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镇山海   作者:玄官   文案:   【文案】   大莽山深处有十九镇,与世隔绝。镇上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   阿蒲不仅名字普通、姿色也平平,资质根骨更是平庸。   但大莽山的神灵祭祀选中了她,万年谋划,千年期盼,百年心血,悉数浇灌在这女孩儿身上。助她脱去凡胎、换得玉骨天成。   女孩接过了世间仅存的神灵祭祀身上的担子,背负起整个纪元的血仇,从妖鬼邪神的手下,一步步夺回乾坤山海。   只路上一个不小心,用脑袋砸晕了从孤鸣山跑下来的小仙子。   从此,正道天宗师叔祖,爱上了邪派天宗小魔女。   孤鸣山上寒雀惊,万象踏星河。   修为设定:   人阶:尘尽、脱凡、不归人   地阶:造化、真仙、入尘沦   天阶:远行、逍遥、了无痕   立意: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标签:强强,情有独钟,仙侠修真,史诗奇幻   主角:林璞(阿蒲)、灵沂   配角:祭婆婆、莫娴君、十方、无颜子   其它:   简介:一个关于情义、侠义与道义的故事 第1章   “阿蒲!阿蒲!”   听到远方传来的呼叫,女孩坐在山顶自然风化形成的石台上大声回应。过了一会儿,山崖后边探出两个脏兮兮的脑袋,阿蒲趴过去搭把手,把他们一个个拉了上来。   “阿蒲,你又爬到神断崖来玩,回去看你爹不把你打个半死。”   胆大的男孩上前几步探头看看,崖前是清浅的白雾,并不遮挡视线。   远远望向山下,村镇缩成一个个浅色的污渍点缀在翠绿的林草地上,看得人一阵晕眩。男孩惧高,腿软趔趄后退了几步。   女孩抱膝坐着,此时刚刚日出,云后的太阳给云朵染上金边,直视耀眼却不刺眼。   “阿土哥,你们说仙人会不会再来这儿呀?”   阿土挪到她身边坐下,嘻嘻笑:“祭婆婆哄人玩的,你还当真啦?”   另一边握着草杆嚼得正起劲的阿石开口:“祭婆婆是伺候神灵的,从不骗人!”   祭婆婆是祭祀神婆,没人知道她的年岁,虽然称呼婆婆,但样貌却是中年美妇。   阿蒲爹曾在喝得烂醉时说过,他阿爷的阿爷还在的时候,大莽山的神灵祭祀就是祭婆婆,现在经了五代人到阿蒲,她的容貌从来没改变。   莽山十九镇处在大莽山深处盆地,被山林猛兽隔绝于世。   十九镇在几百年前被朝廷设了十九个县衙,朝廷派来的十九个县令,只有一个带了几个半死不活的仆役活着穿过莽山来上任。   县令派人向朝廷复命,可朝廷再派来的县官老爷再也没有能活着进来的。   没奈何,皇帝只好下旨,恩准那个县令的子孙可世袭担任莽山十九镇的县官老爷。   现在的莽山,十九个镇的县令全是那位王姓县令的后代。可王县令们只管调节街邻纠纷、茶米油盐的小事情,莽山的大事,祭婆婆说了算。   祭婆婆住在莽山祭场,大莽山十九个镇子,以祭场为中心往外铺展开。祭婆婆银发貌美,除了每年的祭祀以外都不怎么出门,莽山人只有伤筋动骨的大伤才敢去找她。   小娃娃们倒不怕,喜欢围着她听故事。   但娃娃们一点点长大,家里的长辈也一点点变老,印象里被自己叫作婆婆的美妇人却三年五年甚至十年都没有一点变化,长大的孩子们慢慢地也对她敬畏起来。   阿土缩缩脖子,小声反驳。   “祭婆婆说这山是仙人劈开的,这么大的山,劈开要多大的刀啊?要是那么大的刀肯定会有人看见的,但没有一个人亲眼见过,那说明肯定是假的。”   说完又想了想,问:“阿蒲你说是吧?”   女孩不说话,阿石也不跟阿土争论了,只把草杆往衣服上囫囵擦了擦递给她。   “小花姐新摘的甜草杆,特别甜,阿蒲你尝尝。”   她随手抓了一根,放嘴里嚼出淡淡的草香和清甜,换了一个话题:“你们要是再来早一点,就能看到完整的日出啦。”   两个男孩对视一眼,隔着少女一人一边坐下。   “太阳天天都能看见,为啥要到这儿来看?”   “阿蒲你要是喜欢,来我家,俺娘说你喜欢看太阳咱家就给屋顶开个窗。”   “俺家也可以!我回家就跟俺娘说。”   十九镇习俗,娶新媳妇,新娘子婚后三年内,怀孕前不可踏出房门半步,要在黑黑的茅屋里一直关着,以免被邪神盯上。   阿土和阿石都想娶她。   女孩叹了一口气。   “走吧,我看完了,小花姐肯定还在山下等着我们呢。”   小花果然在崖下等着他们,一边等还摘了小半筐野菜。   “傻阿蒲,仙人离我们远着呢,祭婆婆是给咱们说故事呐。”   小花给她掸了掸灰,“我们一会儿去林里再摘点野菜,回去你阿爹就不会骂人了。”   一直到正午,阿蒲才和小花一人背着一筐满满的野菜回去。   回到家里,就看到五岁的弟弟满地打滚,沾了一身灰土。女孩放下竹筐,打了一桶井水就在院子里给弟弟洗澡。   说是院子,也就是栅栏围了一圈,洗澡也只是用破布沾了水擦一擦。她一边哄着弟弟给他搓身子,一边竖起耳朵听堂屋里爹娘的对话。   阿蒲刚满十三岁,可以先商量议亲了。她爹正考虑把她定给哪家换聘礼给二哥娶媳妇。   目前看来阿石家聘礼最多,足足有两车谷子两只羊和四只下蛋母鸡。但阿土家有一个姐姐,愿意跟阿蒲换亲。   阿爹更想换亲。   阿蒲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小林镇家家户户都这样,女儿家嫁出去换回一堆聘礼,或者换一个媳妇回来。   婚嫁对阿蒲这个年纪的姑娘来说应该是天大的事情了。她也知道,隔壁小花姐在等她从阿土和阿石中选。   小花是小林镇最标志的姑娘。   她比小花小两岁,长相只能算清秀,脸蛋总是红扑扑的,茶色的眼睛不算很大但有神晶亮。   小花虽漂亮却家贫,她娘是寡妇,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   阿蒲父母双全有哥哥姐姐,她比小花幸运。她可以先挑,只要选好了一个,另一个就会去小花家下聘。   但她不愿意。   她是应该嫁人生子的,跟阿娘一样,嫁给一个偶尔喝酒打老婆的男人,也生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然后大女儿嫁出去,换回的聘礼给大儿子娶媳妇。再是二女儿换亲给二儿子换一个媳妇回来。   赢得乡邻称赞,羡慕她儿孙满堂、幸福美满。   如此循环往复,世间人伦。   但她不愿意。   十九镇跟外界隔了一个大莽山,山内外消息互不相通,就算有信息往来也至少迟滞了三五年。   王家的县老爷们只要每年交的赋税够敷衍朝廷,就关起门专心过自己的日子,不管杂事。   对村镇的人来说,莽山就是整个世界。而对莽山来说,祭婆婆就是无上的权威,神灵的代言人。   莽山的人敬畏祭婆婆。   阿蒲喜欢她。   阿蒲从小胆大皮实,上山爬树,下河摸鱼,总把自己鼓捣得一身灰土脏兮兮的,被乡邻诟病“不像个女儿家”。   她爹每次听到这种说法就会去柴房随手抽一根柴火棍打她,一打她就往祭婆婆那儿跑,没有大人敢去祭婆婆那儿放肆。   小皮猴儿长到七八岁的时候,听到阿娘在屋内跟阿爹商量,说她性子不似寻常女子,怕日后不好婚嫁,不如趁年纪小送去别的镇上做童养媳换点钱贴补家里。   女童懵懂却隐约察觉不安,她跑去祭婆婆那儿求助,自己的意思表达不清就干脆把爹娘的话复述了一遍,祭婆婆留了她半个月。   后来从神灵祭祀那儿出来的阿蒲还是原来的阿蒲,但又有些不一样了。   她把头发梳得顺顺扎起来,露出红扑扑笑盈盈的脸蛋;她闯祸以后能笑容爽朗又腼腆地娇娇道歉;跟伙伴们玩耍乱跑后会及时打理自己,在脏兮兮的娃娃中显得格外别致可爱……   街邻开始说她“活泼可人”,阿爹阿娘也不再提童养媳的事儿了。   “婆婆,我又去看了仙人劈开的山。”   阿蒲躺在祭婆婆的躺椅上晃,“你说仙人还会再来吗?”。   美妇人正捣着药,她披散银发,身着白色布衣,耳边插着阿蒲从野外摘回来的小黄花。   “现在这世间,已没有仙人了,只有修仙人。那山是远古的仙人劈开的。”   阿蒲翻了个身,趴着问:“仙人和修仙人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可大了……”   莽山十九镇的人都说:这世上有仙人。他们男俊女美,穿着漂亮的仙衣在天上飞,神通广大。   虽然没人见过。   但阿蒲相信祭婆婆见过。   祭婆婆说,人们说的都对,但此间的仙人不是仙人,是修仙人。他们修为越精越深厚,就越神通广大。修仙人的目标就是有一天脱离此方世界,飞升成仙。   阿蒲听得津津有味。   祭婆婆还告诉她,修仙要拜入不同的仙门学法术,学成了以后飞天遁地不在话下。   “那我能拜入仙门修行吗?”女孩靠在椅背上问。   祭婆婆忙完了,从银白色炉火上端下来一个青铜小鼎,倒出满满一碗黑苦黑苦的药汁儿。   女孩皱皱眉头苦着脸撒娇:“婆婆,我能不喝嘛?太苦了啦……”   美妇人端到她面前。   “这是最后一碗了,乖乖喝下去,你不是想拜入仙门吗?如今的仙门重根骨。若不是父母修为深厚孕育出先天神胎,或者后天从小养着,凡人之身想出一个能修出灵气的,万中无一。”   阿蒲一咕噜坐起来,躺椅咯吱咯吱作响,她惊喜道:“婆婆,我喝了这最后一碗就能有根骨修仙了?”   “哪有那么容易,还差着两步要走。”   银发美妇人把碗递到她手里,少女闭眼发狠咕噜噜一口气灌下去,嘴里满是熟悉的涩苦味道。   药汁流入肠胃,苦意伴随着热烫的感觉从胃里发散到全身,最后悉数渗入骨头里,烫得她直打哆嗦。   好不容易缓过来,从石桌上挑了几个蜜枣塞嘴里,少女嘴里鼓鼓囊囊问:“哪两步?”   祭婆婆没有回答,扭头看了看小林镇的方向。   “阿蒲,在我这儿待了五天,你该回去了。”   等少女离开,银发妇人走向屋后广大的祭场高台,泛着青色波纹荧光的半圆形光罩亮起,一瞬又消隐在空中。 第2章   阿蒲回到小林镇,镇子东边隐隐传来吹吹打打的唢呐和鼓声,间歇伴着鞭炮声响,人声鼎沸热热闹闹。   回到家门前,门口那条土路上已洒了满地碎红纸和炸烂的鞭炮。   这时,隔壁小花家门口出来了一堆人,为首的是一个留着络腮胡,穿不伦不类簇新文士服的矮壮老汉。   他得意洋洋的被一众泼皮簇拥着,满面红光带着酒气和喜意正待离去。   阿蒲正站在路边看着热闹呢,突然被街坊婶子们一把拉到身后遮挡起来,不待发话询问,就听到那些泼皮的零星话语。   “王哥喜事成双,令公子一飞冲天!”   “这寡妇有福气!赶明儿咱小林镇大小媳妇任王哥挑!”   等人都走了,阿蒲站在一群妇人身后不解地询问:“那阿叔好似是东镇的王大叔?穿成这样我都认不出来了,他来想娶花婶子吗?”   东镇的王大是穷猎户,家里就父子两人,王大打猎供老来子王木生读书。   供读书人不容易,王大前头娘子难产死后,也没钱续娶,就做了鳏夫。好在小林镇的人看父子俩老实本分,王木生又十来岁就考上了秀才,街邻们也时不时接济几分。   花婶子前几年守了寡,独自带着小花姐和小花弟弟过活。但花婶子现在也才三十出头,王大怕是都快六十了,这年纪也不搭啊。   前头挡住阿蒲的婶子们等王大和泼皮走远了才让开,撇了撇嘴骂道:“那起子不要脸的,想娶小阿花!”   “啊?给木生哥娶吗?”   “所以说是不要脸的小人呐!是那穷鳏夫王大想娶,前日有仙人从天上路过,看中王木生说他有什么骨…”   “根骨?”   “对对,说他有根骨要收入仙山做弟子,那王木生就是以后的仙人了。王大有这么个儿子可不就抖起来了?被那些泼皮一撺掇就要来娶小花做填房,说不能丢了仙人儿子的脸面。”   那婶子眼光上下扫了阿蒲一眼。   “小阿蒲,你回头也得留意,可别让那老王八瞅见了。”   另一个婶子叹了口气。   “街坊邻居的,他家那穷光景,没个女人当家,父子活得跟叫花子一样,以前我还心软叫我当家的给凑了粮食送过去接济。明明这父子俩看着老实巴交憨憨厚厚的,怎料现在变成这样……”   旁边看热闹的叔伯接话道:“那是他家以前穷,没本事,要求着人,有坏心眼儿都得憋着。那王木生得了仙人青眼,昨天特意跑西边李家湾去敲锣打鼓。年纪比他小、跟他同场考得更好的神童小李秀才正在家中苦读,听说锣鼓鞭炮这么一炸,人当下就倒了……”   “哎哟喂,作孽啊!”   “可不就是,这种表面老实心里憋着坏的恶人,真要去修成了仙人,倒是大祸害!”   “小花姐?”阿蒲从自家矮矮的泥巴院墙翻去邻居家,轻车熟路摸到小花的房间。   女孩正坐在床沿抹眼泪,听到叫声赶忙擦擦眼睛,打开窗子让邻家的妹妹爬进来。   “你又爬墙,让你阿爹看到又要拿扫帚打你了。”   阿蒲看着女孩子红肿如大枣的眼睛,气得骂出声来。   “小花姐我都知道了!那王大糟老头子臭不要脸!花婶子怎么说?”   女孩子眼睛一酸又开始落泪了。   “我阿娘说王大就是年纪大了一点,我嫁过去就是未来仙人的后娘,也不要我自己辛苦生孩子,我弟弟也沾点仙气以后能出息……”   “她以前明明在家里说那猎户王家没本事,吃救济,现在倒是改了口,也想做仙人的亲戚!阿蒲,那王老汉都五十九了,我才十五!”   说完,小花一头扑倒在床上大哭起来。   阿蒲拍着她的背连声安慰:“小花姐,你别哭了,不想嫁那不要脸的臭老头咱们就想个法子不嫁!我肯定帮你!”   小花似乎想到了什么,直起身来期待问:“阿蒲,你说那王家人这么坏,仙人们会不会看出王木生是坏蛋把他赶出来?”   阿蒲摇摇头,“没那么简单,祭婆婆和我说过,现在的仙人只是修仙的人,也不能看透人心。”   “再说了,你看王家那父子俩以前多憨厚老实,现在一朝得势才暴露本性,可想而知王木生去了仙门开始肯定也装得老实巴交,夹着尾巴做人。”   回到家里吃晚饭,阿蒲像往常一样低头吃饭不说话,夹菜只夹面前的一盘煮野青菜。二哥最近在邻镇当学徒做工没回来,弟弟手里握着阿爹上完工回家单独买的烤鸡腿吃得满嘴油。   阿爹和阿娘跟小林镇其他人一样,在谈论王家得仙缘的事情。   “那东镇老王家要发达了,能出个仙人弟子真是祖上积德,我家怎么就没那个机缘哟。”   阿娘瞥了眼头埋在碗里的阿蒲。   “当家的你今天不在,那老王今天来隔壁说要娶寡妇的女儿小花,当填房大娘子。”   “啥?”阿爹一口面汤喷出来,“那老不修比我年纪还大,想娶隔壁那十来岁的黄毛丫头?”   “的确是老不修,可嫁过去了以后就是未来仙人的后娘,我家阿蒲难道比她寡妇的女儿差么?”   阿爹顺着妻子的视线端详了阿蒲几息,屋内没有人说话,只有弟弟啃鸡腿的声音,女孩在嗦骨头的声响里把头埋得越来越低,只觉得毛骨悚然。   过了一会儿,阿爹往女儿碗里夹了一块肥肉。   深夜的圆月下,祭婆婆的院门开了,一个矮小的身影摸了进去。屋里没人,阿蒲沐浴着月光跑向了屋后的祭场。   莽山祭场是一大片寸草不生的白色玉质圆形拱地,能容纳上万人。从四周向中央微微有弧度拱起,直到中间拔地而起一座高台。地面上蜿蜒刻有神秘的黑色纹路,一直延伸到圆形高台之上。   祭场中央的十丈高台浑然一体、鬼斧神工,站在台下只能看到一层层拔高的石阶,除了主祭没人上去过。   远远看去,一个身披大氅手握高大木杖的银发背影正站在高台下。   “婆婆,是要大祭了吗?时间好像还没到啊,要不要我去叫……”   台下身影回头侧身,银发美妇人穿着黑红礼服,身披大氅。礼服下摆鎏金溢彩,隐约流过银亮波纹。   莽山十九个镇子每年轮流一小祭,二十年才在祭场开一次大祭,阿蒲出生那一年有过大祭,她自己没见过,但听镇上爷奶婶娘们闲聊谈论了好多次。   每次大祭,十九个镇子里,十五岁到四十五岁的已婚男女都要过来,乌泱泱几万人都不能把祭场占满。   “主祭穿着神圣礼服,在月光下流光溢彩,啊呀呀我们都不敢抬眼看!祭祀大人不是凡人呐……”   阿蒲以前见到的祭婆婆都是婉约亲切的邻家布衣美妇形象,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老人们对她又敬又畏。   此刻,银发主祭身披流金大氅,手握黑色龙蟠大杖,杖顶的金色神龙活灵活现。   突然,神龙眨了一下眼睛,俯首看了看小女孩,扭动身躯,在木杖顶端盘旋了一圈。   龙须在夜风中飘动。   白发妇人面带微笑,脚下踏着虚空。   阿蒲眼睛发亮,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婆婆,你…是仙人啊?”   “我曾经是。”主祭抬头,天上一轮圆月被乌云遮掩了一半。   “阿蒲,这么晚了,找我何事?”   “啊?我…小花姐,我爹娘…啊不是,修仙人要收东镇王木生当弟子,王木生他爹王大想娶小花姐,我害怕……”阿蒲被吓了一跳,脑中混沌,语无伦次。   祭婆婆竟然就是仙人?   “不急,慢慢说。”   阿蒲冷静了一些。   “婆婆,我想断了王木生的仙缘,好让小花姐和我……”   主祭打断了她的话,“只是断了恶性之人的仙缘吗?”   阿蒲仰视着半空中的银氅白发妇人,目光莹亮灼灼。   “我也想修行。”   “神断崖,断壁那侧有一株神骨草,今夜长成,还记得你问怎样能有根骨修行吗?”妇人笑了笑,“还有两步要走,第一步,吞下它。” 第3章   神断崖的断壁一侧是一汪深潭,水极为清澈。但水潭看进去是深黑色的。这汪潭水算是大莽山的禁地,人和鸟兽都不会往这来。   深潭水打出来就是普通的水,但在水潭里,任何物体哪怕是羽毛也沾水即沉,没有例外。老人们都说日月之光照射进去也会被这潭水吞下,所以水潭才是黑色的。   阿蒲侧着身子从水潭边边挪到断崖下,踮起脚尽量不触碰到潭水,小心地贴在石壁上转身。   她左手攀着山壁间长出的小树,右手握着一把匕首使劲插入石缝,小心撬出一个小口子。再往上一跃,左手抓住另一根藤蔓,脚踩着刚挖出的小坑,右手继续用小匕首挖洞。   交替上爬的过程很枯燥,女孩的手被藤蔓树皮勒出一道道血纹。膝盖也撞到石壁上磕得生疼。   不知道还要这样攀爬多久,她只好用胡思乱想来转移注意力。   她想着祭婆婆说的话,“神骨草晶莹玉透,绽开的时候不能离开月光,月光消失即刻枯萎成灰……”   女孩生下来就没见过透明的玉。只听长辈们说祭场的地板就是玉质的。   还有说完话的祭婆婆,她回头踏着虚空,一步步踏空上了祭台。仙人是都有这种本事吗?听说前天看中王木生做弟子的仙人也是从天上来的……   还有阿土哥,他要是跟自己一起从断壁这一侧爬神断崖,肯定就不会怀疑‘仙人劈开山’这件事是假的了。这么光滑的断面,一看就是劈开的。   “哗啦……”   一小阵碎石从头顶洒下来。阿蒲把身体伏贴在山壁上,两只手紧紧抠进挖出的小洞里。   等这阵石子和灰尘过去,她抬头,就在上方七八米左右的位置,一株两瓣叶子的莹白色小草长在山壁上,草叶边一圈圈光点萦绕翻飞,叶片无风自动。   女孩上下看看,下方的石壁上还能看见缝隙里零星长出的藤蔓小树或者杂草,但是上方的植株却全部枯萎凋谢,似乎所有的营养都被白色小草所掠夺。   头顶又是一阵砂石松落下来,她心猛然一惊,一条粗长的尾巴正从上方游走。   女孩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闭着眼睛等灰石散尽,皱鼻子把脸上的小石块抖掉,这才睁眼仔细看清了。   有一条如水缸般粗肥的青灰色大肉虫正嵌在山壁里。   它时不时围着神骨草在山壁上游走,带落一阵砂石,偶尔从侧面探出虫首来看看,确保自己庞大的身躯没有探出山壁遮住上方的月光。   阿蒲想起祭婆婆以前跟她讲过的许多奇闻异事,其中就有“无主宝物必藏危险”的故事。   她努力平复心境,等剧烈的心跳平缓下来,才再抬头观看长虫的动向。   长虫躯体上有一圈圈密密的肉环,看上去倒像是土里爬动的蚯蚓放大了千万倍,看上去恶心极了。   一只夜鸮从高空飞过,长虫下半身嵌在山壁里,上身弹射出去一口就把鸮咬了下来。   阿蒲又观察了许久,发现神骨草上方不论是鸟兽还是被狂风刮上天空的乱叶杂草出现,长虫一律都会弹射出去清扫吞咽下肚。而下方的动静却不会引起它的注意。   神骨草开放时离不开月光。   女孩猜想长虫清除的是可能挡住月光的一切物体或威胁,自己在它看来跟弱小的虫兽应该没啥区别。   她试探性地慢慢往上爬,直到爬进了长虫容身的山壁沟里,再往上它就似乎察觉到什么,转身伴着一阵砂石就要往下游来。   恰此时,又一只鸟雀从上空飞过,长虫回首就弹出去咬下了鸟雀。   吓得阿蒲把自己伏在长虫挖出的壁沟里不敢动弹。   女孩停了一会儿探出头看看,长虫又回到了神骨草斜上方的位置,守着神草上方的月光不被遮挡。   此时离神骨草还有一两米,她似乎一跃就能够到。   草叶边萦绕纷飞的小光点慢慢向中间聚合,两瓣草叶也慢慢合拢,   神骨草要成熟了。   不能再等了。   长虫也紧张起来,它不再隐于山壁,上半截虫身在上方斜斜探出,张开黑黢黢的大口摇摇晃晃对着神骨草,似乎随时都可能吞下那一块山壁。   一直遮掩着半边月亮的乌云也慢慢散开。   十九镇中心的祭场上,祭婆婆浮在高空直视着明月。   “时间到了。”   盘旋缠绕在大杖顶的金龙轻吟了一声,妇人摇摇头,“不知道,只能靠那孩子自己,我灵力消散太多,没时间再去等下一个人了。”   说完,龙蟠大杖拄空一点,木杖底下发出亮光,四散开向外蔓延。   亮光顺着祭场看不见的神秘纹路从高台上顺着台阶往外蔓延,纹路上有黑色的东西被挤出来,浮在空中,细细看去,原来是一根根细小的黑红色锁链,散着不详的乌光。   祭婆婆握着龙蟠大杖的手剧烈颤抖,她咬牙双手抓稳大杖落地,将其牢牢按定在地面上。   全身灵力顺着木杖延地面纹路继续艰难地扩散出去,而黑色锁链则在空中扭动对抗,似乎张牙舞爪想挤进去堵住通路。   阿蒲蜷缩在山壁沟里,身边堆着自己用小匕首撬下来的山石,大小不一。她和长虫成对角一致探身盯着中间的神骨草。   两瓣叶子越靠越近……   俄顷,乌云散尽,圆月当空。   神骨草两瓣合一,它脱离了根茎,从山壁里漂了出来浮在半空中,扭曲变幻成一根小巧的玉质骨头,手指大小,莹亮可爱。   长虫俯身下冲,同时,阿蒲双手抓起一大把挖下的石块,往神骨草斜上方月亮的方向用力投去。   长虫停顿一瞬,还是先回首甩着巨大的脑袋把各个石块打得粉碎。   阿蒲睁眼迎着洒落的砂石,忍住眼眶酸痛,踩在山壁沟里纵身一跃,学着长虫捕食的样子,一口就吞下了浮空发光的小玉骨。   长虫顿时发出一声愤怒嘶哑的啸叫,瞬间震破了少女的耳膜,阿蒲捂着疼痛的耳朵缩成一团,直直坠了下去。   山体破碎剧烈震动,长虫从断崖深处抽出了自己下半截身体,狰狞可怖的巨虫爬出山壁,足有十丈长。   它尾巴一甩,加速向下追去。   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衣服被风拉得鼓起。   阿蒲的心扑通扑通剧烈跳动,越跳越快,神骨草入口入喉没有一点感觉,要不是一直睁着眼确信,要不是长虫的愤怒,她甚至都要怀疑自己一口咬空了。   耳膜震破持续传来剧痛,气流从体表划过,耳边应该有风呼啸的声音,但她什么都听不到。   浑身激动发热,女孩兴奋得脸蛋潮红。   她!林阿蒲!从一只一下横扫就能毁掉小半个镇子的长虫妖兽嘴里夺下了一个宝贝!   哈哈,多了不起!   半空中,长虫一口吞下了女孩,随即“扑通”掉进了水潭。   “热…好热……我不是掉下了神断崖吗?为什么还没有掉进水潭?好热啊……”   女孩意识模糊,身体温度极速飙升。从腹部往外透出荧色光亮,一只小巧玲珑的玉质骨头在慢慢旋转。   神骨草凝化的小骨头虚化变幻形状,拉长缓缓附着在少女骨骼上,从尾椎骨开始,虚化的骨头开始凝实,而自身的骨骼则被碾碎吞噬。   长虫在水潭里拼命向上挣扎,却被潭底未知的力量拉扯下沉。   它的妖力因为对抗漆黑潭底的吸力而迅速消耗,它开始挤压消化,想将腹内的食物转换成更多的能量支撑行动。   浊黄刺鼻的肠胃酸液蔓延到少女身边,她的皮肤一沾到酸液就开始迅速腐蚀冒烟。   “爹,娘!疼!阿蒲好疼啊......婆婆!婆婆救我啊!”   女孩在昏沉中尖声翻滚哭叫,体表的皮肤迅速腐蚀溃烂,而体内原属于自身的骨头又被磨碎重凝。   长虫酸液的腐蚀速度很快,女孩半边身体已经腐蚀成骨头架子,虚化的骨头却才将将凝实构建出崭新的胸腔。   她已成白骨的手在酸液中萎缩干瘪,然后,“啪”地一声断裂。   手臂的白骨断口里竟然不止有骨髓,还流出了一阵青色带有生机的药液。神骨草化成的玉骨像是吸取了大补的能量,本已暂缓的凝练速度加快,往头颅方向蔓延开去。   “成了!这些年囤炼到那孩子骨髓中的灵液已被激发。”   祭坛上的白发妇人精神一振,“龙骨,再助我一把。”   盘在木杖顶上的神龙轻吟,眷恋地在主人肩上盘旋一圈又游回杖顶,长声尖啸,化作十九股光束散开,一鼓作气冲开了祭场地面上所有的黑色锁链。   祭场整个亮起。而莽山十九镇,每户人家睡梦中都凝练出一股能量汇总,最后汇成十九道金色光芒又反哺回祭场。   所有的能量汇集到祭场中央高台上,凝结成一个巨大的阵图浮起,龙蟠大杖最后化成一道虚幻的龙魂,托着能量阵图缩小,一闪,瞬间传送到神断崖潭底。   “啪!”漆黑潭底的传送阵图消耗后破碎,虚幻的龙魂拼着最后一口气,上行穿透长虫身体,把能量阵图送到了阿蒲惨白的头骨上。   昏迷的女孩隐约听到一声龙吟,于此同时,远处祭坛里,祭婆婆手中的龙蟠大杖湮灭成灰。   玉骨吸取能量迅速构建出全身骨架,一瞬间骨肉重建,少女再世为人。   祭婆婆挥手散去了笼罩十九镇千年的结界,她头发银白,佝偻着腰,脸上已是爬满皱纹。现在的祭婆婆,看上去已经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老婆婆了。   “引凡人入仙途,须得两步奠基,根骨重建是第一步。”   结界散去,两千里外的高空传来一声轻咦。   下一刻,水潭分开,潭底死去的长虫被凭空凝聚出的水剑剖腹划开,潭水凝成一只透明大手把昏迷的女孩抓到岸边。   待到阿蒲醒来睁开眼,一个黄衫女子正背手站在她跟前,面带笑意打量着她:“玉骨天成,极品根骨,倒是个修行的好苗子。”   祭场高台上,白发驼背的老婆婆欣慰地笑了。   “第二步,成了。” 第4章   阿蒲站在原地,想着在祭婆婆那儿学过的礼仪,生硬地行了一礼。   黄衫女子微怔,疑惑道:“你有师承了?”   女孩摇摇头,“没有,这是我们镇上祭祀教我的礼仪。”   “难怪,神灵祭祀虽已没落少见,但勉强也算是我辈中人。”   说完,黄衫女子再问:“可愿入我山门?”   阿蒲有点懵,自己这是跟王木生一样,仙缘砸头上了?   听说仙人爱清静修行,不通杂物,这么随便就收人,莫不是个小仙门招打杂的吧……   想到这儿却还是犹疑答道:“晚辈……晚辈愿意。”   看她疑虑的样子,黄衫女子笑了,“你不用害怕,若不愿可自行离去,你根骨不错,便是他门别派也愿收你入门。”   见女子这般说,阿蒲反而下定决心了,双膝一曲就欲下拜。   “弟子愿意,拜见师父。”   跪……跪不下去。   黄衫女子浅笑道:“果然只学了些粗浅礼节。且慢来,收你入山门可不是我要收你为徒。”   原来按修行界的规矩,一般在外云游的修行者,遇见有根骨的弟子可以收入山门,进入山门后由师兄师姐们先行教导,还要进行考核,从外门升入内门后才会定下师承。   像王家那种大肆宣扬得仙师青睐的,其实只是自家在邻舍乡人间瞎吹捧。真正受重视的好苗子会当即带回师门,就算给收拾告别的时间也会有师门长辈护持。   黄衫女子愿意收录阿蒲进师门,也是会给她几天时间告别尘世,之后再带去大城里的师门联络点,由专门的负责人带回去。   阿蒲听明白了,黄衫女子出来要么有事要么云游,只是顺路随手替山门收个弟子,也有可能看不上自己当徒弟呢。   也是,她算哪根葱啊?   这么一想反而放心了,女孩挠挠头不好意思地上前拜道:“前辈虽未收我为弟子,但救命之恩也值得一拜。”   她只隐约有点印象,知道应是神骨草和祭婆婆助自己得了根骨,但就算没死在长虫腹中,也得憋死在水底,总归是黄衫女子将她从潭中捞出来的。   黄衫女子坦然受了这一拜,想了想,伸手,一捧清水从潭中浮起变幻,等落于手中时已经凝成了一块冰玉牌。她将冰牌递给阿蒲。   这冰牌入手温润,一丝寒气都无,内中有一把灵动旋转的长剑,柄系金边红绫,摸起来像是一块上好的暖玉。   当然,阿蒲这个土包子没见过暖玉。   “我看此地有别家修士来过,你既愿拜入我宗门下,暂且给个凭证,以免多生事端。”   拜别黄衫女子后,阿蒲先一溜烟跑去十九镇的中央祭场找祭婆婆。跑了好几里路,愣是身轻如燕,一滴汗也没出。   她推开门一肚子话还没来得及说,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   “怎么,在长虫肚子里肉烂骨销都只干嚎喊疼不掉泪,现在哭什么?”   穿着庄重礼服,驼背、银发且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坐在躺椅上对着她慈爱地笑。   阿蒲扑上去虚握住祭婆婆干瘪褶皱的手,哭得直抽抽。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婆婆你在帮我,一直都是你……婆婆你怎么了?我怎么能让你好起来?”   老太婆把她揽到怀里。   “好孩子,不要想太多,这是我本该走的路,你七岁找到我这儿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选了这条路,我只不过是推你一把,修行界不见得比凡人世界光明。”   女孩擦擦眼泪抬起头,哽咽问:“婆婆,你需要我做什么?”   老妇人笑了,“阿蒲,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不管祭婆婆是什么目的,阿蒲开始的目的也是不单纯的。应该说阿蒲从来就不是一个单纯的孩子,她有野兽一般的直觉和预感。   在家里,当她看见姐姐卑弱讨好的后果,还是如物品一样被等价交换出去,为兄弟和家庭换取利益以后,她很快便转换态度,把自己变成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   顽皮的孩子总能吸引大人更多的目光和注意力,而人总是更重视偏心自己关注得多的东西。   但她发现,调皮捣蛋只是加强了她在家中的存在感,无法改变地位和未来的时候,她把目光投向了外界。   总而言之,是她选中了莽山祭祀做靠山。   她像一只凶狠但无法自保的小兽,凭直觉找到整个大莽山地位最顶尖超然的存在,然后赖在了后者的羽翼下。   而后者洞察一切,审视却又状似不经意地庇护着这个孩子。   没有人能料准一切,各怀心思、都不单纯的两个人,慢慢处出了彼此都不曾拥有过的感情。   阿蒲的确想修行,但她踏上的这条路,或许不止是自己主动选的,也是她察觉出祭婆婆在等这样一个人出现,她愿意为了她成为这个特别的人。   白发美妇也有自己的目的,她在挑选等待一个人,能背负着自己的期望踏上诡谲危险的修行之路。   阿蒲是合适的。   只要莽山的祭祀大人袖手旁观,凭女孩的性格和处境,她大可以坐等环境把蒲草一般的女孩逼到她想要的境地。   但她一直在犹豫,她舍不得,她提供了一个温馨的家,放任女孩长大后自己选择,是留在俗世还是成为修者。   女孩今日做出了选择。   老妇人从礼服里摸出一个金色平安锁,正书“平安”,反面“林璞”。她仔仔细细给女孩挂脖子上,锁的样式就跟镇上乡间小儿们脖子上挂的一样,大俗土气又普通。   “阿蒲本是小名随便叫的,乡镇习俗,女子出嫁才由父兄起大名。我忝为莽山主祭,就给你定名为璞。林璞,璞玉未琢,必有大器。”   祭婆婆又把搭在躺椅后的大氅取下来,披在女孩身上,银白大氅贴身追随主人心意,自动变幻成简化版的黑红色主祭礼服,一看就和莽山祭祀身上的衣服是同款。   白发老妇哭笑不得,“你这孩子,祭祀礼服厚重宽大,你穿着像什么样。”   嗔完手指一点,颜色变换为浅蓝,礼服纹路也消散,变成一件款式新颖的裙装新衣。   “这外袍法衣无甚作用,只是耐脏,又可随心变幻、自行修复,送你就当个念想。我久不出世,也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了。但观那黄衫女子灵力浩荡,修为高深,应是当今正道天宗的绝顶人物,她所在的宗门也不容小觑,你可放心跟她去。”   祭婆婆吸了口气压下喉中涌上的咳意,接着说道:“你以后不可对他人细述我,我只是你家乡一个普通的祭祀神婆,明白吗?”   阿蒲乖乖点头,用手摩挲着脖子上的平安锁不说话。   “你个鬼丫头,”老妇笑了,“这的确不是普通的平安锁,等你达到……嗯这个纪元的修为划分我不太懂,等你达到那黄衣女子的境界再低一等,你才解得开这里面的秘密,到时候你就知道我需要你做什么了。”   “婆婆,我会做到的!”阿蒲搂着祭婆婆的脖子认真保证。   老妇揽着怀里的女孩轻轻拍拍肩背。   “好了回去吧,把镇上的因果都了结掉,那王家小儿将去的宗门不入流,你自己解决。走的时候不用再过来了。   最后牢记一句话,莽山十九镇的祭婆婆是这世上最后的神灵祭祀,以后若遇到别的祭祀,不可亲,不可信,离他们远远的,不到能解开平安锁的修为,不要招惹他们。”   等女孩点头答应,三步一回头不舍地走了,白发老妇才松了口气,转身扶桌,咳出一大捧飞灰,那是脏腑烧成的灰烬。 第5章   第二日清早天未亮,小儿子还在里间睡懒觉,阿蒲爹娘蹑手蹑脚走到堂屋便愣住了。   少女一身华服新衣正襟危坐,堂屋大桌上垒着三大块金砖,那是祭婆婆昨晚给的。   阿娘的目光一直在金砖上打转,阿爹沉默又完整的听完了她说的话。男人拿起腰上的酒葫芦打开喝了两口,“主祭大人怎么说?”   “祭婆婆说那位仙人是莽山外面的大修家,我可放心追随。”   男人把桌上的金砖向阿蒲的方向推了一块出去,阿娘急了:“当家的……”   “你闭嘴!”男人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两块这么大的金砖就够咱全家过四十年的好日子了,你带上一块做盘缠。”   “你打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以前路边成精的大蛇把人绞死,又想去伤你阿娘,你还那么小就敢拿刀捅它,跟头野狼一样咬着七寸硬生生熬死大蛇,你阿娘惧怕,偷偷丢了你好几次,后来看祭祀大人亲近你我们才敢放心……”   阿娘低着头不说话。   他们都以为她小,那时还不记事,可阿蒲都记得的,她只是装作不懂忘了。   野路上几具横七竖八面目全非的尸首,黏糊糊的,那是十几丈长的大蛇吃饱后没消化吐出来的。   能跑敢反抗的人都被大蛇先吃了,阿娘抱着她和其他人挤在一起,软倒在地瑟瑟发抖。   大概是知道余下的人都吓破了胆子跑不掉,大蛇行动慢吞吞的,剩下的人一个个被它缠绞活吞。   轮到阿蒲母女俩的时候,小丫头滚到尸堆里抄起一把刀就瞎砍,恰巧砍到大蛇七寸,崩出一道血口子。   大蛇被激起凶性,缠住阿蒲手脚勒紧。吃过人肉快成精的妖怪性子恶劣,明明一口就能吞下,但偏不给人痛快,硬生生勒断了女童的四肢。   阿蒲忍着剧痛一口咬住蛇七寸上的血口子不松牙,大蛇剧痛翻滚……   等尘埃落定后,她记得是一位白发的美丽妇人,把她从死蛇的缠绕里抱出来。其他人都被巨蛇发狂乱滚碾死了,阿娘捂住胸口靠在几丈外的树底下,惊恐畏惧地看着她,浑似她才是个伤人的精怪……   后来爹娘就不敢再抱她了,有几次跟着大人出去采野菜,一回头就只剩自己一人置身野林子里。   她那时候太小,磕磕绊绊、摸索着一身伤找回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是自己迷路走丢了。   后来她就自己摸到祭场去,白发妇人收留了她。   没有祭婆婆,她早就死了。   男人接着说:“这块金子你拿走吧,在外好好的不用记挂我们。”   “仙门不用凡间金银,我用不上。”   男人就把金砖都留下了。   “看东镇那王猎户家儿子,也能知道仙人不一定都是好人,以后过不下去了就回来,家里现在有钱,横竖能多备点嫁妆。”   阿蒲点点头走出堂屋,行了几步后回头。   男人坐着没动,阿娘看着她的背影眼中不舍含泪,见她回首却又偏头避开她的目光。   女孩跪下来磕了三个头,转身沉默又坚定地踏出了院门。   阿蒲漫步走在熟悉的街道上,一路跟叔叔婶婶们笑眯眯地打招呼寒暄,每看见小摊店面就进去买点东西吃两口。骨肉重建后,她的胃口也变大了,好似吃多少都能迅速消耗转化成力量。   直到傍晚才慢慢走到东镇。   得仙缘的王家就在东镇。   王家本是带茅草破屋的小院子,但王木生得仙缘后,就有大户人家就近送了一间宅子,邻里闲汉们也各自凑钱送东西。现在的王家已经搬进新宅,气象大变,里外一新了。   听说今晚仙人就要带王木生走,好多街邻闲汉泼皮都在王家外不远处的店面里打转。既希望仙长也能看上自己,又不敢上前去打扰。   阿蒲就在人群外围的小摊边上吃馄饨。   落日沉下地底,天色暗了下来。   一道白色光柱突然从天而降,罩住了整个王家。人群绽开议论,艳羡不已。   王家父子和新近招的十几个闲汉下人老老实实跪在新家院子里摆的香案前。光柱落下,一老一少从光柱中走出。   “师叔,就是他。”   年纪轻的少年就是看出王木生有根骨,说要收他入山门的人。   “王木生?”老者眼皮低垂,语气淡淡。   王木生激动站起,上前几步拜倒在地,“弟子在!”   老者让他抬起头来,只见挺拔跪在地上的青年面目端正憨厚,朴实可亲。   “下品,也罢,记上吧。”   老者翻掌,手心上方凭空浮出一本青皮册子,哗啦啦自动翻开,从中飞出一页纸落到香案上。   王木生喜形于色,从袖子里掏出早已备好的笔墨,膝行上前写下自己的名字籍贯等信息。   “咦?”老者突然转向外面,面露异色。   “师叔?”不理一旁少年的询问,老者化作白光,一闪消失。   馄饨小摊棚子里,一个白色波纹罩子突显罩住了一桌客人,拼桌的其他客人无意识说说笑笑,端起碗自动走离了此桌,光罩外人声鼎沸,光罩内悄然无声。   恰好少女端起碗喝下最后一口汤。   老者面露慈祥笑意,刚要开口,白皙小手一拍,面前桌上就端正摆了一块透明冰玉牌,内嵌的长剑翻转,连带着镶金边的红绫舞动,活灵活现。 第6章   这道冰玉牌刚出现,老者瞳孔紧缩,脸上笑意霎时散去,化成惊惧骇然。   他脸皮子一抖,犹豫一瞬行了个平辈礼,语气恭敬:“不知真君门下在此,冒昧打扰,道友若无吩咐,我等这便告辞。”   女孩擦擦嘴,笑靥甜美,脆声开口:“前辈切勿多礼,我日前才蒙真君青睐,收入山门呢。”   老者疑虑消去。怪道没察觉这女孩一丝灵力,原来真是凡人。   “......正巧这王家哥哥也有根骨,真君念我年幼离乡,也没个伴儿,恩准事毕后带他与我一同回山。”   老者点点头:“王家子根骨泛泛,先有真君厚德慈善,后有小道友念及同乡情谊,皆是王家小子的福气。”   只见少女双手托腮,却又皱眉烦恼道:“我本待凡事了了再去王家,偏巧他自己另有机缘得遇贵派青眼......我正不舍苦恼间,却见这几日王家哥哥乍得仙缘,性情大变欺压邻里,我便决心禀明真君,不可因我使师门收入此恶性之人。”   少女收起桌上的冰玉牌,又道:“而今告知道友,若贵派愿收纳此子,还需查明心性,好生教导,不可使其学成后得了本领祸害人间。”   老者认真回道:“道友放心,我灵祁宗虽小,但也心慕天宗,定不会为我正道蒙羞,现既知悉此子心性不佳品行不端,断不会收纳入门。”   言毕又行一礼点头道:“道友根骨绝佳,心性端正,必有福报,再祝真君得成正果、登抵仙界,告辞。”   老者回到王家,少年已把王木生写好的名录放入册子里。但刚放进去的纸张却又自动飞出,在空中自燃焚毁,烧成灰烬。   不待少年相询,老者收回册子一摆手,白色光柱移动罩住叔侄二人,迅速离地回缩至云中。   只听得空中传来老者一声暴喝:“王木生,你品行不端,自绝仙途!今后当谨言慎行、好生做人!若叫本座知道你日后作恶,定回来取尔颈上人头!”   王家父子惊诧恐慌、委顿在地,闲汉下人们面面相觑,看向主家的目光渐渐染上凶光……   云上,刚得知事情始末的少年皱眉问:“师叔,王木生看起来耿直憨厚,恭敬知礼,而且已录名在册,怎能仅听那少女一面之辞就撕毁名录?”   老者摇摇头:“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少女所言若属实,王木生此等心性就该踢出门墙。若不实,定是他因事惹了那女孩不快,王家子根骨平平难成大器,犯不着为他恶了此等小女子。”   少年还要再说,被老者止住:“那少女玉骨天成,乃是极品根骨,现又拜入天宗,不出意外,未来的修行界当有她一席之地。十方,你根骨上佳,但性情却过于方直,稍显鲁钝,师门对你寄予厚望,此次历练后就回山闭关吧。”   十方闻言皱眉,还待继续询问:“师叔,那天宗是六大天宗的哪一宗?真君又是……”   “噤声,不可说。此次门中求得妖王允许进入莽山,要采的草药已然齐了,走吧。”   午夜时分,镇内大小摊贩和店铺都已全部收摊关门,少女这才挎着包裹走出镇外进入山林。   把法衣幻化成婆婆身上大氅的样子,裹在身上找地方美美睡了一觉。   第二天清早爬起来,就着溪水洗漱后从包裹里掏出个大饼吃了,少女再遥遥对着祭场的方向跪下磕了几个头,起身,用力摔碎了冰牌。   虫鸣鸟叫的绿林里,黄衫女子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前。   “红尘事可都了了?”   “是的,前辈。”   “嗯,走吧。”说罢她一摆手,地面腾起一片云雾化实,托起二人浮空离去。   黄衫女子闭目端坐没有说话,阿蒲也不去打扰。她生平第一次腾云驾雾,这可是新奇的体验!小丫头片子撅着屁股趴云雾边往下看,只露出一双晶晶亮的眼睛。   飞了好几个时辰都没有飞出青葱绿林,阿蒲这才知道大莽山究竟有多大。   趴云上看饿了,女孩挪到祥云中间,决定吃个大饼垫垫肚子再看风景。   打开包裹,阿蒲犹豫要不要喊前辈一起吃,仙人会吃大饼吗?这饼是镇上徐叔家做的,听说传承了几代人的手艺,可好吃了。   可仙人吃的话,该给她肉馅儿还是韭菜馅儿的呢?嗯,韭菜馅儿很好吃就是吃着味儿有点大……   正自犹豫间,一声尖锐鹤鸣,巨大的鸟喙从下方刺上,把行路的祥云破开。云朵破碎散去,女孩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前辈小心”就抱着包裹掉了下去。   原本端坐的黄衫女子化成一道红光迅速劈过巨大的妖鹤落入葱翠山林,这一片山林继而剧烈摇晃波动,从中窜出一头巨大的黑纹吊睛白额老虎。   它攀上最粗大的杉木顶端一跃,在空中一口咬断了落下来的白鹤脖颈。   巨虎旋即于半空中扭身一个翻转,用颈后松软的毛发精准接住了高空落下的少女。   巨虎在林地山涧继续向着原来云雾行进的方向奔跑,一跃就是十丈远,它时不时窜上高大的树木枝干,带起一阵几欲掀翻地皮的狂风。   偶有挡路的障碍就一掌拍碎,虎啸声惊散方圆百里内的猛兽,激起莽林乌压压一大片惊鸟。   这只虎真的太大了,女孩几乎是平躺陷进老虎脖颈的毛发里,毛茸茸的虎头就像一大面墙挡住了前方的视线,仰起头都看不见巨虎的耳朵。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左右林木极速滑过,只能看见一长串模糊的绿影。   阿蒲盘坐起来,双手小心握住两大把金黄的毛发稳住身体,激动不已,大声喊道:“前辈原来是飞虎得道,山林王兽化形!果然神骏非常,不同凡响!”   巨虎没有回答,少女也不在意,只心中激荡。仙途还没入门,就见识到如此新异神奇的事情,实在是让她开心激动不已。   黄衫貌美如花的前辈真君,原来是巨虎成精,难怪先前那小仙门的修者敬畏如斯,王兽母虎成精嘛。   连续几天都在林间奔跑,大莽山林木旺盛,林中光线昏暗,根本不知过了几个日夜。   忽有一日间,视线猛然开阔,两边极速滑过的不再是绿林,而是辽阔青葱的草原。大莽山已被抛在身后了。   无云的晴空正中高悬着太阳,洒下明媚的阳光,女孩躺在柔软的兽毛里暖洋洋打着瞌睡。   又奔波了几个日夜,一日下午,林璞正无聊间,耳边突然响起黄莺般清脆悦耳的女声:“小友根骨不凡,坐骑神骏,不知仙山何处,可有师承?”   阿蒲一惊扭头,一个古古怪怪的白脸汉子正背手悬空,立于巨虎一侧。巨虎加速奔跑跳跃似乎想甩掉这汉子,但他仍旧保持着固定的距离,不远不近,丝毫未被甩下。   这汉子面容还算周正,浓眉大眼,身形魁梧雄壮。   他身穿束腰紧身红衣,脚下踏着一个巨大的木质发簪腾空,明显能看出来面上涂抹脂粉了,把肌肤化成细腻白皙的样子。   见少女察觉看向他,汉子微微一笑,明明是个续须的阳刚男儿,却给人一种诡异的阴柔感,叫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我观小友身无灵力,料想还未有师承,我修为不深,不敢妄言指教,但也有些高深功法,送与小友一本,交换这神骏坐骑如何?”   悦耳女声从阳刚男儿口中传出,激得女孩一哆嗦。   阿蒲活了这些年,第一次听见这么好听的女人声音,也是除先前那灵祁宗老道外,第一次见男性修行者。这二者却结合成这样古怪的一个人,直惊得少女说不出话来。   汉子“腼腆”一笑:“抱歉惊到妹妹了,是我的不是,但我师门遭难,山门破毁,想投入驭兽门托身,又苦无投身之礼,这巨虎已生灵智修成精怪,实是上好的礼物,还请小友割爱。”   女孩心下暗自叹了一口气。这女声汉子虽语气和善,但态度坚定,显见是不怀好意。   前辈方才一直不出声,但暗中变速跳跃都没能甩掉此人,看来怕是不敌。   这修行世界卧虎藏龙,本以为前辈是真君高人,没想到随便遇到的怪人本领更强。怪人这么厉害,他师门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难……   阿蒲赶忙把发散的思维拉回来:前辈救过自己的性命,自己也已答应拜入她的山门,况且那驭兽门的名字一听就对巨虎前辈来说不是好去处。   现师门长辈兼救命恩人有难,自己也身陷囹圄,她没本事跑不了,前辈要是有差池自己更是逃不掉。   打定主意,少女明媚地笑了笑,懒懒伸手拍拍身下的巨虎。   “把它给你也未尝不可,只是……”,她站起来,收起笑容肃目寒声道:“给了你,本座的面子往哪儿放!”   说完,纵身一跃,竟从近十丈高的巨虎背上跳了下去!   下坠途中,少女的外衣跟随心神变动,幻化成她在冰玉牌中见过的金边红绫,围着坠落的身躯盘绕舞动。   古怪汉子见状一愣,待看见红绫后面色更是惊恐大变,把巨虎扔一边向着下坠的少女直冲下去。   阿蒲心如擂鼓闭眼失重下坠,突然被一股轻柔的力量托住,睁眼一看,又是一片柔软的祥云把自己托举在半空。   