你今天要来,我就让她别过来了。”纪时昼慢悠悠走下楼,看方霁在研究家里的智能电器,“先说好,我不会用。”   方霁的眼神好像在问他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纪时昼有点想去捂他的眼睛,盖住他瞳孔里的明亮,最后却调转方向,把手指戳在他半露的锁骨,第一下方霁没什么反应,纪时昼改变位置,按在肩膀处,换来迅猛地瑟缩,还有因疼痛而起得吸气。   他把目光对准方霁,神色不变,“他又打你了?”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方霁无言,过了一会儿微波炉发出“叮”地一声才开口:“我还回去了。”   一整个下午的时间,纪时昼眼看着方霁忙上忙下,把自己房间的床单被罩全部换成新的,穿过的校服在洗衣机里转,纪时昼问他是来这里当保姆的吗,方霁说反正自己呆着也没事,还催促纪时昼赶紧回屋写作业。   一直到天快要黑下来,方霁把最后一波衣服晾晒好,和纪时昼道别。   “你要回去了?”纪时昼问他。   方霁点点头,而后忽然跟他讲:“小昼,你好好照顾自己。”   算下来妹妹已经离开半年多,这期间他对纪时昼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少年的父母不在身边,只有一个阿姨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却也不是时刻都在。虽然衣服不会洗饭也不会做,但纪时昼写得一手漂亮字,功课也在半年内稳步提升,因为成绩变好了,班主任也就对他频繁接触校外人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方霁几乎要把他当做半个弟弟来对待,说这番话也是真心实意,希望纪时昼能对自己再上心一点。   纪时昼却打量他,再次确认:“不留下来过夜吗,明天是周日,我家也不会突然有别人来。”   方霁顿了顿,牙齿再一次抵在自己的唇上,“不了。”   他说完补充:“如果你没饭吃,还是叫阿姨来做吧,别那么晚起床,胃疼就不好了。”   纪时昼却说:“我还没吃过你做的饭。”   方霁张了张口,其实……他没有出声音,笑容变得有些勉强,“下次吧,下次我可以做给你吃。”   纪时昼看着他,点点头,“那你走吧。”   他没有再挽留,站在门口目送方霁离开。   方霁走出去,走出这片和犁县没一点相似的地方,远处的天空被分割成三份,淡蓝深蓝和微微泛起的黄。   方霁在车站点等车。   他对纪时昼说谎了。   鸡汤根本不是妈妈准备的,是他自己特意起早熬出来的。方母一听说他要去纪时昼家,便语气不可思议地道:“方霁,你怎么还和那种人混在一起,他们会吃了你的!”   方霁想要解释,纪时昼和陈响、刘航他们不同,他不属于这里,今后也不会停留在这里。   更何况自己身上根本没有他能图谋到的东西。   他刚想开口,方母就生气:“你忘了我以前跟你说过什么?我说要你少招惹那些人,不许给家里惹麻烦!”   方霁沉默,少有地顶嘴了:“这个家里最大的麻烦根本不在这儿。”   女人睁大眼睛,眼泪顺出眼眶,看上去又苍老了几分。   方霁这次没有乖乖坐到床沿边,而是转身走出房间。   公车还没来,不知道要等多久,五月夜晚微微凉,时不时还有小风吹过,方霁有点冷,踩着平地跺了跺脚。   公园里的流浪狗被人下药毒死了,没能活过这个冬天。   本来是想和纪时昼说一说,又敏感于这个话题充满暗示性,被他咽回嘴巴里,只能不停啃咬下唇,血腥味一直弥漫在口腔,提醒他今天一定要做的事。   身后的背包忽然被人拽住,纪时昼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方霁茫然一瞬,而后就是惊慌,脱口而出一句“小昼”。   叫得那么熟练,好像私下里叫过千百遍。   “你在我家拿走了什么?”纪时昼问。   “没有,我什么都没拿。”方霁死死拽住背包,语气苍白地辩解,不明白纪时昼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他没有偷东西。   纪时昼却不听他的,手劲非但没松,还更用力了,脸上的表情冷酷。两个人顺着斜坡打滚到草地里,纪时昼一把扯过他的背包,方霁扑上来要抢,争夺间有东西从里面掉出来。   方霁去捡,想要遮掩,然而纪时昼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直接把手伸过去按住了,那么锋利的刃一下就把手心扎破,血涌出来,鲜红色。   方霁一下傻了眼。   “对不起、对不起……”他迅速松开那把刀去握纪时昼的手,不停地道歉,好像流血的人是自己,   他巴不得是自己,纪时昼是美术生,那双手是拿画笔的手,鲜红色刺痛他的眼睛,他又做错了,每一次他都没能做好。   “方霁,你拿这个打算做什么?”   纪时昼语气里没有惊讶。   “解释清楚,不然今晚你别想走了。我不会包扎,你得负责给我包扎。”   纪时昼将手指按在他的下唇,刺痛让他睁大充盈泪水的眼睛。   方霁的呼吸急促,大力喘息着,过了好久,公车驶来又走,天空逐渐归笼成一种颜色,乏味的深蓝。   “我想杀了他。”他的眼泪顺着少年的指缝流下去,“他在赌博,他打妈妈,之前或许还打过妹妹,我什么都不知道。”   妹妹死了、公园里的流浪狗死了……   他珍惜什么什么就会消失掉,他什么都保护不好,现在连纪时昼也要为他受伤。   纪时昼却用那只受伤的手捧起他的脸,血痕印在脸颊上,活脱脱一只受伤的小狗。   “没关系,这些都没关系。”   纪时昼抵上他的额头,看到他嘴唇内侧被咬得鲜血淋漓,好像也能尝到方霁眼泪的味道,混杂着血腥气,苦涩异常。   他把他按进自己怀里,低声承诺:“一切都会过去,你不必背负这个,你不应该背负这个,我会陪着你。”   天色暗下去,乏味的深蓝色,纪时昼身上却滚烫,让方霁恍惚自己好像撞进一整个太阳。   终于少年沉重的呼吸逐渐落地轻盈,漫长的白昼得以降落。   --------------------   方霁的确是在感情发生之前就爱纪时昼,纪时昼对他来说甚至不能用特殊来形容,他在方霁心里是唯一的。   更何况我们小昼就是对小狗很好很好,不要不信嘛(つД`) 第41章 “都会过去的”(过去)   方霁去上大学了。   在许橙看来这是一个抛下她的信号。   他让她独自面对这片暴力过后的废墟,懦弱的继母和总是哭闹的弟弟,还有许豪,妈妈就是被他打跑的,她恨男人,恨不得他死。   许豪沉迷上赌钱是方霁住宿半年后的事情,他确实少喝酒了,省下来的钱都投入到不知名的赌庄。   许橙有很多次都要和方霁脱口而出,你知不知道……   方霁不知道。   他不知道许豪总是输钱,快要把家里的积蓄败光了,不知道他又开始喝酒又开始打人,这一回方霁不在家,男人把矛头指向了她。   那些拳脚落下来,许橙的眼泪也跟着往下落。   原来这么痛吗,原来一直有这么痛吗?每次都是方霁死死把她护在怀里,许豪打这个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从不留情,甚至变本加厉。   天气微微转凉,她不得已穿上包裹严实的衣服,开始在自己的头发上花心思,她要自己漂漂亮亮,哪怕回了家就挨打。继母上前阻止也要被揍,流着泪声音沙哑地喊:“那是你女儿!”   许橙简直想笑,这句话说得好,我只是他的女儿。   脑袋磕到桌角时看到角落里哭泣的弟弟,颇有点恶毒地想,他还没挨过揍,他怎么能没挨过揍……她和方霁都是这样长大的,方霁以前最护着她,他把所有的疼痛都忍下,现在轮到她了。   十月长假,她一直避免和方霁碰到,特意很晚才回家,最后还是在打开家门的那刻看到了自己哥哥。   自从方霁离开家去县里上学,她就再也不叫方霁“哥哥”了,她多怨他啊,他让她独自面对这一切,他给她和弟弟相等的爱。可她还是和继母一样对夜晚所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言。   方霁比她大了四岁,只比她大四岁。没道理挨那样的打,没道理永永远远护着谁。   所以她朝方霁要了三百块钱,叫他立刻滚蛋。   不要在这里停留,不要被喝醉了酒又输了钱的许豪撞见。   当她和萱萱走出好远,女孩担忧地问她:“你不打算跟你哥哥讲吗?”   许橙绷紧那张冻得微红的小脸,“不要。”   方霁会找许豪拼命,而许豪会把他打死。   “我跟我哥要了点钱,最近可以住在宾馆……都会过去的。”   都会过去的,疼痛会过去,生命也会流淌而去。   她好恨许豪啊,恨不得他死。   可最后熬不住的人是她,她没勇气杀一个人,却能杀死自己。   她其实很清楚方霁去上学,住在学校的宿舍,他没有抛下谁,是她不要方霁救了,不要方霁再对她露出可怜兮兮的小狗的脸,不要他付出那么多的爱却得不到对等的回报。   因为她再也见不到幸福是什么样子,所以她只是希望哥哥能逃得远远的。   那夜的湖水冰冷,她提前迎来了属于她的自由。   ##   方霁搬到纪时昼家住了。   在此之前纪时昼带着他回许家大闹了一场。许豪又挨揍了,两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大小伙子,男人就算再壮实也敌不过。   许豪大喊大叫要报警要找纪国华,嘴里发出猪嚎一般地叫喊。方霁巴不得他死,自然不会手软,只是听到方母在卧室里尖声惊叫,他终究不忍心。   手指的关节阵阵发痛,他揪着许豪的衣领,声色低哑而粗粝:“你再敢打妈妈,我一定杀了你!”   收拾完许豪,转头看到方母。   “方霁你这是在干什么,怎么能叫一个外人来家里?”女人的眼泪好似要流干了,干枯在眼角的纹路上。   方霁刚迈前一步就被纪时昼拽到身后去,“方霁挨打了你知道吗?”   他的目光直直对准女人,“他身上都是伤,你有问过那个畜生为什么打他吗?”   方母露出一副挨了打才会有的神情,和方霁有四五分相像。   这不合格,他不会心软。   纪时昼漠然地转回身吩咐方霁:“你去收拾东西,一会儿跟我走。”   方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乖乖听了那少年的话。前后没有十分钟,方霁就打包好了一切,他本来就没有多少东西。   那扇门被打开了,她终于忍不住踉跄跟出来:“方霁,你去哪里?”   方霁转过头来,纪时昼就在他身后,将他大半个身子都隐了去,替他回答:“你要他留在这里继续挨揍吗?”   方母的眼里再度流出眼泪,一边摇头一边望向方霁,声音里充满希冀:“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方霁刚想回答,纪时昼把他推出去,与门内的狼藉彻底隔绝。   纪国华的电话是第二天下午打来的,方霁当时正在研究晚上做什么饭,纪时昼的手机在客厅响起来。   方霁看到来电显示一个孤零零的“爸”字,抻长脖子叫纪时昼,“小昼,你爸爸的电话。”   纪时昼从楼上走下来,手里拿着医药箱,扬了扬下巴示意方霁坐到沙发上去,并说:“你接。”   方霁也没问为什么,直接接通了,被对面劈头盖脸一顿质问:“你到底在发什么疯,一次不够还有第二次?真当这里是华都,出了事还有师家给你兜着?!”   男人的声音雄厚有力,方霁被震慑住,半天才说:“喂,您好。”   说完瞄了瞄纪时昼,发现纪时昼抿着唇眼里含着愉悦的笑。   他故意的。   方霁一想到纪时昼是因为他才惹上这种麻烦,愧疚的不得了,一股脑地向对面的纪国华解释了前因后果,等待着对方把自己臭骂一顿。   然而纪国华久久沉默:“原来是这样,我了解了,谢谢你跟我说明情况。”   方霁有些意外,和纪时昼对视,纪时昼却丝毫不在乎两人的谈话内容,把医药箱打开,绷带、药水一一摆出来,卷起他的上衣,用口型道:“抬胳膊。”   纪国华还有继续:“那等他有空,麻烦让他回我一个电话。”   方霁:“好的。”   电话挂断了,方霁的上衣也被扒下来。   纪时昼这才开口:“他说什么了?”   方霁复述了一遍,他点点头,“知道了。”   “小昼你为什么不接?”纪时昼上药的手法实在不怎么样,方霁忍着痛,试图说话转移注意力。   “和他没什么好说的。”纪时昼抬眼看他,“疼?”   方霁斟酌:“一点点。”   那就是非常疼。   纪时昼把药水递给他,“你自己上。”   方霁又一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表情,磨磨蹭蹭接过那根上药的棉签,“叔叔人挺好的。”   纪时昼不置可否,抬起头问他:“所以晚饭吃什么?”   方霁神色空白一瞬,“还没想好……小昼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什么你都能做?”   “可以看菜谱学。”   方霁自己上好药,看纪时昼视线在自己身上,特意解释:“晾一晾再穿。”   纪时昼的目光从他胸前移开,“随便你,你全裸都无所谓,家里又没其他人。”   过一会儿方霁回厨房,纪时昼把下颌搭在沙发背,懒洋洋看着他背影。   再次听到方霁叫他“小昼”,他终于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叫我?”   方霁转过身来,一双眼睛亮晶晶,还有点不好意思,“妈妈管弟弟妹妹都这么叫,所以我也想……”   方母管许橙叫小橙,管弟弟叫小尧,多亲密的称呼啊,他也想这么叫,想和小昼变亲密。哪怕妈妈只管他叫方霁,只要求他听话一点。   “那我要怎么叫你?”纪时昼望向他。   方霁想说叫名字就好了,却听到纪时昼忽然喊他。   “哥哥?”   方霁愣在原地。   真是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自从他离开家去县里上学以后,许橙再也没这么叫过他,小弟弟也只管他叫大哥。   还以为再也听不到了。   方霁的眼眶发红,眼泪又争相涌出来。   纪时昼知道自己捡了一只遍体鳞伤的小狗回家。   --------------------   我真的觉得方霁想要叫纪时昼“小昼”的想法非常可爱,我心软软   对了!明天也更!! 第42章 “可惜你不能”   于娜似乎交了新男友。   严开的追求行动还没开始就宣告破产,跑来找方霁哭诉。   大半夜拉着方霁到烧烤摊,点了一打啤酒,一个人咕咚咕咚往下灌,方霁在一旁看着,默默捡盘子里的烤豆角吃。   “哎,也别说我了,哥,你那边怎么样了?”此刻严开是喝醉了,胆子也大起来,敢光明正大八卦方霁,还怕对方听不明白,“你和纪时昼。”   方霁眼睛迅速向下看,“就还是那样。”   严开秉承着一问到底的精神:“那样是哪样啊?”   方霁不愿说了,耳朵却慢慢变颜色,严开从他躲闪的眼神中品出意思,猛地打个激灵。   但方霁的神色里没有不情愿,看样子也不太可能被强迫。   严开低下头,声音也跟着压低:“哥,你是那个啊?”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不对,“你别误会,我没有歧视的意思。”解释完更怪了。   “我不是。”方霁先是回答,而后抿唇,不确定着,“我不知道。”   学校放假了,一整个七月纪时昼都住在公寓,方霁每天回到家都能见到他,两个人同吃同住还一起养着小狗,很有小家的温馨。   方霁不知道这算什么,但如果纪时昼愿意,他也愿意一直这么继续下去。   严开表面平静地点点头,内心实则:我擦,大哥这是被纪时昼掰弯了?   纪时昼罪孽深重!   “那这么晚了,你出来他知道吗?”严开想到纪时昼对方霁的管束,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小昼回华都了。”方霁算了算日子,“两天前回去的,他说下周才回来。”   纪时昼没有睡下。   月光通过半开的落地窗洒在木质地板上,没有月亮的反光,投映下去就沉没。   身后有动静,他没有转过头,师琼率先出声:“爸爸都安排好了,你只要点个头去公司实习一阵,就能回去继续养你的宠物。”   “方霁不是宠物。”   纪时昼转过头去,女人一身睡袍,素颜也美得不似真人,双手抱臂看着他,依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   她把头发往耳后掖,纤细的手腕从袍子里滑出来,“这是我好心提醒你,不想听你们再争论了,过了今天师毅就回来,难道你想要见到他?”   纪时昼盯着她看,那绝不是看母亲的眼神,目光里充满尖锐与冷漠。   师琼丝毫不介意,纪时昼越生气她才越开心,咧唇继续笑,两颊有酒窝浮现,“还是说你已经找纪国华求助了?受委屈就要找自己的好爸爸哭诉,过了这些多年怎么还这么没出息?”   纪时昼早不是未成年的娃娃,会因为师琼几句嘲讽就失控发怒,他站起身,“爷爷让你来劝说,你就是这么劝的?”   师琼耸了耸肩,“你去不去公司关我什么事,又不会分到我半分钱。”   她被宠坏了,从小到大没有正经吃过苦,年过四十保养得如少女一般,最在乎的就是自己这张脸,儿子都要排到后面去,是排到最后面。   纪时昼路过她时认真看了她一眼,师琼用语言叙述:“你好像很想掐死我。”   纪时昼径直走过去,她也跟着转身对着他背影,声音微微扬高,带着某种炫耀,洋洋得意:“可惜你不能,因为我生了你,我是你妈妈。”   ##   方霁最近很少收到纪时昼发来的信息,前天只给他发了一句睡了,昨天和今天的对话框空空如也。   他看着手机上大半自己发的消息,觉得自己好吵,小昼有事情忙他就耐心等一等。   只是一个周而已,他怎么变得这么急不可待?   今天店长不在,方霁不但要管后厨还要照看着前台。听到门前的风铃声抬起头,蒋新柔的身影出现在他视野里,女孩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两条腿笔直伸展,搭配黑带的凉鞋,脚趾透粉。   她朝方霁打招呼,嘴边洋溢出微笑,“嗨。”   师毅回来了。   和纪时昼在大厅大吵一架,甚至差点动手。   师琼不在家,保姆大气不敢喘,躲在一边看着两个身高相仿的男人对峙。纪时昼虽然年轻,但个头已经超过师毅,同样压迫感十足。   “别让家里人失望!还嫌你闹出的笑话不够多吗?!”师毅一只手已经抬起来了,又在半空中生生停下。   纪时昼随即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和师琼有几分相像的面容更让师毅恍惚,原来自己的外甥转眼已经这么大,明明之前还是个只到他大腿根高的小孩子,还会一脸崇拜地喊他“舅舅”,让他教自己武术,说长大以后要成为像师毅一样的人。   而现在他看他的眼神充满着陌生与排斥,仿佛两个人呼吸同一方空气都令纪时昼难以忍受。   师毅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恢复镇定,别开头不再去看纪时昼的脸,“有人反应你和方家那小子走得太近了。”   纪时昼说:“他有名字,他叫方霁。”   “纪时昼!你别太过分了!”   纪时昼没理,继续自己的那套,“走得近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走得近,又是谁和你们汇报的,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你们听一个外人的?”他实在擅长驾驭那副傲慢的表情,不禁令师毅都怀疑,是不是父母那边太敏感了。   就像师琼说得那样,纪时昼像养了个宠物在身边,平时也不见他对方霁多好,甚至还不如对待自己身边的同学。   师毅放缓了语气,“那你有什么不想来华都的?”   “你搞清楚,我是不想去有你在的地方工作。”   午休时间店里没人,蒋新柔邀方霁和她一起坐坐。   方霁迟疑片刻,说:“小昼不在。”   “我知道,就是挑他不在的时候才来。”蒋新柔一想到纪时昼全方位防备自己就想翻白眼,怎么着,还怕她公然偷狗啊?   方霁抿住唇,“让小昼知道我和你单独相处,他可能会不高兴。”   蒋新柔的到来提醒了他,他们这段畸形的关系迟早要断掉。   蒋新柔却抬起头看他:“那我们不告诉他。”   气死纪时昼!   方霁犹豫片刻还是坐到了蒋新柔对面。   蒋新柔问他:“他回师家了?”   方霁点点头,甚至特意说明:“明天可能就回来了。”   蒋新柔“哦”了一声,方霁想了下,“要我帮你约他吗?”   “约他干什么?”蒋新柔不解,但看到方霁的神情就瞬间明白了。   天哪!他还在误会!   “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我们俩压根没交往过。”她迅速说明情况。   方霁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样子,蒋新柔眼睛盯准他,非常直白地:“我喜欢你。”   方霁眨了下眼,旋即蹙眉,没听懂一般,   蒋新柔再度微笑起来,心情说不出的放松,原本很难说出口的话,现在竟然讲得如此轻易。   “我高中的时候喜欢你。”   喜欢你低头掐烟的样子,喜欢你轻咬下唇后在唇上留下印子,喜欢你压低声音说话嗓音也仍旧柔和轻盈。   我知道后来纪时昼让你少抽烟,知道他不要你把嘴唇咬出血,知道他不许你刻意压低嗓子讲话,于是后来总听到你声音清脆地喊“小昼、小昼”,总也叫不腻。   高二最后两个月,蒋新柔总能在校门外看到方霁的身影,他躲在阴凉的角落里听歌,终于不再低着头,而是寻觅每个出来的学生,在他们的脸上找一个人的踪影,直到纪时昼出校门,他便迎上去,还想给少年拿书包,被纪时昼拒绝就跟在旁边一起走。   他们一起回家。   她甚至知道方霁的耳机是纪时昼送出的礼物,听说是第二副了,送出去就被方霁宝贝着。   门口的风铃又响了,有客人进门,方霁立即起身,来不及回应她,向她投去歉意的眼神。   蒋新柔望着他,心里全然没有高中时那种酸涩了,取而代之是一片柔软。她知道方霁为什么这么听纪时昼的话,两个人的关系从何时开始发生变化。   她除了逃跑什么都做不到,她败给纪时昼也是正常的。   纪时昼本身就不太正常。   当然能和纪时昼相处这么久还这般心甘情愿,方霁其实也不怎么正常。   但这不是贬义。   不正常也很好,两个人一起不正常就更好了。   蒋新柔随手照下桌上的花瓶和窗外的景色,缅怀自己逝去的青春。   晚上得到纪时昼的回复,是一个表情:(微笑)   蒋新柔笑翻了。   池杰问她什么事情这么开心,蒋新柔眼底流露出狡黠笑意。   “秘密。”   她喜欢方霁是埋藏在心底三年的秘密,无需赘述也不必追溯。   “听说纪时昼提前从华都回来了?”   得到池杰肯定的回复,蒋新柔捧起自己脸,对着池杰笑意连连:“我今天特意来你们店里找你,你不打算意思一下吗?”   男人眼底含笑,“请你吃晚饭?”   “光请客吃饭哪够啊。”蒋新柔玩笑似的说着话,向前迈进一步又转过身,目光真诚而明亮,“请你爱我。”   --------------------   “请你爱我” 第43章 “他不要你了”   纪时昼提前回来了,事先没和方霁说也没有联系,到家后发现方霁不在。   阳台的窗户开着,有衣服晾晒,风一吹一阵阵香味飘散,房间被收拾得很整洁,地板也干净如新,屋子静得像无人存在,唯独那只甩着尾巴不停吭叽的小狗打破这份寂静。   圆圆已经长大了,有狼狗的模样却远没有狼狗的体型,黝黑的眼睛望着他,好像在控诉这个家里没人陪着它。   纪时昼把行李放下,过一会儿坐在沙发上,圆圆跟着跳上来,窝在他大腿边。   纪时昼摸摸它的脑袋,冷不丁说了一句:“他不要你了。”   小狗只管用脑袋拱他的手掌。   “开玩笑的。”   方霁最近常常和严开出来喝酒,倒不是觉着酒好喝,只是一个人面对空荡的房间难免会想东想西。这在以前不常发生,方霁把这种情绪归结于他太闲了,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干,他和严开的联系算得上是频繁。   这阵子严开拉着他回忆往昔,方霁想起好多上学时发生的事,想到小昼,话也跟着多起来。   刘航来得很突然,看严开的神色也发蒙,估计是凑巧碰上了。   方霁对刘航的印象已经很淡了,只记得他家住在镇子上,在学校里是知名的大喇叭,陈响忠实的小跟班。后来俩人因为刘航的口无遮拦打了一架,方霁打掉对方一颗牙,自此之后关系就淡了。   现在这人一身保安制服,身材也胖了不止一圈出现在他面前,他差点没认出来。   刘航先打招呼:“早就听严开说了,方霁你还真一点都没变。”   他说话带着明显的乡音,一下把方霁拉回那条有着窄窄街道,昏黄路灯,被连绵不绝的山峦包围着的县城。   “我,刘航。”刘航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用眼神示意,“我坐了啊。”   话说完也不等别人点头,一屁股坐在两人斜对面,呲出一口白牙,“饿坏了,我先点碗面吃。”   严开坐在一旁没吱声,偷偷瞄了方霁一眼。   刘航十分自来熟地讲自己刚下班,和同事喝了点小酒,路过看见严开那头半黑不黄的脑壳就过来了。   严开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心想下个月高低也得把头发染回去。   “听严开说你现在还跟着纪时昼混呢。”刘航捧着个肚子,一点都不像二十几岁的人。   方霁扭头看了眼严开,严开没敢回视,生怕他大哥一个不开心把桌子掀了。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也不是白担心。   不过方霁表现良好,只是点点头。   “哎,那挺好的。”刘航用一种羡慕的语气,“他家那么有钱,托人随便给你找个工作都赚翻了哈?”   这话听着有些刺耳,方霁倒不介意别人怎么看他,所以还是没发火。   刘航又吸溜了好几口面条,“我记得他爸挺宝贝他的,好几次出事都给摆平了,你不知道吧,就陈响带人揍他那次,回去就被他爸妈好一顿教育,他顾着面子都没和你们说。”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方霁问。   刘航嘿嘿笑了两声,额头上冒着热汗,“我是谁啊,还能有我不知道的事?”   他把面吃完又找老板要了份菜单慢慢点,严开越听脑袋越疼,上一次吃饭只有他和刘航两个人,到了最后刘航也是吃得高兴了拍拍屁股就走人,丝毫没提付钱的事。   而且这人喝醉了比他还虎,爱吹牛皮。   严开怎么都想不到今晚能撞见他。   刘航本来就喝了酒,现在又喝上了,咕咚咕咚三大杯下肚,问方霁怎么不喝。   “我马上就要回去了。”方霁看了时间,不早了,家里还有圆圆在等他。   “那哪儿行,喝,必须喝!”刘航坚持要他喝完这杯才能走,方霁不想和他纠缠,喝完一杯就去结账了,严开看他的眼神好像看活菩萨,方霁没忍心说这顿aa,钱过会儿转给他。   明天再说好了。   他刚回到桌前,刘航扬着头忽然开口:“对啦,有个事我还真挺好奇。”   随着刘航的问话,严开睁大了那双本来不大的眼睛。   “好久前就听说纪时昼喜欢搞男人,这事是真是假?”   纪时昼到家一个小时后方霁也回来了,不同的是,他带着满身狼狈,酒和汤水洒了一身一裤子,看到鞋柜里多出的运动鞋愣是没反应过来。   纪时昼听到开门声就起身了,见他那副模样,本就不好的心情现在更加是欠佳:“你去翻垃圾堆了?”   方霁猛地抬起头,声音夹杂不可思议:“小昼?”   纪时昼目光阴沉下来,“怎么搞的,解释。”   方霁眼神躲闪,最后还是说了实话:“和人打了一架……”   “和谁打了一架?”纪时昼说,“我要具体的名字。”   刘航话音刚落,方霁便揪着他的衣领,面色不虞道:“你听谁说的?”   刘航还没觉出危机感,还伸手去拽他的手臂,甚至扭了扭脖子,语气里充满挑衅:“不然好端端的华都不呆,干嘛非要去犁县受苦?他对你那么好,你就没觉出什么吗?还是说你已经……”   伴随周围人的惊叫声,桌子被掀翻,刘航被压在桌子边缘,这才觉出害怕,酒醒了大半:“方霁,你要干嘛,我警告你……”   方霁一字一句道:“你压根什么都不知道,就别他妈的乱说话!”   但他没法否认纪时昼喜欢男人,脑袋里乱糟糟一团。   纪时昼是天生就喜欢同性吗?那小昼有可能喜欢他吗?   方霁不知道,自从蒋新柔和他说了那番话以后他就更不知道了……   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刘航在胡说八道。   纪时昼当年才十六岁,压根不是因为这种鬼扯的理由才换了一所高中上学。   拳头揍下去时他一点都没手软,说他什么都无所谓,但是不能说纪时昼的坏话。   临走时他看都不看对方一眼,拍拍自己身上的污垢,撇下一句:“账我已经结了,算上严开的那份给你当医药费,不用客气。”   方霁报了人名,害怕挨训,补充一句:“没下死手。”   “那我还要谢谢你?”   “……不客气,啊不是,对不起。”方霁乖乖认错,态度诚恳,眼神真挚,但要问他下次还敢吗?   还敢。   纪时昼沉默片刻,“刘航是上学时老是招惹你那个瘦猴吗?”   方霁没想到纪时昼还记得。   遗憾的是当年的瘦猴现在已经不瘦了,方霁拽他领子的时候差点没拽起来。   这么丢脸的事,他决定就不让纪时昼知道了。   “他在曙城?”   方霁点头,“严开说他在小区给人当保安,今天碰巧遇到……”   “哦,还有严开。”纪时昼阴森森打断他。   方霁闭嘴了,有些紧张地舔舔嘴唇。   纪时昼沉默片刻,“你先去洗澡,洗完澡再说。”   方霁:“好的。”   他绕过纪时昼,一边往浴室走一边说:“小昼你怎么提前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明天下午才到。”   目光小心翼翼,试探下纪时昼会不会理他。   纪时昼抬眼:“不想我提前回来?怪我没按照行程来?”   “不是。”方霁赤着上身,扭回头看他,“那你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说了你就不会把自己搞得浑身脏兮兮,就不会和人打架了?”   方霁咽咽口水,“小昼,你生气了?”   纪时昼面无表情:“我没生气,我高兴死了。”   看样子气得不轻。   方霁轻轻说:“小昼,不要生气。”   纪时昼迈步上前,特意在他胸前点了点,且特意戳在较为敏感的部位。   方霁倒吸一口凉气,没敢后退,屹立在原地,眼神软塌塌,无辜至极。   可惜纪时昼不吃这套,怒极反笑,“给我个不生气的理由,我刚回家你就不在,等了一个小时你说你在外面和人打架,方霁,你怎么敢?”   他微微低下头,影子落在方霁眼眸,把他整个人压在阴影之下。   “哥哥,是不是我这个月太好脾气了,你就要欺负我?”   而此刻方霁脑袋里只剩下纪时昼的那句“给我一个不生气的理由”。   他想都没想,说:“我想你了。”   --------------------   狗狗发动眼神攻击   五年前的小昼:勉强原谅你   五年后的小昼:不行不可以,除非再多哄哄我   啊!年下!真滴很好哄诶! 第44章 “他误会怎么办”   玻璃印出掌心纹路,徐徐滑下,又被一只手握紧按回原处。   雾气迅速蒸腾覆盖,人影变得模糊不清。   方霁喝了点酒,只有一点点,视线却摇晃不止,头顶的灯光与花洒的水柱一齐落在身上,肩颈晒出境界分明的线条,白的地方更白,腰肢微微拱起又下沉,任由水珠滚落脊梁,顺着缝隙一直往下流,连脚尖都绷直踮起。   晕眩停止后,纪时昼问他:“除此之外,你没有其他想和我说的了?”   方霁晕乎乎,满心都是自己打架,落得一身狼狈,纪时昼要他去洗澡。   小昼没有错,小昼是来监督他的。   看他是否把自己清洗干净。   迟迟得不到方霁的回答,纪时昼抬起他的下颌,接吻的热度足以融化舌头。   方霁手指扒在玻璃上,指尖用力到泛白,半晌才有力气开口:“我发了很多消息给你。”声音不再是脆生生,夹杂着热度与情感,比那句“我想你”还黏糊。   纪时昼露出意料之外的神色,但还是解释了,“我在家不方便回。”师家人多疑,已经不止一次向他身边的人打听方霁。   方霁点点头,一副理解的模样。   纪时昼最见不得他什么都能忍,又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再度把手覆盖在他颈侧,“还有呢?”   方霁呜咽一声,想了想,满脑子都是刘航的那些话,虽然一大半都是错误的,但有一小部分无法否认。   “小昼,你喜欢这样吗?”   纪时昼微微愣住,很快抱住他,胸膛贴紧他的背部,轻咬耳垂,“那你喜欢吗?”   方霁几乎要站不住,只顾胡乱地点头,扭过身想要看清纪时昼的表情,灯光却落了他满眼,看不到纪时昼的脸,眼底只有光辉闪耀。   方霁所谓的喜欢是被强迫后的结果。   纪时昼心里清楚,方霁听他的话,绝不会忤逆他,哪怕是要他脱掉衣服,哪怕是做这种“不正常”的事。   “方霁,你是不是装傻?”纪时昼拽住他的头发,凑来吻了下,眼底晦暗不明,力度更加发狠,“你今天和蒋新柔见面了。”   方霁的心脏骤然紧缩,刺目的光在眼前乍现,缓了好一会儿,地面的瓷砖才在眼前慢慢变清晰。   草草冲洗过后,方霁头发湿漉漉,和圆圆一起端坐在沙发上。   纪时昼去冰箱找了瓶酒,看到方霁欲言又止。   “不会闹肚子,你少操心。”纪时昼朝他说。   方霁把话咽了回去,脑袋里思索该如何应付这种局面。小昼还是在生气,但好像并不是在生他打架的气。   “她没找你说话吗?”纪时昼突兀开口。   方霁反应了一下这个“她”是谁。   “说了。”他舔舔干燥的嘴唇,身上有沐浴露的清香,也残留着酸痛,“她说她高中时喜欢我,还说你们没有交往过。”   纪时昼静了两秒,把干净的毛巾扔给方霁,让他擦头发。   “小昼,这是真的吗?”方霁的头顶还盖着毛巾,丝毫不知道纪时昼已经走到他面前。   “什么?”纪时昼问得很匆忙,“你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不是……”没等方霁说完,纪时昼把他按在沙发上,旁边的小狗被挤走了位置,发出嗷呜一声控诉。   可惜现在没人顾得上它。   掀开毛巾方霁看到纪时昼眼底执拗的神色,头发湿得比他还彻底,一滴一滴落在他脸颊,甚至落进眼睛。   方霁好像没脾气,只是眨了眨眼睛,伸手去顺纪时昼的发丝。   “你没有和她交往过,是天生喜欢男人吗?”   纪时昼没说话,目光阴郁地盯着他,甚至带一点挑衅,“是又怎样?”   “你从来没和我说过,我以为你……”   纪时昼再度把他按进沙发里,“以为什么,以为我能和女人在一块,这样你就能成功逃脱了?”   方霁张了张嘴巴,不是这样的。   他知道纪时昼的情绪不对,以前常常有这种时候,纪时昼会允许自己在方霁面前暴露,焦躁、狠厉……还有眼泪。纪时昼哭起来也会呜咽,往方霁的怀里蹭掉那些泪,把他抱得很紧,还威胁他说出去就死定了。   方霁当然不会说,少年那些少有的脆弱时刻都被他珍藏着。   纪时昼惯会口是心非,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说真话,方霁好像开窍了,又不能太肯定……   “小昼,你是不是吃醋?”   以往他总觉得纪时昼是对蒋新柔在乎,所以才吃自己的醋。可如果两个人没有更深层面的交往,那这一条明显不成立。   纪时昼反问他:“我吃什么醋?”   方霁回:“我也不知道。”   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上来,非要说的话——直觉。   直觉告诉他纪时昼在乎的是他。   这让方霁很受用。   方霁没有告诉过纪时昼,他也吃醋。   为和纪时昼不再有更亲密的关系,为两个人会渐行渐远的未来。   他一直想着他们中间会有另外的人塞进来,那个人会变得比他更了解纪时昼,纪时昼也会全心全意地对那个人好。   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纪时昼喜欢异性,将来会结婚生子的基础之上。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我没有吃醋。”纪时昼说。   哪怕他否认得毫不犹豫,方霁还是不要命地追问:“真的吗?”   他的眼睛追寻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真的吗真的吗?   纪时昼把手探到他胸口,拧了下,又低头在另一边磨蹭,声音含糊:“假的。”   方霁只顾着“哎呦”压根没听见,但不妨碍他心情好。   小狗的快乐不需要确切的缘由,小狗就是时时刻刻都开心!   紧接着他把打架的来龙去脉跟纪时昼讲完,纪时昼的神情才算完全松懈下来。   “你是因为这个才和他打架?”纪时昼掰开他的手,看他骨节上的淤青,不太重,但他记下了,“没必要去理那种烂人。”   方霁舔舔嘴唇,“他说得不对。”   “无所谓。”纪时昼终于肯松开桎梏,却不松开牵着方霁的那只手,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   过了一会儿他露出一副恍然的样子,笑起来,半是嘲讽地,“我说他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谁?”方霁问。   纪时昼扫了他一眼,站起身,“我爸。”   半个月前的那通电话,纪国华询问他实习的去处以及未来的打算,结尾处甚至问道:“方霁还和你在一块?”   纪国华和方霁见过面,在他们还是学生,还在犁县时。   如果这件事传播这么远,连刘航都听说了,纪国华自然也会知道。   但他什么都没讲。   父子二人的交流少之又少,除了必要的往来几乎不怎么联系。   “叔叔误会了?”方霁问。   他有好久没见过纪国华,却仍旧对男人印象深刻。   “不能算误会吧,你不是已经知道了,我和蒋新柔没在一起过,性取向被发现是迟早的事。”纪时昼直接承认了,看着方霁,等待他的反应。   而方霁什么反应都没有。当初的惊讶劲儿已经过了,纪时昼从未喜欢过女孩这件事在他这里也不算什么事。   甚至有点开心。   “可叔叔万一真的误会你和我……怎么办?”方霁故意隐去了中间内容,瞥了纪时昼一眼,这他想都不敢想,说出来小昼没准要更生气。   可是好想说,就是单纯过过嘴瘾。   “误会我和你什么?”纪时昼俯下身看他,用潮湿的头发去蹭他的脸,慵懒得像只大猫,“说清楚。”   方霁咽咽口水:“他误会你喜欢我怎么办?”   噢噢!说出来了!   纪时昼沉默。   方霁闭上眼睛等待被修理,然而没有预想中的冷嘲热讽,连句“做梦”都不给他。   纪时昼啄吻着他的唇,勾住他的腰往自己怀里带,声音闷闷震在胸腔处,“那你也喜欢我不就好了?”   --------------------   直球小狗!不拍挨揍! 第45章 “我们在约会”   连续两个月都过得很充实,纪时昼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说服了师家,进入公司实习的事情他们没再强求,他很轻松就留在了曙城。   蒋新柔也一样,没有回犁县而是选择在附近工作,偶尔去找池杰,碰到方霁还会顺带打招呼。   终于有天晚上她在餐厅撞见纪时昼,青年坐在以前两个人总是坐的地方,对着笔记本敲敲打打,匆匆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蒋新柔想到一年前他们为了个自目的凑到一块,谁也不想搭理谁,于是面对面一坐就是一下午。   见她坐到纪时昼对面,隔壁桌两个女孩露出失望的表情。   纪时昼的脸和身材是出了名的招人喜欢,上学期间就有不少女孩暗恋,当众表白的也很多,都被拒绝了,拒绝的理由很统一:专心学业不搞恋爱。   除了一次,除了拜托他养狗的那个女孩得到了完全不一样的回答,纪时昼的本性才算暴露出一角。   纪时昼不但有一张好看的脸,还有着一塌糊涂的性格。   蒋新柔作为见过他真面目的少数人之一,是真觉得方霁倒了八辈子大霉才会被纪时昼盯上。   “咳咳。”她故意咳嗽两声,迫使纪时昼抬起头,“我来等我男朋友。”她不无炫耀地说,尽管对方很可能已经听池杰说过了,那她也要再讲一遍。   纪时昼果然没多大反应,把自己手边的柠檬水拿起来喝了一口。   “你猜我是来干吗的?”他问蒋新柔。   蒋新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吃饭?”回答完就后悔了,这肯定错误,纪时昼明显是来找方霁的。   纪时昼朝她微笑,用足以迷惑许多人的那种笑,以及低沉的嗓音:“我来等我男朋友。”   这七个字在他嘴里说出来是另一番味道,蒋新柔明显愣住了,随即回过味来,惊讶得瞪大眼睛。   一直到方霁下班,背着背包走到两个人面前,纪时昼还在处理工作,方霁便站在一边弯腰去看他的电脑屏幕,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再度直起身朝对面的蒋新柔点头算作打招呼。   他已经知道蒋新柔和他们老板的关系。   前阵子午休时一不小心撞见两个人接吻,蒋新柔清楚记得方霁的脸红得厉害,害她也跟着脸红了。   紧接着她在方霁低头时看到他后颈的吻痕,不知道方霁自己是否清楚,他已经被纪时昼打上标记并且宣誓主权。   不过换个思路想,就算他知道恐怕也只会纵容。   方霁把纪时昼宠得没边儿了,不然纪时昼也不会胆子大到先把人吃干抹净再谈情说爱。   方霁安静等在一边,一点都不急躁。蒋新柔眼看着纪时昼的心思都不在电脑上,却还要强装用心,手指点了点桌面,仰头朝方霁说:“方霁,你跟我们一起走呗,池杰有车。”   纪时昼迅速抬起头,蒋新柔险些没绷住笑出声。在学校里总是纪时昼让她吃瘪,她这次一定要趁机好好报复回来。   便一脸无害地说:“怎么,你也要一块吗?”   “不用了,公寓离这边很近。”方霁替纪时昼解围。   “那也一起走吧,就当陪陪我,我男朋友还有一会儿才出来。”蒋新柔故意强调那“男朋友”三个字,看纪时昼一脸的不愉快更乐了,她早就应该这么干。   而后她拉开一旁的椅子,“方霁你别站着了,坐下吧。”   这下纪时昼把电脑都合上了,握着那把空椅子往自己身边扯,“看我干什么?我又没不让你坐。”   方霁犹豫一下还是坐下去,纪时昼前几日赶工到很晚,今天才腾出时间,两个人说好一起回去,他没想到纪时昼提前很早就来等。   他把背包卸下来抱在怀里,视线在两个人之间看了看,还是好配,不过他们并不互相喜欢。   他稍稍安下心来,过一会儿感觉大腿被碰触碰,纪时昼还在和蒋新柔讲话,膝盖却抵了过来。   方霁眨眨眼,自顾自红了耳朵,听两个人讲话,讲到同届的同学都去了何处,还提到了关阳。   “他没回老家好像也没找工作,还在学校和那帮低年级的混在一块。”蒋新柔也是听朋友说的,对关阳实在提不起什么好感。   纪时昼临假期前把他教训了一顿,他又开始四处乱说。作为学校的名人,纪时昼哪怕已经上了大四,实习搬出来住,还是有很多人爱听他的八卦。   光蒋新柔知道的就有许多个版本,不过关阳这人虽然烂,但有一点很好,那就是他坚信纪时昼和方霁是纯洁的兄弟友谊,方霁之所以那么听纪时昼的话,是因为俩人有着过命的交情。   她不知道关阳嘴里说出来的是什么,但传着传着就变成了——纪时昼以前杀过人。   方霁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一时间有些按捺不住,从椅子上蹿起来,语气激烈:“这完全是他妈瞎说!”   这正是蒋新柔想说的。   无凭无据,光靠一张嘴真是什么都能传起来。   纪时昼却不恼怒,毕竟这个说法太夸张也没多少人相信。   他跟方霁说:“方霁,你坐下好好说话。”   方霁的火一下熄灭了,一边把椅子塞到自己屁股底下,一边探过去脑袋,“小昼,他在胡说,他根本什么都……”   “那要怎么办,去揍他一顿?”纪时昼把他的想法看穿,手按在他大腿处,换来敏感地一抖,他很满意,“你给我老实点,别想私底下去找他。”   真的不要吗?方霁抱着一线希冀。   “想都别想,让我知道你就完了。”   纪时昼彻底掐灭它。   “还有,你说脏话了。”纪时昼漫不经心瞄了他一眼,方霁迅速闭上嘴。   之后池杰出来,看到他们三个人坐在一块,他半环在蒋新柔身后:“我们去约会,你俩去当电灯泡,这不合适吧?”   纪时昼接道:“我们也去约会。”   而后不顾其他人的反应,拎着方霁的背包把人往门外提,看样子早就坐不住了,匆匆撇下一句:“但不和你们一起。”   走出去有一会儿,方霁在身后问:“小昼,咱们去哪里约会?”   纪时昼松开手转过身,看方霁是认真在问,他就认真答了:“去酒店开房还是回家,你自己选。”   方霁才恍然,纪时昼刚才是开玩笑。   电梯还没开纪时昼就吻住他,背包在两个人胸前摩擦,凭白增添热度。   房门不记得是怎么开,卧室的灯也不知道怎么关。   方霁哭泣,胸很疼不想纪时昼去吮去揉了,他又不是女人。   迷迷糊糊问纪时昼:“小昼你不是不喜欢女人吗,为什么要一直吸我?”   纪时昼好久都不回答,把人欺负够了才说:“因为你说脏话了。” 前言不搭后语。   方霁却信了,还保证自己再也不说了。   “不行。”纪时昼蛮不讲理,“说了就是说了,一直不让我说自己却说?哪有这样的好事,哥哥。”   方霁在一声声“哥哥”中迷失自我,纪时昼问他喜欢被自己玩吗,他说喜欢,纪时昼问他那喜欢自己吗,他还说喜欢。   这两个月以来快要把心底的喜欢说尽了,还是不够,还要一遍遍重复。   一直是纪时昼索取,而方霁无条件给予。纪时昼却不肯讲他喜欢,只顾像婴儿一样匍匐在方霁胸前。   因为他不喜欢的更多,不喜欢方霁过多关注其他人,不喜欢他被要联系方式,不喜欢他和严开那个小眼睛外出喝酒,甚至是和别人打架。   他总是看不住他。   他总也抓不住他。   方霁休班这天,纪时昼突然也有了一天假期。   他说:“带你们两个出去玩。”   两只小狗都表现得很兴奋。   他们带着圆圆开车去了海边,晚上玩累了,两个人在堤岸边行走,红色的牵引绳一圈圈绕在方霁的手腕上,忽然就被牵住了。   纪时昼牵住红绳,牵住方霁,前面的小狗丝毫不知情,往前走了两步,走不动了才掉头。   “我们在做什么?”纪时昼问他。   方霁说:“遛狗。”   纪时昼完全没脾气,他就知道方霁要这么说。   他趁夜深低头去吻方霁的唇,在那双满载诧异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方霁不需要回应,他爱人类是甘之如饴。   可纪时昼一字一句解释给他听:“我们在约会。”   --------------------   我有一些不为人知(现在众所周知)的xp…… 第46章 “我早该想到”   九月末,严开把头发染回来了,不是纯粹的黑,更接近于自然发色,看上去年轻了不少,连那双不大的眼睛都跟着精神了。   他跟方霁说自己这阵子在追于娜。   方霁问:“她不是有男朋友了吗?”   “分了。”严开喜笑颜开地说,方霁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哥,你看我这个发型怎么样?于姐夸我来着呢,说这样更……”   严开还在跟他说话,他的思绪却飞到其他地方去,好不容易回过神,跟严开说的却是:“你别管我叫哥了。”   严开眨眨眼,“那叫什么?老大?”   方霁一听这个称呼头皮就发麻,嘟囔一句“也别”。   “叫名字就行了。”   此刻他和严开坐在酒吧的一角,严开手上掐着烟,方霁没抽,基本算是戒了。上学时抽烟是因为压力大,陈响他们又盯着他,后来觉得对纪时昼影响不好,就很少再主动抽烟。   严开说:“那哪行啊,你在我心目中就是大哥……”   还没等他大侃特侃,方霁一句话打断他,“小昼会吃醋。”   严开把最后一口烟咽进自己喉咙里,呛个半死。   方霁却大大方方,用眼神询问“你怎么了”。   几个月前还对同性接吻这件事诚惶诚恐,几个月后却能这么自然地说出这番话。   严开能说什么呢?   真不愧是他大哥!   严开在曙城这几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虽然不懂为啥有人会惦记男人身子,但也没那么迂腐。   他不能明白的是方霁怎么能这么快就接受,后来想想可能因为对象是纪时昼。   换做是别人,方霁早就一拳打下去揍得他爸妈都不认。   纪时昼则不一样,他们共同相处了太长时间,长到记忆连在一块,而方霁又觉得他的小昼天下第一好,把什么事都排在纪时昼之后。   思及此严开又觉得纪时昼这人实在是高明,不会一直埋伏暗线到现在吧?想想也蛮可怕的。   “那你们俩就这么一起过啦?”严开大大咧咧问出来,早就不是当初和方霁张口借钱都犹豫的时候。   方霁的目光游移,“我不清楚,算是吧。”   纪时昼从没明确说过喜欢他,但他们一起养小狗、去海边约会,睡同一张床,即便这些事情两个人不在一起也会做,但对于方霁来说已经足够了。   “可是你都说他吃醋……”   “吃醋是正常的,小昼以前也会。”方霁说完还补充,“我也会。”   严开十分想问,这哪里正常?你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正常!   紧接着就听方霁说:“小昼以前也不喜欢我和陈响他们混在一块,包括你。”   严开胡乱点点头,可能不正常的是他吧!   “但他从来不会说出来,”方霁眼神澄澈清明,嘴角自然弯起来,“他等着我发现。”   严开还没喝多少酒已经开始头晕了。   台上有人在表演,脱了衣服展露腹肌,方霁以前在这儿工作对此场景司空见惯。   严开却忽然问了个蠢问题:“哥……你看这个会有感觉吗?”   非常标准的直男问题。   方霁一脸古怪,先纠正他:“叫我名字。”而后望向舞池上方热舞的男人,目光毫无波动,“不会,他没有小昼身材好。”   严开迫切希望自己耳聋了,方霁的眼神又实在刚正不阿,他随即换了个话题,“那个,纪时昼是出差了?”不然方霁不会这么晚还能出来。   “嗯。”方霁回答,甚至积极说,“他后天就回来了。”   严开可没问,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他大哥真的沦陷了。   转念一想方霁以前好像也这样,三句半离不开纪时昼。   方霁把手机拿出来看,严开发现他还在用一年前那部老旧手机,不由问了一嘴:“你这手机也该换了吧?”   “还能用为什么要换?我不经常用手机。”方霁回答完,过了两秒又说,“小昼也跟我提过好几次了。”   严开趋近于麻木。   晚些时候于娜过来了,方霁在严开的眼神示意下先撤了。   他难得懂了严开的暗示,回去的路上还和纪时昼讲了,没想到这个时间纪时昼还醒着,一个电话打过来问他是不是还在外面。   方霁正在开门,肩膀夹着手机,“已经回来了。”   “没我在你好像玩得更开心?”纪时昼在电话那头说。   “没有。”方霁先否认了,而后说,“没你在很无聊,小昼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明明知道,纪时昼跟他说过好几次。至于为什么说了好几次,方霁也知道。   纪时昼在电话那端沉默片刻,“想我可以直说。”   方霁就说:"我想你。"   他只是笨拙,却从不吝啬表达,纪时昼则相反,他那么聪明,把很多想法藏在心里。   “很快就回去了。”纪时昼的声音低沉而磁性,还带着愉悦,“今天在商品店看到一个很合适你的钥匙扣,回去给你。”   第二天下午,门铃被提前按响。   方霁有很久没听到这声音,乃至于它响了两声后才意识到家里有人来了。   他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位过分美艳的少妇,浅金色的头发,漂亮的面庞,她笑着,脸颊两边有醉人的酒窝。   方霁一瞬间僵住,女人保持着微笑:“能让我先进去吗,光找这个破地方就够我受的了,实在不想多在外面站一秒钟。”   方霁慌忙移开身,“……他、纪时昼不在公寓。”   “我知道,就是特意挑他不在才来。”   女人毫不客气地迈步进了客厅,圆圆从她踏进门的那一刻就不停地叫唤,师琼诧异地看着那只小土狗,“他居然养狗了?我还以为他最讨厌狗了。”   她歪了下头,不知道想到什么,声音甜美而充满恶意,“我之前也养过一条狗,纪时昼可没管过它,我猜他是嫉妒我对那只狗要比他好一点?真没办法,他就是这种孩子。”说到最后甚至带上一种无奈的纵容。   方霁把圆圆赶到笼子里,即便是这样小狗还是一直对她叫个不停。   师琼环顾四周,兴趣盎然道:“这里只有一个卧室,你们两个人睡在一起?”   方霁不知道该说什么,纪时昼对自己的母亲很是厌恶,家里从未摆过她的相片。方霁唯一一次见到是在一张全家福上,师家的全家福,女孩刚满十八岁,年轻貌美,站在正中间,看得出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存在。   师琼却朝对他露齿一笑,看似友好,“别这么紧张,你是我儿子的……嗯,朋友,对吧,我知道你叫方霁,也知道你们在他上高中时就认识了,他可宝贝你了。”   方霁完全僵住了,心里盘算着要怎么避开女人给纪时昼发消息。   此前没有一点征兆,师琼就这么出现在这里。   “不用招待我,我不在这地方久待,今天之所以过来是妈妈不停催我来看看。”   师琼见方霁去了厨房,出声提醒他,实际上方霁是去给纪时昼发短信。   方霁出来时,她已经坐在沙发上,涂着金粉色指甲的手游离在边缘处。   “他们不放心,要我说,都到了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这不是摆明了的事吗?”师琼扬起头,目光正对上走过来的方霁,“他就算是喜欢一条狗,也不关我什么事。”   阳台的窗户开着,暖风吹进来,方霁却呼吸一窒。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纪时昼别扭又扭曲性格和师家有着很大关系,这其中关联最大的就是师琼。   她是一切的起因。   “方霁、方霁……”师琼忽然念起他的名字,脸上浮现出一抹展示性的笑容,精致而鬼魅,“你姓方,我早该想到的。”   伴随着小狗充满敌意的叫声,女人再度扬起头颅,白皙的皮肤,艳红的唇。   方霁看到她的嘴巴一张一合。   “好巧啊,我家以前的保姆也姓方。”   --------------------   小狗满脑子都是小昼小昼小昼 第47章 “你留下来”(过去)   又一封情书从书包的缝隙间掉出来。   纪时昼没当一回事,方霁却把它捡了起来。浅蓝色的信笺满载少女的心思,他递回到纪时昼面前。   纪时昼只跟他讲了两个字。   “扔了。”   方霁露出难办的神情来,纪时昼从他手中抽出那封信,看也没看径自丢进垃圾桶。   六月刚刚过去一半,犁县已经很是燥热,黄昏之后没有一丝风。   方霁已经在纪时昼家里住了小半个月,一开始只是周末来,后来变成两天一次,最后变成每天放学等在纪时昼的学校门口。   眼下两个人刚刚打完球到家,纪时昼把书包卸下来扔在一边,一封情书也随之掉下来。   它最后的归宿是垃圾桶。   这不是他扔进去的第一封。   方霁忍不住朝那封浅蓝色的信看了看,纪时昼问他:“你要捡出来吗?”   方霁回过神,摇摇头。   “那就好,你敢去捡就给我滚出去。”纪时昼半开玩笑地说,最近天气很热,他心情总也不好,前阵子放端午节的假,回了师家两天,回来后脾气就很差。   纪时昼说完又立马改口了,“我开玩笑的。”   他也去看垃圾桶里蓝色的一角,随即跟方霁说:“你留下来。”   方霁不知道纪时昼是怎么了,总之放完狠话的下一秒就后悔了,又恢复往常的神态叫他先去洗澡。   等方霁洗完澡出来,纪时昼正坐在沙发上读那封信。   他第一次拆开了,女生清秀的字密密麻麻写了满张纸,一行行匆匆看下去,定格在最后的那句告白上面。   纪时昼把那封信团进掌心,再一次扔进垃圾桶。   方霁走过来,身上带着刚洗过澡的潮气,终于凉快一点。纪时昼忽然上前,一只手按在他胸前,说:“我喜欢你。”   方霁还在发懵,纪时昼还在一字一句地念:“你打篮球的样子好帅,有机会教我打篮球吧。”   方霁意识到纪时昼是在念那封信上的内容,张了张嘴巴,“小昼,这样不礼貌。”   他们学校里谈恋爱的男女很多,隔壁艺校偷偷恋爱的人也有。方霁知道纪时昼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少年有一张精致到挑不出错的脸,高挑的身材和优异的成绩。   他不知道纪时昼为什么这么排斥这件事,不是排斥恋爱,而是排斥有人喜欢他。   纪时昼只是扯扯嘴角,在他湿漉漉的头发上揉了一把转身去了浴室。   等纪时昼从浴室出来,方霁遖峯篜里已经在做晚饭了。   做饭阿姨的任务现在完全由他替代,纪时昼夸他做饭好吃且不止一次。这在方霁家里是从没有过的待遇,方霁有一种荣誉感在身上,越发研究起新花样。   纪时昼倒是没打击他第一次在家炒菜,还不熟悉厨房用具,糖放了好多简直要齁死人。   方霁把火熄了,身上又出汗,洗澡算是白洗了,眼看着纪时昼把窗户都关上,打开空调,还很倔强说:“也没有很热……”   “我热。”   纪时昼干脆地截断他的话,走到客厅拿水杯,意外发现那张被自己揉皱的信平铺在茶几上。   他静了片刻转头叫方霁。   “你把它捡出来了。”纪时昼面无表情。   方霁则一脸无辜:“是你先捡的。”   纪时昼辩驳不过他,提了一口气又呼出来,“下次别捡了。”   他瞥见方霁脸上残留的迟疑,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比如偷偷踢了一脚狗屁股,不然干嘛露出一副自己的情感被伤害到的表情。   这种控诉之下纪时昼只好又说:“我看了不代表我对她有意思,再说她也不是真的喜欢我。”   方霁不懂,“都给你写情书了还不算喜欢吗?”   纪时昼把桌上的信重新拿在手里,百叶窗没有拉严,有一束光正好打在他眼睛周围。他微微眯起眼,浅棕色的瞳仁像浸润的蜜糖,脸上有婴儿似的绒毛,直挺的鼻梁,微薄的唇以及锋利的下颌角,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不禁令人感叹父母的基因强大,塑造出这样近乎完美的存在。   方霁微微晃神,错过了少年再度把信折起扔掉的动作。   “我们连句话都没说过,她喜欢我什么?性格么?”纪时昼略显刻薄地讲。   那当然只能是因为这张脸。   方霁还记得那条手链的主人也喜欢纪时昼,不过在纪时昼让她少管自己的事之后,她的态度就发生了巨大转变。不仅在学校里否认对纪时昼抱有好感,还在校外宣扬他和方霁混在一块,参与了好几场打架。   “纪时昼的性格简直糟糕透顶。”这话传了好一阵,甚至连刘航他们都知道。   方霁却不能理解,“小昼你别听他们的,你性格不是挺好的吗?”   纪时昼哑了半天,最后只能说:“只有你一个人这么认为。”   连他自己都认了。   两个人在半截式的岛台前坐下,方霁一个劲把菜往纪时昼眼前推,纪时昼终于忍不住:“你是我妈妈吗?”   他叫第一声方霁就停止了一切动作,纪时昼继续说:“我会自己夹菜,不能把自己饿死,你吃你的。”   方霁被震得好一会儿说不出来话,纪时昼倒是把饭都吃完了,心情莫名变好,朝方霁说:“放心,我很久没这样喊过她了,她也不会这样操心我。”   方霁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放心的。   他似乎真的管得太多,以前许橙就嫌他管得多,纪时昼只比他小两岁,两个人又没有亲属关系,方霁确实应该反思自己,不能真把纪时昼当弟弟看。   反思的结果是有天纪时昼问他,为什么不给自己拧瓶盖不给自己盛饭还不传球给他。   方霁没想到他一笔笔记得这样清楚,面对纪时昼的质问直接傻了眼。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好伺候的小祖宗,照顾太多不行照顾太少也不行。   只有方霁受得了他,无限包容过后还会亲昵地“小昼”、“小昼”喊个不停,在纪时昼面前永远袒露柔软的肚皮。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时只有纪时昼站出来了,是他握住那柄刀,是他收留了方霁。   始终是方霁欠了他的。   七月初的某天,纪时昼上晚自习,方霁提前回来了,开门后发现玄关多出一双皮鞋。   他关上门,听到楼梯上的动静很是戒备,男人就那么走下来了,边走还边说话,声音浑厚有力。   “你是方霁吧?”   方霁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一时想不起哪里听过。   直到男人站到他面前,朝他伸出手,尝试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却依旧很严肃,搞得方霁也很紧张。   男人自我介绍说:“我是纪时昼的爸爸。”   方霁脑袋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叔叔好。”却忘了回握那只手。   纪国华有一张国字脸和硬朗的身体,穿着休闲的西服,样貌老成,更重要的一点是,他的身高只到方霁的下颌。   他和纪时昼没有半点相像。   晚些时候纪时昼回来了,看到坐在客厅里的纪国华,瞬间陷入一段不短的沉默,最后化作一句“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接我电话?”   两句话一同脱出,谁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纪时昼四下张望一番,逐渐有了敌意,“方霁呢?”   “他说要去买菜,我没拦住他。”纪国华仍旧坐在沙发上,背对着纪时昼,“你怕我赶他走?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不知道,我压根不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纪时昼迅速回嘴。   “你前些天回家又胡闹了。”纪国华的声音依旧平稳,“你把你舅舅给打了?”   纪时昼掀起眼皮,“知道干吗还问?”   纪国华两只手都握在大腿上,始终没有转过头和他对视,“你也该有点分寸,你舅舅以前当过兵,只是不愿意跟你一般计较!”   “哦。”纪时昼的语调不变,“那就是他活该。”   方霁回来后,看到玄关七扭八歪的运动鞋就知道纪时昼回来了。   但客厅静悄悄的,要不是有电视声,方霁都不敢确定有人在。   纪国华甚至没有留到晚饭时间,他声称自己还要个饭局,不便久留,和方霁打过招呼就走了。   临走前他交给方霁一张名片:“要是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就行。”   门关上后纪时昼立刻出屋了,还没走下楼就命令方霁把名片撕了。   方霁还在犹豫不决,纪时昼已经快步走到他面前。两个人都听到门外车子启动的声音,方霁眼看着纪时昼把那张名片团进手心,像那日攥住那封告白信,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投入垃圾桶。   “别去管他。”纪时昼说,“他只是不想看到我这张脸。”   --------------------   忘了说明天也更! 第48章 “不想一个人”(过去)   餐桌上只有动筷子的轻微声响,没有人讲话,一直到两个人各自洗漱完毕回到房间,纪时昼都没有对自己说出的那番话加以解释。   晚上方霁没有睡踏实,起夜去卫生间发现纪时昼屋子的门敞开着,床头灯也开着,里面没有人。   他走下楼,借着月色看到倚靠在沙发上的少年。   纪时昼对他的到来没有半点意外,沙发空出好一大截,看样子就是给方霁坐的。   方霁走过去,忽略掉那大半的空余,非要挤到纪时昼旁边坐。   纪时昼看样子有点无语,但没阻止他。两个人都穿着短裤,两腿自然贴在一块,热度倍增,没人率先移开。   “你带烟了?”纪时昼忽然开口问。   方霁迟疑一下,“没有。”说谎说得很明显,纪时昼没有拆穿他,“你是打定主意不教我抽烟?”   他说话时嘴边带着笑意,眼底却没有笑。   “抽烟没什么好的。”   “不好你也抽了。”   方霁无法否认,仍然坚持,“你不要抽。”   纪时昼没有反驳,转头盯住茶几上透明的水杯,里面有一半水,扭曲了桌面上的纹路又映入他眼底。   “方霁,你恨你继父吗?”   “恨不得他死。”   纪时昼点点头,话说得模棱两可,“我原本也恨他,但他应该更恨我。”   “这是他第一次来。”他近一步说着,“是我来这里之后第一次,就为了家里那点破事。”   方霁知道对方是在说纪国华。他之前有听陈响那帮人说起过,纪时昼的父母离婚了,纪时昼跟着母亲。父子俩或许好久没见过面,这样突如其来的碰面连纪时昼都感到意外。   “前些天我回老家,把师毅打了。”纪时昼的声音没有温度,向来如此,他与整个燥热的犁县格格不入,他不属于这里,他迟早会走。   “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师毅是我妈的哥哥,我的舅舅,不过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我妈是被领养的。”纪时昼转过头看他,又重复一遍,“我把他给打了。”   “为什么?”方霁问。   纪时昼再度恢复沉默,最后给出解答:“没有为什么,看他不爽很久了。”   方霁点点头,“我知道了。”   纪时昼瞬间咧开嘴笑了,这一回是真的笑,“你知道什么了?”   “你打了你舅舅,因为看他不爽。”方霁又不确定了,“不是吗?”   纪时昼点头又摇头,意识到这样和方霁说不通,“因为他想教育我。”   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有很久没碰面了,这一次碰面还是这样的结果。   方霁什么都不懂,也不渴望在他这里得到理由、回答或随便其他什么。   纪时昼忽然能够很轻松说出来,不再拐弯抹角说一堆不真诚的话,只为了去惹怒谁,或者是保护自己。   “我爸都没有说我做错了,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他的语气很嘲讽,同时压抑着怒火。   