消失已久的黄衫女子正含笑站在空中看着她,巨虎老老实实匍匐缩在下方的草地上,只偶尔甩甩尾巴,像一只温顺可怜的大狸猫。   “前辈,你……”原来不是母老虎啊。   “那是我随手招来代步的虎兽,”女子挑眉道:“怎么,以为这虎兽是我,所以遇到危险就跳下来,觉得自己能引走敌人?”   阿蒲心神一引,还在身上萦绕舞动的金边红绫重新化为服帖的外衣。   女孩老老实实回答:“若换一个莽撞直接的恶人我不知道,这个贼人的话我有八分把握。”   黄衫女子头一歪,眼带笑意:“哦?说说看。”   “这个贼人藏头露尾,把自己捣鼓成这个不男不女的怪样子,师门破败想托身别派,还探听我一个身无半点修为的凡人来历,分明是丧家之犬心有惶惶,惧怕我有背景。我干脆跳下再将法衣幻化,他肯定以为我另有手段逃脱,惧怕我请人报复,定会先来追我。”   少女说完挠挠头,“至于我死后,前辈……啊虎前辈能不能脱身,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从大莽山深处走出的少女,她如兽般狡黠,为了活命能灵活多变、委曲求全压抑本性寻找活路。但又如兽般勇敢果决,幼时跟母亲路遇成精长蛇,咬住大蛇七寸,手脚俱被勒断也不松口。   现在为了恩人长辈,也能毫不犹豫纵身求死。   祭婆婆选了一个情深义重的好孩子。 第7章   没有人拘束锁拿,古怪汉子自己瑟缩乖顺地跪在一旁听二人对话,大气不敢出。   等同门二人交流完转向他,他雄健的身形一抖,连连磕头,语气惊恐,声音却如婉转娇啼:“不知是真君门下弟子,冒犯了小上人,惊扰到真君法驾,罪该万死!拜求真君饶命,小上人恕罪!”   不得不说,这音色,哪怕惊恐求饶也还是怪好听的……   阿蒲没忍住,问出声来:“你到底男的女的?”   古怪汉子身形一顿,垂首朝她拜下去,娇柔的语调里满是压抑的痛楚。   “蒙上人垂问,我本是女儿身,宗门一夜天塌,死伤殆尽,仅余我一人懵懂存活,为了暗中探查灭宗凶徒报仇,我便去黑市买了塑形丹改头换面......没成想买到毒丹,醒来就变成了这副腌臜样子,有辱门楣,也污了上人眼睛。”   黄衫女子若有所思,“近百年来无故坍毁的宗门有三家,各派联合查探,皆言无人生还,你是哪一家的?”   古怪汉…女子把头埋得更低了,“真君垂怜,小人现在这幅样子,实不敢说出名字辱及师门,只给自己另取了名号---无颜子。”   黄衫女子淡淡点头,也不多问,只见凭空出现一道红色光鞭,将地上跪着的人抽了两鞭后绑缚起来。   瞧着只是轻飘飘的两鞭子,这人却额头青筋鼓起,痛苦难当,跪在那里直发抖,面上冷汗把脂粉都渗花了。   继而从他怀里飞出一个精美的锦囊,绳口自动拉开,浮出一块青色的矿石。矿石迎风变大,旋即缩小被黄衫女子收入袖中。   “铜雀台擅炼器,十五年前一夜塌陷,掌教及长老惨死,阖宗活埋无人生还。此门中弟子按修为得长辈赐玄矿,乌青重铁是掌门亲传才有的珍稀玄矿,你起了恶念欲害我后辈,我收走此物可有不服?”   怪人双手缚在身后只顾磕头不言,面上妆容花掉,显出底下的古铜肤色,看起来格外滑稽。   “恶念能以此物相抵,但你逼得我后辈抱必死之心从空中跳下,你的命可抵不得她的命。”   怪人把头磕破渗出血来,可修行人体质特殊,额头一边愈合一边再被磕破,他哀声切切:“求真君恕我一命,小女子身负血海深仇,阖宗万余人命皆系于我一人身上,实不敢死!待小人报得大仇,即刻便找上仙山,自绝于上人眼前!”   阿蒲一路看下来,有些摸清自家这前辈的性子了。她不拘小节,但也是非分明;不仗势欺人,也不容冒犯;不溺爱晚辈,却也护短怜幼。   女孩开口:“你宗门倾颓,听你先前说法,想拜入驭兽门?”   怪人苦笑:“我如今这个样子,女魂男身,不阴不阳的五行难修,哪派愿收留我?铜雀台精于炼器,不擅斗法,我只能先找一家愿意收留我的宗门精研法术,再图寻仇雪恨。   听闻驭兽门有长老开出条件,可用珍奇异兽换师徒名分,我四处查探,看见小上人坐骑这才起了歪心。”   阿蒲转向自家长辈:“前辈,她虽有错,可我毕竟无事,就这么杀了也不大好,何况她是一方门派存留下来的唯一香火,死了可就真的一脉断绝了。要不,就给她个禁锢?以后若不悔改继续作恶,您心神一动就可取她性命。”   林璞在莽山长大,伶俐聪慧,善察人心。她没有血亲缘分,就把一腔热血依恋都寄托在对她好的祭婆婆身上。   现在又有了个师门,好坏不论,至少黄衫长辈是爱护她救过她命的。她最是受不得人家对她好,谁对她好,她就想掏心掏肺地还回去。   现在前辈的原则分明,要罚伤害她的怪人。但怪人的来路也很清明,同道宗门死伤殆尽,只存这一根独苗苗,前辈欲下手又心存不忍。   那她这个当事人干脆自己拿主意,一命寄存,不杀留着,且待后观。   黄衫女子活了几千年,世海沉浮,饱阅人心,怎能看不出她一个小丫头想的什么?心里暗自又点头高看了她一眼。   回首对着绑缚跪在地上的人问道:“如何?”   怪人大喜,直起上身,雄壮身形里依稀还有那么点娉婷婉约的韵味,看起来越发怪异:“无颜子谢过真君,谢过小上人!”   “不必谢我,她是她,我是我,她既愿留你一命,我便罚你在她身边做个伴随,名为伴随,实则主仆。”   无颜子眼眶感激含泪。   论起来,黄衫女子声名鹊起时,铜雀台的祖师还没开宗立派,她跟在小上人身边做个仆从一点也不丢人。   但铜雀台满门死绝仅留下她一个,她就代表了师门最后的颜面,让她去为仆为役是万万不行的。   但现在能以伴随的名义进入天宗,算是天宗的记名弟子,好歹有个容身之处。自从她变成这个鬼样子以后,就再也没感受过这样的善意了。   泪水把脸上的脂粉糊得乱七八糟,阳刚男儿捏着手帕感动,娇声哭泣拭泪,饶是见多识广的真君高人也受不了这一套。   黄衫女子嘴角抽了抽,一袖子把他拂到一边。   “我这道化身快散了,禁制的事情需本体来做,还是让这只大猫带着你们,走吧。”话音刚落,黄衫女子化为一道红光纵向远方。   依旧是少女坐在巨虎背颈处抓稳毛发,老虎大跨步纵跃跨过山河奔跑,只不过这次身边多了一个穿紧身红衣的汉子在老虎边上飞行相随。   “无颜子姐姐,我刚从大莽山出来不久,你给我讲讲修行界的事情吧。”   “我如今这个样子,当不得小上人这般称呼了。”   说完,大汉想了想,清清嗓子,隐去了自己本来的悦耳女声,内息一转,再开口就是正常男子的声音了。   “您唤我无颜子即可”。   原来这修行界有六大天宗,四正二邪。其中,不是说邪派就都是坏人做恶事,只是行事有偏于正道,异于主流。   譬如万魔宗,尊崇的是九天魔神,万魔宗弟子各有信奉,虽行事乖张,却不干扰俗世他派,只顾修行。   “信奉魔神了还不是恶人吗?”少女不解道。   “生灵皆有欲望执念,每一个欲望、每一份执念都对应了一个魔神,贪嗔痴恨等七情难道也算是恶吗?   更何况万魔宗的弟子有自己的行事规则。譬如信奉贪婪魔神的,遇到宝物,宝物未有归属前坑蒙拐骗什么都干,一旦有主扭头就走绝不纠缠。   而且万魔宗弟子受魔神庇护,在遭遇心魔时,自有功法炼化心魔转化成自身修为,因此走火入魔对他们而言根本不存在,单单冲这点,愿意加入万魔宗的弟子就不少。”   “还有一邪是兽域。无山门无据点根基,精怪妖兽天然归于此门。妖兽天然抱团慕强,因此分居各地的妖王们就代表了整个兽域。妖王不爱管修行之事,修行界有什么其他五大天宗商量,商量好了通告众位妖王,妖王再传令下达兽域。   我听说这南荒大莽山就有好几位妖兽王者......”   阿蒲座下虎兽仰头发出一道虎啸,似在认可附和。   “至于四大正道天宗,则有羽山剑域、青灵门、伽蓝法华寺和黄道盟。”   “我是哪一宗的?我前辈又是谁?”   无颜子犹豫了一下,喏喏开口:“这个…既然真君没开口说,自然有她老人家的道理,您要不自己去问她老人家?”   见她不敢说少女也不在意,别说自己不知道黄衫前辈是谁,连拜入哪一宗都不知道……认识这些天来,前辈连我名字都没问过!少女暗下心里气鼓鼓。   “那我也不问你这个了,之前听你们的话意,有几个门派都跟你师门一样出了事?”   谈到这个,无颜子情绪低落下来。   “以前听我门中长辈说,最早应该是七百年前开始的,后来陆续有门派罹难,只是没想到这祸事也殃及到我铜雀台……”   这七百年间,最早是炼尸宗一夜之间阖宗毙命。   炼尸宗修行法门有如其名,门派弟子会把各种尸体炼成法器。只要不是灭绝人伦的恶人,大多数修士还是无法接受这种以尸炼器的做法。   因此炼尸宗门下大多都关闭宗门自行修炼,与别家门派无甚往来。   一日附近有别宗新任掌门就任,派门下弟子四下送拜帖。这才发现炼尸宗从宗主到门下杂役弟子,全部死于非命,死相奇惨。   天宗领头联合查看后,推断是门内的法尸在同一时间离奇暴动,反噬杀人。找到炼尸宗门派名册比对,阖宗无人生还。   这样的惨事在接下来的六百年间,陆陆续续发生四起。而最近的一百年,却一下子就发生了三起,铜雀台就是第三起。   “我那天要炼一尊子母药鼎,偷偷请师姐来帮忙,炼好后我俩也累坏了,就一起歇在炼器房。不知昏昏沉沉睡了多久,起来的时候发现器房倒塌了,师姐挡在石门前被长剑从外向内钉死在门上,临死前用灵力替我焊住了门……”无颜子声音低沉。   “等我好不容易解开禁制爬出去,所有人都死了,四面全是废墟浓烟和黑火,大殿前的镇台鼎被人拿走,掌教真人抓着断了的镇台鼎锁链,半跪在地上被烧成了焦炭……”   阳刚男儿健硕高大的身形之下,似乎隐约能看见一个眼神空洞、茫然无措的女人身影。   阿蒲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不说话。无颜子沉浸在回忆里,情绪低落也没有再开口。   巨虎向东奔跑一直没有停歇,路上遇见鸟兽一口咬下也没有减速。从刚出大莽山见到的草原跑到荒山石壁,再从戈壁跑到黄沙金滩,阿蒲包裹里带的食物也都馊掉不能吃了,幸好无颜子的芥子囊中还有许多辟谷丹,干巴难吃但顶饱。   “无颜子,多少天了?”少女蔫蔫地伏在虎背毛发上发问。   “已是我遇到小上人的第十九天了。”   一声虎啸传震而来,阿蒲猛一激灵坐起,兴奋问:“到了吗虎前辈?”   巨虎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加速疾冲起来。   阿蒲在巨虎背上待了快一个月,自觉已经跟虎前辈混熟了,于是小心攀着老虎长而浓密的金色毛发,爬到了巨虎头顶。无颜子在旁边掐着引风诀虚扶着。   黄沙早于几天前被抛到身后,现在身边飞速往后掠过的是漆黑龟裂的茫茫大地,这片土地未见日光,乌云漫天、黑雾沉沉。   行进的方向远远看见伫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连绵黑山,山顶冒着滚滚浓烟,山体隐隐泛着耀眼红光。   这是一座巨大的活火山。 第8章   靠近漆黑的火山,这才发现山顶不仅冒着浓烟,还有亮黄刺眼的岩浆正往外渗出。   岩浆刚流出山口就缓慢褪成黑色砂石般的流体,顺着山体往下淌,这一片黑土地似乎就是这么形成的。   黑山后百丈左右的位置,是一片波浪滔天的黑海,漆黑的巨浪打到岸上,拍打舔舐着岸边奇形怪状的尸骨。那些尸骨也是墨色的,有人有兽,甚至还有双头巨爪等等认不出来的古怪物种。   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定格着同样的姿势:向内陆的方向伸出干瘪枯焦的手臂,张开空洞漆黑的眼口,似乎在渴求、在攀爬呼救。   巨虎一声啸叫,轻盈止步,落在黑火山前蹲坐好。少女顺着巨虎脊背呲溜滑下来。   黑海岸边是墨色石滩,墨色石滩沿线有数不清的漆黑尸骨堆垒在一起,空洞洞的眼眶盯着这个方向,阿蒲打了个寒颤正待开口,却瞥见一旁无颜子似想到了什么,神情惊慌突变。   “这里是……东极混沌海!”   不待阿蒲发声询问,黄衫女子骤然出现在面前。真君右手五指成爪,对着无颜子胸膛向后一勾,勾出一团人形透明虚影,不待林璞看清,一掌就将虚影打入她胸腹间。   林璞只觉得腹中一暖,冥冥中似乎跟无颜子有了什么联系。   抬眼看去,无颜子哀嚎一声委顿在地,额头渗出冷汗,隐约间,能看到粗鲁汉子身体里有一个曼妙女子蜷缩的身影。   黄衫女子冷声道:“无颜子,你好自为之,日后若再放肆,我这后辈一念间便可取你性命!”   无颜子忍住神魂撕裂的痛楚,老老实实跪好应是。   女子又缓和了语气:“此契并不是拘你一世,只不容你伤害契主,来去可自便。往后你救她三次,桎梏自解,神魂归位,不耽误你修行。”   等无颜子应声后,黄衫女子袖口一招,将林璞收进袖中,又骤然消失。   女孩感觉自己眨眼就换了个地方,由乌云遮蔽的黑石地转换到红亮刺眼的岩浆里。上空盘旋舞动着一条镶金边的红绫,从红绫上延伸出一个泛着波纹的光罩,在岩浆中硬生生撑出一道宽阔的气室。这里只有她和真君二人。   黄衫女子端坐在蒲团上,脸色有些苍白,她双手抚着平置于腿上的银白长剑,开口:“姓名生平,有什么要问的,说吧。”   林璞下拜行一礼,也不起身,乖乖在长辈身前跪坐好。   “晚辈林璞,小名阿蒲,大莽山十九镇小林镇人,得莽山祭祀婆婆赐名教养长大,懵懂无知,初入仙途,请教仙长法号仙山。”   “羽山剑域,莫娴君。”   先前无颜子给林璞介绍了六大天宗,邪派有万魔宗和兽域,正道则是青灵门、伽蓝法华寺、黄道盟和羽山剑域。   这个纪元的修行世界,正是万法竞艳的时代。门派众多,各有所长。天宗是各大仙门里的巨擘,而羽山剑域,则是巨擘中的魁首。   羽山剑域于六千年前由灵雀道君创立。   道君填海移山,开坛立道。平常的修行者按部就班修炼到一定境界,水到渠成即可飞升上界。而灵雀真人却兼修了七道法门,于四千年前道成圆满。   真人飞升那日,天门大开云霞蔽日,方圆万里的修行者均沐浴甘霖、境界大涨。   自此灵雀真人被尊为此界道君。   道君创派时有三个徒弟,飞升前又收了三徒。   羽山剑域一代弟子六人中,老大袁思崖两千年前追随道君的脚步,参透大道飞升上界;老三谢沂翡于一千三百年前走火入魔,用最后的神智支撑着自己遁入南边无极之地,从此无影无踪;老二就是红绫真君莫娴君。   林璞吓了一大跳,天宗之首,四千年前成仙的道君弟子,这可不就是现在修行世界的顶级大前辈老祖级人物了嘛!她知道黄衫前辈肯定来头不小,可没想到这么大。   “......大莽山是妖兽的领地,有妖王坐镇,修行人轻易进不去,莽山十九镇处于腹地,外界猜测那里的人族应是另有大能庇佑。”   听到这儿,阿蒲便想到了祭婆婆,莫娴君继续说道:“你根骨卓绝,埋没在那茫茫大山里实在可惜,于是我便遣了化身去将你带出来。”   在修行界常识里,有根骨不一定有修行资质,还要看悟性心性和后天的培养,但没有根骨就一定不能修行。根骨越好,成才的可能性总是要更高的。   根骨资质的高低从外表是能看出来的,但极品如玉骨、天生灵骨等却是灵光内敛,包容在血肉之下,只有本领高的修者才能看出。   但越是本领高的大能越是不看重这些外物,根骨这东西只要有就行,殊不知灵雀道君本人也只是中等资质普通根骨呢。   在莫娴君看来,玉骨特殊,自带灵光且坚固如玉石,长虫妖兽吞噬林璞的血肉却无法消化玉骨,妖力耗尽反噬而死。也恰巧是少女的血肉被反复消磨生长,这才显出骨相灵光令千里外的她察觉。   大莽山妖兽的领地意识强,能获得妖兽许可进去的修士极少。这样好资质的修士苗子留在这里,以后要么埋没终老于凡尘,要么被带入低阶门派碌碌一生,实在可惜。   于是赫赫有名的红绫真君这才亲自出手把小姑娘带了出来。   若是在大莽山之外遇见,她老人家才不理会。   羽山剑域创派六千年,门下弟子精英无数,莫娴君什么样的好根骨好资质没见过,岂会因区区一具玉骨停步?   林璞有些心虚,自己的根骨怎么来的自己知道,但祭婆婆叮嘱过不要告诉别人她的事情,少女也就没有开口。   红绫真君耐心解释介绍了修行界的背景,话头一转:“只现在我寿元将尽,怕是无法带你回山门了。”   少女一惊,还未开口,莫娴君先问道:“你可知此是何地?”   林璞记得,刚刚在外面,无颜子看到那无边际的恶浪黑海时,惊呼了一声“东极混沌海”。   真君点点头:“铜雀台的那丫头倒还有些见识。”   东极混沌海,顾名思义,是大陆东方之极的一片混沌未开的大海。   生灵都是顽强的,他们不畏严寒艰苦,生存在这片大陆各处。戈壁、海洋、盐碱地,甚至沼泽荒漠都有生灵出没。   可唯独,在大陆的最东方,穿过沙漠,有一片常年乌云蔽日的黑土地,这里日照不到,草木不长,生灵绝迹于此。唯独会有一种妖鬼从海上而来。   混沌海每三百年会有一次大潮汐,潮水裹挟着不知从哪里卷来的妖鬼。这些妖鬼有人有兽也有四不像的怪物,他们爬上海岸涌入内陆,为祸人间。   以六大天宗为首,每三百年也会组织一次人手,带队来到东极抵御妖鬼。林璞方才在漆黑海岸边看到的一大片堆叠的黑色尸骨,就是修士们杀灭的妖鬼。   而牺牲修士的衣冠尸骨,都被带回各宗安葬了。   “我师兄袁思崖擅卜,当年飞升前曾与我算了一卦,言‘贵人在东’,我如今寿元将近,却仍未触及大道,就往东方而来,谁曾想找了百年直至抵达这混沌海,还是未有头绪,只能姑且在此处用我的本命红绫剑镇住一方空间苟活,再思对策。”   混沌海是绝灵之地,也是天弃之地。修士在此空耗,灵力无法得到补充,但同样,此地的天劫也比外界弱一些。   莫娴君一路向东找到这里,寿元已然耗尽。   天阶修士的寿终与常人不同。   天阶以下,寿终时魂魄离体消散,自去轮回。而天阶的修士,数次历劫,元神已成,没有外力的作用是不会自行消散的。   因此天阶修士寿终时,会有天道感应,顷刻间降下神雷灭顶,身死道消。   虽然真君一直没有找到破境的方法,但此地天道薄弱,她寻了海边的这座黑火山,用本命红绫剑辟开岩浆,又以深厚的修为灵力镇住这方空间,完全避开了天道的窥视。   本来计划得很好,灵力充足,莫娴君大可以在此地再清修千年。这段时间足够她心境提升再跨越一个境界,说不定还能有望大道,得证仙果,可谁知,意外来了。   “此纪元流传下来的说法是,只有每三百年的混沌潮汐,才会卷来妖鬼,妖鬼实力不定,但六大天宗轮流一位天阶的修士领头带队,伤亡或轻或重都能全部歼灭,可我在的这几十年,却发现不是如此。”   红绫真君修为直至天阶逍遥境,几近仙人,她在混沌海静修的几十年里,已经发现了整整十一次妖鬼偷渡。   这些偷渡的妖鬼跟混沌潮汐裹挟来的妖鬼全然不同,他们战力超群,凫水而来,个个地阶以上的修为,静悄悄上岸,直往陆地摸去。   莫娴君身为天宗真君,岂能坐视妖鬼上岸作祟!   可在东极之地,只要动用灵力,镇住的这方空间就会被薄弱的天道察觉,降下雷罚。妖鬼偷渡,真君出手一次,不仅灵力消耗得不到补充,神通法术使得越多,硬扛下的雷罚天劫越重。   “你们到的昨日,有三个天阶的妖鬼分开混沌海走了上来,我斩杀它们,灵力耗去不少。按近些年妖鬼偷渡的频率,我只怕撑不了多少年了。”   林璞这才知道,为何在这岩浆空间里,见到的莫娴君本人脸色苍白,似有疲态了。她一个人对战斩杀三个同阶的对手,只怕还扛下了不小的天罚。   “下一次的仙门剿鬼还有二百年,我离不开混沌海,便先替你开蒙,让铜雀台的丫头护着你回山,你把妖鬼偷渡的消息传回山门……不,亲自传给掌教真人,只怕妖鬼狡诈,这些年偷渡了不少进人间,潜伏修行界暗有图谋,你只传了消息就脱身其外,掌教他们自有处置。”   林璞发声问:“大陆无极,东境偏远,等我们回去传给掌教真人消息只怕也要好多年以后了,您何不先顾着自己?这几年若有妖鬼偷渡上岸,您不若就暂缓放着不管,待日后天宗搜查再收拾他们......”   自古流传下来的说法,都是三百年一次的混沌潮汐裹挟妖鬼而来。真君这百十年才发现了妖鬼偷渡的事情。那可想而知,几千年里,偷渡进大陆的妖鬼已经暗中汇聚成一股多么庞大的力量了。   真君把灵力耗在这儿截杀的妖鬼,对这些怪物暗地里的鬼魅计划而言,可能根本无足轻重。   莫娴君笑了,“我在此,不知便罢,既已知晓,岂能在眼皮子底下放任妖鬼偷渡祸乱人间?”   语罢面露傲然。   “虽然灵力支撑不了多久,但只等你们走后,我以此生修为肉身为基,化作海边结界封住混沌海,只要来的不是仙人,至少能再阻拦个二百年。”   羽山剑域莫娴君,是道君座下弟子中公认性格最为浅淡的一位。   可身为当今世界正道天宗中修为顶尖的老祖高人,嫉恶如仇,怎会没有自己的悲悯心肠,傲骨脾气?   管你妖鬼什么图谋,红绫真君莫娴君,化界封海二百年! 第9章   无论少女听了真君一番话后心中是激荡还是伤感,反正不待林璞开口,高人一招手,女孩就一屁股坐倒在地被拉到跟前。   二人面对面盘膝坐好,不再是前面讲故事的亲切语气,真君正襟危坐,红绫从上空飞下绕身环绕,有如神女降世。   她垂眸开口:“登仙之路有三阶九境十八窍,由低至高,人地天三阶,每阶分三境。   十八窍修根骨,不论根骨高低,每个人根骨中都有十八个根窍,修行中人,修至最后,三阶九境圆满,还需十八窍通达,方能得逍遥身……”   这就是开蒙了。   女孩闭紧嘴巴,乖乖听讲,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机遇能得真君亲自开蒙的。   为何根骨重要?就是因为修行至最后,十八窍必要修满。而极品如玉骨,天生十八窍就是通的。   那为何在前辈高人看来,根骨只是外物,他们也并没有那么在意?也是因为只要花功夫,有根骨的人,十八窍都能慢慢修满。   天道无情,有人天生无根骨,就注定一世无仙缘。   而天道又酬勤,只要有根骨,无论天赋高低,只要勤奋刻苦、笨鸟先飞,资质差的也能追上天骄。   “人阶三境,对应‘尘尽’、‘脱凡’、‘不归人’。”   初入仙途的凡人,“尘尽”指红尘缘尽,造化初始,此时凝练丹田识海;“脱凡”则是打磨筋骨,得雷火劫洗身炼骨,褪去凡身肉骨,自此增寿一百年。其后与天争命、与人间陌路,踏入“不归人”。   “地阶三境,‘造化’、‘真仙’、‘入尘沦’。”   从地阶开始,明目见性,一境一劫,一劫增寿五百年。“不归人”得“造化”,需要感知自然,勾连天地灵气后,足底涌泉穴骤起罡风劫席卷全身,渡过则入“真仙”……   “地阶就成仙了?”少女瞪大了眼睛惊奇道。   真君笑出了声:“真仙境是找到自己的道,修成识海真仙……”   “造化”之后,罡风劫刮去皮肉,重塑血肉、仙体初成,此时可开始将外物或法器祭炼成本命真灵入驻识海。   本尊不死,则真灵不灭,法器不毁。从此识海真灵就是修行路上最长久可靠的伙伴。   识海真灵又因为不毁不灭,被简化戏称为“真仙”。   “真仙”之后破识海迷劫“入尘沦”。   “你觉得入尘沦是修什么?”真君冷不丁发问。   林璞想了想,认真答道:“修心性?人阶脱胎换骨修身,地阶‘造化’、‘真仙’修灵感,而‘真仙’之后‘入尘沦’应是修心性了。”   真君含笑赞许点头:“悟性不错,‘入尘沦’这一境本身就是一重心魔劫,资质再好,心性不佳者,‘入尘沦’后难精进半步,多半走火入魔殒身于此。”   灵炁大陆万万年历史,惊才绝艳之辈不知几何,然十之八九倒在心性“入尘沦”这一境。这也是为何小门派只论根骨资质来者不拒,天宗反而更看重心性悟性以及机缘的原因。   “道君四千年前得道飞升,其后虽也有不少得道者,但只有道君一人在一千年前又回返人间,指点门中弟子并留下了道训……”   “什么道训?”少女听入迷了,见前辈师长话断在这里,情不自禁开口问道。   真君面色有些古怪,犹豫答道:“嗯……反正道训的意思是修行路上,‘入尘沦’不是只这一境,而要一直保持本我、见心明性,不可迷失本心,你回宗门就能看见了。”   “至于天阶,‘远行’、‘逍遥’、‘了无痕’,主要是识海真灵化为第二元神。   前两境‘远行’、‘逍遥’,劫难因人而异,无甚规律,一境增寿一千年。但待修为深厚、元神可远行逍遥时,天道便叫你寿元全消,一次性予你三千年时限。   三千年后,无论修为如何,五行天劫临身,渡过则得道成仙,渡不过则身死道消,无论如何,终归是人世‘了无痕’。”   尘尽、脱凡、不归人。   造化、真仙、入尘沦。   远行、逍遥、了无痕。   三阶九境十八窍,红绫真君在这最后三千年里,耗尽了寿元。   “具体的功法修行,你回山后听从门内安排吧,铜雀台的那丫头和大猫都在外面等你,那只大猫灵智初开,颇通人性,它自愿送你回山门。至于回去后愿意拜入羽山做个小供奉,还是认你为主,都交由你自己处理。”   说完,黄衫女子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   莫娴君手执长剑,金边红绫从周围飞回、灵动系于剑柄上。   她笑道:“我今日大限,命牌破裂,只怕门内那些小崽子们心里不好受,等你回山时他们应该也缓过来了。”   林璞按捺住心中不舍,长拜一礼。   真君手中长剑翻转,自刺丹田,黑火山外,暗沉的天空蓦然一个惊雷炸响,道道闪电好像千丈瀑布,直直刺透岩浆劈下!   长剑瞬间崩碎成万千碎片,狂风大作,混沌海恶浪滔天,金边红绫离开剑柄舞到林璞身边护住她。   莫娴君闭眼,双手变幻结印,剑体碎片层层围住她打转掀起飓风,她的身体如一件精致的瓷器慢慢龟裂,顺着裂纹向外透出刺眼亮光,裂纹增多直到整个人都在发光时,真君的身体骤然如瓷器般炸开,呼啸席卷着长剑碎片破开火山,飞往漆黑海岸。   万万年不见天日的东极混沌黑海,被一道亮眼的银色洪流照亮,万千剑体碎片显化成一柄柄完整的长剑,沿着一望无际的海岸线“笃笃笃”接连扎下,随即银光浮起,海岸边以无数长剑为基石,从下往上立起一道银亮光幕。   黑海滔天的恶浪打在光幕上又被挡了回去,剑幕纹丝不动,一滴乌水都透不到岸上。真君以本命法器为祭,以身化界,伫在海岸线上,竟真的硬生生挡住了整片混沌恶海!   只见海里突然浮现出许多道狰狞的面孔,他们嘶吼着拍打光幕,随即呼啸一声,恶狠狠地瞪向岸上,不甘离去。   林璞所在的巨大火山已被破开,变成了百丈大坑,岩浆迸射在四周黑土地上,慢慢冷却形成新的黑色凝块。   随着银色的灵力洪流输送向海岸,莫娴君莹亮的身体也渐渐暗淡虚化,原本护着林璞的红绫也不再灵动,逐渐变迟滞起来。   终于,灵力输送结束了,真君的元神已是缥缈如烟雾,半透明的人形一招手,红绫无精打采的回到了主人手中凝实成半个红色手掌。   “最后一丝灵力了,赐你一道魂咒护身吧。”   真君的声音虚弱又空灵,半个凝实的手掌并指如剑,纤长手指过处,连笔凌空画出一道符篆。   随着红色灵力输出,符篆成型时,原本凝实的最后半只手掌又褪成了虚影,真君的元神就此如雾般消弭散开,魂飞魄散。   清浅的魂雾推动着魂咒落到林璞额心,雾气迎面拂过她的脸颊、她的脖颈以及脖子上系的金色平安锁……   平安锁骤然爆出金光,正面“平安”二字浮空扭曲成不曾见过的两个古怪字符,二字旋转相连又幻化成浅金色阵图,似是在追赶吞噬真君元神化成的雾气,阵图渐渐扩大、扩大……然后,连带着中间的少女,阵图一口吞下了这片空间消失不见。   不远处等待着的无颜子,惊骇看着这片被吞噬而导致坍塌撕裂开的空间,巨大的虚空大洞里罡风外泄,边缘淡蓝色的细小闪电刺啦作响。无数狰狞丑恶的虚空神魔怪叫欢呼着想挤进这方世界。   虚空里,魔怪们蜂拥狞笑,前赴后继的向前挤。   混沌海上空密布的乌云滚动,天空深处隐隐传来惊雷阵阵,黑云内部时不时透出亮光。显然是天道已经察觉到此处的虚空漏洞,一道道天雷正在慢慢酝酿。   这方世界受大陆天道庇护,虚空的神魔只有两种情况能侵入进来。   一是地阶“入尘沦”境的修士被心魔入侵识海;   二则是在天阶的修士渡劫时,天道规则撕裂虚空放出神魔,侵入的这些魔怪要么被应劫的修士斩杀,要么修士渡劫失败,天劫一并灭杀修士和魔怪。   除了这两种情况,虚空的神魔们无法存活于大陆之上,天道遇之则灭。   但东极混沌海例外。   混沌海被称为“天弃之地”,就是因为此地天道薄弱。莫娴君能在此镇住空间,避开死劫,若是强大的虚空魔神进入这里,天道酝酿降下的灭魔天雷恐怕也威力有限。   无颜子是地阶造化境的修士,想遇心魔都差了两个境界,更何况是直面虚空的神魔。她惊骇战栗,腿软后退撞到了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身上。   原本威武庞大的巨虎,不知何时偷偷缩成世俗小猫的大小,悄悄躲到了红衣大汉背后瑟瑟发抖。   欢呼的魔怪们已经涌到了裂缝口,凑成一团直往这方世界中挤,先挤过来的魔怪肢体被穿透乌云力竭的细弱天雷击中,只劈出黑烟乌血,而它们痛嚎哀叫,丑陋的脸庞上却分明是狞笑欢愉。   突然,一只蓝黑布满疤痕硬壳的巨手横扫抓过,裂缝前的虚空瞬间空荡一片,那只大手抓握着惨叫的魔怪们送到一尊巨大的魔神嘴里。   祂嘎吱嚼着,布满脓液疙瘩的巨大脸庞凑上前来,额心一人高的竖瞳大眼透过慢慢缩小的虚空大洞观察着这个世界。   围绕在裂缝周围的魔怪见到祂惊恐万分,立马四散哀嚎逃开,裂缝附近的虚空刹那间变得静悄悄的。   巨大魔神刚出现,无颜子的双眼就充红暴起,裂渗出血泪来,这是真正的九天魔神!   她惨叫一声,视线模糊,强大的威压逼得她惊恐低头,不敢直视魔神的轮廓。身后的小猫也哀嚎一声,瘫软在地。   魔神一眼便认出了这方世界,祂环视一圈后兴致缺缺,却用竖瞳大眼认真盯着红衣大汉看了一会儿。   祂后退离开,歪了歪脑袋,抠下额头正中的竖瞳大眼,抛向了恐惧到僵直的无颜子。   裂缝闭合,魔神的竖瞳大眼变成黑色的丹药咕噜噜滚落在无颜子面前。   虚空裂缝消失,翻滚的黑色乌云也逐渐平息下来。   狂风刮来阵阵凉意,四周静悄悄的,无颜子僵直发寒的身体渐渐恢复,她调息几刻钟,充血通红的眼睛才堪堪能视物。   女魂男身的汉子面容阴晴不定,她犹豫片刻,擦去脸上的血泪,弯腰捡起了那枚黑色药丸。   *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在咩?(探头)   不想用什么练气、筑基、金丹......希望大家看得习惯。   新文就像开新店,老店歇业了新店还没什么人,心里落差好大呜呜呜 第10章   一阵恍惚,等阿蒲站定身体,所处已然是另一方世界。   静谧的夜空中,一轮赤红色的弯月高悬于天空,周围点缀着无数繁星。红色的月光照洒在地上,并不让人觉得古怪,反而有种柔和的安逸感。   女孩脚底踩着玉质地面,这是一片平坦巨大的白玉广场,以中央的圆柱形高台为中心,神秘又熟悉的黑色纹路四散延伸出去。   远眺而去,更遥远的地方有清浅的白雾阻挡视线,只隐隐现出灰蒙而又巨大的连绵山体轮廓,高山环绕一圈,围住了这片白玉广场。   虽然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但此处无疑是一片新的祭场,与莽山祭场同源。   林璞面前不远处,青色的雾气渐浓汇聚,绘成女子的婀娜轮廓,而后迅速凝实成熟悉的身影,黄衫女子睁开了眼睛。   不待女孩惊喜发问,真君身形一闪,瞬间移到少女身后护住她,右手执剑戒备。   “我说小丫头怎么可能修为精进如斯,这么快就打开平安锁进入化境,原是道友罹难,元神消散误触阵图。”   阿蒲闻声大喜,扭头转身,银绒大氅的白发美妇正笑盈盈地站在莫娴君对面,对着真君点了点头。   “祭婆婆!”   女孩冲向妇人抱住她开心地蹦了几下,随即分开认真看了几息,见妇人苍老褶皱的面容已回复年轻,猜想她伤势已然好转,心下大定。   旋即牵着她的手来到莫娴君面前,介绍道:“真君,这位是我家乡亲长……”   随后回头看向祭婆婆,待妇人含笑点头,才接着说道:“也是我大莽山的神灵祭祀,之前对修行界的了解和礼仪,都是婆婆教我的。”   莫娴君持剑执礼:“料想庇护莽山人族的那位大能就是道友了,此番谢过道友相救。”   真君寿数已尽,又因为混沌海妖鬼偷渡的事情自行散去肉身化为海边结界,灵魂本该就此湮灭,现在元神重凝于这方天地,心下多半确定是面前这白发妇人相助了。   妇人摆摆手:“因果机缘罢了,当不得全谢。我本设下阵法,待阿蒲修为深厚了,输送灵力自己解开平安锁进来。   可巧真君愿收这小丫头入山门,心有眷顾牵生因果,元神触碰到平安锁,恰巧解了阵图一并被送入此地。”   祭婆婆当初的想法是,莫娴君是当今世界修为顶尖的那部分人,林璞修为达到她的境界再低一层——也就是天阶远行境,应当就有能力自保,够资格知道自己交代的事情了。   却不料世事多变,莫娴君因为妖鬼偷渡之事主动散功魂灭。   真君的想法是,这个刚离开俗世的小弟子,从东极之地回山门路途遥远,只怕危险重重,就用最后的魂力予她一道护身符咒。   至于元神消散拂过林璞,就算是死前对所见的最后一位同门小辈发出的无用却真挚的心意祝福了。   可巧这种眷顾念头正合了条件,因果牵绊,真君是天阶逍遥境,阵图认可便将少女和莫娴君的元神一并传了过来。   来到这方天地,不在灵炁大陆的天道规则管控之下,莫娴君天阶的元神自行修复,自然就脱离了劫数。   白发妇人抚着少女的头。   “本想等你修为到了再说,但我这一脉,信奉神灵,讲究世间缘法、因果相牵,皆为神灵指示。现在你刚离开莽山,平安锁就解开了,只怕形势比我料想的更糟。”   说完她转头看向莫娴君,“真君应是知道,神灵祭祀不是本纪元初创的道统。”   莫娴君点点头:“神灵祭祀一道现已没落,道统典籍未存于世,传闻是上个纪元灵始时代的道统。”   她语罢又犹豫一瞬,“但奇怪的是,灵始时代的其余道统即便没落,皆有文字典籍佐证,只有神灵祭祀一道只字不存,只在传说里。”   祭婆婆哂笑:“神灵祭祀当然跟灵始时代的其余道统不同,因为他们根本不存在于同一个纪元。   灵始时代是此大陆的第一个纪元,各大道统兴盛,百家齐鸣。而神灵祭祀是第二个纪元的产物,那是神灵统治大陆的时代,神灵祭祀一道独秀人间。”   莫娴君表情郑重起来。   “可现在修行界的认知是,灵始时代是大陆第一个纪元,紧接着便是本纪元,神灵时代并不在典籍所载中,也无痕迹留存于世。”   祭婆婆招手,红色月光下,远处氤氲的朦胧雾气旋即散去,显出群山的样貌来。林璞这才发现,那巍峨连绵的高山并不是山,而是围在祭场周边的一尊尊巨大的神像。   神像巍峨高大,看不清全貌,但目光所及,心底本能反馈的情绪满是敬畏尊崇和亲近,冥冥之中,有笃定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是跟己身同源的大陆上诞生的本土神灵,至少是曾经存在过的神灵。   “在我的时代,不同的神灵祭祀侍奉不同神灵,这些石像就是第二个纪元里,统治大陆的各位神灵……”   那个时代,神灵跟人间的联系就是祭祀。   生老病死,春种秋收,天灾海难,只要祭祀向自己的神灵祈求,无论结果如何,都会有回应。   那时的世界虽然不像第一个纪元有各种道统,不像本纪元有诸多国度,但每个神灵的辖区就像是一个国,神灵就是英明慈爱的国主……   阿蒲又环视一圈默默数了数巍峨的神像,问道:“祭婆婆,那个时代的神灵只有几十个吗?”   统治者能够求必有应,对于整片广阔无际的大陆来说,几十的数目也实在是太少了。   祭婆婆沉声回答:“无人知道总数,但祭祀有百万,神灵至少也有万余。”   “可这周围的神像,数目根本不过百啊。”   祭婆婆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话头一转:“神灵祭祀修炼到一定程度,可渡劫升仙,此时可选择飞升,或留在大陆成为新的神灵泽被一方。   所以神灵的数量是逐渐增多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新的神灵、新的祭祀和新的信徒。因为神灵都是大陆的原住民,互相牵制之下,就算神灵之间有摩擦,却一致不牵连人间。   有时,新的神灵产生,祂的祭祀觉醒,如祭婆婆这样的前辈还会传授经验给后辈,帮助与神灵沟通。   因此,那个时代,身为统治者的神灵互不干扰,和平相处。世间的人们勤劳安居,繁盛稳定,民间大家涌现,技艺翻新,各种典籍成型,文派林立......这是一个文明昌盛的时代。   而后,白神的祭祀出现。   开始传教时,没有人放在心上,都只当那是一个新诞生的神灵。   但突然有一天,除了白神,所有的神灵都不再回应自己的信徒了。   开始人们只是在不安讨论,但十天、十个月、十年……神灵们还是没有音讯,直到接下来的二百年,不绝的蝗虫海啸涝旱灾疫之后,整片大陆的信仰崩溃,几乎全归于唯一一个回应信徒的白神。   再二百年,便只剩祭婆婆和少数的祭祀还苦苦坚守着自己的信仰,每天沟通着各自信奉的神灵,却从来得不到回应。   他们几乎陷入绝望,不断有人放弃。   “……终于有一天,我的神灵回应我了。”祭婆婆声音低沉,“祂说其他的神灵都被弑杀,祂也重伤垂危。”   莫娴君正襟危坐,皱眉开口道:“白神?”   “对,祂告诉我,白神是撕裂空间偶然来此的邪魔。”   祭婆婆轻抚依偎在她身边的女孩的脸颊,继续道:“没有选择飞升而留在大陆上的神灵,祂们的力量就不再依靠灵力修行,而是来自于人间的信仰。白神在人间传教后,先截住了神灵与人间沟通的渠道。   只是二百年,二百年的天灾,足以让整个人间恨上曾经庇护自己的神灵,再二百年,是遗忘......”   “神灵失去了信仰,力量因此而衰弱,被邪魔逐一弑杀。”   说完,祭婆婆转向真君,笑容古怪,问道:“你猜猜看,邪魔的目的是什么?”   莫娴君神情逐渐凝重起来,回道:“神灵既是大陆的统治者,也是守护者,杀掉了守护者,又抹去了那个时代的所有痕迹,祂的目的是——一整个文明?”   白发妇人的手寒凉如铁,林璞打了个寒颤。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   文明是什么?   文明是一个时代留下的一切财富。   不仅是经济,还有道德伦理、宗教信仰、礼仪规范、艺术文化、创新技艺、城池国家、工具典籍……文明的基石是人和文字。   白神来过这片大陆,带走了一个时代的文明,抹去了那个时代的人类留下的一切痕迹。   那个纪元,这片大陆已经没有人相信它存在过了。   不,连不相信也没有,因为根本无人知晓。   白发妇人的语气沉甸甸的,似乎压着一个纪元的重量。   她说:“白神成功了,祂抹掉了生孕我的文明,我的神灵在死前现世,用祂的法身化成了这片独立于世界之外的化境,祂最后的慈爱是将我锁藏在这片化境里,让我得以苟活到了新的纪元。”   白发妇人强调:“现在是此方世界的第三纪元。”   林璞摩挲着脖子上的平安锁,轻声问:“所以,平安锁就是这片化境?那些神像是您刻的?”   祭婆婆点点头,继续说道:“白神吞噬抹去文明,是在大道层面三千世界里完完整整的清除,虽然这片化境是独立的天地,但我还是发现自己开始遗忘。”   “头一万年我拼命地写,把我记得的文字典籍、修行方法和阵图都写下来,可一万年后,我全部忘记了。我写的东西不认得,我画的图像看不懂......再到后来,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文字典籍遗忘,于是我开始雕刻自己记得的所有神灵塑像,信仰让我无法直视自己的神灵,更无法刻像,所以我先刻下了其他的神灵。结果到了最后,我刻下了别的神像,忘掉了自己的信仰。”   文明被拿走,信仰被摧毁,祭婆婆脑海中记得的文字和图像被强制抹掉,她在这片化境里由痛苦到发狂,再到枯坐。   先是不能写,再是不能画,最后甚至开口都只是无意识的音节,再也无法说话。   熬到第三纪元开启,除了一个朦胧的大概印象,她完完全全忘掉了自己的神灵。   此时,这片化境的原主人存在于世的所有具象化的痕迹算是完全抹除,神灵的禁锢结束,她才得以出去。   在化境熬了万万年的妇人茫然出现在完全陌生的一片山林中,化境变成了一块外表灰扑扑的石头。   世界还是这方世界,但生养自己的文明已被剥夺抹去,找不到一丝痕迹,泪流满面的妇人白了头发。   “……我重学了第三纪元的语言,花了一万年走遍整片大陆,第二纪元的痕迹真的完全找不到了,于是我又回到了莽山,以祭为姓,聚族而居。”   林璞手紧紧握着平安锁,问道:“您在等白神回来?”   莫娴君面色沉重,接过话道:“已经回来了。”   林璞话刚出口其实就想到了。   第二纪元神灵时代整个文明都被抹去,如今的修行界却还知道神灵祭祀这一道统,显然是不对劲。   祭婆婆隐居于大莽山,外界皆认为祭祀是第一纪元失传的道统传承,只是现在没落沦为乡镇骗人的神婆神棍。   这种抹黑肯定不是祭婆婆在新纪元行走大陆时流传出去的说法。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白神一定来过新纪元,祂随便从毁灭的文明里挑了一个当前世界真实存在过的道统,让信徒假借身份潜藏下来以待来日。   祭婆婆点头肯定了她的推论,说道:“我道统已失,运转灵力、阵图施法全凭本能,无法传承收徒也不能继续修行精进,更不会随便跟人提起自己的来历。我没有证据,无人相信也无人在意,所以离开莽山的那一万年,我根本未跟任何人提起过我的文明。”   “我第一次听到外界有神灵祭祀这一道统时就知道,白神回来了。我有机会为我的神灵,为我那整个纪元的文明索仇了。白神是我的敌人,也是所有文明的敌人。”   说完,她抬头看向莫娴君。   “在这个纪元,你们最终也肯定会跟白神对上,但你们的敌对是一回事,我的仇又是另一回事。我已算是半个废人,所以我准备挑选一个孩子,替我担着被抹去的那个文明去复仇,这个孩子需要学得一身好本领,走到此方世界的高处。”   白发妇人拍拍林璞的背,继续对莫娴君道:“神灵庇佑,我找到了一个好孩子,然后,神灵又指引我遇见了你。”   这便是世间缘法了。   莫娴君听到这里,点点头,垂目思索一瞬又笑了。   她松开剑,红绫长剑自动浮空漂浮到她身后。   真君抱肩踱步,溜达到林璞身边,转着圈打量她,背后跟随的长剑柄上的红绫舞动,搭到主人的肩上抬起红布末梢,似乎也在盯着女孩打量。   阿蒲被盯得心里发毛,低头看看自己,怯怯发问:“前辈?”   “嗯。”   莫娴君似乎打量完了,她清了下嗓子,板着脸神情严肃,但眼中又分明带着笑意,清亮发问:“林璞,本座欲代师收徒,于羽山剑域开宗立派第一代弟子中,收你为第七人,你可愿意?”   这可是天上掉大馅饼!不接是傻子!   林璞忙一口答应:“晚辈愿意!”   应下后才小心又欢喜地问道:“您是说收我做道君的徒弟,您的师妹?”   真君飒然朗笑,肯定点头道:“对,小师妹!”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林璞扑通一声干脆地跪下咚咚咚磕头,反倒把莫娴君吓了一跳,她退到一旁挥手,总算在她磕完三个响头之前将灵雀道君的香位牌摆了出来。   磕完头小丫头跪在地上也不起来,抬头问:“前辈,还有什么仪式吗?”   莫娴君笑着摇头,右手轻轻一扶,林璞膝下就有一股轻柔的力量抬着她站了起来。   “修道之人,哪有那么多繁文缛节,直接改口就是。”   “师姐!”   在祭婆婆和此间天地的见证下,拜师礼就算成了。   林璞乖乖坐在蒲团上,真君念诀一招,凭空出现了七道不同颜色的光团。这光团似火,萦绕在小女孩身周转动。   “恩师已飞升上界,你的功法修行便由我替恩师代传。”   “他老人家精修七道法门,阖五行加阴阳二气衍生的七种功法,你便自己选吧。”   小丫头看着面前缓缓飘动的光团犹豫道:“那加上我一共七人,师父他该是想将七道法门都传下的吧?我选剩下的那一道就是了。”   竟敏感懂事至此,莫娴君笑道:“恩师的确有此念,但你也无需想太多,他老人家每每收徒,都是先纳入门墙再叫各人凭本能自己选,未有例外。”   祭婆婆也怜爱地摸摸女娃娃的小脑袋,开口道:“道君非常人,他既有七法传七徒之念,造化使然,自然言出法随,你只从心而选就是。”   林璞这才抛下杂念,闭目感受。   此时眼前虚无,四处感知皆空,正要睁眼,只觉骨髓内涌上一股热流,驱使右手抬起,抓住了身前一样东西。   睁眼,四面萦绕的光团瞬间隐去,右手握了一块散着莹亮金光的温润玉珏。上面用古篆写了几个大字“万象星海”。   莫娴君笑道:“果然,玉虽温润,但也是土中刚烈至尊,阳土生阳金,恩师最后一道庚金法诀被你选中了。”   目光凝聚在这四字上,就见金光一闪,玉珏往上于空中投立出一道星河,浮空小字如流水波纹一般泛着淡淡金光。   只见左侧几个大字在空中荡漾着银光:神罗万象,星海九天。   视线再往右移到小字上,明明是认得的字,她却一个也记不住。   林璞眨眨眼,一个字一个字读过去,却是念出一个就忘了前一个,根本记不下来。   小女孩还在较劲,白发美妇手抚她头顶笑道:“不用试了,此是大能所设禁制,过目即忘,你记不住的。”   莫娴君也笑着掐诀,林璞胸口一疼,一滴心头血渗出,滴在玉珏上。   空中流纹般的小字瞬间泛起亮光,光幕扩散百丈,随即一闪消失。   林璞才要疑惑发问,却见天空繁星接连闪烁晶亮,骤然化作亿万道流星轰然落下。星尾拉长出一道道火光,星辰坠落轰鸣,化作一道庞大的箭雨洪流转弯直直朝她胸口奔来!   狂风猎猎吹动衣衫鼓鼓,箭雨呼啸,没入心口消失不见。   林璞惊异地摸摸胸前,全无异状,于是抬头问道:“师姐,这是一门庚金箭法吗?”   莫娴君点点头,凭空化出一根精妙箭羽,羽毛纤毫可见,惟妙惟肖。她两指拈住箭羽道:“道君金行功法‘万象星海’,功名‘万象’,法为‘星海箭诀’,是一门神弓道法。”   “你也看见方才的天穹异象了,据恩师所言,此法修至极道大成时,可引动周天星辰响应,化作亿万羽箭落下,每一支箭都是一道星辰虚影,威力足可灭世诛仙......”   见小女孩听得双目放光、心潮澎湃,真君指尖一弹,散去了灵力化作的箭羽,眼神飘忽。   不过灵雀道君虽修七道法门,却非样样精通,这“万象星海”就是他未修至极道的一门功法,所以这一切都还是道君理论上的说法……   只这话就不用说出来打击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很开心,不知道大家看得开不开心(猫猫探头偷瞄.JPG) 第12章   玉珏认主以后,功法投射天穹,随后悉数落于林璞识海,只留下手中一块椭圆莹亮的玉蛋。   莫娴君回头看向白发美妇,开口问道:“道友先前说此方世界你设下了禁制,需得林师妹达到天阶远行境才能进来,此次被我无意触动打开机关,后面她可还能自行出入?”   祭婆婆摇摇头,“我设下的禁制并未失效,这次是例外,以后再想进来,还需阿蒲修为达到要求。”   女孩刚拜了师,得了六位师兄师姐,尊崇敬慕的救命恩人兼亲师姐红绫真君又改口叫了她师妹。   从小到大,最亲近的只有祭婆婆,现在一下子得了一大家子亲友,且师父和大师兄还是已经得道飞升的仙人,可把她给高兴坏了,一个劲儿傻呵呵地乐。   却没注意到两位亲长目光交接,瞒着小女孩,用短短几句话传递的讯息。   