在方霁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他扭过头与之对视,少年五官深邃而英俊,浅棕的瞳仁里有焦糖的色泽,月光下漂亮地不似真人。   “方霁,你想看看我家的全家福吗?”   方霁没办法拒绝更不会拒绝,于是两个人回到纪时昼的房间,方霁以为会看到被精美相框压实的相片,但纪时昼只是把手机里某一张照片调出来。   看到照片的一瞬间,方霁脑海里闪过很多东西,纪时昼拒绝的告白、扔掉的情书,他那么排斥别人的喜爱,像是排斥他本身的存在一样不可理喻。   上面只有四个人,分别是纪时昼的祖父祖母还有妈妈舅舅。纪时昼和他们那么相像,几乎在每个人身上都能找出一点他的影子,拼凑在一块成为近乎完美的存在。   唯独缺少他自己。   “方霁,我不是我爸亲生的。”   ##   天气很热,人像是闷在亚克力箱里不停跑轮的仓鼠。   一辆自行车在身旁经过,方霁叼在嘴里的雪糕快融化了,终于等到纪时昼出校门,一下子蹿起来跑过去。   纪时昼偏离原本的路线,让出一点位置,方便他走在自己旁边。   方霁问他:“小昼,你吃雪糕吗?”   “干什么?”纪时昼热得不想多说一个字,“你想把自己嗦完的冰棍给我吃?”   “没有。”方霁又含了含雪糕的尾端,嘴唇红得不像话,像涂了女孩子的唇膏,“我去给你买。”   “我不吃。”得到明确的回答方霁才罢休,依旧贴着纪时昼走。   “你离我远点我就能凉快点。”走了半路,纪时昼终于说。   方霁这才“噢”一声,瞬间撤出两人宽的距离。   纪时昼忍了又忍,“也不用这么远……算了,随便你吧。”   公车来得很慢,烈日炎炎,纪时昼蹲踞在站牌一侧,方霁顺势挡在他前面。   “方霁。”纪时昼抬起头。   “嗯?”   “我不是女孩。”   方霁说:“我知道。”   哪里有一米九的女孩儿,纪时昼最近又长高了,简直像巨人。   纪时昼握住他的脚踝往自己身边扯了扯,“你过来。”   方霁依言蹲下去,刺目的阳光瞬间晃住眼,纪时昼缓了缓呼吸才说:“不用时刻照看我,我跟你说那些就只是我说了。”   “嗯?”方霁没明白,“什么?”   纪时昼再度沉默,最后没脾气地说了句:“没什么,和你说了也是白说。”   方霁不信,往前小蹭两步,“说说看嘛。”   纪时昼简直好笑,也真的笑出来。   他是不是纪国华亲生儿子在方霁看来一点都不重要。   方霁不认识照片上的任何人,他只认识纪时昼。纪时昼肯跟他讲自己的家事当然好,讲了也不会影响他对纪时昼的看法。   小昼就是小昼。   他在方霁心里不止特殊。   纪时昼是唯一。   那个夏天热得要死要活的,暑假好不容易来临,两个人并排坐在露台的木地板上,一边吹空调一边晒太阳,简直是疯了。   方霁忽然说:“小昼,那些情书就没必要扔了吧。”   “怎么,你要拿回去收藏?”   “她们喜欢你才写给你的。”方霁对小孩子很有耐心,尤其是身处在青春期的叛逆小孩,他对付起来很有经验,“她们看到是你,她们喜欢的也是你……不是透过你在看什么其他人。”   “你说得很有经验的样子。”纪时昼懒洋洋抬起眼皮,“你谈过恋爱?”   方霁否认了。   镇上的人都不喜欢他,都让自家的小孩离他远点。他打架又出名,学校里也没什么人愿意跟他交往。   “从来没有过?”纪时昼侧过头,看到他又在咬自己的下唇,习惯性地撕掉一层死皮,“别咬了。”   方霁停下来,嘴唇鲜红湿润,神色还有点蒙,“没有。”   “牵手?”   方霁摇头。   大概是热昏了头,他们的手碰到一块。   “拥抱?”纪时昼还在问,方霁晕乎乎,身体贴到一处去,没人考虑一个暖洋洋的拥抱在这个闷热的午后多么不合时宜。   而后是接吻,唇覆盖唇,牙齿嗑上牙齿,气息传递气息。   一切都怪罪给太炎热的夏天。   结束后又在纳凉,纪时昼说:“方霁,我下周要去华都的画室集训了,你跟我一起。”   方霁的眼神闪了闪,“这样不好吧……”   “为什么不好,就当旅游,我带你去逛,我们租房子住。”纪时昼看向他,语气放轻了,好似很愉快,唇边有笑意,“我不想回师家,不想一个人。”   他用这样的说法,方霁自然义不容辞地答应下来。   他说:“好。”   那促使纪时昼时隔久年第一次主动去找纪国华交谈。把一切都谈妥回来的那个下午。   他推开门。   房子里空无一人。   --------------------   啊!有罪的是夏天,不是心动的少年!(吟诗状) 第49章 “她又没说错”   “那个钥匙扣,”一同出差的女同事在展览厅与纪时昼搭话,“是给女朋友买的吗?”   纪时昼转过头,女同事和他一样是实习生,两个人年龄相仿,还是同组成员,一路上常常被老员工起哄,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纪时昼直接说自己已经有对象了。   话也没说错,他养了属于自己的小狗。   “我看你对其他东西都没什么兴趣,唯独在那家礼物店挑了好久……”   女生还在继续说,纪时昼的思绪却翻飞到别处。   出差一周,他和方霁的联系没有间断过,仍然有强烈的焦灼感,乃至于面对人群不想多说一个不必要的字。   他不想回答女生提出的问题,哪怕对方只是出自于好意。但还是礼貌地回应了,是大学三年锻炼出的条件反射,保持笑容、保持耐心,学会忍耐和等待时机。   他能做到最好做到完美,做到令师家人挑不出大错。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总也做不完满——在外和方霁保持距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还是工作时间,他没有立刻拿出来看,等场景布置的差不多才到走廊一侧拿出手机。   短信内容只有短短七个字,却足够让他不镇定。   方霁:【小昼,你妈妈来了。】   纪时昼把师琼从黑名单里拉出来,拨打电话的下一秒就被挂断了。   最近的安逸日子令他忘记警惕,深知那个疯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偏偏这次活动的策划人是他,他没办法平白无故告假,于是只能耐着性子给方霁回消息。   【别理她,她觉得无聊自然就会走。】   发送完这条消息,从走廊处出来,极差的脸色还是吓坏了同事。   纪时昼没办法冷静,师琼的疯他很早前就领教到了,他和女人一起生活了整整四年,每一天每一秒都是煎熬,哪怕是离开华都去往犁县的前一刻,师琼都没有放过他。   ##   一阵阵的暖风袭来,把晾晒的衣服吹得翻飞,把洗衣液的香味吹得越发浓郁。   “我家以前的保姆也姓方。”   方霁听不懂眼前女人说的话,“方”这个姓又不是什么特殊姓氏,只能干巴巴回一句:“是很巧。”   师琼继续说道:“她是纪国华从老家带来的,一直照顾我儿子到他十三岁,算我家半个奶妈,干事利索,菜也炒得好吃,唯独有一点,就是嘴太碎,喜欢拉着别人唠家常。   “后来被纪时昼抓到偷东西,就把她辞退了,但是你知道吗,他只是腻了,不想要保姆待在自己身边才随便找了个借口。”   方霁皱眉,下意识想反驳,但他什么都说不了,他不知道纪时昼的过去。   师琼说了太具体的事件,他不再拥有为纪时昼辩护的资格。   “纪时昼跟你说过没?他的身世,他不是纪国华的儿子。”师琼说得很轻易,像点一杯咖啡或者要一张菜单,观察方霁的神情,笑容一点点扩大,“那你知不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谁?”说完自问自答,“你一定也知道,他什么都跟你说了。”   “他不肯接受现实,逃到纪国华的老家去。”师琼扬起颈项,如同天鹅的脖颈,白而曼妙,“你们有个村子,一村人都姓方对不对?”   小城镇里没有秘密。   方霁整个人僵在原地。   风依旧在吹,圆圆还是时不时地叫。   方霁感觉脚底麻木,不明白师琼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我儿子的性格还蛮像我的,我了解他。保姆还在我家时经常会讲村子里的事,你说你叫方霁,我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你母亲是不是改嫁,继父是不是打你?”师琼看进他的眼睛,“他在没有遇见你之前就已经知道你了,难怪你们会有交集,是他主动去找的你吧?”   方霁喉咙处发梗。   纪时昼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这些,但这一切都说得通了,难怪那时少年几次三番出现在他面前,他那个时候就很清楚自己在挨打。   他对他抱有一定的好奇。   而后师琼不等方霁有所反应,“我以前养过一只博美,纪时昼不喜欢它,等到有天我发现时狗已经在院子里臭了。”   “我儿子就是那样的人,他宝贝的东西一旦有天不宝贝了,那就什么都不是。”师琼话还没说完,手机忽然响起来,她看到上面出现的名字,眼底浮现出一丝惊异,下一秒就摁断了,“他居然会给我打电话,看来是真的很宝贝你。”   两句话堆叠在一起简直是笑话。   ##   纪时昼还是提前回来了,踏着夜色回到属于两个人的公寓。   方霁已经睡着了,卷着薄被把自己睡得满身是汗,一截腰肢露出来,发丝里也藏着汗。纪时昼一点都不嫌弃,手指摸进衣摆,俯下身吻了他的额头。   方霁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看到纪时昼。   “小昼?你怎么回来了?”他还迷迷糊糊,头疼得厉害,实际上刚睡下没有一小时。   “工作提前结束了。”纪时昼面不改色撒谎。   他提前交接好所有任务,连夜赶回来,上司脸色铁青,一点面子都不给了,问他是不是死了妈才这么着急回去,纪时昼倒是想。   实习工作保不住了,师家那边要是知道还不一定什么反应,但纪时昼管不了那么多,他一刻不回来一刻无法心安。   师琼是个疯子。   他垂下眼,按住方霁的后颈,撬开唇齿间的缝隙,加深亲吻。   他也是。   唇分后,他问方霁:“还困?”   方霁点头又摇头,在床单上蹭了蹭腿,腾出地方给纪时昼坐。   就这样缓了好一会,方霁开口:“小昼,你妈妈来过了。”   “我知道,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方霁迟了一下,缓缓道:“她说是家里人让她过来看看。”   纪时昼的眸色一沉,是他太得意忘形,即便是离开学校,师家也照样有方法监视他。   方霁说得没错,喜欢男人是不被允许的。   他们一点都不想看他和方霁有什么不必要的牵扯,这几年之所以在忍他,是因为纪时昼对待方霁的方式没有太出格。   最起码在旁人眼里是这样的。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的完美是假象,暴戾被隐藏。   只有方霁知道真正的他是什么样子。   “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方霁问。   “没有,是我没有处理好。”纪时昼想都不想开口,眼神深沉还在思索整件事,没有察觉到方霁的目光。   “她没再和你说其他的事?”   纪时昼的话令方霁一下回过神,他不擅长说谎,张了张口,“她提到了你爸爸……”   纪时昼闻言皱眉,“她说什么了?”   “也不算是,她问我知不知道你的身世。”   纪时昼原本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下一秒就感到一阵荒谬。   他竟然会觉得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明明曾经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它。   “她怎么说?”纪时昼说话的语气是自己察觉不到的冷酷,仿佛不是在讲他自己,“她跟你说我是她和师毅乱伦生下来的?”   尽管方霁很早前就知道这件事,在看到那张全家福之后就明白过来。   纪时昼完美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聪明的头脑,精致的外貌。   这于他是一种诅咒。   方霁抬手捂住纪时昼的嘴巴,纪时昼没有躲,眼底划过讽刺的笑意,按住方霁手腕的力道却轻柔。   “她又没说错。”   纪时昼还记得去往犁县前的那个下午,师琼特意回到家,看他正在收拾行李。   “你真的以为他是为了你好吗?”   “你和纪国华一点都不像,你自己不会没察觉吧?”   “他连你的脸都不愿意见到,你居然还奢望从他那里得到爱?”   女人脸上带着讥笑,“你根本不是他的种,他怎么会容得下你?”   “他恨死你了。”   --------------------   不知道有没有人记得,起初是同学提醒,说方霁最近在打听他,叫纪时昼小心点。   纪时昼当时说的是:“方霁?”   他重复了一遍名字而不是直接问方霁是谁。   后来几次也是为了确定方霁是不是自己知道的那个人。其实手链事件时他基本就能确定了,因为小狗身上的伤。 第50章 “这你要问他自己”   纪时昼早就做好准备,说不准第二天就会接到祖父的电话,勒令他马上回华都。   然而一周过去,师家那边依旧风平浪静。等待的结果令人难捱,纪时昼终于又一次拨打师琼的电话。   师琼好像料到一般,不等纪时昼问出什么,直接约他出来见面。   “你没有回去?”   “是啊,我留下来陪你,惊喜吗?”女人在电话那边开着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随即才说,“华都这些天太热了,这里的温度刚好,我准备在这边住一阵子,你有什么好地方推荐吗?你那个公寓不行,太掉档了。”   “去死。”   师琼在那边笑得倒很开心。   约定碰面的咖啡厅开在繁华的商圈,纪时昼寻着地址过去,正看到有人附身和师琼说话。   师琼看到他后弯起嘴角笑着说了句什么,那人转头看向纪时昼,匆匆走了。   纪时昼走过去坐在她的对面,脸上的嫌恶不减。   师琼主动说刚才那人想要她的联系方式,纪时昼只觉得胃里翻滚一下,恶心得想吐。   “我说我已经有儿子了,他还不信。”师琼撑着下巴,以一个极其少女的姿势看他,“谁能想得到一转眼你就长到这么大呢。”   这是她和师毅的孩子。   和师毅长得那么像,宽阔的肩膀和巨人样的身高。她曾经仰望自己的哥哥,仰望了那么久那么久。   纪时昼不耐烦,直接开门见山:“爷爷让你来曙城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要我看看你和你那个同性恋小男友了。”师琼见纪时昼不搭他的茬,顿时感到一阵无聊,耸耸肩膀道,“也就他们会相信你的鬼话,以为你真的养了只宠物。他们根本不了解你,越是宝贝的东西你越是藏着不愿意让人看到……怎么还是这么小家子气,还是说你怕我会把他毁掉?”   “方霁不是宠物,但也不是你说的那样。”胃里泛酸,纪时昼强迫自己冷酷把话说完,“我们之间各取所需。”   师琼睁大眼睛,表现出很惊异的样子,然而很快,“他能在你那里得到的好处是很多,你能从他那儿得到什么?”   她绽开一抹笑,嘲讽的弧度刚刚好,“爱吗?”   她完全清楚纪时昼的弱点,一次次地把它们生生从他的心脏处连根拔起。   少年的信念轰然倒塌的那一刻,她在里面窥见她自己。   “我没和爸妈说你俩睡在一张床上,那多无聊。”师琼把玩着自己的长发,语气随意,“你喜欢男人,那不是正好,就让他们师家绝后,这样才有趣。”   她甚至起身想要拍了拍纪时昼的肩膀,“你应该安心,在这点上我和你是同一阵营。”   纪时昼迅速偏过身子,防止她触碰自己。   “啊对了,你和你的小狗没有吵架吗?我可是告诉了他一点事,他没有质问你?”   纪时昼皱眉,“什么?”   师琼观察他,确定他真的不知道,有些意外。   “看来他对你真是忠心耿耿。”一缕金色的头发从她肩膀上滑下,师琼忽然改变了主意,“这你要问他自己。”   ##   下雨了。   起初只是几滴小雨,随后噼里啪啦地往下砸落,太阳还好好挂在天上,大雨已经迫不及待跌坠进尘土。   这场雨从中午一直下到晚上。   方霁没有拿伞,本想等雨势稍微小一点再走。纪时昼出现在门外时他没有立刻认出来,一把草莓粉的伞举在头顶,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风铃声响了,雨伞合上,纪时昼站在门口问:“你走不走?”   听语气心情不是很好。   方霁没有半秒犹豫,到休息间拿了自己的背包和手机往外迈步。   “小昼,伞……?”   他止不住好奇问了一句,纪时昼推开门,外面的风冷得出奇,带着雨点一并吹进来溅在身上,“便利店只有这一把稍微大一点。”   那怎么不买两把?   方霁很识相地没有问,乖乖钻到伞底下,考虑到背包会湿,他再一次抱进怀里。   “那么宝贝,里面装了什么?手机?”纪时昼随口一问。   “包是你给买的啊。”方霁也随口一答。   “小昼,是工作不顺利吗?”方霁问。   “不是。”纪时昼没有说上一份工作由于他的擅自离职,早在几天前就结束了。   说了也没有用,方霁什么都不懂,搞不好又要乱想。   “那是你家那边……”   “没有。”   那方霁就想不到他心情不好的理由了,只能不停地偷看再偷看。   直到纪时昼换了一只手拿伞,另外一只手扣在他脑袋上,按得死死的,“别再看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工作……”   “都说了不是。”纪时昼不耐烦地打断他。   方霁闭上嘴巴不说话,直到回家。   外面下着雨,他把圆圆放出来,给小狗披上小雨衣,准备在附近溜一圈就马上回来。   刚把门打开,纪时昼说:“我今天去见我妈了。”   方霁瞬间转过头,圆圆已经蹿出门,被绳子一拉扯,激动地汪汪叫。   “你在等我说什么?”纪时昼同样望向他,“我们这段关系结束了?”   方霁僵在门口,纪时昼走过去拿走他手上的狗绳,“我去遛狗,你回去坐吧。”   方霁不知道纪时昼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想要向他求证却又不敢。   门在他眼前关上,不知道过去多久,一个世纪,一分钟,两个世纪,十分钟……房门再次打开,纪时昼被浇得半湿,圆圆的四只爪子踩在地板上满是泥印。   见方霁还站在玄关,纪时昼忍不住皱眉,“你……”   “你们去泥坑里滚了吗?”方霁比他更先出声,眼睛眨一下,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   纪时昼抿住嘴,“没看住它。”   不想说自己走神了,后悔刚才说出的话。   他绕过方霁直接抱起狗,也不顾身上会不会脏径直走进浴室,反正已经挨淋了。   方霁跟在纪时昼后面,不免忧心忡忡,“小昼,你先去换件衣服吧,这样会感冒……”   纪时昼猛地转过身,方霁吓了一跳,圆圆扬着四个爪爪左右歪头看着两个人。   沉默在两人之间发酵。   最终纪时昼还是把狗递给方霁,回去卧室换衣服。   等方霁把小狗处理好再出来,纪时昼就站在门口等人一人一狗。   “我们谈谈。”他说。   方霁说:“好。”   他自然会说好,他什么都说好。   纪时昼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要他脱掉衣服给自己上也没任何抗拒。   方霁总在等待他发号施令,哪怕要求再过分也从不违抗。   高二那年暑假,他们约好要一起去华都。   方霁口口声声说着“好”,转头就因为小弟弟生病,母亲一个电话就把他叫回去了。   那年夏天的争吵是纪时昼单方面的发脾气。   “他们那么对你你还上赶着回去,方霁,你是不是有病?!”   他大声质问着,而方霁默默承受。   好一会儿才听到他说话,声音清脆而真挚,“尧尧发烧了,烧了整整两天……许豪不管他,妈妈以为吃点药就能好了,我回家时他已经烧到41度。”   方霁觉得弟弟不被爱是他的责任,他要学会去爱。   向来如此。   纪时昼没理由要求方霁为了自己抛弃家人。   他从来不是谁的第一位。   留在师琼身边的那几年,他常常怨恨纪国华,父亲的不告而别是他心口的一根刺,而保姆的小偷小摸他早就知道。   方妈是从小照看他到大的,她给自己讲村里的事,讲她刚出生的小孙子,渐渐地后者代替了前者。   纪时昼开始觉得乏味。   他不是任何人的第一位,没人需要他,所以他也不需要其他人。   从师琼身边逃开,得知真相的那天,他在卫生间吐了很久,吐到喉咙泛起血丝。   他知道师琼是故意的。   她要他跟师毅相处,要他以师毅为目标而努力,要他幼时有多崇拜师毅,发现真相后就有多厌恶他。   她曾经爱自己的哥哥,爱是扑火,是连同自身一块毁灭。   她始终恨师毅,所以才和纪国华结婚,才要生下这个孩子。   他是她罪孽的报复。   那么纪国华也理应对他置之不理,他不该为他准备学校准备房子打点身边的人,还派专业老师找他谈心。   是他无法面对养他那么多年的父亲。   所以最初,他抱着异样的好奇去接近方霁。   他想知道方霁为什么不逃跑,为什么要留下,为什么永远有那么多的爱可以付出。   而到了最后,他愿意在一个又一个白昼里等不可能追到的黎明。   他希望方霁能爱他。   --------------------   是人类需要小狗 第51章 “不要你施舍我”   窗外雨一直下,没有要停的意思。   纪时昼说要谈一谈,方霁抱着忐忑的心情,和小狗一起乖巧站在一边。   纪时昼问他:“师琼那天都跟你说了什么,我要你完完整整再说一次。”   方霁对女人的到来实在印象深刻,对于自己唯一没说过的事情也自然明了。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下意识这样讲,看到纪时昼的眼神后顿住了,小昼在生气,这一次他知道为什么。   因为隐瞒。   隐瞒总是招来祸端,所以下一秒他就直接说:“她说你很早前就知道我。”   纪时昼起初没有明白,“很早前”是多久,他们已经认识足够久。   “在你去上高中之前,你家保姆是从我们村子里出来的。”方霁说。   纪时昼恍然,随即是更深的沉默。   如果方霁想听他可以解释,问题就是方霁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他不在乎不关心,也同样没有想知道。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最终纪时昼还是问出口。   “什么?”方霁反应了一下,“没有。”   不管最初纪时昼是以什么理由接近他,那都不重要。   方霁的想法很简单,他那时对待纪时昼的态度也没有多好,无论小昼接近他的目的是什么,此后的经历又做不了假。   最初的理由反而没那么重要。   “那为什么唯独这件事不和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啊,这不要紧。”方霁的眼眸黑白分明,里面映出纪时昼的倒影,“小昼,你是不是误会……”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纪时昼打断,“那现在是不是我说分开,你就会立刻收拾东西离开?”   方霁僵硬在原地,不确定纪时昼的话是试探还是命令。   纪时昼将他的反应看在眼底,点点头,“我知道了。”   方霁疑惑,想问对方知道什么了,纪时昼已经快步到他面前来。   纪时昼的头发还湿着,一缕一缕分开来,方霁想要伸手帮他顺一顺,刚把手臂抬起来就被纪时昼擒住,力道意外地大。   雨还在下,铺天盖地洗刷这座城市。   方霁对于城市没有什么归属感,但对纪时昼的归属感特别强烈,任由对方怎样粗暴对待也不反抗。   纪时昼的拥抱如同桎梏,动作也异常凶狠,他们接吻,如同两头野兽*颈,颈侧传来的疼痛感令方霁低低出声,纪时昼却只顾亲吻、向下。   方霁抱住他的脑袋,动作轻柔地抓扯,低下头去询问:“小昼,你妈妈怎么说?”   纪时昼的动作停下,扬起头,英俊精致的脸庞暴露在视线中,眼底泛着冷酷的光。   “她什么都没说。”   她什么都不说就可以在他心底种下猜疑的种子。   方霁有求必应的性格让人无法去鉴别他的感情从何而来,或许只是听话惯了。   他可以让纪时昼对自己做任何事。   毕竟他欠他的。   “你是不是觉得迟早有天我会腻,会甩了你,去过你所谓的正常人的生活?”   方霁起初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问:“你会吗?”   纪时昼把他抱起来,方霁一惊,双手撑在他肩膀上。两个人很快转移回卧室,小狗始终跟在脚边,却被无情的门隔绝在外。   身体重重落在床铺上,纪时昼盖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自己。   方霁听到彼此的心跳声那么有力,纪时昼把他弄得有点疼,他也没有出声,仰着脖子任其降落。   “她说我喜欢男人最好,好让师家断子绝孙。”纪时昼呼吸间的热气落在他的脖颈,方霁胸口火辣辣地疼,明明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却好像隔着永远淌不过的何川,情感传达不出去却有一轮接一轮的热浪袭来。   雨没有带来一丝凉意,反而混在汗水里漫布全身。   “你是不是又要失望?”纪时昼问。   他始终认为他会走。   方霁摇头,汗水和泪水一块落,他的腿被温柔架起。   纪时昼问他疼不疼,方霁恍惚看到雨水在窗外汹涌而落,膝盖处的旧伤被细细抚摸。   他很久前回答过了,明明已经不再疼,现在忽然松口说:“疼……”   纪时昼猛然顿住,吻掉他眼角的泪,额头抵着额头,“抱歉。”   他的声音沙哑而疲倦。   方霁回拥住他,“没关系,让我疼。”   从来都是这样,方霁比他更坚强,他软弱地不愿面对,方霁却什么都能承受。   方霁并不在意自己是否被丢弃。   但纪时昼想要他在意。   “不许走。”他咬住他的颈侧,留下明显的痕迹,给他制造疼痛。   方霁迷迷糊糊地回应:“我哪里都不去,我跟你一起。”   纪时昼执拗:“是我非要你留下。”   方霁回答:“是我想要留下。”   “哥哥。”   “嗯?”   “我不说离开,你就永远别想离开。”   “唔……好。”   意料之中的回答。   方霁无论什么都会说好。   窗外的雨一直下,怎也不见停。   ##   纪国华的电话再度打来,纪时昼接通后没有说话,静谧在父子二人间扩散开来。   “你把工作丢了。”纪国华的声音浑厚,并带着确凿。   纪时昼说:“是。”   他没问对方为什么会知道,他总会知道。   “你是怎么想的?”纪国华问他。   “已经在面试其他公司了。”   “就这样?你究竟有没有认真考虑过以后!”   方霁还在睡着,纪时昼打开门,门外的小狗出溜一下钻进来,直奔到床铺去瞬间踩中方霁。   方霁发出一声痛呼。   纪时昼想拦却没来得及,手机那边大概也听到了。   “我自己清楚,不麻烦你来教育我。”纪时昼一边回应,一边上前查看方霁的情况,踩了一下没踩醒,换了个姿势继续睡,不是小狗,是小猪。   他看到方霁身上自己留下的痕迹,眼神里温情被抹去,“你打电话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   纪国华缓缓出了口气,“我以为你明白……”   “我知道你跟他们沟通过,他们才没有强制我留在华都。”纪时昼的声音生硬,“要我谢谢你吗?”   “我需要你谢我?”纪国华说,“你最好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别到头来两手空!”   方霁不知何时醒了,正偷偷摸摸地看他。   纪时昼想说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宽恕他、包容他,唯独不能确定是责任还是爱。   但他不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不该奢求更多,尽力留下来一点就足够了。   于是又去遮住方霁的眼睛,让他无法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和纪国华又是不欢而散,电话挂断以后,他听到方霁说:“小昼,雨停了。”   纪时昼把手拿开,那双眼睛明亮瞧着自己。   “你之前说的那件事,我好好想过了。”方霁爬起来,半坐在他面前,“我不想离开,是不是就可以不离开?”   纪时昼移开目光,不去看自己制造在对方身上的痕迹,心口处躁动着想要拥抱,语气依旧霸道:“我说过不会放你走。”   方霁说:“我以为过去那些事没那么重要,是你比较重要。”   纪时昼猛地转过头,方霁眨眨眼睛,“我是这个意思,我在想你是不是误会了。”   小狗最忠诚,小狗最勇敢。   小狗在两个人中间汪汪叫,然后被纪时昼无情关出房门。   小狗挠门,小狗咆哮。   小狗继续汪汪叫!   门关上以后房间更加昏暗了,方霁只能听到纪时昼的声音。   “我把狗捡回来,是想要和你一起养。”   学妹问他能不能帮自己养小狗,他轻而易举就答应了,因为想到自己马上就能从宿舍搬出来,搬进公寓,他可以跟方霁一起养。   “我酒量也没有那么烂,不会轻易喝醉。”   那么多次把脸埋在方霁的颈侧贪婪地吸取对方身上的温暖,假装喝醉就可以不要面子地撒娇。   他想一直醉下去,又不甘心只有醉着才能触碰。   他不是小孩子,但他想要更多。   “下雨你膝盖会痛,不想你再出去溜圆圆。”   结果最后不但自己淋湿了,还让小狗滚得满身是泥,方霁来收拾烂摊子。   没有方霁他做不好许多事情。   他不能没有方霁。   方霁在黑暗里睁大眼睛,试图辩明纪时昼的方向,纪时昼却已经扑过来,把他抱个满怀。   好像回到那个狼狈不堪的午后,满地的碎玻璃碴,母亲的哭泣声都被隔绝在外,只有少年把眼泪滚烫烙印在他心间。   “方霁,我不要你施舍我,我要你爱我。”   --------------------   “我要你爱我。” 第52章 “我一直都爱你”   方霁的背包上新挂了一个钥匙扣,严开见了两次才确认那上面是个卡通小狗。   按理说钥匙扣是用来挂钥匙的,挂在背包上虽然也可以,但不免让人好奇为什么。   于是趁着一起喝酒,严开多问了一嘴,得到的答案是:“小昼给我买的。”   他就知道。   方霁全身上下除了自己这个人,还有什么不是纪时昼的?   正想着,方霁又一个电话被叫走了,能让他这么迅速接电话的人只有一个。   严开不免忿忿,现在恐怕连人都是纪时昼的。   方霁回来后没有立刻坐下,而是问:“你们介意多一个人吗?”   于娜说:“当然不介意啦,只有三个人喝酒不痛快。”   严开只得跟着说不介意,说完又问:“是纪时昼要来吗?”   方霁点点头。   于娜笑起来,“哟,是小帅哥要来。”   严开如临大敌。   于娜还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严开却清楚得很,前些天甚至看到方霁脖颈上被啃咬出的痕迹,不免担心纪时昼是不是有什么暴力倾向。   他把他的担忧委婉地说给方霁听,得到的回答是:“你误会了,小昼其实很温柔。”   严开根本不信方霁的话,方霁眼中的纪时昼根本就是滤镜拉满后的产物!   失真!严重失真!   听到于娜的话,方霁也跟着愣了下,一想到自己之前还打算撮合两个人,下意识咬了下嘴唇。   “他怎么要来?”严开忍不住问,看方霁的神情猜测道,“是不放心你?”在他看来这就是赤裸裸的监视。   方霁也说不好,自从那天纪时昼说完那番话又抱着他哭过一番,大概是觉得丢脸,好些天都在躲着他。   和严开还有于娜出来是事先报备过的,纪时昼突然说要来,也让他很意外。   大排档向来热闹,夜市一整条街都很火爆,方霁虽然报了位置却怕纪时昼找不到,早早出去等人。   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一辆鸽灰色的轿车停在路口,纪时昼摇下车窗,指了指前面的停车场,又指了指原地。   方霁比了个ok的手势,站在原地等待。   纪时昼最近几天不知道在做什么,常常很晚才回来,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走了。   方霁很少过问纪时昼的行程,那些他不懂的事,纪时昼也几乎不和他说起。   以前他问问题,最常得到的一句回答就是“说了你也不懂”,后来渐渐就不问了。   “他们人呢?”   只有方霁站在街口,纪时昼一走到他面前就问。   “在里面。”方霁说着引纪时昼进去,整条街人流攒动,两个人只能一前一后地缓慢挪动,走了没两步方霁的手腕忽然被一只手握住。   他扭头看纪时昼,纪时昼面不改色:“看我干什么,继续往前走。”   方霁强迫自己忽略手腕那处灼热,不去回头看,专心致志往前走。   等走到大排档门口,纪时昼自动松开手。   四方桌前,于娜和严开齐刷刷抬着头看俩人,一时间没有人讲话。   纪时昼一身正式西装,和这个夜市,喧闹的人群格格不入。   方霁却不觉得有什么,小昼不管穿什么都好看。   