祭婆婆当初设下这个禁制,就是不想让林璞小小年纪就背负太多。   一个纪元的血海深仇,她舍不得压在小女孩的肩上,便想着等阿蒲长大。   若女孩修至天阶,定然已长成此间大能,寿元悠长,说不准哪天就要跟邪神对上,到时候告诉她刚刚好。   若修不到天阶,正好也全了她的眷顾心思,就叫这个疼爱的孩子无忧无虑生活,活一世寿终正寝。   也不用接过她身上背负了万年沉甸甸的血仇,她是选中了这孩子,但她舍不得。   可如今机缘巧合,叫林璞提前知道白神的事情,那禁制就无用了。祭婆婆大可以废掉亲手布下的禁制,就陪在这孩子身边看着她长大。   可禁制还有效,且以真君的眼力不难看出,这白发妇人是以真身入化境,并不是一道影子。   综合诸般线索,真君不难得出结论:这白发妇人只怕已是油尽灯枯了。   就如莫娴君所想,祭婆婆信仰已绝,再不能修行,这万万年的支撑,全靠着这片化境和自身的雄厚修为。   第三纪元开启至今,祭婆婆枯坐万年,在大陆上寻找神灵遗迹花了万年,回到大莽山聚族而居又是万年。   等到阿蒲出世,她选中这个孩子时,修为已然散得差不多了。   先前给女孩换骨,等于逆转先天,是夺天地造化的忤逆天道之举。   若不是祭祀的身份为第二纪元的遗民,不归属于此方天地却又是真真正正的原住民,有一份天道眷顾在,当初在莽山祭场她便已经身死当场了。   饶是如此,她一人担下了天道反噬,也只能抛去朽败的躯体,元神遁入神灵化境苟活。   如今的祭婆婆,别说没有能力改动禁制,便连一丝法力都没有了。   白发妇人微微摇头,莫娴君心领神会,知道她不想叫自己戳破实情,叫女孩得知真相。   林璞虽天生聪慧,但毕竟年纪小未经事,若知道祭祀道消法散,且因为自己的缘故,要永远被困在这一方如同牢狱的小天地里,只怕小丫头再不得开颜。   莫娴君便移开了目光,转换话题对女孩道:“那你此番若出去,再想进来就必得是天阶修为。既如此,你便先在化境待上十年,这万象星海道法,我看着你入门。”   反正混沌海有红绫真君真身化界封海,至少二百年不惧妖鬼偷渡。至于要报信给修行界,告知已有无数妖鬼偷偷潜入大陆暗中图谋,千万年都过去了,人间也不缺这十年。   林璞在莽山长大,虽说野惯了,但亲师姐发话,又有最看重的亲人祭婆婆也陪着,还有那毁了一整个纪元的血仇在前,女孩一点不含糊,盘腿坐下,闭目就在识海里翻看道法。   俄顷,她睁开眼睛,面色古怪为难地看向莫娴君。   “怎么了?”   女孩握着手里椭圆的玉珏,仰头道:“师姐,总纲说,要修万象星海,首先要孵出万相……”   “啊,”闻言,莫娴君似想到了什么,“难怪,恩师法名灵雀,就是因为身边有一只取名叫万相的异禽神鸟,我还以为万象只是他给那神鸟取的名字。”   说完,她目光看向阿蒲手里的玉珏,女孩苦着脸点点头。   “这就是万相的蛋,可我是人,不会孵蛋啊……”   土包子小丫头不懂修行常识,不知道修士孵化异兽是以自身灵力灌注催生。   莫娴君忍俊不禁,只好问了功法前三章的总纲内容,替她先解释一遍再说。   万象星海道法,分为“万象”与“星海”两部。后者既是庚金箭诀,那自然就要精修弓道箭法。   弓箭最早由投矛衍化而来。   为了提升精准度,前人在矛尾安上了尾羽,便成了最早的梭镖。随后弓出现,带尾羽的梭镖又一步步慢慢衍化成了箭。   所以“星海箭诀”以弓法箭术为主,又辅修了枪矛及投掷之术。而学这些之前,首先要学会如何制矛箭。   箭分箭头、箭杆及尾羽。   箭头、箭身只要工艺娴熟,任谁都可制作,可尾羽却要从禽鸟身上取得,此门功法与旁的箭法最大的不同,就在加持的尾羽之上。   “万象星海”的功法名字,取自诸天万象,也是灵禽“万相”的谐音。   据万象星海道法总纲所载,“万相”,神兽灵鸟也,集众珍禽之长。万相没有固定的灵相,随主人道法精进而成长,可为凡禽,可为仙鸟,也可为神凰。   而箭法的威力就随着万相的成长变幻提供不同的尾羽加持神威,修者万象功法修行越深,万相显化成的灵禽种类越多。   而相对应的,“星海箭诀”箭羽级别越高,箭法威力也越强。   这也是为什么道君自己虽没有把这门道法修到极致,却跟弟子们吹牛的原因。   因为修至最后,万相神鸟追随主人精修大成,便能真正显化加持诸天万象。   届时修者勾连星辰,万相加之于星海,牵引漫天星辰化作流星箭雨,那就是真真正正能毁天灭地的大神通!   ……嗯,不扯远了,只看近前。   现今世界,灵炁大陆上唯一一个修万象功法的小家伙才刚刚凝练出丹田识海,作为尘尽期的小修士,踏出了仙途第一步。   林璞听师姐的话,将她丹田识海里储存的浅薄灵力输入椭圆的玉蛋里。   困了累了就打坐恢复,饿了有师姐从她几千年修行积攒的宝贝里翻出来的高阶辟谷丹,什么口味的都有……   烦了倦了就看一眼抚养自己长大,恩同再造、情同祖孙的祭婆婆,不必去想那些深重血仇,祭婆婆也不愿总提那些给她压力。   但只为了叫白发祭祀高兴欣慰,以她为傲,阿蒲什么都愿意做。   不知过了多少日夜,在祭婆婆为女孩十四岁的诞辰亲手揉制长寿面时,玉蛋裂开了。   阿蒲捧着手里的神鸟万相傻了眼。   淡黄色的柔软蓬松短绒毛,细细的尖嘴和两只三趾脚爪又小又粉嫩,两只黑亮的豆豆眼好奇地盯着女孩,毛绒绒的小翅膀扇一扇,小万相踉踉跄跄站起来。   它两只脚爪抓住阿蒲的右手大拇指站稳,小小的一只,尖嘴一张,娇嫩嫩地“唧唧唧”叫了起来。   “……师父的万相,刚出世的时候也是一只小黄鸡吗?”   “他老人家的万相刚开始时是一只青鸟。”   莫娴君看着小师妹耷拉着脑袋郁闷的样子,忍笑摸了摸她的头。   “师父修这门道法时都是真仙境的修者了,自然跟你不一样。万相还会随着你修为增长,又不是永远都是一只小鸡。”   “唧唧唧!”   白发妇人也端着面过来了,她一边笑着招呼女孩过来吃,一边道:“既名万相,那就是能追随主人心意,显化诸天的神鸟。阿蒲你想想,从小到大,除了乡间养的鸡,你见过什么禽鸟不成?”   出莽山时她们被鹤妖袭击过,但当时事发突然,鹤被真君分/身劈杀后就被巨虎咬断了脖子,女孩都没看清鹤长啥样。   这么说来,阿蒲见过的禽鸟里,除了麻雀夜鸮等体型小的飞禽,印象里最威猛的还真只有镇子里的大公鸡。   如此想想,万相显化成小鸡出壳,还是自己对不起它来着。   阿蒲心虚地看看站在大拇指上的小鸡,伸出左手食指给小万相挠挠脖子,看着小鸡享受地眯起豆豆眼,心里有些愧疚。   女孩呼噜噜吃着面,看着万相越看越觉得可爱。   小鸡站在碗边沿上,毛绒绒的小脑袋“唧唧唧”叫着,时不时也埋进碗里啄啄面条。   “师姐,化境不属于大世界,没有天道降下雷火劫,我怎么修也只能从尘尽到脱凡,你也说了,万相出世后我很快就能脱凡,那我要提前出去吗?”   莫娴君接过白衣美妇端来的面条,笑着道谢。小师妹诞辰,师姐早已辟谷,但也愿意吃上两口聊表心意。   “慢来,我这十年可不是随便定的。”   “你知晓天宗为何被尊为天宗么?”   “因为门下弟子精英辈出,修为高深者数不胜数,碾压别派?”   莫娴君笑道:“此是一点,但仅此一条,只能称呼为霸宗大派,当不起天宗之名。”   “修行界门派众多,修者无数,皆为己身而修行。但天宗不同,既为天宗,就要担起天道之责。   修者夺天地造化以求己身正果,便阖该反哺自然,回馈万灵。   我辈不苛求别门同道,但六大天宗律令总纲里皆有一条:门派弟子需心存侠义,匡扶天下,护佑万灵。”   女孩连连点头,把师姐的教诲记到心底。   “功法好修,按部就班,闭关修行,资质再愚钝,一心一意,专心致志,总也能修得成果。难的是要精于道,研修术法。   所以许多修行者便摒弃外物,专研功法,以图升仙。但天宗却不可如此,若想诛邪卫道,则必要精研术法。”   林璞认真点头,“师姐我知道了,接下来的九年里我会好好在这里习演星海箭诀,不成就不出去!”   “嗯。”   莫娴君点点头,一派高人风范地挥一挥衣袖,广阔的玉白祭祀广场瞬间被各类木材堆满。   仙风道骨的红绫真君一本正经地看向小师妹,目光狡黠。   “那你先学着打磨制作长矛箭杆吧。”   “修者需了解自己所用的法器物件,弓可寻现成法器来使,可箭是消耗品,总得自己会制,以备不时之需。   等这些桑柘木都用完,你就能熟悉且自制长矛及弓箭,成为一名合格的匠师了。”   女孩傻了眼,回头望向一旁,却见白发美妇也点点头附和,右手一挥,远处的神像山脉后移了几十丈,广场又扩大了一圈,平地筑起了一道靶场。   “莫道友说得极对,正好你脱凡境回大世界后要迎接雷火劫,偏巧我手里也有些紫衫铁木和稀有矿材,你做这些也能多打磨打磨筋骨。”   言罢,远处凭空又出现了无数捆码得整整齐齐的木材,一摞一摞的堆得老高,直接铺开陈列到远处神像山脚下。   这加起来怕不是有数万捆!   阿蒲呆呆地看着,两眼发直,小黄鸡扇着小翅膀飞到女孩头顶。它脚爪踩踩,小小一团轻巧卧下,像是叹气一般啄啄主人的头发,“唧唧唧”地安慰她。   *   作者有话要说:   啊虽然但是,接下来的三四章是一个连贯的剧情,建议大家攒一攒再看(瘫倒   临时出差几天,幸好存稿箱还扛得住,提前存稿真是一个好习惯,我棒棒! 第13章   东极混沌海边,有一方土地上空笼罩着白灰色的迷雾。雾气幽诡飘逸,隐隐流动勾画出阴阳阵图。   俄顷,雾气停滞,一声刺耳尖啸,白灰色迷雾呼啸着聚拢回缩,直至被面容周正的红衣男子全部吸进丹田里。   一旁蹲坐了一只成人高的黑纹吊睛白额虎,巨虎担忧地看着他,尾巴甩甩,低啸了一声。   “我没事。”   无颜子摇头,刚要再说什么,双眼蓦然闪过一道凶厉的红光,警惕看向一旁。待察觉到来人气息后,警惕化作笑意,连忙带着老虎迎了上去。   “啊啊啊无颜子姐姐你离我远点!”   女子身形刚出现,劈头一道雷光就打了下来。老虎猛然止步,皮肉一颤,身上的毛顿时炸起,无颜子冷不防被一口叼起,一虎一人噌地一下退开老远。   已然来不及了,雷云察觉应劫范围内出现了两道别的气息,瞬间又劈下两道雷光。   三道电弧噼里啪啦在林璞周身环绕,滋滋作响,刹那间全部隐没进血肉骨髓里。   只见女子长发溢散炸起,肌肤莹白泛光,皮肤下闪电纹路周身乱窜,体内隐有雷鸣声起,茶色双瞳也直冒电光。   林璞被电得滋儿哇乱叫,猛一瞬间,从她骨子里往外蓦然腾起一片熊熊天火,火舌肆虐,雷火以应劫之人为中心,轰然烧了三丈远。   老虎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无颜子感叹道:“果然不愧是真君门下!常人雷火脱凡入不归,也就是火灼己身锻筋骨血肉,小上人在这天道削弱的东极之地,雷火褪凡竟还有如此气象,当真不凡!”   林璞被烧得苦不堪言。   祭婆婆与莫真君皆是大能真修,她在二位十来年的教养下学了不少东西。   莫娴君临时起意为宗门收下这个弟子时,就隐约察觉她背后应该也有修者护持。但大千世界,天骄无数,谁还没点造化奇遇了?   直到见着了白发妇人。   莫娴君肉身已散,与祭婆婆一样只余元神,两位高人因缘巧合逢于化境不得出。   她比祭祀还要好一些,只要元神在,躲在化境也就是换个地方继续修行。可祭婆婆却是法散道消,只能枯坐等死。   真君悲悯心肠,尊敬这背负了整个文明血仇的第二纪元遗民,修行之余,也会与白发妇人交谈论道。   祭婆婆虽然道统遗忘,但见识还在,二人十年来相谈甚欢,几成莫逆之交。   两厢对应补充,祭祀在送林璞出来前,莫娴君细细嘱咐过她。   “你的根骨非天生,而是由祭道友为你偷天夺造化而来。她是第二纪元遗民,神灵文明虽被抹去,但天地之间还存了一份眷顾造化在她身上,这份眷顾抵了偷天大罪,叫你好生安享了成果。”   “但偷天之罪一笔勾销了,可不代表天道就轻飘飘把此事放过去,你日后临劫恐会比常人艰难……”   果不其然,她一出化境,大陆天道立马就降下这煌煌雷火。   虽然有玉骨为基,加上这十年的打磨,雷火伤不到她根底,但熔炼锻身所带来的痛苦却是实打实的。   感知到主人被火烧得龇牙咧嘴,万相缩成一团“唧啾啾”地担心,无颜子这才发现老虎柔软的头顶毛发里不知何时藏了一只小黄鸡。   虎前辈威严被冒犯,愤怒地吼了一声,抬起前爪就要呼噜脑袋把它扫下来,却见一道细弱的天雷劈下,“唧!”   小鸡和老虎顿时被劈得毛发倒竖,一齐瘫软在地上。   雷云散去,混沌海上空回复墨色。   无颜子迎上去,掐了一道引水诀将林璞周身焦灰清洗带走。   林璞站起来,二十四五岁的成年女子,长发乌亮,肌肤莹润,唇红齿白。更有筋骨健壮有力,肌理线条柔韧,周身上下,各处都或饱满或纤细得恰到好处。   虽面容只是清秀,称不上绝美,但茶色剔透的眼眸晶亮有神,恰如朝阳晨露一般蕴着勃勃生机,直叫人浑似在凛冬瞧见了即将到来的春意生机,不由心情敞朗。   哪能仅凭容貌就断人美丑?这样朝气蓬勃、盎然向上的灵耀女子啊,谁敢说不美的?   无颜子不由低头瞧瞧自己,微微躬身,又愧又恼,心中自厌。   法衣飞到体表幻化成服帖的外衣,林璞伸出手,小万相抖抖毛发,噼里啪啦的雷光散去,扇扇翅膀飞到她手心。   随着主人渡过雷火劫,方才还是一只小鸡崽儿的万相此时已变化了许多。   它的翅羽长长了一些,头顶翘起一根蓝紫色的小小冠羽,三趾脚爪隐隐覆上了一层细小鳞片,后面又探出一根尖趾。   再不是那副破壳小鸡的样子了。   十年过去,林璞已然长大,混沌海却还保持着先前的样子,并无大变,只海水涨了几寸。   银亮透明的光幕挡在海边,牢牢兜住上涨的潮水,黑海恶浪滔天拍打在剑幕上,剑光屏障纹丝不动。   万相蹦到主人肩上,林璞用一根笔直的木簪将乌发挽起,望向无颜子。   “无颜子姐姐,我跟师姐在化境里待了十年,辛苦你与虎前辈在此等候了。我们离开以后有发生什么事吗?”   师姐?   无颜子心中惊骇,本待隐瞒十年前那场虚空塌陷的,现在顿时改了主意。她垂下目光,除了那尊九天魔神,老老实实将一切和盘托出。   林璞若有所思。   祭婆婆设下的禁制本来是只针对她一人,若是她自己在大陆上解开平安锁,撕裂的虚空裂缝极小且很快就会愈合,不会引起什么问题。   可奈何此地是绝灵之地,天道薄弱。   想必那时莫娴君元神溢散触动机关,阵图为了传送真君散去的魂雾,这才扩张许多导致虚空坍毁。   林璞早就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虚空魔怪有多可怕她知道。   确定没造成严重后果,林璞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幸亏你们没出什么事儿……”   无颜子宗门被毁后在尘世浮沉漂泊了几十年,也已不再是不晓世事被师长们护佑疼爱的铜雀台真传弟子。   她处事周到圆滑,察言观色间,便已猜测知道,林璞定是与红绫真君遁入某个化境。再联想道君修七门道法,飞升前却只收了六个弟子,如今看来,是这凡女得机缘成了道君的第七徒。   念及此,无颜子心内暗生羡慕,识趣地不多问,倒也没有什么嫉妒。   小上人未来走得越远,她铜雀台的血仇便愈发有望得报。   老虎被万相牵连,遭了一道劫雷,没受伤,反倒也得了些锻骨的好处。只见它抖抖筋骨,重新变回原形。   神武威猛的巨虎匍匐在地,温顺请得人上座后,咆哮一声,风驰电掣往内陆奔去。   十年里不止林璞脱胎换骨,虎前辈修为也精进不少。往东极来时耗了不少时日,如今离开却只花了几天,不出半月,妖虎载着人便已进入了东土。   灵炁大陆地域辽阔,人族大多都是聚族而居,集中在城市周围。   妖虎遵循修行界的规矩,挑着人烟稀少的荒山林原奔走,也不去打扰凡人小城,只朝着东土最大的城市而去。   路上偶尔路过宗门或散修的仙山洞府,动静过大,惊动门派弟子驾驭法器宝光出来查看,也是警惕审视的目光居多。   林璞等人只是老实埋头赶路,互不打扰,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   再一日,远方已经能瞧见一座大城轮廓时,无颜子笑着对林璞道:“前方那座城就是黄道盟东土据点了,城中有传送阵,接下来就不消我们赶路了。”   黄道盟,也可叫作皇道盟。顾名思义,是凡世皇权国家联合起来的一道宗派。   大陆仙凡两别,黄道盟就是中间的连接枢纽。   此派宗门弟子皆为凡尘皇室中人,修行全靠山川龙脉之气,因此修为也跟各弟子所在国家国力强弱息息相关。   也因有此宗的存在,修行界与人间签订契约约定:天宗及各门派夺灵于天地,就不该凌驾于俗世之上。   天地间若有祸害人间的邪魔,修行者当有义务诛邪卫道,除此之外,修者与人世互不相干。   妖虎在城门口止步,化成一只小猫大小的幼虎被无颜子抱起。进出城的百姓皆敬畏地瞟上一眼,让出路不敢直视修者。   城守旁一名老道走上前相迎,他的影子留在原地站起,取出一本同样黑色的册子跟在主人身边。   “二位道友从何而来,欲往何处去?法器为何,修哪一道?”   修士入凡城登记是黄道盟一向的规矩。   林璞好奇地看一眼提笔欲写的影子化身,退后一步把无颜子显出来。   红衣汉子心领神会,上前一步笑着回答:“我家小姐修箭,我为散修,想借城中阵图一用,去往天宗拜会。”   想拜入天宗的散修可太多了,老道也不在意,只转头盯住了林璞,“道友修剑道?”   女人怯怯地摆摆手,凭空化出一面弓,随后又似是灵力不支,弓形散去。   浑似娇养长大的年轻女子小声腼腆道:“不是刀剑的剑,是弓箭的箭。”   老道笑着道歉,一人发了一个令牌,让出了道路。 第14章   刚进城,无颜子正要带路径直往城中央阵图而去,林璞却反手拉住她的袖子,转而就近找了一家酒楼进去。   点了一桌菜,林璞把人都挥退,关上房门,回身来到了窗边。   “小上人,可有何事不妥?”   即便已经说过好多次了,无颜子私底下还是坚持主仆之别,林璞也不再纠结,只皱着眉头问:“你有没有觉得那老道有什么不对劲?”   就像是从心底涌上的一股厌恶,叫她跟那道人甫一见面就产生排斥反感。所以林璞才退了一步,叫无颜子去应酬,自己隐在一旁观察。   无颜子细细回忆一阵,“我没有察觉什么不对……许是上人玉骨特殊,能感知常人不能觉察的东西?”   林璞又看向城门处,道人站在那儿,依旧在查验登记,影子化身兢兢业业捧着册子记录着。   “不仅如此。”   “修箭道者,重在磨炼眼力。方才那影子记录时,听闻我修弓箭,便划去了先前所写,笔与书册皆是黑色的看不大出来,但我分明瞧见,它再写时笔尖悬空,实则什么都没写下……”   “他们只留意修刀剑之人。”   说话间,只见城外老道已是随着一名刀修入城了。无颜子见状也狐疑走到窗前。   东土就只这一座大城有大小十八道传送法阵,每日里迎来送来的修士不少。方才他们进城以后就又来了好几个修士,现在一名普通的刀修,怎么就值得那老道亲自相迎?   却见此时,老道远远抬头看向他们,张口笑道:“因为人都齐了,只缺这最后一个啊。”   地阶造化境怎可能有这样的感知!   无颜子立马护住林璞暴退,酒楼顿时被炸开,木屑翻飞。   那刀修见状心生警惕,持刀格挡,反应极快。可老道一手探出,化作黑色利爪瞬间击断刀刃,刺进刀修腰腹之间!   老道化作一团滚动的黑泥,好似活物一般,经由黑爪甩出万道经络牵连到刀修身上。   那人惨叫一声,本命刀崩碎,浑身血肉化作一道红光勾连蓝天土地,直冲云霄。   于此同时,城中各处也有数道相似的红光接连出现,有粗有细,一并刺向天穹。   “那是什么?”   无数人影窜到高处,修士们眉头紧锁。   此间城主是第六境地阶入尘沦修为。他率一众黄道盟修士闪到高空,正待开口,就被身后两名宗门弟子偷袭从背后击伤。   城主反手一掌击出,将偷袭的弟子打退。   城主夫人见丈夫遇袭,慌忙唱咒,空中浮现两道白骨锁链,将叛逆之人拉扯落地绑缚起来。   锁链滋滋作响,勒进骨肉,烫得二人惨叫不已。妇人上前查看后望向丈夫:“黑骨……他们是混沌海的妖鬼!”   众人大哗,城主却面色一变:“夫人小心!”   原是被绑缚的两人已然肉身融散,其中一人黑漆漆的骨头咔嚓变形,缩小成一道黑光击出。   妇人被击伤吐血,城主抬手一道剑气将妖鬼钉死,闪到妻子身后抱住她。   “快松手!”   只见不远处,有一女子伏在虎背上,于高楼宇顶跳跃奔跑往城心而来。   林璞焦急大喊:“方才妖鬼击中她时,分了一道乌光隐入体内了!”   那妇人面上痛苦表情不变,十指却似不受控制一般暴涨十寸,骤然化作森森长甲,在丈夫还没反应过来时径直刺进他身体!   平地飞沙,狂风大作,妇人惨叫一声倒地,被锁链束缚的另一只妖鬼趁机挣脱,钻进城主丹田。   城主站起来,摇摇晃晃几步后,眼白翻黑,元神从天灵逃窜而出,瞬间又被一只黑手拉回肉身。   只听一声悲鸣,城主爆成一团血雾,随即血雾化作一道几丈宽的红光直刺云中。   霎时间乌云聚顶,遮盖天日,城中地面浮现出诡秘图纹,足踩于地者,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悉数融化成血肉汇入地面。   城中央十八道传送阵图一道道炸开损毁,地面拱起一根巨大的藤蔓。藤蔓吸收由图纹汇入过来的血肉,慢慢翻滚涌出地面,竟是一颗巨大植株的根系。   植株黑色的根系扭曲滚动着似在召唤。满城红色光柱慢慢往中间移动,犁出无数道狰狞的深沟。   幸存的修士急忙联手,用能腾空的法器冲到挡在光柱通路上的建筑旁,救下困在里面的百姓。   就连巨虎也不情愿地变回原型,施展妖力提气踩在高楼顶上帮忙驼人。   红色光柱汇总到城中央蠕动交缠的根系上,这株邪异的植株顿时如大补一般迅速生长壮大,很快结出了一个墨色的花骨朵。   虽不明所以,但在场修士一见到那花骨朵就心生寒意,识海灵觉警惕觉察提醒:绝不可叫那花朵绽放!   无数炫丽法术轰鸣砸过去,却不能撼动半分。   眼见花就要开了,黄道盟修士里突然炸开一道雷光,听得一声惨叫,邪异植株同时停止了生长。   只见方才出声提醒的罗裙女子立于酒楼塔尖,她再一次搭箭拉弓,箭尖直指惨叫的修士,眉眼寒冽,清脆发问:“你方才在念什么咒?”   随着主人的问话,她肩上一只肖似凡禽的异鸟冠羽一亮,羽箭就被加持上雷光,锋芒刺眼。   那人周围的黄道盟修士立马散开一圈,惊疑不定地反身剑指相对。   “副城主?”   真仙境的副城主喉咙里咕噜一声响,传送阵又爆开了一个,植株又动了起来。   林璞眼疾手快,一道雷箭当先便射了出去,瞬间引发了众人连击,宝光乍现过后,原地只剩下一具血肉模糊的残破身躯。   植株生长又停住,那妖鬼不甚在意地撕开破破烂烂血红色的活人皮囊,竟毫发无伤。他足生二趾,鼻若牛犊穿环,一身血肉干瘪枯焦,阴恻恻地笑了笑。   “倒没想到,会是一个骨龄才二十四的小娃娃叫破我的身份。”   “虽说跟先前计划的有了些偏差,但结果也大差不离。”   他环视了一圈,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干瘪的嘴唇,眯了眯眼睛。   “樊城第五境以上的修士皆被除掉,你们如今合力也伤不到我。为了找到东土世界的锚点,我们可真是花了不少心力,虽说废了这么些人,总算完成了计划。”   他抬眼望向高处,“女娃娃,你眼力好认得出我,可能认出潜藏的其余人么?”   竟还有潜藏的妖鬼!   不等修士们惊惧骚动,林璞手中弓箭上移对空射出。雷箭在空中爆成十余团雷火,随即分散下落命中目标。   四面八方登时便有十几名修士被火烧去皮囊,雷火正形,显露出墨骨来。   这女子竟真能识别妖鬼!   众修士立马分成几列,一队人把林璞护住,其他人虎视眈眈对上妖鬼。   只要不跟城主一样被人背地里捅刀子,大家修为都差不多,真拼起来谁怕谁!   那领头的妖鬼歪了歪头,目光惊异道:“只有十八窍通达的修士才能辨别混沌墨骨,想不到这偏僻的东土竟还能碰到极品根骨的修士,真是不虚此行。”   “你既是极品根骨,那便留不得了。”   他退了一步,周边十几名妖鬼扑杀了上来。   修士交由同伙儿拦截,那牛鼻子妖鬼只退后一步嘴里念诵法咒,邪异植株上的妖花摇摇晃晃,花骨朵半开不开,缓缓吐出一具黑棺。   下方修士跟妖鬼缠杀在一起,这群怪物筋骨刚硬,且恢复极快,刀削斧砍砸到身上只能留下一点印记,俄顷便复原。   随着黑棺现世,天色越发暗沉,四下隐有鬼哭狼嚎之声,阴寒浓雾飘起。争斗僵持不下,有修士急得大喊:“道友,那棺不吉,需得打断妖鬼咒法!”   林璞脆声应道:“我有惊雷封喉之术,需得诸位助我居高临下借势。”   这倒容易,有互相熟识的散修抽身后退,结成杀阵,跟妖鬼对上。   随即换下的几位第四境的造化修家,有人抛出手中飞扇法器给林璞垫脚作辅,其余众人合力掐诀,齐心协力施法轰出,顿时飞扇轰鸣,载着女子冲天而去!   林璞跃至高空,回身下望,身形翻转,弓拉满弦。万相拍拍翅膀,围着主人盘旋一圈落下两根金色尾羽附到箭上凝成箭羽,箭尖电弧跳动,刺啦作响。   牛鼻子妖鬼被弓箭锁定,心下隐生不安,他微微眯眼,嘴中念咒不停,却是瞬间移动到林璞背后。   “你这箭法倒是不凡,竟能叫我真察觉威胁,既如此,便先……”   “抓到你了。”林璞嘴角一挑,反手握箭回扎到妖鬼身上,松手迅速坠下,于高空中被巨虎接住。   妖鬼惊觉中计,刚要把箭拔下,那只金羽箭便融化牢牢贴附在他肉身上。箭头灵蛇一般游到他喉骨处炸开,雷火烧掉了舌头,箭杆融爆出金丝,熔成一个球形牢笼将妖鬼禁锢。   金色牢笼从空中坠下,其余妖鬼瞬间抛下对阵修士,扑上前化成一团团黑色血肉从牢笼缝隙填充进去。   那领头的妖鬼眯着眼睛,将同伴一一吸收,等着喉舌缓慢复原,目光阴寒地看着林璞。   而那口邪异黑棺此时已被墨色花朵吐出了大半。   众人大急,却见此时,这女子收回了手里弓箭。   “你们专挑刀剑修者下手,所谋的不过是锐意庚金之气……”   偏巧的是,林璞所修就是最纯正的庚金道法,而星海箭诀的五行箭意,打底的基础也是金行。   她修至不归人,金行箭意圆满才出的化境,但其他五行还未修,如今对上谋金气的,当真是束手束脚。   所以此番对敌,她只敢借万相历雷火劫后拟化的雷羽箭对阵,生怕被妖鬼夺了金气酿成恶果。   但金箭化笼是非攻的守法,无伤人之意,妖鬼借不走庚金锐意。   看着笼子里的妖鬼下颌慢慢恢复,舌尖抖动已开始准备重新念诵法咒,邪异植株根茎又颤动起来,林璞叹了口气。   “我修行浅,又倒霉,入道途遇到的第一个敌人就叫我束手束脚。我伤不到你,只好把你禁锢起来,叫能伤到你的人帮忙。”   话音落地,金色牢笼里骤然腾起古铜色的焰火。   这火只有小小一团,却显得厚重浓烈,有如一团凝练的浓浆,炙得那妖鬼发出凄厉惨嚎。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红衣男子站在废墟阴影里。他先前一直隐匿身形摸到此处,双手掐诀闭目念诵。   铜雀台擅炼器,修的就是火行功法,门中弟子研修的锻火,更是万物可炼,遑论妖鬼的肉身墨骨。   门派至宝镇台鼎被敌寇夺走,锻火在鼎内也一并遗失了,可无颜子作为掌门亲传弟子,体内还存了一缕火种。   但锻火是用来炼器的,不比别的火焰灵动,想离体对敌非得摸到近处才行。   妖鬼痛苦翻滚着,身上皮肉渐渐融化蒸腾,俄顷,他倒在地上,浑身抽搐抖动,双目怨毒。   “锻火,可恶,铜雀台竟然还有遗孤……”   无颜子闻言猛地睁开眼,可为时已晚。   锻火熄灭,地面诡异图纹暗淡消失,妖鬼化为灰烬。 第15章   一场动乱消弭,只给樊城留下一片狼藉。   乌云散去,已是黄昏时分,落日斜斜挂在西面城墙上将落未落。   城内满是残血肉泥,看不到一具完好的肢体。房屋坍毁,街道被犁开截断,深沟直直延伸汇聚到城中央阵图上。   顶破传送阵图的墨色植株已然停滞不动,巨大的花骨朵微微垂下,黑棺被吐出大半,挂在半空顿住了。   城中央十八道阵图已被钻出地表的植株根系毁了十七个,只剩边角一个小传送阵还闪着亮光。   有修士结伴警惕地跃上去,探查了一番回来。   “传送阵毁了大半,只剩一个勉强能用。那邪植一动不动,完全没有生灵气息,事有蹊跷,我等也不好贸然探查……”   妖鬼躲在偏僻樊城不知谋划了多久,如今撕破伪装现身只为叫这墨花现世吐棺。   现在好不容易打断了妖鬼的图谋,万一再惊动那口邪异的黑棺,在场人只怕一个也跑不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樊城的消息传出去,最好能叫天宗派大能来处理这墨植与黑棺。   但一般来说为了安全,多数宗派山门附近不允许设立传送法阵。想把消息最快传到天宗,就要去万魔宗了。   只有这邪派天宗行事百无禁忌,魔崽子们为了方便,孤鸣山山脚就安置了一个传送法阵。   商定了主意,城中百余名修士留下了一半看守邪植,要走的人结伴登记。   “无颜子,你也莫要心焦,那般情况下,若留妖鬼一命,只怕我们谁都活不了。虽然没问出什么,但你师门之仇也算有条线索了。”   林璞对登记目的地的黄道盟修士点点头,回头对红衣汉子道:“等回山后,我去求三位师兄师姐,再不济还有掌教和其余长老,请他们帮忙化去你体内的毒丹,叫你身魂一致。”   无颜子的女魂男身有些特殊,肉身是吃下塑形毒丹后由自己原本的血肉所化,身魂是融洽的,按理来说不妨碍修行。   但她本身自我认同就是女子,困在男身里既排斥这具身体又自厌自卑,心境不能合一,修行精进极慢。   照这样下去,她造化境的修为顶多修至第五境真仙,入尘沦的心魔劫决计渡不过去。   无颜子方才得知妖鬼跟铜雀台灭宗有关后情绪就一直很低落,此时看向第一波走到传送阵上预备去万魔宗的修士,   “化不化去毒丹都没用了,我心魔太重,就算恢复正身,也渡不过尘沦的……”   她每日闭眼,都能看见师姐用灵力焊死石门后,被钉在炼器房死不瞑目的样子。还有她的恩师、铜雀台掌教,半跪在大殿前被烧成焦炭……   更别提山门覆灭那日滚滚的浓烟黑火,漫天飞扬的骨灰,那都是看着她长大,与她朝夕与共的同门亲友!   万条至亲人命压在心头,早已勾连交缠成深重的心魔,按正道的修行功法,她活不过地阶。   无颜子眼下乌青,额心一只竖瞳大眼睁开一瞬又闭上,几乎叫人以为是错觉。   “你……”林璞心头一惊,颈后汗毛倒竖,她往后退了半步,惊疑不定。   “我有件事瞒着上人。”   无颜子回过头来看着她,神情悲伤哀切。   “十年前那场虚空塌陷,引来了一尊九天魔神,祂抛给了我一枚魔种……”   “我没有上人的机缘,也不比您根骨卓绝,即便拜入羽山门下,也只是寻了个庇护之所。走正道的路子按部就班修行,一步一步踏阶而上,眼见前方就是绝路。   可若改修魔……”   贪嗔痴、爱恨欲、忠孝节、礼义廉……万般人性行至极道皆成疯魔。而修魔所需的,就是这一份执念疯癫。   如今的修行界不喜魔宗,主要还是因为修魔不用凝练心性,可化心魔为自身修为,不怕第六境的心魔劫,所以吸引了大量投机取巧、歪心邪意的修士。   魔宗也因此聚集了许多牛心左性的奸猾之人,这才叫正派的修士瞧不起。   可正道不喜的也只是那些心术不正的魔修。   能执念成魔、实打实修出名堂,被万魔宗纳入内门真传的魔修,可也是真正受人敬仰的天宗骄子!   铜雀台还在的时候也是正道的大宗门,无颜子是掌门亲传,自然有自己的风骨傲气。放在以往,若只是为了躲过心魔劫,就叫她改修魔道,那是万万不能的。   可如今……   “铜雀台覆灭,我唯一心愿就是为师门报仇,但修演正道功法,我此生只能止步真仙。若修魔……”   无颜子看向林璞,眼睛倒映着夕阳余晖,闪闪发光,“那可是一位九天上位魔神亲手递来的魔种啊。”   修魔有两种,一种跟旁的门派一样,拜入魔宗习得功法慢慢修行;还有一种是执念成狂,机缘巧合得魔神眷顾,化身赐下魔种。而后者只要愿意修魔,拜宗就能被收为真传弟子。   而无颜子的魔种,是一位上位魔神真身亲赐。   红衣汉子垂头恳切道:“无颜子求上人恩准,待护送上人回山后,允我暂且离开,欠您的命来日再还。”   先前在城门口那老道暴起炸楼,无颜子已救过她一次了。   林璞笑着摇头,取出两支金色羽箭,一手一支,反手就往自己丹田和心口狠狠扎去。无颜子惊惶抬头,迅速闪到她跟前抓住箭尖。   随着手中鲜血滴落,微光亮起,无颜子丹田咔嚓一声脆响,真君设下的禁制散去,魂魄归位。   无颜子怔怔看着面前女人将羽箭收回芥子囊中,她拍拍手笑道:“现在好啦,你已救了我三条命,禁锢解开,互不相欠了。”   “您……”   林璞瞧了瞧阵图那边,连忙把人推过去。   “你快过去吧,阵图就要发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人护送着回家。”   她站在阵外对红衣汉子挥挥手,笑眯眯道别:“无颜子姐姐你可要加把劲儿了!我十年跃人阶三境是沾了根骨的光,但往后精进速度就不会那么快了。   你宗门罹难,骤得大变卡在第四境几十年情有可原。可如今要改修魔,下次见面若叫我赶上超过了,那可就丢你师门脸面啦!”   逐渐亮起的阵图上,站在一众修士中间的红衣男人眼眶泛红,双目湿润。他双膝跪地端端正正叩首行了大礼,上身挺直正要说什么,法阵就发动了。   光芒一闪,阵上众人消失不见。林璞这才叹口气,显出不舍来。   祭婆婆和师姐被困在化境见不到,无颜子现在也走了,她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孤身一人,着实有些伤感寂寞。   但一码归一码,无颜子当初动歪念已被师姐惩戒罚过,后来在混沌海老老实实等了十年又救她一命,欠的早便还清了。   再者,有祭婆婆在前,她对无颜子的遭遇也有一分移情的怜悯同情。人各有志,总不能因为她误了人家的前程。   一只毛发蓬松的柔软小兽在脚边蹭来蹭去,见女子低头,还仰起脑袋“嗷呜”了一声似在安慰她。   “虎前辈,现在只有你陪着我啦!”   林璞弯腰抱起变成小猫大小的虎兽,转身下去排队,等待阵图重新归位。   身后此时却光芒一闪,只听得一娇甜女声欢快道:“这是谁养的小鸡崽儿,竟能修出神异来?”   万相?   肩上不知何时已空空如也,林璞连忙回头,只见三丈外,有一明媚女子刚刚传送而来。   她身穿浅紫底色的银纹金线留仙裙,赤足踏虚空,玉钗别云髻,额前滴红珀,脖间挂珠坠,更兼有肤白如雪,魅惑天成,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但见这女子目光柔婉轻笑,皓腕抬起,广袖滑落,露出纤细滑腻的手臂。腕间玉镯化成一只圆滚可爱的寒雀,飞落到她掌心,和万相一起绕着圈儿在她手心蹦跳嬉闹。   “灵沂仙子!”   身旁有人已是惊呼出声,簇拥围了上去。   有不认得的从旁人那儿打听,修士耳目灵通,几息间便都知道了她的身份。   只用三百年就修至第六境的魔宗天骄,魔神钦点十三魔君之一的亲传弟子,万魔宗二十七真传老幺——灵沂仙子。   寥寥几句,有散修便把此处情况交代给她了。   灵沂仙子容貌绝美,穿着气质也十足妖媚,但性格却温柔亲善,浑不似外表那般夺目逼人。   她微笑静听着几名散修述说前情。   即便有人话语跑偏,恭维着目露痴迷神色,小仙子也不动怒,只偏头好性子地委婉提醒一句,问是否方才被妖鬼伤到了丹田,致使识海动荡。   那修士醒悟过来,发觉自己心性不稳,被美色冲击迷了心窍,羞惭道谢又道歉地退开,定性凝神养伤,其余人见了不由赞叹连连。   灵沂没有直接去查看边上的邪植,先绕着圈儿走到抱着虎崽儿的女子面前。   她凑近微微弯腰,好奇地摸了摸虎兽的脑袋,躲开小虎甩头的低吼乱咬,点点小家伙的额头娇呼一声:“呀,它好凶!”   随后玉白的掌心伸到林璞肩前,送小鸟“唧唧啾”蹦回主人肩上卧好,这才歪头笑道:“道友,你盯着我瞧了许久,可有看清楚?不是我使手段拐走了你的灵禽哦。”   “咦,你脸红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美颜暴击 第16章   林璞面上红霞弥漫,脸浑似刚扎进胭脂堆里出来。   她低头垂下目光,小声嗫嚅道:“我没……”   两人差不多高,灵沂微微躬身仰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小巧莹润的赤足,唇角一勾,促狭问:“好看么?”   说着,一只玉足踏到林璞靴子上俏皮轻踩,脚趾还微微用力摁了摁,脚踝上用细红绳穿着的小银铃跟随主人动作清脆响了响。   伴随着一阵似有若无的清香,林璞目光跟灵沂对上,背对着众人的小仙子笑意浅浅,目漾秋波。   太近了。   热意从脸颊袭上耳尖,林璞连忙退两步拉开距离,头偏向一旁不敢看她。   面前这小散修拘束的神色当真是叫她愉悦极了,尤其是同为女子,这种得意还要翻上几倍。   灵沂满意地轻笑一声,挺直身子,一本正经道:“方才听说了道友事迹,当真不凡。   眼力卓绝,箭法通神,更加之玲珑心窍,竟能引得妖鬼上钩,用金箭化笼困住杀灭……   这等心性根骨,若无师承的话,随我拜入万魔宗如何?”   天宗真传弟子每百年有两个名额,可以带外人回宗门做随侍法仆,虽名为仆役,身份名录是归入内门弟子册中的。   这可相当于一步登天,直接迈进了天宗内门!   周围散修正艳羡间,却见那第三境的小修士红着脸摇头:“多谢仙子青睐,我已有师承,拜入羽山剑域了。”   嚯!   这偏僻的小小樊城,竟同时聚了两名天宗弟子!   一位是邪派真传,另一位还与他们并肩作战,灭杀妖鬼!   散修们津津乐道,与有荣焉,林璞却灵觉敏锐,察觉面前仙子态度瞬间冷淡了许多。虽仍是盈盈笑语,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如此,是我孟浪了。”   灵沂对她浅笑点头,转身往邪植那儿走去。   还未到黑棺旁,灵秀美人眉头一蹙,回头疑惑问:“这黑棺,先前便开了缝么?”   话音刚落,最后一道传送法阵突然炸毁,无数修士接连血肉爆开,当场惨死!   四周血雾骤起。   虽修为低,但庚金灵觉最能察知锐意危机。   汗毛倒竖,阴冷刺骨的寒意从背后袭来,林璞本能取弓转身。   乌光一闪,弓身崩断,林璞抱着虎兽摔飞了出去。好在法器虽然报废,也为她挡去致命一击,没受什么大伤。   魔宗真传反应迅速,双手一合放出玉镯寒雀,灵禽高空啼鸣,叫起一道水幕护住众人。   她娇喝一声,足底飞出两柄寒剑射向一角,被寒剑钉住的那处慢慢显出一个人形虚影来。   隐身法术被破,阴风四起,万鬼哭嚎,夕阳最后一抹辉光消失,天阴了下来。   腥臭的血雾笼罩整座樊城,一具穿着墨纹流光金边龙袍的古怪干尸显现出来。   干尸浑身布满墨绿色的霉痕尸斑,塌鼻烂口,面容已经腐烂干瘪到看不清模样。   血肉黑泥从脚下汹涌流出吸进身体里,原本枯瘦干瘪的尸身慢慢膨胀到三丈高,看起来尤为狰狞可怖。   即便这具阴丧怪物给人压迫感如此重,叫人看着便心底发寒生怯,可奇怪的是,所有人的灵觉都毫无反应。   就连灵沂,也是仗着癸水道法对地面血液走向的感应才发出的那一击。   灵沂面色发白,以魔宗真传的眼力和经验,已能断定,她地阶巅峰的实力对上这头凶恶怪物,只怕也悬得很。   她变幻手印,周身环佩化作法器宝光,决心舍命与这怪物拼上一把。   身为魔宗天骄,她修的又不是怯魔,怎可弃满城人不战而逃!   龙袍干尸仰头嘶吼,寒雀如遭重击,凄鸣一声从高空坠落,半球形的华光水幕随之被撕开一道口子,里头护住的修士登时又爆成血雾惨死一片!   灵沂身形消失,下一瞬于半空截住怪物对上一击。   主人扛去压力,寒雀摇摇晃晃重新飞起来撑住了水法护盾。   空中爆出一道炫光,龙袍尸退了五丈,而魔宗仙子身前宝光悉数炸碎,吐口血被击退出去。   一人从水罩中窜出,迎上来想接住她,灵沂见状不由腹诽无奈。   第三境的修为过来凑什么热闹,没看见其他人都老老实实躲着么?   想逞英雄,也不怕被还未卸掉的怪物邪力给弄死。   果然,正道修士最麻烦了。   但毕竟是天宗同道,也不好看这傻子送死,灵沂叹了口气,准备施法把人推走,却见那剑域弟子骤然加速,竟是全盘接下了她身上的血光邪法!   灵沂躲闪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拦腰搂住自己,额头撞了上去,心中哀叹闭目。   别说身上残存的阴尸邪法,就是平日里,仙体初成的地阶修士跟人阶散修撞上,那也是惨烈血腥的一幕!   可惜了今天穿的漂亮衣服,真叫人膈应。   “咚”地一声闷响,仙子头颅震荡剧痛。   “修金法的修士脑袋有这么硬么?”   闪过此念,灵沂只来得及睁眼瞧上一瞬,便眩晕难耐,晕了过去。   昏迷前,只见接住她的小修面容冷肃,茶色瞳仁剔透,额心现出一道透亮符咒,从中窜出红色剑芒。   剑光破开黑云,鬼气滋滋散去,血霾烧尽,夜空星月显出。   一轮红日跃上中天。   红绫真君莫娴君,烈日阳灼剑法!   师姐在小师妹的识海里,封了一轮炎阳!   星空下,灼灼红日,烈烈逼人。   刺骨阴寒被烈日阳光驱逐,鬼气散去,樊城百里,如临白昼。   龙袍干尸见状惊怒大吼,地脉深处有万鬼响应哭嚎,脚下隆隆震动,犁沟开裂。   伴随成千上万的厉鬼丧物爬出,地裂深沟里重又升腾起浓烈腥臭的血雾。   飘起的血雾还未腾出三丈就滋滋消散,厉鬼也被灼烧成灰烬,但地底对龙袍尸的响应依然络绎不绝。   千鬼覆灭,还有万鬼爬出!森森鬼气接连上涌,倒也慢慢抵抗住了红日的灼烤。   林璞抱着昏迷的仙子落地,还活着的散修立马围了过来。   寒雀也扇扇翅膀,顺势缩小水幕落到林璞肩上,跟小万相贴贴站在一起。   左肩站着两只灵动可爱的异鸟,林璞小心揽着闭目的灵沂仙子靠到自己右肩,目光惊叹,抬眸望向红日。   在出化境之前,师姐与她闲谈时说过,先前在混沌海封存于她额心的护身魂符只是送与她保命的底牌,无法主动激发。   修行是觅自己的道,而不是由师长护佑着娇养成温室之花。   所以这道符只会在她遇到实力超绝的敌人时触动。   若是前五境的对手,不敌落败,受伤甚至身死那是活该。   修为不精又擅自招惹强敌自讨没趣,真君她老人家可没这个脸出来给小师妹撑腰欺负人。   可此时就不同了,第六境的魔宗真传都交手即败的丧物阴尸,妥妥的天阶修为!   遇见这等怪物,林璞便毫不犹豫冲上去接下了灵沂身上的血光邪法。果然,魂符瞬间就被触发。   地面裂隙增大,樊城高楼房屋接连倒塌,城中惨叫连连,无数人掉下深渊,爬出来的邪物也越来越多。   鬼怪们被灼烧后溢散的森森鬼气,被龙袍尸悉数吸收,阴尸身形越发壮大,血雾几乎要凝成实质拧出血水来。   有散修挤在周围急切道:“道友,那红炎烈日眼看压不住满城鬼气,可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却见这女修嘴角勾起,傲然瞥了他一眼,“放心瞧着吧!”   话音未落,只闻得剑鸣铿锵,一道寒芒自日中出,长剑尾缠灵动红绸,闪化出万道红色剑气凌空,犹如银河瀑布,瞬间倾泻而下!   就好似天河倒悬,樊城笼罩在剑气大雨中,剑瀑砸下后又化成冲天的烈火,熊熊炙烤着整座城池!   灵沂此时睁眼醒了过来。   方才魂符感知阴尸留在她身上的邪法,自行激发没收住,冲击识海震荡神魂才叫她晕了过去。   但真君道法煌煌,只诛邪不伤人,识海震荡散去,自然就苏醒了。   “咦?”   她惊异看着满城火海,这火神异非凡,建筑人畜在火舌舔舐里毫发无损,只身周蕴有微微暖意。   而火光中,万鬼妖尸却凄厉惨嚎着化为灰烬,三息后地面火光聚拢,红焰如潮水一般顺着地表开裂的深沟卷了下去。   掉进地谷的凡人们被火云托起,地底由近及远传出鬼怪哀嚎,地面轰隆,裂开的壕沟阖上,城中人们纷纷被震倒扑地。   “道友小心!”有散修惊叫提醒。   历经惊天剑瀑、烈焰火海,那龙袍尸竟然还活着!   他身形被灼毁烧去了大半,变回了成人一般高,臭肉污血从体内流出,龙袍也破破烂烂被黑血浸透。那怪狞恶凶狠地怒啸一声,一跃就是十丈,径直朝林璞扑来!   红日突然暗下,从中走出一名黄衫女子。   只见她站在高空,漫不经心地抬手一挥,身后红日炸开,在林璞身前重凝,瞬间将那阴尸挤爆。   随后红日崩散,那风华绝代的女子微微一笑,重新化作光芒暗淡的魂符,一闪没入林璞额中。   场上鸦雀无声,俄顷,才有人颤巍巍道:“……是,是那位真君?”   好半晌,没人敢接话。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副本终于打完了(瘫倒 第17章   灵沂走到林璞身前,弯腰捡起一块黑漆漆的方正石头,暗吐灵力试了试,脸上重新漾起甜笑。   “道友竟是真君她老人家看重的弟子,先前我胡言乱语,还望师妹不要放在心上。”   天宗各派真传弟子不多,互相都认识,灵沂清楚,剑域真传弟子中可没有这号人。   但此等神威赫赫、且封了红绫真君一道化身的符篆,定然是她老人家亲赐。   不消说,这小修必定是真君极为爱重的晚辈弟子。   这种人,日后前途无量,有极大可能被收为真传。   灵沂把龙袍尸死后掉落的黑石抛给她,问道:“你是真君一脉的弟子,应为火行修剑,怎地修了庚金箭诀?”   “师,是真君叫我自己选的。我十年前才蒙她青眼引入仙途,一直在外修行,此次是准备拜山回门的。”   林璞接住石头,犹豫一下问:“这个你不要么?”   这东西是从龙袍尸身上掉落的,那怪物被真君杀灭,魂飞魄散而死,肉身都被挤爆了,可这方石头还毫发无损,估摸着也是什么了不得的宝物。   修魔的人,信奉强者为尊,宝物到了手里万万没有再给出去的道理。   灵沂却摇摇头,柔声道:“算起来是你救下了我,战利品阖该归你,我怎么能自取呢?”   再说了,这东西黑咕隆咚方方正正的,通体庚金之气,坚硬无比。   像是什么稀有矿石,全然排斥她的癸水道元,根本不能化为己用,还不如送出去做个人情。   那黑棺倒不错,应是什么法器,把破石头给这正道修士,她应该不好意思再与自己抢那口黑棺了。   想到这儿,灵沂心思一转,正待寻摸出一套合适的说辞拿了那黑棺,就见面前这人庚金灵元一吐,黑漆漆的石头顿时爆出一道金芒。   不远处墨植迅速枯萎,黑棺落地融成一滩泛着金属光泽的黑水,黑水随即像活物一般凌空跃过来裹住石头。   几息以后,光芒散去,林璞手中出现了一盏金印方玺,黑棺则化作装印信的墨色宝盒。   宝物认主了。   方玺古朴厚重,上头卧的神兽缺了上半截身子,只能瞧见狮尾和麒麟足,一看就不是凡物。   林璞拿住印纽取出方玺瞧了瞧,印上的刻字被糊平,瞧不出刻的什么。   她运转灵力试了试,方玺随心而动,迎风变大往一旁空地上一盖。   只听轰隆一声响,似有一座大山骤然压下,方方正正长宽三丈的平整土地被压出一个深坑。   林璞吓了一跳,赶紧把方玺收回。   深坑里却骤然亮起一道红光,出现三只瘦小的阴鬼。   阴鬼瞧见一群修士先瑟缩抖了抖,缩头缩脑小跑到林璞身边才松了口气。   林璞接收到方玺的反馈,面色古怪地对三只小鬼道:“我只是试试法器,没什么要麻烦你们的,打扰了……”   阴鬼们为难地挠挠头,想了想眼睛一亮。   一只小鬼闭目,鬼鼻突出变成犬鼻的样子嗅了嗅,跑出去四下扒拉,身体虚实变幻穿透残垣断壁,摸出好几个芥子囊回来,颠颠颠捧到林璞手上。   另一只伸出白骨枯爪,左手给小虎兽梳毛,右爪拉长探到林璞肩上为两只灵禽梳理羽毛。   似有什么特殊的手法,虎兽呼噜噜瘫倒亮出柔软腹毛,万相和寒雀好奇地啄了啄鬼爪,也眯起眼睛享受地让它挠脖子。   还有一只阴鬼往旁边走了两步,瞧瞧笑盈盈的魔宗仙子,没敢过去,回头跪下来给小修士殷勤擦靴子。   林璞拒绝不得,只好等三只阴鬼忙完了,客气道谢,庚金灵元吐出,方玺接收后亮出金光打到小鬼身上。   小鬼们闭目,身上浮起一道红锁崩碎,睁开眼神情舒缓,感激涕零般跪下磕头,随后消散回了地府。   这竟是一枚鬼帝印玺,能召唤阴灵差遣!   灵沂大悔,真想收回前言把印玺夺过来。但这么多人瞧着呢,仙子可不好出尔反尔。   她安慰自己,那鬼印只要庚金道元,自己拿了也用不上。   然后把目光从小修手里艰难挪开,招手唤寒雀回来。墙角处,先前钉住阴尸的两柄透明寒剑也闪了回来。   “我还有事,便先行离开了。”   再不走,一会儿若得知那黑棺变成的宝盒还有神异,她可更难受了。   灵沂赤足踏上寒剑,美眸望向林璞笑道:“我还没去过羽山剑域呢,等哪天有机会去了,你可要带师姐好好逛逛。”   旁人没听出,林璞却从仙子柔和的话语里察觉了一丝忿忿幽怨。   还不待细思,寒光一闪,面前佳人便消失不见了。   “欸,你还不知道我名字呢,去了剑域怎么找我啊……”   樊城事已了,可所有传送阵也悉数被毁,林璞想回宗门得换条路了。   天阶以下御空都得借助法器,林璞想了想,还是谢绝了散修搭载一程的好意。   散修对天宗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推崇。   有先前一出,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红绫真君在红尘行走时替山门收的弟子。   真君入逍遥境前就收了关门弟子,再不收徒。   可愿意赐下那般威力的符篆给她,也足以体现她老人家对这女修的看重。   如此一来,樊城的散修都对她极热情。   算不上谄媚,先前并肩杀敌自有一份情谊,林璞对这群守心持正的仗义散修也颇有好感,但终究相处起来不太自在。   林璞便请教问了路,认准方向骑上巨虎离开了。   东土不比万里莽山,为了不损毁凡尘山林,虎前辈没变回原型,只化作寻常山林王兽的大小。   林璞弄清方玺和宝盒的用法,又花两日整理了阴鬼送到她手上的芥子囊。   在樊城牺牲的修士虽多,但大多是修为低的散修,身上没什么好东西。   倒是城主与副城主的芥子囊里挑挑拣拣颇有些能用的丹药法器,汇总起来叫林璞发了一笔小财。   赶路枯燥得紧,身边也没人能说话,林璞上身一倾,干脆趴到虎前辈身上,两手搂着它脖子,下巴搁到毛绒绒的虎头上嘟嘟囔囔与它说话。   “那只可恶的尸怪,把师姐送我的弓器都毁了,如今我芥子囊里有箭无弓,再遇见敌人,灵元直接御箭疲弱,威力大打折扣……”   林璞先前用的弓器是真君从自己一堆乱七八糟的法器中找出来的。   这些东西,都是莫娴君专门留着打发送晚辈的,其中刀剑居多,弓就这一把。   “婆婆和师姐真有远见,”林璞在虎背上翻了个身,仰躺望着蓝天,“要不是她们逼我金行箭意圆满后又修箭诀里的矛枪之术,接下来回山的路只怕我自己心中也害怕。”   “先是妖鬼,还有神灵祭祀的事情也要留意。大陆地域辽阔,我一个人阶小修士,随随便便就能遇到那等可怕的阴尸……   虎前辈,婆婆和师姐还在化境等我,我好怕死在远行境之前啊。”   白额虎轻啸一声,似在安慰。   林璞又趴回来,摸摸它浓密柔软的颈毛,轻声道:“如果我死了,就请你帮忙,将我脖子上挂的平安锁送回宗门,掌教真人为你化去喉间横骨以后,替我把这些事情告知他们。”   虎前辈颠了她一下,加速奔跑,林璞差点掉下去,坐稳后连忙道:“我就说说,说说而已嘛!”   一人一虎瞎聊着,万相突然蹦跳着啄啄主人的耳垂,“唧啾啾”叫起来。   万相是神鸟,既能显化加持九天,又能勾连感知天地。   林璞的这只虽然还是雏鸟,但基本的感灵能力还是有的。   星海箭诀的基础是五行箭意。   林璞已把奠基的金行箭修得圆满,踏入不归人巅峰。   再想精进入造化就要修水行箭,找一个水气旺盛之地,或寻水行至宝为灵种植入丹田。   万相就是感应到一处水行宝地,在提醒主人。   虎兽立马调转方向,跑过几个山头,钻进密林里又行了几个时辰,豁然开朗。   这是一块藏在山林中的沼泽池,池边的大树枝叶茂密,错落交杂遮掩了沼泽上方的天空,只透了无数光斑落于池里。   沼泽中央最大的光斑内,正亭亭立着一朵娇嫩莲花。   莲心上空浮着一颗透亮水珠,这水珠变幻着形状,时而是一尾小鱼,时而又幻做河蚌虾蟹……   每一次变化,都往外溢散出浓浓的水灵真元。   林璞手一翻,祭出方玺往旁轻轻一落,唤了三只阴鬼出来。她第三境的修为,最多也就能一次性招来三只地府小鬼。   两只小鬼钻入沼泽,池子里咕嘟咕嘟冒起水泡,翻滚着扭出两头已死的成精妖怪。   妖尸浮起来正巧搭出了从岸边到莲花旁的一条路。   这两只精怪应该刚死不久,身体还是软的,一只是浑身布满毒液脓包、足足有乡间四合院那么大的丑陋巨蛤,还有一只是比村镇井口还粗的狰狞黑蟒。   一瞧便知,这俩凶恶妖怪为了夺宝互相缠斗而死,同归于尽。   黑蟒皮麟翻起,死死缠在巨蛤身上,那蛤妖则吞了黑蟒小半条尾巴,身上还淌着绿油油的毒液。   俩小鬼从黑蟒巨蛤身体里飘出,点头哈腰谄媚地看着林璞。   林璞倒也干脆,一道庚金灵元打出,方玺反馈去了阴鬼身上一层罪链,小鬼便被送回地府了。   还有一只小鬼眼巴巴看着,林璞想想道:“那劳你帮忙在周围望风,我平安取了那颗莲子就算你帮到我了。”   小鬼立马点头隐入林间树影中去了。   林璞跳上妖尸走到莲花旁,才要伸手,头顶繁密茂盛的枝叶被猛地分开,天光大亮刺眼。   万相兴高采烈“唧唧啾”在她肩头蹦两下,拍拍翅膀飞起迎了上去。   “这么巧啊剑域小师妹。”   熟悉的声线清婉娇甜,林璞先偏头避过了刺眼日光。   来人赤足踏在寒剑上缓缓下落,是分别了几天的魔宗仙子。   灵沂换了一身粉紫的纱织罗裙,发饰珠坠也悉数换了一套。   额前去了红珀,白嫩莹润的小巧耳垂上则穿了红钉。   少一丝魅惑艳丽,多一分娇甜明媚。但美人还是那个美人。   灵沂轻巧地落到林璞身前,目光清凌凌向旁边扫了一眼,唇角一勾,笑意愈发甜美。   “我三百年前专程来此栽下的水种,想不到已经结成地灵水魄了呢。”   三百年前,灵沂仙子才刚刚由世俗拜入万魔宗。而魔宗所在的孤鸣山,在大陆北边。   林璞眨了眨眼睛。   “那真对不住,我方才一时没收住手,把师姐的两只护宝灵兽杀了。”   这两只妖兽的气息显而易见是半步兽王,每一只都可抵一名第六境修士。   “啊,”灵沂似恍然大悟,“那我许是记错了。师妹杀的妖兽,这阖该是你的战利品。”   林璞也急忙摇头诚恳道:“我也跟师姐开玩笑呢,你栽种的灵物,自然该归属于你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扯着谎,面对面站着一动不动。   只寒雀和万相高高兴兴飞到一旁的树枝上,互相梳理羽毛,欢快地“唧唧啾”嬉闹。   *   作者有话要说:   万相:唧啾啾!(你好)   寒雀:唧唧啾!(又见面了)   万相/寒雀:啾啾啾!(缘分,开心) 第18章   “无主宝物,先到者先得,我就不与师妹抢了。寒雀,该走啦!”   仙子笑语盈盈,背手掐诀,沼泽池腾然窜起一条灰黑色的沼泥大蛇,蛇信一吐,甩尾而来。   林璞忙不迭挥手,腰间芥子囊里嗖嗖飞出一长串箭杆。   “师姐可别这么说,宝物能者居之,你修为比我高三境,应是我退让。万相,我们先走。”   木箭只有箭头,连箭羽都没有,单个看起来可寒碜。   但庚金灵元加持,万千木箭呼啸,首尾相衔,便是一条金闪闪的链绳,立马就把大蛇绑缚起来拉回了池里。   换做与灵沂同阶的修士,这泥蛇已被锁死了。   可林璞修为差了人家老大一截,金灵绳还困不住泥泽蛇。大蛇翻滚扭动着,眼看就要挣脱。   又一串黑铁箭飞出,“笃笃笃”把大蛇钉在泥潭中。   铁箭刺入即崩碎,纯正刚烈的庚金灵元附在碎铁上爆开,瞬间水元溃散,大蛇坍碎成污泥。   灵沂有些意外,她方才一击虽未尽全力,可也不是小小的三境修士能化解的。   魔女美眸带了异色,饶有兴致歪头笑道:“真对不住,我这灵元不受控制的毛病总是时好时歇的……”   林璞点头一副笃信的样子,“我理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师姐你瞧,我的芥子囊就总爱乱扔东西。”   说完,一脸正气的小修认真道:“师姐,芥子囊不听话动手,可是与我无关的。”   话音未落,一只小猫悄悄绕到灵沂身后,它隐匿气息蹑手蹑脚走到三丈远,作势欲扑,却被凭空出现的巨大水鹰按住。   灵沂扭头看一眼笑道:“这虎兽也与你无关吗?”   恰此时,莲花下方骤然暴起一道乌芒,黑棺一把裹住地灵水魄和异莲带走。   灵沂登时火起。   好啊,正面睁眼说瞎话,背后偷偷摸摸派妖虎,原来都是转移她注意力的法子!   那口黑棺果然是了不起的法器异宝,竟能瞒过她的灵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潜过来盗宝!   她右手勾爪一招,浩大的水元灵力顿起。   魔宗真传仙子动了真章,林璞立马就被雄浑的癸水真元绑缚住,动弹不得。   庚金灵力被阻断,墨色宝盒摔入泥潭中。沼泽浮出一只清水化成的大手,抓住宝盒递给灵沂。   脚下妖尸此时动了。   黑蟒蛇尾从巨蛤口中退出,狠狠抽向魔宗真传,灵沂躲闪不及,跟这半步妖王的蛇妖全力拼了一记。   一击轰出,黑蟒肉身炸碎,鳞肉纷飞!这黑蟒妖力全散,明显已是死绝的状态。   灵沂正疑惑间,透过碎肉血幕,巨蟒身体里窜出一只小鬼,他正抱着宝盒,面色惶惶向那小修逃去。   可恶!又被她摆了一道!   灵沂大怒,催生神通,沼泽氤氲起雾,浩大灵威压去,小鬼怪叫一声,吓得呲溜就往潭底钻。逃跑前还不忘把宝盒扔向方玺之主。   林璞等到此时才发力,玉骨剔透,十八窍庚金道元运转直达头顶,她面上骤起金光,头向后微扬往前狠狠一砸,禁锢全身的癸水真气就破开了一个口子。   黑匣探到主人气息,化作乌光没入主人识海。   下一瞬,灵沂闪到林璞面前,一把将小修士按倒,坐在她腰上恶狠狠道:“吐出来!”   林璞破罐子破摔,视死如归。   “没有了!”   “你!”   寒芒一闪,水剑压在林璞脖子上拉出血线,魔女面色薄怒,俏脸含煞。   “别以为有红绫真君护着我就不敢杀你,剑域弟子又如何,我有无数种手段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璞茶眸晶亮,不为所动。   “超过我三境的修士对我有杀意才会牵引真君护符,可符篆刚刚丝毫没有动静,你对我没有杀意。”   不过现在嘛,识海里的魂符的确感知到杀意,欲要发动却被林璞压住了。   “再说了,师姐,我也算不得大败。”   胸口传来轻微刺痛,灵沂低头,一枚抵在她心口的青色梭箭显露出来,还有六枚环绕在魔宗真传身周,瞄准了她的丹田识海,蓄势待发。   这七枚细如牛毛的梭镖是真君用从无颜子那儿收来的乌青重铁打造,除了梭镖,师姐还为她用阳灼烈火熔了一杆矛枪和一柄弓胎。   莫娴君是活了几千年的真君大能,不说百术精通,但跟火有关的旁道也稍有涉猎。   铸器之法她虽比不过专门炼器的大家,但放到铜雀台那样的炼器宗门里,哪怕不看修为,她老人家也能混个长老当当。   乌青重铁是铜雀台掌门亲传才有的珍稀玄矿。   用它制成的宝器可隐匿于五行灵觉探察之外,又坚硬无比,最是适合制成暗器或护盾。   星海箭诀的确是主远攻的道法,可真要近战了,林璞也岿然不惧!   不过,修为碾压之下,她能在魔宗真传手里坚持这么久,还是因为魔女对她留了一手,林璞领情。   灵沂面色变幻。   进入第五境真仙的修士都经历了罡风劫,仙体初成,更何况她已是第六境入尘沦的修家。   不归人的小修哪怕驱使乌铁梭镖击伤她,也不会伤到道基。   但伤势轻是一回事,想取出可就麻烦了。   她若坚持动手夺那枚地灵水魄,得到的好处可能刚刚抵消梭镖刺入丹田识海带来的后患。   林璞这是算准了,要么她就此罢休,忍下这口气。要么夺走水魄,丹田识海悉数被乌铁梭镖侵入,得不偿失。   灵沂恨得咬牙,自来就是她阴别人,何曾在他人手里吃过这等大亏!   何况还是一个才三境的小修!   她怒从心头起,不管不顾,右手探出按在林璞腰腹上,灵力一吐,就要从小修的丹田里强夺地灵水魄。   林璞大惊,却兀自先收回了梭镖,急忙道:“师姐别!”   来不及了,纯正的癸水真元涌入林璞丹田,被庚金之气包围的水魄立时被激发,顷刻间沼泽灵气动荡,水元化作洪流被吸进小修的身体。   林璞要进阶了。   万象星海道法,是由金行打底,其余四行作辅、修满五行箭意的功法。   金行圆满渡雷火劫入不归人,要想再精进入地阶造化,必得按顺序修水行。   这就是林璞遇见地灵水魄,不惜代价坑蒙拐骗偷都要得到的原因。   一个合适的水种,要想等到下一个,还不知有没有这个机缘。   偏巧灵沂修的就是癸水道元,寒雀是她本命真灵、识海真仙,所以小万相灵觉随主,特别亲近灵沂,也对寒雀一见如故。   金行中庚金刚猛至强,若想修出水行箭意,必也要浩大水元。   如今地灵水魄植入丹田作为水行箭的水种,林璞本待找寻一片大湖水泊再破境的,可灵沂此番直接用癸水真元引动,瞬间就破了小修士包裹水种的金气。   现在林璞骑虎难下,不入造化不行了。   灵沂愣了一瞬,水元下意识还在输送,林璞却以为她被自己丹田水种吸附住了。   修者的真元若短时间内抽离过多,是会伤到道基的。   林璞丹田金气爆破,口吐鲜血把灵沂的手震开,翻身滚入泥潭。   沼泽水气被瞬间抽干,却仍是不够。   水种抽不到水元,已经开始抽吸血液。林璞痛苦嘶吼着在结块的干涸黑土上打滚,她转身匍匐趴在地上,十指插进土里,额侧青筋暴起。   灵沂站在一旁看着,神色变幻,目中挣扎。   她怎么看不出,庚金固元能力最强,这傻子要不是自损把她震开受了内伤,怎会扛不住丹田水种的吸力。   她堂堂第六境修者,难道还怕被人阶修士夺元不成?   俄顷,她跺跺脚,骂道:“姑奶奶遇见你真是晦气!”   说完跳下法器,踩在灰黑色的干土地上,仙子玉白的双足染了尘。   灵沂双手合一变幻掐诀,御空代步的寒剑法器飞上高空。   这两柄寒剑是百年前凡间水怪联合作乱,掀起洪水大涝时,她领师命斩杀恶蛟后,魔君亲自出手助她炼化两条大川所得。   寒剑已跟了她多年,如今便宜这小傻子了。   粼粼波光一闪,隆隆水声响彻天空,两条澎湃大江刚出现一瞬便化作遮天蔽日的翻滚乌云!   随即电光闪过,惊雷一响,天空似破开了一道大口子,暴雨如瀑般浇淋下来。   站在一旁树枝上观看了全程的两只小鸟连忙一起飞到仙子肩上,小猫也缩头缩脑摸到她脚边,讨好一般喵喵叫。   水元撑起一道光幕,将灵沂和两只小鸟护住,只小猫被大雨浇得脑门一激灵才被光幕罩住。   虎前辈敢怒不敢言。   万相担忧地“啾啾”两声,漂亮的小魔女哼道:“她没事儿,你主人这回可欠姑奶奶老大人情了!”   云收雨歇,山林被水洗过一道,清新透亮,洋溢着浓浓水汽。   原本的沼泽已经变成一小片湖泊,倒映蓝天,波光粼粼。   水下射出一道巨大水箭,箭尾挂着金色灵力所化的长鞭,长鞭一甩,一道人影就从水里荡上岸边。   林璞甩甩头,法衣震散水汽,周身便干燥了。   小修蹦到仙子面前,手掌一翻,亮出那朵孕育了地灵水魄的娇嫩莲花,笑得可谄媚可甜:“谢谢师姐救我,这个送你。”   灵沂看她一眼,一把抓过莲花,板着脸扭头就走。   魔女仙子面色沉得吓人,林璞吐吐舌头,连忙跟上。   她方才调动金元全力对抗水种吸力,但也不是万事不知。   魔宗真传天骄毁了两柄上好寒剑救她,她全都知道。   “师姐,我踏入造化境了,多亏有你,你真是我的大恩人!”   “师姐师姐,我迈入地阶,万相有一次显化换形的机会,你说万相变成什么样子好看啊?我瞧着你的寒雀就特别可爱帅气,神异非凡,我叫万相化成寒雀的样子,咱俩一样好不好?”   她的寒雀可是天下间独一只的异种,谁要跟这傻子一样!   灵沂站住,瞪着她不说话。   林璞闻弦知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闭嘴。   见仙子姐姐又要走,连忙把人叫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结结巴巴挤出一句话。   “师姐,你……你脚冷不冷?我芥子囊里有好多干净漂亮的绣鞋,匀你一双?”   都是莽山祭祀闲来无事亲手为她做的,阿蒲可宝贝了!   灵沂险些被这傻子气笑,见她殷勤地掐水诀替自己冲脚除尘,冷着脸道:“我御空代步法器毁了,你送我去松洲。”   好好好!   林璞连忙把虎前辈提溜过来,小猫一爪子肉垫毫不留情拍她脸上,跳到地上变回原形,瞪了小上人一眼,忍辱负重。   *   作者有话要说:   阴鬼瑟瑟发抖:上头打完了没?谁赢了? 第19章   自巨虎启程以后,魔宗真传仙子就在虎背上找了一处盘膝坐下,闭目静修。   林璞知她心中忿忿。   自己先从她手底下耍伎俩夺了地灵水魄这种水行至宝,后又蒙她搭救,用那等珍贵的御空法器救了自己性命,捡了老些大便宜。   换位思考一下,她要是灵沂师姐,肯定也怄得不得了,再不想搭理她。   这么一想,林璞倒是老实巴交安安静静待了几天。   可赶路的日子实在无聊,她毕竟年纪小,坐不住,且从小到大,身边都有人陪着。   先是莽山的小伙伴,再是祭婆婆。后来迈入仙途,去混沌海有无颜子,化境枯燥的修炼也有师姐和祭祀陪着。   哪怕离开樊城那几天,也能叽里呱啦跟虎前辈说说话。   现在一个活生生的漂亮姐姐就坐在后面,这个小师姐是别宗的同道天骄,还救过自己,叫她憋着不说话当真是难受得紧。   于是这日,还不等灵沂从入定中醒来,忍了好久的小修士鼓起勇气回头期盼道:“师姐,你醒着吗?”   没人理她。   又老实了一会儿,她托腮看着两只小鸟在虎头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芥子囊里取出一个小瓶子,犹豫一瞬,还是鬼鬼祟祟朝后边摸了过去。   灵沂睁开眼,“干什么?”   小修士眨巴眨巴眼睛问:“师姐,你饿不饿?”   灵沂瞧她一眼,自顾自取出一枚辟谷丹吃了。林璞干笑两声,把丹瓶收起来,耷拉着脑袋回前头坐下了。   又过了半晌,林璞“啊”地一声坐直身子,连忙回头。   “我说怎么好像漏了什么东西,师姐,我把那只阴鬼忘在那儿了!”   用鬼帝印玺从地府拘来的阴鬼身上都有罪链束着,不怕他们在人间作恶。但方玺召鬼是有规矩的。   鬼玺发出召请,金印落下,不管愿不愿意,法则之内必有阴鬼奉命而来。阴鬼被鬼玺之主强制驱使,也算是对自身所犯下罪孽的一种惩罚。   至于先前给小鬼们解除一层浅浅的罪链,只是林璞投桃报李。其实她大可以什么不管,直接霸道地叫方玺送小鬼们回去,但把人家唤上来白做工,小修士心里过意不去。   她只是机缘巧合得了宝器认主,没把自己真当成什么鬼帝霸主,人家来帮了忙,好歹请鬼玺甄别,酌情赎免些罪行。   这次留下的那小鬼是真真正正帮了大忙,自己却把他忘了,可真叫人惭愧。   灵沂杏眼一瞪,怒道:“你难道还想为了一只小鬼回去不成!”   林璞忙不迭地摇头:“不回不回,都走了这么远,他对方玺有感应的,叫他自己跟上来好了。”   反正这些应召的都是些罪徒恶鬼,林璞虽有些歉意,倒也没那么慈悲心泛滥。   肯定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漂亮师姐更重要一些,林璞笑眯眯道:“师姐,你肯理我啦?”   漂亮姐姐又不理人了。   万事开头难,仙子既然肯接话,那就不是真的腻烦她。   小修士也不气馁,认真道:“师姐你别生我气,我保证,以后再遇到地灵水魄那样的宝贝,一定给你留着!”   “你当这种天生的五行宝物是凡间大白菜,遍地都有的?”灵沂被她勾起了心底不甘,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灵沂这次来东土,专门为寻找水行灵物而来。她自几十年前迈入第六境,修为便卡住不得寸进,只好寻些外物辅助修行。   正巧松洲最近有一场东大陆的灵宝集会,灵沂就想着过来碰碰运气。   结果刚过来,先就在樊城吃亏毁了一堆法器。再循着水行真元找到一滴地灵水魄,还以为否极泰来行大运,没成想阴沟翻船被一个三境小修给阴了。   还赔上两柄珍贵的御空法器,她真是被魔念上头蒙了心,充什么烂头好人!   灵沂心有不甘,“喂,你欠我四次人情,以后可要记得还的。”   “师姐,我大名林璞,你叫我阿蒲就好。”   总算报上了自家姓名,林璞不解道:“为什么有四次啊?”   “我用至宝法器助你破境算不算?”   “算。”   “地灵水魄让给你算不算?”   “那是我自己……”   瞧见魔女眯眼,小修士果断改口:“也算。”   “你抢了水魄惹我生气,我没杀你叫你捡回条命,又是一次。”   “……”   “再有前头在樊城对抗天阶阴尸,你得了鬼玺,黑棺阖该归我,被你抢了。”   “师姐,”林璞小声道:“樊城不算吧,是我用真君的符篆……”   “就知道你要斤斤计较。”   仙子大度地挥挥手,理直气壮耍赖,“那就算三次,林铁头,你日后回宗门可别忘了,欠下的人情是要还的。”   “是林璞。”小修士纠正后欲要反驳,想想又不说话了。   灵沂反而奇道:“你认下了?不提限制条件?”   “嗯。”   林璞点头:“反正师姐你提的要求,我能做的肯定做,做不到的也没办法。”   这不是废话!做不到的没办法,那她提三个要求还有什么用!   灵沂心头一阵火起憋闷,扭过头又不想理她了。   偏偏小修士无所畏惧一根筋,先前已经见过魔女臭脸发火,习惯了也不怕她,厚脸皮凑过来好奇道:“师姐,你为什么会卡在第六境啊?”   她听无颜子说过,魔修可以化心魔为自身修为,按理来说入尘沦时魔修应该精进最快才是。   灵沂瞥她一眼,“你以为只要修魔,就精进迅速,没有瓶颈,第六境炼化心魔,修为一日千里?”   林璞老实点头,她当真就是这么以为的。   小魔女被她理所当然的态度逗笑了。   “照你的想法,修魔这么好,全天下就都该是魔修了,怎么没见到几个修魔的巨擘?”   林璞被她问住了,眨眨眼不说话。   “其余天宗,弟子才几万,真传就有十余人,可万魔宗有魔徒弟子十万数,真传只二十七,你可知为何?”   不过是修魔入门容易,脱俗难。   多数人只看见修魔能肆无忌惮,无惧心魔,可却忘了魔的含义。   魔,狂癫入极道者也。   而能称之为极的,只能是巅顶上的寥寥几人而已。   人间万般人欲执念,每一道都对应了一个魔神,而魔神,只眷顾极者。   真论起来,修魔不一定比修正道强。   天道公正。正道修士虽需历心魔劫,仙途坎坷,但前路是坦途大道。   而魔修不修心性,能将心魔炼化,但若没有魔神青睐赐下魔种,此生别想破境入天阶。修魔者的前路,是亿万人去挤一条平顺的独木桥。   灵沂说到这里顿住了,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这清秀小修一眼。   先前以为修魔比修正道容易,却仍恪守本心,面对她抛出的橄榄枝丝毫不动摇,也难怪红绫真君青睐这小傻子。   林璞若有所思。   怪道师姐在混沌海为她开蒙时说,大陆万万年历史,惊才绝艳者不知几何,但十之八九倒在了“入尘沦”一境。   现在看来,这十之八九不仅指正道,也包含了魔宗。   只不过正道修士是走火入魔而死,魔徒则是卡在第六境,硬生生耗尽寿元。   如今的万魔宗,也只有二十三人有魔神亲赐的魔种,其中包括宗主在内的十三魔君,和十名真传弟子。   还有十七名魔宗真传,是分别拜在十三位魔君门下后,由师尊帮忙往丹田植入了假魔种。   灵沂拥有的就是一枚假魔种。也因此,她破第六境非得要水行宝物辅助不可,这才往松洲而去。   林璞听到这儿,得寸进尺探听道:“那师姐,你修的是什么魔啊?”   灵沂看了凑到身边的小修士一眼,哼一声不接话。   松洲在东土和大陆中域的交界处,巨虎化成原形全速赶路,也花了将近两个月。   站在山脉这头,远远就瞧见了一大片城池,人间烟火蔓延至地平线那头。   巨虎重新化成小猫,林璞把它抱起,跟在魔宗师姐背后往前行去。前方入了松洲就算是进入中土人间地界,再不像东土那般荒无人烟,尽是原野山林了。   进了城,才走几步,灵沂脚上踩着一双有莽山特色的绣鞋,突然停住步子,回头对林璞道:“还跟着我做什么?传送阵在东城,你自去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啊正邪两道修行体系总算搭起来了。我绞尽脑汁把世界观穿插进剧情里,就是怕铺陈直述太生硬导致观感不佳,希望大家看起来不觉得乏味。   白天在外面想起忘了放存稿,本打算请假把这章放明天,这样明天就能休息了。但想想,万一打破日更习惯,请一次就有下次,码字好累,说不准再下次就不想写了,还是放出来吧。   今天是意外,明天仍旧晚六点啦~   本来还能再早二十分钟发出来的,但楼下有一只三花猫美人绊住了我的脚步......可恶!美色惑人! 第20章   进了城,林璞肩上站了万相,怀里抱着小猫,找了一间客栈歇脚。   她已打听过,从松洲的传送阵过去,就能直达大陆腹地。再赶半个月路,便是八百里连绵羽山,到达剑域仙宗的地盘了。   虽法衣有自带洁身净尘的功能,但马上就要回宗,林璞就叫店小二打水,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等干干净净、清爽起身后,林璞瞧见万相蔫蔫地站在窗台上,“唧唧”叫了两声。   她走过去,伸出食指挠了挠万相的脖子,灵禽轻轻啄啄主人的指尖。   “我知道你想寒雀,但灵沂师姐有自己的事情,她忙完就要回魔宗,我们接下来没办法一起走了。”   羽山在中域腹地,孤鸣山则在大陆北边,中间隔了十万八千里。且林璞此行目的是为了回山拜宗,魔宗真传则要留在松洲灵宝集会上寻些辅佐修行的水行灵物,也再不同路了。   店小二敲门进来送上饭菜,看着窗边的客人笑道:“您也是来参加此次灵宝集会的吧?”   小二虽是凡人,但眼力极好。见林璞双手空空,随身只带了一猫一鸟两只小兽,猜她便是有芥子囊的修士。   加上在松洲迎来送往见识多了,也能分辨出修士之间的差别。   这年轻女子目蕴神光,行事说话和作派和善有礼,涵养极好,不卑不亢,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明朗大气。   他便估摸着应是哪派大宗教养出来的端方弟子。   想到这儿,店小二亲切道:“虽然明天才是正集,但城中早就摆了夜市,也有许多人在买卖灵宝,前几日据传还有散修在夜市上捡了漏,得了一柄绝好的法器呢!仙子不去看看么?”   跟小二又聊了几句,等人走了,林璞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茶眸剔透,倒映出明亮的凡间灯火。   她思忖一阵,回头道:“反正明天出发,今晚咱们就去逛逛夜市吧。虎前辈,你要不要也一起出去玩?”   小猫蒙住耳朵钻进被子里。   人类就喜欢弯弯绕绕地口是心非,明明自己想去“偶遇”,偏不直说。它才不去找不自在见那魔女!   夜市的确热闹,单是最外围凡人摆的摊子就叫林璞开了眼。   各种吃玩穿用的东西,千奇百怪,加之添了凡人奇思妙想的智慧,瞧上去有趣实用又便宜。没见识的土包子没忍住,先就买了一堆。   等进了夜市内场,更是叫人大开眼界。   按五行八卦布置起来的环形场地足能容纳上万人。中间被红布盖住的巨大高台是一顶拍卖台,暂时还空着,要等明日灵宝正集才启用。   夜市就围绕着拍卖台层层摆开了。   林璞一进内场就不由惊叹止步。   只见入目尽是法宝灵物的璀璨灵光。有些古怪灵植和药材的光芒稍暗些,但灵觉感知牵引,体内庚金道元蠢蠢欲动,四周全是宝贝,引得她一时不知该往哪儿走。   身后被人撞了一下,一个长脸散修皱眉不满:“你这人,站在这里挡路,叫后头的人怎么走?”   林璞连忙让开道歉,认错态度极好。   “对不住对不住,我第一次来这种集会,没留神给大哥你添麻烦了!”   那散修是急性子,修为不过才三境,话出口了才发现呵斥的是个地阶的修士,心刚一颤就见面前女子态度极好地道歉。   他放下了心,缓和语气正要离开,想想又回头,对那好脾气的女修客气道:“此地宝物多,您要是不懂……第一次来对这儿不太熟悉,可按五行方位,只往与您道元相合的区域去就是了。”   林璞笑着谢过,正要抬步往金行区走,可走两步又止住了,脸上笑意淡去。那散修顺着她视线望过去。   只见一娇俏绝美的赤足女子正站在水行区的摊位前。   她面上带着温柔亲切的笑意,被一众男修簇拥围着。   每一个与她攀谈的,她都认真回话。哪怕因为人太多回不过来,她也会体贴地投去一道歉意的目光安抚。   那灵动眼眸似会说话,直叫身边每个人都对她心生好感,如沐春风。   “那是万魔宗的灵沂仙子。”长脸散修开口,目中浮出痴迷赞叹,话语里却有些自卑伤感。   “我等散修,若能得仙子一笑一语,也是侥天之幸了。”   他下午见了灵沂一面,当场便失礼呆住了。而魔宗天骄也没有生气,只笑着对他点头。可即便只是一抹笑容,都叫他牵肠挂肚记到现在。   他才三境的修为,资质差,年岁也大了,有自知之明,根本不敢跟那些宗派弟子一样围上去献殷勤。   只恨自己本事不济,求活都难,不然,若能奉上珍奇宝物博仙子一笑问名,也不枉来这一趟。   林璞心头不快,只觉得围在那美人身边的所有人都形容猥琐,叫她一瞧就讨厌。   她压下莫名涌上的烦闷情绪,咬唇问:“她身边站的人是谁?”   那男人面容俊朗,一身明黄色的窄袖蟒袍,头戴玉冠,腰间佩剑。他此时正侧身从展位上拿起一串珠坠,跟魔宗仙子比划说着什么,眉眼温柔含情,风度翩翩。   “啊,那是黄道盟弟子陆羽,上品根骨,八十年入造化,这次回去就要被黄道盟收入内门弟子了。”   散修语带艳羡,随即余光就瞧见这好脾气的女修走过去了。   陆羽脾气有些霸道,喜怒无常,他本待叫住女修提醒一句,可想想又住嘴了。毕竟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何必给自己找事呢。   陆羽用一瓶极品灵丹换了那串珠坠。摊主喜笑颜开,连连道谢。   这条手腕挂饰虽然封了天阶修士的一道法术,但只能作为护身法器,抵一次远行境以下的攻击就报废了。说起来价值远远抵不过那瓶灵丹。   但陆羽瞧见魔宗仙子多看了这腕饰两眼,就果断买下了。摊主也是会看人眼色的伶俐人,在仙子面前好听话不要钱一样使劲夸。   灵沂又换了一身粉白的留仙裙,收敛了那股妖艳的魅惑气质,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天真可爱的无害灵鸟,楚楚动人。   可她本就容貌倾城,赤着莹润玉足,小腿如嫩藕一般光洁笔直,又增添了几许叫人心痒的娇美,直叫人心生怜爱,恨不能把好东西都奉上哄她开颜。   陆羽把腕饰打开,作势要亲手为仙子戴上。   灵沂温婉笑道:“陆道友一表人才,根骨卓绝,前途不可限量……若是愿意的话,转修魔随我一道回孤鸣山如何?”   说罢就要伸手任陆羽为自己系上手链,此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师姐看重青睐的人可真多呢。”   女声清脆,可话语之间,隐隐有点子忿忿的意味。   陆羽当然知道灵沂邀他修魔是在开玩笑。但这几句玩笑话,既捧了他,又显示魔宗真传对他的亲近,他乐见如此。   可这插话的女修就叫他有些摸不透了。   听起来这女修对仙子有不满,话语间好似藏着什么怨气,可她伸手时灵沂却丝毫不躲,任由她握住手腕把自己拉过去。   灵沂站在女修身旁,歪着头瞧她,唇一勾,眼一挑,问她:“你过来做什么?”   “逛逛。”小修士随即看了那腕饰一眼,嫌弃道:“那东西丑,师姐戴上不好看。”   白得的护身法器,魔宗仙子瞬间就不想要了。   陆羽察言观色,把腕饰收起来了。他跟林璞礼貌寒暄过两句,便在前面笑着带路。   “这位师妹说的是,这东西的确衬不上道友的美貌,不过有一样仙子一定喜欢。”   一个摆摊的修士见到来人,从摊位下取出一只玉匣,打开盖子送到陆羽手上,“公子。”   陆羽点点头,手捧到灵沂面前,笑容诚恳:“我想将此宝奉上,请仙子明日陪我一同出席灵宝集会,不知可行否?”   匣子里是一个穿着红肚兜的拇指小人,见到一群“巨”人盯着他看,吓得抖了一下,慌忙蹲下抱膝,呲溜一声就变成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玉色丹药。   有识货的修士惊呼出声:“提灵化脉丹!”   魔宗真传笑容真挚甜美,接过了那只玉匣。   林璞耷拉着脑袋往回走,离开夜市的范围,凡间的宵禁生效,路上便显得空荡冷清了许多。   “喂!”小魔女坐在旁边屋檐上,白皙的双腿在夜风里晃。   小修士不理人,只埋头往前走,肩上的万相察觉主人情绪,也不敢飞去找人,只“啾啾”两声算是打招呼。   灵沂看她别扭的样子就想笑。   两手一撑,足上幻化出一双莽山纹样的绣鞋,仙子轻轻落到林璞身边,背着手随她一起走,一边还调笑道:“林铁头,眼光挺高啊,夜市那么多宝物,没一个能入眼的?”   陆羽以为林璞也是万魔宗的弟子,便在魔宗真传答应他相邀后,也热情地要送林璞东西。可这小傻子什么都不要,沉着脸就跑了。   “我穷,买不起,比不上人家财大气粗。”   灵沂一步跨到她面前,林璞险些撞上去,连忙止住步子。   “我丢下那么多冤大头来找你,你还跟我甩起脸色来了?”   灵沂皱眉,鼻梁挺翘,红唇娇润,说话间贝齿微露,隐隐能瞧见粉嫩的舌尖。林璞呼吸一窒,垂下目光。   “怎么,我不劳而获,白拿人家东西,你身为正道修士,瞧不起这种作派是不是?那好,道不同不相为谋......”   灵沂转身要走,林璞赶紧拉住她的手,“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想解释,却又觉得难以开口,只好转移话题,讷讷问:“你刚才为什么不穿鞋子?”   灵沂哼一声,踩了她一脚,林璞靴子上顿时出现了半道鞋印。   “仙女才不穿鞋走路,再说,你这鞋丑死了,我才不穿!” 第21章   林璞其实从夜市出来后就后悔了。她不知道自己在置什么气。   她才入造化,放天宗也就只是刚进内门的水平,勉勉强强能在宗内混个新秀的名头。而灵沂是魔宗天骄、真传弟子,第六境的半步天阶修为,成名已有近百年。   先前从灵沂手底下拿到地灵水魄,除了小魔女轻敌,还因为人家手下留情,根本没跟她认真动手。   后来魔宗真传还毁了御空宝器救她。   既不是亲人,又非同门,小仙子对她已是仁至义尽了,她有什么资格耍小性子不开心?   可道理都懂,真正看到灵沂仙子八面玲珑,用当初在樊城哄逗她的那一套去跟别人说话,知道了她在魔宗师姐心里并不是那么特别,林璞心中还是憋闷难过。   就像小时候在莽山林野疯玩乱跑时遇到隔壁镇采药的姐姐,姐姐夸她可爱,送她糖果和好吃的肉饼,说她是姐姐见过的小朋友里最喜欢的一个。   可当小阿蒲心里记挂了姐姐大半年,扭头有一天在镇子上再遇见时,姐姐却不记得她,怀里抱着另一个小孩子亲亲脸,笑着说最喜欢他了。   人不都是这样的么?有些感情,总是混杂在好多的喜欢里,珍贵又普通,毫不起眼。   除了祭婆婆和莫师姐,林璞对谁来说,都是不起眼的蒲草。   旁的人再喜欢,也不过是春天行人郊游,看到满目绿意,视线扫过路旁,顺口夸上一句蒲草可爱、生机勃勃罢了。   隔壁镇的姐姐阿蒲只伤心一会儿就决定不再喜欢她了,可在夜市里瞧见灵沂时,她心里却格外难受。   眼眶红了一下,水润盈上茶眸,小傻子垂下头,大魔女反倒是被她突然的泪意吓一跳。灵沂犹豫一瞬,小声问:“林铁……阿璞,你怎么了?”   她摸不着头脑,“我没欺负你吧……”再仔细想了想,愈发不理解,“一路上我又没占到便宜,都是你得好处,你怎么还委屈上了?”   只能归咎于自己活了几百年,跟不上小姑娘家家的想法了。   林璞抹抹眼摇头,声音微微发哑,听起来还怪委屈的:“没有,是我太幼稚钻牛角尖了,跟师姐你没关系。”   等她收拾好情绪抬头,目光清亮跟仙子道歉时,神态已经恢复如常了。   “对不起师姐,今晚扰了你兴致,我这就回去了。先祝你明日得偿所愿,寻到合适的水行灵物。以后若有机会,你去剑域,我一定带你好好逛逛。”说完扭头就走。   灵沂心头起疑。   自先前交手以后,两人互相就都撕破了伪装。灵沂懒得在她面前再装温柔善良的仙子模样,尽显骄纵性子。   而小修士对此也接受良好,乐呵呵的一点不怕她,相处倒也轻松自在。   林璞从未在她面前摆出过这么一副不苟言笑的认真模样。   看起来持重沉稳,跟那些正道老古板们一个模样。但她怎么瞧怎么违和,小傻子就像突然套了一层封闭的壳子,刻意要与她疏远一般。   灵沂危险地眯起眼睛,看着小修士头也不回地走远,挥手,水气从空中析出,化成一条澄澈锁链,一把将人捆住拖了回来。   林璞“咚”地一声被水流狠狠按到墙上锁住,灵沂一手撑墙,挡住她的去路,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歪着头看她。   万相此时才扇着翅膀飞回来,寒雀也显化出来,和它盘旋绕了两圈一起飞落到墙头。   林璞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喉咙咽了咽,小声道:“师姐?”   灵沂面无表情。   “黄道盟是人间各国皇室联合的修行宗派,修的是龙气,所以宗内有无数派系,既争斗又有联合。   陆羽出身于小国皇室,不久前才入造化,马上要进内门拜师。八十年造化看起来了不得,想拜真传一系却还不够看。但他俗世背景不够,只能在旁的关系上动脑筋。”   松洲这次筹办东大陆的灵宝集,算是修行界的盛会,各派修士云集。   若他陆羽能请得动万魔宗魔君弟子、二十七真传天骄之一的灵沂仙子与他结伴出席,就代表魔女认可这份友谊,便能为他在拜内门择师一事上压上一枚重重的筹码。   “你知道提灵化脉丹是什么吗?”   一种极其稀缺的极品丹药,红绫真君在化境里跟小师妹闲聊时说到过。   明明是魔宗师姐开口发问,林璞正要回答,魔女却瞪了她一眼:“闭嘴!”   小修士委委屈屈,把话咽下去了。   “提灵化脉能激发血脉,对我有大用。寒雀是我的本命真灵、识海真仙,自我入道以来就一直陪在身边。   它虽是天下间独一只的异种,但受种族血脉所限,日后入天阶便是我修行短板。但有了提灵化脉丹,就能激发它寒灵神鸟的远祖血脉,自此化去凡体,再无限制。”   说到这儿,月光下的绝美仙子下巴轻抬虚点,美眸睨着面前被捆锁固定的女子,“明白了么?”   林璞老老实实点头。   “明白了,那个人礼物送你心坎上,你答应他一起去灵宝集会,是等价交换、童叟无欺的买卖,不是你平白无故占人便宜。”   “占人便宜怎么了?愿打愿挨,人家送上门我凭什么不能收?你要看不惯就走吧。”   水流锁链崩碎消失,魔女坏心眼儿,最后留了一泼水,把小修士的靴子打得透湿,还振振有词说是帮她洗掉鞋印。   林璞低下头看看,湿掉的靴子穿着潮闷闷的,极不舒服,她嘴角却忍不住扬了扬,嘟囔道:“我本也不是怪你白拿人东西。”   灵沂抱肩看她,“那你什么意思?”   小修士挠挠头又不答话了。她抬头望向在墙头排排站的两只灵鸟,询问般轻唤了一声:“万相?”   头上顶着蓝紫色冠羽的小黄鸡应了一声,乌黑的圆豆眼亮起金光,冠羽发亮,一道灵禽虚影骤然从体内冒出放大。   神鸟鸟喙如钩、鳞爪如血、双目如鹰,尾羽绵长,通体雪白,顶上冠羽是一束透明冰晶。那虚影一声轻啼,威风凛凛绕着万相转一圈,便一头扎进寒雀体内。   寒雀身周顿时冒起白光,双翅展开,闭目使劲儿,突然,头顶歘一声冒出一根冰晶冠羽。于此同时,方圆三丈炸出无数道尖利的冰锥,寒雀“啾”一声张嘴,吐出一口寒气。   冰锥出现时,灵沂已护着小修士暴退避开。她看着血脉已被完全激发的寒雀,怔怔道:“你那小鸡崽儿是什么鸟?”   即便是提灵化脉丹,能激发唤醒寒雀体内三成祖鸟血脉就了不起了,可寒雀现在却是完全觉醒返祖,脱胎换骨。   “我先前与师姐说过,万相随我迈入地阶,有一次显化换形的机会,现在不过是将这个机会加持显化到寒雀身上罢了。”   林璞站在魔宗师姐身边,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灵禽形态对万相来说只是外表,我本来也不知道叫它换形成什么样子,现在既然寒雀需要,正巧可以用到它身上,万相也是愿意的。”   小黄鸡“啾啾”附和,似有些虚弱,两只小脚爪在墙头挪挪,贴到寒雀身上蔫蔫靠着。   灵沂回望着小修士,眼神有些微异样,林璞被她看得不自在,偏过头。   “提灵化脉丹不仅对妖兽有用,对人也是适用的,以后万一伤到经脉根骨,师姐自己也能用上。”   林璞脸有些红,把万相唤回来。她掩饰一般拘束笑道:“你不是说我欠你三个人情么,这能抵一次了吧?”   小魔女还是不说话,直勾勾盯着她,林璞垂下目光,耳根发烫:“师姐,我明天就回宗了,就此分别吧。”   转身才走了几步。   “林璞。”   “嗯?”   “别回头。”   林璞止住步子。   “你是难得不叫我讨厌的正修……”   小魔女在她身后幽幽叹了口气。   “我与你一个忠告。”   “仙途漫漫,你会遇到各式各样不同的人。好感止于喜欢即可,不要再进一步了。爱你自己就好,不要爱别人,妒忌与占有欲会毁了你的。”   灵沂召回寒雀。   “那三个人情是我开玩笑的。樊城你救我,山林我救你,这次算抵了我的寒剑,谁都不欠谁。”   她笑着对寒雀道:“与你朋友道别吧。”   言罢,她看一眼小修士的背影,化为寒光遁走。林璞站在夜风里,老实听话,一直没回头。   *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分开很久。   松洲只是过渡章,明后天就回宗啦。灵炁大陆太大,剑域附近没有传送阵所以赶路要半个月,但也就一句话的事儿嘛。   &我是个傻子,一直记错了入V要求。前几天小可爱问我,我还说字数不够......   嗐,后天入V,我要钉在桌前码字了......万字啊两眼一黑。 第22章   林璞回到了客栈,先闷闷呆坐了一会儿,继而走到床边,把虎前辈从被子里扒拉出来,嘤嘤呜呜一头埋了进去。   扰人清梦是造孽!小猫不满地蹲在床头,甩着尾巴生气。万相在旁边蹦蹦跳跳,“唧唧啾”地转述了今晚所见。   情窦初开,刚萌芽的爱恋便被一泼冷水浇灭,虎前辈听完也消了气,以为人崽子正暗自神伤,用肉垫隔着被子安慰一般拍拍林璞的头。   随即却被她伸出毒手,“嗷”一声拖进了被子里,毛发被揉得凌乱倒竖。   窗户被“咚咚”敲响。   林璞警惕抬头,目光灼然,小猫趁机逃进床底,躲起来舔毛。一只缺了半边脸的阴鬼飘在窗外谄媚地笑着,不敢进屋。   是那只被她遗忘漏在沼泽的小鬼。   林璞赶紧请人……请鬼进来。看着它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些内疚。   这只阴鬼瘸了条腿,少了半张脸,鬼体也是破破烂烂的,显见是找过来的一路上吃了不少苦。   正如林璞所想,有鬼玺和罪链的限制,离方玺越远,天道对阴鬼的约束就越大。   这只小鬼本来也想过就此跑掉,在人间逍遥,再不回地府受罪的。结果躲了没两天,发现罪链越收越紧,到后来甚至连日光都能灼伤它。   没办法,只好老老实实追上来了。   金光打出,一根略粗的红色罪链崩碎,阴寒鬼气从地底涌出,瞬间修复鬼体。小鬼感受着体内蓬勃的鬼气,先是一惊,随即又是一喜,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可小鬼接下来却没有直接返回地下,而是膝行上前,比比划划几下,觍着脸讨好地笑。   “嗯?与我签鬼契?”方玺震动嗡鸣两下,宝物与主人心神相牵,林璞瞬间明白了阴鬼的意思。   有鬼玺在,任何阴鬼与鬼玺之主签订的鬼契都只能是主仆契。签了此契,以后林璞召鬼来驱使,就可以定向指定某个鬼仆上来。   这小鬼精明得很。   鬼玺在地府冥界中只是一个传说,被视为对地狱恶鬼的一重惩罚。   任谁也不会可怜恶贯满盈的厉鬼,所以以往鬼玺之主驭印召鬼,都是毫无怜悯之心,白白驱使阴鬼送死。   可如今遇上一个愿意“以工代罚”,帮忙为阴鬼消除身上罪业的鬼玺主人,这小鬼便想巴上来。   他已在地府服刑万年,再有千年便刑满可入轮回了,但如今有机会提前超脱苦海,自然不想放过。   方玺凌空加印,小鬼额上亮起一道金色鬼篆又消隐不见,小鬼喜笑颜开,正待回返幽冥。林璞却把他叫住。   “等等,”女修眨眨眼睛,眸光一闪,低声吩咐道:“你候几天再走,我有事情麻烦你,报酬等你回冥界后鬼玺一并结算……”   隔日晨时,东大陆灵宝集会开启。才一夜,夜市会场就搭起了一间华丽的高楼。   灵沂入场就瞧见了不少熟面孔,就连魔宗也来了人。   “师姐,灵宝集会之后,你是随利乾魔君去羽山,还是与我们一起回去?”   魔女愣了一瞬,“师尊要去剑域?出什么事了?”   天阶修士可御空飞行,一日万里。且修为太过深厚,灵力储量可比洞天,没有传送阵能承受得住这种压力。   所以各派天阶修士出行,都只能御空或用法器,因此都是独自云游,不爱带小辈拖后腿。   如今能劳动魔君亲自带队,领着门下弟子飞越半个大陆去中域羽山相聚,要商讨的必定不是什么小事。   那魔徒弟子这才反应过来,灵沂早前离山,有些事情可能还不知道。   “是樊城妖鬼。剑域查到一些事情,发帖请各宗相聚商议,宗主接到剑羽传讯,便点了利乾魔君领队。”   “哦,那你们不用管我,我要寻合适的灵物,等突破了就自己回去。”   魔徒惊道:“师姐,你要破第六境了?”   第六境入尘沦自来就是修行者的龙门,不知卡死了多少人。灵沂要是破境,立马就能跃居天阶,成为万魔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长老了。   魔女白了他一眼往前走,“哪儿那么容易,我说的是半步远行。二十七真传里我排行老幺,但修为可不能被他们压一头……”   “师姐,您现在可不是老幺了!