纪时昼解开西服的扣子,脱下来也不管脏不脏,随意搭在空椅子上,继而坐下来挽着袖口。   “需要我自我介绍吗?”他半是开玩笑地问道。   于娜和严开面面相觑,随即说:“不用不用,大家都认识。”   严开有点怵纪时昼,说不上为什么,以前就觉得纪时昼这人挺阴森的,现在笑起来非但没比以前好,反而更吓人了,让人完全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事实证明,纪时昼如果想说话,在场没人比他更会讲话了。   于娜很快就哈哈大笑着和他聊天,严开颇为不甘心地上手戳了戳方霁,刚戳一下,纪时昼的视线移过来,他整个人一激灵。   方霁倒是很习惯似的,侧过头问他怎么了。   严开嘟嘟囔囔半天,方霁才听清他说什么,大致是问这到底是在撮合谁。   方霁舔了舔嘴唇,再次转头看向纪时昼,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那件西服脱下后只剩下纯白的衬衫,纪时昼丝毫不在意会不会沾染油污,一条胳膊抵在桌沿,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杯身,就在半小时前也同样握在他的手腕。   他们就坐在街角一排排座位之中,却有不少人走过去的脚步慢下来。   纪时昼不管在哪里都会被瞩目,方霁还以为自己早就习以为常。   护食不是个好习惯,懂礼貌的小狗会学会忍耐。   于娜倒了一杯酒想要跟纪时昼喝,方霁想了想把自己的杯子倒满,挤到纪时昼身前来,“我跟你喝,小昼开车来的,喝不了酒。”   他没征求纪时昼的意见,纪时昼也没有提出异议,一手按在方霁肩膀上,转头看到严开一脸幽怨。   严开这次拿方霁当借口约于娜出来,本来是想去个浪漫点的地方,结果于娜直接订桌,拉着两个人直奔夜市来。   她说:“早就想吃羊腰子了。”   严开满心的罗曼蒂克破灭,还不等他伤感,于娜举起酒杯跟他说:“咱俩喝一个?”   十几瓶啤酒下肚,严开看上去要死要活,于娜却还没喝醉,开玩笑说要送严开回去。   最后是纪时昼开车把两个人送回去的,下车前于娜忽然说:“我都看到了。”   “你们俩的手牵在一起。”于娜说的是刚刚方霁带纪时昼过来的时候,但两个人没有牵手,是她看错了,“这不是挺好的嘛,不要遮遮掩掩,我都出入社会多久了,你们那点情况还看不出来吗?”   她还是有点醉了,声音比平时要大,最后甩上门朝他们飞吻挥手。   车里留下三个男人,方霁还有点发蒙,纪时昼问严开:“你住哪里?”   严开已经喝多了,坐在车后座嘀咕鬼话,谁都没听清他说什么。   方霁去过他的出租房一次,还记得在哪里,纪时昼听后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你倒是记得挺清楚。”   方霁眨眨眼,刚想解释,严开在车后座爆发出惊人一声:“你对我大哥态度好点!”   随后整个车厢陷入难以言喻的沉默中。   半晌,方霁语气很弱:“他喝醉了……”   纪时昼点点头,“不然他现在就会在车底,我碾着他过去。”   方霁:“……”   到了地方,严开还是醉醺醺,方霁想架他出来,被纪时昼抢先一步。   严开被身高一米九的男人架着上三楼,感觉像是坐单边摇车,半边身子还近距离接触了墙壁几次。   又一声痛呼后,纪时昼的声音在走廊响起,“不好意思,你有点重了。”   他绝对是故意的。   把严开安置好,走出出租屋,这一层的声控灯彻底熄灭了,方霁猛地被拽住,纪时昼压着他的背部抱住他,声音低沉,“我对你不好?”   方霁赶忙摇头,“你对我最好了。”   纪时昼低下头,下颌搭在他肩膀,“他说我对你不好。”   方霁想都不想:“他胡说八道。”   “所有人都觉得我对你不好。”   方霁在黑暗里眨眨眼,“他们不知道你有多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这场对话被大妈的脚步声打断,两个人迅速分开,一前一后下楼,走出走廊时,纪时昼撞到门框上。   方霁不免担忧,“小昼,你还好吧?”   纪时昼过了几秒才答:“……没事,别管我。”   得意忘形的后果罢了。   回去的路上纪时昼又翻旧账,“还说严开不是你小弟,他管你叫大哥。”   “他乱叫的,我已经不让他管我叫哥了。”   “为什么?”   方霁没吱声,眼神说明了一切。   “因为我吃醋。”纪时昼自己说了。   方霁眼睛亮起来,抬起头,“是……”   他被纪时昼迅速按回座位,勒令他不许多说一个字,以免打扰他开车。   到了公寓楼下,方霁从车位上拿起背包,钥匙扣摇晃在纪时昼的视线里。   “怎么挂在这上面了?”   方霁说:“这样才能被看到。”   见纪时昼不吭声,方霁又进一步解释:“我想炫耀一下。”   纪时昼轻咳一声,按住方霁的后颈把他推进电梯,进入电梯后又去抱他。   方霁扬起头,看到纪时昼泛红的耳廓。   以往总是他不好意思,他羞赧,他被叫“哥哥”后不知所措,但是最近反过来了。   他忍不住抬手摸摸纪时昼的头发,顺便摸摸撞到的额头。   “痛吗?”   纪时昼哭笑不得,回答不痛,被方霁揉着额头,轻念了声“哥哥”,随即握住方霁的手腕,领他回家。   那天晚上纪时昼把方霁拥进怀里,眼泪流进他衣领。   方霁充满不解和爱惜地回拥住纪时昼,“可我本来就爱你。”   早在少年把他从继父的手中救下,早在他握住那柄刀领他回家,早在……早在那个破碎的午后,他要他跟他走,一边掉眼泪一边放狠话。   “方霁,我要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方霁心甘情愿说着“好”。   喜欢不足以说明他对纪时昼的感情,他爱他是最理所应当的事,乃至于过去这么久却忘了说。   他一直都愿意和纪时昼走。   “我一直都爱你。”   --------------------   小昼是猫猫,傲娇又爱撒娇   就要年下哭哭才好(,,.,,) 第53章 “哥哥好乖”   在曙城碰到关阳几乎是想象之中意料之外的事情。   但关阳特意来后厨找方霁,那就显得过于刻意了。   之前在蒋新柔那里听说的事,方霁还没来得及找关阳算账,现在这人倒是自投罗网,自己跑过来了。   方霁在心里盘算如果自己现在打人,会不会给纪时昼惹麻烦。   关阳则在他面前侃侃而谈,大部分他都没听进去,只模糊听到一句:“纪时昼回师家……”   方霁微微皱眉,“小昼什么时候回去了?”那都是两个月前的事情,再说关阳是怎么知道的?   关阳一脸好奇,“你不知道?不应该啊,他不是把实习工作辞了,回华都了吗?要我说他早该回去了,放着自家的公司不去,出去给别人打工,多憋屈啊……”   方霁的第一想法是关阳在胡扯,想让关阳赶紧滚蛋。   关阳还在继续:“纪时昼走了,你自己一个人是不是特没意思,平时大家多走动走都嘛,你也有我电话,彼此常联系。”   方霁起锅烧油,火光将他的眼眸照得十分明亮,理都不理关阳,“你还有别的事吗?”   关阳再接再厉:“上楼我们一起吃两口?都是熟人,你见过的,纪时昼的学弟学妹们。”   他半句话离不开纪时昼,方霁只听了个半懂。   “我不认识,不熟。”方霁一点兴趣都没有。严开一直以为是纪时昼限制他的个人交往,实际上方霁本来就很孤僻,比起人多热闹,更喜欢一个人待着。他只在乎自己在乎的。   “哎,别这么说嘛,一会儿上去喝一杯啊。”关阳见叫不动他,只得暂时放弃。   快结账时关阳又来找了方霁一次,这次方霁知道他是想干嘛了。   之前都是纪时昼请客,方霁去付账。   关阳一直以为掏钱的是他,这一次也想用之前的方法吃白饭。   方霁自然不会去当这个冤大头,池杰问他那一桌是不是他朋友,方霁摇头,回了个不认识。   “瞅着眼熟。”男人在吸烟区点了跟烟,朝方霁笑了笑,“别告诉新柔。”   “是小昼的同学。”方霁回答,想了想又补一句,“和小昼关系没那么好。”   池杰点点头,烟抽了没两口自己给碾灭了,说抽着有点心虚,还是不抽了。   方霁忽然想到什么,“他说小昼去华都工作了。”   池杰刚熄灭手里的烟,闻言抬起头,那神情的意味很明显,意思是:你不知道?   方霁舔了舔嘴唇,“小昼没跟我说过。”   池杰“啊”了一声,“那你也别跟他说是我说的。”   “我说是关阳说的。”   “我看行。”池杰愉悦地把这口锅让给别人背,临走前拍了拍方霁的肩膀,“对了最近晚上回家小心点,这两天附近有流浪汉四处溜达,瞅着怪吓人的。”   方霁:“?”   方霁说:“好,我会注意,不会随便上手。”   池杰:“?”   池杰哭笑不得,“我是让你小心点,听你们店长说那人挺壮的,你年纪小怎么火气还这么旺?”   方霁没说自己在半个小时前还认真思考过要不要揍关阳一顿,考虑到对方知道他工作的地方,又和纪时昼是同学,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巧的是回公寓的路上在十字路口碰到关阳他们一行人等车,女生已经走光了,只剩下几个男生还停留在路边。   方霁本来打算当做没看到路过就是了,关阳却像个大喇叭,大声哔哔,叫他的名字,惹得路人都侧头围观。   站在关阳左侧的就是韩惜文,他有好长时间没见到方霁。此时已经是十月份,方霁肩膀上挎着单肩包,穿宽松的卫衣和长裤,头发有些长了,但仍旧不过眉,清爽的像是随时要去上课。   他还是喜欢这张脸和这副身材。   可惜搭配了一个榆木脑袋。   方霁直接无视关阳的叫喊,打算等这个红灯结束就过马路。   关阳却领着几个男生朝他走过去,玩笑似的说了句:“刚才在店里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说着还想撞方霁一下,被方霁轻巧躲开了。   方霁皱眉,看了眼红灯还有30秒,“你……”是不是想被打。   话没说出来,关阳身后有个人忽然说:“对面那人是学长吗?还是我眼花了?”   方霁瞬间转过头去。   纪时昼最近确实是隔几天才回来一次,方霁只以为他是忙工作上的事情。   但按照关阳的那种说法,纪时昼恐怕是在两地之间来回奔波,这就可以解释他之前开的车为什么换了。   他开的压根不是自己的车,而是公司的车。   绿灯亮起,方霁迅速甩下众人人,迈步朝纪时昼走去。   纪时昼没有动,西装被他随意拎在手里,蹂躏出褶皱也不在意。   方霁到达纪时昼面前,还未等说话,后颈被狠狠按住,纪时昼搭上他的肩膀,俯身在他耳边,“和他们玩得还愉快吗?”   方霁知道纪时昼误会了,刚想开口解释,已经听到关阳的声音。   “你现在不该在华都享福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纪时昼心情不明朗,表面功夫干脆不做,抬起头看向关阳,“我和你很熟吗?能不能别来套近乎。”   关阳脸上的笑容僵住,让他的五官看上去更小了。   韩惜文眼看着对方锁住方霁的那只手不放开,身体还紧紧贴着方霁。不明白这些人都是瞎了吗,这两个人的关系明显不正常吧?!   那道视线忽然落在他身上,韩惜文不由冷颤一下,无法自已地想到开学前,关阳喝多了在卫生间说得那番话。   关阳在暗示纪时昼以前犯过事。   他跟方霁或许还是同谋。   尽管理智告诉他,这事不可能发生,但现实是他领教过纪时昼的阴狠,男人面不改色地威胁过他……   哦对了,这事方霁可能还不知道,如果知道了……韩惜文看向方霁,咽咽口水。   大概会帮纪时昼的忙,再度把他揍得鼻青脸肿。   那一拳的酸爽他可还没忘。   “你在看什么?”纪时昼出声。   关阳给自己找台阶下,“我还能看什么,看看你呗,你是不是喝酒了啊,火气这么大?”   韩惜文却知道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连忙移开视线。   占有欲、掌控欲还有完全不对等的关系。   如果方霁真的是直男……韩惜文忽然一点都不觉得可惜了,甚至有点可怜方霁。   一路上方霁解释自己和关阳那伙人只是碰巧遇到,纪时昼已经从关阳絮絮叨叨的嘴里得到答案了,却没阻止方霁继续说。   他被宠坏了,即便是自己误会了,也不肯低头认错,手指在方霁背包上的钥匙扣上来回拨弄两下。   随即听到方霁说:“小昼,关阳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纪时昼捏住背上上的卡通小狗,摸摸耳朵,摸摸鼻子,脸颊也蹭蹭。   “你回师家了。”   纪时昼抬起头,“到家了,先开门。”   开锁的声音响起来,圆圆欢快地围在两个人的脚边转,栅栏显然已经拦不住它。   “你猜我为什么给它起名叫圆圆?”纪时昼忽然问。   方霁眨了眨眼,“因为我的姓和它是反过来的。”   房间里很安静,没人去开灯。   方霁问:“是我猜错了吗?”   “没有。”他同时养了两只小狗,还以为两只都不聪明。   “小昼,你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你回师家是自愿的吗?”   纪时昼不想回答,拥抱住方霁,脑袋在他脖颈处来回蹭,声音低哑:“我们去洗澡。”   方霁直接说:“你不想谈吗?”   又是一阵寂静。   纪时昼咬住他的耳朵,手往衣摆里面钻,抚摸他的胸膛,“方霁。”   方霁含糊应了一声。   “交朋友了要和我说,和谁出去也要和我说,让我知道你一天都做了什么。”   方霁被拥进浴室,只能匆忙说好。   纪时昼满意了,花洒降下细密的水雾,两个人都湿淋淋了。   玻璃门被打开,他把方霁脸上的水抹掉,啄吻眼睫残留的水分,摸摸耳朵,摸摸鼻子,脸颊也蹭蹭,并且夸赞:“哥哥好乖。”   方霁在一声声夸奖中逐渐迷失自己,连问题都不问了,主动低身下去亲吻,学着纪时昼的样子,亲吻一下不够,舌尖学会翘起学会舔舐,深吻让喉咙都隐隐发痛,唇红得不像话,始终保持湿润,花洒的水溅落,沾在唇边,被纪时昼抹去。   方霁下意识去追他的手指,含进嘴巴,味道和平时不一样,更咸了。   纪时昼问他喜欢吗,方霁不太好意思,舔了舔嘴角,眼神又赤诚,“喜欢你的。”   纪时昼吻他,这一次是真正的亲吻。   --------------------   韩惜文:好可怜的直男   小狗:喜欢给小昼亲亲   亲亲!是纯洁的亲亲! 第54章 “我是自愿跟你走”   方霁既然已经知道,纪时昼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   由于师琼的刻意为之,师家还不知道他和方霁的这层关系,却通过其他渠道得知他没在之前的公司实习,认为他年纪太轻做事没有定性,只知道和家里对着干、耍脾气。   纪时昼不想让他们深入了解更多,答应在师家手底下度过半年的实习期,其他的等毕业后再说。   由于老爷子的特殊安排,他和师毅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上下级关系。   这是他从前最恨的,放到现在竟然也能接受了。   以为只要捱过大学前三年就能自由的想法太天真了,如果不是有纪国华帮衬,他连最初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师家经过几代人的传承,发展到纪时昼这一代已经有点没落的意思,主要是男丁稀少,师毅快五十岁也没有要成婚的意思,看模样是想把纪时昼发展成自己的接班人。   然而纪时昼上面还有那么多表兄表弟,他本人又根本对酿酒行业没有任何兴趣。再加上师琼的任意妄为,纪时昼究竟是谁的儿子在圈子里公开的秘密,单单这一桩丑闻,就足够让他们一家人蒙羞。   但这并不能改变老爷子的想法,师家的根就在华都,让纪时昼回来百利而无一害。殊不知纪时昼想要逃离的从来都是他们,整个师家都透出一股陈腐与病态,连带他也一样。不然七年前他也不会义无反顾地跑到一个僻壤小镇去上学。   这些话他只捡了一些不那么重要的说给方霁听,丝毫不提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方霁。   方霁确实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他只知道询问:“你真的想要回去吗?”   回到笼子里,回到那个畸形又病态的家。   纪时昼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几秒才故作轻松地说:“反正只有半年。”   “我认为你没有想好。”这次方霁说得有几分笃定,“小昼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纪时昼已经把被子盖在两个人身上,环住他的腰,把他拉进自己怀抱又擅自把脸埋进去,“我很累了,睡觉。”   他拒绝和方霁交流这些。   方霁在黑暗里眨了眨眼睛,“你明天又要早起回去吗?”   “嗯。”   “那你这月还是不要回……”方霁的话没说完,纪时昼的双臂突然用力,两个人的肩膀紧贴到一块,几乎难以呼吸。他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可过去没一会儿,方霁又说:“从曙城到华都往返超过五六个小时,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吃不消。”   这是纪时昼这个月第二次回来。   十一月份天气已经很冷了,方霁每天都会留意天气预报,曙城和华都两地气温相差了十几度。   “不会。”纪时昼闭着眼睛,鼻尖蹭上他的喉结,“你别胡乱操心,我有分寸。”   方霁才不信,但也知道自己说服不了纪时昼。   “我每天都给你汇报行程,你不用担心……”   “我没有担心。”纪时昼打断他,过了好久,方霁还以为他睡着了,他才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我想见你。”   方霁知道这种时候要装睡,要装作没听到这句话,他要伪装好,小昼要是不好意思,下次就不会再跟他说了。   然而过去不到一分钟,他就忍不住拍拍纪时昼的后背。   纪时昼抬起头,两个人对视。   “干什么?”   方霁笑了下,小狗眼睛亮晶晶,纪时昼抿唇,忽然伸手去摸他的尾巴骨。   方霁叫了一声,手抓在纪时昼前襟,目光带着点疑惑,为什么突然摸屁股?   纪时昼似笑非笑看着他:“我看看有没有尾巴在甩。”   ##   蒋新柔在池杰那里得知纪时昼这次是真的回去师家后显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他没有和方霁说?”   “看样子是没,还是我给说漏嘴了。”池杰说。   蒋新柔蹙眉,想要叹气又叹不出来,“他们其中肯定有人会想清楚的,不管是谁。”   她说得这般斩钉截铁,池杰都有些好奇,“怎么说?”   蒋新柔耸了耸肩:“总会有一个人低头。”   “你直接说方霁会低头不就好了?”   蒋新柔却摇摇头,“那可不一定。”   池杰对此充满好奇,要知道纪时昼这个小崽子,脸臭嘴硬不是一天两天了,鲜少有人能忍受他古怪的脾气,池杰是年纪大了,对年轻人有一定的包容力。   方霁和他朝夕相处,忍耐力实在令他佩服。   蒋新柔在很多人脸上看到过这幅表情,他们始终不明白方霁为什么那么听纪时昼的话,在那些人眼里纪时昼对方霁也没有多好。   “我知道纪时昼为什么不想跟方霁说……我大概能才猜到。”   蒋新柔有关犁县最后一点回忆也是有关于这两个人的,集训回来后大家的神经都紧绷着,要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猛补文化课,还要煎熬等待自己报考院校的合格证书。   那阵子过得浑浑噩噩,她记得回来时还好好的,高考前的一个月,这两个人忽然谁都不理谁了。   她在那个阶段错过太多东西了,本以为这两个人也会就此错过,青春不就是这样吗,最美好的永远留在过去。   “他怕方霁会让他留在华都。”   “大哥,你的手机是真不打算换吗?”严开第无数次拨打方霁的电话未果,再一次、又一次地当着方霁的面嚎道。   方霁给出的回答依旧是:“还能用。”   严开忿忿,“你接纪时昼的电话就很积极,回回都能接到。”   方霁点点头,理所当然道:“你和小昼怎么能比?”   严开不吭声了。   方霁马上就要下班,严开等在门口,忽然看到一个人影站在不远处,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又朝对面望了一眼,确实是有个人。   方霁还没从更衣室出来,严开直接推门窜进来,“外面有东西,看起来像个人,一直往这边看,吓死我了!”   方霁:“这附近的流浪汉吧,我们老板和店长都说见着了,我还没见过。”   严开说:“外面乌漆嘛黑的,我还以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等两个人出来,对面已经没有人影了。   严开说这样更吓人,随即又问方霁考不考虑换个手机,他可以推荐牌子。   方霁干脆说:“换手机还要花钱。”   “大哥,你很缺钱吗?”好久前严开就问过,方霁每笔钱都花得精打细算,但借钱给自己时又大大方方。   方霁犹豫一下,看着严开半张着嘴巴呆呆的模样,又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   “其实,”他开了个头,严开学着他,“其实?”   “我确实欠了小昼很多钱。”   ##   师琼真的在曙城住下了,每天例行公事一般地打电话骚扰一下纪时昼,问他和师毅相处的好不好。   纪时昼再一次拉黑她,她换了其他的号码继续打,由于工作需要,纪时昼不能每个电话都拒接,冷言冷语问师琼到底想怎样。   “没想怎么样,我前些天还看到你的小男友了,你没有回来陪他吗,不怕他跑了?”   师琼给自己放了个长假,近日来找到一家店面不大味道却不错的咖啡厅,就在方霁的公寓附近。   这些她都和纪时昼说过。   “不要这么不待见我,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不放心你的小男友,妈妈可以帮你看着他。”   “不需要。”纪时昼把三个字咬得很用力。   “所以你真的担心。”师琼心满意足地笑了,“你看看你,和我多像,都要为了爱情发疯,最后都会疯掉。”   “师琼,闭上你的嘴。”   “错了,应该叫妈妈。”师琼纠正他,“你从十二岁之后就再也没叫过我……”   她没说完话,电话已经被纪时昼挂断。   方霁开始考虑换一部新手机。   当然不是因为接不到严开的电话,而是现在和纪时昼用手机联系的时间变多了。他有时候收不到消息,回消息的时候界面也会很卡。   方霁以前没有这份烦恼,因为常常能见到纪时昼。   当他把买手机的想法说给纪时昼听,实际上是征求他的同意。   两个人的钱是放在一起的,纪时昼的是纪时昼的,他的也是纪时昼的。   纪时昼沉默一下,“你的手机不是你妈妈买给你的吗?”   “嗯?嗯……”方霁都快忘了这回事。   “你不是很宝贝吗?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换手机了。”纪时昼莫名呛他一声。   方霁不知道纪时昼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天已经黑了,电话挂断后一个小时,他发消息问纪时昼:【睡了?】   纪时昼:【没有。】   方霁把电话打过来,第一句话是:“手机不是因为妈妈留给我我才用这么长时间。”   纪时昼翻了身,枕在自己手臂上方,“把电话打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我没有舍不得,跟你来曙城是我自愿的。”方霁继续说。   纪时昼说:“你想多了,我就是随口一说。”   方霁以前不明白,现在却知道了。   一旦知道纪时昼渴求的是什么,很多以前想不通的事情都迎刃而解。   “我是自愿跟你走,也是自愿留下来,小昼,你不信吗?”   “没有不信。”纪时昼没有犹豫,“你会跟我走,你也会留下来,方霁,我知道。”   “你也知道我爱你?”   “我知道。”这次纪时昼真的忍不住失笑,“我只是对自己没信心。”   因为小狗好坦诚,人类也忍不住说了真心话。   这下换方霁不懂,但这没关系。   “你一直都很好。”   “只有你这么觉得。”   方霁困扰了一下,换种说法:“只有我觉得不够吗?”   这下纪时昼没话说,“足够了。”   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挂断电话。   过了好一会儿,纪时昼听到方霁的均匀呼吸声,猜测他已经睡下了。   “我说错了,还不够。”他对着话筒讲,“我想要你偏爱我。”   --------------------   昼(得寸进尺版):想要你偏爱我   严开:这还不算偏爱吗??我大哥的胳膊肘都拐你怀里了!! 第55章 “是我想你去”(过去)   方霁没有和纪时昼去华都,最终还是为了家人留了下来。   尽管两个人在纪时昼去画室集训之前大吵一架,纪时昼临走前还是把备用钥匙留给了方霁。   方霁本来还想推拒,被纪时昼冷脸盯着又什么都不敢说了。他收下钥匙,每周定时去打扫一番。   暑假结束后迎来新学期,方霁升上大三,陈响毕业了,而以陈响为首的一众人自动分成了两波,并且涌入了新鲜血液,严开就是这其中之一。   方霁在此之前就不怎么参与打架了,每天安安分分等待纪时昼放学,两个人一道回家。   刘航和他有过节,私底下称他是纪时昼的狗,方霁也没所谓,只是每次两个人碰到,刘航都要绕着他走,生怕方霁一个不爽再给他来上一拳,把另一边牙也打掉。   就因为刘航怕他,好几个看不惯刘航作为的人都想跟着方霁混。   那半年里纪时昼在外地集训,每天都要忙碌到深夜,和方霁的联系并不频繁。方霁甩不掉身后几条尾巴,也就默认他们管自己叫大哥的行为,严开作为新人,叫得最为欢快。   方霁借过他一次钱,是听说他想给妹妹寄犁县的特产,但月末手头紧。   他和别人聊天时随口提起来的,方霁当时在旁边闭目养神,耳朵上还塞着蓝牙耳机,忽然出声:“我可以先借你。”   严开还没反应过来,方霁扭过头一脸认真问他:“借多少?下个月记得还。”   严开就是那个时候开始觉得方霁好说话的,虽然方霁平时不怎么笑,还特别喜欢睡觉,和谁的话都不多,又酷又高冷,但人是真的不错。   后来陈响回来了一次,请大家吃了顿饭。   严开跟着众人一齐“响哥、响哥”地叫,连平时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刘航都很狗腿,只有方霁窝在角落里不和任何人社交。   陈响喝过好几轮后才想起什么,说:“我在华都见着纪时昼了。”   方霁立刻抬起头。   陈响面对着方霁,笑得眼睛眯起来,“谁能想得到啊,你俩之前过节那么大,现如今这么关系这么铁?”他说着走过去拍了拍方霁的肩膀,方霁忍着没躲开,等他的下文。   陈响直接坐在他旁边,“你还和他有联系没?”   方霁下意识握了下手机,“有。”   “挺好的,把握住机会。”陈响说着又捏了捏方霁的肩膀,话说得暧昧不清。   方霁皱眉,见陈响就此止住不再说起纪时昼,立刻兴趣寥寥,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就起身走了,说要回家照顾弟弟。   刘航第一个站出来说方霁不给面子,怎么也要吹一瓶才能走。   陈响却拦住刘航,朝外撇了撇头,“你家里还有事就先走吧。”   方霁走后严开留在了那里。   他不知道纪时昼是谁,所以对陈响和众人的谈话不太在意。   “方霁走了有些事才好说,被他听见了指不定要把我的牙也打掉。”陈响明显是在调侃刘航,刘航表面上不生气,还在赔笑说这哪儿能啊。   “怎么不能,他什么事干不出来?”陈响看得很透,点了支烟抽了一口才说,“有些事我也是到了华都才知道……你们知道纪时昼为什么来犁县上学吗?”   众人摇头。   陈响笑得更肆无忌惮了,“不知道也好,不是什么好事……哎这事不能说,你们自己猜去吧,不过方霁也算没抱错大腿。”   他话说得模棱两可,不免让别人瞎猜疑。   刘航就是其中一个,再加上他和方霁有仇,立刻歪曲了陈响的意思。   直到纪时昼集训回来,严开第一次见到他,才对这人有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只是站在那里随便招一招手,方霁就立刻跑过去。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有天打架,方霁本来不打算参与,但对方的人故意在他面前走动,撞了他一下,导致方霁的耳机掉了。   方霁想了一秒钟,迎面给了那人一拳。   他是被一群人有计划地围堵,免不了磕碰和打伤,到最后嘴角和指骨都出血,撂倒了三四个人,等严开他们赶到时那群人见机就跑。   “大哥,你没事吧?”严开第一个表露出担心。   方霁说:“耳机摔了。”   他只是陈述事实,严开却觉得他有点负气的成分在。   严开想了半天,安慰道:“还好另一个没坏。”   方霁瞥了他一眼,看上去也想给他来一脚。   晚些时候纪时昼出现在操场上,严开正在和人打球,眼看着方霁又像追踪犬一样准确无误地飞跑过来。   由于离得近,他能听到两人对话。   方霁说:“小昼。”   尾音都是翘起来的,一边说一边扯起嘴角,哪怕脸上有伤笑起来会痛,见到纪时昼的那一刻也要立即变脸,一点都不凶不酷了,乖巧得有些过分。   纪时昼打量他片刻:“又去打架?”   方霁刚想开口解释,纪时昼继续说:“笑起来太丑了,不要笑。”   严开一边偷听一边想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大哥!揍他啊!   方霁显然没有听到严开内心的呐喊,立刻收敛嘴角,紧张地咬下唇。   “别咬。”纪时昼又提醒他。   方霁半张着嘴巴不知如何是好,牙齿露出一点点,此外还有殷红的舌尖。   纪时昼缓慢移开视线,“把嘴巴闭上。”   方霁照做。   纪时昼扫了眼旁边,明知故问:“你的小弟们呢,怎么不跟着你了?”   严开后背发凉,赶忙螃蟹移步移开了。   方霁无法自控地舔下唇,不清楚小昼为什么对“小弟们”敌意这么大。   “不知道去哪儿了。”   “你是他们的大哥,不是要为他们的安全负责?”纪时昼说着话,看到严开已经走远了,才换了一种口吻,半是威胁地,“再让我知道你为了别人去打架,还弄得满身是伤,你就死定了方霁。”   方霁眨眼:“我没有……”   纪时昼伸手轻碰他嘴角的伤,方霁嘶声,“还说没有?”   “是他们撞我,让我把耳机摔了。”   方霁被一群人围住时都不显慌乱,增援来迟也没有抱怨,现在却要跟纪时昼告状。   纪时昼没说什么,第二天给方霁带了药膏,连带自己手上的伤口也一并叫方霁处理了。   方霁说:“小昼,你去打架了?”   纪时昼:“没有。”   “可是我听说……”   纪时昼打断他,“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总之那几个围堵方霁的混混都被打得更惨,且没一个人愿意说自己是被一个高中生揍了,对外都说是方霁打的。   于是严开更加崇拜方霁,方霁更加听纪时昼的话,纪时昼更烦跟在方霁身后的小弟。   如此循环。   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时,纪时昼问方霁:“你毕业以后打算干什么?”   方霁说还没想好,现在就开始想。   纪时昼说:“要是还没想好,就直接跟我去曙城。”   方霁愣了下,他从来没听纪时昼说过对将来的规划。   但小昼会走这点毋庸置疑。   纪时昼没去看他,“我已经选好了学校,一定能考得上。”   他说得笃定,方霁丝毫不怀疑,纪时昼总能得到想要的,他甚至比纪时昼本人还要相信这一点。   “等到了那边你找到工作,定期把钱寄回来也是一样的,那里的薪水一定比你待在犁县高。”纪时昼继续说,“我不想在宿舍住,到时候会搬出来租房子,你可以和我一起住。”   纪时昼说到这里才转头看方霁,“难道你要一辈子守着这个家?”   方霁下意识摇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不能……”   “方霁,你搞错了。”纪时昼强迫自己不要转移视线,强迫方霁和他对视不能躲闪,一字一句。   “是我想你去。”   过了好久,他听到方霁回答:“……我想去。”   --------------------   小狗飞奔!小狗追踪!小狗小狗!   昼:(我老婆)蠢死了 第56章 “我必须留下来”(过去)   方霁那天夜里特意用手机查阅了曙城,对那个四季如春的城市有了大致的了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满室闷热也带不走他眼底的好奇。   许橙去世后,家里唯二的单间被腾出来给弟弟住。为了防止许豪再喝酒打人,方霁每周天都会回家,窝在不够他伸展的沙发凑合睡一晚。   四月过半,方霁已经完全没有课了,平日里没什么事,有了更多时间照顾弟弟。许兴尧已经上小学了,方母的腿脚不变,方霁就会晚上接他回家,在家里做好饭,然后再返回学校,有时还能赶上纪时昼放学。   