我听说宗内又多了一名真传,是从樊城跑去孤鸣山报信的散修里直接收的。那人是改修魔,现在才只是造化。”   造化就能被收为真传,那就是蒙魔神青睐赐下真魔种的人了。   灵沂一边走一边随口问:“是修哪一魔的?”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一个明黄道袍的修士便笑着迎了上来。仙子面上端起甜美柔婉的笑,随陆羽去前排了。   那魔宗弟子看着自家师姐脸上的笑容,打了一个寒颤,怜悯地瞧了陆羽一眼。   灵沂在前排包厢落座,吸引了许多目光。陆羽志得意满,跟仙子打了个招呼,便得意洋洋去往同门那边应酬去了。   包厢内没有外人,寒雀便出来了。整只小鸟没精打采的,落在主人膝上团着,情绪低落,雪白的羽毛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灵沂翻着灵宝册子,一手抚摸寒雀柔顺的绒毛。   “忘了你那小伙伴吧,她应该已经离开了。本还以为总算能有个谈得来的朋友,谁知道又这样……我可不想再被正道修士缠上,百年前那次就够我受的了。”   魔女屈指弹了一下寒雀的冰晶冠羽,小鸟甩甩头,在主人指尖蹭蹭,清亮啼鸣了几声。   灵沂轻笑起来,愉悦道:“是啊,她倒是挺特别的,狡猾奸诈的小崽子,倒像是我们魔门教出来的,坑蒙拐骗,百无禁忌。”   说着,她声音又低下去:“但根底上还是太正了,傻傻的……”一旦认可喜欢,有什么好东西一股脑就给出去。   能加持万灵,为灵兽从根底上重洗筋骨,唤醒祖鸟血脉。这若是放到兽域,立马就能为小修士换来至少一位妖王的友谊厚待。   以小傻子那般灵活的脑筋,灵沂不信她想不到。   魔女再随心所欲、任性妄为,但毕竟是天宗弟子,恪守着一份道义底线。对着这一腔直白赤忱的心意,也无法视若不见、恍若未闻。   灵沂回想起百年前曾闹过的那一场,垮下脸,点点寒雀的尖喙,哼道:“反正我这次先提醒过了,若还有人陷进来,就别怪姑奶奶我不客气!剑域是天宗魁首,总不能跟青灵门的人一样不要脸吧?”   正聊着,陆羽顶着众人或明或暗的视线笑着回来了,才要推开包厢进来,就听底下坐满散修的敞席里有人高声道:“陆道友,方才门口有人报讯,说你凡间的孙女生了一个上等根骨的娃娃,但是先天胎弱,需要温养,想跟您求点丹药,但那人没有帖子进不来!”   陆羽连忙道谢,趁着大会还没开始,匆匆忙忙赶出去了。   灵沂唇角一勾,纤细手指微动,偷偷混在底下人群里的小鬼就被悄无声息拖了上来。   阴鬼跪在地上谄谀讨好地笑,方才就是他附在一个第二境的脱凡小散修身上混进来,瞅准时机喊的话。   “你主子走了?”   阴鬼连忙点头。   “她叫你整这一出的?”   阴鬼头犹豫地摇了一下,看看魔女脸色,果断卖主继续点头。   灵沂唇角翘起,也没为难小鬼,放他回地府去了。灵宝阁驻守的大能察觉捣乱的小鬼气息从魔宗真传那儿消失,便各自回了暗处。   阴鬼并没有胡编乱造,只能说是歪打正着。但灵沂知道的消息可比剑域小修多太多了。   譬如陆羽的确有一个即将临盆的孙女。皇室出身的修士,大多早便开枝散叶,在尘世留下了骨血,陆羽也不例外,他曾孙都快十岁了。   灵沂心情莫名愉悦,哼着小曲儿坐回去,翘起莹润的莲足,继续懒懒地翻着灵宝册。   目光随意扫过,册子翻一页又翻了回来,指尖点到册上图样,一旁桌上香炉里瞬间蹦出一只青色小猴儿来。   小猴儿由炉里青烟所化,只有人手掌大小。   它头上戴着一顶帽子,正中一个大大的“宝”字,蹲在桌上,抓耳挠腮几下,随即像模像样地拱拱手,清清嗓子开口。   “仙子容禀:此是灵宝阁旗下、松洲灵宝集会副录第八百九十三样,灵材金玉圣麒神牛筋是也。已由匠师锤炼处理过,柔韧耐用,斧砸刀劈不断,可用作长鞭内芯、捆绳主材、弓弦……”   灵宝会宝物极多,但能入拍卖正集的只是极品,有些灵材丹药或法器因限制多,受众窄,即便再珍稀贵重也只能跟稍普通些的宝物一起编入这册子上,供人翻阅挑选。   图样发出黄色光芒,表明有其他人也对神牛筋感兴趣了,魔女来不及多想,灵力一吐,这一页就变红锁定:“神牛筋我要了!”   “好嘞!仙子稍待,小妖这便将宝物送来!”   小猴儿高兴地蹦了蹦,翻一个筋斗身形消散返回香炉。   寒雀歪头看着主人,小圆眼滴溜溜地转。   灵沂哼了一声,若无其事道:“怎么,仙子不能用长鞭做法器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回宗,一万字啊呜呜呜我还没写完,今晚要熬夜了。   记得前几天有评论说想把我关小黑屋码字......宝,你言出法随啊hhh。 第23章   出了传送阵, 跟身边修士请教问了路,林璞认准方向,趴在虎背上一行又是大半个月。   早在几天前一人一虎就瞧见远处那连绵巍峨的山脉了, 可直到今日才行到山脚。面前是一面极长的阶梯,直达山顶, 以林璞的眼力能清楚看见, 山顶坐落着一座古朴的庙宇。   林璞从巨虎背上滑下来,一时有些情怯。   她闭目压抑心中情绪, 这才睁眼抱起小猫,往前走去。   才走到阶梯前,就见旁边绝壁山崖上龙飞凤舞刻了两行古篆。   煌煌正道,剑域羽山。   不自觉念出了声,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道友是从何处来?”   回头,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漂亮小丫头正背着手,仰头好奇地望着她。   林璞蹲下身平视着她,奇道:“小妹妹, 你也是修行者?”   小丫头晃晃脑袋,话语老气横秋,声音却奶声奶气:“对啊!我今日回山, 在你身后跟好久了, 你那虎兽真可爱, 我能抱抱它吗?”   此时,不远处几道闪亮剑光飞来, “道友仙山何处?请报明来意!”   来人是剑域的巡山弟子,个个仙风道骨、气宇轩昂, 脚下踏着长剑, 腰间悬着剑羽宫绦, 一表人才。   可刚到近前看清林璞身后站的那小女孩,个个面色一变,跳下长剑上前见礼:“师叔回山了!”   这么小的师叔!林璞吓了一跳。   小女孩点点头,却还是眼巴巴看着林璞,两手伸出,显然注意力还在小猫身上。   林璞低头看看怀里的虎前辈,见它温顺甩尾巴,没有排斥,便也放心将小猫放到了小女孩怀里。   五六岁的小囡囡才多大点啊,小猫在她怀里都显得有些大了。   小女孩抱着小猫笑得开心,仰头道:“你还没回我话呢!”   “我叫林璞,来自南荒莽山,是回山拜宗的弟子……”   林璞有些犹豫,师姐在平安锁化境里,自己身上也没个信物,这么空口无凭的还真怕被当成招摇撞骗的骗子。   却见面前的小女孩眼睛一亮,兴致盎然。   “欸?林璞?那个在东土樊城杀灭妖鬼和阴尸的玉骨小修?”   巡山弟子闻言也上前一步笑道:“原来是林师妹!”   “师妹的事迹早已传遍了中土,各宗都知道红绫真君在东土替羽山剑域收了一个极品根骨的弟子,才不归人的修为,就能使计骗杀真仙境妖鬼,又得她老人家赐化身符篆,诛灭了鬼煞阴尸,当真是了不得!”   一个看起来跳脱一些的弟子笑道:“我们还在打赌呢,就等着师妹你回山……”   旁边师兄曲肘给了他一下,提醒他闭嘴,还有师长在。   可已然来不及了。   小女孩哼一声,小手伸出来,巡山弟子苦着脸,把赌注递到了师叔手里。小腿高的囡囡板着娃娃脸训斥人,几个青年男子垂头老实听训,场面说不出的滑稽。   小女孩随即转过头,一手抱猫,一手牵住林璞,“他们继续当值,走吧,我带你回山。”   林璞看向阶梯,耳边传来女童清脆笑声:“那是附近百姓蒙剑域荫庇,千百年来自发修建起来的一座供堂,宗门还在更深处的山脉腹地呢。”   说着,林璞眼前氤氲起雾,耳边风声呼啸,下一瞬,就被拉进了云中。   她上一次踏云还是莫师姐的云驾……不对,林璞庚金灵元一转,目泛金芒,脚下云层缝隙里分明有针织纹路。   “被你发现啦!”小女孩吐吐舌头,“这是我一件法器,能拟云彩代步,专程拿来唬人的,普通修士一般见了都以为我是天阶,其实我才第五境,离天阶还远着呢!”   又是一个真仙!林璞吓了一跳,“你才多大?”   果然是出身凡世。女孩笑眯眯地,“我是剑域真传排行第八的红乔,百年前造化入真仙,罡风劫重塑血肉、初锻仙体时被歹人所害,这才落得这幅模样,你看习惯就好啦!”   红乔姓聂,出生于俗世一小修行世家。   几百年前聂家曾将一位剑域长老的遗蜕送回羽山,得赠典籍十册和剑域一诺。后来聂红乔与堂哥一并修至第四境地阶造化,族内便商议着谁先渡过罡风劫,就用那一诺送谁拜入羽山。   聂红乔快了一步率先破境。   可谁知堂哥竟在她罡风临劫时对她下了毒手,叫她仙体凝练之际真元暴动,重塑成了幼年模样,奄奄一息。   到此境地,家族以为她仙路断绝,便买通她父母兄长谎称她已死,对外瞒下了这件事。随后把人关起来,送她堂哥去了仙宗。   可就在她堂哥拜入天宗内门两月后,五六岁的女娃娃逃了出来,拖着磨破的血足和膝盖,咬牙爬到了羽山脚下,正巧被云游回山的道君第四徒苏琴真人捡到。   事情曝光后,掌教真人召集各堂议会,废了聂家那男儿的根骨逐出山门,随后收聂红乔入宗。   其后苏琴真人令掌教派人暗中考校了她五十年,着门下收其为徒。红乔去了聂姓,自此排位列入剑域真传第八。   这件事不是秘密,修行界多数人都知道。   许是被困在孩童躯壳里,心性也受了影响,过去的事红乔早便释怀了。现在的她性情阔朗,面上毫无阴霾。   小女孩摸摸怀里的猫,自来熟地跟林璞介绍宗内近况。   “剑域如今除去广大记名弟子外,外门有两万,内门三千,六百长老,真传弟子八人……以你的资质,可直接进外门,考校十年左右,定能入内门拜得名师的。”   林璞眨眨眼睛,“那真君她们是在六百长老之列吗?”   “怎么可能!”红乔笑出声来,“掌教那一辈往上另算,当然不能简单归入长老一列。”   不待林璞抓住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小女孩就拉拉她的手,“你看!”   高高的山头笼罩了一片浓浓的白雾,两人驾云穿过,视线豁然开朗!   连绵千里的羽山山脉深处,竟是面一望无际的水镜湖泊。仙鹤群鸟在湖面飞舞,波光粼粼,而这一方倒映碧蓝天穹的湖水上方,分散大开漂浮着四十九座巨大星峰。   星峰中央是六座围绕着主峰大殿的浮岛,顺着空中隐隐浮现出的符阵纹路缓缓运转转动着。   若是不踏进来,谁能想到这山脉腹地,竟是世外有桃源,湖上浮仙山!   林璞眸中泛异彩,心潮澎湃,红乔站在她身边笑道:“当初师尊带我进门的时候,我的表情跟你一模一样呢!”   云驾沿着特定的路线驶向主峰,小女孩还不忘拉着林璞告诉她各峰自有禁制,不可随意靠近。   直到到达主峰大殿前的万顷空地上,红乔先跳下来,依依不舍地摸摸怀中小猫。   “左边那栋建筑便是弟子堂,你自己过去吧,我要去交付师门任务了。”   林璞踩到石砖上正准备接过虎前辈,脚下土地骤然震动,主峰嗡鸣浮高百尺,女修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敌袭?”   小女孩连忙跑到林璞身边,手中寒芒一吐,七柄短剑飞出护住了两人。   只见主峰外围下方的六座浮岛顿时爆出光亮,四十九座星峰飞散开去,浮岛挪位腾移,空出七芒星的一角。   湖面腾起滚滚巨浪,轰鸣的水声即便在百丈高空也震耳欲聋!   从四周飞散的星峰里闪出无数道凛冽剑光,剑域弟子万人齐出,个个气势如虹、目光冷厉,欲要迎击对敌。   可四处分明没看见一个敌人,只有四散惊飞的鸟雀。   这动静也不像是护山大阵发动的样子啊……御剑凌空的众人面面相觑,只得把目光投向湖面。   只见湖面巨浪愈发大了,整片湖泊似被煮沸一样翻腾,从水面之下缓缓飞出一道金灿灿的宫殿。   这宫殿真是金色的!宏伟华丽、金碧辉煌,湖水从殿群间倾斜流下,宫殿被水洗过,在阳光下流溢着璀璨的光芒!   华美的金色宫殿缓缓升起,直到与六座浮岛齐平,成为新的浮岛。   四十九座星峰这才缓慢归位,七座岛的光芒却未就此散去,连带着主峰一起拔高了近百尺,沿着新的阵图重新缓慢运转起来。   小女孩拍拍胸口,惊疑不定道:“吓死我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林璞此时身体却发热,万相在她丹田里化成一只金茧,功法自行运作,庚金灵元蠢蠢欲动,似对那从水底浮出的金殿产生了奇妙的牵引。   就见众目睽睽之下,宫殿浮岛爆出一道金芒,直直打到主峰大殿前那女修身上。   小女孩被金光灼得难受,从林璞身边退了两步,不由张开嘴喃喃道:“什么情况?”   金芒散去,冥冥之中宫殿似活物一般传来欢欣的一声雀鸣,随即安静下来,回归阵图。   红乔瞪大了眼睛,万众瞩目中,只见那女修肩背一抖,从肩胛骨处蹭蹭刺展出两道薄薄的巨大金翼。   金翼薄如蝉翼,由无数道极薄的金片构成,互相摩擦之间还有轻微的金属铿鸣声起,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映闪出刺眼的金芒。   “我说怎么阵图大动,牵扯剑湖翻滚,原是金行宫出世认主了。”   林璞急忙转身,身后金翼下摆如刀,在石砖地面刮出了一个完整的圆来,红乔连忙从她身边避开。   一个长髯道人不知在身后站了多久,他看上去也就俗世中年的样子,仙风道骨,面带微笑。络绎有人闪现过来站到他身边,男女老少都有,均是察觉到异像从四处赶来的剑域长老。   御剑凌空的弟子们陆续落到主峰大殿前的空地上,齐声弯腰行礼:“见过掌教!”   红乔礼毕,走到云澈真人面前,正要跟师长们介绍林璞,却见掌教一袖子将她拂到一边,领着身后一群长老对那刚进门的造化小修跪下,大礼参拜,口中朗声念诵:“弟子云澈,携阖宗上下,恭迎小师叔归山!”   林璞眼皮狂跳,脑门一激灵,终于知道自己先前一直忽略觉得违和的地方在哪儿了!   灵雀道君创派又离开此界,师姐代师收徒,她便是羽山剑域一代弟子中最后一人。   也就是说,除去飞升的大师兄袁思崖,困在化境的莫师姐,遁入南边无极之地的三师姐谢沂翡,在这偌大的剑域里,再有四师姐苏琴,五师兄何恒远和六师兄吴陵子,这些人统统除外以后,她林阿璞,辈,分,最,高!   难怪师姐当时面色古怪,似笑非笑的,故意不给她信物,只促狭地叫她回宗即可。   想必真君早就料到了,小师妹的脚一踏上宗门土地,功法响应之下,金殿腾空,该会有何等的威风排场!   男女老少、大小老头跪了一地,林璞瞧着满目黑白交杂的后脑门,头皮发麻。   紧张一急,身后翅膀就要交叠立起,刀划之声又响,金翼翅尖戳进地里,直要把林璞顶得踮起来。   要是被自己的翅膀戳进地里顶起来,新鲜出炉的小师叔还怎么有脸见人!   “别别别……”   林璞手上乱摆,却来不及上前扶人,只先跟自己翅膀较劲想将它收起来。险险在双脚离地前,金芒一闪,庚金羽翼被收入身体,化作眉心一道金色羽状纹饰。   小师叔要上前扶人,云澈和众长老却已行完大礼站了起来。   掌教身边一长老皱眉施法,声音震彻云霄,对着万千人喝道:“红绫真君代道君收徒,于我羽山一代弟子中再添一人。如今小师叔法驾归宗,剑域金行宫归位,我仙宗护山大阵圆满,众弟子岂可无礼!”   刑堂长老发话,反应过来的悉数跪下磕头,声音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有叫师叔祖的,有叫太师叔祖的,也有辈分太低的弟子不知道怎么叫,稀里糊涂混在里面胡乱编了个叔祖奶奶的……那重规矩的刑堂长老脸皮抽了抽,也没把人揪出来。   林璞两手摆得像个乱舞的蒲扇,脸涨得通红,视线求助般望向一旁目瞪口呆的红乔,小丫头察觉到刑堂长老严厉的目光,浑身一哆嗦,扑通一声也跪下去了。   “红乔给师叔祖磕头!”   林璞大窘,望向一旁的掌教真人,云澈笑笑,“请师叔稍待,礼不可废,您初次回山,此是应有的礼数。”   只等到所有弟子磕完头了,才有长老放言叫各自归峰修行,云澈这才笑着请师叔入大殿议事。   进了主峰大殿,云澈先带小师叔去后殿香堂,迎面是挂满了剑牌的一堵墙。   这些剑牌都是玉质的,散发着莹润的微光。从上往下排列,最上面是六枚玉牌,第一枚已经灰暗了下来,第二枚裂开了一半。   林璞刚走近,额前一道浅淡的红色符篆亮了一瞬,第二枚玉牌顿时似察觉到什么似的,缓慢修复了过来。修复后的玉牌光芒虽比其他剑牌黯淡一些,但仍闪着亮芒。   掌教和一众长老面色和缓下来。   云澈笑着掐诀,空中出现一道剑羽宫绦,自行落到林璞腰间系上,这是羽山剑域的弟子标志,只不过颜色不同。   外门弟子是灰色,内门弟子是玄色,而真传弟子是红色。   至于林璞,小师叔承袭道君真法,直接便归入真传弟子之列。但她又与其余弟子不同,地位超然,她的剑羽宫绦是独一无二的金色。   随着宫绦系上,一枚新的玉牌也挂到了香堂最上方末尾,林璞丹田里被抽了一丝庚金灵力出去,落到那枚剑牌上。只见玉牌上的剑身幻化,变成了一枚金色小箭。   “这是我羽山剑域内门所有长老及弟子的真魂显灵墙,只要魂牌还在,人便还活在这方大陆上。”   云澈笑着解释,带路走出了香堂。   “小师叔此行归山,不仅仅是叫我剑域五行二气护山大阵圆满,也带回了莫师叔的消息。知道她老人家还安好,我等也就放心了。”   等掌教说完话,方才那位重规矩的刑堂长老才接着道:“敢问小师叔,恩师她现在何处?可需要弟子做些什么?”   莫娴君三千年大限已过,按理来说真君她现在要么已经道散法消身陨了,要么渡劫飞升、人世了无痕。   可现在既没有天劫动静,真君的魂牌也复原了,这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林璞抬眼看了一圈,清秀的小修眸光清亮、面色诚恳,连连摇头。   “我也不晓得,师姐在莽山收我为徒后就离开继续云游了,没与我多说什么。”   嘴上这么说,可小修回望向掌教时,对着师侄眨眨眼,使了个眼色。   在场全是大能真修,便是一丝气息变动都能察觉,别说她背对着使眼色,就是心跳快一点,大家也能敏锐感知到。   可小师叔刚回宗就在众人面前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几位师侄们还是体贴地给她留了面子,纷纷想起各堂及门下弟子还有事,向师叔和掌教道别。   等人都走了,掌教真人笑着请小师叔在殿内就坐,林璞正襟危坐,皱着眉头,认认真真将混沌海妖鬼连带着邪神祭祀的事情悉数告知了云澈。   云澈本来还神态轻松,听着听着面色也慢慢凝重起来。   “师叔所说弟子记下了,邪神一事本纪元闻所未闻,还需暗中查探,以免打草惊蛇。”   不过查访邪神祭祀非一日之功,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查明妖鬼图谋。   “师叔未回山之前,樊城妖鬼的事情便传回来了,天宗联合去混沌海查看过一次,莫师叔设下的结界封印完好,二百年间应无大碍,但二百年后便不好说了……”   混沌海是绝灵之地,东极之地的海岸线太长了,修行界若想长年累月的守,根本守不住。而当今世界能有几个莫娴君?又能有几个高人愿意以身化界封海?   妖鬼偷渡只怕已有千万年,所图非小。   如今知道妖鬼既能暂时附骨夺人神智,又能披人皮假扮活人,那就先要想办法把潜藏在修行界中的妖鬼揪出来,查明他们的目的。   天宗已从樊城幸存的修士嘴里得知,十八窍通达的修士能察觉异样并感知墨骨,所以除兽域以外,其他五大天宗都请了门内大长老、逍遥境修满十八窍的高人云游大陆查探,看是否还有妖鬼潜藏在修行门派之中。   而兽域妖王们则遣了妖兽前去看守混沌海结界。   “门中除了苏琴师叔闭关未出,另外两位太上长老都隐匿身份出宗探查去了。”言下之意,小师叔若想拜见师兄师姐,还得再等等。   但既然回宗了,师兄师姐总能见到,林璞也不急于一时。她想了想,手掌一翻,从阴尸那儿得到的鬼玺便亮了出来。   “妖鬼潜藏樊城谋划多年,好似就为了召出那口邪植黑棺。黑棺已经化成了印玺宝盒,棺内的龙袍尸死后掉落了这东西。”   掌教真人双手伸出,要从小师叔手里恭敬地接过东西。林璞顿感别扭,连忙换成双手捧着,把印玺宝盒递了过去。   “这鬼玺我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但能施印从地府召来恶鬼驱使。”   云澈仔细看了看,又施加浩大真元尝试侵入玺内。可鬼玺全然排斥他的灵元,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云澈将印玺又恭敬送还到小师叔手上。   “这玺印材质和来路弟子也瞧不出,但既然能压制地府恶鬼,想必不是人间之物,而是阴曹至宝,师叔好生收着就是。”   又聊过一阵,云澈把妖鬼和邪神之事尽数兜揽了过去,只叫小师叔在宗内好好待着,安心修行。人老成精的大宗高人说话滴水不漏,如沐春风,几句话就把忧心忡忡的小修安抚了下来。   有宗门在身后兜底,林璞瞬间放松了下来,她轻轻松松地喝了口茶,坐在椅子上晃晃腿,好奇道:“那这些日子,天宗出去暗中查探各派情况的长老们有消息传回来吗?”   十八窍通达的修士不多,若真需要的话,她是玉骨,也能派上用场。   云澈抚须,笑意真挚了许多。   “师叔放心,诸位太上长老已有头绪,想必不久便会有成果。”   再说了,极品根骨虽少见,但天宗各派还是有的,不过有师长在前,怎么也轮不到门下的小崽子们去直面凶险。   “现今金行宫也已归位,小师叔是庚金之主,金行岛就算作您的道场吧。”   云澈陪着林璞走出大殿,“小师叔,平安锁化境一事您告知我即可,以后不必再与旁人说。”   林璞点点头,她知道轻重。   莫师姐在大陆行走上千年,诛邪卫道,打下赫赫威名的同时肯定也结了不少仇。若是化境之事传出去,那些仇敌打不过真君,收拾她一个小修可是抬抬手的事儿。   大殿门口,五六岁的小女孩抱着小猫蹲在那儿玩,瞧见掌教立马站了起来。   云澈笑道:“既然红乔与小师叔有缘,就由她跟在师叔身边服侍几日吧。”   说完转身面向女童叮嘱道:“你带小师叔祖在门内逛逛,我稍后与弟子堂那边打招呼,算作是你接取的乙等任务,你需认真完成,不可懈怠!”   小女孩听完眼睛一亮,清脆应下了。   红乔轻轻松松接了个乙等任务,高兴极了,一边跟师叔解释着,一边随手叫了几个弟子,收拾些生活器物一并往金行宫飞去。   才落地金色浮岛,一众弟子都不由惊叹。   这座岛屿竟由整块庚金打造,金气极为旺盛。林璞只觉灵元在体内欢快流淌,周身舒畅,毛孔似乎都打开了。   万相从丹田里飞出,体表绒毛早都褪去,除了冠羽还是蓝紫色闪着电弧,通体羽毛已经全部换成锐意剑羽,闪着金色流光。   它“啾啾”欢叫一声,跟主人打声招呼,化作金光闪入了殿内。   可红乔他们却难受极了。   他们不是金属系的功法,踏上这主金之地,其他属系皆被压制得死死的,只觉整块土地,整片空间都是锐金之气,似有无数针尖贴在身周体表,激得人汗毛直竖。   红乔连忙带着一众弟子进殿,来不及赞叹宫殿的华美,先收拾出师叔祖的住处再说。忙活一阵,又假模假样地除尘清扫,红乔这才请师叔祖出岛逛逛。   实则金殿从水中起,哪有什么灰尘。但这一套迎接流程还是要走的。   出了岛,其余弟子拜别师叔祖散去,有两人留下了。这两人长相颇为相似,一个是外门弟子,一个是内门弟子。   红乔奇怪道:“王宇,你今日休沐无事么?”   内门弟子除了修行,还担任了门中大部分的职务,反倒是外门弟子因为修为低,主业便是修炼,还要清闲一点。   “弟子一会儿要去药峰值守,”年长一些的内门弟子笑着回了红乔的话,又对林璞行礼。   “师叔祖容禀,我这弟弟是外门弟子,平日里在刑堂干些杂活儿。他性格憨厚踏实,认真肯干,能吃苦。   师叔祖刚回山,岛上也缺人手使唤,红乔师姐平时也有自己的差事,您要是愿意的话,日常有什么小事要遣人使唤的,叫他便是。”   “只一项,他资质稍显驽钝,且修的是金行功法,精进极慢,您能不能允他隔几天到金行宫修炼一日?当然,师叔祖若是不方便的话也无妨,有事只管叫他。”   羽山剑域五行及阴阳二气功法皆有,但庚金之主一直未归位,所以金气相较其他还是稍微弱了一些。   如今林璞归山,金行岛出水腾空,虽补足了剑域的金气,但庚金为金主,金气最浓的还得在金行宫浮岛上。   若金行修士能去剑域小师叔的宫殿内修行,那当真是事半功倍!   一旁的外门弟子稍显木讷,哥哥替他说话,他嘴拙舌笨,说不出好听的漂亮话,便干脆利落地跪下给林璞磕头。   “王丰听凭太师叔祖差遣!”   林璞赶紧把人扶起来,“这有什么,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与你一道禁制,想来的时候尽管过来。”   老实孩子又要跪下,被太师叔祖拦住了。   王宇替弟弟又谢了师叔祖几次,这才御剑走了,红乔站在旁边看得咯咯笑。   “师叔祖,您辈分高,以后还这样跟人客套的话,那可真是累死人啦!”   林璞望向旁边,王丰对上她的视线,腿一软又要磕头,她摆出长辈的样子呵斥一声:“不许跪!”   很好,站住了。林璞看向笑嘻嘻的小丫头,无奈地摇头:“没事儿,我习惯习惯就好了。”   有两弟子陪着,小师叔花了半个月逛遍了四十九星峰,连带着还去其他六浮岛转了一圈。   而虎前辈则更加快活,平日里不是去羽山山脉耀武耀威,就是化成小猫去各峰卖乖。   它是剑域小师叔祖的灵兽坐骑,虽然修为拿不出手,但狐假虎……虎借上人威,山林里大妖不敢惹它。   回到浮岛星峰招摇撞骗,也有一众弟子怜小猫可爱,时不时投喂些好东西。吃吃睡睡的还能涨修为,日子当真是逍遥极了。   林璞出身南荒山林,本是一介凡女,也没什么力压群雄的修为。樊城那场战绩实则是靠真君护符拿下,不归人战散修真仙放在别的门派是了不起的事情,但天宗里,内门弟子更传奇的事迹也不是没有。   这么论起来,突然窜出一个素未谋面的外人,跃过内外门之别,碾压内门弟子,一举踏进真传之列,凌驾于所有人头上。   都是年轻气盛的天宗骄子,门内大部分弟子对这个小师叔祖都是不服的。但不服又不行,只能敬而远之。   所以大半个月下来,弟子没认识几个,反倒跟一众守礼古板的长老们混了个眼熟。   这日红乔有事,林璞由王丰引路陪着,驾驭金翼飞到了剑湖旁的山林深处。   宗门各峰各堂都逛了一遍,王丰此次便带着太师叔祖逛刑堂。   刑堂设在火行岛上,是剑域内的第一大堂。之前林璞见到的那个古板的刑堂吴长老不仅是莫真君的弟子,也是这一任刑堂堂主。   “刑堂不仅管宗内的弟子刑罚,还执掌了后山诏狱,诏狱里关押了天下间穷凶极恶的邪魔妖人。”   林璞好奇道:“门内犯错的弟子也关在那儿吗?”   王丰老实摇头,神情憨厚,“要视刑名罪责而定,普通犯错的弟子都关在峰狱里了,只有犯下大罪,且修为深厚,走火入魔的高阶弟子才会与这一众顶顶凶恶的魔头们关在一起。”   他犹豫一下道:“宗门几千年来也就出了三个这样的弟子,都是逍遥境的修为。一个被关进了诏狱,还有两个被太上长老谢太师伯祖劈了一刀,一个被当场劈死魂飞魄散,另一个兵解后元神半残逃了生死不知……”   林璞听得心底直冒冷汗。   虽说天阶之后,每一境的修士之间差距都极大,但她那遁入南边无极之地的三师姐谢沂翡,听上去也太凶猛了!   难怪阳火烈烈的莫师姐跟她提到老三的时候都直摇头,说修炼阴阳二气中阳极之法的谢老三脾气暴,逮谁咬谁不好惹。   “太师叔祖,过了前面那道山涧就是羽山诏狱了,我虽在刑堂做活,但没轮值到这里,此处有人看守,没有令牌咱们不好过去。”   林璞笑了笑,也没打算进去,穷凶极恶的大恶妖人,没什么好看的。   正待要走,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弟子交谈声,其余人说话声音正常,有一个女声的嗓门却格外大。   “谁知道是不是招摇撞骗,说是有真君赐护符,但谁又瞧见了?才造化的修为,进内门都够呛,凭什么算作真传?”   “青璐,太师伯祖的护符没瞧见,可金行宫牵引出水是真的呀!”   那女声骤然又大了一波,“那又怎么样?第四境的真传师叔祖,说出去你们不觉得丢人?”   见太师叔祖看过来,王丰难得开窍一次,主动介绍道:“青璐是内门弟子,半妖之身,她祖父是道君的坐骑神兽……”   道君坐骑云青天行鹿,是剑域供奉的妖王之一,但千年前因渡劫失败而死,不过好在留下了血脉。   半妖成长慢,修行速度也极慢。   青璐不愿意走妖修的路子,便留在剑域,花了近千年才修到造化。虽进境慢,但相当于是在师长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如今剑域许多长老都是她同辈的师兄师姐,宗门就是她的家。   有师长们照看娇养,她性子便有些骄纵。同门弟子怜她身世,也都让着她。   如今从南荒凭空跳出来一个小师叔祖,压在她头上就罢了,凭什么还要她师兄师姐们屈尊降贵地跪拜?   青璐心底里压着火气。   “也不知道是乡间哪个村妇教养出来的,一点自知之明没有,敢跑到天宗来拿乔充大,也不怕折了她娘的寿!”   当年她祖父服侍道君几千年,毕生所想就是拜入道君门下,求个师徒名分。可却从不敢开口相求,念念不忘直到身死都不可得。   她祖父好歹是神兽云青天行鹿,可这俗世村姑凭什么?   “凡人哪有这个福分,谁知道她用什么换来的……”   一行人调笑着走了几步,正待御剑回峰,就见到方才背后议论的当事人站在山岗上。刚附和说了一通笑话的弟子们多少有些尴尬,连忙跪拜行礼。   青璐却敷衍屈膝,未沾地就起来了。   王丰和这太师叔祖一起待了几天,知道她脾气好,也不在乎虚礼。他对着青璐喊了师叔,又跟一众师兄师姐打了招呼,便退到了一边。   却见平素未语先笑的和善师叔祖踏一步拦住了路,冷着脸道:“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闲聊了几句。”   “嘴硬,好。”   林璞点头,脚一踏,“请刑堂公正。”   话音刚落,一旁树丛里钻出一条小蛇,蛇信吐出,面前青光一闪,出现一本小册子。   “刑堂分部妖属第五百七十二号小蛇,应剑域一代弟子林璞所求,请说。”   “门下弟子,不敬尊长,辱及我俗世长辈,可有触犯门规?”   小青蛇晃晃脑袋:“天宗律法,不敬尊长是大逆,但涉及俗世就不算。尘尽脱凡不归人,一入仙途,便与俗世不相干了。”   一旁女弟子扯扯青璐的袖子,示意她不要顶撞,服个软算了。   青璐本来还有些畏惧,听到小蛇的话,见其余弟子都看着,又觉退让丢脸,便反驳道:“弟子先前说师叔祖造化修为位列真传丢剑域脸面,话虽难听却是事实,算不得不敬,至于师叔祖俗世长辈……”   被惯坏了的小鹿女满不在乎,“都是些凡人,又活不了几年,说不准师叔祖闭个关出来,人就死了。”   小蛇歪头想想,问其他人:“她说谎了吗?”   其余弟子连忙摇头:“没有没有,青璐方才说的就这些。”   小蛇慢吞吞游到林璞身边,“那她就算不上触犯门规了,这丫头说话是难听,我听着也气,你批评她两句呗!她要再顶嘴就是忤逆长辈了。”   一众弟子连忙垂首听训,青璐却还若无其事,挑衅地看着她。   林璞垂眸想想笑了,低声道:“你说得对,我有今天,的确是有人拿了大半条命换来的……”   她随即语气温和地问道:“你们接下来的行程课业有什么?”众弟子面面相觑,虽拿不准她意图,却还是老实回答了。   师叔祖点点头。   “所以,你们是领了宗门任务,轮值到诏狱,接下来还要准备大比。有人要闭关破境入内门,有人要冲击进阶,还有人得了机会,要去门中对应长老处听学……”   “我虽修为不高,但近些日子修行也有所感,有些心得。本座预备在金行宫开设讲堂,传授讲解庚金道法精要,以填补门中金气之缺。”   “不敢指教真传,但其他弟子来听听也不错,”林璞对王丰点点头,“你算一个。”   王丰大喜,低头下拜叩首。   “至于其他的人选,正巧,今日在场诸人没有一个修金行的,那便开开眼,一个不落,都过来吧。”   余下众人头皮一炸,浑身发寒。   仙途问道,讲的就是一个步步争先,晚一步,可能就是天堑,要花费无数精力时间来弥补。   领了师门任务无故延误,也许会被拉黑三年,误了晋升的机会;得了一个相性相和的长老讲学名额,或许就能勘破困扰多年的一道门关;误了一次大比,等下一次就又是五年;没有抓住一道玄感及时闭关破境,可能一辈子就再不得寸进……   小青蛇惊异地看了林璞一眼,心中啧啧称赞,晃着脑袋背诵律条:“师长讲学传道,占用名额却无故缺席者,无论身份,其后百年不得入藏道阁,褫夺听学资格,自行修炼……你们可要想好咯。”   后半句是对脸色煞白的一众弟子说的。   林璞不理跪拜求饶的一众弟子,冰冷的茶眸只盯着青璐看。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手都要断了!!! 第24章   山林上方无数道闪亮剑芒划过, 直入诏狱。边上两道随行的细窄剑光转弯落地,跳下来两名身穿黑红色剑袍的刑堂弟子。   二人先对林璞行过礼,接着看向青璐等人皱眉道:“轮值结束就赶紧回去, 杵在这里做什么?”   “刑堂接下来会重新排班,指派弟子轮流看守诏狱, 你们回去等安排就是。日后除了任务, 不要往这边跑。”   说完对林璞恭敬道:“师叔祖,青璐等人若有冒犯您的地方, 请告知弟子,刑堂定依律罚她们!”话语间依稀有维护周全之意。   林璞笑着摇头,“没有,不过是我与青璐一见如故,想邀她去我金行宫住上几日, 但又为难,怕误了她身上的差事。”   其余人连忙附和点头。小师叔祖只要肯松口,怎么都行!他们可不敢再说什么惹她不高兴。   那刑堂弟子一看就知道, 青璐定是又惹祸,叫小师叔祖生气了,说不准还险些连累同门。   他忙接话道:“刑堂人手足够, 哪就缺她一个, 您金行宫缺人, 弟子便能做主,调她去岛上待半年, 服侍师叔祖起居。”   “李师兄!”青璐跺脚不满,那刑堂弟子严厉地瞪了她一眼, 她负气扭头便走。   “水行岛怎么教你的?谁给你的胆子在长辈面前放肆!”   被师兄责骂, 小鹿女瘪嘴回头, 圆亮的鹿眼委屈噙泪,胡乱行了个礼:“师叔祖,弟子请辞回堂交差,明日便领命上岛。”   说完就跑了,其余弟子也连忙行礼跟上,生怕晚了一步被师叔祖逮住。   李师兄皱眉:“越发没有规矩,回头弟子再罚她抄戒律千遍!”   林璞不置可否,只好奇望向山涧那边,“这是山外又送了一批邪魔过来么?”看剑芒里裹挟的浩大真元,应是天宗长老级别的高人亲自押送。   小师叔祖是当事人,李师兄也不瞒她。   “禀师叔祖,那是天宗联合起来在大陆其他宗门里抓到的妖鬼。已是杀了一批,余下的带了回来……”   妖鬼潜藏大陆多年,直到樊城一事才露出马脚。也叫修行界得知几十年前铜雀台的覆灭跟其有关。那说不准,千百年间无数个莫名消亡的门派也与之脱不了干系。   十八窍修至圆满通达的太上长老们带队出来往各宗走了一遭,果不其然,不少门派里发现了披着活人皮囊的墨骨妖鬼。   墨骨妖鬼跟常人不同。   妖鬼没有魂魄,本体就是一副漆黑刚硬的骨头,修者对他们的了解不多。   刚抓到这批妖鬼时,一名脾气急躁的魔君直接便夺灵查探记忆逼问,却没料想到,那才区区第六境的妖鬼竟能循着灵力直接窜入天阶修士的识海,险些伤了魔君道基!   还是在场其余两名天宗高人一起帮忙,才将团进识海的墨骨湮灭。   强制夺灵搜查记忆不好使,那便只能用常规的方法严刑问讯了。而天宗里,羽山的诏狱和伽蓝法华寺的佛守戒堂看守最森严,各自都有一套完整的监/禁体系。   但和尚心善,佛守戒堂以困代罚,刑罚单一,不像诏狱那样有诸般严苛酷烈的刑讯器具。   想逼供得到些有用的消息,就连那群和尚也不得不赞同将妖鬼们关进羽山诏狱。   其后半年,陆续又有大批妖鬼被送进了诏狱,刑堂调去剑湖后山轮值看守的弟子也换了好几波。   林璞把羽山山脉几乎逛了一个遍后就开始潜心修炼。   她踏入造化算是意外,金行箭意圆满,可水行还需夯实基础。   如今剑域五行俱全,金行宫漂浮于辽阔剑湖之上,正是修行金底水行的绝佳之地,再不努力,她当真是对不起这得天独厚的条件。   王丰自得了太师叔祖青睐到金行宫修行以后,精进倒也极快,没过多久便修至不归人,离破境入地阶只差半步。   这外门弟子淳朴知恩,感激太师叔祖的恩典,去刑堂打杂时嘴里日常都要推崇念叨林璞几句好,倒也引得不少弟子好奇。   修金和火的修士属性刚猛凛冽、性情也直率,大多豪爽不羁,刑堂弟子多为这两类。   王丰念叨久了,刑堂弟子不免也对这一回山就惊动护山大阵,引得金殿出湖的师叔祖好奇起来。   明明回宗那么大排场,随后却少见剑域小师叔露面了。   可低调的同时,却还有一个被全宗娇惯宠坏了的小鹿女早起晚归,天天臭着脸按时去岛上报到洒扫宫殿。   青璐前两个月还时不时躲回水行岛上藏着赖着不去。   可没过几日,小师叔祖将当日刑堂小蛇公证记下来的言语用一道箭讯射到水行岛,小鹿女就被红乔拎着飞到金行宫给师叔祖道歉,自此一人包揽下了金殿所有清扫杂务。   宗内弟子开始还担心青璐被欺负,后来看久了,见她虽然吃瘪,但每日活蹦乱跳也没怎么受磋磨,便都开始嘻嘻哈哈地瞧笑话。   一段时间后,王丰请示过林璞,开始时不时带一批金行弟子上岛修炼。   都是年轻人,且功法相性一致,林璞又是庚金之主,即便修为低,偶尔露面跟一众弟子交流,倒也能点拨几句。刑堂部分弟子便也与这小师叔祖熟悉起来。   熟悉以后便有来往。   林璞将体内翻滚浮躁的水种凝实,稳定造化以后,偶尔出岛逛逛,多半也是去刑堂所在的火岛和狱峰。   这日,真传里修为最低以至于分不到宗门任务的全宗最闲小师叔又出来溜达。金翼刚飞过药峰,就被一个面容和善的胖妇人在山崖边叫住。   胖妇人取出一根银线笑道:“先前听说小师叔趁手的弓器坏了,手里只有一柄缺了弦的弓胎。弟子偏巧多年前得了这鱼胶冰蚕线,前些日子找出来提炼成弦丝,小师叔若是不嫌弃,便将就用着吧!”   林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不太敢接。   这妇人是掌管药堂的云霜长老,与掌教云澈一样,都是已飞升的道君首徒袁思崖的弟子。而刚被林璞放出金行岛的青璐,就是云霜长老的小徒弟。   弓弦自动漂浮到林璞手上缠住,云霜长老笑道:“还未谢过小师叔替我管教弟子,青璐身世凄苦,自小就无亲人。半妖的身份成长又极慢,同辈长成了她还跟个小孩子一样,所以周围人都宠着她,把她惯成那副骄纵的样子。”   “她习惯了以后就不怕我们,弟子想下狠心管教也起不了效果,反倒叫她钻牛角尖叛逆……”   胖妇人无奈地摇摇头,“幸好有小师叔在,不仅磨了她性子,还叫她水元凝练不少。不然以后要是出宗在外人手上吃亏,只怕就是性命之忧了。”   林璞干笑两声,心虚地收下了弓弦。   云霜长老是不知道。她气青璐口不择言,胡乱咒她俗世亲长,祭婆婆疼爱教养她长大,是她心底里最重要的人,谁碰都不行!   所以每次青璐去金行岛以后,她就会抽干殿内其他的四行灵元,只留下庚金之气。小鹿女在那等环境下干活不仅与凡人无异,还要运转体内真元对抗体表刺骨的锐芒。   虽有磨炼之效,但苦痛难耐,小鹿女每天都是可怜巴巴掉着眼泪擦完地板的。   好在半妖性子单纯,有一次哭闹被小师叔祖激将以后,当真就说话算话,一直忍着苦痛没跟人告状扛下来了。   林璞离开了药峰,经这一遭想起小鹿女来,连带着又想到刑堂的王丰。许久没见到他,听说是被派去剑湖后山看管诏狱去了。   林璞想了想,金翼一展,便调转方向往山脉深处飞去。   诏狱禁空,林璞早早就收起了翅膀。   站在山涧边,就瞧见最外围巡视值守的弟子,那两名弟子远远点头跟林璞打过招呼,便自顾自走了。   林璞浅浅皱眉,一瞬又抛开思绪。   又不是所有人都跟王丰一样,重规矩到都有些死板了。正常有职务在身的,怎么也不该抛开任务跑过来给她行礼。   林璞从心底里笑话自己:做了大半年的小师叔,就有些飘飘然了,这可不好。   女修调整好心态,四处看看,找了个地方坐下等着,预备等老实孩子交班出来,就拉着人一道去剑湖逛逛。   王丰什么都好,就是跟他兄长说的一样,太实诚憨厚了。   他今岁外门的杂务早便完成,但见到同门腾不出空来,总是主动去给人帮忙,也从来不要报酬。   别人再是不想占便宜,习惯了以后便也总忘记,随手就使唤他这个老好人。太师叔祖她老人家看不过去,便经常拉着小跟班推了这些活儿出去玩。   林璞闭目行功,刚坐了一个时辰,就察觉到诏狱方向传来灵力波动。她睁开眼望过去,却见那边一丝异样都无。   正自纳闷,就瞧见山涧那头的景象犹如一道立起的平静湖面一般泛起波纹。水纹越来越大......突然!一双小小的鹿角从中间刺出,好似戳破画卷一般从那山涧景象里破开一道口子。   而此时,又一队巡视的弟子走了过来,看到林璞,依旧是点点头,从抖动出涟漪的景象里路过,浑身也跟着扭曲起来。   山涧那边的平静景象是假的!   林璞瞬间起身,凝重地看向那头,虚像山水被鹿角撕开,随即崩盘,幻象破碎,山涧那边全然是另一幅场面!   这是何等的惨状啊!   以溪涧为线,诏狱那边的山头已是布满碎肉血块,山石泼洒了黑黏凝固的血液,土地上稀稀拉拉躺了零碎的尸块,有的辨认不清是人体哪一部分,还有的断手紧握着崩碎的剑柄……   鹿角雪白、遍体天青色的狼狈小鹿倒在地上喘了几息,抬眼看见林璞,圆圆的鹿眼先是惊喜地亮了一瞬,可随即又黯淡下来。   它艰难地爬起,变回人形,青璐拄剑站起来,虚弱地看向小师叔祖,大骂一声:“妖女!”随即拔剑冲向林璞刺了过来。   漫天血雨爆开,青璐睁着一双圆圆的鹿眼,腹腔破开了一个血洞,在小师叔祖身前缓缓倒下。   林璞瞳孔微缩怔在原地。   她一身血污,喷洒到脸上的鲜血在下颌汇聚滴落,身前三丈外,一个可爱的光头小男孩正歪头看着她,眼神清澈无邪。   “姐姐,你是刚从诏狱出来的吗?我前几天好像没看见过你呀。”   小男孩上半身不动,游到林璞身边,瞧着重新化成小鹿的剑域弟子,晃晃脑袋,露出一个天真活泼的笑。   “她想杀你,是我救了你呢!我喜欢剑域要杀的人。姐姐,我以前的剑奴死了,你做我的新剑奴好不好呀?”   林璞目光垂下,看着小男孩的下身蛇尾,心跳如鼓,浑身冰凉。   蛇童老魔,半步逍遥。   诏狱十八层,沦陷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摊牌了,我写仙侠玄幻,就是想花里胡哨的打架(不是 第25章   这外表天真童子模样的蛇魔瞳仁极大极黑, 用乌亮亮的眼睛看着林璞,笑容澄澈,只等她回答。   小鹿胸膛微微起伏着, 嘴角淌出鲜血。林璞蹲下身,将法衣脱下, 幻化成一张毯子盖在青璐身上, 又用灵元封住了她腰腹上的伤口。   青璐哀鸣一声,眼角流出血泪, 却仍挣扎着想用鹿角顶撞她。   林璞摸摸她的头,低声安抚道:“没用,他看得出来。”   先不说她腰间悬挂的羽山剑羽宫绦就表明了身份,只看山水幻幕设在山涧那头,显然这群妖人不会私自踏破界限到这边来。   小男孩饶有兴致道:“怎么没用, 你们多装一装,演演戏,说不准我真以为你也是诏狱逃出来的犯人, 放你一马呢?”   “你们要是真想逃,就不会设下屏蔽气息的山水幻幕,杀我这么多刑堂弟子了。”   诏狱在羽山山脉深处, 罪犯当初被抓进来, 身上藏的法宝丹药早便都被收走了。若逃, 仅凭功法神通,根本逃不出剑域高人之手。   要想脱身的话, 自然是手里弟子越多,筹码越多。   可看幻幕撕破后山涧那头遍地血泥的模样, 他们显然没准备留活口。   蛇童老魔不以为然地甩甩蛇尾, 露出孩童特有的纯澈笑意。   “我们当然想逃……云青天行鹿啊, 摘了她的血气,应该就足够啦。”   那妖鬼说,只要血气足够,就能摆下阵法,直接将诏狱范围内的所有人腾移出去。   但羽山全境都被袁思崖施了探灵绝脉之术,阵法一画就会被天宗高人察觉,所以他们开始还不信。   可妖鬼找上了蛇童老魔,这老魔在诏狱待得最久,也最痛恨剑域中人。   当他将信将疑杀了诏狱大半罪人以后,妖鬼果然吸融了血气,将余下重犯从诏狱里腾挪了出来。   驻守的刑堂长老猝不及防被围攻而死,接下来便是妖人们的狂欢!   谁能料到,离宗门腹地仅几十里的刑狱重地,道君首徒、已飞升的前辈大能袁思崖太师伯祖亲自构思筹建的羽山诏狱,竟会在剑域眼皮子底下被破!   刑堂弟子们避闪不及,只能和一众大恶老魔拼命。   诏狱血流成河,刑堂惨死一片,眼见大半天过去,宗门还是没有援手到来,大伙儿便知道,一定是妖鬼有什么法子把诏狱这块的气息掩盖住了。   云青天行鹿是神兽,有隐匿破幻之能,李师兄当机立断,刑堂弟子冒死断后,一个个以命相搏,总算掩护青璐从诏狱逃了出来。   灵元勾画重建经络,牵扯着血肉维系住青璐虚弱的脉搏。   小鹿奄奄一息,想到惨死的同门,还有那出了名的好脾气王丰。   她以前跟王丰不熟。   资质差,修为低的外门弟子,跟她这个养在内门的娇小姐完全是天壤之别。   可这个才熟悉不久,半年来经常偷偷帮她在金行岛上做洒扫活计、一向乐呵呵的老好人,方才却是灵元枯竭,生死关头破境升阶,以骨血金气化剑,死死挡在她前头,愣是拖住了两个成名大妖!   青璐哀哀啼鸣,在师叔祖怀里颤抖呜咽,泪流不止。   林璞鼻子一酸,垂眸道:“我剑域六百长老,大能无数,掌教真人都在主峰镇守......听信妖鬼的话,你们真以为逃得出羽山?”   她用法衣把小鹿包裹起来,绑到身前系好,站起身,灵元一吐,手中出现一杆乌青长矛。   “青璐,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师姐赐我的护符么?师叔祖今日就让你瞧瞧。”   额心红芒一闪,青天白日里出现了第二枚烈阳!   红日一出现便怒啸一声崩碎,化作两股银色剑瀑洪流。   一道奔袭赶往诏狱,另一道倾泻而下、直直砸向蛇童老魔!   林璞脚尖点地,跟在剑瀑后边疾掠而去。   小师叔祖心里清楚,莫师姐赐下的魂符虽威力巨大,但毕竟不是真君本人。   先前对战龙袍阴尸,一个修为低微身怀惊天剑符,一个天阶修为却只有丧物本能,两厢交手,这才叫她胜出。   实战不是拼修为,天阶以下,差了三四境反败为胜的数不胜数。   即便符篆封印了再大的本领,被她拿来轰隆隆一通乱砸就是暴殄天物。   大部分的灵力都溢散了,比不过真君本人出手的十分之一。   小儿执宝剑招摇过市,威慑力又有多少呢?   更何况魂符在樊城已经用过一次,如今效力大打折扣。   对上这身经百战、曾横行大陆千百年的宿老邪魔,只怕根本不够用。   果然,蛇童老魔惨叫一声,蛇尾炸开,遍体鳞伤,浑身虽被阳灼剑气捅出无数个大窟窿,却避过了要害,仍还活着。   他光洁的脸上浮现出残败蛇纹,双眼变回凶戾的竖瞳,周身淌着乌血。   