都说高三压力大,方霁在这方面仔仔细细观察了纪时昼一番,还时常问道:“小昼,你累不累?”   “不累,你少说两句话我会更轻松点。”纪时昼热得有些烦躁,看到方霁不停舔唇更烦躁了。   过了一会儿,方霁又问:“那我给你扇扇风?”   纪时昼盯着他看,朝他勾勾手,方霁凑过去,脸颊被轻轻扇了两下。   方霁一蒙,纪时昼才笑起来,酒窝浅浅的能醉倒一票人。方霁很肯定这一票人里也有他,纪时昼就那么看着他,用已经完全变声,低沉的嗓音说:“方霁,你给我安分一会儿。”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方母问起他毕业后的打算,想不想去家里亲戚的厂子上班。   方霁把自己的决定说给方母听,方母想都不想拒绝了。   “人生地不熟的,你去那里干嘛?”女人说了很现实的一点,“他就是你的一个朋友,还能管你一辈子?方霁,你不要去给人家惹麻烦。”   方霁极力解释:“我在那边找工作也是一样的,等稳定下来就给家里按时寄钱……”他不知不觉用了纪时昼说过的话,试图也说服方母。   “方霁,你是哥哥了,过不了多久就步入社会,能不能成熟一点?”方母说着却把他的脸捧起来,俨然对待小孩子的态度,“而且你离开了家,妈妈怎么办?”   本来还有争取的余地,方霁听到最后那句话陷进一种茫然里,没能立刻回答,只好再次重复:“我会按时给家里寄钱……”   方母忽然用力摇头,把他抱紧怀里。   “妈妈不能没有你。”   方霁想了想,不知道该用各种方式回抱她。   他的心早在那个暑假就飞走了,后来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弟弟病了,他回家送弟弟去医院,方母求着他不要离开。   那让方霁觉得弟弟没有被照顾好是他的责任,他要去爱,去负责,哪怕他也才刚刚满二十岁。   妈妈把他抱得很紧很紧,他最终还是把手搭在她的腰肢上。   他那时候还不明白母亲的哭泣意味着什么。   纪时昼对犁县最后的一点印象是吵人的蝉鸣、闷热难捱的暑天,以及方霁的又一次失约。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夜色还没完全降落,方霁突然说要送他回家,纪时昼无语片刻,说自己已经成年了。   方霁反问:“成年就不能送送吗?”   纪时昼最后还是让他跟了。   等到了车站,方霁那副犹犹豫豫的模样太明显,纪时昼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说。   方霁挣扎了好久才说:“我不能和你去了。”   纪时昼最开始没反应过来,笑容还挂在嘴角,最后一点点消失,冷静地点点头,然后问他:“方霁,你是有什么毛病?”   方霁张了张口:“我必须留下来……”   纪时昼简直要被气笑了,“是,你必须留下来,照顾你妈妈、你弟弟,包括那个暴力狂!”   方霁也没辩解什么,这是事实,只好说:“对不起……”   “方霁,我不想听对不起。”纪时昼面无表情看着对面的人。   我想听你说要跟我去。   “你不去就算了,损失的又不是我。”   我要你跟我离开这里。   纪时昼把所有话的后半句都吞掉。   方霁不会跟他走,又一次为了家人留下来。   那之后无论方霁怎么讨好,他都采取冷漠态度。   这件事成了两个人之间的一道坎,彼此都明白,一旦毕业他们就会各奔东西,今后还会不会遇见都不一定。   高考前两个人最后一次对话,是方霁从家里回来,带着满身的伤,纪时昼问他:“你就是认定这里了对不对?你要烂死在这里,方霁我不会再管你了。”   方霁听出纪时昼语气里的失望,可怜巴巴望着他,还辩解说不是继父打的,回到宿舍身上的伤也吓坏了舍友,都以为是和纪时昼打架了。   毕竟之前两个人的关系就很僵硬,有好几次方霁主动打招呼,纪时昼都无视了他,大家都觉得两个人闹掰了,此后更是没看到他们同时出现过。   高考结束后纪时昼没有立刻走,而是选择留在那栋复式楼里一段时间。   他不是在等方霁反悔,毕竟是方霁先失约的,他只是不想那么快回师家。   纪时昼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可洗衣液和留香珠都是方霁买回来的,现在衣服挂在阳台满是那种味道。   和方霁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屋子里处处都有两个人的身影,午后露台意义不明的牵手拥抱还有接吻,想不到是薄荷味还是茉莉花香,只记得唇齿柔软,少年的眼睫微微颤抖。   纪时昼不想承认是自己先心动,明明最开始是抱着最顽劣的想法,想要看看对方比自己还要惨淡的人生,可方霁总有那么多爱可以付出,付出又不要回报,甚至还分出来一点给他。   他就想要更多。   纪时昼唯一一次允许某人有比他还重要的东西,赌自己会不会被抛下。   结果还是和从前一样。   他不合时宜地想到师琼曾经养过一条小狗,女人刚开始还很喜欢,每天抱在怀里,后来懒得管了就交给保姆。纪时昼当时正是叛逆的时候,时常不在家,后来保姆被辞退,新的阿姨并不知道这条狗的存在,狗放在花园里没人管,很快就死了。   师琼总说那只狗是被他刻意忘记的。   可明明是她先不爱它,让狗死掉了。   纪时昼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踏上通往镇子的公车,还是去了方霁的家,然后从一地的碎片和女人的哭泣声中把方霁挖了出来。   午后的阳光落在破碎的玻璃杯上熠熠发光,家里没有一件完好的东西,女人蓬头垢面把小男孩死死护在身下,望向方霁的眼神绝望而伤感。   方霁的手上有口子,血顺着手指滴答滴答,脸颊也有青紫的伤,问话却很平静:“他们什么时候再来?”   话音刚落,门口的“咔嚓”声引人注意,是有人踩在碎片之上。方霁迅速回头,以为是之前那帮人又回来了,便摆出防备的姿势,看清来人后恍惚那玻璃也扎进自己心里。   两个月前方霁才知道许豪欠下一大笔赌债,之后许豪被砍下两根手指,第二天便人间蒸发了。   方母六神无主,只有方霁勉强稳住了,答应妈妈自己不会走,也没办法走。   许豪已经跑路,剩下他们母子就被盯住了。   那天跟着纪时昼去车站前方霁想了好多,最后说出口的只有对不起。   如果没有遇到纪时昼,他不会有那么多向往,不会有住所可去,小昼已经给予他很多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东西。   等高考结束,少年会有新的未来,比在这里好一千一万倍。他已经上网查过很多遍,曙城是个好城市,纪时昼会有更好的生活。   他会离开,而他必须留下来。   可纪时昼不是师琼,师琼总说他们相像,却从未真正见证过少年的成长。   当初纪时昼恶劣地任由丢失手链的女孩以为手链是他拿回来的,并且不加一句解释,看到方霁脸上茫然又凶狠的表情,还露出笑容来。   从没想过是他先栽进去,是他把方霁从继父手里救下来,早在方霁手撑在砂砾上仰望他,阳光落在少年沾了灰尘的脸颊,他却仍旧目光灼灼看向他,早在那个时候纪时昼就把他当做自己的所有物。   方霁是他的小狗。   他不能就这么走了,不能突然就舍弃,不能不爱他。   小城镇里没有秘密,早在穿梭那条狭窄的巷道时他就听旁人说尽了。   因此他去牵方霁那只流血的手,眼眶不受控地发热,涌出眼泪来,语气却发狠。   “方霁,我要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那年夏天,纪时昼动用了此前从未碰过的师家给他当做高中三年费用的银行卡。   师家人因此知道了方霁的存在。   --------------------   是他的小狗,他怎么能不去爱 第57章 “我会来的”(过去)   纪时昼高中的大部分事宜都是由纪国华所打点,他从来不碰那张卡里的钱,师琼把这种行为认定为愚蠢。   “你在和空气较真。”女人下此定论,“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师家了?别做梦了,你就算死了,身体里流淌的也是师家的血脉,你这辈子都挣不脱。”   纪时昼习惯于女人的冷嘲热讽,对自己坚持的事情从不加以解释,就像他后来猛然间从卡里取出几十万,面对家里人的质问,也只用“我愿意”三个字搪塞过去。   师毅说他和师琼一样是疯子,说话办事从来没有逻辑也不考虑后果。   师琼那时窝在沙发上笑得欢快,仿佛此事与她无关,眼前刻薄评价自己儿子的男人也与她无关。   许豪欠下的赌债不是笔小数目,尽管师家向来不吝啬金钱方面的付出,那张银行卡本来就是任纪时昼自由支配的,但猛地支出这么一大笔钱,他们很难不有所注意,而且只要稍作打听就能知道事情原委。当他们知道纪时昼是为了一个男孩才迫不得已用到那笔钱,猜疑也渐渐产生了。   纪时昼没有向任何人解释。   就连面对方霁,也只是冷声冷语告诉他,他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和他去曙城。   方霁没有异议。   那是他欠纪时昼的,或许这辈子也还不清。   离开犁县的前一天,方母坐在床榻上一坐就是半夜,一直到外面映出微弱的光,她才一瘸一拐把卧室的门推开,声音随之传进客厅,“方霁,你醒着吗?”   方霁一夜没合眼,满脑子都是纪时昼掉眼泪的神情,他做了一件很坏的错事,他把小昼惹哭了。   听到方母的声音,他从沙发上坐起来,头发已经很长了,几乎要遮住眼眸,起身时碎发扎进眼睛里,眼珠忍不住颤动两下,把异物眨出去。   方母坐回床上,每挪动一下都很艰难,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现在时间还早,你要不要和妈妈睡一会儿?”   方霁双手支着沙发背,“我已经二十了……”   方母闭了闭眼,不知想到什么,“妈妈知道,你过生日时都没能给你买蛋糕。”   那要从好多年前说起,从生父去世以后,方霁就再也没过过生日。   “方霁,你能过来吗,就当陪陪妈妈。”女人的声音有了一丝哽咽。   方霁沉默,而后起身,走进卧室。   那间卧室还是以前的老样子,被炎热裹挟着,只有一台旧风扇还在制造噪音。   方霁像从前那样坐在床边,女人的手抚上他的脸颊,又引来他睫毛的颤动。   “真是一眨眼的功夫,你都这么大了。”方母的声音很轻,又在抖,“跟着妈妈过日子太苦了,你怨不怨我?”   方霁摇头。   他只是听爸爸的话,答应照顾好这个家。实则从八岁那年就停止生长了,自此之后再没有一个人教他应该怎样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在母亲的哭泣声中还有继父的拳脚相加里长大,心上唯一的寄托就是家人,后来妹妹死了,继父还在继续赌博,方母眼里的希望就变成他。   “过阵子我就和尧尧一起回你姥姥那里了。”女人的手抚摸过方霁的脸颊,泪眼朦胧间努力睁大,用力记住他现在的样子,终于眼泪成串地往下落,“你有空就回来看看我们,要是忙就算了,你在那边好好生活,要是……要是有什么困难就给我打电话,妈妈会想办法。”   “那尧尧呢?”他问。   “尧尧我会照顾他,你只需要照顾好你自己。”   方霁这一次听明白了。   她放手了。   这是妈妈唯一一次允许他,要他有自己的生活,流着泪放他自由。   天色逐渐明亮,太阳从东边升起,黎明在漫长的等待过后终是降临。   方霁的行李很少,也没有行李箱,提着两个袋子,背着破旧的双肩包出现在纪时昼家门口。   纪时昼就在自己的房间,他只要敲一敲门,对方就能听到,但他却选择等在门口。   等纪时昼出来看见他时,不知道方霁在那里站了多久。   在纪时昼看来这是方霁不舍得离开家的信号,他强行把他从这里拽走,把他从家人身边带走,不由分说、不容拒绝。   这是方霁欠他的。   他要方霁永远欠着他,永远逃不掉。   或许他比师琼还可怕,师琼还会厌倦,还知道放弃,但是他不会,他认定了,他要把方霁据为己有。   方霁却觉得是自己欠了纪时昼太多东西,要是没有遇见他,纪时昼不会经历这么多事。他根本没办法偿还,今后还会欠下更多,一想到就迈不动步子,只敢在原地等待。   像小狗等待主人的允许,他等纪时昼的首肯。   “还以为你不来了。”纪时昼开口,没忍住嘲讽的语气,他总要掩饰自己。   方霁说:“怎么可能?我会来的。”   纪时昼只是听着,“……你进来帮我收拾行李。”   方霁立刻应声。   犁县没有通高铁,只能先坐大巴才好转机。两个人晚上都没有睡好,不出一个小时就脑袋挨着脑袋睡到一起去。   纪时昼比方霁先醒过来,方霁的头发长,巴士摇摇晃晃,他的头发一下一下扎着他的脖颈。   纪时昼轻轻揪了一把,方霁一个激灵醒过来。   “等到了那边,先带你去剪头发。”纪时昼说着按住他的额头把过长的头发捋起来,露出俊朗的眉眼,“听见没?”   方霁睡得有点蒙,努力睁开自己疲乏的眼睛点点头。   纪时昼满意了,“要下车了,醒醒觉。”   方霁再次点头。   起初的一年里方霁还和家里联系,方母电话打得很频繁,纪时昼看在眼里,过年时方霁还是要回家,纪时昼也一样要回华都,直到第二年,方霁告诉他,方母又一次再婚了。   “这次是个好人。”方霁说。   纪时昼似笑非笑,“你怎么知道?”   “他和我妈妈是初中同学……”方霁知道纪时昼不喜欢他提到自己的家人,一直以为是师家带给他的阴影太大。   纪时昼没有去纠正,方霁也不是完全想错。   第三年的春节,方霁没有回老家,母亲组建了新的家庭,他就变成了外人。   但方霁并没有为此而伤心,他看起来甚至挺开心的,就好像他的任务圆满完成,他不再为此而苦恼。   纪时昼常常读不懂他的直向思维。   一直以来,他们都是截然不同的两面。   纪时昼很清楚方霁和自己到曙城是因为他欠了他的,方霁每个月都记清账单交给他的行为更说明这一点,钱还清了方霁就会离开,不管去哪里,总不会是他身边。   小狗是自由的,小狗可以流浪也可以被家养,但小狗不能被捕捉被禁足。   虽然方霁很多次承诺自己哪里都不去,但纪时昼始终认为,这只是暂时的。   哪怕后来两个人接吻上床,方霁也表明自己的心意,纪时昼还是不认为自己能够永久拴住方霁。   他不肯告诉方霁自己为了换取两个人短暂的安逸,而向师家低头了,他怕方霁让他留在华都,在他眼里那就是在舍弃他。   就像方霁曾经护着自己的妹妹,后来选择回去照顾年幼的弟弟,再然后还是被家人所束缚。   他不信方霁。   小狗的爱是无私的,而纪时昼缺乏安全感。   --------------------   过去就彻底结束啦啦啦 第58章 “我没有骗人”   方霁终于换了新手机。   严开得知这一消息喜极而泣,连夜给方霁发了好几条消息,然后方霁照样没回。   “我不经常看手机。”方霁解释。   严开:“所以你把纪时昼设置成了特别关心,还添加了特殊铃声。”   方霁:“对啊。”   方霁理所当然的语气让严开甚至无法谴责这一偏心行为。   换个角度想,两个人本来就是情侣关系……然而从方霁种种直男的表现上来看,严开还是无法想象两人亲密相处是个怎样的情形,总不会一口一个亲爱的一个小宝贝吧?   光是想想就打冷颤,严开生怕他大哥突然变成翘兰花指的娘炮。   过去整整半年,他只见过纪时昼两面,一次是酒吧内男人对方霁实行冷暴力,另一次就是和于娜在大排档,纪时昼着装正经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哪怕后来方霁告诉他,对方确实借给方霁一大笔钱,也一直强调小昼对他很好,严开对于纪时昼的印象还是很差。   他也不是傻子,能察觉到纪时昼看他的眼神与敌意。   所以第三次和纪时昼碰面,他仍然对其抱有很深的成见,并且控制不住地全程都在观察两个人。   这一次还是他先约了于娜出来,说什么也要选一个高档点的餐厅。方霁再次被当做约会借口,在严开的苦苦哀求下答应了。和纪时昼报备后,得到“我跟你一起去”的回复。   方霁不知道纪时昼怎么腾出的时间,总之他想要回来,师毅也拦不住他,不妨碍此后的工作就行。   于是又是四个人一起,这一次纪时昼是和方霁一块来的。   服务员端酒上桌后,于娜坐不住了,低声问:“在这儿我怎么这么别扭呢?”   周围很安静,只有古典乐在播放,连放刀叉的声音都没有,更没有人大声说话。   严开也有些后悔花大价钱找罪受,再往对面看,方霁也不太自在。只有纪时昼坦然自若,侧头和方霁低声说了句什么,方霁点点头,那种不舒服的神态减少了半分,   纪时昼说:"结束了带你出去吃。"   方霁无形的尾巴在空中甩了甩。   这顿饭吃得憋屈,于娜出来后大吐一口气感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吃不了细糠?”   她朝方霁看,方霁没反应过来,纪时昼接道:“山猪。”   “没错没错,真的吃不惯,而且还吃不饱。”   于娜比纪时昼矮了很多,大笑着去拍纪时昼的前胸。   方霁盯着。   严开盯着。   气氛逐渐诡异。   按照严开之前设想,这个时刻方霁就可以先撤了,留下他和于娜两人独处。   但这顿饭没一个人吃饱,于娜提议:“要不去对面续个摊?”   方霁下意识朝严开,没等开口,纪时昼一手压在他肩膀上。方霁瞬间抬头,忘了看严开的眼色。   “你吃饱了吗?”纪时昼问他,脸上是体贴到有些刻意的笑容。   方霁在那笑容里逐渐迷失,晕乎乎说:“没有。”   严开:大哥,剧本不是这样的。   结果还是没走成。   四个人走在一块,于娜忽然拽住严开的手腕,严开瞬间瞪大眼睛停住脚步。   于娜松开手,努努嘴巴又扬扬下颌让他看前面两个人。   纪时昼的手自始至终没从方霁的肩膀上拿下去过,手腕虚虚搭着他,头也微微侧过去。   他们总有小话说不停,哪怕是在餐厅里,由于周围过于安静,头颅便不断靠近。   于娜说:“让他们单独待会儿吧。”   严开点头,郁闷他明明是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努力,现在却好像给别人的幸福做贡献。   不过让他放下心来的是,之前无论怎样脑补两个人亲昵的画面都毛骨悚然,现在真正看到了反倒觉得再正常不过。   好像又回到犁县那个闷热的夏天,还不存在两人闹掰的传言,他们还是形影不离。   “你刚刚和你小弟眉来眼去什么?”纪时昼问。   方霁解释:“严开不是我小弟……我们俩说好了,给他和于娜制造独处的机会。”   纪时昼挑眉:“他喜欢你同事?”   “于娜已经不是我同事了……”方霁看纪时昼一副“说重点”的神情,“他喜欢啊,不是很明显吗?”   纪时昼刻意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你居然看得出来?”   方霁却想偏了,“小昼,你没有看出来吗?严开喜欢于娜,他在追她。”   “哦。”纪时昼并不感兴趣,只是对方霁迟钝的神经表示怀疑。   方霁却强调:“严开计划这次约会很久,就是为了追于娜。”   “我知道了,需要重复两遍?”纪时昼对严开的事情不感兴趣,对方霁诉说严开的事情更不感兴趣。   方霁噤声。   就这么安静走了一会儿后,纪时昼开口:“方霁。”   “嗯?”   “我没有叫你不说话。”   方霁点点头,还是不讲话。   纪时昼觉得稀奇,原来小狗也会闹脾气,“你怎么了?”   方霁犹豫,“小昼,你觉得于娜怎么样?”   这句话似曾相识。   纪时昼却听懂了,像发现什么新奇事物一样,挑起嘴角,“方霁。”   “嗯?”   “我不喜欢女生。”   方霁“噢”一声,还想说自己知道,纪时昼已经把半边身子压向他,“你‘噢’什么?”   方霁挠了挠自己的脸颊,耳朵红起来,离得很近能看到细密的眼睫,一簇一簇,黑得浓稠。   他说“没什么”,却根本不是没什么的样子,反而若有所思。   一直到第二顿夜宵吃完,于娜主动说:“让严开送我就行啦,你们离家挺远的。”   于娜朝两个人摆手,带着明显揶揄的笑意。   严开心里五味杂陈。   这一次纪时昼喝酒了,完全不是方霁所说的酒量不好的样子。连方霁都喝不过他,到最后实在喝不动,还要拦着纪时昼:“小昼,你不能再喝了。”   “那你求求我。”纪时昼说。   方霁说:“求求。”   严开觉得这一幕过于刺目,他果然受不了这种亲昵戏码!!!   回到公寓已经很晚了,方霁在路上差不多就醒酒了,问纪时昼明天是否还要回华都,得到纪时昼的肯定回答。   “其实不用特别跑回来一趟。”方霁说。   纪时昼没吭声,过一会儿说:“如果我就要呢?”   “可是会很累,而且……严开喜欢于娜,是在认真追求她。”   “你之前说过了,我现在跟你讨论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不会喜欢我,他不喜欢男的。”方霁继续说,“而且我爱你。”   卧室的灯被打开,圆圆在围栏里激动地转圈圈,尾巴疯狂甩动。   纪时昼从身后抱住方霁,再一次把脑袋埋进方霁的颈窝,蹭蹭又蹭蹭,“哥哥。”   他假装自己喝醉了。   方霁眨眼睛,任由纪时昼的手伸进自己的衣摆捂住他的肚子取暖。   小昼在跟他撒娇,这个认知让他忍不住红了耳朵,再次开口:“不过我刚才想过了,你和于娜说笑话,我心里也酸酸的,我也吃醋了。”   纪时昼停顿,而后抬起头,“方霁,你故意的?”   方霁思考片刻,给出回答:“我没有,我是真的吃醋。”   纪时昼咬住他的耳朵,“你是故意的。”故意说好听的话,故意煽动他。   方霁不懂,小狗也不懂,小狗狂甩尾巴,爪子搭在栏杆上,露出毛茸茸的肚皮,想要引起两个人注意。   方霁说:“圆圆……”   “不许提,你提别的狗我吃醋了。”纪时昼埋在他胸前含糊着说话。   方霁呜咽一声,“圆圆在看。”   “没关系,它不会吃醋,它是我们的宝宝。”纪时昼说得蛮认真,让方霁又有种小昼是不是喝醉了的担忧。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证明,纪时昼清醒得很。他咬他,冲撞他,一股打架的气势,用力到方霁无法挣脱,逃跑会被扯着脚踝拽回来。   两个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架都没有这么凶狠过,不光是按住对方,不光是留下痕迹,还有啃咬和肢体上的纠缠。   方霁打不赢,宣告认输,还记得怎么求饶,说:“求求了。”   纪时昼还是不肯放过,明知故问哥哥你怎么了,哥哥再一次,就一次,我说话算话。   方霁说:“你骗人。”   纪时昼笑着回答:“我没有骗人。”他把最后一个字读得很重。   方霁不回应他,他又开始了。   “方霁。”   “嗯?”方霁累得迷迷糊糊。   “哥哥。”   “嗯……”   “可以做我的小狗吗?”纪时昼半开玩笑。   “……”   方霁:“我不是本来就是嘛?”   --------------------   小狗,对自己的定位清晰   方霁:求求   昼:懂了,哥哥故意勾引我 第59章 “可不可以养它”   陈响说:“好久不见。”   纪时昼没有认出对面的人。   男人西装革履,头发被发蜡牢牢固住,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面带公式化的笑容,没有一丝阴霾。   看出纪时昼眼底的疑惑,陈响仍旧摆着恰到好处的笑脸自报家门,并递上自己的名片。   纪时昼扫了眼名片上的信息,略带思索地看向面前的人。   陈响相较于几年前来说简直大变样,面庞仍然瘦削,却少了那份阴沉不羁。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曾经带头打过纪时昼,恐怕记得也假装忘了。   宴会厅内,师毅和几个高管坐在主席位,纪时昼的两个表哥也在座。   纪时昼本想找个机会开溜,没想到陈响忽然冒头拦住他,还摆出一副生意人的架势。   纪时昼觉得有些好笑,就像老爷子一直以来坚持的那样,明知道他在整个家族的处境尴尬,却还是想要他往里面挤一挤。现在就连外人都觉得能够从他这里获取什么良机。   纪时昼收了名片随即当着陈响的面捏成一团,陈响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师小少爷这么不给面子……”   纪时昼面无表情:“我姓纪。”说完直接绕过陈响,朝大门走去。   整整四个月,他作为师毅的秘书出入公司,不知情的同事常常说两个人长得像,甚至扯上隔代亲的理论。   纪时昼基本是从小听到大,已经麻木了,有次被师毅听到了,把纪时昼单独叫走,沉默良久后只让他把整理好的财务资料交给他。   纪时昼认为师家最好笑的一点就在这里,秘密明明是摊开的,却没人敢真正去挑明。   在外师毅是他的舅舅,在师家,他仍是。   到了师毅这个年纪事业有成却不婚娶的男人太少了,公司里甚至有传闻师毅是gay。纪时昼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时还略感兴趣地插了一嘴,同事转头看到是他,立刻噤声不敢讨论。   不知道师毅知不知道这件事,如果知道那就太嘲讽了。   纪时昼满心对师毅的厌恶,这几个月与男人的相处已经赶上了过去六年间的总和,之前频繁回曙城的行为还是引起了家里的注意,有好一段时间都只能和方霁通过手机取得联系。   这样遮遮掩掩的日子仿佛回到他刚上大学时,纪时昼一方面要应付师家,另一方面还要防止方霁跑掉——他总觉得方霁会走。在学校里做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回去面对方霁,只想抱着自己的狗狗睡觉。偏偏方霁什么都不懂,欲望得不到发泄,纪时昼更不会好好说话了,肢体接触会令他起反应,为了防止尴尬的事情发生,纪时昼有次起夜去沙发睡,方霁第二天就问他是不是自己睡觉乱动,吵醒他了。   纪时昼说没有。   方霁毅然决然:“以后我都睡沙发。”   纪时昼见解释没有用,干脆换了个足够大的沙发,却没让方霁去睡过几次。   只有他觉得不能很好控制自己的时候才让方霁和他分开睡。哪怕他一点都不想分开。   可他不要先暴露,不要成为像师琼一样的笑话。   他的诞生是一场堪称恐怖的意外,师毅没有那个胆量,他不够爱自己的妹妹,他无法接受世俗的考量。   师琼在后来和他讲起,用一种肆意的口吻:“我现在不爱他也不恨他,喜欢死我如今的生活了。”   她一直都很喜欢和纪时昼讲话,哪怕每一次纪时昼都避之不及她也不在意。   “你应该学学我,别再养你的宠物了。”师琼说,“迟早有天你会为自己的付出感到不值……不过我现在说什么你也不会听,我当年也不听劝,你应该谢谢妈妈,如果我能早点想通,就不会有你了。”   他们到底有一部分相像。   直到严开的突然出现更是加剧了纪时昼的不安,方霁永远是自由的,他留下来仅仅是因为这里有一份责任。   纪时昼很确定是自己拴住了方霁,他无法松开绳索,甚至还想要把锁链缩短。   直到方霁告诉他,自己留下是因为想要留下。   方霁说我爱你,说我本来就是你的小狗。   他对纪时昼永远有回应。   ##   今年冬天异常寒冷,就连曙城也没能例外。   方霁拎着垃圾从餐厅后门走出来,垃圾桶旁发出“哐当”一声响。他停下脚步,周围静悄悄,黑夜笼罩在墙壁,墙壁又把黑漆漆的影子投映在另一面墙壁。店长说那流浪汉还在四周徘徊,奇怪的是方霁一次都没见到过。   或者这一次就见到了。   方霁走到垃圾桶前,发现那处声响的来源。   那是一只通体漆黑只有尾巴尖和爪子前端是白色的小猫。   方霁发现它时,它正在垃圾桶旁边的石墩上缩着一只前爪,脚下是跳墙时带下来的碎砖头。   爪子上唯一那点白色被染上了红色,小黑猫受伤了,盯着方霁看了一会儿,突然拖长声音“喵呜”了一声。   方霁不知如何是好。   方霁把小猫装进自己的背包里,抱起来发现它没有什么重量,毛发却很长,毛茸茸的一长条,只比他的手掌大一截。期间受到惊吓狠狠挠了方霁两下,还好冬天衣服穿得够厚,不然手臂肯定遭殃。   方霁说:“不要用爪子挠。”   小猫“喵嗷”一声,完好无损的那只爪子瞬间勾进背包的布料里。   方霁:“……”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还开着门的宠物医院,猫咪检查的工夫,方霁向纪时昼汇报自己这边的情况。   【我捡到一只猫。】   纪时昼没有回他,可能还在忙。   等各项检查完毕,小猫戴上伊丽莎白圈,工作人员给他推荐方便携带的猫包。   方霁有些犹豫,家里还有圆圆,他不确定小狗能不能接纳新成员,况且他还要征得纪时昼的同意。   掏出手机发现纪时昼已经回了他的消息,他把电话拨过去。   “在哪捡的?”   “可不可以养它?”   两个人同时开口,纪时昼先回答:“狗没意见我就没意见。”   “我不知道……”方霁说完又降低声音,“小昼,你在说圆圆还是我?”   纪时昼:“……”   他在对面轻咳一声,“你认为呢?”   “我不知道。”   “你想养就养,狗的意见不重要了。”纪时昼说。   于是小黑猫成功入驻公寓。   但它明显比狗要闹腾,大概是在外面野惯了,上蹿下跳打翻不少东西,还好小小一只,没惹出什么大麻烦。   方霁为此头疼了一阵,比较意外的是它和圆圆相处良好,没有斗殴,没有撕得满地狗毛或者猫毛。   纪时昼再次回来是为了开题答辩,第一次在屏幕外见到那只黑猫,比之前大了点,毛长长的,两颊的毛也有白色。   一人一猫,相看两厌。   无奈方霁和圆圆都挺喜欢它。   纪时昼把舒舒服服趴在自己枕头上的小黑猫丢进了狗的地盘,圆圆兴奋地前扑,捂住自己的鼻头,嗅个不停。   小黑猫“喵嗷”一声,轻松蹿到围栏上面去。   小狗仰望。   大概是这一幕太蠢了,纪时昼对着狗说:“你也跳出来。”   小土狗只会朝他兴奋地摇尾巴并作揖。   作揖是方霁新教给它的。   “没听说你还喜欢猫。”晚饭过后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小黑猫只往方霁身上靠,纪时昼出声。   “我们后门那面墙上有很多碎玻璃,它踩在上面流了好多血,现在是冬天,它又那么小……而且它冲我叫了。”   “它冲你叫你就救它?”纪时昼玩笑似的扑到方霁身上,活脱脱一只大猫,蹭着他的颈侧,又圈住他的腰往自己怀里揽,“你对它那么好?”   小黑猫早在纪时昼扑过来的那一刻就炸毛起身。   方霁一边抓揉对方的头发,一边说:“小黑被你挤走了。”   纪时昼轻笑一声,鼻尖蹭蹭他的耳垂,“我故意的,你要拿我怎样?”   方霁当然是纵容。   元旦来临之前,两个人窝在公寓过上了有猫有狗的生活。   直到新的一年开始,师琼第一次踏入方霁所在的那家餐厅,冬天也穿薄大衣,头发染成金棕色,面对池杰打出第一声招呼,“哟,你也在呢,小朋友。”   池杰脸都绿了。   --------------------   昼,与猫抢先地位,终究是技高一筹! 第60章 “你现在在哪里”   陈响似乎铁了心要与纪时昼交好,自从两个人在宴会上碰面,之后有几次酒会、应酬上也能看见他的身影。   这群与纪时昼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有一个统一的圈子,陈响不是里面最能说得上话的,却是最会来事的。   师毅把这些人通通归为不学无术的那一类,很是瞧不上,也禁止纪时昼接触。   纪时昼当然不会听师毅的话,本来对陈响的刻意讨好没什么兴趣,却在师毅说完的当天晚上就应邀去了附近有名的娱乐会所。   陈响没想到这一次他会来,和之前几次一样的说辞,只说大家彼此熟悉一下,日后好沟通交流。一直到纪时昼被迎宾引进门,陈响才确定纪时昼这次不是说笑。   纪时昼却对眼前的景象蹙起眉,显然这帮人是来享乐的,推开门里面幽暗的灯光和复古的爵士乐相对冲,有几对男女已经是半褪衣服的状态。   陈响把酒放在吧台,匆忙走过来,脸上又挂上那副假惺惺的笑。   纪时昼扫视一圈,最终把视线定格在面前的男人身上,“这就是你说的正经人?”   陈响笑容不减:“哎,这可不兴说。”   纪时昼不再理会,径直走上台阶,往陈响刚才坐的吧台走去。周围自然有目光转向他,但没人不识趣地拦住他,在座不少人都知道他是谁。   尽管纪时昼向来厌恶这份刻在骨子里的相似,但他的那张脸就是一块活招牌。   陈响跟在他身后,坐回原来的位置,朝他举杯示意,“怎样?喝一杯?”   两杯鸡尾酒下肚,陈响眼神已经迷离了,纪时昼观察了一圈还是在里面找到几个熟面孔。华都说大是大,但圈子就这么大一点。期间有人来找纪时昼寒暄,走之前还暗示他可以点小姐。   纪时昼拒绝了。   那人说:“也对,就你这个条件,不用找也有一帮人愿意跟你。”   纪时昼没有应声,那人自讨没趣很快走开了。   他不喜欢这种氛围,这里很有师琼喜好的那一套,只不过没这么明目张胆。小时候家里常常邀请客人,生日会、酒宴、接风席,师琼喜好一切人多热闹的活动。   纪国华应付不来这样的场合,提前退场却不能贸然把他带走。   那时的师琼年轻貌美,最常和他说的一句话是:“你自己去玩吧,妈妈还又别的事要忙。”   一想到师琼,纪时昼的眉头再次蹙起来。   “我没想到你能来,不然肯定找个比这儿正式的地方。”陈响喝得半醉,比平时话多了起来。   忽然有人带着女伴登台跳起舞,没有一下是踩在节拍上的,最后干脆胡乱拥吻起来。   纪时昼的思维没有被打断,师琼从年初起出入池杰的餐厅,为此他毫无办法。   