真君的阳灼真气凛冽无匹,即便散去了,也灼烧着老魔的身躯,叫他身上的破洞血窟窿无法愈合。   林璞紧随其后,寒芒一点,乌青长矛刺向老魔识海。蛇童光头爬上蛇纹,随后显化出一条三角毒蛇咬住了矛尖。   小男孩散去面上天真,阴毒地吐出嘶嘶蛇语:“红绫真君?我改主意了,不用你做剑奴,我要把你拴起来,叫她莫娴君的徒子徒孙,给我生一大窝……”   话音未落,三只恶鬼从林璞身体里猛地窜出来!   一只咬住老魔蛇尾,另外两只抱住他双手展开,乌光一闪,凭空出现一口黑棺将蛇童罩住。   老魔反应极快,被黑棺罩住的瞬间便挣脱小鬼打出一击。   林璞心念一动,庚金长翼展出,挡在身前接下绿光,被击飞的同时右翼翅羽锵鸣、并起如金刀一般劈砍而下!   林璞随后摔飞出去,喷出一大口夹杂着碎肉的热血来。   金翼是庚金灵元凝实所化,连接着道基根本,蛇魔临死前的一击何等凶猛,直接击伤了她丹田内基。   女修倒在地上挣扎,怀里小鹿细弱啼叫一声,艰难侧过头轻轻舔着她的脸,林璞摇头,咬牙爬起来。右翼尾尖一颤,抖下几滴污血。   林璞强压住丹田剧痛,佝偻着身子喘了两口气,一手托着小鹿,一手捂着腰腹。   “不管是俗世还是修行界,妖还是人,怎么心思腌臜阴毒的男子见着女人,想的都是那点恶心事儿?打不过师姐,就只敢在背后耍嘴皮子,现在连我都能杀了你……”   女修摇摇头,“也是,狂怒憋屈,就只能在言语上找补了,真可怜。”   黑棺化作乌芒回到林璞体内,蛇童老魔站在原地,目眦欲裂,身体正中从额心往下有一道笔直的红线,庚金锐气炸开,妖人一分为二,身死当场。   从老魔尸身里窜出一道小小的蛇形元神,它恶毒怨愤地盯了女修一眼,似要把她狠狠刻到心底,随即转身就要遁走。   远行境后,肉身弥散消亡,元神依旧能离体存活。   可小师叔祖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就是她全盛时期,造化境的小修也拦不住想要遁逃的远行元神。   青璐知道这个道理,于是只好眼睁睁瞧着那老魔逃跑。   却见十丈外又是涟漪抖动,钻出一只漆黑的骨手捏住元神小蛇,墨骨上隆起一个鼓包,一口包住元神就融进骨头里了。   小鹿骇然,听见身后小师叔祖叹了一口气,似早有觉察般无奈道:“想必我先前暗中射出的箭讯也被你拦下了吧?”   黑漆漆的妖鬼站在那儿,破锣嗓子沙哑难听地擦出一声笑,胸腔内干瘪的骨肉蠕动几下,吐出一支金色小箭来。小箭无精打采地震两下,变成一根金羽回到了金翼上。   先前山水幻境被青璐撕破,浓重的血腥气溢散出来,可过了好几息,宗门那边仍没有动静。   再后来,真君魂符现世,浩大灵威分成两股诛邪,门中大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察觉不到。   信息交织汇总,林璞就知道了,山水幻境只怕又扩了一圈,把她也笼罩了进来。   旁边一定还藏了妖人。   只恨她修为太低,符篆是死物,依赖她的灵觉杀敌,感知不到藏匿的敌人。便只能偷偷落下一根金羽,钻进地里化成小箭飞往宗门报信。   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妖鬼胸膛内一个墨色鼓包起伏晃动,某一刻,鼓包内传来蛇童惨叫,鼓包如水球一样平息下来,蔓延到妖鬼周身,给墨骨覆上了一层暗泽。   他喉咙滚动,满意地舔舔嘴唇,气息霎时暴涨……须臾间,又是一个远行天阶!   “我听说过你。”这妖鬼欣赏地看向林璞。   “我们藏了这么多年,刚开始动手,在樊城第一个锚点就被你搅局,险些功亏一篑。本以为在莫娴君的弟子手里吃了亏,好多人还不甘心,现在看来,师姐......嚯,你是她代灵雀道君收的第七徒吧?”   “袁思崖的小师妹,差点栽你手上,不丢人。”   “看来你们是故意被擒的。”   林璞忍着识海眩晕和丹田的痛楚,站直了身子,“锚点......樊城是第一个,第二个难道就在羽山?诏狱之下么?”   妖鬼笑了起来,笑声好似砾石摩擦,干涩刺耳,直击神魂。   小鹿耷拉耳朵,头颅剧痛难忍,将头埋进了师叔祖怀里。   “这般聪明的孩子,真是叫我舍不得杀掉……这样,你老老实实的,我就予你一个痛快。”   林璞揉揉青璐的头,“看来你要与最最讨厌的小师叔祖死一块儿啦。”小鹿把头拱她怀里不说话。   女修双翼一展腾空,丹田发出耀眼金光。   与此同时,遥远的金行浮岛上,庚金之气暴涨,在金殿休眠了大半年的万相猛然惊醒,功法相召之下,破空闪到主人身边。   林璞笑骂一声,但凡万相能早一点醒,她也不至于被逼到这般境地。   妖鬼从容不迫地看着这女修自毁道基,欲用兵解换神通。   可造化小修的惊天一击,在远行修士看来,就像小孩子助跑用身体狠撞巨石一般,着实不值一提。   妖鬼饶有兴致一踏脚,金气抽空,地面震动也停息下来,林璞抽不到金气,默叹一声,全身庚金真元化作水元涌入丹田水种。   还是不够啊……   道基破裂,浑身血液翻滚倒流,被水种抽吸而去。   灵元暴动,林璞周身就像是一枚瓷器裂开,丹田水种膨胀欲要爆炸,女修痛苦嘶鸣惨叫,七窍渗血。   小鹿悲鸣一声,却仍缩在她怀里不动,妖鬼轻笑,体表唤起一道护盾,好整以暇。   就在林璞怒吼一声、丹田炸开之际,万相挥了挥翅膀,一股轻缓冰凉的癸水真元凭空出现,裹住了女修的身体。   这股力量破空而来,不知源头,但浑厚又绵柔,迅速渗入她破碎的道基,黏合修复完整。   林璞回过神来,重新运转法诀。这凭空出现的癸水灵元温顺乖巧,如臂使指。   庚金作辅,水灵独行,顿时空气中溢满水汽。   剑湖微微震动起来,水面先是泛起涟漪,继而慢慢卷起几道小小的龙摆尾来。   水漩变大,一瞬间十来条水柱抽吸赶往剑湖后山方向,星峰浮岛上的长老们立刻察觉异象。   正在大殿跟堂主们议事的掌教云澈真人眉头一皱,闭目掐诀,睁眼凝重道:“不好,诏狱有变!”随即身形一闪消失。   妖鬼眯眼,试探发出一击,一旁巨峰崩碎,飞灰四起,无数巨石往林璞直冲而去,却被阴柔水元阻隔在外。   水雾凝实成无数道冰晶小箭悬浮于女修上空,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箭闪寒芒。   万相啼鸣一声,闪化出一道巨大的神鸟幻影跃上蓝天,随即光芒一闪,崩碎成金色光点散落到寒箭中。   女修疯狂运转灵元,凭空出现的癸水真气被悉数抽调出来,拉弓,瞄准,她面色苍白,目光狠厉决绝。   “水行独道,金箭诛邪!”   闪亮耀眼的漫天冰箭嗡鸣齐响,每一支中间都包裹着一根璀璨金针,铺天盖地,啸叫砸下!   细密冰箭之下,全无躲藏之地,妖鬼只能硬抗。   两厢对上,金色强光炸开,掀起一阵音波,方圆百里的山林回荡着轰鸣巨响,余力裹挟着一地气浪烟尘卷向八方!   林璞丹田亏空太过,此时周身发虚,筋骨泛软。她收起弓器,嘴唇惨白,摇摇晃晃几下,金翼消散掉了下去。   哪怕察觉到气若游丝的小鹿挣扎变大垫到她身下,林璞动动指尖也没有力气再管了。   昏迷前,林璞依稀看到一个面目柔缓的女人接住了她。   女人拂袖一挥,青璐腰腹的伤口就迅速复原,小鹿化成人形后立马钻进那女人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她拍拍青璐的头,俯身摸了摸林璞的脸,亲切道:“星海箭诀?是小师妹啊。”   剑湖里,一道巨大的水龙呼啸升天,它在云中探头,一口咬碎已逃到百里外的妖鬼残骨,随后摇摆飞到诏狱上空,化作汪洋大泽压下!   高达百尺的诏狱十八峰碎石翻飞,不太牢的山体瞬间崩碎坍塌,轰隆隆水声响起,乱流洗刷着山涧,巨力裹挟下,所有的邪物都被冲刷而出。   水浪冲洗十八峰后直直渗入地底,并未变成洪流伤害山林。   千百道冰晶裹住残碎肉身立于山涧之外,里面都是牺牲的刑堂弟子尸骨。而潜逃的所有妖鬼罪人,一个不落,全被冰锥钉死识海,一列排开倒在地上。   这不过是一息内发生的事。   云澈此时带着众长老赶到,见到那女子立马躬身行礼:“见过太上长老,贺苏师叔出关,再证仙果!”   苏琴真人点点头,她是被门内一股陌生又纯净的癸水真元唤醒的。   “云澈,你先善后,三日后我去大殿找你。”言罢,太上长老抱起昏迷的小师妹,转瞬消失。   此时万里之外的松洲。   “林铁头!我要杀了你!!!”   下一刻修士洞府炸碎,魔宗仙子出现在堂内,气息不稳,修为暴退到造化之初。   她揪住一个魔徒的衣领恶狠狠道:“我师尊在哪儿?我要随他一道去羽山!”   利乾魔君本来半年前就带队去往大陆中域了,但东土伽蓝法华寺的和尚们被妖鬼使了调虎离山计,引走两名高僧后被围杀,损失惨重,魔君便调头过来支援了。   那魔徒吓得够呛,结结巴巴道:“利乾魔君昨日出发去剑域了,师姐现在追还赶得上。”   见魔女怒气冲冲就要走,魔徒在身后小声提醒:“师姐,您真的要去羽山吗?我听说青灵门的那几位这次也过去了……”   灵沂止住脚步,面色青白不定,俄顷,咬牙切齿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祭出法器腾空而起。   “我管他什么青灵门白灵门!正好一并算账!正道修士没一个好东西!!!” 第26章   小师叔祖再醒来时, 身边不仅有万相,青璐也守在床边。就连虎前辈都安分不乱跑了,卧在枕侧靠着她。   青璐眼睛一亮, “小师叔祖你醒了!”   林璞浑身酸软,慢悠悠爬起来。   她把虎前辈抱到怀里, 懒洋洋地抚摸着虎兽柔软的背毛。   “是苏师姐出关了么?”   她记得自己昏迷前被一个陌生女人接住了。那人面目温柔似水, 见之可亲。   青璐伤得那么重,那女子抬手就能夺造化, 瞬间用浩大真元修复了小鹿的伤势。   想来只能是那位一直在闭关的道君第四徒、太上长老苏琴真人了。   也幸好四师姐及时苏醒出关,借水元与她,不然她灵力不够,强行驱使水行箭意诛邪,水种必然**, 道基坍毁肉身湮灭,世间就没她林璞这号人了。   “是的。”   经历了一场大变,青璐蜕变成长了许多, 眉宇间再无一丝骄纵蛮横之气。   她将小师叔祖的法衣外衫取来为她披上,絮絮叨叨关切道:“苏师叔祖说,您丹田亏空太过, 幸而没伤到道基。不过接下来还是要注意, 若有什么不适要及时说出来, 叫药峰的长老给您瞧瞧。”   林璞点点头,“诏狱那边如何了?”   青璐闻言面色悲伤, 眼眶一红,心情又低落下来。   她咬唇道:“刑堂驻守长老连带轮值的弟子, 共计三百七十五人, 除我活了下来, 其余人全部身死殉道了……”   李师兄和王丰等掩护青璐逃脱的弟子,甚至连一具完整的尸骨都找不到。   见小师叔祖目光怔然难过,青璐擦擦眼睛连忙道:“好在苏师叔祖说,李师兄他们已顺利入了轮回,好些人与我剑域还有来世缘分,总有再见之日的。”   来世与今生,可还能算作是一个人么?   林璞垂下眸子,不愿再多想。   她起身穿上云靴,预备去主峰瞧瞧。   这才短短几年,先是樊城,再是羽山,无论妖鬼什么图谋,计划都已经开始了。   不把事情弄清楚,她心里不踏实。   剑域在狱峰刚为殉道的刑堂弟子举办过一场祭典丧仪。   魔宗的人虽然到的晚,没赶上,但天宗同气连枝,前去祭拜一番也是应有之谊。   灵沂等人上过香,红乔便预备先领着她们到各峰转转。   两位天宗真传以往只互相听说过名字,见面倒还是头一回。   魔女灵沂的美貌几乎与她魔宗真传的名头齐平,连红乔一个女修见了,都不由心生亲近。   她在心底暗暗赞叹:怪道百多年前,灵沂还名不见经传时就惹了青灵门,为魔宗引来祸事,如斯佳人,叫正道天骄为之痴迷发狂,好像也能理解......   天宗之间互通有无,各自成名百年都有了解。交谈之间除了介绍风光景物,好像也没甚新鲜事可说。   而诏狱之事太过沉重,即便魔崽子们也敬慕以身殉道的同辈弟子,心有戚戚,不愿贸然提起引主人家伤心。   红乔倒看得开,六大天宗律令总纲里有一句话:我辈弟子需心存侠义,一入此门,必要诛邪卫道,护佑万灵。   这事就算放在万魔宗,魔崽子们虽肆无忌惮,但除了个别几位魔神的信徒,大部分魔徒也会义无反顾扑上去除恶诛邪的。   魔宗的邪可不是邪恶的邪,正邪殊途,大道同归。   魔徒邪气凛然,唯利是图、自私自利、损人利己,可这些对的都是同等身份的修士。   修行者夺元于天地,本质上受万灵供奉,若有邪魔横行大陆,视人命如草芥,真魔信徒绝不会坐视不管。   红乔心领魔徒好意,也不多提诏狱惨事,但宗门多了一个神奇小师叔的事情倒可以跟人讲讲。   小师叔祖辈分极高,回宗那一日风风光光,背生金翼,威风八面。   那座金灿灿的宫殿浮岛现在就飘在主峰边上呢!   更不谈还能以造化斩远行,先杀成名已久的老魔蛇童,后又绝处逢生,大展神威,漫天水行金箭浩荡杀鬼……   小小女娃说得眉飞色舞,与有荣焉,灵沂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红绫真君代师收徒,刚回山,金行使箭……   “你说的小师叔祖,坐骑是不是一只能变成小猫的虎兽?”   红乔诧异:“咦,你怎么知道?”   娇俏迷人的温柔仙子面上维系着得体的笑,心里暗骂,话语从牙缝间挤出:“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她姓林,身边养了只小鸡崽儿一样的灵禽,瞳孔是橙棕色的茶眸,右脸有梨涡,笑容看上去乖顺又灿烂……”实则一肚子坏水!   这是认识的熟人啊!   红乔正要好奇多问问,身后却传来一个男人似惊喜又似梦幻的缅怀喟叹:“灵沂,真的是你么?”   出声的那人丰神俊朗,眉眼忧郁含情,他上前两步,怔然道:“这么多年,苦了你了,你在魔宗待得好不好?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但见美人蹙眉,眸中闪过不耐,还未开口,那人身后一女子就上前抢白:“妖女!我师兄为了你,去北冥苦修了百年,对你如此情深义重,你别不识好歹,给脸不要!”   灵沂目光寒凉,冷淡道:“是我逼他去的么?道貌岸然,做什么深情款款的姿势来恶心人。”   “你!”   男子面色黯然,似被她此言伤到。   他止住了同门恶语,上前一步轻声道:“灵沂,我知你怪我,当年是我不好,刚愎自用,惹你生气。   若你还愿意的话,我这次回去便禀明掌教,去孤鸣山提亲,娶你进门。”   “提什么亲?”   在场剑域弟子连忙向一旁行礼:“拜见小师叔祖、云霜长老。”   眉心一道金羽纹饰的造化小修站在云霜长老的云驾上,她眼眸晶亮有神,似有不解,对一旁的利乾魔君问道:“我入仙途时日短,孤陋寡闻,竟不知这修行界也跟凡世一样,女子婚嫁是进别家门的。”   “林师叔说笑了。”   老魔君双手笼在袖子里笑呵呵的。   “修行界不讲究俗世男女那套,我万魔宗婚姻嫁娶全凭自愿,两人情投意合、双修连理,道侣携手共迈天梯。   要是跟那些小门派一样,弟子嫁出去要过门,生儿育女做附庸贤妻,那可真是丢了诸天魔神的脸面,势必要逐出孤鸣山的。”   “原来如此。”   林璞似恍然大悟,步下云驾走到红乔身边,好奇道:“刚刚是谁要去孤鸣山提亲来着?”   即便青灵门弟子自视甚高,但当着老魔君的面,也没人敢再接话。   那俊朗男子笑着打了圆场,对几人先行了节礼,转向林璞道:“龙烛见过林前辈,前几日听闻您在岛上养伤,未曾有机会拜见,现前辈已大好,龙烛便也放心了。”   等那青灵门道子带着几个弟子走了,利乾魔君看向灵沂。   “林师叔是红绫真君代道君收的关门弟子,论资排辈,你也该唤一句师叔祖的。”   灵沂看着小修微微眯眼,林璞干笑两声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却见魔女似笑非笑,启唇开口:“师叔祖?那不知道林师叔祖从我这儿借走的癸水真元,什么时候还回来?”   “啊!”林璞恍然大悟。   她先前还奇怪呢,师姐明明修乙水道法,怎地那日借与她的是癸水真元。   结合此再转念便想起,万象功法曾提到过,万相是诸天神鸟,有加持之能,可显化万禽。   她叫小万相替寒雀提灵返祖,便是在两只灵禽之间直接建立了联系,而寒雀是灵沂的本命真灵……   难怪这次见面,灵沂的修为直接便从第六境掉到了第五境真仙。   当着人家师父的面,剑域小师叔可不好意思了,忙不迭地跟魔宗仙子道歉。   可修为这种东西,没听说能还的啊!   利乾魔君摆摆手笑得和蔼:“原来我这徒儿先前说的人便是林师叔。”   灵沂跟师尊告状的时候可真是气坏了!   老魔君心里好笑,还少见有人能这么叫徒弟吃瘪的,可奇的是气归气,灵沂话语间却一丝恨意都无,显然并不真恼恨这“林铁头”。   魔女板着脸不说话,小师叔祖两头道歉,却见魔君乐呵呵并不当回事儿的样子,正纳闷间,就听云霜长老笑道:“小师叔,您可知利乾魔君修的是哪一魔?”   这她倒不知道,先前问过,魔女没说。   “是‘嫁衣魔’。”   嗯?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魔君修的是嫁衣魔道。”   林璞望向灵沂,魔宗仙子却哼一声不看她。   利乾魔君笑着接话:“我先前探查过灵沂的道脉,她那真灵小雀儿与另一只神禽虽建立了联系,但却并没有绑定。   所以她的癸水真元是被借走而不是强夺,林师叔身上发生之事并不赖您,与我这一脉修的魔道也有关系。”   嫁衣魔道,顾名思义,要想精进,就得为他人做嫁衣裳。要么舍己为人,要么舍人为己,不能两全。   但舍人为已真论起来,可以归纳入极致利己的贪欲自私等其他许多个魔道里,并不出众。   嫁衣魔神最青睐的,还是舍己为人的极道疯魔。   利乾魔君入道前曾是民间巨富出身。   他乐善好施,不求回报,割肉喂鹰这等事不知做过多少。   连伽蓝法华寺的高僧都向他抛出过橄榄枝,说他有佛性。可老人家最后还是接下嫁衣魔神的魔种,拜入了万魔宗。   这就是为什么魔宗里,利乾魔君是最受修行界欢迎的魔君。   他老人家最喜欢的就是与人方便,求不一定有应,但魔君的给必大于求。   而灵沂拜利乾魔君为师,受老魔君帮忙凝练植入的是嫁衣魔道的假魔种,修的自然也是嫁衣魔道。   这也是魔女总在外人面前装良善仙子的原因。   绝美温柔受人敬慕的真传天骄,最易引人爱慕,也最容易叫人卸下心防,心甘情愿为她做嫁衣。   “世人大多不愿吃亏受损,我这徒儿也不例外。可嫁衣魔道损己利人才是正统,她即便精进迅速修至第六境,但想再破境入天阶则极难,且她人阶入造化的魔道根基也并不稳固,迟早会被反噬。”   “幸好有林师叔在。”   他笑呵呵地看向爱徒。   灵沂跟上来找到他告状时,老魔君一眼就看出来龙去脉了。   “寒雀只是引子,嫁衣魔功是连接的通道,但一切说到底,还是这丫头心底里愿意用真元换林师叔的命。”   “她虽修为暴退至造化,但因着这一重嫁衣心境,魔功认可,人阶道基圆满,也算因祸得福。   你们瞧,才不过半月,这不就造化重入真仙了么?”   林璞心神微动,望向魔宗仙子,只觉心中饱涨微涩,目光怔然柔暖。   灵沂却恶狠狠瞪她一眼,凶巴巴地乖张道:“看什么看!您老人家帮我洗练寒雀血脉,姑奶奶欠小师叔祖人情不想看你死,不就是一点能重修的真元,一码换一码,很难理解吗?”   云霜长老与利乾魔君在前头走着,交谈感叹道:“这就是世间缘法了。魔之一道,看似不用渡心魔劫,但其实步步修心啊!”魔君笑着点头赞同。   林璞没有加入大能的谈话,落后几步。   红乔尊师重道,退两步给小师叔祖让出位置,偷偷躲在后面观察。   灵沂见她凑过来,停住脚步,斜睨着她不说话。小修对她露出一个灿烂地笑,乖巧又讨好地悄声喊了一句“灵沂姐姐!”   小魔女一声轻哼,扭头跟上了魔君,嘴角微扬,心里骂了一句“小傻子”。   红乔在一旁惊奇地发现,小师叔祖笑起来的时候,右颊真的有一个小小梨涡。   *   作者有话要说:   哇,我的收藏竟然超过营养液了诶!开心~ 第27章   明月朗照, 仙山浮岛中央的剑域主峰却亮如白昼。   诏狱出事后,剑域急召,其他五大天宗都派了人。即便是不爱管人间事的兽域, 也遣了一位妖王过来。   掌教与剑域长老们主持,天宗高人齐聚在主峰大殿议事, 小师叔识趣没去凑这个热闹。   她老人家有自知之明。   别看白日里别宗长老弟子对她尊敬有加, 那都是看师兄师姐和剑域的面子,她要是真把自己当回事儿四处摆谱, 那就是不识好歹了。   水行浮岛上,苏琴真人领着小师妹,在皎洁月光下于竹林中漫步。真人裙摆过处,水雾弥漫欢腾,花草沾染上细小露珠, 叶片都悄悄舒展开来。   林璞跟在师姐身后,悄悄伸出手,师姐身周氤氲的乙水真元在她指尖流过, 调皮地绕身周两圈,从她体表隐入,钻进丹田滋润着金行道基。   乙水润泽包容, 亲善万物, 苏琴真人的性格也柔似春水。灵元随主, 林璞单是站在师姐身边,都能得到乙水真元的照拂滋养。   “东土那边何师弟亲自去瞧了瞧, 在樊城底下发现了一道上古阵图……”   道君第五徒何恒远修的是土行功法,于大地阵图一道是大家。樊城之事传到剑域后, 掌教云澈就请了太上五长老出山去探查一番。   何恒远刚到樊城, 立马就察觉异样。他潜入地底, 发现樊城之下,竟有一个已失效的巨大阵图。   而阵图中央,镇压着一块普普通通的汉白玉石碑。   调查一番后,何恒远传回了消息。   林璞先前遇见的龙袍尸应是上古某位前辈大能。那位大能以身献祭入棺,用鬼玺黑棺做阵眼,设下了能遮掩气息的天机法阵。   而妖鬼用半城庚金血气豢养邪植,叫墨花侵染龙袍尸将其转化为阴丧鬼物,旋即转移黑棺,只怕就是为了毁掉阵眼,将石碑解放出来。   这边厢羽山罪徒越狱的事情发生以后,苏琴也亲自去诏狱查探了一番。她发现,诏狱十八峰地底,竟也有一道上古阵图镇压的汉白玉石碑!   樊城与羽山下两块石碑一模一样,丝毫不起眼,就像是凡尘中未刻字的普通墓碑。这石碑似扎根于地脉,以两位太上长老的修为,竟无法撼动分毫!   上古大能殉道身死,悄无声息于大陆各处设下无人知晓的法阵,只为镇压住古怪石碑。   而妖鬼诸般鬼魅心思谋划,也是为了破开前辈高人设下的封印,放出这东西重见天日。   两厢比对之下,怎不叫人担心!   “师姐,我先前听樊城和诏狱的两个妖鬼都提到过锚点,樊城是第一个,羽山有第二个,那大陆上肯定还有更多。   我想着,妖鬼所图的,只怕就是找到前辈先人们隐匿的阵图,把这种古怪的石碑都放出来!”   苏琴点点头,把手上把玩了一会儿的鬼玺还给小师妹。对这上古前辈拿来镇脉的宝物,她心里有了些猜测。但这是小师妹的机缘,她不好插手以免引发变故。   只确定这鬼玺没有危险,她便叫林璞收好。   “所谓的锚点当今修行界闻所未闻,我们只能先派人把两块石碑守好,再由天宗联合暗中查探妖鬼踪迹,不过这样终究还是陷入了被动。   好在有了线索,六师弟顺藤摸瓜查到了这几百年许多宗门一夜间离奇覆灭的真相。”   道君七徒各自承了他老人家的一门道法。分别是五行加阴阳二气。   林璞是庚金金行,大师兄袁思崖为木,莫娴君是火行,苏琴为水,老五何恒远属土,余者阴阳二气则被老三谢沂翡和老六吴陵子领了。   老三老六反领了阴阳,谢老三一身红裙如缥缈仙子,但脾气火爆,阳极易燥。而吴陵子却是翩翩公子,阴柔温和,心思细腻。   诏狱妖鬼使出了山水幻境之法,竟能躲过剑域的探灵之术,苏琴便将妖鬼气息截了一丝出来,用剑讯送至六师弟手上。   吴陵子用阴气化拟了妖鬼邪法,果然在灭宗的门派遗址中,找到了同样的气息。   林璞立马想到了原因。   “从最早的炼尸宗到最近一次的铜雀台惨案,大部分宗门都是修的火行功法……妖鬼在铲除威胁!”   墨骨坚韧刚硬,修复力极强,普通修士根本无法伤到他们,但之前在樊城,无颜子用铜雀台的一小团锻火就能炼化妖鬼。   再联想到以往,红绫真君在混沌海,竟能一天之内以虚弱之身灭杀三个同等境界的妖鬼,虽然莫师姐战力超群、同阶无敌,可保不准也有功法压制的原因在。   还有炼尸宗,妖鬼一身墨色的皮包骨,尸修简直就是他们天敌!   苏琴笑着点头,伸出修长食指点到小师妹皱起来的眉心揉了揉。   “这些都有掌教他们去操心,你一个四境小修,安心修炼就是。”   也是,她现在的修为,啥也做不了,操心也是白操心。小师叔祖吐了吐舌头。   苏琴手扶在小师妹背上,往回漫步而行。   “万象星海是莫师姐看护着你入门的,帮你将道基打得极牢。如今一场战役孕养下来,水行也将至圆满,你有想过五行箭意下一道木行如何修么?”   林璞苦恼摇头,往师姐身上依赖地靠了靠。苏琴浑身自有一股叫人亲近的温柔气质,不像魔女一样是狡猾柔媚的小狐狸套了一层温柔的皮,苏师姐是真正的水波柔意、浑然天成。   真君在化境十年与小师妹闲聊时,早早就把几个师兄师姐的事情跟性格悉数说过。若说刚见苏琴时,林璞可能还有些陌生,现在把人对上号,立时就亲近起来。   阿蒲挽着四师姐的胳膊叹气:“我还不晓得呢……”   水种机缘巧合在东土找到了,合适的木种该往哪儿找啊!   苏琴眉眼温和,看着歪靠在自己身上站没站相的小师妹,笑道:“袁师兄飞升前曾在大陆行过一遭,四处栽种过不少灵木,现在千年过去,想必也长了一批出来。   我回头把记得的几处告诉你,你领师门任务出山时可云游沿路找找。”   说到这儿,苏琴促狭一笑,对小师妹眨眨眼:“若是中域被人捷足先登,就去北边找,正巧大师兄在北域跟几位木植妖王有交情,你还能顺路去孤鸣山做做客。”   她就提了一下跟魔女借灵的事情,怎么就被师姐瞧出小心思来了!林璞大羞,结结巴巴的,耳朵都要冒出烟来,惹得真人轻笑起来。   亲昵又不容推脱地把师姐送回厅堂,苏琴真人摇摇头,无奈笑笑,叫红乔送小师妹回金行岛。林璞先前灵力抽空太过,现在金翼还不太能稳定凝化出来。   红乔祭出云织锦,一边驾云一边有些羡慕道:“小师叔祖,我师祖刚刚心情很好的样子,她很喜欢您呢,您与她说什么了呀?”   倒也不是苏琴真人真就越过徒子徒孙,格外青睐这刚见没几面的小师妹,实则也是人之常情。   就跟青璐一样,为何全宗都把她当娇小姐一样宠着?   除了她是道君座下神兽血脉,众人怜她年幼失怙失恃外,还因为小鹿女虽任性,但把宗门当成自家,师长看作亲长。幼兽跟亲辈肆无忌惮撒娇亲近,总比恭敬持礼更能拉近关系。   在林璞看来,苏琴跟莫娴君一样,都是她亲师姐,行为就亲近放肆一些。可以真人如今的身份,阖宗上下谁还敢跟她这等身份的长辈撒娇卖乖没规矩?   红乔其实也懂这个道理,但身份不同,她可不敢跟小师叔祖一样跟师祖撒娇。   林璞挠挠头,她跟师姐后来聊的话可不好意思跟这女娃娃一样的小师侄孙说。   她咳两声,转移了话头。   “没什么,我就跟师姐随便聊聊。今儿下午在狱峰,跟你们搭话的那几个青灵门弟子是什么来头?”   好几个胸挺得笔直,下巴恨不得抬到天上,颐指气使的。灵沂好歹也是魔宗真传,他们对她的态度却很奇怪。   小囡囡哼一声瘪瘪嘴:“什么来头,青灵门一直就这样。”   “他们道统悠长,能追溯到大陆第一纪元。天宗魁首的帽子以前是搁他们那儿的,算是修行界的老派名门。跟他们比起来,其余天宗都是新秀后辈。所以青灵门弟子总有一份高傲的优越感,我都习惯了。”   “那……灵沂跟那个龙烛,有什么关系吗?”小师叔祖假作不经意好奇道。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红乔耸耸肩膀,随意道:“最近有没有旧情复燃我不知道,但他们以前是曾好过的,差点就订了婚。”   “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儿啦。”   那时候龙烛是青灵门七道子之一,灵沂却还只是魔宗一个普通内门弟子,两人在一处洞天相遇。   “......他们定情后没多久,不知怎地就闹翻了,灵沂砸了龙烛身上一样即将进阶镇派的宝器,躲回了孤鸣山。”   龙烛是第四顺位的掌教继承人,那宝器是青灵门赐给道子的护身道器,他日后晋位长老或掌教时是要收回的,哪能由着灵沂一小小魔修放肆,毁宝打脸?   “青灵门找上万魔宗讨说法,威逼魔宗交人,利乾魔君收灵沂为徒后亲自出面都没能压下来,眼看两宗要因为这件事翻脸,龙烛独自扛下罪责,自请往北冥苦修百年闭关赎罪,不久前才出来。”   红乔摇头晃脑感叹道:“龙烛曾祖父是青灵门太上长老,他一出世就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修行也一路顺风顺水,年纪轻轻便位列道子第四,在青灵门年青一代弟子中简直被奉为天人奇才,引无数女修爱慕……   哪怕后来去北冥那等苦寒之地也没误了修行,如今他已第六境圆满,却仍对灵沂念念不忘,听说还在宗内放言非卿不娶,所以青灵门上下都对灵沂意见挺大的。”   “到啦!”   红乔驱使云织锦在金殿前停下,跟小师叔祖笑眯眯打过招呼回去了。   林璞目送红乔离去,垂首思忖了一阵,抬眼望着远处沐浴在无边月色下的星峰,展开了金翼。   魔女没好气地拉开门,“做什么?”   “我有事想问你。”女修认真道。   灵沂看着她清亮的眸子,眼尾一挑,抱肩斜斜倚在门边:“说。”   林璞此时却卡壳了,纠结扭捏起来,“你……你要不要去我岛上坐坐?”魔宗弟子都在这峰休息,更别提还有一个修为深厚的老魔君在,实在不方便说话。   “你怎么这么麻烦!”仙子翻了一个好看的白眼,正要关门,但想想那座日光下华美闪眼睛的金色宫殿又有点心痒痒。   “带路。”   小师叔祖如蒙大赦,连忙转身,金翼艰难探出,羽尾边缘都是虚的。她刚扇了几下翅膀,就被人拎住后颈衣领,疾速往金色浮岛飞去。   身后魔女不耐烦道:“磨磨唧唧的,你可真烦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林璞:师姐,跟你讲哦,前几天打架我还以为是你帮我,原来……(眉飞色舞)   苏琴:唔。(若有所思)   林璞:老魔君说嫁衣魔功随心,她不想我死欸!吧啦吧啦呜啦啦(兴高采烈)   苏琴:……(正常人也不会见死不救吧)   关于灵沂情史,请看章节名。 第28章   金行岛上有三宫六室十二殿群, 正中主殿前还有一个方圆百丈的五行大道场。   道场跟金宫是由三座异禽神鸟形状的金桥相连,踏上神鸟拱背,桥下是环殿的清澈活水。   岛上金气极浓, 就连环岛流淌的河水发出的都是金石锵鸣之声。   好在林璞身为庚金之主,有意压制收敛了金行锐气, 这才不至于叫岛上的客人觉得难受。   “我五行箭意只得其二, 所以岛上现在只有活水,寸草不生, 鸟虫难活,死气沉沉的。”   林璞引着魔女上桥,见她好奇地往桥下张望,笑着解释道。   “等以后修得木火土,五行圆满, 这浮岛便可自成洞天,引来鸟兽栖息,那时候再邀灵沂姐姐过来做客瞧瞧!”   河水倒映月色, 波光粼粼。   金宫殿群在夜里虽不如白日流光溢彩、耀眼华美,却透着一股子昂然灵秀的峥嵘气魄。   庚金便是如此,既能与烈日争辉, 刚烈勇猛、高傲凛然, 也能谦让于朦胧月色, 柔意温和,斯文尔雅。   灵沂侧首瞧瞧身边的女修, 眼神微柔。   林璞才领着魔女逛了一半,此时回望过去, “怎么啦?”   灵沂双手一撑, 反身跳到桥栏上面对她坐下, 玲珑小巧的玉足在月色里轻晃,丝织的裙摆在夜风吹拂下划过林璞的手背,勾挑得小修心里痒痒的……   魔女足尖一动,轻轻踢了林璞一脚:“不看了,一次看完多没劲儿,把你翅膀显化出来给我瞧瞧。”   林璞垂眸看了看灵沂的赤足,魔女故意又踢了她一下。   金翼一瞬展开,碧灿辉煌。林璞留心克制了一下,翅羽末梢的尖锐利刃收敛锋芒,全部化为了未开刃的钝器。   灵沂目露惊叹赞美,两眼亮晶晶,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剑域小师叔趁机握住她纤瘦的脚踝,拿出一双绣鞋给她穿上了。   魔女忍不住又踢了她一脚,却没拒绝。   林璞嘿嘿一笑,也跃到桥栏边坐下。右翼展开虚揽在她身后护着,左翼探到她身前叫她再摸摸。   灵沂拍了一下凑到面前的金翼,旋即又扶住顺着金羽纹路顺滑地摸下来。   “有什么事儿大晚上的非得把我拉到这儿说?现在没人了,问吧。”   “就是,那个,你不是说来了羽山就让我带你逛逛……欸别走别走!”   林璞拉住了魔女的手,好似握着一块滑腻的羊脂软玉。她心跳如擂鼓,定定心神。   “白天那个说要娶你的青灵门男修……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你管我跟人家什么关……”灵沂脱口而出,皱眉不耐烦,见到林璞的神情却又顿住了。   小师叔祖眼神清亮,眸子干干净净的。   分明是最叫魔女烦厌的质问语气,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是被人捷足先登抢了心爱的宝贝,水润莹亮的茶眸倒映月色,只有纯粹的难过与惶惑。   灵沂放缓语气:“你从别人那儿听到什么了?”   “说那个人为了你去北冥苦修了百年,还放言非你不娶,”小师叔瘪了瘪嘴,说着说着瞧她一眼,莫名让灵沂咂摸出一点委屈巴巴的意味,“还说你们以前情投意合,差点订了婚……”   魔女蹙眉:“谁跟你说的?没讲我跟他撕破脸打了一架,青灵门以势压人,找上孤鸣山逼我师尊交人么?”   “讲了,”林璞慢吞吞道,“打架有什么,我也跟你打过架啊……”说完小声嘟囔着:“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旧情复燃。”   那能一样么!修士间的争斗以命相搏,被她这么一说跟闹着玩似的。   灵沂气笑,踩了她一脚回桥栏边靠着。   “旧情?哼……你以为谁都跟你们一样这么好运气,一个是青灵门太上长老之后,出生就是天骄;一个由红绫真君那等前辈大能引入仙途,直接就是道君弟子,剑域师叔。”   而灵沂入道之前,只是民间达官贵人的外室之女。   外室连个妾婢名分都没有,外室女更是被人瞧不起。   灵沂虽然娇养着长大,锦衣玉食不愁吃穿,但长在民间,身边一起长大的伙伴都是一边羡慕一边鄙夷她。   后来她生父卷入大案落罪抄家,连累九族,小灵沂被母亲悄悄送走,在市井摸爬滚打几年刚有点起色,美貌初显又惹了几场祸事。   直到后来机缘巧合下得知自己有根骨资质,灵沂多番周折才拜入了魔宗。   孤鸣山虽然也需守天宗戒律,但在万魔宗眼里,只有进了内门的弟子才勉强够资格称魔神信徒,算得上是自己人。   至于底层的门徒,实在是太多了,鱼龙混杂,邪宗又不是正道,既管不过来也不想管。   灵沂就是在那等几近于养蛊的环境里,艰难爬进了内门。彼时她美貌在宗内已有名气,颇引得好些内门师兄的青睐。   修士以身上位也屡见不鲜。可既要修道,走这等旁门左道晋升,路只会越走越窄。   灵沂再不想落回那般任人宰割的境地,于是推拒了好多人的暗示。   真正的魔徒大多高傲,又有戒律约束,被拒绝也拉不下脸为难一个刚进内门的小师妹。   但无论哪里都有捧臭脚钻营的人,灵沂被蝇营狗苟之辈烦够呛,便领了师门任务出去躲清净了。   她就是这样在一处洞天里遇见了龙烛,这位年纪轻轻就位列真传天骄的青灵门道子。   “其实大部分时候论起来,正道修士的确要比魔修好相处。尤其是出身名门世家的龙烛,更是怜贫惜弱,他是真正品行端方的正人君子。”   灵沂看向女修,小师叔正皱着眉头认真听她说话。显然是不赞同她夸别人的话。   魔女轻笑一声,嫌弃道:“人家可比你有风度,在洞天没跟我抢过一件东西,就算有他想要的灵材宝物,也会拿出同等价值的东西跟我换。”   林璞立马反驳不平道:“那是他家当里好东西多,瞧不上,这怎么能比嘛?”   “好,那我问你,你现在要寻木种,若遇见地灵水魄那等级别的木行至宝灵物,你跟不跟我抢?”   林璞闭嘴了。   喜欢归喜欢,大道独行,宝物当前,该抢还是要抢的。   小师叔想想又不甘心道:“可那个人让给你东西,也是因为他不缺呀!我要是有多的用不上也送你!”   魔女斜睨着她:“那也要你有。”   小师叔忿忿然又闭嘴了。灵沂忍笑,被小傻子握紧不放的手晃了晃。   “订婚的消息算半真半假吧。”   魔崽子行事百无禁忌,灵沂洁身自好上百年,不知拒了多少爱慕心仪自己的人。不仅是因为没兴趣,还因为瞧不上。   但凡活过上百年,一心向道者,儿女私情就算不得头等大事了,更何况灵沂这种从绝境里爬出来的。   没打动一个纯粹的魔徒,绝大多数原因还是你筹码不够。   龙烛的筹码绝对够了。   单论身份地位、人品样貌、资质条件,龙烛样样都能排上大陆顶尖之列,更遑论他还用情专一,洁身守道,从未跟别的女修越界一步。   灵沂若是和他在一起,立时身份便抬高数倍,不仅资源不愁,日后甚至有可能成为青灵门新任掌教夫人,这不比她在魔宗苦修好?   权衡之下,魔女端起贤淑温婉的架势,答应给龙烛一个追求的机会。   林璞脸拉得老长,酸道:“那你干嘛跟人家闹翻,未来的掌教夫人呢!”   灵沂往后一靠,欲要倚在桥栏上,林璞的金翼一直护在她身后,正巧把人兜住。一整面巨大的翼羽可比硌人的栏杆舒服。   魔女慵懒地靠进翼展里,斜斜往林璞身上滑了滑,“道不同,所求也不同罢了。”   两人之后一起在大陆云游行走,探了不少秘境险地,龙烛是温润君子,相处起来总是让着她,予取予求。   可灵沂没多久就发现,她身边多了许多青灵门弟子,所有人都似潜移默化地在提醒暗示她:道子身份尊贵,你如今得来的一切都是道子给你的,要知恩图报。   龙烛是青灵门第四顺位的掌教继承人,阖宗上下对其寄予厚望。   一般来说,真传天骄受门内弟子尊敬,那是实打实靠能力赢得的荣誉。   可即便如此,修行者同迈天梯,各自是有身份之别,但实质上都是同途道友,哪有尊卑之分?   哪怕是同辈高人,敬也敬的是你先行者的前辈身份,同为升仙求道,谁又比谁高贵?   可青灵门跟其余天宗不太一样,他们极重尊卑,道子就是除掌教和长老之外的至尊。   “我可受不了这些。”灵沂懒懒道。   “青灵门女修一边奉承一边嫉恨我,好似得了他们道子的喜爱是我多么大的荣幸,我需要感恩戴德、诚惶诚恐,没有立马接受他是多大的罪过似的。”   后来她更是发现,龙烛一切都好,却也秉持着同样的观念思想。   他的确对心上人予取予求,但那更像是居高临下、漫不经心的赐赏。   他希望灵沂能大方端庄,就跟在他身边,用他送的灵物修炼,不要再像那些肆无忌惮的魔崽子们一样,四处抛头露面。   林璞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头,“我不想你变成那样。”   她心里的灵沂仙子,就该是肆无忌惮、灵动活泼、端着温柔笑容来骗人的狡黠魔女。而不是站在别人身后的陪衬附庸。   “我也不想变成那样。”灵沂仙子靠到她肩上,似有些疲累轻轻道。   “我拼了命从凡尘俗世里爬出来,都与天争命求道了,若再去做什么娇娇滴滴的道子夫人,跟凡间嫁入大户关进内宅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偏巧,在我厌烦跟青灵门那些人打交道以后,有魔神化身现世,递了魔种给我。”   若是接了魔种成为魔宗真传,魔徒有自己的傲气风骨,可与人结成道侣,但孤鸣山绝不会放门中真传去别宗做什么道子夫人。   除了道子的身份,龙烛为人其实挑不出错来,对她一向极好、用情至深。   两人相处日久也算是朋友,所以在龙烛苦苦相求下,灵沂便有些心软,答应与他一起探最后一个遗址秘境后再炼化魔种回宗。   其后有一天,这位一向端方的道子天骄趁她不备,偷偷用宗门道器,吞了那枚还未炼化的魔种。   “他把吞了魔种即将进阶镇派的道器送给我,还说一切都替我安排好了,你知道他是怎么跟我说的么?”   灵沂笑容嘲讽。   “他说愿意担下罪责,将吞了魔种的道器转赠给我,日后我将它炼成本命法器,也能不惧心魔。   还说递给我魔种的正位神魔只是个下位魔神,远比不得他的道器正法,叫我转修正道,随他拜入青灵门,然后向我提亲。”   其后发生的事就如修行界众所周知的那样。   灵沂当即暴起与好友决裂,砸了那即将进阶镇派的宝器,跟龙烛火并一场后,毅然决然返回了孤鸣山。   利乾魔君得知此事便收了灵沂为徒,为她凝练了嫁衣魔道假魔种,再然后青灵门上魔宗问罪要人,两大天宗几乎为此事翻脸。   最后便是龙烛出面为灵沂求情,独自揽下了罪责,去北冥幽闭苦修思过了。   “混账东西!”剑域小师叔气得跳脚直骂人,“太自以为是了!道子了不起啊,怎么能这样打着为人好的旗号插手别人的事!”   灵沂却摇头,已然释怀的模样:“龙烛本性不坏,他是真觉得我跟着他会比接下那枚魔种更好才这样做的。若不是师尊收我为徒,叫我修了上位魔道的嫁衣魔功,他可能会由着青灵门把我要过去以后再出面保我。”   林璞气愤道:“你还为他说话!”   “像我说的,道不同罢了。有时候正修比魔修还固执,一遇上就倒大霉,”灵沂似笑非笑瞧着她,“再说,我在你手里吃的亏难道少了么?”   小师叔祖顿时气焰全消,“我跟他怎么能一样,我们这不是有来有往,我救你你救我,互帮互助嘛……”   灵沂轻笑一声,站直了身子,看着面前小修,神色难得认真道:“你想知道的我都与你说了,以前与你讲过的你也别忘了。”   月光下,魔宗仙子神色温柔,眸若剪水,唇红勾魂,耳坠晃荡欲滴。   上次魔女这般认真与她说话还是在松洲,不过那时灵沂不许她回头。   “我在跟你说话呢,哑巴啦!”   灵沂被她直白的目光盯得面色发烫,有些羞恼道。   “没忘。你说好感止于喜欢就好,不要再进一步。”   龙烛自以为是地过界,她今晚问的这些又何尝不是。魔女嘴硬心软,于她已是纵容了。   “灵沂姐姐,那我就只待在这一步,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魔女垂下头,看着自己脚上簇新的绣鞋,脚尖踮了踮。   “你这岛上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我明天想去别处逛逛。”   “好!”小师叔笑得像个傻子。   “声音那么大做什么,我回去了……别送,这么点距离,大晚上的,你飞几步路要是掉下去,还得我来救。”   两人面对面又站了一会儿,灵沂瞪她一眼:“还不松手,你要拉到什么时候?”   “哦哦哦!对不起对不起!”   *   作者有话要说:   天呐,虽然在一起还早,为什么我觉得她们已经开始打情骂俏了?(皱眉) 第29章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 剑域小师叔果然说话算数,唤来虎兽,带魔宗仙子去往羽山山脉深处, 把先前王丰带她玩过看过的风景悉数再走了一遍。   巨虎停在了碧波无尽的剑湖边缘,蹲下来卧好。林璞从虎背上先滑下来, 回身仰头伸手, 灵沂看她一眼,搭了一下轻巧落地, 随即便把手收回了。   但见此处是一片广阔的湿地,连绵起伏的山峦被远远抛在身后,面前则是一望无际看不到尽头的剑湖水泊。   此时正是斜阳晚照之时,剑域宗门浮岛在遥远的天际缓慢飘动着,沐浴在紫红色的晚霞里, 也染上了霞光,真就宛若阆苑仙山。   而水波袅袅、湖光粼粼的水镜倒映着烟紫色天光,湖面上无数鸟雀栖息在棋布星罗的湖中小岛, 偶尔张翅仰头啼鸣几声,便激起一片清婉相和。   好一副落霞夕景图!   “这就是你叨叨着一定要带我看的景色?”   美则美矣,但魔宗仙子修道几百年, 这样的风光实则也见过不知多少。   灵沂足不点地, 踏在一柄淡粉色的晶莹宽剑上。   这柄剑是老魔君采朝霞云雾炼化的一柄云霞宝剑, 被魔女从师尊手里磨过来了。   “不止呢。”小师叔得意一笑,从芥子锦囊里取出一颗水元丹。   真元激发, 丹药爆开四射,化作千万滴蕴含了细小灵元的水珠漂浮在湖面之上。   下一刻, 涟漪渐起, 湖面荡开粼粼波光, 某一瞬,从湖中同时跃出万千条金鲤大鱼!   朗朗晴空红云,斜阳照耀之下,湖面上鸟雀盘旋飞舞,鱼跃晚霞,灵元被水兽吞下,爆出阵阵氤氲气雾笼罩水域。   水汽在天穹湖泊之间折射日光,闪出道道彩霞……   竟真是一幅绝美的璀璨风光!   魔宗仙子面露惊叹,目含异彩。   林璞微笑看着佳人侧颜,顺着她的视线也望向灿烂的湖泊风光,眼眸闪过黯然。   虽只是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几不可察,灵沂却捕捉到了。   小师叔才回宗大半年,方圆万里的羽山山脉重峦叠嶂、连绵不绝,她怎么可能熟知这些不为外人所知的景色呢?   她嘴里出现的几个名字,还有最常提起的“王丰”,只怕就是她回剑域后交到的第一波朋友。   可这几日所见,除了红乔青璐等寥寥几个,小修总孤零零一人来找她,想必这小傻子回宗后结交的好友,大半都丧生在诏狱之灾里了。   灵沂心一软,上前两步,笑着勾一勾小修腰侧系的金色剑羽宫绦,转身道:“好了,今日已然逛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其余的改日再说。”   “那灵沂姐姐喜欢吗?”小傻子连忙跟上去转一圈面对她倒着走,眼眸晶亮期盼。   魔女笑盈盈地,眼尾一挑,就是说不尽的妖冶明媚。   “一般般吧,勉强看得过去,但明天不许比今天差。”   迷迷瞪瞪点头应下,林璞才反应过来,比今天的还好,有点难啊……   小师叔有些发愁,挠头想想,决定晚上去找青璐问问。   刚回到浮岛主峰,还没踏上峰前土地,就见几名魔宗弟子迎上来,挤眉弄眼地使眼色示意魔女赶紧走。   “师叔,魔君还在殿内议事,可能还要一会儿,您要不先回去吧,弟子们在这儿候着就行。”   魔徒身后不远处,正站着一群道袍男女,为首的鹤发鸡皮、身形挺拔,面目肃冷,衣袂无风自舞,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魔女见到他们,立时脸色就冷了下来,淡淡道:“没事儿,我与你们一起候着。”   林璞不明就里,正一头雾水,那边老道身后一女修小辈就插话道:“喂,你身为剑域弟子,怎么不学好?大白天的不去修炼,跟着……这种人到处瞎逛?”   林璞瞧那女修一眼不说话,招手,不远处青璐兴高采烈就跑过来了。   “小师叔祖,您找我什么事儿?”   她下巴一抬,点点对面那群道人:“他们是谁?”   小鹿女瞧一眼,“是青灵门的人,在等龙烛道子出来呢。”   青灵门与其他天宗不同,道子在外行走可代表掌门,虽修为不是最高,但地位超然。   此次天宗议事,殿内其他各派都是长老出席,只有青灵门是龙烛在列。   青璐对那领头的老道行礼后,一本正经跟人介绍:“元爻师叔,这是红绫真君代道君收下的第七徒,我剑域小师叔祖林璞。”   那道人微微皱眉,领着一众弟子拱手行礼,腰杆仍是笔直的。   元爻,青灵掌门之下六长老之一。   羽山剑域由灵雀道君创派后传下七法七道统,而青灵门则是自上古至今,靠七样镇派道器立宗。   青灵门除去隐修的太上长老,掌门为尊。再然后便是与掌门同属上一任道子的六位长老。   其他门派,顶多只有一两样镇派至宝,而青灵门的掌门与六位长老,一人掌有一样道器。   这七件道器,护持着青灵门从远古传承下来,延续万年,铸就深厚底蕴。   羽山剑域跟青灵门比,只能算新秀,根底属实薄弱了一些。   若不是有道君横空出世,又得六徒惊艳崛起,不堕恩师威名,天宗魁首的名头实该还落在青灵门头上。   可饶是如此,青灵门也不差剑域多少。   在青灵掌门和六位长老里,林璞对元爻其实还算了解。   主要是因为,百年前青灵门找上孤鸣山,威逼魔宗交出灵沂时,带队的就是元爻道长。   而龙烛当初拿来吞掉灵沂魔种,即将晋升镇派的宝器,就是从元爻道长掌管的道器琉璃莲花盏上取下的一片琉璃瓣。   龙烛之所以为宗门寄予厚望,被视作下一任掌门的有力竞争者,也是由于那片琉璃花瓣。   琉璃瓣被他孕养成长,只差一步就能独立于莲花盏,成为一件全新的法器。   龙烛若能成功,不仅莲花盏能更上一层成为半仙器,青灵门也能得到第八件镇派道器,重回天宗之首!   可灵沂那一砸,毁了青灵门的野望,甚至使得琉璃莲花盏都因为缺了一瓣而威力大减。   元爻怎能不把魔女恨得牙痒痒!   老道眼神似刀,从魔女身上剐过。   林璞站在灵沂身边,一副关系不错的样子。他看向小师叔的目光便也不是很友好。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虽同为天宗,守望互助,但剑域从青灵门头上夺走魁首,两派弟子便也时有摩擦龃龉,互相不服。   “贫道早便听说羽山剑域得了一位小师叔回宗,一直未来得及登门道贺。”   这一见,魔宗妖女与剑域弟子混在一起,果然臭味相投,更是碍眼。   “好叫小师叔知道,择友宜慎,恩将仇报、损人利己者,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有性子狂躁的魔徒按捺不住,出言嘲讽:“阴阳怪气,真不要脸!若不是龙烛有错在先,断我师叔魔途,何来后面发生之事?”   元爻看他一眼,那魔徒顿时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脸潮红暴汗,嘴角隐现血丝。   给了出言不逊的魔徒教训之后,元爻不再发声,身后弟子替师长驳斥道:“我门中道子乐善好施,不知舍了多少好处出去!道子为她耗费心血谋划前程,当真不识好歹!”   剑域小师叔冷不防插话问:“你和元爻道长是什么关系?”   那弟子看一眼师长,回话道:“见过林前辈,弟子是青灵门外门弟子,也是道子侍童,此次随行出来见见世面。”   却见剑域小师叔乐呵呵点头:“我瞧你伶俐机灵,合我眼缘,你拜入羽山剑域,我收你为徒如何?这可比你在青灵门做侍童要有前途。”   灵沂唇角微翘,那青灵门弟子呆愣了一瞬。   天宗弟子虽不少都在背地里腹诽,嘲笑剑域得了这么一个修为低微的小师叔祖,实则谁心里不暗自艳羡。   哪个步入道途不久的人没做过被高人前辈看中,一步登天的美梦?   可如今虽没这个运气,但剑域小师叔若收徒……   她境界是低,但修习的可是真真正正的道君真法、庚金正诀!   这是羽山真传才能接触到的煌煌道法啊。   而且若拜入她门下,也就成为剑域庚金一脉二代大弟子,身份等同于青灵门掌门、剑域掌教!   那弟子正如此想着,身上骤然涌上一阵寒意,把魂飞天外的思绪迅速拉回。   他抬眸,瞧见元爻道人正目光寒冽,冷冷盯着自己,那弟子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垂首推辞:“谢前辈厚爱,然弟子已有师门,万不敢改投别派。”   “这倒是奇了,别人不愿改道拜入你青灵门就是不识抬举,你们自己不愿意就是理所应当?”   那弟子唯唯诺诺再不敢说话,身后却又有一人走上前接话:“道友此言差矣。”   他体态修长,一身黑白道袍,留了一缕长髯,看上去颇有高人风范。而这人实则只是龙烛从北冥出关后攀附于他的一介散修。   “道子就算当年有过,也是一片好心善举,再加之以前的照拂,魔……”想到龙烛对魔女的念念不忘,他换了一个称呼,“灵沂仙子就算心里有怨,毁了仙门的宝器也属实太不应该。”   “再者说,”这修士瞧了林璞一眼,“林前辈虽在剑域地位高,辈分长,但若是放在外界,”一众青灵门弟子面露嘲讽,“这修为也属实太低,叫人看不过眼,丢羽山剑域的脸吧!”   “你胡说什么!”青璐气急败坏,“我小师叔祖资质卓绝,箭术通神,天阶的敌人都不知遇了多少!”   林璞心里叹口气,这傻小鹿,吵架都不会吵。   她对抗诏狱敌人的事情在外界看来,不过是蛇童老魔被真君符篆杀得奄奄一息,叫她捡了漏。   至于妖鬼和其余罪徒,也是苏琴真人出手杀灭,剑域小师叔只是运气好罢了。   靠运气能进内门,可凭运气成为真传那可就是笑话了。   果然,那头已经开始嘲笑起来。   “那是我们见识短浅了,看来也有宗派把造化小修当宝的,只是我没有这个福气。”   “师弟,你修为太高了,想被人尊为师长还得给自己一掌,再去到天阶高人面前晃两圈逃走……”   对面笑得开心,青璐气得跳脚,而殿前剑域弟子个个羞怒,目光望向林璞不由迁怒。若不是她,怎会叫宗门被人笑话?   灵沂欲要往前,却被林璞握住手腕。   小修目光清亮望向她,眼神里并无一丝不忿,反而安慰她道:“没事儿,他们不能拿我怎么样,只能逞口舌之利,你摘出来了就不要再掺和……”   话音未落,平地升起浓浓青烟!   青烟缭绕,幻化出满地打滚的小猴子,这群猴子才半人高,叽叽喳喳把青灵门说话的声音盖住,一起围到林璞身边。   青璐被猴子们挤开,有一只小猴儿凑到灵沂身边嗅嗅,没有排斥,随后蹦到林璞身前双膝跪下,大礼参拜:“拜见小上人!”   一群猴子乱糟糟乌泱泱也跟着拜下乱喊:“上人!上人!”直吵得沸反盈天,叫人脑袋发昏。   等猴子们叽叽喳喳吵闹完了,众人才发现大殿门已经开了,各宗高人已悉数来到殿前广场。   一个魁梧的壮汉笑道:“我说孙孙儿怎么突然坐不住跑出去了,原来是恩人当前。”   他扭头看向云澈:“敢问这是贵派哪位弟子?”   云澈笑答:“是我小师叔当面。”   那汉子先哈哈大笑两声:“照我说,红绫真君她老人家的眼光真真是好!”   这才跟一众大能解释道:“你们也知道,妖猿一脉出自南荒,实则最早并不在那里,我是后来才搬过去的。”   “万年前我还是一只小猴子时曾被一白发妇人点拨,后来得道携猴子猴孙搬去南荒莽山。   我这孙孙儿资质最好,但也最是顽皮,二十年前在山里被一只快成精的蟒蛇活吞下肚,然后你们猜怎么着?”   那汉子明明看起来沉稳,但没说几句就现了猿猴本性,跳脱活泼,一个劲儿叫人猜。   老魔君脾气最好,最先笑着捧场:“被人救了?”   猴王摇头,闪到林璞身边,大手拍拍她的肩膀,前面的小猴儿蹦到男人身边牵住手,指着林璞道:“她救了我!她救的!”   灵沂向她投来询问的目光,小师叔仔细想想还是摇了摇头,小声对妖王道:“二十年前我才几岁呢,您是不是弄错了?”   小猴儿蹦过来扯她衣服,兴奋地比划:“蛇!大蛇!”   “啊!”林璞想起来了,她小时候是曾路遇长蛇,咬住蛇七寸熬死了它,可是……   “还是那位曾点拨过我的上人,从死蛇肚子里剖开救了我这孙孙儿。”   猴王感叹地笑一声:“那位上人是我半个老师,上人养的孩子救了我孙孙儿,她不让我去打扰,根本不把随手施的恩放在心上。   后来上人给莽山人族设下的结界消失,她和小上人也不见了,我还以为遇见什么事了呢……想不到小上人竟然拜入了剑域!”   黄道盟的长老们道袍上都绣着五爪金龙,领头的那位老者也和善笑道:“先前在樊城也是多亏了林师叔,这才救下满城百姓,先前我们就想来剑域道谢,但也一直没抽得出空来。”   黄道盟是修士与凡间国度间的桥梁,主修龙脉之气。   樊城是东土最大的人类城池,也是某一国的重要领土,若有失,龙气断尾,只怕立时也毁了一脉皇道修士根基。   法华寺的高僧念一声佛:“林前辈戳穿妖鬼阴谋,为修行界敲响警钟,宅心仁厚,自然福泽深广。有前辈入道,也是我等修行者的福气。”   兽域、黄道盟、伽蓝法华寺,已有三大天宗出声了。至于剩下的,老魔君笑呵呵地不说话,云澈等人则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龙烛见气氛古怪,回到青灵门弟子身边,看着元爻铁青的脸,不解道:“怎么了?”   没人回答。   猴王取出一个桃核,笑着递过去,“这是上人曾送我的灵桃桃核,果肉我吃了,但核还有浩大灵力。曾有铜雀台长老想拿至宝换,我都没舍得,现在交还给小上人吧!”   祭婆婆送出去的东西,就是普通的桃核她也愿意收着!   林璞刚接过,就见暗芒一闪,空间坍塌,剑域小师叔连带着身旁的魔女一起消失不见。   大陆天道之下,虚空大洞迅速回缩消失,留下满场高人面面相觑。   小猴儿叫起来:“老祖宗!你把小上人弄不见了!”   “别胡说!”   猴王连忙捂住小猴子的嘴,讪讪一笑:“那什么,这可跟我没关系哈!”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写得有点累,我的纲太粗了,需要花时间好好捋一捋,捋细一点,不然写起来太慢了。   一慢就觉得可能是剧情不顺,怀疑是不是没写好(瘫倒   呜呜呜我太肤浅了,想听夸夸,你们夸夸我好不好嘛? 第30章   赤红弯月高悬, 静谧夜色笼罩着一片清寂的白玉广场,远处雾蒙蒙的高大影子似是绵延起伏的群山。   广场地面上刻有诡异神秘的黑色纹路,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正中央的柱状高台上。单看地面黑纹叫人目眩发昏, 胆怯畏惧,但观全景, 整片白玉祭场却散发着圣洁庄严的气息, 让人不由心生亲近敬慕。   灵沂刚站稳,一直牢牢握住她手腕的手便松开了。   就见剑域小师叔惊喜唤一声“婆婆!”随即风一样扑过去抱住了一名笑吟吟的白发美妇人。   见是林璞亲长, 魔女微微放松,但仍未放下戒备,不动声色观察了一下四周。   这里显而易见是一处化外洞天。白玉祭场应是一处她未听闻过的道统遗址。   祭祀广场本应肃穆庄重。可此时所见,广场的小小一角上却围了一道篱笆,仿照着俗世乡间的房屋样式, 搭了一间民居小院,她们此时正是出现在了这院落中。   看着小师叔在不远处抱着长辈不松手,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 灵沂低头瞧瞧自己。   魔女偷偷把衣领拉上了一点扣住,藏住半遮半掩雪白的细腻沟壑,裙摆幻化长一些遮住莹润白皙的双腿, 赤足也悄悄套上了绣鞋。   目光此时被地面吸引, 只见光泽剔透的玉质地面上被画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涂鸦, 歪歪扭扭还写了些字。   但画得太丑,灵沂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出点意思。   好像讲的是那个柴火棍小人练功学习, 又因为贪玩被打屁股,随后痛定思痛, 在两大人手底下忍辱负重, 斗智斗勇, 屡战屡败,毫不放弃的漫长自传故事。   其中有一幅画最清晰。   是小人举着一把简陋小弓,一箭射出击碎了对面大人甩出的百多块冒烟的丑石头,旁边还有标注:金行筑境,道基圆满,阿蒲今天打败了师姐!特别了不起!   魔女看着看着唇角弯了弯,似乎能瞧见小人闯过了师长所设关卡后得意洋洋的样子。   “这是阿璞十六岁的时候。她贪玩被本座训斥,罚她铸三千支精铁箭杆,气得说要给我好看,然后憋着一股劲儿尘尽入脱凡后画下的。”   三千支精铁箭杆,小丫头掐诀颂咒,以她微薄的灵元,一次只能浮炼两百精铁。   庚金灵力刚猛,一不留神凝形失误就有一支箭杆爆破作废,丹田就会受一次震荡反噬。   小丫头还跑去找婆婆诉苦,可祭祀疼归疼她,在修炼一事上绝对是跟真君站一派的。   莫娴君发话不铸完不许吃饭,祭祀就当真不给小丫头吃饭,只哄着叫她好好听师姐话练功。   阿蒲抱着万相小鸡躲起来,一边哭一边发誓要给师姐颜色瞧瞧。然后便是每日完成真君布下的课业后说跑出去玩,实则躲到远处神像脚底下藏起来偷偷努力修炼。   后来过了一旬,真君例行考校。两长辈只做不知,假装被阿蒲精进的修为惊到,真君更是叫金箭击碎阳灼真气后的爆破气团冲了一身灰土。   小丫头哈哈大笑,得意地画下了这幅画。   ……   林璞抱着祭祀欢喜极了,可欢喜之余,看着白发妇人慈爱的笑意,却又不知怎么有些委屈。   祭祀捧着她的脸,看她眼中漫上的水雾,笑道:“我家小阿蒲在外面受欺负了么?乖乖不哭,先跟婆婆介绍一下客人。”   “没有被欺负!”林璞赶紧把眼睛抹抹,回头望向灵沂,还未说话眼睛又是一亮,“师姐!”   灵沂刚结结巴巴跟红绫真君回了两句话,就见林铁头又一头撞过来把大前辈搂住了。   莫娴君仍是一身黄衫,无奈地拍拍她的背,目中含笑:“好了好了,都这么大了像什么样子,还没回宗么?”   林璞这才松开她皱眉道:“师姐你还好意思说呢!也不告诉我你辈分那么高,我回山以后吓了一跳!”   大前辈笑起来:“都是小师叔祖了,性子还不稳重,毛毛躁躁的。”   林璞哼了一声,又抱了师姐一下,这才把灵沂拉到身边,跟两位长辈互相介绍了一通。小魔女此时形容得体、举止端庄,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老老实实与前辈见礼。   白发美妇笑着点头,袖摆一挥,霎时月落星移,天色大变。此方化境顿时显化青天白日,简朴小院也变成白墙青瓦。   祭场除高台以外的土地全部换成了青草绿地,院外长出一棵枝叶繁茂的高大梧桐树。   和煦日光从梧桐枝叶间倾泻而下。树下一顶方桌,四张石凳。   桌上茶具齐全,壶中茶香袅袅,远山白雾缭绕,青鸟啼鸣飞舞,颇有化外仙境、闲情逸致之感。   幻日偷天,谁说剑域小师叔出身俗世凡尘的!   小魔女一抖,手牵上了下林璞衣角。   化境本来只有黑夜红月,祭祀和真君待在这儿还没什么,但林璞当年还只是一个孩子,在永夜的环境里待下去,只怕还未修至地阶就要惹心魔。   所以祭婆婆每日都会按外界的时辰来做好时律变幻。林璞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但魔宗真传却是知道,在一方独立的洞天化境里想要模拟节律该有多难。   林璞一边拉着小魔女安慰“我师姐和婆婆都可好了你别怕”,一边轻车熟路地跟在师姐和祭祀后边去树下落座,一路嘴巴还不停,把出去后所遇所见所做的一切叽里咕噜全倒出来了。   白发美妇目中噙笑,认真听一手教养大的孩子兴高采烈说话。   讲到万相从魔女那儿借灵,葵水真元惊动苏琴师姐出关灭鬼时,红绫真君对灵沂点头示意道谢。   桌上茶壶自动倒出清茶,挪移到她跟前,小魔女受宠若惊,把杯子端起来捧着。   等林璞说完了,白发祭祀捏着那枚桃核,轻笑道:“原来是那只小猴子,我都险些不记得他了。”   莫娴君从她手里把桃核接过去,“启灵蟠桃?的确是个好东西,我也只在传说里听过。怪道那猴王说祭道友是他半师,启灵之恩,非同小可。南荒莽山能有人族栖息,看来也是沾了道友的光。”   祭祀摇摇头,“我其实也不知那猴儿何时晋的妖王,他刚搬来莽山时才是小妖,来找过我几次,但我那时钻了牛角,固执厌世,不愿与此纪元的人产生纠葛,便没有见他……”   后来猴王晋位跟莽山其余妖王分庭抗礼,就要了十九镇附近的几个山头,暗中照拂在这片生活的人族。   这也是为什么大莽山妖兽横行,连修士都进出困难,却还能有上万人安稳生活于此地,甚至偶尔还能与外界国度交流,繁衍千百年的原因。   两位长辈在对面聊着,林璞听了一会儿,心思又被身边人牵引走。   她悄悄凑到魔女身边,贼兮兮地笑:“灵沂姐姐,你今天好乖啊!”   魔女面上维持着温柔腼腆的笑意,桌下则狠狠踩了她一脚。   祭祀面上笑意更浓,对莫娴君轻轻点头。   真君两指用力,阳灼真火吐出,手中桃核便化成一汪散发着潋滟光泽的清液。   “把你顺手的法器拿出来。”   灵沂连忙唤出云霞宝剑,灵液覆盖上去,霞剑内杂质被真火烤出。   俄而一声清锐剑鸣,霞剑灵光一震就要逃走,被真君阳灼灵元逼迫,顿时化成一道寒光躲回魔女体内温养。   魔女感知丹田里宝剑传来稚幼的惧怕情绪,不由大喜,连忙向前辈道谢。   霞剑得灵启智,便是能成长的半仙器了。   祭祀却笑道:“我家阿蒲累你照顾,此算是谢意了,不值当什么。”   莫娴君看向小师妹,“这桃核虽难得,但属阴柔辅道,配魔女丫头的阴水葵元最好。而庚金讲究以战养道,五行箭意你已有丹田水种,木行箭的木种还是寻阳极甲木为好。”   说完,她眼眸微转,瞧了一眼白发妇人,旋即道:“来这半日便差不多了,我送你们出去。”   林璞不舍:“我才刚回来一会儿呢,就不能多待一段日子嘛?”   莫娴君轻抚师妹挺直的背脊,“等你修为到了再进来就是。你们这次意外进来,化境支撑不了多久。”   “可是,以前我和师姐一起进来的时候不是待得好好的吗?”还待了十年之久,林璞不解。   真君笑着跟师妹解释:“那不一样,我与你一起是触动了禁制条件,而这次是桃核跟祭道友有渊源,灵元充沛,连带着将你们一起吸纳了进来。这次没有达成条件,此方化境都在排斥你们。”   灵沂眉头微蹙,正待发问,却见白发美妇笑着对她微微摇头。   林璞在真君和祭祀的联合教养下,再是博学受教,毕竟也才活了二十多年,许多事情不到一定境界,没有积累,哪怕眼力再高再聪慧也是想不到的。   譬如化境禁制这件事。   就算灵沂不清楚此方化境的禁制条件,但也知道,她们不可能因未达成条件而被排斥出去。   禁制就相当于一道门,把没有钥匙的人拦在外面。可不管什么原因,你既然已经进来,门就不会再把没钥匙的人挡出去。   只怕是化境里出了什么事,两位亲近长辈怕影响到林璞的修行,才一致瞒着小傻子不想叫她察觉。   若待久了,以这家伙的敏感,定能觉察不对。   想到此,灵沂另起话头道:“我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只怕会引起诸多猜疑,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们消失久了,只怕剑域对外不好交代。”   平安锁化境之事只有掌教云澈和苏琴真人知道,此事又是万万不可对外透露的。   诏狱妖鬼的事情刚过,剑域小师叔和魔宗真传就在主峰大殿前消失,其他几宗就罢了,魔宗那边可不好交代,更何况灵沂的师尊利乾魔君还在。   林璞知道轻重,只好作罢。   莫娴君叮嘱不舍的小师妹道:“诏狱里关押的都是不方便杀的罪人。我千年前抓那蛇童老魔时,他求饶说自己是从一道魔窟门上修来的禁法,道成后怕天宗除恶诛邪,就将自己的性命跟魔窟禁制炼化到一起了……”   真君用秘法确定他此言属实,这才投鼠忌器,留了他一命,关押至诏狱希望能问到那魔窟的地址。   可老魔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活命稻草,受刑千年都没松过口。   “如今他已死,只怕魔窟禁制便打开了,宗门定然会派门中长老弟子前去查探,但你有万相神鸟探灵,庚金又最能克制妖魔邪气,倘若寻木种的话也可顺道去探一探。”   说罢,真君一道法诀祭出,便送二人消失不见。   临别前,魔女对白发妇人点头,示意会帮忙瞒着化境生变一事,随即收到了祭祀的浅笑传音:“有劳,多谢。”   等把两个孩子送走了,祭祀身形一颤,漫天法术散去,化境重又变回红月黑夜。远山弥漫的白雾更浓了一些,都蔓延到了祭场边缘。   那简朴的篱笆小院晃了晃也消失了。白发妇人一只眼睛眸光暗下,总算留住了那满院的孩童涂鸦。   莫娴君扶住祭祀,看着她已灰暗下去的左眼低声道:“祭道友,你这又是何苦。”   用一只眼,只为在这化境里再施一场浩大遮天的法术,哄那两孩子开心,让林璞以为她的祭婆婆与师姐一切都好,叫她安心。   白发妇人靠在莫娴君身上借力,虚弱道:“你瞧见那魔女丫头脚上穿的鞋了么?”   “嗯?”   “那是我亲手给阿蒲做的。   她小时候性子野,喜欢在山林里到处乱跑,我给她做的绣鞋她都留着舍不得穿,说太好看了她穿着糟蹋东西,平素只穿些结实耐磨的靴子。现在倒是舍得拿出来送给漂亮姐姐……”   祭祀缓了两息才直起身子站稳。   “阿蒲带着喜欢的朋友回家,我这个亲长怎么也得给她撑场子,反正我也出不去了,留着灵力也没什么用。”   说完,她轻笑着问:“倒是累你一派真君还陪我演戏整排场,是不是太任性了?”   莫娴君也笑着摇头,“这算什么,求道升仙,仙字旁一半是个人,天理人欲,逃不掉的。我做师姐的给小师妹在人前作场面可不是应该?”   她扶着妇人往祭台走去,“想当年我师尊座下妖王神鹿娶亲,剑域也是铺张热闹了大半个月……只不知以后修行界再有这热闹场面,我还能不能见到。”   语罢她又好笑地摇头。   如今只差最后一步,她要么就困在这化境里永不得出,要么勘破逍遥,人世了无痕,终归再不能回返人间了。   白发妇人却垂下眸子,温柔笑道:“必是能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夸夸!我会努力的(握拳 第31章   虽然剑域小师叔和魔宗真传在主峰大殿前消失了大半日, 引得各宗各派心内猜疑。   但有云澈真人解释发话,说剑域太上长老苏琴真人青睐同修水行功法的小魔女,闭关前施法将灵沂和小师妹带走教导了大半日。   又有俩孩子言辞一致的说辞, 老魔君知道弟子得了便宜,也不追究, 装糊涂跟剑域掌教道谢, 众人姑且便信了这套说辞。   天宗聚首商讨结束,各自便都要回去, 在大**处探查布置,谨防妖鬼后手。   这日,老魔君施展浩大魔元载着一众弟子正要离返,漫天红云霞光行至羽山山脉边缘处却突然停住了。   不待魔崽子们好奇发问,远处金芒一闪, 背展金翼的女修追了过来。   林璞收起金翼落于红云之上,跟老魔君打过招呼。利乾魔君笑着把灵沂叫了过来,随后就背着手溜溜达达去另一边了。   “你过来做什么?”   见好几个魔宗弟子在不远处对她挤眉弄眼, 魔女灵力暗吐,若无其事地转过身。   就听背后一阵大呼小叫,那几个魔徒脚下云霞翻滚, 突然冒出了好几道冰锥。   虽没人伤到, 但也着实惊险。有几个衣衫都被冰锥划破, 狼狈扑倒在一旁,好悬没露出大半个屁股蛋子。   林璞好奇地望了一眼那头围闹哄笑的魔崽子们, 注意力又转移到面前人身上。   皓目妖冶、琼鼻朱唇的魔宗仙子今天又换了一身轻薄罗裙,明艳中夹杂着妩媚, 娇俏里混合一丝秀雅。   灵沂只要愿意, 总是能叫旁人看呆了去。   可小魔女此时却不叫她看, 侧对着站在云边,偏过头只去瞧云下的万亩青葱山林,漫不经心的样子,似是刻意要跟剑域小师叔保持距离。   林璞眸色黯了一瞬,转而又自嘲笑笑,收敛神色,手一翻从戒子锦囊取出了一枚剑讯玉牌。   “灵沂姐姐,我,我有一个朋友,先前在樊城分别后去了孤鸣山拜入魔宗门下,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魔宗里我只识得你一个,如果可以的话……”   话说着却又止住了。   林璞本来想着,已是过命的交情,互相也算熟识亲近了,便想请魔女帮忙照拂一下朋友。   其实心底里不免还存了一分想借此再拉近关系,方便以后再往来的想法。   可现在看来,魔女也许并不想再跟她扯上关系了。   也是,不感兴趣的人总是麻烦打扰自己,一定很叫人厌烦吧。   想到这儿,剑域小师叔微微垂头,斟酌着在言辞里退了一步。   “我想请你帮忙,把这道剑讯带去孤鸣山范围内就好。”   剑讯认得气息,只要带到一定范围内,自己就会寻踪觅迹送至接收人手里,“如果,如果不太方便的话就算了,其实这封信也不是很重要……”   见她伸出的手犹豫地顿了顿又往回收,沮丧失落的样子,灵沂眸光转了转,明明已经打定了主意,手却又伸了出来:“给我。”   接过剑讯玉牌,灵沂瞧她一眼,“你那朋友叫什么?”   这就是愿意关照一二了。林璞眼睛一亮,右颊梨涡显露出来,连忙靠近一步,“她叫无颜子,修的火法……”   灵沂打断她的话,又拉开距离,“有名字就够了。”   说完又似不经意道:“你的弓器呢?”   林璞不明所以,老实拿出来给她瞧。   见乌青重铁打造的玄弓上已有弓弦,正要开口,灵沂猛地反应过来,连忙移开了目光。   “我就随口问问,你收起来吧。”   “剑讯我会亲手送至你朋友手上,到时候叫她给你回信,还有事吗?”   林璞摇头,识趣地展开金翼道别,还没等转身又被叫住。   只见魔女眉眼微柔,并没有看她,语气却很温和地叮嘱道:“接下来你要自己好好修炼,我这边得冲境破关,以后若是再想借元,我可就不会借你了。”   红云席卷破空,一瞬就是千里。   魔宗弟子有闭目入定的,有谈笑闲聊的。修者岁数悠长,虽需刻苦修行,倒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老魔君闭目道:“我予你的时限还有百年,若想放弃还来得及,青灵门、剑域,随便挑一个都是好去处。”   灵沂走到师尊身边坐下,神色淡然,“弟子心中有数,落子无悔的。”   与魔女分别,林璞径直回了金行岛上,听四师姐的话老实闭关。   云澈真人先前对外模糊掉化境的说辞半真半假,苏琴真人的确又闭关了。   但她闭关前给小师妹留了一道关照。   林璞的水行箭意在魔女嫁衣魔功的帮助下意外拔至大成,看起来丹田水基的确已至圆满,可习练下一境了。   可修行讲究的是稳扎稳打。   剑域小师叔的金行道基铸就看似只用了十年,但那是在红绫真君和莽山祭祀两位得道高人的联合看护下,再加之有极品玉骨的加成,这才叫她得以速成。   她的丹田水基则不然。   水种先是暴动过一次险些炸毁,其后更是直接被葵水真元孕补壮大,看起来水基是圆满了,可根底却还有些虚浮不稳。   毕竟是外力所助,且水种化为水基前后才只不到一年,这样的水基就好似一片暗流汹涌的平静水域,谁也不知何时会爆发冲垮河堤。   于是苏琴真人闭关前花了半日时间,抹掉了小师妹留下的神识,将莫娴君为林璞随手熔炼的乌铁矛枪炼化成一柄寒铁长矛。   随后给小师妹留下口讯,叮嘱她不将寒矛重新祭炼成功,不许研修下一境。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注①】。一晃便又是二十五年。   剑域刚进了一批年轻的弟子,而世间不知又有多少修士困境寿终,身散道消。   一日,已领了训诫之职的青璐大师姐领着几名新晋弟子御剑路过金行岛,挺住刚要向众人介绍几句,天空中水元突然暴涨起来。   “咦,门中又有哪位师兄师姐要突破了吗?”   这股水灵元力虽浓,却还远没有达到门中前辈长老的程度。   青璐面色一喜,望向璀璨金岛笑道:“是小师叔祖要破关了。”   只见金行岛中央的宫殿上旋起一阵肉眼可见的灰色龙卷罡风,风柱足有三人合抱那么宽。   即便金行宫灰土不染、寸草不生,罡风卷不起什么东西。   但风柱连接晴空浮岛,方圆百里的云朵一齐往浮岛上空汇聚过来,凝出了一个巨大的白云漩涡。   天地之间慢慢卷起乱流狂风,天空正中的漩涡缓缓转动着,中央隐隐泛着乌色,时不时有蓝色电弧闪过。   无数弟子从各星峰御剑而出,围在金灿灿的宫殿岛屿一里外瞧热闹。   谁见过造化入真仙渡的罡风劫有如此气象的!   一团红霞织锦云朵也从水行岛闪了出来,五六岁的小囡囡坐在上面,两条小短腿在云边晃。   “红乔师叔!”   小女孩笑眯眯摆手,“不用行礼,我就出来瞧瞧……”   这等气象的渡劫可是少见。   再说了,小师叔祖是剑域第一个修万象星海道法的,谁都没见过这道庚金功法渡劫时的异象,她也好奇。   可话才说一半,小女孩面色一变。   “不好!水行弟子速速回返各峰!”   话音未落,罡风风团席卷扩大,整座金行岛都被笼罩其中,浮岛星峰之下的剑湖水面也席卷起数道龙吸水柱连上金宫。   空中水灵元被罡风抽取,修为偏低的水行弟子灵元后继无力,从水汽中得不到补充,脚下飞剑顿时摇摇晃晃起来。   没一会儿,飞剑亮芒接连熄灭,大半水行弟子从空中直直掉了下去。   其余弟子赶紧御剑冲下去帮忙接人,正自手忙脚乱间,一座浮岛亮起光芒,从中闪出一道青色身影。   只见那人站在高空中抬手拂袖,顿时甩出近千条硕大的藤蔓来。   藤蔓蔓延扭曲四散扑去,犹如电闪一般迅速卷起坠落的弟子,就连掉落的飞剑都一个不落的捡了回来。   把弟子都安稳放置到最近的星峰上,那人这才身形一闪,来到红乔身边。   红乔站在云上,喊了一声:“含章师兄。”   含章点了点头,“是小师叔祖在渡罡风劫么。”   这显然不是一个问句,他似确认般自言自语后,肩膀攀爬上一根细小的藤蔓,藤蔓枝节处结出一只小花苞,花苞打开,从中飞出一只小小的蝶仙子。   蝶仙子是个只有人指节大小的小人,身后蝶翼轻展,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册子。   碟仙子瞧了一眼被罡风包裹的整座巨大浮岛,似有些畏惧,连忙轻扇蝶翼飞到男子肩上。   她把书册摊开放到男子耳廓上搁着,用米粒大小的手握住针一般细的毛笔,做出认真记录的架势。   那被红乔唤做师兄的真传弟子开口念道:“记,上上庚金道法万象星海,罡风临劫时会抽走应劫之人身外水气,若我门中弟子今后有修研此法者,需吸取教训,调开周边水行弟子。”   等蝶仙子记完了,在他耳边呀呀轻唤了两声,含章偏过头笑笑,“有劳,送去律堂吧。”   等蝶翼小人钻进花苞消失不见,他望向金行岛。   此时浩大水元还在络绎不绝地投入那团罡风中去,天地间狂风大作,灰色的环岛风团连接着天地,天空中巨大的白云漩涡已经慢慢化作乌云。   天色渐暗,百里乌云翻滚,遮天蔽日。   红乔好奇道:“师兄,你瞧见什么了?罡风里水元太混乱了,我瞧不大清。”   含章面露欣赏之色,笑道:“小师叔祖根底打得极牢,罡风现在才将将刮去她的皮肉,水元金气交杂,血肉正在重凝。料想她新生的仙体必定韧如玉,刚若铁,坚不可摧!”   “也就是说,小师叔祖现在没穿衣服,你……”红乔斜着眼看他,啧啧称奇。   含章脸色爆红,急忙转身,云淡风轻的气度全然消散,颇有些恼道:“明明是你看不清偏要问的!小师叔祖现在就一个骨头架子,我有什么好瞧的!”   红乔嘻嘻笑,摇头晃脑:“哦~也就是说,等……唔唔唔?”   嘴被藤网给封住了,红乔无辜地眨了眨眼。   听得一声雷鸣炸响,震耳欲聋。   含章急忙转身,只见天空阴云密布,瞬间暴雨倾盆。   御剑浮空的众弟子立时手忙脚乱撑起光罩避雨。   金行岛上一只巨大的金灿神鸟虚影突然爆开,双翼一展竟覆盖了全岛,罡风团被神鸟撑碎炸开,岛上风旋吸入的水滴夹杂着无数道金针暴射而出。   岛外还有近千名内门弟子呢!   红乔汗毛一竖,吓出一身冷汗,就见那四散射出的金针箭雨突然在空中停滞,转而随着风啸声骤然回缩。   漫天金针箭雨在浮岛上空凝成一柄散发着寒气的金色长矛,下方宫殿则冲出一道金光。   光芒散去,只见一个面色肃冷的罗裙女子手握长矛闭目滞空,她轻轻甩了一个枪花,背后倏地一声撑开两面璀璨炫丽的金色长翼。   暴雨从她身周滑过,片滴不沾身,只雨珠打在金翼上,浇出一道道金属锵鸣。   千余名剑域弟子呆愣愣地瞧着暴雨中那夺目耀眼的女子,突然一声惊呼,只见她仰头睁开了眼,双目竟射出两道金光刺向云中!   好似被劈碎裂开一样,乱流翻滚撕碎乌云,日光穿透云层投下,漫天阴云化成几欲凝实的水汽砸了下来,瞬间打透了一众弟子的衣衫。   而先前被牵累险些从百米高空坠下的水行弟子们,也被浓厚的水灵元穿透丹田氤氲温养着道基,修为瞬间大涨。   剑域主峰此时才闪出几道身影,掌教云澈领着几位长老踏空而来。   他广袖一挥,天地间潮湿的水汽瞬间消弭散去。   群岛被水洗过,清透碧亮,但哪一处都夺不过金行宫的璀璨辉芒!   云澈和长老们对那金翼女子微笑揖礼:“贺小师叔出关。”   林璞双目金芒散去,恢复橙棕色的晶亮茶眸,眨眨眼,众弟子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激动躬身拜道:“贺师叔祖出关!”   剑域重要人物一一来拜过小师叔以后,林璞的金行宫才慢慢清净下来。云澈则叫红乔、含章一道留下。   云澈把含章叫过来单独再给林璞行了一次礼,介绍道:“这是弟子门下首徒,也是我剑域曾排行首位的真传。”只不过小师叔回山后,真传的排名就没法排了。   等礼数周全了,云澈才步入正题:“师叔已闭关二十五个春秋,如今步入第五境真仙,不知可有下一步计划?”   林璞扬眉道:“我本待出游去寻木行灵种修木行箭意的,顺路再去寻蛇童老魔的巢穴……不过宗门若是有差遣,掌教但说无妨。”   云澈抚须微笑:“这可就巧了,弟子想与师叔说的就是这个。”   红绫真君先前在化境叮嘱过林璞,若有空就往人族腹地寻一寻蛇童一身邪法的源头。   可她出化境后就被苏师姐要求闭关炼化法器了,没顾得上。   而剑域同时也有周全安排。   诏狱关押的罪犯死亡造成的后果都一一遣了门中弟子出山解决。   可蛇童得道的那个魔窟却如莫娴君担心的那样,一直都没找到。反而在中域同时爆发了妖魔祸乱和各种疫病灾害。   天宗即便派发宗门任务,叫大批弟子出山除妖赈灾,可都是治标不治本。   “四处汇总得来的消息,应是那魔窟现世,又有妖鬼暗中推波助澜,这才为祸人间。”   “如今师叔出关,正巧天宗刚联合颁发了任务,叫各派弟子入世去寻魔窟踪迹,您便也与红乔含章他们一样,顺路接下任务去瞧瞧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引自《答人》太上隐者。   啊我这贫瘠的脑细胞啊...... 第32章   天宗早已联合商议, 汇总人间搜寻得来的线索后,各自划分区域探查。   羽山剑域所辖区域辽阔,大部分集中在大陆中域。   门中先前已派了两拨弟子下山, 如今在西北方向的藤萝洲折了不少人,就将新近出关的三名真传一并派过去了。   含章是掌教云澈的衣钵传人、木行岛的执岛大弟子, 又是在剑域真传里曾排行居首的大师兄, 一向受门中敬仰推崇。   如今虽来了一个小师叔祖,致使真传排位没法排, 大家都含糊不提了,但他实质上仍是长老以下真传第一人。   林璞骨龄小,虽然辈分高,含章心里跟师长他们一样,实则也把小师叔祖看作红乔一类需要照顾的同门后辈。   于是在回了木行岛安排完诸般宗内事项后, 含章便祭出了自己的御空法器,飞到金行岛上将小师叔祖和红乔一并接上了。   含章的御空法器倒是很新颖,非剑非舟, 也不是修行者常爱幻化的云团,而是一株带叶的浮莲。   这朵浮莲长在淡绿色的匍匐枝上,有三四片圆叶, 中间是一朵盛开的浅紫色莲花, 三人就站在离莲花最近的一片叶上。   林璞只觉一阵异香扑鼻, 看着开得正娇俏的锦簇花朵,心生喜爱, 正想凑近去瞧瞧。   就见莲花中心的花蕊动了动,从里面探出两条小小鼓槌一样的触角。   一个拇指大小的娇俏小人探出头, 正巧对上林璞的视线。   此时林璞身前金光一闪, 万相突然显现出来, 它翅膀一扇就飞到莲花上,小脑袋一歪,盯着小人清脆地唧唧叫。   小人顿时花容失色,一头扎进花蕊里。身后两道绚烂的蝶翼似在战栗发抖,抖下一捧金粉来,着实惹人怜爱。   “哎呀!”   红乔赶紧上去把万相捧回来,“小师叔祖,蝶仙子是含章师兄的本命真灵,胆子可小了,别再吓着她,不然改天师兄不知道又要花多少心思才能把她哄好出来。”   林璞伸出一根食指,等万相跳上来后将它送回肩上,这才好奇地看着含章道:“想不到你还有这等机缘,竟能将花灵请做识海真仙。”   想破第五境真仙入第六境,非得先将一件身外灵物祭炼成本命真灵,然后请它入驻识海化作识海真仙。   识海真灵自此与本尊共享寿元,本尊不死,则真灵不灭。   大部分修士都喜欢将顺手的法器祭做本命真灵。这样的话,只要自己活着,法器就不会被彻底毁灭。   至于天阶以后要将识海真仙炼化成第二元神远行逍遥,到时需要给法器启灵不亚于登天之难,那就是以后再操心的事了。   毕竟但凡修士,十之八九活不过第六境入尘沦的。   但也有福泽深厚,身负大机缘的修士,她们祭炼的本命真灵就已然是启智的灵物。就像灵沂的变异寒雀。   林璞看了看肩上的万相,小鸟用黑亮的豆豆眼瞧了瞧主人,往主人这边又蹦蹦靠近,脑袋靠到她脸上蹭了蹭。   剑域小师叔也是预备日后将神鸟万相请做真灵的。   可含章以蝶仙子做识海真仙,不亚于地阶就将天阶的第一道坎儿给迈过了。   要知道,万灵以人为长,蝶仙子是花灵之长,愿入驻他识海,日后若修至天阶远行,蝶仙子无需祭炼,直接便可成为第二元神!   且花灵最是性情温和无害,根本不怕她作为第二元神时会反噬己身。   含章走到莲花前俯身低声说了几句话,这才引得蝶仙子怯怯出来。小人胆小地飞上前又不敢靠近,避开万相站着的左肩,凝了一枚花种递给小师叔祖。   见林璞微笑道谢接下了,蝶仙子这才露出一个娇甜的笑,转身飞进含章衣襟里藏起来了。   含章恭敬回话:“这也是弟子缘法,五百年前去古迹探幽,得小蝶相救结缘。后来她被妖人觊觎受伤垂死,弟子正巧要破第六境,便与她商议,请入识海温养成本命真灵了。”   说着,他又惭愧道:“只不过这么一来,她也再不得自由,只能被困在弟子身边了。”   蝶仙子探出头来,呀呀轻唤两声似在劝慰,含章便也丢掉那惆怅思绪,笑道:“小蝶赠予师叔祖的花种是一道召唤咒,能唤来一只藤妖相助,虽算不得神异,可好就好在能重复使用,聊胜于无。”   谈笑间,浮莲飞过镜湖,在羽山山脉上空行了一会儿突然停下来,红乔也似察觉到什么,回头望过去。   含章叱责道:“在师长面前遮遮掩掩、鬼鬼祟祟的,成何体统!”   百米外的半空,一道如水纹一样的空气涟漪震荡散开,显出一名抱着小猫的青衫女子。青璐将头上的鹿角收起,抱着虎兽噘嘴道:“师兄,我想跟你们一起去嘛!”   莲叶上的两人一致看向林璞,剑域小师叔愕然道:“这,我,我做主吗?”   在场她身份最高,地位尊崇,可不得她做主。   青璐冲过来一把扯住小师叔的袖子晃起来,“小师叔祖你就带我去吧,我肯定不拖后腿!你们都下山了,就留我一个人,我在宗门内都待了上千年,从没出去过,可憋闷了!”   林璞看着眼巴巴的小鹿正自为难,耳边突然响起云霜长老的轻笑托付:“如果小师叔方便的话,就请带青璐一并下山见见世面吧。”   “带你出去可以,但你可得听话,不能使小性子!”   等青璐赌咒发誓保证了,含章这才催动法器继续赶路。   一路西行三千里,才将将到了中域人族腹地。   天宗调查尘世妖魔泛滥一事已传告整个修行界,修者夺元于大陆,自当回报万灵。如今魔窟现世,妖鬼横行,天宗号召令一出,大小宗门响应者极多。   这几千里行来,瞧见剑域真传大弟子的标志性浮莲法器,下山卫道诛邪的别宗弟子都汇聚了过来,其中散修也有不少。   等行至中域西北的藤萝洲时,林璞身边已有三十多名修者了。其中还有三位来自东土伽蓝法华寺的光头僧人。   林璞出身俗世凡尘,从南荒到东极,再由东极回中域羽山,一路上倒真没见过几个僧侣,此时便对他们颇有些好奇。   倒不是说伽蓝法华寺隐世无名,而是东土太大且过于贫瘠,人族都是聚居,林璞路过的樊城正巧没有僧人传教。   松洲倒是有大寺驻点,但她就只待了一晚,第二天就从传送点离开了,便也没有瞧见。   浮莲隐在云团里从高空疾行而过。   一路见到无数红尘不平事。   有大盗横行,杀人越货,云上修士无动于衷。林璞垂下头,几枚乌青梭镖悄无声息射出,钉住了盗匪脚踝,放商队脱身。   再过一道山岗,黑熊伤人,仍是无一人出手,剑域小师叔放出万相引走黑熊解围。   青璐悄悄摸到林璞身边小声提醒道:“小师叔祖,我辈修者不可干预凡间事的。若得旱涝灾害,妖魔横行,可出手济世,但物竞天择,万灵相争相斗,修者若插手,便是打破规矩了。”   山崖边,一道滚石落下,即将砸中筑巢在断崖壁上的白鸮一家。一道尖刺骤然从崖壁顶出,滚石改道,从好奇探出头的雏鸟面前擦过。   “我做的这些也算是破坏规矩吗?”   青璐摇头:“这些事情还太小,算不上影响世间格局。我听律堂讲过,‘修者凌驾于俗世,动辄就能改变红尘走向……’所以能不插手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再说了,我辈修士若分心于这些杂事,总归也有碍于修行,得不偿失。”   青璐出言提醒也是为她好。   “我从俗世出来,不懂这些,”林璞右颊显出梨涡,点头领情,可随即却轻笑道:“既然没坏规矩,就无碍的。我之行事,只想求一个念头通达罢了。”   “我想着,若是宗门律例真的要求凡尘诸事皆不许插手,我们领了师门任务下山行走,诛邪卫道,应该直奔目的地才是,为何要求不许使用传送阵,必须自己赶路呢?”   青璐被问住了。   林璞接着道:“许只是给了一重选择,只要问心无愧,出手与否全凭己愿。但制订律例的人,总是希望我们再多想想吧。”   余者若有所思。   正巧此时路过一条大江,江中大浪湍急,大船被掀翻。僧人在云上念一声佛号,那在江中浮沉挣扎的人们便惊喜发现,大船竟凭空又翻了回来。   藤萝洲,位于大陆中域与西北交接处,因适合藤萝生长而得名。藤萝洲方圆万里,大小也有十几个国家。   早在千年前,藤萝洲腹地就不知何时建起了一座道观,观中供奉有一位道煌天师,观中道人自称是玄煌道道统。   玄煌道观对外称道煌天师掌天地红线,可求姻缘。   也果如观中道人所说,来往拜祭上香者,无论男女,上香求签后都可得天师签文指示。在特定时间前往某地,求姻缘者果然皆能遇见意中人。   因此藤萝洲各国在千年间改朝换代,倾覆轮转,玄煌道却一直香火旺盛不息。   此地看似安稳平静、人族繁衍不息。可自从蛇童死后,各宗入世找寻魔窟,剑域弟子寻至藤萝洲时却折损了不少人。   还未等剑域再派出人来查探,玄煌道里的道人们便全部失踪了。而藤萝洲百姓曾依据玄煌道指示遇见的丈夫妻子们,也在一夜之间抱着孩子消失。   与此同时,民间许多人离奇暴死,追溯根脚,祖上也都是依据玄煌道指示成亲的男女们。   一行人抵达藤萝洲,就见有几位青灵门的弟子先到了。   为首的是一名叫元渝的老道,正在和藤萝洲本地的修士说话。   元渝跟先前追随道子龙烛去剑域的元爻是同辈,只不过身份差了不少。元爻执掌镇派道器,他却只是一名内门长老。   那本地修士领头的也是个年轻修士,见剑域又派出人来,便上前补充了一些情况。   “我等追随前面几位殉道前辈的踪迹调查了一番,发现他们去了好多墓地,都是民间通过玄煌道结亲的人家……事已至此,玄煌道肯定是有问题的,只不敢打草惊蛇,当地宗门已派人跟官府接洽,疏散百姓,悄悄把那道观围起来了。”   这人思维明晰,行事周全,元渝老道起了爱才之心,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可有兴趣完事后随我回青灵门?”   男子耿直回道:“我叫十方,是本地灵祁宗弟子,青灵门再好,在我心里总归是不如自家宗门的。” 第33章   元渝心中不快, 但也不好多说什么,人家也没侮辱青灵门,敝帚千金, 自珍而已。   十方不再多说,问明了来援修士的来路, 便飞遁而起, 在前头引路。其余修士紧随其后,向着玄煌道观飞去。   只林璞察觉那男子临行前投来的目光, 似不满又似鄙夷,叫她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时正是藤萝花开放的时节。   枝叶繁茂的紫藤萝缠绕攀附在城中各处花架上,形成许多天然的遮荫街道。藤条自然弯曲,淡雅的蓝紫色花序下垂,在风中微微摆动着。   从高空往下看去, 满目尽是芳香沁人的淡紫色花海,美不胜收。   盛世华景、车水马龙都被掩在满城藤萝之下,只能从花海缝隙里觑见人间烟火。   不几时, 众人便瞧见花海中间有一片突兀的建筑群。   藤萝洲的藤萝虽处处可见,但也并不是覆盖所有,总有高层建筑、河道水榭从花海里突出。   但无论哪一样, 多多少少也都会有藤萝攀附一二, 可这片院落式的宫观却似被藤萝避开, 高墙圈起的百亩地里一点植株都无。   果不其然,十方就领着众人飞到那处宫观前落了地。   玄煌道原本跟凡世普通道观没什么两样。   可如今看来, 除了中轴线上的牌楼、山门和供奉道煌天师的主殿,旁的侧殿、戒台和山房都已经消失不见, 只留了地基在此。   十方解释道:“为了防止妖道在殿内设下禁制妖法伤及百姓, 我门中师长便想着将道观腾移到城外荒山, 谁知旁殿被挪走了,中轴线上的建筑却纹丝不动。”   他声音低落下来,“且我师叔也被邪法反噬重伤垂死,之后便无人再敢尝试了。”   现今从中域各地赶来的同道都在,高人云集,少不得要一起去这观中主殿探一探。   天宗以剑域为首,如今剑域三位真传都在,其余人自然不肯先动。   含章见自家小师叔眯起眼睛,目中金芒闪过,足下未动,便低声询问道:“小师叔祖,可有何事不妥?”   林璞眉间金羽纹饰一闪,化为浅浅金芒覆盖在体表。   她微微摇头:“我暂且看不出什么,但庚金灵觉却莫名察觉一丝阴森寒意,还需留心才好。”   在场比她修为高的修士不知几多,都没察觉什么异样,轮得到她在这儿充大拿乔?   元渝老道心中冷笑,面上和煦接话:“林道友只管放心,就算你那师侄孙护不住你,还有贫道和法华寺的高僧在,总归不会叫剑域小师叔出事。”   说完,阔步上前,踏入了道观正殿。十方瞧了林璞一眼,领着本地修士也进去了。   含章红乔等人却是听话,唤出一重护身咒法,又叫青璐抱着虎兽跟在师叔祖身边,这才一左一右护着她一起迈入殿中。   天师殿内穹顶极高,中央立着一尊三丈高的天师塑像,天师不苟言笑,面目周正,目光向下微垂,无甚表情地看着殿前众人。   而本应在天师身边侍奉的道童塑像也不见,换成了一对穿着喜服嫁衣的新人。   新人分立天师左右,塑像足有一丈高。新郎身形挺拔面带笑意,新娘子则头顶红盖头。   走到新妇的塑像跟前往上仰头看,红绸之下,只能看见女人的下巴和略显怪异的苍白嘴唇。   殿内除了三尊塑像以外空荡荡的,没有供桌香案,只在天师像前放了三个蒲团。就连殿内四周浮雕彩饰也全都是民间嫁娶喜乐、吹吹打打迎亲的场景。   环视一圈,壁画上无数迎亲队列被连理枝隔开,扭曲交缠的相思树是倒着生长的。顺着树干根系,目光汇聚到穹顶,只见根系盘绕成团覆盖了整个大殿天顶。   明明是象征恩爱缠绵的夫妻树,此时看上去却丑恶古怪得紧,叫人瞧了就直泛恶心。   众人在殿内前后往返搜寻了数遍,又施展洞察之术,掘地三尺都没找出线索来。   林璞把目光从穹顶移开,一边四处查看一边询问十方:“听说来这玄煌观向道煌天师求姻缘的,喝下符水后在特定时间去某处都能寻得美满姻缘,这所说的美满姻缘是什么样子?”   