女人好像当真是去吃饭的,一个人点一个单独的包房,点一桌子的菜每一样只吃一口还要挨个点评。   池杰头疼了好一阵,生怕蒋新柔误会什么,但女孩很大气,告诉对方:“那是纪时昼的妈妈,我不会多想什么,再说,是纪时昼的妈妈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言下之意纪时昼平时就很捉摸不透,把他教成这样的女人,只会比他更神经。   事实上,师琼的确是。   后来她干脆不在包间,反而在大堂内最显眼的地方落座,美其名曰:“一个人吃饭太寂寞,还是人多点好。”   师家对她的管束向来宽容,只要她不惹事,任她怎么样都好。   家里老爷子还算正常,纪时昼的奶奶却把这个唯一的女儿宠得不像话。不然也不会在生下师毅后,过去七年,确认无法再生育就费尽心思领养了一个女孩。这一疼爱就是几十年如一日。   哪怕师琼做出那么不可理喻的事情都能原谅,当做没发生过,其他的事情就更加是小事一桩。   陈响说:“你不会还记恨我打过你那件事吧?”   纪时昼这才把注意力分出来一点,“如果你是说把我脸划破的那一次,那次我是故意的。”   陈响静了两秒,好像没听懂纪时昼说话,继续说:“当时不是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吗?只想着为自家兄弟报仇……”   此前还一派宁静的纪时昼忽然拧眉抬眸,“方霁可没叫你那么做。”   陈响这回更搞不清楚了,酒劲越来越上头,“等等……嗯,方霁,你不说我都忘了,对!方霁!我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你俩以前关系很好……”   纪时昼不愿意和酒鬼掰扯,连在对方口中听到方霁的名字都不情愿。仿佛这是一项特权,无论是“方霁”还是“哥哥”,都应该先属于他,其次才是其他人。   他刚高中时从师琼口中确认了自己的身世,对长得越来越像师毅这件事根本无法接受。   方霁的出现让他把暴戾转化成另外一种扭曲的好奇,陈响那帮人来找他,反而给了他接近方霁的充足理由。   非要说的话,他当初不比陈响好到哪里去。   陈响又说:“我几次找你,是真心想要跟你合作……”   纪时昼直接道:“我不会在公司久待。”   陈响又笑了一下,有些嘲讽,这一下倒是很像当年,“我知道,我要的就是这个。”   他确实喝醉了,凑近纪时昼并且压低声音:“你看看你周围这帮人,有几个是真正瞧得上我?”   纪时昼微微挑眉,“你认为我就瞧得上你吗?”   陈响哈哈大笑,又干掉高脚杯里一半的酒,手一挥,“不需要你瞧得起我,只需要咱俩合作,对吧,我知道你想摆脱师家……”   纪时昼眼中的温度降到冰点,冷冷听着陈响絮叨。   “……纪国华对你可真算不错。”最后陈响感慨。   纪时昼问他:“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他知道陈响在父母的支持下开了一家小公司,去年就因为经营不善亏了不少钱。陈响想拉他入伙不是没有原因,早在纪时昼高中时期,纪国华就表现得很是重视这个儿子。陈响在父母口中听到不少,其中也包括纪时昼为什么会出现在犁县那个小破城镇。   但现在陈响喝醉了,相比起平时,变得更加口无遮拦:“他还对你不好吗?自己被戴了绿帽还……”   纪时昼最后还是动手揍了酒鬼。   台上的人舞跳了半天没有卡在节奏上,他出手的速度倒是完美卡上了音乐节拍。   一时间周围人都呆了,没一个人想到去拉架。陈响喝得浑身瘫软,更是没有还手的气力。   还是会所的员工出现阻拦,纪时昼收手,干脆利落地付了自己的那份酒钱,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没人敢拦他,生怕那拳头落在自己身上。   纪时昼不喜欢这里,足够让他想起小时候,每次狂欢结束,家里一片狼藉,方妈一边念叨一边收拾地面。纪国华会带着礼物回家,敲响他的门,直到他应声才推门进来。   男人眉宇间有常年皱眉的深邃沟壑,声音尽量温和:“下楼吃蛋糕吧,今天是你的生日。”   他作为生日会的主角,是师琼宴请客人的理由与借口。   二月十一日的夜晚,一场单方面的斗殴结束,纪时昼甚至忘记明天是他的生日。   十二点一过,方霁的电话第一时间打过来。   “小昼,生日快乐!”   纪时昼接通,听到电话那端传来欢快的祝贺声。   明明月初还见过,现在已经开始想念。   想抱他的小狗,想叫他的名字或者是叫“哥哥”,看他脸颊薄红的余韵和漆黑明亮的眼眸。   “先生等一等!您的外套忘记取!”   同一时间,之前引他进宴厅的接待生踩着细高跟一路小跑过来,声音响亮得不像在高级会所,更像是人来人往的市集。   “小昼……你现在是在哪里?”   --------------------   小狗掐点送生日祝福,小狗听到女人的声音,小狗小狗!   (我乱叫一通) 第61章 “哥哥我想你”   “小昼……你现在是在哪里?”   方霁听到手机另一端的女声略带迟疑问道。   “你还在公司加班吗?”现在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   纪时昼接过自己的外套,对那位接待生堆满笑容的笑脸视而不见,忙着回答:“不是。”   方霁不吭声了。   燙淉   纪时昼走出大厅,外套里轻飘飘落下一张纸,他一边问方霁怎么不说话了,一边捡起来看。   上面赫然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他迅速转回头,果然负责接待的女生还没走。   那副不专业的模样一看就是没培训多久刚上岗的新人。纪时昼抬头看了眼夜晚里闪烁依旧的会所招牌,迅速把这地方拉入黑名单。难怪师毅会看不起这群人,陈响的言行已经证明一切。   纪时昼把手机夹在肩膀上,将那张纸条快速撕碎,星星点点的白色从空而降。   下雪了。   “方霁,我在问你,为什么不回答?”手机那端迟迟没有回应,纪时昼又问了一遍。   “……我应该说什么?”方霁问道。   “今天是我生日。”纪时昼说,“不给我唱首生日歌?”   按照以往,方霁肯定会满足他的要求,但是这一次却出现了意外。   方霁一改常态,说:“已经很晚了,小昼你早点睡吧。”   雪落在纪时昼的发梢,没一会儿就越下越大。他拿出车钥匙,车子迅速滴滴两声。   方霁同样听到了。   纪时昼坐上副驾驶,对电话那边提出无理要求,“我叫个代驾,你别挂电话。”   过了一会儿,纪时昼说:“好了,现在可以说话了。”   方霁没吱声。   “方霁,你现在在做什么?”   半晌,方霁闷闷说:“抱着小黑睡觉。”   纪时昼挑眉,“那是我的地盘。”   “被小黑占了。”   “我是说你,你是我的地盘。”纪时昼的声音很轻又低沉。   紧接着他又说:“方霁,华都下雪了。”   方霁“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关心一句:“冷吗?”   纪时昼终于憋不出笑意,在嘴角很深地绽开,“既然那么在意,为什么不问问我?”   方霁:“什么?”   “刚刚那女人是谁。”   方霁有样学样:“刚刚那女人是谁?”   纪时昼再也控制不住笑出声,“我记得跟你说过我不喜欢女人,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我知道。”方霁的语气认真,“我知道,可是你现在在哪里和谁见面我一点都不知道……”   “我遇到陈响了。”纪时昼说。   “本来不想和你说,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不止这一次碰上他,他说了不该说的话,说了我爸,高中挨的打我还回去了。   “三月份我可以回曙城,还是为了答辩的事,毕业设计还需要细化,大概能回去待两晚,你把小黑赶下去,让它跟狗睡一起……”   纪时昼说话说的没有前后顺序也没有逻辑,只是把最近发生的事一股脑地全部倾倒出来。   十分突然地,他停住,然后,“我想你了。”   电话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一起一伏。   纪时昼说:“哥哥,我想你。”   ##   师琼终于在一个还算晴朗的下午和方霁搭上话。   池杰经营的这家餐厅不仅餐品齐全,还提供下午茶,很多年轻人没事喜欢来这儿坐一坐。   此前师琼来这里一直没和方霁说过话,对方霁说出第一句话是:“我儿子的小男朋友,你坐下咱们聊一聊吧?我一个人怪无聊的。”   方霁下意识看向店长,店长却以为他是在等自己准许,十分好说话地扇扇手,“这边不忙了,你休息一会儿。”   方霁:“……”   师琼撑着下巴仰头看他,直言不讳:“想不通我的傻儿子喜欢你哪点。”   方霁犹豫一下还是坐下来,“十分钟。”   师琼没听明白。   “我只休息十分钟。”方霁又说。   师琼笑着点点头,把双腿斜向一边,姿态优雅地往椅背上一靠,“这点我倒是很喜欢。”   她今天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硕大的落地窗前,人类渺小又庞大。透过玻璃师琼轻轻抹了下嘴边涂出去的口红,转过头忽然问:“你知道我和师毅的事吗?”   方霁疑惑。   他不知道也没兴趣。   那正是小昼痛苦的来源。   师琼却兴致盎然道:“他没和你说过?我还以为他什么都跟你说。”   方霁看着对面的女人,听完她意味深长的尾音,“我没有问过,不然小昼会说的。”   “这么肯定?”师琼撩了一把头发,眼中永远含着一抹笑意。   此前或许不肯定,但一周前华都下雪了。   下雪的那天是纪时昼的生日。   没有家人为他庆祝,纪时昼上了高中后再也不过生日。   诞生是一件美好的事,于他而言却不是。   但他允许方霁为他庆生,因为就算全天下所有人都说纪时昼的坏话,方霁也能列举出他的一百个优点。   纪时昼把任性留给方霁,特权也留给方霁。   见方霁坚定地点头,师琼笑得更欢了,并且毫无预兆地开始诉说:“我们在一起过一段时间,后来他后悔了。”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方霁抬头看了眼挂在大厅中间的时钟,深蓝色的表盘搭配乳白的粗时针,滴答滴答。   “……然后我随便找了个人嫁了。”师琼讲得十分随意,“恋爱和结婚都没什么意思,你们现在还年轻什么都不懂,迟早觉出没意思,自己一个人才自在。”   方霁反驳,“这是不负责任。”   师琼耸了耸肩,“就当是吧,我也尝到恶果了。”   她把纪时昼当做恶果,分娩时的痛苦再也不想经历,甚至也没什么心思报复师毅了。此前爱得那样死去活来,生下纪时昼后忽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她才不要为了一个男的要死要活。   于是参加聚会、晚宴,开party,把丢失掉的快活都找回来。   可纪时昼越长大越像师毅,那是一面镜子,不仅反射出她哥哥的面貌,还反射出她自己,以及周遭人对她的厌恶。   师琼向来把自己当做特殊的那一个,在福利院那么多的孩子中唯独她脱颖而出,唯独她被带走,靠得就只这张天使一样的面庞。   她清楚,她加以利用。   她是独一无二的。   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她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只有她不想要而丢弃的,师毅是,纪国华也是。   纪时昼却不是。   那孩子脱离她的掌控,成长为跟她和师毅都不同的人。   甚至还是个深情种。   方霁根本没办法理解,在师琼说出那句“恶果”时就猛地推开椅子站起身。   他看起来那么愤怒,那份愤怒是真实的。   “你在替我儿子生气。”女人却像看到什么有趣的景象,丝毫不惧怕那份压抑着的怒火。她朝外看了看,两道高大的身影在一辆白色的车子前。   那是她的保镖。   师琼继续:“难怪他非要你,原来你也对他有意思,我还以为是他一厢情愿。”   接着她说:“十分钟到了,你可以回去工作了,今天的泡芙太腻了,我不爱吃。”   方霁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最后降温再降温,变成一只赌气的小狗。   师琼更乐了,“我说过了,一个人太无聊才找你说说话,没什么目的,你不用这么防备我。”   她只是觉得有趣。   --------------------   小狗护主:汪汪汪!! 第62章 “小狗很可爱”   会所里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开了,陈响被纪时昼揍个够呛,在场的人只知道两人发生口角,不清楚到底因为什么。   陈响这顿打也不算白挨,着实是消停了一阵。   师毅出差回来后大发雷霆,将纪时昼安置在身边的这一决定本就遭到质疑,经过纪时昼这么一闹,更多人把他当做不学无术的阔少爷。   纪时昼倒是挺满意这场打架额外带来的争议,师毅见他那副乐在其中的模样更加怒气高涨,质问他到底在想什么。   纪时昼回应地简单粗暴:“不想干了。”   他耐不下性子再继续和师毅耗,和师家耗。   师毅满眼写着失望:“你以为我愿意管你?!”   “那就别管我,反正我会走。”   纪时昼笑得好看,精致又虚假,他当然知道是老爷子的安排。   师毅对他的态度向来微妙,一方面想要管束他,另一方面又因为身份原因不好管束。说得不好听一点,他简直是把纪时昼当做私生子,不然不会放任他去学艺术。   而他对师毅的态度就更纯粹了——仅仅是厌恶。   不管这个男人在公司有怎样的决策力,有多么强有力的手腕,在如今的纪时昼看来,那都不再是他想要的。   儿时的崇拜是一场泡沫做的梦,师琼把它碾灭,让纪时昼趁早看到其原本的面目。   说起来他本就是被纪国华培养长大的,十二岁之前是,十六岁之后也是。   曙城的新树已经长出鲜嫩的绿芽,华都却还是寒冷异常。   三月一到,各地中小学校迎来开学,本来冷清的街市又充满青春气息。   方霁再次拒绝女孩加微信的要求,严开不无嫉妒地说:“大哥,你怎么这么受学生欢迎?”   方霁也很无措,他不擅长拒绝更不擅长应付热情的女学生,在他看来这帮女孩都是和妹妹一样的年纪……如果许橙还活着,也会穿学校制服,背着书包,也把乌黑亮丽的头发披散到肩膀。   因为许橙从小就胆大,遇到喜欢的人也一定会主动上前搭话。   所以他很少拒绝女孩子的请求,对她们也比常人更耐心一点。   现在却不行了。   他对女生露出抱歉的神情,认认真真给出理由,“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严开在旁边瞪大眼睛,并惊恐摆手:“他说的不是我!”   方霁也点头应和:“我男朋友不是他。”   下了地铁,两个人打车到机场,严开问方霁:“大哥,你怎么直说啊?”   “不然我要怎么说?”方霁困惑不解,“小昼就是男朋友啊。”   方霁的直白像一记闷锤,劈头盖脸砸向他的面中。   严开开始怀疑跟着方霁一块来接机是一个不明智选择,他很清楚纪时昼不待见他,到时候看到他也跟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态度。   但他昨天刚被于娜拒绝,女人拒绝他的理由很明确。   “我把你和方霁都当做弟弟看。”   严开郁闷,找方霁是想倒苦水,谁知道方霁提前半天下班,要去机场接纪时昼。   见严开那副打蔫的模样,方霁难得发善心,“你要一起吗?就当散心。”   严开在曙城也不是没有其他朋友,但绝大部分的人听他的描述只会叫他别做舔狗。   严开不喜欢这种说法,真心喜欢一个人真心追求,有什么不对吗?何必灌上那么难听的称呼,把所有付出和努力都简化成一个词语,一个扁平的形容。   方霁就从来不会这么做。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是他大哥根本不知道舔狗为何物。   说真的,方霁每天上网的次数还没有他上厕所的次数多。   坐地铁的一路上,严开已经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了,再到出租车上说到“舔狗”这个词,方霁有所反应。   他说:“小昼的同学也这么说过我。”   严开噤声,半晌才问:“纪时昼没什么表示?大哥你没什么表示吗?”   “小昼没听到,他们也没有当着我面说。”只不过碰巧被他听到了,因为他一直围着纪时昼转,私底下自然有不少人说闲话。   方霁向来无所谓别人说他什么或者对他产生怎样的误会。这一点上倒是和纪时昼相像。   “况且,”方霁说,“小狗很可爱。”   严开以为方霁在安慰他,心中瞬间涌上一股暖流。   然而方霁想的却是,纪时昼最近常常和他视频说小狗可爱。   圆圆是圆圆,小狗是他。方霁已经能分清了。   所以说做舔狗没什么不好,让小狗难过的永远是单方面的付出却没有回应。   而纪时昼处处回应他。   ##   纪时昼下飞机,在大厅看到严开,脸色果然不好,分外直白地问:“他怎么来了?”   方霁说:“他失恋了。”   严开:“……”   纪时昼瞥了眼严开,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勾起唇角微笑并伸出手和他打招呼。   严开怕得要死,下意识看了方霁一眼,方霁俨然已经习惯了,没给出任何眼神,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握手后,纪时昼重复一遍:“你失恋了。”   严开:“……”   纪时昼:“别太伤心。”   方霁适时阻止了纪时昼的恶劣行径,伸出手臂主动给出一个拥抱。   在纪时昼面前他都变得娇小了,酷酷的说话方式和淡漠的眼神全部消失不见,一路上声音清脆地说起最近的事,眼神亮晶晶地望向纪时昼,甚至试图帮纪时昼拉行李。   严开此前的朋友都是笔直,从来没出过像方霁这样的情况。   但他还是没办法感到不适。   毕竟从很早以前起两个人就是这样的。   时间都没把两个人冲散,或许他们本就应该在一起。   “走吧,你失恋,请你吃饭。”下了出租车,纪时昼说。   ……但不妨碍他讨厌纪时昼,严开忿忿想道。   “小昼开玩笑的。”方霁说。   大哥,你维护男朋友的样子一点都不酷!   “我没失恋。”酒过三巡,严开终于憋不住掉了几滴眼泪,“只不过是短暂被拒!”   对面两个人面面相觑,桌子底下纪时昼把手放在方霁的膝盖上画圈,一下快一下慢,方霁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但也没有阻止。   纪时昼就是无聊。   他甚至想把方霁圈进怀里,像在家里那样把下颌搭在方霁肩膀上轻轻摇晃。   飞回来的途中他只浅眠了一小会儿,其余的时间都在做毕业设计,也没什么心思睡觉。   两个人在一块不过半年,他已经做不到像以前那样。或许就是克制久了,他再也不想遮掩对方霁的依赖。   严开还在哭诉,纪时昼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轻声叫:“方霁。”   方霁还在听严开讲话,听到自己的名字条件反射地转过头,但是视线没有跟上,没来得及看到纪时昼的忽然凑近,只感到唇上一片柔软,有舌尖舔过他的嘴唇。   纪时昼笑道:“你嘴唇干了,我帮你润一润。”   对面的讲话声戛然而止。   随即是更大声的哭嚎。   严开说:“我不喜欢你!”   纪时昼歪了下头,脸上挂着完美的笑容,“谢谢,讨厌我的人不少,你得排一下号。”   方霁小声说:“没有人讨厌你。”   “关阳就挺讨厌我。”   方霁不假思索:“他不算人。”   严开呜呜:“你们别自说自话了!看着我!看着我啊!”   两个人默契地看过去,严开打了个酒嗝又拍拍胸脯,“我大哥可是很受欢迎,你最好对他好一点!”   纪时昼微微挑眉,“怎么说?”   方霁看情况不妙,“他喝醉了。”   “今天坐地铁有五个小姑娘找我大哥要联系方式!”严开夸张地张开五指。   连方霁都困惑是什么时候,对上纪时昼似笑非笑的目光。   “……两个。”   --------------------   昼:“小狗可爱”的意思是我老婆真可爱 第63章 “那我该叫你什么”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哥哥这么受欢迎?”   卧室内光线昏暗不明,纪时昼两只手均握住方霁的手腕,低声说着话语气似在调侃也有几分认真。   两个人有一个月没有碰面,想念是一条无法收束的线被无限延长,哪怕是现在面对面,那条透明的丝线也打着圈地环绕在两个人身边。   必须做点什么才行,必须更亲密才行,脑海里有道声音在不断诉说。   方霁抬着头不知道回避,视线直勾勾盯着纪时昼,“严开喝醉了胡说的,你不要听他瞎说……”至少没有那么多。   纪时昼却封住他的嘴唇,也不想听他念到别人的名字。   “不许随便给别人联系方式。”纪时昼吻完顺势将额头抵在方霁的肩膀,手腕松开了,环住方霁的腰,又开始蹭蹭贴贴,“qq号都不行。”   方霁说:“我不用q……”   “就是不行。”纪时昼打断他,语气颇为霸道,听起来很像以前喝醉才会说的话。   可纪时昼说过他没那么容易醉酒,或许他只是想找个合适的理由撒娇。   方霁光是想到心就要化了,对纪时昼他总有无限的包容和滤镜。   “我没有给。”回来的路上方霁就说过了,现在又重新说一次,并且附带一句,“我说我有男朋友了。”   说完有些忐忑,不自在地侧了侧目,看旁边的白墙,被月光打上幼圆的标记,也像一个迷你的小月亮。   纪时昼果然抬起头,重复那三个字,“男朋友?”   “可以这么叫吗?”方霁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知道纪时昼不会拒绝。   小狗可以感受到自己被爱,小狗被爱时就要撒欢就要拆家,就要撒丫子跑得没影,再直冲冲朝你奔来。   小狗天不怕地不怕!   事实上,纪时昼说:“可以叫老公。”   这不在方霁的认知范围内,过了一会儿,纪时昼开始把吻蔓延到脖子,他才结结巴巴说:“可是我们没结婚……”   方霁话还没有说完便迎上一双带笑的眼眸,那笑容真心实意,那脸庞的主人也是如此英俊动人。   最近气温还是有些冷,家里的小黑喜欢上了和圆圆窝在一起睡,猫咪趴在小狗的身上,睡得舒服了还会一下下踩奶。   ——这是不恰当的联想。   但方霁想不出更好的发散思维的方式,不知道圆圆被那团黑乎乎毛茸茸的小生灵压住是什么感觉。他只觉得四肢都发麻,纪时昼逼他叫那个称呼,他根本叫不出口。以前在镇上没有一对夫妻会这么称呼对方,要说也只是“我们那口子”或者“我丈夫”。   方霁嗓音里混杂了几分沙哑,“小昼,我比你大两岁……”   “那你想听我叫?”纪时昼问得如此轻易,好像下一刻就会脱口而出。   方霁连忙摇头,“不是,就是,能不能别,唔……”   猫咪又在踩奶了,一下一下,不知轻重,在胸膛留下鲜红的爪印。   “那我该叫你什么?”   纪时昼低声问,丝毫不见晚饭时的困顿,眼神明亮地像夜间行动的猫,笑起来两颊的酒窝若隐若现,方霁迷迷糊糊伸手去碰。   指尖被握住,被脸颊刻意贴近,他蜷缩手指,而纪时昼的笑容性感又蛊惑。   他俯身到方霁的耳边,双臂支撑着上身,臂膀和腹部的肌肉好看地隆起。   “妈妈。”   第二天一直到方霁做好早餐都在说这件事。   “小昼,你不该那么叫我。”方霁一边严肃探讨,一边把煎蛋递到纪时昼面前,还嘱咐对方喝汤。   纪时昼胡乱应声,把汤喝光了,说:“但是你很爽不是吗?”   方霁:“……”   方霁:“这样是不道德的。”   纪时昼笑道:“什么不道德?做我妈妈不道德?”   方霁耳廓都红了还在纠正纪时昼的说法,纪时昼却说:“我认为没错,你叫我起床,给我做饭……哦对了,还喂奶给我喝,叫声妈妈不为过。”   方霁整个人都混乱了又说不过纪时昼,只能可怜巴巴望着对方。   纪时昼把人欺负够了,终于环着方霁的脖子把他拉过去,在额头印下一个吻,“我开玩笑的,你是我男朋友。”   方霁眨眨眼睛,又一副眼里布灵布灵闪着光的小狗样。   纪时昼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后颈。   ##   纪时昼下午才回学校,早上干脆和方霁一块出门去了餐厅。   池杰不在本地,前几天出差去了,上午店里没什么人,等到午休时间,他就带方霁出去吃了。   纪时昼一直呆到下午两点多才走,方霁一整天心情都晴朗,然而一想到后天纪时昼又要回华都……但小昼很快就要毕业了,两个人的距离拉远以后谈心次数反倒变多了,纪时昼说了自己原本的计划,他还是会干设计这行,毕竟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学习的也是他最擅长的。   晚上餐厅来了一桌给小孩过生日的五口之家,关店时间比平时还要晚一些。   纪时昼本来打算学校那边的事一结束就来找方霁,却被学生会拦住了,说什么都要请客吃饭,不止请了纪时昼,还有蒋新柔和曾经部门的成员。   纪时昼作为前部长无法推辞,餐桌上给方霁发了好几条信息,方霁下班才看到。   【吃饭[图片]】   【甜点[图片]】   【你换了手机,也还是个摆设?】   【想回家。】   恐怕没人知道,在手机上聊天从来都是纪时昼话更多一点。   反倒是方霁每次回复的内容简短。   为了表现出自己的积极,方霁按下语音键:“我马上就回去了。”   换回自己的衣服,和同事打过招呼,方霁挎上背包从前门出来。   傍晚夜色浓郁,霓虹灯光下远处的山峦都变成深紫色。   他刚往前走了没两步,马路边的垃圾桶发出轰然一声响。   这回不再是猫咪了。   没有任何一只猫可以制造出这样的声响,方霁皱眉看过去,入目是一个高大的身影,掩藏在黑夜里并不能看得很清晰,那人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头发也很邋遢。   夜色太深,根本看不清那人的容貌。   方霁的心脏莫名怦怦乱跳起来。   是店长他们说的流浪汉吗?   那人拿着酒瓶,醉醺醺的模样,刚才的声音恐怕就是他撞在垃圾桶上所发出的。   方霁拉了下背包带,刚想移开视线走人,那人忽然抬起手指了指方霁又指了指自己跟前。   他是要方霁过去。   方霁没有动。   男人像是预料到了,发出模糊的笑声,嗓子沉得像喉咙里塞了玻璃碴,“怎么?不认识老子了?”   他开口声音沙哑而粗粝。   但方霁就是认出来了。   他知道对面是谁,他知道男人是谁。   方霁的心脏裂开一样疼痛,像被活火山喷涌的岩浆融化,沸腾到极点反而变作一种彻骨的寒夜蹿进四肢百骸。   “许豪。”他咬着腮帮把这个名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声音又压低了,仿佛回到七八年前,那时他还没有遇到纪时昼,没有解脱,没有自由,他什么都没有。   “你怎么还没死?”   --------------------   我先说了:xp无罪,我有罪   小狗小狗嘻嘻嘻嘿嘿嘿 第64章 “亲爱的儿子”   纪时昼只在曙城呆了三天,第三天一早就走了。临走前把方霁折腾起来,脖子、胸口各啃出两个牙印,方霁比平时更困倦,吃痛醒过来,揉了揉纪时昼的头毛,像每天早上起来揉小黑那样。   猫咪和人自然不能相比,小猫小小只,纪时昼却是巨型的。   “我走了。”纪时昼说着又去吮他,方霁这才从困意中挣扎出来,含糊叫了一声“小昼”。   “嗯。你睡觉吧,这两天累坏了。”   方霁品味出纪时昼话里的意思,瞬间哽住,想反驳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于是默认了。   纪时昼笑起来,凑上前吻了吻他的额头。   等到纪时昼走后,方霁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起身。   本来应该去送机的,但最近发生的意外令他失眠了。   遖颩噤盜   遇到许豪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   那晚与男人的对话,方霁强压着怒火才没有朝对方挥动拳头。   许豪和几年前相比消瘦了不少,衣物破旧而布满灰尘,发型长至下颌没有打理,好像已经结块,浑身脏兮兮地可不就是一副流浪汉的打扮。   当晚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要不是遇到你的小同学,还真不知道你就在工地附近。”许豪缺了食中二指的右手抬起来,倾倒手里的酒瓶,不少酒水染在胡子上,更邋遢了。   “同学”方霁猝然皱眉,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是严开,但严开绝不会……   刘航。   是刘航!   他把这个人给忘了,自从在烧烤摊上打过刘航以后,这个人就自动消失了,方霁也没在意过他。   正想着,许豪又走上前两步,“干吗离我这么远,老子又不会突然打你。”   他话虽然这么说,声音里却有掩不住的自得,仿佛知道方霁怕他,知道他给方霁带去过不少的阴影。   但那都是从前了。   方霁现在只觉得恶心,想吐,胸膛有一股灼烧的热喷薄而出。   许豪喝醉了,一双浑浊的眼努力窥探着前方,前方就是方霁,穿着一身干净的衣服,甚至理了清爽的发型,笔直的站姿,清俊的面庞,一看小日子就过得不错。   他在附近观察很久了。   “我看到你们在一块了,抱在一起真恶心,怪不得那小子当初那么护着你。”许豪恶意满满地说道。   方霁反应了一下,知道他在说纪时昼,但他们什么时候……是今天中午,纪时昼拉着他出去吃饭,环着他的脖子把他从店里拽出来。   但那只不过是最自然的亲近。   许豪凭什么说恶心?   方霁抿平嘴唇,从口袋里将拳头握紧。   许豪见他不出声就当他是怕了,点点头,说:“你妈知道你在外面卖屁股吗?”   “你找死。”方霁冷冷回应。   许豪却不怕,他怕纪时昼,怕赌庄里的打手,甚至怕工地上的工头,却不怕方霁。   因为他是看着方霁长大的,因为他从方霁八岁那年就开始打他。   他清楚方霁的软肋是什么。   许豪说:“你妈妈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给我好好养儿子?”   方霁上前一步,刚想开口,许豪继续:“是时候该回去看看了。”   “你他妈的敢!”   “老子怎么不敢?那是我婆娘,我儿子,我当然敢了。”许豪阴恻恻说着,“我还奇怪你是怎么跑出来的,是不是卖屁股给那小子,那小子把那笔账还了?”   方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每次打架都没有好结果。   他从来不长记性!   本来应付师家就够纪时昼费神,他不想再给小昼添麻烦。   哪怕他真的非常想揍许豪,但是他不能,一旦他动手,许豪一定会赖上他。   他于是没有吭声。   “妈的白躲这么久了。”许豪啐了一口,光影将两个人分开,明暗交接处叠上了影子,他看向方霁,笑得不怀好意,“不想我现在去找你妈,就先给我点钱。”   几秒后,方霁说:“好。”   ##   纪时昼接到了师琼的电话。   考虑到女人已经许久没朝他发疯,他思考一下还是把电话接起来了。   正是午休时间,同事都出去吃饭了。   电话那端女人用做作的声音喊:“亲爱的儿子。”   纪时昼面无表情,“找我什么事?”   “不能因为有妈妈帮你撑腰,你就为所欲为哦。”   师琼说完,纪时昼立刻把电话挂断。   一分钟后师琼再度打过来,纪时昼没有接,直到一条短信发过来:【是关于你小男朋友的。】   纪时昼把电话拨回去,首先听到女人的轻笑。   “什么事,说吧。”   师琼说:“你小男朋友的爸爸来找我了。”   起初纪时昼以为女人在开玩笑,师琼又说:“说是不支持你俩在一起呢,让我给六位数就立马带着儿子消失。”   “我说他是不是偶像剧看多了啊,还说自己不要太多……”师琼还在嘲笑,纪时昼已经听不到了。   他挂断电话独自冷静了一会儿才给方霁打过去。   电话没有立刻被接通,一直到半小时后方霁才打过来。   纪时昼却挂断了。   他现在没办法和方霁好好说话。   同事已经陆陆续续回来,纪时昼起身走进会议室,把门反锁住。   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声响。   “喂。”纪时昼的声音冷冰冰响在空荡的房间。   师琼在手机另一端,侧头欣赏着车窗外匆匆而过的风景。   “喂。”她回应。   “他长什么样?”   “模样太普通,记不清了。”   她今天换了新发色,衣着鲜亮魅力十足,去那家餐厅是临时兴起,结果方霁在后厨忙碌根本没有到前台来,师琼呆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出来时被一个五大三粗,头发剃得泛青皮的男人拦住,一天的好心情瞬间消失。   许豪身穿着不久前才买的一套新衣服,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开口叫师琼:“师太太。”   师琼瞬间垮下脸,侧头看到两名保镖已经快步往自己身边来,刚想绕开这道障碍,那人又往左一步拦住她的去路。   师琼吸上一口气又吐出来,露出一个极其绚烂的笑容。   了解她的人这时候就该知道,她已经发火了,接下来要有人倒霉。   偏偏许豪对师家人一无所知,眼里除了他们的名号,就剩下钱钱钱。   这一周里他一直在向方霁要钱,方霁出乎意料地配合,让给多少就给多少。只有一点,每一次取钱出来他都会报数目,并且说:“我已经没钱了。”   许豪才不管那些,粗言粗语地夺过去,手里不停点钞。他没敢多要,每次都是几千几千,最近胆子才大起来。   这些年来许豪害怕被赌庄找上门,根本不敢用身份证件找工作,在工地里也是个黑户,干最脏最累的活,没有稳定的住处,没过多久就把身体搞坏了。   几个月前,有个小区住户想要把一面墙打通,许豪也接这种私活,他在门口被一个死胖子盯着,还以为是被发现了。那死胖子吓唬他好几天,才问他是不是许叔。   许豪这才知道自己那个便宜儿子早就“飞黄腾达”了。   不过跟方霁要钱太费劲了,许豪估计着纪时昼也只是把他当做消遣,除了住的地方不可能再供给更多。方霁这几年攒下的钱也不会太多,许豪的目标瞬间转移了。   他见过师琼,远远窥见一面,那张脸和纪时昼有五分相像。   当时女人在和方霁说话。   他以为师琼是来找方霁,警告他离自己的儿子远一点,不然方霁的脸色怎么会那么差,最后还猛地站起……   许豪索性顺水推舟。   “不过他的手指缺了两根。”师琼回忆起来,那男人被自己的保镖摁住,挣扎时被她瞧见了。   “知道了。”   “只是知道了?不感谢我吗,我可是替你摆平了一场危机。”师琼脸上的笑意扩大,“你的小男友要远走高飞,你指不定要躲到哪里哭鼻子。”   纪时昼沉声道:“他不会。”   “啊对了。”师琼想起什么,扭过头看向前面负责开车的保镖,“那男人太粗鲁了,我不喜欢,让人打了他一顿。”   纪时昼:“……”   --------------------   师琼的疯不是只针对自己儿子,她对所有人都是。。 第65章 “你不哭好不好?”   纪时昼不接方霁的电话,方霁担心他在华都那边出了什么事情,问了池杰池杰也纳闷。   方霁就有点慌了,一整个下午心神不宁。   偶然听店长他们说外面出了事情,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挨了打,完全是单方面压制。警察过来调查却没一个人能说出个所以然,连受害者也支支吾吾,最后这事只能不了了之。   晚上餐厅打烊,方霁还在不断试着给纪时昼打电话,背了背包匆匆出门没走几步就撞到人。   他一手拿着手机,嘴里说着“抱歉”头都没来得及抬起来。那人伸手拦住方霁,“就这么走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方霁简直不敢相信,分外惊讶地抬起头,“小昼,你怎么……”   “回来了,不欢迎我?”纪时昼脸上扬着笑意,两边酒窝浅淡地浮现在脸上,眼底颜色却浓稠似墨。   他拽过方霁的手臂,顺势下滑牵住他的手。   方霁下意识往周围看了看,纪时昼问他:“你在看什么?”   方霁半张嘴巴,话到嘴边吞进去了,“没什么。”   许豪最近常常来找他要钱,他怕两个人撞见。   “走了,回家。”纪时昼说着把方霁往公寓的方向拉,方霁在身后追问他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那边没什么事我就回来了。”纪时昼随便给出解释,方霁便信了,但只信了一半,纪时昼这次回来得太匆忙,不仅是行李都没有拿,连衣服都是工作时的穿着。   “那你给我打电话是为了……?我再打过去就接不通了。”方霁问,“后来我们老板打给你,你也没有接。”   纪时昼停顿,干脆说:“我不想接,可以吗?”   方霁愣了一下,“可以……”   纪时昼转头见方霁一派无辜的神情,到底还是改了口:“上了飞机手机就没电了,一直没开。”   方霁立即重振旗鼓,“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吓了我一跳。”   “没有。”纪时昼深深地看了方霁一眼,“不是什么大事。”   两个人进电梯,明晃晃的顶灯将一切暴露无遗,纪时昼的神情难掩疲惫,方霁关切地问:“小昼,你在飞机上没休息吗?”   “没有,在想一些事情。”纪时昼回答,认真端详方霁的脸,“方霁,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方霁没能反应过来,那副茫然的神情瞬间戳中纪时昼的怒点。   纪时昼的嗓音瞬间低沉下去,“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打算瞒着我?!”   这一路上纪时昼都在想许豪的事,他不知道男人用什么办法威胁了方霁,心里有那么一刻希望方霁是真的不清楚许豪的到来……但怎么可能呢,许豪既然能找到师琼,那一定是和方霁见过面了。   甚至可能一直都跟方霁有联系。   他们联系多久了?   纪时昼不知道。   电梯在两个人面前打开,方霁被纪时昼那一声吼地懵了,回过神扯了扯纪时昼的袖口。   “小昼……”他一副逆来顺受的神情。   纪时昼感到一阵无力,还是如此,还是一拳打进棉花里。   方霁从来都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在书包里藏刀是,不告诉他赌债是,包括想要给他介绍女朋友……方霁永远顶着那双狗狗似的眼睛,摆出那副无辜的神色理由充沛地把纪时昼推远。   他的隐瞒或许是好心。   但在纪时昼看来这只是自作主张。   进了公寓,圆圆兴奋地叫起来,小黑也跳上沙发,仰头看着两个归来的人类。   纪时昼终于不和方霁打哑谜了,他直接问:“许豪来找你了是不是?”   方霁的呼吸停了一拍,先是急切地:“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他……”   “他没有找到我,我人在华都他上哪里找我?”纪时昼见方霁焦急地一下蹿到自己面前,语气略缓,“是我妈,他碰到我妈了。”   方霁眼底惊疑不定。   “你没听人说吗?师琼可是在餐厅门口把人打了一顿。”   方霁这才恍然。   自己当时正在担心小昼的事,根本没闲心去凑热闹。   挨打的是许豪?   那就说得通了,他至今不能确定那笔赌债是否被还上,问了方霁几次,都被方霁冷淡搪塞过去了,自然不敢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信息,只得自认倒霉。   “我好像听到有人讨论了,但是没怎么注意。”   “所以你早就和许豪见过面了。”纪时昼抬手按在方霁的脖子上,方霁没有任何反抗,甚至微微扬起头。   “为什么不和我说?”他眼底冰冷一片。   “我能解决……”   “你能解决?你怎么解决?是打算一刀捅了他还是让他把你弄死?!”纪时昼再也忍不住,掐着方霁的力道渐重,方霁暂时无法呼吸,手指握上纪时昼的手腕却还是没有用力。   意识到两人在吵架,小狗开始狂吠,连小黑猫也不安地喵了一声。   方霁没办法说话,纪时昼这才放松力道,“我只是……”   纪时昼发现他一点都不想听方霁说。   “你只是什么方霁?你自作主张的次数还少吗?你把我当什么,你能自己解决,你不会死,永远是你你你……那我呢,你把我排在哪里,我是你什么?”   纪时昼越说情绪越激动,方霁发现了,于是握着对方手腕的力道更轻了,一下下抚摸。   纪时昼瞬间红了眼眶。   方霁解释道:“许豪想要钱,而且只拿现金,每一次取钱我都录音了,这些都能当做证据,我可以摆平,不会有任何危险,真的小昼……”   尽管方霁恨不得许豪死,但目前最为保险的方法就是让许豪坐牢,哪怕勒索款数达不到重量级,最起码可以让男人在牢里蹲个一两年。   纪时昼闻言嗤笑一声,嘲讽道:“是啊,你根本不需要我。”   “不是的。”方霁当即反驳。   “怎么不是?没有我你都能摆平,是我把你拴在这里哪儿都去不成。”   方霁摇头,“你知道不是这样的,我在哪里都一样,我……”   “对,你在哪里都一样,你在这里是因为我。”纪时昼放轻声音靠近方霁,直直看进他的眼底,“你不是非要在这里不可。”   “方霁,这一次他又拿什么威胁你?我猜又是家人?”   “妈妈已经带着弟弟改嫁了,许豪找不到他们的。”方霁放轻声音,“我只是……只是不想再让许豪赖上你,你已经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只是……我就是想待在有你在的地方,小昼,我不想他再成为我们之间的不确定因素,没有和你说是我的错,你不哭好不好?”   纪时昼终于松开手,看着自己制造出的指印,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   再没有人会像方霁这么纵容他,再没有人会给他那么多承诺却从不奢望从他这里得到任何承诺。   离不开方霁的人是他。   不然即将远走的那个夏天他不会不管不顾地找过去。   他放下矜持放下高傲,希望方霁和他走。   他不能接受自己一个人,不能接受再也听不到方霁声音清脆喊他“小昼”。他希望方霁处处关心他,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不停,永远都属于他。   哪怕他从来不是方霁的第一位,哪怕在他之上还有家人。   他也认了。   可是现在方霁告诉他——   “我和家里人已经很少联系了,妈妈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方霁说,“而我有了你。”   “你对我来说最重要,从六年前开始就是了。”   纪时昼的眼泪无声落下来,滚烫到几乎把方霁融化。   “方霁……”他环住方霁的腰肢,一米九的男人哭得像小孩子,那张精致的面庞神情脆弱,纤长的睫毛上挂有潮湿泪水,“你疼不疼?”   方霁感觉自己脖颈被触碰,眨眨眼,这算得了什么疼痛呢?还没有两个人在床上打架疼。   可是他忽然没有说实话,小狗也有不诚实的时候。   方霁说:“疼。”   纪时昼哭得更凶了。   --------------------   喜欢年下哭哭,尤其是凶完之后立马后悔掉眼泪   我是变态我先说(?) 第66章 “还不快吻我”   待纪时昼的情绪平复下来,就要跟方霁算账了。   哪怕方霁真的是为了两个人考虑,于情于理都应该让他知道。   “你这么做和四年前有什么区别?”两个人坐在宽敞的沙发上,纪时昼的眼泪已经止住了,一边蹙着眉,一边又要牵方霁的手,“你还想我们闹矛盾大吵一架,然后不再往来?”   “不是!”方霁立即回答,迫切地反握住纪时昼的手腕,牢牢抓着,“我们可以吵架,可以闹矛盾,但是不能没有往来……”   他那双黝黑明亮的眼眸直勾勾看向纪时昼,郑重地宣布这一点,“我不该不告诉你许豪回来的事,我怕他对你不利……会像以前那样,你爸爸还会误解你。”   方霁提到纪国华,纪时昼的眼皮跳了跳。   突然间小黑蹿上沙发打断他的思路,刚要趴下就被纪时昼冷酷无情地转移到地上了。   猫咪不满地“喵”了一声,慢悠悠甩甩尾巴,踱步跳上小狗的栅栏。   纪时昼说:“许豪的事情我们一起解决。”   方霁点点头,目光仍旧在纪时昼的脸上打转。   眼泪虽然擦掉了,但是小昼的眼眶是红的,颜色稍浅的眸也镀上一层水光,搭配那副严肃正经的模样……方霁忍不住往前凑了凑想要看的更清晰,头微微低下,脖子扬着,一记小狗歪头又让纪时昼放缓了语气。   “你有什么事都要和我说……我也是一样。”纪时昼垂下眼眸,睫毛仍旧潮湿着,嘴角抿平了,看方霁还在观察自己,“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方霁说:“小昼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看都看不腻。”   这话换做别人说,纪时昼肯定不屑。   从小到大类似的夸奖他听到耳朵生茧,再加上酷似师家人的外貌,他本来是极不爱听这样的夸赞。   “我好看吗?”纪时昼认真问道。   方霁点头的模样更像小狗了。   纪时昼默不作声地环上方霁的腰,声音放轻:“那还不快吻我?”   圆圆听从命令,会握手会作揖。   方霁也一样,会牵手会拥抱,还会精确找到嘴唇的位置。   “以后不会有事瞒着你了。”一吻过后方霁保证,甚至目光灼灼地说道,“我舍不得你哭。”   他的眼神如此真诚,纪时昼不疑有他,手轻轻抚过方霁的颈间,又问了一遍:“还疼吗?”   方霁这次不敢使坏了,连忙说:“不疼了。”   “实际上,”纪时昼先开了个头,“我是擅自从华都回来的。”   他之所以关机,除了生方霁的气这点外,还因为手机要被家里人打爆了。   纪时昼什么解释都没留下就一走了之,师毅肯定气得不清。   方霁问:“那你明天就要回去吗?”   纪时昼看着面前的人,知道不管自己做怎样的决定方霁都会无条件支持他。   无论正确错误,方霁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他们还太年轻,总是摔倒了爬起来再摔倒,从一个错误里踏进另一个错误,在每一个正确的路口绕到而过。   可是选择从来都不止一个答案,一条路行不通还会有下一条,成长是不停地试错再试错,好在纪时昼和方霁都有知错的勇气,也愿意为了彼此而低头。   “不。”纪时昼回答,“我不会回去了。”   重新将手机开机,果然在其中看到纪国华打来的几通电话。   父亲总是能很及时地出现,这也是纪时昼想要逃避的一点。   手机响了没两声就被接通,两边都在沉默着。   最终还是纪国华开口,“你把你爷爷惹恼了。”   纪时昼沉默。   “你让他很失望,他甚至打电话问我……”   “那你呢。”纪时昼打断男人说话,“你也失望吗?”   电话对面有几秒的停顿,“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学校一趟,我们好好聊一聊吧。”   “我不会回华都了。”纪时昼说。   纪国华又是一阵无言,“你不要太任性。”   “你认为这是任性吗?”   纪国华斩钉截铁道:“这就是!”   “好,我知道了。”纪时昼说着,“既然如此,那我不妨任性到底。”   “纪时昼……!”   “我不喜欢华都,今后也不会在那边工作。”纪时昼一字一句道,“你真的不清楚我为什么想要避开这些吗,那都不是我想要的。”   “但你之前妥协了!”   “是啊。”纪时昼轻笑一声,“我一直在妥协,现在不想了。”   纪国华又是一阵沉默,面对自己的儿子他总是如此沉默。   纪时昼曾经确信纪国华就是厌恶自己。   纪国华的憎恨情有可原,但每到关键时刻,他又要出现,不管是以什么方式,确确实实是想要帮助纪时昼。   “我又管不了你。”纪国华最终厉声结束了这场对话,“你要是想好了就去做。”   ##   三月的某天,当严开看到方霁脖子上的指印,犹豫很久才小心翼翼问方霁:“大哥,纪时昼是有暴力倾向吗?”   方霁完全忘了脖子的事,闻言还回忆了一下,认真说:“没有,但我有。”   严开:“?”   方霁说:“你不是说于娜拒绝你了吗?”   严开可怜兮兮点点头。   “可你又说你们最近在约会?”   严开又哈巴狗似的点点头。   方霁:“你耍我吗?”   严开又狂摇头。   方霁看在眼里,真的很想一拳揍下去。   他耐着性子:“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开立刻眉飞色舞地讲到他在酒吧如何英雄救美,尽显男儿本色。   方霁后悔让他说了,怪啰嗦的。   转头去问于娜,于娜很爽快地回答:“啊,那天他在酒吧被我前男友揍了,是有那么一点误会,我看他挺可爱的。”   方霁重复那个词:“可爱?”确定不是可怜吗?   听上去严开的追求之路还漫漫无期,但总归是有那么一丁点起色。   方霁本来应该为自己这个朋友感到开心。   是的,朋友。   在方霁二十几年的人生里,交到的朋友屈指可数,严开虽然二百五,但确实已经被方霁当成朋友。   不然早在严开第三遍讲述自己是如何如何英勇时,方霁就抬手揍人了。   过了两天严开还是不放心,追问方霁纪时昼真的没有暴力倾向吗,那他的脖子是怎么回事。   方霁这才想起这茬,又想到那天小昼掉眼泪的场景,抿住嘴角不太好意思地说:“你别管了,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   严开疑惑。   严开诧异。   严开恍然大悟。   严开说:“大哥,你俩还是悠着点,别玩得太狠了。”   方霁:“?”   ##   蒋新柔对于纪时昼的回归没有丝毫意外。   看到纪时昼重新出现,她甚至打趣道:“哟,长达半年的异地恋就这么结束了?”   纪时昼坐在餐厅的角落里,抬头看了女孩一眼。场景似曾相识,但蒋新柔的头发已经长至腰间,柔顺地披散开来。   “来查岗?”纪时昼说。   蒋新柔眨眨眼,“不,来看看曾经的暗恋对象。”   纪时昼一秒变机警。   蒋新柔内心笑抽,表面还维持着优雅,“我开玩笑的。”   纪时昼面无表情:“哈哈真好笑。”   “池杰说你最近每天都来,就这么放心不下吗?”   纪时昼自然不能解释是为了许豪的事情,只道:“是。”   蒋新柔很惊讶,问:“你刚刚是承认了吗?”   纪时昼见蒋新柔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不免觉得好笑,便刻意假笑着说道,“是。”   “我离不开方霁,哪怕一秒钟都不行,没了他我活不下去。”   蒋新柔眨眨眼,朝纪时昼身后道:“方霁,你都听见了?”   纪时昼猛地回头,方霁站在后门的台阶上,耳朵已经薄红一片,但还是很真诚地跟纪时昼对视,说:“小昼,你放心,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纪时昼:“……”   方霁还很天真地问:“我又说错什么了吗?我是说真的,你在哪里我在哪里,我们永远一起。”   纪时昼一手落在鼻梁上捏了捏,看向方霁,无奈道:“没什么,很好,你过来让我抱一下。”   这回换他耳根泛红。   蒋新柔终于忍不住拍手大笑。   池杰一下楼就看到三个年轻人在笑闹。   “发生什么了?”他走到蒋新柔身旁问。   纪时昼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窘迫,干脆将脑袋埋进方霁腰侧。   蒋新柔转过头,俏皮地眨眨眼:“你猜?”   “这我怎么猜得到?”   蒋新柔看到方霁把手落在纪时昼的发间,轻轻揉了揉,笑容变得温柔。   她也温柔笑道:“那就是秘密。”   初春,一切欣欣向荣,一切重新开始。   --------------------   小狗(喇叭状):小昼!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昼的心理变化——窘迫、开心、要找哥哥撒娇   以及,没有完结!没有完结!但快了! 第67章 “不止是喜欢”   师琼向来神出鬼没,这一次也不例外。   早上餐厅刚刚开店,她一身时髦大衣,戴着分外夸张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出现。   师琼朝方霁打招呼:“嗨。”   方霁:“……”   师琼照例坐在最能看清附近街道的落地窗前,点了早茶和甜点,被告知半小时后才能出餐也无所谓。   她显然不是为了这些而来。   从今年开始方霁已经鲜少出入后厨,更多时候是店长带着他熟悉各个环节。池杰打算在邻市开一家连锁店,比这边经营的品类更多,还要把店长调过去。方霁作为资历较长的老员工,前厅后厨的工作都熟稔,自然而然被提拔上来。   这样一来,他在前厅露面的时间更多,无法避免地要和师琼接触。   “不想和我聊聊吗?你们应该很想知道师家那边的反应吧?”店里没人,师琼远远朝方霁说道。   方霁不由走近些,现在员工都差不多到齐了,大家听到难免要传起闲言碎语。   师琼好像拿准了这一点,墨镜摘下后露出那双天生带着笑意的眼,瞳色是最常见的深棕,眼尾像画了眼线般倏地拉长,极具魅惑性。   方霁却因为离得近,发现她眼角不易察觉的几条纹路。只有仔细观察才能看出,她确实没有看起来那样年轻。   师琼态度熟稔地示意方霁坐下来,方霁摇头拒绝,称现在是上班时间。   “我相信池杰不会怪罪的。”师琼无所谓地撩了撩头发,一只手撑着下巴,由下自上地打量起方霁,“爸爸可是很生气,他这个孙子就没有让家里人省心的时候。”   方霁还习惯不了女人的说话方式,思考了两秒才清楚师琼说得是纪时昼的爷爷。   师琼笑着说:“一家人都为他愁,他可真让人操心是不是?”   方霁辩驳道:“不是你说的那样,小昼有自己的打算。”   “什么打算?难道他还想和纪国华一样教书育人?他可不是那块料。”师琼先是问,随即道,“算了不管哪样我都不在乎。”   方霁立刻皱起眉。   他不喜欢和师琼对话,不喜欢她漫不经心的态度。纪时昼之所以有那样扭曲别扭的性格,有七成是眼前这个人造成的。   “说真的,如果我现在给你一笔钱,你会离开我儿子吗?”师琼忽然说。   “什么?”方霁感到一阵荒谬,不仅脸色难看,连声音也变得硬邦邦,“如果小昼说要我走,我会走的,但你没有资格替他做决定。”   言下之意是拒绝。   师琼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一脸无趣地看向窗外,“也对,毕竟纪时昼能为你花的钱可比我给的要多,我也是后来才想起来,你之所以会被爸爸他们发现,就是因为当初纪时昼替你还了一笔赌债。”   方霁的身子越发紧绷。   师琼却还在继续:“是你继父欠下的对吧?”   女人撩起眼皮,嘴边的笑意不变,甚至更加意味深长,“有这样的父亲你的日子应该很不好过吧。”   方霁没有吭声。   师琼完全不需要他的捧场,两手搭在一块,指甲上繁琐精致的花纹在清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你肯定听纪时昼说过,我是被师家领养的。但我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孤儿,我母亲死后我跟着父亲生活,后来我父亲死了……”师琼忽然把两手分开,笑容烂漫,“想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方霁跟不上女人的思路,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十分可怕的想法。   但下一秒师琼就说:“是得病死的,哈哈哈你的表情好好笑,他整日操劳就为了能养活一家人,年纪又那么大了早晚会死。”   “他死后我被亲戚收养了一阵,逃出来了,你知道,猪头男的思想都不太干净,我长得又那么好看,最后辗转进了福利院。也是因为我在一群歪瓜裂枣里长得最漂亮最会说话,才被师家收养的。   你知道吗?他们一连选了好几个小孩子,只有我留到最后了。”   师琼说完这一连串话,十分满意看到方霁脸上惊诧的表情。   “我现在得到的都是我应该得到的。”她颇为得意地说道。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方霁觉得这些话不该是自己能听的,或许纪时昼都从没听自己的母亲说过这些事。   师琼耸耸肩膀:“总不能和纪时昼说吧,他是我儿子,我可是他妈妈。”   方霁不明白。   师琼伸出食指轻巧地摇了摇,“我们从来不谈感情。”   他们不需要深入地聊天,更不需要对彼此怜悯。   师琼从没可怜过纪时昼,在他那么小的时候没有,在他长大以后更不会。   她一直都更在乎她自己。关于这一点她永远会大方承认,过去在她看来不值一提,现在告诉方霁也不过是心血来潮。哪怕之后对方会把一切告诉纪时昼,她也觉得没所谓。   但不能是她说。   好像她在祈求纪时昼的原谅似的。   她从来没有认为自己做错过,所以也不需要谁的宽恕。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她就是要三番五次地挑衅,就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恶作剧,就是会出现在纪时昼所在的城市,朝他的小男友抛下一颗又一颗语言上的炸弹。   这样有趣极了。   师琼是十足的利己者、享乐者,所做的一切前提都是要自己开心。   这一次也一样,她轻飘飘地讲述自己的前半生,留方霁一个人陷在纠结的情绪里。   “最后一个问题。”早茶和甜点摆在面前,师琼一口都没动,扬起头看自始至终没有坐下的方霁,“你是真心喜欢我儿子吗?不是我说,他的性格有够糟糕。”   刚说完自己不谈感情,就要问别人的感情。方霁实在搞不懂师琼,但是这个问题他可以回答。   哪怕师琼对待他的态度一直很轻浮,谈不上正经,这么问说不定只是想取笑他。   方霁却要好好回答。   因为他怕自己不好好回答,意外被纪时昼听了去,纪时昼又要多想。   小昼虽然很聪明,但也爱胡思乱想。   方霁唯一能想到的解决方法就是每一次都认认真真地回应。   我当然爱你。   我不会离开。   我想要留下来。   纪时昼是缺爱的小孩,方霁就是最真诚的小狗。   方霁说:“小昼很好,一点都不糟糕。”   如果喜欢是想要和一个人在一起,是除非你先放手,除非你不要我,不然我会一直在。   那么爱是……爱是在那之前,在意识到这是喜欢之前,我想要陪着你,没有时间,没有期限,就算你先放手,就算你不要我,我也还是想要留下来。   “不止是喜欢,我很爱他。”   师琼毫不意外。   她曾经也这样想。   如果舍弃一切能得到爱那也不错,现在只觉得那么想的自己是大傻瓜。   自己的儿子是大傻瓜。   现在居然还有个人陪他一起傻。   师琼潇洒离去,早茶和甜点始终没有碰一下,临走前特别解释:“我减肥。”   方霁:“……”   “今天你说的这番话,我会如实告诉他。”师琼说着忍不住抱怨道,“他只有谈起你才不会挂我电话。”   不等方霁回应,师琼独自下了定论:“真不是个好儿子。”   但她也不是个好妈妈。   师琼从没说过自己要做一个好妈妈,相对的,她也从不向纪时昼任何提出要求和希冀。   晚间时分,师琼拨通纪时昼的电话,“你和你小男友的事,家里已经明确知道了。” 第68章 “你是我儿子”   许豪已经消失整整一周了。   这不正常。   之前他那样频繁地来找方霁,他的钱总是很快速地花完,而且一次要的比一次多。   眼下这种情况实属不正常。   然而即便是想找人打探男人的情况也无从下手,许豪没有透露过他的住处,只能从起初他的扮相猜测到是在附近的施工工地干活,但他常年东躲西藏,估计连姓名都是假的。   许豪的失踪着实有些棘手。纪时昼拿着方霁手里的录音证据咨询过律师,和他们初步预想的一样,涉嫌数额没有达到“巨大”的标准,顶多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虽说之前的赌债也是许豪欠下的,却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一点。   方霁确定对方不可能听到风声,这件事他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不知道许豪哪天就会突然冒出来,再次威胁。   光是想到方霁就一阵阵地犯恶心,男人活得简直不像样,曾经坚实健壮的肌肉都变成破布衣底下的瘦弱排骨。如果方霁愿意,完全可以挥动拳头,像当初许豪殴打年幼的自己那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但武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想要许豪再也不敢出现在自己面前,哪怕只判一年也好,许豪早就应该进监狱。   为此方霁还特别声明过,自己给出去的钱都是这几年工作攒下的,没有动用纪时昼给的那张卡。   纪时昼闻言又挂上那副不近人情的冷笑,“你一定要和我分的这么开?”   这一回方霁坦言:“小昼你花钱总是没数,我总要攒一些为将来做打算。”   他提到“将来”,是两个人的将来。   纪时昼很受用,暂且饶过方霁一次。   而没想到的是,方霁攒下的这一部分,在之后确实起了大用处。   许豪的事情还没解决,师家人那边又出幺蛾子,几次三番想要把纪时昼叫回华都,没有用,便扬言要断了纪时昼的经济来源。   当然不可能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停掉纪时昼的卡,那是犯法的。   只不过这一次老爷子话说得很清楚,如果纪时昼再这样一意孤行,师家可以当做没有他这个人。   这倒是纪时昼求之不得的,没想到只要出个柜就能轻易办到。   不过也只有现在是合适的时机,他的学业基本完成,只剩下最后的毕业答辩,师家的手伸不到这么远,再没有理由拘束纪时昼。   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师琼不知道在曙城惹了什么事。她和纪时昼又不同,卡和账户全部在师家名下,很快就被冻结了,人也回了华都。   此前师琼向纪时昼通风报信,纪时昼心里清楚女人没存什么好心,只是搭了戏台子想要看戏。   这一次却把自己折进去。   “你不该感谢我吗?”师琼被押回华都的前几天还算冷静,还有闲心骚扰纪时昼,“我可是为你的事操了不少心。”   她惺惺作态的语气让纪时昼沉默半晌。   “你究竟做什么了?”纪时昼询问。   “什么都没做。”师琼漫不经心地回应,语气依旧自得,“有什么事需要我亲自动手?随便使唤两个人的事……是爸爸小题大做。”   师琼有时说话的语气像没长大的孩童,只可惜心智恶劣又可怖。即使没有面对真人,只是听着她的声音,纪时昼都能想象出对方此刻的模样。   “如果没什么事,就不要给我打电话了,我现在和师家已经没有关系了。”   师琼嗤笑,“你怎么敢这么说?你是我和……”   “我姓纪。”纪时昼打断她,语气淡漠。   “果然还想着你那位好爸爸,我说你像谁,原来是随了那个老古板。”   纪时昼并不理会女人的嘲讽,他已经习惯了,这就是师琼和他沟通的唯一方式,他们会永远对彼此生厌。   师琼以前说过纪国华最不想见到的就是纪时昼这张脸。   在往后多年里纪时昼对此深信不疑。   直到最近,纪时昼和师琼的接触变多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通过电话沟通。   她甚至去找方霁聊天,且不止一次,却不肯再见见自己的儿子。   纪时昼心里渐渐有数,最不想见到自己的是师琼。   外貌上他与师毅有着多少相似,师琼就有多不喜这份相似。   长久以来,他们只能互相折磨。   ##   四月初,纪国华去A市演讲,途径曙城。   纪时昼还是和纪国华见了一面。   纪国华选择在餐厅见面,碰巧是之前严开预订过的那一家。   男人穿着藏青色的西装,脚踩深灰色的牛津鞋,纪时昼则穿了浅色牛仔服,脚上小众品牌的运动鞋。   两个人一碰面,纪国华便皱起眉打量他,“都要毕业的人了,还这么不成熟。”   纪时昼当然有成熟的时候,就在一个月前他还每天穿着正装上下班,下午茶时间和同事谈论最近的股市行情,但那些不是他想要的。   他没有像纪国华一样成长为一板一眼的人,师琼到底还是给他带来了一些影响,无论是好是坏,他的身上有这两个人的影子。   “那我应该穿什么来见你?”纪时昼在男人对面坐下,翻开菜单看了一眼就合上,“点什么你定吧。”   纪国华眉宇间的“川”字更深了,但还是把菜单接过去。   服务员走后,两个人也没有话说,纪时昼发送着手机消息,跟方霁说自己晚上要吃面。   方霁疑惑:【你不在外面吃了吗?】   他知道纪时昼今天要去见纪国华。   纪时昼抬头看了一眼,发现纪国华还盯着自己,不由一顿,照旧回复:【吃不饱。】   “在和方霁聊天?”纪国华开口,纪时昼没想到他能这样精准。   他点头。   纪国华说:“应该找个单独的包厢,这样讲话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纪时昼回答,“你有什么话直说就行了。”   纪国华想了想,道:“师琼被禁足了,这事你知道吗?”   纪时昼一愣,没想到纪国华会主动提到女人,而且神情再正常不过。   “我只知道她回华都了。”这么说来,确实自从那通电话后,师琼再也没骚扰过他。   纪国华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与你有关。”   纪时昼颇为意外。   他以为纪国华会再也不想提起师琼这个人,就像他曾经以为纪国华的确恨自己,恨师家。   或许曾经的确是。   这一切纪国华不说,纪时昼就无从得知。   开胃菜过后,纪国华又老生常谈问起纪时昼之后有什么打算,纪时昼是有自己的计划,前提是能够彻底脱离师家。眼下虽然没起什么波澜,但实在保不准以后。师毅未曾婚娶,老爷子只有他这一个孙子……这些都是未来的隐患。   “你决定好了就去做。”纪国华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带着点严肃,“我会支持你。”   纪时昼手中的刀叉一顿,抬起头看纪国华。   “当初去犁县的时候就说好了,这点权利我还是有的。”纪国华说,“你是我儿子。”   晚餐过后,父子俩在餐厅门口道别。   纪时昼这才有时间看方霁后来发的消息,无非是告诉他好的,过了一会儿又问自己想吃什么面。   几乎是下意识勾起嘴角,被纪国华看在眼里。   男人什么都没说,一如既往沉默,走到自己的车子旁,刚打开车门便听到纪时昼远远喊了声“爸”。   纪国华停顿,而后转身一本正经:“注意你的行为举止,不要这么孟浪!”   纪时昼依旧我行我素,甚至更过分地扬手一挥,“谢了。”   纪国华摇头叹息一声,眉目终是舒展开。   四月中旬,满市的桃花凋零殆尽,槐花便清香绽放。   方霁终于得到了许豪的消息,却是在报纸上看到的。   许豪死了。   施工工地一直是意外高发区,死人本身是件大事,奈何许豪无名无姓,一点身份信息都没有,连最基础的合同都没有签过,因此这事一拖再拖,直到最近才被曝出来。   起初方霁没在意,直到这件事上了新闻,听严开随口提起,越听越不对劲方霁才拿到一份当地报纸。报纸的发行日期是几天前,文章里描述的种种特征都指向许豪。   但方霁不懂,许豪这么惜命的一个人怎么会这么突然就死?   新闻上报道的死亡日期是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   方霁特意去翻看了自己和纪时昼的通话记录,两个月前的那一天,正好是纪时昼发现自己有所隐瞒,怒气冲冲赶回来的时候。   一切都太凑巧了。   但许豪的死亡地点确实是在工地,也确实是操作不当导致的意外坠楼。   只不过是在夜晚。   方霁没办法不多想,和店长请了半天的假,打纪时昼的电话却打不通,想来还在工作中。   一直到傍晚纪时昼回家,方霁迫不及待地冲上去,张了张嘴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冷静,我们都冷静一下。”纪时昼按住方霁双臂,把他压回沙发上,“我什么都没做。”   方霁的眼眸闪了闪,“我知道。”   纪时昼:“……那就是这样,他死有余辜。”   许豪死了。   施工队非法雇佣的事被挖了出来,新闻有关的后续报道多了起来,却和许豪这个人本身没什么关系。   他们甚至查不到许豪的真实姓名,他就作为一个无名氏死了。   方霁还是有些恍惚,无法确定这件事的真实性,好像不知道哪天男人又会蹿出来。   一直到工人们为克扣工资的事情大闹一场,工地项目无法再继续推进,本来要建造高楼的地方成了一片烂尾楼。   方霁才慢慢接受这个现实。   许豪死了。   这要比送男人监狱来得要好,毕竟几年后他还是会出狱。他就像个阴魂不散的鬼魂,缠绕了方霁十几年,最终真的到了地下。   无人记住,也无人哀悼。 第69章 “好你说了算”   转眼到了六月,气温逐步上升,街上越来越多人脱掉外套,换上更轻盈的装束。   经过几个月的培训,方霁基本掌握了餐厅的运营流程,只是沟通方面还稍有欠缺。   店长给他的提议是:多笑笑。   方霁完全没有这个自觉,唯一能想到的方法是找纪时昼帮忙提醒。   纪时昼反过来问他:“你笑得还不够多吗?本来笑得就够傻了。”   方霁还想思考,纪时昼又迅速补充道:“多对我笑笑就好了。”   尽管还是有拐弯抹角之意,但不得不说纪时昼变得坦诚多了,哪怕这份坦诚里依旧涵盖了别扭成分。   方霁完全能理解。   而且完全可以读懂。   以前两个人交流总是存在信息差,近期磨合的相当不错。   因此方霁摇头,一本正经地回答:“小昼你这么说不对,是我一见到你就不由自主想要微笑,或许是应该减少……”   话没有说完,就被纪时昼捂住嘴巴。   对方佯装严肃地朝方霁说:“你这样没错,不许减少,给我继续保持。”   方霁眨眨眼,一副“小昼想什么我都知道”的聪明小狗模样。   纪时昼意识到自己被耍,难免要在其他地方讨回来。   摆脱掉师家和许豪这两个双重麻烦后,两个人的生活确实越来越放松,有点回归到最初相遇的状态,又比最初好个几倍。   毕竟现在的方霁不会对着纪时昼说“滚”,纪时昼也不会把方霁按在墙角,态度模糊地等待对方发怒。   ……在此补充一点,按在墙角还是会有,但方霁只能求饶。   纪时昼的新工作推进得很顺利,按照蒋新柔的话来说绝大部分公司看过纪时昼那份完美到像造假的简历都会选择录用。大学前三年,纪时昼确实有为了以后而付出诸多努力,但就是太努力了,难免会在其他地方发疯。   光是能忍受那三年里纪时昼的喜怒无常这一点,蒋新柔就想为方霁颁发证书。   可方霁的前十几年更苦,他在高压之下已经自成一套保护机制,离开犁县后甚至没办法立刻适应。对纪时昼所说的话所传达的指令言听计从,成了当初他唯一可以确认的准则。   纪时昼可以向他索取一切,他却不敢肖想在纪时昼那里得到更多。   一个在压抑,一个同样小心翼翼。   蒋新柔曾经不忍心看两个人这般彼此折磨,试图说服纪时昼放过方霁,同样也是放过自己。   可话还没完全说出口就被她自己生生截断了。   她见过纪时昼投向方霁的眼神,也见过方霁投向纪时昼的,那分明是同样的感情,只不过一个在压抑,一个小心翼翼。   她知道故事是从何发生的,却无法预计它会以怎样的方式落幕。   如果当初两个人都没有错过,现在更不应该错过。   ——就算……就算纪时昼大部分时候都有病!   比如现在,毕业典礼还没结束,纪时昼就答应关阳提出的馊主意,晚上开车去野营。   蒋新柔没忍住,在关阳走后问坐在自己旁边用演讲稿叠玫瑰的纪时昼,“你之前不是很讨厌关阳吗?”   别说纪时昼了,他们一整个班就没几个人喜欢这个八卦又事多的胖子。   纪时昼回答:“我现在也很讨厌他。”   “那你……”蒋新柔心里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纪时昼转过头,朝她微笑,“谁说我要自己一个人去?”   “……方霁知道吗?”   “他会答应的。”   这倒是实话。无论多过分的要求,只要是纪时昼提出来的,方霁就少有不答应的时候。   蒋新柔恨不得把脸皱成一团,“你这又是搞哪一出?”   “短期内我们两个都没有时间旅游,趁着休假出去玩玩不好吗?”纪时昼不急不慢地说着,玫瑰已经叠成型。   “那也没必要和关阳他们一起吧?”   她说完这句话也轮到纪时昼上台,没有得到回答蒋新柔多少有点好奇,但要她为了这份好奇去凑关阳这帮人的热闹?   还是算了吧。   会折寿的。   结果还是被朋友拉着来聚餐了,蒋新柔面对餐桌上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心里颇为五味陈杂。   毕业典礼上不少人都哭了,还有学妹勇敢地向纪时昼告白,结果被纪时昼告知现在有交往的对象了。   蒋新柔毫不怀疑,他之所以能耐心地听完女生一长段的哭诉,就是为了这一刻。   果然周围有人听到这句,不约而同地把耳朵竖过来。   只有和纪时昼关系近一点的舍友问了句:“你交女朋友了?实习的时候遇到的么?”   纪时昼摇头:“认识足够久了。”   “行啊你小子,这一毕业都不知道什么能再聚,也不带来给大家见见。”   “他还在工作,没办法抽身,晚上会来。”纪时昼保持完美的微笑,对于纷纷送上的祝福一一应下。   蒋新柔一整个头皮发麻。   聚餐中有几个人答应了晚上的野营活动都没有喝酒。   纪时昼却喝了,关阳把他酒量不行的事情牢牢记在心里,说什么都要跟他喝一轮,依旧是那副洋洋得意还不停叫嚣的嘴脸。   “来吧,喝一杯,怕什么啊,喝醉了大不了大家一起扛你!又不是你一个人会开车!”   结果被纪时昼喝趴下了。   关阳不服气,喝得眼睛都发直了还想继续,终于有人劝说,理由是一会儿还要开车。   纪时昼淡定放下酒杯,“我喝酒了,不开车。”   “啊?”那人傻眼了,“那你不去了啊。”   “有人帮我开。”纪时昼又扬嘴角,完美的笑脸,酒窝若若隐若现,心情很好的样子。   吃饭吃到一半,纪时昼的舍友终于想起来:“哎,你不是说你对象要来吗?怎么不见人影啊,我们这儿可有的是人好奇。”   纪时昼看了眼时间,给方霁打过去电话没打通。   “应该还在忙。”纪时昼这么说,舍友失望道,“那不来了啊,可惜了。”   聚餐接近尾声,包厢的门被敲响。   大家都以为是服务生,只有纪时昼主动起身去开门。   方霁就站在门外,还是挎着灰色单肩包,背包上面多出好几道猫咪的爪痕,拉链上挂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卡通小狗钥匙链。他半个月前才去剪的头发,五官充分暴露在众人视野里,圆钝黝黑的眼眸首先探进来。还是老样子,比桌上的这群人还像大学生,和一年前相比没什么变化。   关阳第一个出声:“方霁来了啊!”   没有人觉得不对,大家都认为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毕竟从以前开始,方霁就经常参加这帮人的各种活动,纪时昼一叫他就来,完全没有自主意识,听话得像条乖狗狗。   这一次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一样。   没什么不同。   在座唯有蒋新柔默默低下头。   大家都是熟人,根本不用介绍,很快又投入到方才的聊天当中。   纪时昼问方霁吃过饭没,方霁回答吃过了。   “那还吃点别的吗?可以点,我……”   纪时昼刚开口方霁就知道他又想做主结账,连忙扯住纪时昼的袖子,小声提醒,“小昼。”   纪时昼停住。   方霁颇为正经地说:“你不能,说好的钱归我管。”   摆脱了师家的掌控也就意味着两个人今后要靠自己的努力赚钱,纪时昼花钱大手大脚完全没有数,方霁为此严格制定了一套省钱方案。   毕竟他们还有一猫一狗要养,一家四口!生活不易!   纪时昼没有异议,完全听从组织安排。   非但没有说出那句以前常说的“少管闲事”,甚至还扬起微笑,特意低下头和方霁说:“好,你说了算。”   只差没把“好喜欢哥哥管着我”这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两个人落座,这一回是方霁挨着蒋新柔比较近。   只见女生掩面看过来,用口型说:“方霁,快逃!”   方霁:“?”   小狗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   小狗驯养人类 大获成功! 第70章 “哥哥最好了”   方霁尚且不明白蒋新柔的良苦用意。   待一桌人酒足饭饱,纪时昼向他说明野营的事,方霁自然是没有异议。   关阳喝得找不到北,瘫在椅子上半天才缓过来,出门还要人扶着,反观纪时昼和没事人一样,后续又喝了几杯。   一到路口,关阳停下来说还有人没到,叫他们再等等。其他的人就此作别,煽情的话在毕业典礼上都说完了,挥一挥手感觉明天还能走在校园里相互碰面。   不过有些人的行李确实还没收拾好,晚上还要回到宿舍住。   周边街市热闹非凡,蒋新柔和朋友站在一块,关阳刚打完电话就说:“蒋新柔,你又不着急赶高铁,也和我们一块去呗。”   蒋新柔摇头。   关阳还犯迷糊,嘴里说着:“纪时昼都去,你不去?”   话音刚落就被人来了一记肘击。   这一回蒋新柔直接笑起来,大大方方道:“不了,我男朋友马上就来接我。”   说完转头想看下方霁和纪时昼,却发现两个人不知何时消失了。   纪时昼喝了不少酒不能开车,方霁拿着车钥匙去地下停车场,走了没几步,转头对身后跟着自己的男人说:“你上去和他们看聊天吧,我把车开过去……”   纪时昼低着头,亦步亦趋,闻言拽住方霁的衣摆,“走。”   方霁愣住。   纪时昼终于肯抬起头,地下路口昏暗的灯光之中,他眼眸的颜色被照得更透亮。   “我跟着你走。”   ……是喝醉了吗?   方霁不敢确认,毕竟纪时昼之前装醉那么多次,没准这一次也犯了戏瘾。   待走到车子前,方霁打开车门发现纪时昼还跟在自己身后。   “小昼,你得从另一边过。”   纪时昼没动,改握方霁的手腕,神情颇为正经,“我要和你坐一起。”   “是啊,所以你绕过去……”方霁说到一半,决定改变策略,再次下车领着纪时昼走到车门另外一侧。   等到他再坐回来,发现纪时昼的视线围着自己转了一圈。   所以小昼真正喝醉酒是会变成这样的?   那他确实装得挺像的。   车子启动,绕了一大圈才从地下车库出来,待回到路口,其他人差不多都走没了,只剩下约定好的几个人。方霁视力很好远远就看到几名眼生的男女,再定睛一看,还看到了韩惜文。   方霁对他的印象实在不多,只知道对方喜欢男的……然后偷袭过他。   纪时昼的舍友率先注意到他们,凑上前去八卦:“刚刚蒋新柔被她对象接走了,我看着人还挺帅的,就是年纪有点大……”   车窗降到一半,纪时昼略带不耐,方霁看他的表情就不像要说什么好话,又把车窗升上去了。   外面的舍友:“……”   方霁:“……”   纪时昼转头看方霁,方霁说:“小昼,你喝醉了。”   “没醉。”纪时昼说着忽然俯身过来,模样像是要亲吻,方霁吓了一跳,还好安全带把他拦到中央。   外面的舍友:“……”   方霁:“……”   等到人都到齐了,规划好行驶的路线,一些人就去附近超市买食物和水。   他们三辆车,载11个人绰绰有余。方霁作为司机没参与他们的讨论,和纪时昼一起坐在车上。   “纪时昼怎么不下来?”有人问。   舍友主动摆手:“别提了,喝多了。”   关阳耳朵尖听到了,立刻乐呵起来,“我说呢他酒量怎么突然又行了,原来是硬撑的!”   他已经去卫生间吐过两轮,人清醒不少,就是脑袋疼得要命,晃晃悠悠想要去看纪时昼醉成什么样子。   离得还比较远,只能看到方霁和纪时昼两人面对面说着话,关阳迫不及待地大喊一声:“方霁!”   方霁整个人一抖,俨然是被吓到了,手向前推了一下,关阳头还晕着,没怎么看清。   等到了车窗边,看到方霁手背抵在嘴边,一双眼睛湿润润的,再看纪时昼一脸淡定地看过来,脸颊倒是有些潮红,关阳便认定对方喝多了。   “你俩在这儿偷偷摸摸干啥呢?”他随口一说,没看到方霁的眼神乱瞟,“纪时昼你是不是又欺负人?要我说你那臭脾气收一收,大家都是兄弟,好好处……”   方霁舔了舔下唇,唇瓣麻木而火辣。   “……也就是方霁能忍你,换了别人,谁受得了啊,你说是不是方霁?”   方霁平时是不会搭关阳这一茬的,但最近他的胆子着实大了一些,闻言竟然点点头,虽然幅度很小但还是被纪时昼瞧见了。   纪时昼勾起嘴角,笑容明显,“你觉得我过分吗,哥哥。”   关阳首次听到这个称呼,一顿,回想,噢方霁是比纪时昼要大个一两岁,这是什么?新的侮辱人的方式吗?   方霁瞬间怂了,嘴巴还不想服输,“一点点。”   “哪一点?”纪时昼追问。   方霁于是板正脸,扭头对关阳说:“你不要胡说,小昼对我最好了。”   少了手背的遮挡,他嘴唇红润得分外明显。外面光线昏暗,关阳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劲。   “哥。”纪时昼又叫,“我想去洗手间。”   方霁稳稳坐在驾驶位上,“那你去……”   “你和我一起去。”他直接无视关阳,下车前拽了下方霁的手臂,下车后又在车门前等着。   纪时昼是有点喝醉了,不然他不会把本身的性格完完全全地在外人面前展现。   方霁只好跟着下去,两个人都默契地无视了关阳。   关阳也懵了。   等韩惜文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关阳也说不上来,“没什么,他俩去厕所了,可能纪时昼要吐吧,真是的喝醉了还逞强,图什么啊?”   韩惜文闻言看了眼满身酒气还不自知的关阳,是啊,图什么呢?   韩惜文走到卫生间的水池边,四周静悄悄,只有流水声和排风扇转动的声音响起,他打开水龙头洗了把手,不知道出于什么心里,侧耳细细听了一会儿。   安静。   安静。   而后是一声细小的呜咽。   韩惜文立刻直起身子,盥洗镜里映出他带有不可思议神情的脸庞。   他们是在同一个单间里吗,纪时昼是不是在强迫方霁……韩惜文想到这里就不敢往下想了,耳朵敏感地聆听着周围的声音。   不久后又是一声带着哭腔的喃喃:“别,不行……”   韩惜文眼睛睁得更大,咽咽口水,刚想迈进去一探究竟,远处传来关阳的声音:“草!人都哪去了!”   韩惜文立刻止住自己好奇的步伐,不知不觉后背出了冷汗。   万一让纪时昼知道自己在偷听……想到之前对方威胁他时的凶恶相,韩惜文打了个寒颤,默默退了出去。   韩惜文走后,卫生间内仍旧一片寂静。   方霁眼眶泛红,对蹲下去的人颤声说:“我不行了,求你。”   纪时昼一双带着笑意与醉意的眼,在灯光映衬下好看得要命,借着身高优势轻易触碰到方霁的胸膛,感觉到手下的颤抖更加明显。   在方霁记忆里纪时昼五谷不分,恐怕红豆豇豆放在他面前,他都分辨不出。小孩子调皮玩豆子是不可取的,是要被制止的   他制止,换来的结果是——   “那好,我不玩,吃总可以吧。”纪时昼起身时说。   方霁抖得更明显,言语明显示弱,“我错了。”   “哥哥有什么错?”   “小昼最好了……”嘴巴被堵住,只能含糊出音节,头发被抚摸又蹂躏。   纪时昼却摇头,吻落下之前先低声说:“是哥哥最好了,我要什么你都给我。”   --------------------   小狗:不要对我太过分噢!   小昼:懂了,哥哥想要更过分 第71章 “我离不开方霁”   从卫生间出去后,两个人在广场上站了许久,晚间的风清爽吹拂而过,身上的热度得以降下去。   大家陆续到齐后就都上了车,关阳喝了酒没办法开车,被安排到车后位,竟然和方霁他们一起了。好在他已经闹腾得差不多,上车之后倒头大睡,甚至打起呼噜。   “小昼,你要不要也睡一下?”距离野营地点还有好远,起码要开两小时。   纪时昼摇头,意有所指:“我现在精神的很。”   方霁装起傻来,一副我专心致志开车的样子。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关阳疑似断了气的呼噜声在响。舍友坐在另外一边,同样也在闭目养神。   大家都有些疲倦了,接下来的一小时里无人讲话。   车子开进山区,两边茂密笔直的树木形成巨大的阴影,把夜空分割成无数段,他们在时有时无的光亮中穿梭而过。   纪时昼在发手机消息,最近一个月和纪国华的联系比较频繁,他在新公司进展很顺利,已经从试用期转为正式。   纪国华再怎么说都比纪时昼多了几十年的阅历,人脉也广。自从和纪时昼谈过那么一次,父子俩的交流逐渐多了起来,而且回回都是在晚上十点左右。   方霁还曾纳闷过,纪时昼直接把电话递给他,“那你亲口问问他?”   方霁当即拒绝。   纪时昼笑得有些肆无忌惮,“你怕什么,他记得你。”   方霁说不上来,可能因为纪国华的教授职位和那副不怒自威的模样。他从来都和老师不对付,受过太多白眼和差别对待。   这边纪时昼回完消息后抬起头,分外自然地和方霁说了一句:“我爸过些天要来曙城这边出差,他说请咱俩出去吃。”   车厢里仍旧一片祥和寂静。   舍友扬头靠在座位上,决定当做自己真的睡着了。   方霁也很惊讶,“我们俩一起去?”   纪时昼点点头,收了手机,看样子酒醒的差不多。   他最近心情太好了点,哪怕是前阵子和师琼通电话都没有明显冷脸,甚至主动送去问候。   当时的原话是:“听说你最近过得不如意,需要我给你打点钱吗?”   这一回换师琼主动挂断纪时昼的电话。   几分钟又打过来,女人保持最基本风度,甚至带着点挑衅:“亲儿子想给我送钱,我当然求之不得,打过来吧。”   纪时昼笑了一声,鼻息清晰传达到对面,莫名嘲讽,对面沉默了那么两秒。   又一次挂断了。   纪时昼有一张卡本来就属于师家,他把那笔钱划给了师琼,两个人没在这件事上做过多的交流。   师琼并不可能说谢谢,纪时昼也并非看女人可怜施舍给她。   这是一场无声的交易。   那之后纪时昼在方霁面前哭穷,自然没有真的哭,只不过两只手牢牢扣在方霁的腰上,头埋下去低语:“我没钱了,哥哥还要不要我?”   结果方霁当了真,好好宽慰耐心规划。   然而纪时昼大学期间并没有闲着,参加的好几个比赛都取得过不错的成绩,也接过一些设计类的私活,奖金和这笔钱都存在另外一张卡上。只不过他本人对钱这方面向来不敏感,管钱也都是方霁在管,那张卡从来没有动用过,密码险些都忘了。   再加上方霁这三年攒下的一些钱,两个人手头还挺宽裕。   最起码不用愁房租和家里宠物的开销。   他就只是想要撒个娇而已。   “你怕我爸?”纪时昼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聊。   方霁全然忘记后面还有两个人,“有点吧,他太像老师了。”   “没事,是他主动问我你忙不忙,不忙大家一起吃个饭。”   方霁还没说话,车后座幽幽响起一道声音:“你俩是住在一块吗?”   关阳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是。”纪时昼回应了,甚至还自带说明,“养了一只狗和一只猫。”   舍友把酸痛的脖子从车座上移开,开了开窗外,没话找话:“这快到了哈。”   纪时昼:“狗叫圆圆,是我起的名字,猫叫小黑,方霁起的。”   舍友:“…………”   关阳:“还养猫狗啊,你俩这日子过的。”   方霁则毫无察觉,继续开车。   过了一会儿,关阳咂么咂么嘴,脑子清醒了些,“你不是说你谈对象了吗?怎么不和对象一块住,这么保守?”   纪时昼这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方霁。   方霁听到关阳那番话也觉得奇怪,两个人对视上,只见纪时昼勾起嘴角,“谁说我们不住在一起?”   舍友的脸朝向车窗,看着外面黑漆漆一片的树林,再次没话找话:“这边空气就是好。”   方霁闻言贴心地降下车窗。   舍友被风吹得面目扭曲。   关阳一脸古怪,还在琢磨这个事,“这……你们到底几个人住一起啊,不过刚毕业是没什么钱,合租也挺好的,那你们还养宠物?”   方霁终于觉出一点不对,抽空又瞥了眼纪时昼。   纪时昼还是笑着,一手搭在下颌和鼻梁之间,唇角勾起的弧度意味深长,抬眼看了看后视镜,后座的一切一览无余。   “不用操心,我们养得起。”   车子终于开到目的地,附近都是山林树木比市里冷了好几度。他们到的着实晚了些,这一片野营的人很多,都为了看夜晚星空和黎明日出,驻扎的五颜六色的帐篷里面亮着灯。   男生开始找位置支帐篷,全部搭建好后又要两两分组,关阳不知道脑子抽什么疯,把纪时昼和方霁分开了,让方霁和韩惜文一起。   他话音未落,纪时昼揽过方霁肩膀把人往自己身前带,“我和方霁一起。”   “哎你体谅一下惜文……”关阳这么说,是知道韩惜文的性取向,觉得和方霁这样笔直的人住一块没问题。而且方霁通常不会发表自己的意见,什么都听纪时昼的,其他人就没那么好办了。   “他可以单独睡一间,不是11个人吗?”纪时昼说着又把手肘搭在方霁身上,下颌贴过去稳稳落到方霁肩膀上,两个人几乎是面贴面。   “我离不开方霁。”   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这一举动引来不少人的瞩目。   说好的方霁舔狗呢??   怎么一毕业全变了。   方霁也很纳闷小昼这是闹哪出,但纪时昼说离不开他,他立刻点头应和。   两个人几乎是贴着面颊蹭了蹭。   韩惜文的处境尴尬起来,纪时昼说得又没错,错就在关阳习惯性安排别人且擅自分配。   好在分组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大家聚在一块又聊起天,聊得都是学校的一些事,方霁听了一会儿有点困,直打哈欠,纪时昼问要不要回去睡了,其他人却不让纪时昼走,要他留下来多聊一会儿。   方霁起身先去树林里找洗手间,这附近一代早就被开发成旅游区,现代化的建设必不可少,走了没一会儿就看到路标指示牌。   站在岔路口,方霁一转头,发现韩惜文竟然跟着自己。   他只当对方也来上厕所,没有多管。   韩惜文却跟上来:“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方霁回答:“着急上厕所。”   “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我知道你是直男。”   方霁闻言脚步慢下来,一脸不理解地看向韩惜文。   你又知道了?   上次就没猜对,这一次又没有。   但方霁也不能主动说自己不是了,万一对方再扑过来……他还是会给一拳。   考虑到韩惜文的人身安危,方霁没吭声。   韩惜文看了方霁一眼,见方霁一脸深沉,更加肯定心中所想。   “你还不知道纪时昼威胁过我的事吧?”   方霁眉头微微皱起:“什么?”   “就之前……你打我那次,后来纪时昼找到我,威胁我最好别说出去,不然没有好果子吃。   “他那种人,脸长得再好看也掩盖不了骨子里的暴力倾向。”韩惜文说到这里,一脸怜悯,“我知道你是被强迫的。”   方霁:“?”   --------------------   小狗疑惑.jpg   不出意外,下章完结 第72章 “好冷要牵手”【完结】   从卫生间出来以后,方霁没有看到韩惜文,倒是纪时昼站在外面。   方霁往周遭看了看,纪时昼问他在看什么。   “刚刚……”   “如果你是问刚才跟着你的那个人的话,跑了。”   方霁不放心地问了句:“为什么跑了?”该不会被小昼揍了吧?   “不知道,见到我就跟见到鬼一样。”纪时昼面不改色说着,反过来看方霁,“他和你说了什么?还是又和你表白了?”   方霁听出对方语气不妙,立刻顺毛:“没有,不过他可能又误会了。”   “误会什么?”   “他突然跳出来说知道我是被你强迫的,还说你威胁过他……”   “啊。”纪时昼发出一记短音,随即低头对方霁说,“确实有这么回事,你怎么想的?”   方霁眨眨眼睛,“本来就是我惹祸你帮我摆平,而且我也解释了,我没有被强迫,是自愿的。”   纪时昼嘴角刚勾起来,又听方霁下一句:“小昼你怎么来了,也来上厕所?”   纪时昼:“……”   纪时昼:“我来找你。”   韩惜文回到草坪处,刚坐下气还没喘匀,就被人问:“你看到纪时昼了吗?”   韩惜文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就过敏,僵硬地点了点头。   “他是去找方霁了?”   “是吧,我俩没说话,我先回来了。”   “噢——”   问话那人若有所思点点头。   紧接着便听到关阳大声:“你们想得太歪了!都说了我知道他俩是怎么一回事!”   韩惜文还在疑惑,平时一起玩得不错的朋友凑过来小声说:“你刚不在,方霁走了没一会儿,纪时昼就说不放心他,要去看看。他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方霁了?他俩不会真的有点什么吧?”   韩惜文心想,何止。   这俩人就差在他眼前doi证明了!!   旁边关阳拍胸脯保证,纪时昼和方霁是纯洁的兄弟情,并且又搬出传言里两个人曾经的那些事稳固此说法。   大家将信将疑,只有舍友默默抿着自己那瓶白开水,直到身边的人疑惑:“你晚上吃咸了吗?”   舍友模棱两可:“可能是齁着了吧。”   ##   方霁的困意已经被韩惜文莫名其妙的说法给震没了,再加上野外的虫鸣声太大,吵嚷着耳朵。   纪时昼提议两个人去林子里走一走,方霁用自己的小狗脑袋稍作思考,就明白对方“不怀好意”。   “已经这么晚了,还是算了吧。”他试图用自己真诚的眼神打动方霁,两个人在外面,做什么都不合适。   纪时昼长期被那双眼睛盯着,早就免疫了,拉过方霁的一根手指,在手里晃一晃,“哥哥,你确定吗?”   方霁吞咽口水。   “我……确定吗?”   毫无立场,毫无原则。   小狗太容易被打动!   两个人绕开草坪,往林间深处走,约摸走了十几分钟,意外发现一处小湖泊。   生长旺盛的草木带着清新香气,湖水清澈透明映出天空的倒影,星河闪在湖面上,周围一切都宁静,唯一不平静的是方霁。   纪时昼显然是想完成之前在卫生间里未完成的事情,方霁却被树林里的各种风吹草动惊得尾巴炸起。   纪时昼不满意对方接吻不专心,钳着方霁的下颌,把偏离正轨的小狗脑袋纠正过来,“没有人会来这里,大家要么睡了要么聚在草坪上聊天。”   “可万一……”   “没有万一,我们只是接吻,接吻被看到会怎样?”纪时昼吻着方霁的脸颊,气息灼热,“你怕被人看到?”   “那些是你的同学。”   “而你是我男朋友。”纪时昼冷静说出口。   这下方霁一眨不眨盯着纪时昼,点点星空缀在身后,纪时昼的脸颊轮廓在月光映衬下变得柔和,外加眼底那不太明显的醉意,嘴角勾起的浅浅弧度,方霁还想再多看一会儿。   纪时昼吻下来,舌尖探进口腔,搅乱一池的春水。   分开时两个人的呼吸都急促,纪时昼笑起来,说:“今天你辛苦了,又开车又是搭帐篷。”   方霁刚想回应,纪时昼立刻接道:“我能为哥哥做点什么呢?”   他做得实在已经够多了,至今方霁还觉得胸前隐隐在痛,是布料摩擦造成的……也不能全怪小昼。   然而在纪时昼看来这还远远不够。   “你这么照顾我,对我这么好,我一刻也不能离开你。”   纪时昼的手掌抚过对方的胸膛,刻意停留,两指微夹,瞥见方霁脸上的红晕,笑得更加肆意,一路向下探去。   “方霁哥哥。”这一声故意叫给方霁听。   “纪时昼和方霁怎么还没回来?”   已经有两波人从卫生间回来,其余人面面相觑,能反应过来的都反应过来了。   舍友在这时大声说:“哎呀,别管他们了,我们聊我们的!”   关阳还在四处宣传:“他俩真的不是那种关系,都和你们说过了,他俩高中……”   没人再听关阳讲话,大家一致抬头看天。   “这儿的景色真不错啊。”   “星星真亮啊。”   “我闻到花香了。”   “我想我男朋友了。”   “……”   “嗯……”   ##   湖泊荡起圈圈涟漪,起先是极其微小的波纹,一圈圈一阵阵,而后变得迅疾、震颤,虫鸣更加清晰花香更加刺鼻,树林间的一切都值得探究。   然而方霁只能记得此刻,他掌心的纹路和树木的纹路相贴合,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上覆着另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先是虚握而后攥在腕上。   “你怕被看到吗?可是已经被看到了。”纪时昼的声音时远时近,俯身后更加低哑,“树上的鸟儿醒了,月亮也被你弄散了。”   他们被自然里一切生物注视,从灵魂到肉体。   方霁含糊发出一声,纪时昼凑近去听却被咬住耳朵。完全没想过会被偷袭,他力道一松,只剩下方霁一个人支撑,却露出笑容,湿漉漉的落水小狗,眼睛依旧明亮着,黝黑黝黑望过来,望向你。   “小昼,你脸红了。”   而后湖泊荡漾再未歇,一圈圈一阵阵,不停震颤出水波。   两个人回去以后小睡了一会儿,四点不到就起来等日出。   关阳不信邪了,从帐篷出来后直接问纪时昼:“你俩昨晚干啥去了?这一晚上他们脑洞大开,全误会了。”   纪时昼问:“误会什么?”   “误会你俩搞同性恋呗,你说好笑不好笑?”   “好笑吗?”   “这还不好笑吗?”关阳还想配合着笑两声,看到纪时昼的表情就戛然而止了。   纪时昼转身去找方霁,方霁正在往面包片涂抹沙拉酱加上午餐肉,做一份简易早餐。   他递给纪时昼,纪时昼再度环住他,“你喂我吗?”   方霁眨眨眼,小狗翘尾巴,“可是我也饿了。”   “那我喂你。”纪时昼干脆接过食物,撕开面包片喂给方霁。   方霁忧心:“这不能这样吃,我刚涂好。”   纪时昼立刻回应:“知道了,妈妈。”   方霁:“……”   关阳还没有从纪时昼那副“我们俩就是有一腿”的得意神情中脱离出来,便听到周围陆续起来的同学大肆讨论。   “我刚去车里拿吃的,看到他们俩亲嘴了。”   “啊啊啊别说了,已经开始想我对象了。”   “纪时昼是gay吗?真的是gay?”   “他俩什么时候开始的?”   “谁知道啊,附近有商店,卖水贼贵,我看纪时昼想买水,拿钱都是管方霁要。”   关阳恍惚中不忘初心,还在试图抹黑:“那会不会是纪时昼在花方霁的钱?”   那人瞥了他一眼,“噢,应该不是吧,方霁没给,说带了水,他俩喝的一瓶。”   “他俩是不是刚大学就搞上了啊?”   “草,所以纪时昼每次出去都要把方霁叫上!”   “靠,藏得也太深了……”   周遭已经有些许光亮,天边远山呈现青灰色,雾蒙蒙。   漫长的白昼会过去,夜晚会降临。   “方霁。”   “嗯?”   “好冷,要牵手。”纪时昼说着把手掌翻开伸出去,方霁也同样将手移过来。   两个人的掌心相贴,十指交扣在一块。   夜晚过后,黎明破晓,灿烂的霞光染红天际,朝阳在两人眼前缓缓升起。   --------------------   完结!休息几天番外见!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