十方虽对她有意见不愿搭理的样子,但问到正事却还是好生回答。   “若是男子求妻,则得妻必贤且家富,温顺貌美,端庄贤淑,夫唱妇随。若是女子求夫,则夫出身望门,龙章凤姿,仪容非凡,对妻予取予求。”   若非如此,玄煌道也不会声名远扬,香火旺盛到覆盖了整个藤萝洲。   林璞皱起了眉。   怪道说是邪派道统,即便孩童都知道,民间书生小姐的话本大多都是穷酸文人虚妄幻想的意淫之作,当不得真。   男俊女美,出身富家名门的公子小姐怎可能对普通人一见倾心?更不提之后还性格大改、伏低做小,对伴侣予取予求了。   “……我们猜测许是那符水作祟,可如今这些来拜祭的信徒伴侣及诞下的子嗣全部失踪,也找不到确切原因了。”   天师像的袍袖似是动了一下,立刻便被林璞视线捕捉到。   她不动声色地把含章唤过来。   “你方才探查殿内,可有察觉不对?”   含章摇头,“弟子瞧着壁画诡异,塑像突兀,除此以外,并未察觉到什么。”   含章半步天阶的修为,竟也未察觉异样,林璞不由心内悚然。   修箭者精炼目力,她绝不会怀疑自己看错。   林璞展开金翼,飞上穹顶查看那古怪的相思树根系,同时偷偷运转灵元加持双目,往下方的天师像望去。   俄顷,只见天师像后脑处又动了一下,鼓起一团虚幻的血肉,半透明的鲜红肉皮下,鼓出一张张痛苦到狰狞的人脸!   众修士还在四下探寻,有人跟她一样飞到高处查看壁画,还有人走近塑像观察。   林璞分明瞧见,那天师像突然抬头望了过来,目光跟她对上,投来一个轻蔑阴冷又邪异的讽笑。   不好!   “快躲开!”林璞才喊出声提醒,只见塑像周边的修士就被肉须缠住拖走,咕噜两声响,十几具人形的血泡悄无声息融进了那一团巨大的神像血肉里。   于此同时,那对新人塑像凄厉惨叫一声炸开,顿时乾坤倒转,天地转换!   空荡古怪的天师殿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尸山血海垒成的十里大山!   藤萝洲的天空已经变成了暗红色,血光照耀在万里藤萝花海上,百姓骚动不安,畏惧地看向骤然出现的接天尸山。   尸山里白骨隐隐,乌黑半凝的血从山表淌了出来,狂风呼啸而过,刮来叫人几欲作呕的腐臭气息。   大山激烈震动起来,从山表滚下无数道尸首。   死尸僵硬地爬了起来。生前光鲜亮丽的男女们此时肤色晦暗惨白,一个个拖着步子,朝四面八方缓缓走去。   玄煌道用邪法逆天伦,将本应毫无瓜葛的伴侣强行绑定在一起,生同寝了,死也必共穴。   藤萝洲无数家族祖地里,也爬出了许多残缺的尸骨,先祖从墓地里爬出,将丈夫妻子的骨血从子孙辈身体里抽走,一并汇向了那座尸骨大山。   阴风中骤然炸开闪亮的剑光!   剑气犀利呼啸着散开,搅碎摇摇晃晃向外行走的尸骨,剑光随即又化成扭曲交缠的藤条拦在百米外,阻止死尸下山。   含章的出手就像是一道诏令,修士们云从响应。   林璞掐诀,金色长矛重新化成万枚内含金针的箭雨,双翼展开于空中拉弓,好似雷鸣一般,万千箭雨砸下,炸碎无数行尸。   元渝老道手中拂尘一挥,银丝悉数飘落于地上,变成数万条银蛇窜出,纠缠连接成一道银线渔网,挨着藤条拉开了几里,瞬间又拦住了尸山一角。   伽蓝法华寺的高僧则抛出禅杖佛珠,梵咒唱响,万字化成实形飞出,瞬间又钉死了一方空间......   余者修士也各显神通,竟生生联合起来锁死了这方圆十里的血尸大山!   山上又是一阵剧烈震动,山体阴风刮来一阵血雾,道基不稳的修士被呛得识海震荡,灵元翻滚,顿时锁阵摇晃起来。   红乔急忙抛出红云织锦,云锦迎风变大,变作焕发璀璨光华的水幕,牢牢抗住了血雾。来不及道谢,众修士急忙爬起来维持住锁阵。   还未松口气,山巅上传来婴孩响亮清脆的笑声。   红乔登时如遭重击,吐血暴退!   更多死尸从大山上滚下,摇摇晃晃往外走去。修士们咬牙支撑维系锁阵,红乔从芥子囊取出丹药服下,一声清喝,抵抗血雾的水幕又亮了三分。   尸山顶上爬出了千余名小小的鬼婴,他们天真好奇地往山下望望,下一瞬扑到一起厮杀起来!鬼肢横飞,面上纯然无邪,手上动作却毫不容情。   鬼婴互相吞噬着身形壮大,气息也越发强大可怖起来。   含章神情凝重,把青璐叫到身边叮嘱一番。   林璞翻飞拉弓炸碎一堆阴尸后,在半空瞧见他眼色,金翼收起落地询问道:“怎了?”   他躬身一礼:“师叔祖,此地被妖魔施下了血海禁制,我等即便想联络宗门,消息也传不出去。为今之计,需得把人送出去求请天宗支援,含章自作主张,若有冒犯还望师叔祖见谅。”   言毕,青璐冷不丁伸手牵住了她,只听耳畔风雷声起,面前景象扭曲变幻,再睁眼,天光明亮,鸟语虫鸣,林璞已与青璐一起置身于洲外山林了。   藤萝洲内,各处墓地接连爬出行尸,血案四起,百姓在漫天红光里惊慌躲藏,无数气血汇聚而来,孕养得尸山越发庞大。   尸山脚下,滚下来的行尸越来越多,一众修士苦苦支撑着锁山大阵。   血雾愈发浓郁,红乔为了护住一众修士,灵丹一瓶瓶吞下,丹田几欲撑裂,七窍渗出血来。   蝶仙子飞舞在含章身侧,开口吟唱人族听不懂的曲调,美妙歌声入耳,众修士精神大振。   含章驭万千藤剑飞舞鞭杀诛灭已化妖的鬼尸,一边问红乔:“我叫青璐送小师叔祖出去,你怪不怪我?”   小囡囡抹掉眼角血泪,喘着气摇头,笑得天真又狰狞:“反正有师兄你留下来陪我,我怪你做什么?再说,任我们谁逃了叫小师叔祖出事,回山以后都没法跟宗门交代,只怕免不得要去刑堂走上一遭。”   含章瞥她一眼,灵元再吐,瞬间又杀了一波鬼尸,十方压力大减,喘了口气,点头道谢。   他看向山顶已逐渐成型,鬼气几欲凝成实质的恐怖鬼婴,握紧了手中藤剑。   “刑堂不刑堂的倒无所谓,但若弃一洲百姓与这诸多同道而逃,消息传出去,我丢不起这个人。”   *   作者有话要说:   盲猜有人又要哀嚎要老婆,嗐,老婆人气更高,阿蒲你支楞起来争气一点! 第34章   青璐注灵入腰间的剑羽宫绦, 玄色宫绦凝出一道幻影浮空,随即消失不见。   向宗内传了讯,她望向林璞, “师叔祖,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啊?只等门中长老来吗?”   林璞没有回答, 一纵跃上山岗, 遥望着藤萝洲上方血红的天空,神色凝重。   此时四面八方察觉异样的修士也驾着遁光赶了过来。   才只是放出灵识探查, 就有无数修士识海炸开,坠落重伤。   藤萝洲千年孕养出来的妖魔太过强大,不是此等偏僻之地的修者能抵抗得了的。   一众修士再不敢轻举妄动。   “宗门离此太远了,我们等得,含章他们等不了。”   林璞垂目想了想, 一面方玺迎风见长,往一旁山石上盖了一记。   金印绽出红光,伴随着阴冷鬼气, 一名青面獠牙的鬼将从红光里钻了出来。   他身形雄壮,足有一丈高,手里握着一面黑色令旗, 身上缠了白骨链, 脖子挂了一条骷髅项圈, 煞气逼人,端的是一派鬼风森然。   那鬼将是猝不及防被召上来的。   他本来正凶神恶煞地训斥鬼卒, 此时突然来到阳间,怔了一瞬, 随即立马反应过来, 扑到林璞脚下伏地拜道:“见过主上, 小鬼侍奉吾主!”   林璞来不及思考这与她签了鬼契的小鬼从哪儿得的机缘,不仅气息强了这么多,还能在阳世开口说话,也不怕泄了鬼气。   她直接将此间事情跟阴鬼说了,询问他知不知道藤萝洲内的鬼婴什么来头,那玄煌道又是个什么来路。   阴尸鬼道,总会跟幽冥扯上些关系。   那鬼将面色乌青,宽鼻阔口,獠牙锋利,想也明白自己这幅容貌在阳间吓人,便幻化成一个民间富家翁的模样,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悉数道来。   “启禀吾主,据小鬼所知,那玄煌道应该是改头换面的借运邪法,此乃阴司万年前泄露的禁法其一。”   万年前阴司出过事,具体什么事酆都瞒得很紧,幽冥的小鬼不太清楚,只知道好似是地府遭难,丢失了一批禁术邪法。   其后幽冥戒严,阴司抓了一大波阴鬼,几乎填满了十八层地狱,阴鬼嘶吼哀嚎声千年不绝。   “这借运邪法就是丢失的一道……”   借运,顾名思义,就是借他人气运壮大己身,说是借,其实是盗抢。   但借运终究有伤天和,必会遭天道因果反噬。   而借运邪术,就是在夺运的同时,把反噬再转嫁到他人身上,自身只得其利。   这种邪法被幽冥封禁,阳间自然也是严令禁止的,若是被修者察觉,必然成为大陆公敌。   于是玄煌道的妖人得了这邪术后,就把心思打到了凡人身上。   修者太过于敏锐,且有灵觉提醒,不易下手,可凡人却不同。   贪嗔痴恨爱恶欲,修者有仙途大道在前,其余皆是旁道。而凡人只得俗世几十年,财色权欲,样样都勾人心魄。   妖道一番谋划后,便化用月下老人身份,虚构出一位道煌天师来。来往拜祭求姻缘的男女信众,各自喝下符水,就成了借运邪法的媒介。   一旦有豪门大户家的公子小姐被邪法蛊惑,与信徒结为夫妻,玄煌道观内的壁画上便会多一颗扭曲的相思连理树,气运也会被二人孕育的孩童所夺。   凡人的气运再薄弱,细水长流,玄煌道在藤萝洲传教千年,也汇聚盗取了庞大的人运。   如今事泄,妖人发动邪术,万千气运孩童化为鬼婴,如蛊虫一般互相吞噬厮杀,最后留下的就是邪法的魔童道果。   妖人若此时元神遁入鬼婴体内,立时便能坐享其成,成为一个新的惊天老魔!   至于这千年里积攒下来的信徒及后人……   鬼翁翁摇头晃脑:“借运邪法的反噬就全部应验到他们身上了。   被蛊惑的豪门公子和贵族小姐,此生全族运势被借走还好说,死后重入轮回,下辈子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不过是少享一世的福。可喝下符水的信众与双方诞下的子嗣就惨了。”   方玺召的鬼都是地狱恶鬼,哪有什么怜悯之心。此时虽言语叹息,可语气分明是幸灾乐祸,嘴咧得大开,看这阳间万万人倒霉,自己却开心得不得了。   阴鬼眉飞色舞:“夺了人家一族的运,投胎入这家得罪恶之身,享了一世不该有的东西,即便入了轮回又如何?不仅该还的要还,该罚的更要翻上千百倍,少不得要往那畜生道走上几遭!”   祸首是那玄煌妖道,受难的俗世百姓大多可都是无妄之灾。   林璞看他一眼,鬼翁立马收敛了神色,低眉顺眼,忿忿跺脚唾骂道:“妖道可恨!用万万人气运供养鬼胎夺舍,如今将成大魔,只怕要祸害这一洲千万百姓,着实可恶!”   说完又谄媚笑道:“多亏吾主明察秋毫,云游至此撞破妖人图谋,真是这些阳间百姓的福分呐!”   还鬼将呢!青璐一脸鄙夷。   林璞打断阴鬼的讨好阿谀,皱眉认真道:“那如今看来,有没有方法打断这邪术?”每过一息,藤萝洲便有无数死伤,那尸山鬼婴也会越加壮大。   即便做不了什么,叫那妖道成法时实力削弱一分也是好的。   见鬼翁面色为难,林璞精神一振,“你只管说,方法行不行我自会斟酌!”   阴鬼点头哈腰道:“小鬼有一个唤灵法子,有指望勾连万里内隐修闭关的修士,若是主上想叫来增援,或可一试。   只不过对方愿不愿意应请,就是另一说了,而且若是个脾气暴的高人,被打扰后直接出手伤人也有可能……”   多来点帮手也是好的,聊胜于无,林璞点点头。   这鬼将又贼眉鼠眼小心翼翼道:“还有,主上若同意的话,可在我身上施加一道玺印,小鬼去阴司报告,或可请来阴差帮忙。”   若是这样,就相当于给这小鬼加了一层鬼玺使者的身份,在阴司里再不用小心翼翼躲着鬼差,身份自此就上了地府的明面官牒。   林璞心神一松,若是真能唤来阴差帮忙,那事情当然会好办许多。   至于这奸猾小鬼的私心,有鬼玺在,林璞不怕他翻出手掌心。   得了主人应允,鬼将欣喜若狂,恢复了鬼煞凶样,发动咒诀加持到主人身上,随即森森阴气一卷消失,气势汹汹直奔酆都去了。   青璐拉起幻幕帮忙盖住小师叔祖,而林璞此时已闭目入定,鬼气加持覆盖识海,灵觉探出,四面山水成空,全部幻化成一个个颜色各异的大小光团。   有几个光团靠在一起,应该是四处赶来探查的修士。   林璞将灵觉扩大了一圈,心神一动,神识先探向藤萝洲的方向。   却见藤萝洲内尸山黑雾凝成实质,遮天蔽日,几乎掩盖了含章等人的气息。   而就这短短一瞬,留在里面的修士光团又熄灭了几束。   林璞心急如焚,正待联络州外远处散发强光的灵团时,藤萝洲内,一个淡紫色的光点飘上来,好奇碰了她一下。   那是一株攀爬在民居侧墙上的小小藤萝花妖。   尸山脚下血流成河。无数行尸残肢里还混杂了修士的灵血和法器碎片。   本地灵祁宗的修士几近死绝,元渝老道将法器拂尘掷出炸毁自爆,把十方从气息愈发可怖的妖尸堆里救了出来。   十方看着老道为护住他而被炸得血肉模糊的残臂,连忙上前道谢。   元渝瞥他一眼轻飘飘道:“你灵祁宗是好,可本领还是差了些,比不上我青灵门教出来的弟子。”   回过头,老道脑门上拼命忍住的冷汗这才渗出,他龇了龇牙,自他升任内门长老后就没受过这种伤,可真疼啊。   尸山上剩下的两名鬼婴也分出了胜负,滚下山的行尸气息又涨了一番!体表腐烂的皮肉化成黑色血痂,好似多了一层铠甲。   法华寺的一名僧人念一声佛号,闪到灵祁宗那块缺口处坐下,闭目,金光罩现,毕生修为从体表溢散,一眨眼便垂垂老矣!   与此同时,梵文光罩将行尸逼退,锁阵又重归圆满!   最后一名鬼婴将对手吞吃入腹,尸山顶上浮出一个坐在舟里的道人。   十方一眼就认出人来,咬牙切齿骂一声:“妖道!”正是玄煌道观的监院道长。   含章施展奔雷一击,直袭山顶。   他一眼就看出,那妖道修为不高,根骨极差,此番邪法应是到了末尾,他才出来摘邪果的。   剑光崩碎,含章如流星坠地般被击落于山下,炸开一个大坑。蝶仙子连忙飞上前,眼泪混着金粉落下,维持住他虚弱的脉息。   那妖道嘿嘿一笑,摸了摸出手维护他的鬼婴,五指成勾,插入鬼婴胸口,元神钻了进去!等鬼婴再次睁眼时,目光中已再无孩童的澄澈了。   妖道闭目感受一瞬,惊喜睁眼,只是屈指轻轻一弹,尸山内便跃出一只颜色惨白的大鱼。   众人一眼便认出,那是一只尸鲲!   鲲虽小,不过才一丈左右,但也属上古神兽。   灵元化形想幻成神兽极难,且只能徒耗修为幻化出一个空架子,实则化成什么都差不多。   然妖道心中得意,此时用白骨凝鲲只是为显摆罢了。   即便如此,尸鲲周身鬼气浩荡如海,声势也着实惊人!   它长尾一摆,立时便向替众人抵抗血雾的红乔扑了下来!   红乔躲闪不急,只闻一声虎啸,虎前辈变回五丈原型把小囡囡顶开,结结实实接下了尸鲲一击!   以青璐的能力,先前只能带一人出去,虎前辈就留下了。   它开始还四窜帮忙,偶尔伸出爪子抓碎行尸的脊柱。   但后来行尸慢慢化妖,它破不了妖尸防御,便变成奶猫大小跟重伤的修士一起躲在法华寺高僧的梵文护罩里。   虎前辈活了多久自己也不记得了。但最亲近的人就那么几个。   刚随小上人去羽山,它最先认识的就是红乔。林璞闭关那几十年,红乔也是待它最好与它最亲近的剑域弟子。   眼见鬼婴成型,别人它还能瑟瑟发抖躲起来不管,可红乔它没办法看着她死。   “小猫!”   巨虎倒在血泊里,血漫了一地。红乔哭着扑上来陷进柔软的颈毛里,巨虎呜咽一声,眸中亮光暗去。   妖道被自己那一击威力吓了一跳,越发兴奋不已。他看着山下半死半残的一众修士,残忍地笑了起来。   鬼力吐出,脚下尸山轰隆作响,随即便窜出十数条更大的尸鲲来!   鬼气化为狰狞巨浪,裹挟着浩荡凶威,随尸鲲直跃而来!   高僧闭目念佛,余者尽皆绝望,体内灵光忽闪,就欲自爆丹田,却闻一阵扑鼻而来的馥郁花香。   众修正自疑惑间,蝶仙子惊喜飞起来,呀呀轻唤。   千万道紫色灵光从空中浮现,交织凝实成坚韧的藤蔓勒住数十条尸鲲。   邪物挣扎扭动着,张嘴发出无声嘶吼,随后便化为鬼气,轰然散开!   而一旁的尸坑里,含章残破的身躯爬上一枝紫藤萝。   藤蔓在他体表探探,随即紫芒一闪,隐入体内,替换掉全身断裂的经脉,接起碎骨……   剑域真传的伤势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   远处金芒爆闪,林璞周身萦绕着无数淡紫色光点,展开金翼悬停于空中。   “师叔祖?”   林璞对众人点点头,落地收起金翼,右手伸出展开,一枚藤萝花种迅速发芽,缠上她的手,一路生长攀爬落地,随后钻入了土里。   面对着众人目光,她解释道:“玄煌妖道在藤萝洲造天师伪神夺运,却不知藤萝洲的万灵自上古时起就有正神花仙庇佑,只不过一直在沉睡,被我误打误撞唤醒了……”   说话间,藤萝洲万里花海动了。   攀附于民居花架上的藤萝似活了过来,紫色光芒亮起对抗漫天红光,藤蔓生长延伸,根系从土里探出,将肆虐的行尸缠住拖入了地底。   随即目标一致,满洲的藤萝花枝从四面八方朝着尸山血海的方向疯长。   伴随着紫光的迅速蔓延,藤蔓不几息就覆盖了尸山附近方圆千里的土地。   鬼婴见势不妙,正待起身遁走,尸山内探出一根青绿色的粗大藤条将他捆住。   藤萝花开,从中钻出一个形容慵懒的紫衣女人来。   覆盖大地的藤蔓已将尸山全部围住,她打了一个哈欠,漫天红云便骤然崩散,山下的藤蔓虎视眈眈,就如啄食的雀鸟一般将尸骨一道道拖进地里。   漫天狂摆的藤蔓舞动着,不过三息,尸山便消失了。   天朗气清。   藤条绑缚着动弹不得的鬼婴,跟随紫衣女人闪现到林璞身前。   那女人揉揉眼,睡眼惺忪发问:“是他吧?”   话音刚落,目光看向一旁,被藤蔓覆盖的地面亮起若隐若现的白光。   女人嘀咕一声:“但凡来早一点,也不会叫人崽子打扰我休息。”   说完,地面缠绕的根系分散开,露出一块被乌血浸透的黑色土壤。   鬼气四散,泛起阴冷,天地间又阴了下来。   鬼将和一个锦袍男人钻出了地面,身后还跟着一队手执锁链的虚魂阴差。   “六案功曹?”   鬼婴似遇见了天敌一般疯狂挣扎,目中惊恐畏惧,浑身战栗发抖。   那锦袍男人瞥了鬼婴一眼,向紫衣女人点头道谢。   一名阴差上前,鬼链甩出呼啸拉长,将鬼婴卷了过去。   似有什么玄妙的禁制,被鬼链缠住,鬼婴周身滔天的气焰立马如流水般卸掉,不几时就变回了那个削瘦妖道。   其余阴差收到上峰命令,身形消散,隐没于阴风中遁走,飘荡于藤萝洲四处,缉拿妖道从犯。   紫衣女人睡眼惺忪,懒懒地对林璞道:“阴司既然接手,那我就不管了。”   说完,身形幻化成紫色花粉,瞬间飘散。   于此同时,地面四处覆盖的藤蔓花枝也回返退去。场上受伤的修士受花粉里蕴含的木元滋养,伤势修复,就连元渝老道的断臂也迅速复原。   红乔伤势一恢复,立马凑上去往巨虎的鼻前探了探,带着哭腔哽咽道:“师叔祖,小猫它怎么没有好?”   锦袍的阴司官员上前查探了一番,摇头道:“那位藤萝花仙虽修为通天,却不能反转阴阳。虎妖已死,该是由我冥界接管了。” 第35章   一众修士得那紫衣藤萝花仙留下的木元滋养, 尽皆闭目炼化大能的赐赠。   红乔却任由丹田里醇厚的木元缓慢流失,兀自抱着巨虎的脖子悲伤呜咽。   一入阴曹,便要与阳世隔绝。即便轮回再见, 也不能相认相知了。林璞走上前抚摸着虎兽额前柔软的毛发,心中难过。   那酆都的锦衣功曹此时似不经意道:“虽不能逆转阴阳, 但也不是没有他法将这妖虎留在人间。   我听你这鬼仆说, 你手上有一枚鬼玺,印首上卧的神兽缺了上半截身子?”   听他此言话意, 似乎还有挽救之法。   林璞连忙点头,取出印玺,功曹暗暗留心,一眼便看清鬼玺全貌,当即就退了一步。   功曹手一挥, 从袖子里甩出一条灵动如蛇的银白色骨链,显然级别比阴差的高了许多。   银色骨链在空中盘旋舞动,随即一头钻进土壤里, 不几时,就从黄泉路上将虎兽半透明的妖魂带了上来。   巨虎本自浑浑噩噩飘向幽冥,此时灵智方醒, 睁开眼趴卧起来晃晃大脑袋, 看着自己虚幻的爪子, 显然还有些懵然。   那冷面功曹左手幻化出一本薄薄的乌光册子,右手执笔对虎魂淡漠道:“我为冥府阴司六案功曹之一的人曹, 神人鬼三类中主掌人间,若你想留在主人身边, 我便做主划去你簿上名姓, 做那鬼玺器灵。   不过如此一来, 过去未来皆消,不入轮回,再若死去便是寂灭成空,你可愿意?”   林璞刚想推拒,她可从未将虎前辈看做是妖奴。   若用无数轮回只换一命,也不知道值不值得。但这般轻易就要虎前辈做决定,还是过于草率了。   虎兽此时扭头看向鬼玺,阴魂本能便知鬼玺上神兽为何。   它立马大喜点头,似怕功曹反悔一般跃到林璞身边,但又怕张嘴泄了鬼气,只好化身成小猫,前爪疯狂扒拉着她的靴子,一个劲儿地想往她手上蹦。   蹦不上去就眼巴巴地蹲在地上瞧着她。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林璞叹了一口气,鬼玺金光大作,瞬间将小猫吸入印纽,印纽神兽缺失的上半身顿时被补上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虎头。   阴司人曹眸中暗芒一闪,立时传讯回酆都,随即大笔一挥,抹去了簿上文字。   虎前辈周身因果线断,魂魄即刻便与鬼玺融为一体,簿上记载的鬼篆小字顿时扭曲消失。   玺上神兽此时眨眨眼,活了过来。   巴掌大小的虎头小兽喜滋滋地从印上跳下,甩尾勾着主人的袖子爬上肩头,随即趴伏下来亲昵地舔舔她的脸。   而玺印也随之化成乌光投入林璞心口消失。   小师叔眉心的金羽纹饰周围顿时添了一道鬼篆符文。   此时在藤萝洲游荡、四处缉拿要犯的阴差也回来了。   他们畏惧地望一眼林璞肩上小兽和眉心纹路,阴差鬼链扯着玄煌道妖人们的魂魄,一并退到了人曹身后。   那阴司官员此时语气亲切了许多,嘴角上扬,一张铁面竟咧开笑了,努力想传达出亲善的情绪。   但板着脸太久,似是忘记了怎么笑,看上去颇有些滑稽诡异。   “下官这便要回返幽冥,日后鬼玺之主再遇到此类事,便叫您麾下鬼仆报上阴司即可。   今日事毕,列位皆于天地有功,少不得地府会记上一笔。”   似是知道众人还想问什么,他看林璞一眼又接着道:“至于先前身亡的修士,功过是非,也会添上这笔阴德。”   话虽听起来有些古怪,但阴司记名,好歹是一桩功德,也算是皆大欢喜。   明显能察觉到地府官员在向她示好,与其周旋客套一番送走了这位阴司人曹后,林璞回头见鬼将站得远远的,脸上一副怯怯的表情。   “你怎么了?”   元渝在旁边笑道:“林道友看来是没瞧出来。”   老道正常说话,不阴阳怪气了,林璞也愿意给人好脸色,“您是指哪方面?”   “阿弥陀佛。”   僧人微笑接话,“‘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发下大愿的地藏菩萨座下有一通灵神兽地狱耳,智勇无双,善听辨性,万鬼避退畏惧。其头生独角,耳缘尖长似犬,有虎头、龙身、狮尾、麒麟足……”   “圣兽谛听?”   林璞惊异扭头。   尖耳黑纹吊睛的小奶猫头上果然有一个小小的鼓包。   它四足覆盖麒麟麟甲,挺起胸膛吼啸了一声,蹲坐在主人肩上,自觉威风凛凛,得意洋洋。   除了鬼将被吓得一哆嗦,在场修士尽皆轻笑,红乔更是兴高采烈地把小猫抱过去,不顾它的挣扎狠狠揉搓亲了几下......   一场风波大难消除,诸位同道轮番上前向剑域小师叔道谢。   虽然直接出手的不是林璞,但援救众人,从鬼婴妖道手里护下一整个藤萝洲的花仙前辈是她请来的总不假。   何况后来还有阴司官员出现拘鬼,亲口承诺冥府记下了功德。   这一场拼杀,存活下来的修士们所得好处极多。   就算不提花仙赠予的精纯木元和幽冥功德,更有济世后的念头通达、心境精进,来日再闭关冲境,当有所得。   本地散修上前跟林璞打听询问那位救下众人的花妖前辈,颇有为之扬名的意思。   小师叔赶紧拒绝叮嘱道:“那位前辈说过不想被打扰,特意嘱咐不要叫百姓知道的!”   木植妖族得道者极少,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是因为植物启灵极难,二则是木植天性,开启灵智的植株精怪大多都很懒散。   植株开启灵智成精,修到一定的高深境界后,寿元便近乎无限。   没有寿尽的紧迫感,再加上木植天性,植妖大多都极懒嗜睡。   扎根于地底、不被打扰的休眠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缓慢的修行。   那个已修成人形的藤萝花妖,早在人族迁徙到藤萝洲前就在此休眠沉睡了。   千万年下来,她早成半神,修为通天,可唤一句仙人了。   幸而藤萝洲的人族万灵都颇喜爱紫藤花,家家户户都任由藤萝攀爬生长,催生了不少亲善人族的懵懂小妖。   这才让林璞遇上藤萝小妖,被告知了老祖宗所在,唤醒了沉睡万年的藤萝妖仙。   远古时人族刚到藤萝洲,见到万里花海也曾奉为神迹,误打误撞供奉了藤萝花仙。   结果花神像建起以后,香火旺盛,灵感通玄,吵得花妖睡不好觉。   植灵的确性格温顺,可成妖了也有自己的脾气。   花妖一怒之下从地底爬出来把自己的神像砸了,却不想叫人族瞧见,更是笃信,重又复建了无数花神庙。   花妖无奈又被吵醒,只得偷偷再爬出来,先施法跟信众对着干,随即大开方便之门引佛道来此,如此过了几百年,这才清净下来。   此次又被唤醒打扰,已是叫花妖生了好大的气。   林璞好话说尽,又是保证又是发毒誓,险些磨破嘴皮子。   再把芥子囊清空,将从宗门带出来的所有灵丹宝贝都倒给她,这才把不情愿的花仙给请出来。   小师叔现在浑身上下就一件法衣、鬼玺和一杆金色长矛了。   就连莫师姐帮她用乌青重铁打造的玄弓和梭箭都被花仙赌气拿走。   若是给她扬名,民间再有百姓暗自供奉吵到她老人家休息,说不准哪一回大发雷霆就要伤人。   那可比鬼婴害人的后果可怕。   散修们只得叹息一声作罢离去。   青灵门和伽蓝法华寺的僧人也接连向林璞道别。   他们领了师门任务,还要再往别处搜寻魔窟踪迹。藤萝洲的事了了,别处的妖魔可还有。   元渝此时又替宗门招揽灵祁宗弟子,十方便犹豫了。   灵祁宗精英弟子几乎全死在了这里,如今宗内只余几名长老和伤残的同门,若依附于天宗,也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在带领青灵门众人回宗拜见掌门商量前,十方上前跟林璞道别,剑域小师叔多嘴问了一句:“我总觉得你先前看我不顺眼,应当不是我的错觉吧?”   十方仍是那个耿直的性子:“不是,我挺讨厌你的。”   “约莫四十年前,门中师叔带我去过一次南荒,我临时起意替宗门收了一个弟子,被你搅和了……”   十多年后,听说红绫真君代师收徒,剑域多了一个小师叔,十方就知道,当年自家师叔为何那般果决地断了一个刚入门墙的弟子仙途。   “现在看来,你并不是我先前想象中骄横跋扈、胡作非为之人。但无论如何,不容辩解、不给机会,轻易便断人前途,我还是不喜欢你的作派。   可你救了我,该谢还是要谢的。”   观念之争,倒也没必要分出个对错。   众修散去,含章先将此地发生的事悉数用剑讯传回宗门,随后把青璐叫到身边,祭出一副山水图,请师叔祖先挑选要去的方向。   先前宗门安排本就是先一并前往此处看看再分开搜查,如今藤萝洲事了,林璞自然也要跟含章他们分开。   只不过青璐没什么在外行走的经验,三人都不放心叫她一个人到处跑。   想着她有破禁的本事在,万一路遇什么事还能带着人一起逃,含章便打算叫小鹿跟在小师叔祖身边,却被林璞拒绝了。   三人里含章修为最高,青璐跟着他肯定最安全。   青璐闻言不依,闹着要跟小师叔祖一起,含章和红乔也一并在旁相劝。   林璞被闹得头疼,视线扫过地图,选了一处皇城遗址,展开金翼腾空,打一声招呼,认准方向抱着小猫匆匆飞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大半夜困到点头码出来的,写得不是很满意……   唉,我讨厌聚餐!   过渡章,明天见老婆(捂耳朵 第36章   北行三千里, 远远就瞧见一颗遮天古木。   地面围绕着大树聚有无数个俗世小村落,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而巨木顶端高耸入云、清幽寂静。   偶尔空中闪过几道剑光幻影, 有修士从云上投入树荫,钻进繁茂枝叶间若隐若现的破败宫殿里, 也丝毫不被树下百姓所察觉。   仙凡之隔, 一见如斯。   林璞选择此地并不是胡乱选的。   据袁思崖大师兄留下的手记所言,他三千年前曾云游至此, 见此地木元足,风水上佳,便临时起意栽下了一株磐蒙无咎木。   木灵树种大多生存条件苛刻,能不能存活全看天意。   其后千年,沧海桑田, 无咎木树苗早已枯萎死去。有妖族迁徙到此地立国又搬走,留下了一座废弃的妖族皇宫。   再五百年,不知得了什么造化, 残存休眠的无咎木根系恢复生机,破土生长。   后一千年,磐蒙枝叶缠裹住整座废弃妖宫, 神木逢春, 硬生生将妖宫托举起来, 长成了一座空中树殿。   来往修士都将此作为一个落脚点。   偶尔栖身于此,灵元溢散出去, 与无咎木的浓厚木元相得益彰,倒也在这片山林里催生出了无数灵植草药。   自此中域北部山林稀稀落落的人族便都汇聚了过来, 在接天神木下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村居部落。   而此片区域则被划归给了附近的人族大国管辖。   妖魔踪迹, 就是大国的国主派人报上仙山的。   但到底是不是邪魔, 其实此间国主也不确定。   只知道忽从一日始,无咎木树下的村落开始丢失孩童。   三岁以下的婴孩,夜里大多都由长辈看守着入眠,有些甚至与父母睡在一起。   突然有一天,神木村落的父母们醒来,发现门窗完好无损,可屋内孩儿却悄无声息不见了。   接连几个月皆是如此,村落的百姓人心惶惶,有夫妻甚至抛下半辈子家业,抱着孩子跨越山林搬去了国中大城。   国主得知了消息派官员前来调查,还未查到什么,以磐蒙无咎神木为中心,附近大城也开始丢失孩童。   每年凡间都会有无数此类事情报上天宗,但甄别后大部分都是俗世歹徒恶人所为,修者并不会插手。   本来这次也会如此,毕竟并没有可信的证据证实是妖邪作祟。   但考虑到无咎木附近出事正好发生在蛇童老魔死后,且婴孩丢失的数目已近千数,律堂的长老在外门弟子报上此事时思虑再三,还是将此地列入了宗门任务中。   林璞掐了隐身诀,在高空绕着足有十丈粗的磐蒙无咎木树干缓行飞了一圈。   脚下村落跟藤萝洲比起来,服饰建筑风格迥异。虽繁荣不减,四处可见辛勤劳作的百姓,但的确冷清了许多。   耳边听不见孩童的笑闹声,大街小巷也见不到孩子的身影。   眉心鬼纹微亮,林璞眸中暗芒闪过。定睛瞧去,透过贴满了符纸的屋舍,能在许多民居里看见被父母关锁在屋里的半大孩子。   而方圆百里的农田村居,竟看不见一个三岁以下孩童的魂火。   林璞皱眉。   空气里泛起涟漪,虎头龙身的小猫凝现出来跃到她肩上蹲坐好,甩甩狮尾,舔了舔主人的脸。   虎前辈已经与鬼玺融合,成为玺印器灵、谛听真魂。而谛听是地藏菩萨座下的幽冥圣物,镇狱神兽,最是能察知邪魔气息。   谛听没有察觉异样,那此地就是真的没有妖魔邪物了。   小谛听重新化成幻影消失,林璞振翼直冲云霄,径直落到无咎神木的枝干上,地面村落被抛到身后缩小成青葱大地上的斑点。   没有妖人作祟,孩童失踪便是民间歹徒行凶。此归官府刑名管辖,林璞不懂查案,也爱莫能助。   无咎木托举的这座妖宫极大,枝叶遮掩天空,密不透光。   破败的宫殿爬满了黑绿色的青苔与霉斑,爬藤凌乱攀附在外墙上,各宫殿内黑洞洞的,极为暗沉。   林璞避开已有修者占据的光亮殿室,往大殿深处走去。   过往的修士一般都会在靠外的侧殿歇脚。   被磐蒙枝叶裹在中心的主殿虽水木灵元都很充沛,但常年不见天日,墨色里阴湿潮气太重,修士待久了容易产生心魔。   而这种地方,也最容易诞生邪物。   万相飞出来吐了几团雷火点亮殿内废弃油灯,随后一头又扎回丹田去了。林璞则就着微弱的光亮背手在殿内四处闲逛查看。   殿内旷荡无物。   当初妖国皇室衰落迁走时将珍贵器物都带走了,后来又有许多百姓到遗址废墟搜寻,有价值的东西早都没有了。   现在只余墙上被损毁的浮雕壁画和厚重青苔。   妖族与人族的审美虽迥异却也有相通之处,即便被苔藓覆盖,也能瞧出宫室大殿原本的恢弘大气。   林璞一路细细观赏,等走到銮殿之上,微弱的烛光闪映在独处于静谧宫室的女修脸上时,只见她唇角含笑,目光却越来越冷。   须臾,金光绽开,金翼护在身前挡下袭来的万千寒芒,同时金色长矛散成金针箭雨,轰隆砸向殿上一角!   林璞侧头避过呼啸刺来的木藤,羽翼并起如刀斩断藤条。右手一翻,鬼玺轰向对面,画皮瞬间被撕裂,大殿震荡起来。   殿内木元汇聚,青苔爬藤化为灰烬,一股浩荡水流混杂着木灰草蛇席卷大殿,波涛汹涌朝着林璞滚滚袭来!   金基水行圆满,又有万相示警,林璞一早就发现有人躲藏在殿上角落。   虽不清楚来路,但藏形匿影,又值此多事之秋,躲在这种阴潮邪寒的地方,还能是什么好人不成?   不明敌我,那便一概都归为敌人。敌暗我明,那就先下手为强。   更何况此地疑似妖人作祟,天宗弟子必要与之对上求一个说法。狭路相逢,占据先机总是没错的。   林璞暴退几步,身前红光一闪,鬼将带着一众鬼卒出现。   鬼仆早便收到主人传令,在幽冥便已结成法阵。   此时甫一出现,厉鬼们狰狞兴奋地嚎叫着,化成浓郁的阴森鬼气波涛,与迎面而来的怒浪狠狠撞上!   水元和阴气撞上后化为气浪冲开,混合成森冷的灵元溢散。   宫殿地面破碎的石砖下突然冲出几道虚虚实实的狰狞树蟒水龙,欲要盘旋缠住女修,林璞瞬间飞闪到一侧。   可脚下地砖陆续碎裂,满殿都是乱舞凶猛的蛇蟒!   眼见就要落入下风被擒住。却见女修身形一顿,生生挨了几击,一翼拉后成刀,庚金锵鸣,裹挟风雷之势劈向一旁的粗壮老藤!   林璞先前用长矛化箭雨轰砸大殿,没有弓器辅助的确威力大减。可每一滴水元金箭里都有她灵元操控的金针,满殿都在自己神识监测之中。   她是修为不够,辨认不出哪道攻击为真,哪道为假。但若想毁了对手精心隐匿护着的妖藤可不在话下!   察觉到灵物危险,殿角一直藏匿的那人终于坐不住了。   她中断修炼,破开护身盾符开口讨饶,语气娇甜欲泣,又似乎含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隐隐暧昧。   “上人请手下容情!恕小修先前冒犯,甘愿受您责罚……”   林璞刀劈一半愣住了,庚金锐气吐在妖藤上划了一道口子,老藤似是活物一般蜷缩着瑟瑟发抖。   只见符咒撕开,大殿一角显出一位皓齿蛾眉、香腮似雪的妩媚佳人。   她赤足点地,此时正眨着一双潋滟迷离的泪眼,楚楚可怜。   瞧见呆住的女修,她怔了一下,气急败坏怒道:“林铁头!你又坏我好事!”   “啊……”   “还不把你翅膀收起来!”   “哦哦哦。”   魔宗仙子向前走了两步,身前一排金矛从地砖刺出挡住了路。   灵沂眯眼:“你做什么?”   剑域小师叔下巴微抬点了点一旁:“隐元蛇先收起来。”   灵沂绽开明艳的笑:“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我忘记了。”   言罢素手一翻,空气里显出三条麟甲俱全的狰狞长蛇来,随即银光一闪,化成一根首尾相衔的蛇形脚链扣到雪白的足踝上。   金翼往下压了压,妖藤又抖了抖。   林璞无奈道:“还有寒雀,它只要离开你丹田,万相察觉得到的。”   灵沂媚眼如丝,明艳又转为娇俏,语气像是在撒娇:“别别别,这不是怕你又跟我抢东西嘛!”   寒雀飞到她翘起的指尖,魔宗仙子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这么快就修至真仙,我没记错的话你接下来要修木行箭意。   但妖藤可是我先找到的,若不是被你打扰,再过几日便可被我炼化,这次灵物归属没有争议了吧?”   林璞点头,“这是自然。”说完一挥手召回金矛,目光跟魔宗真传对上,庚金灵元一吐,金翼就将妖藤卷入丹田。   “不过我改主意了。”小师叔轻佻笑道:“是应当归你,但谁叫又落我手上了呢。”   灵沂面色冷下来,水雾氤氲渐浓,“不自量力,那我就从你丹田里挖出来!”   身后水元翻滚,从中骤然跃出一只巨大鲲鲸,摇头摆尾从妖殿上空扑杀了过来。   魔宗真传动了真怒,这可不是好玩的!   被刺骨的冰冷杀机锁定,林璞汗毛倒竖,翼上金羽不自觉化成万千利刃,祭起一道乌光迎了上去!   可乌光一闪却转瞬消失,化成一口敞开的硕大黑棺出现在殿侧封顶。   下一刻已阖上的黑棺消失,回到了林璞手心。   小猫紧随着显现于主人肩上,立时就被扑到面前的水元鲲鲸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挺起胸膛凶凶地嘶叫了一声。   谛听一吼,鲲鲸顿时如雾般散开。   金芒一闪,林璞闪到魔女身边,笑盈盈地乖巧唤一声“灵沂姐姐”,一边摊开手,妖藤出现在掌心。   灵沂斜睨她一眼,嘴角微挑,把妖藤接过去,轻哼:“抓到了?”   先前两人交谈时,有妖魔悄悄从殿外摸了进来。   单看妖魔潜行进来,二人谁都没有察觉就知道,这邪魔定然修为惊人,她俩只怕联手也不敌。   幸好有谛听在。   冥府圣兽,任你哪般邪魔都瞒不过地狱耳。   林璞一收到小猫传讯,立时心中便有了打算。只眼神示意,一句话就叫魔女察觉端倪。   灵沂假装暴起翻脸,用浩荡水元遮掩妖魔视线,小师叔再祭出鬼玺宝盒化作黑棺偷袭,果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兴致盎然围观修士争斗、欲坐收渔翁之利的邪魔。   跟魔女默契如斯,合伙坑人,这可比自己单打独斗打赢了还更愉快!   林璞笑眯眯点头:“抓到了。”   说完握着墨色宝匣在魔女身前晃晃,叫她听里面的声响,“多亏你帮忙,姐姐你听,那妖魔关里面了!”   灵沂捏住她梨涡那块的颊肉,嗔道:“还小师叔祖呢,这些年都没点长进,幼不幼稚!”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猫错觉:我好牛!魔女打不过我!我肯定能把她打得喵喵叫!(得意) 第37章   幼不幼稚不好说, 小师叔开心倒是真开心。魔女收回手,她还凑到人跟前笑嘻嘻的。   灵沂被她带得忍不住也笑起来,“你傻笑什么?”   说完也不要她回答, 自顾自抬起手,一道水流蛇一般自下而上萦绕身周一圈, 顿时又换了一身鲜亮的水蓝色罗裙。   随即回头问:“你是领了除妖诛邪的师门任务来这边, 还是为了找寻木种?若是想取木种的话磐蒙无咎木只怕不合适。”   林璞先前凝五行箭意的丹田水基时她也在场,当时探过林璞的丹田, 又用两柄大川寒剑助过一臂之力。   魔女便对她的功法也有了一些粗浅的了解。   灵沂知道,剑域小师叔若想将神木凝成木行箭意的木基,就得将磐蒙无咎木的木灵完整炼化成木种植入丹田。   魔女在此处机缘巧合寻到妖藤,为了将其炼化成法鞭也在此待了好几年。   妖藤虽是独立的藤蔓,但也在无咎木上寄生攀附了几百年, 跟神木有一股玄妙的联系。   若是普通的树木也就罢了,抽走植灵,巨木只不过是化为了凡木, 无甚影响。   反正植灵未启智,神木庞大的木元放着也是浪费。   可如今无咎神木上可是托举了一座沉重硕大的妖宫!   没有了浓厚木元支撑,化成凡木的大树必定承受不了妖宫遗址的重量。   届时树毁宫塌, 一夕之间砸下去, 树下可还有万千俗世百姓呢!   “现在就我们两个人, 可没这个能力将妖宫平缓地腾挪到别处,你修木行箭意只怕要换一个地方了。”   林璞满不在乎地笑笑, 背着手靠到魔女身边乐呵呵的。   “没事儿,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我苏琴师姐闭关前还跟我说了几个地方, 大不了再去别处寻就是。”   这次换魔女酸了。   “辈分高就是好, 有已得道的师兄师姐护着,小师叔祖缺宝贝灵物,出门认准方向溜达着找过去就行……”   谁不知道已飞升的道君首徒袁思崖真人,几千年前在大陆各处栽下了无数植灵草药?   但包括剑域弟子在内,没几个人知道他栽下的灵植位置。   袁真人修行木行功法,天生亲善植灵。他栽培灵植只是因为喜欢,根本未设下任何禁制。   他老人家怕后人按图索骥只知索取,所以将手记交到了也已道成的师弟师妹手上。算作是剑域在大陆上一笔公开的隐形资产,具体位置谁也不知道。   偶尔有人误打误撞遇见木植灵物时,不管是不是袁真人所栽,也会有感前辈心意,遥对羽山方向行道礼谢过馈赠。   现在小师叔有需要,剑域太上长老倒是舍得给嫡亲小师妹拿出来了。   酸话说完就放下了,魔女心胸可宽广,关心道:“你的丹田木基,其他属种的木灵也行么?”   林璞径直往这儿来,想必如磐蒙无咎木这样的甲木才是最适合铸她的庚金木基。   巨木一类的灵植大多长成后遮天蔽日,大陆上行走成名的修士们心中有数都见过,知道甲木是极为稀少的。   林璞的万象星海的确是上等道法,可相应的筑基修炼也极难。   金行道基只是基础,五行箭意更是根本,随意一行有缺裂,铸就的大道根基都不圆满。   就像魔女一样,若不是无意中借元给林璞,她的人阶魔道根基有缺,必会困死在第六境。   如今好歹还算有点破境的希望。   林璞摇头:“甲木幼苗当年袁师兄手上就这一颗。我顺着他的足迹找找看吧,说不准能在路上找到伴生的甲木。”   灵沂想了想,犹豫道:“那,要不你出点佣金叫来人手,我们帮你把妖宫移走?”   小师叔叹息:“还是不了,我现在穷死了,哪还雇得起帮手啊!”   魔女却松了口气,放松道:“那就好,不然你要是请我帮忙,同为天宗同道,认识一场我还真不好拒绝。”   林璞反而乐了:“就是说我要是开口,姐姐你也不会拒绝我是吗?”   灵沂白她一眼往外走:“这重若大山的一整座妖宫,就我们两个人,你也敢想!”   两个人?林璞皱眉,伸手将人拉住。   “怎么?”   “我上来的时候,妖宫许多侧殿都有光亮,来往栖身的修士虽不多,十来人还是有的……”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凝重。   她们先前在殿中交手可没设禁制,浩大灵元波动和声响绝对传出去了。   按理来说暂栖于此的修士们就算不出来查看,也不会没有动静。   唤出万相和寒雀,二人分头行动,穿梭在幽静繁茂的枝叶间,去查看各间亮着微光的侧殿。   俄顷汇合,林璞率先道:“我探查的殿室每一间都无人,空荡荡的,你那边呢?”   魔女应道:“我这边只有一间有人。我见那人未入定修炼,又没躺下休息,只在殿中打转,行为怪异,便没敢出声惊动。”   说完歪头征询她意见:“一起去瞧瞧?”   刚越过一根粗壮的木枝,对面一笑脸男修就从偏殿里出来了。   刚见到人,男修似愣了一下。   趁身边人分神的瞬间,林璞双翼展开暴起,翅羽金刃将身旁魔女钉到树上,手中寒芒一闪,长矛尖刃顶在魔女心口。   对面男修迟疑唤道:“林璞?”声音清泠动听,这才是真正的灵沂仙子。   金矛往前送了三分,林璞寒声道:“收起术法!”   “上人饶命!”   面前魔女的样貌便变成了男修的模样,那头灵沂的样貌也换了回来。   灵沂走到林璞身边啧啧称奇:“这人修为不高,法术倒当真不错,竟能迷惑神识,要不是寒雀提醒,我还真认不出你来。”   四肢被钉在树上,血流不止,那男修嘴上讨饶收起幻术,表情却一点都不惧怕的样子。   反而嘴角噙笑,看着林璞道:“见面了两厢比对能察觉异样,可方才只有我在,你没见到她,怎么知道我是假的?”   魔女在她面前向来肆无忌惮,不掩饰自己的任性。   发现端倪疑惑怎么可能征询她的意见、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只会颐指气使地唤她干活……   见林璞没被迷惑,灵沂心中满意,但看见她望过来的眼神时,却仍是骄纵地哼一声。   “看我做什么?这丑八怪你要是能当成我,眼睛就别要了!”   男修微笑道:“原来如此,若是相熟的挚爱亲友,的确不好假装。”   抬手两剑扎在男修琵琶骨上,魔女恼道:“你乱讲什么!”   林璞连忙把魔女拦住,心头涌上微涨的热意,脸上发烫,赶紧岔开话:“灵沂姐姐,你这边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灵沂瞧她一眼,顺着话头也下了。   “殿内被施加了法术,我凭妖藤对无咎木的熟悉了解才察觉出宫殿内的真实景象跟神识肉眼看到的不一样,实景为何我也探查不出来。”   她旋即问道:“你有小猫,查探到什么了么?”   林璞点头,“有亮光的宫殿里的确都有修士在,只不过都变成了人皮被隐匿起来,内里血肉脉络化成一根肉管连通到地砖下的神木枝干里……”   魔女微怔,随即面色一变,妖藤缠上重伤垂死还面带微笑的男修,怒道:“这几十年神木脚下的婴儿丢失,是不是你们干的!”   灵沂方才在殿内感知到了若有若无的先天胎灵之气,本以为是错觉。   先天胎气与灵植的木元之气很像,都蕴含了勃勃生机。   而胎灵之气则是天地对人族孩童特有的眷顾灵元。   但内殿分明没有婴孩血肉,灵沂便以为自己误将木灵感知成胎灵之气了。   如今确定店内有被画皮覆盖隐藏起来的修士血肉导管,那丢失的婴孩十之八九就是真被妖人带走了!   男修被妖藤绕颈,几近窒息,面上却还是带着祥和的笑意。   “能将孩子奉灵于神明,是此间人族的福气。”   “害婴童性命,算什么神明?”   男修声音嘶哑,断断续续道:“庇护一方,使得此地人族昌盛,怎么不算神明?”   庇佑此地人族的不是神木么?   似看出二人疑惑,男修喘口气笑道:“磐蒙神木的幼苗早在未出土前就已经枯死了,你们以为妖族迁走后,它是怎么重焕生机的?是神明赐下的秘法啊!”   男修原本是山林土著,两千年前曾随此地人族一同被妖族奴役。   有一日不小心打碎了妖宫内的一只瓦罐,放出来一个强大妖魔。   那妖魔不仅奉他为主,还捧上神明曾留在大陆上的道法。   男修自己资质太差,再怎么修也就修至第三境不归人。   但有妖魔帮忙,掳来人族婴孩,一部分供养神木,一部分化为灵元延续他的寿元。   “只要用婴灵之气供奉,就能唤醒无咎木,那妖国皇族是土行妖,神木发芽,甲木之气浓郁,妖族受不住便搬走了......”   魔女脸色难看:“所以你就笃信了什么神明,从那以后一直用婴童供养磐蒙木?”   近两千年的时光里,无咎木长成如今的遮天神木,该是害了多少幼儿!   林璞冷冷问:“你偷摸了近千年,又为何这几十年突然大肆行动、明目张胆起来?是你修炼的祀神道法快炼至大成了吗?”   男人咧开嘴笑了,笑得狂热肆意:“那是自然,供奉上千年,等神明降世,我就是最大的功臣......”   “你那祀神之术是不是还说,等修至圆满,你便也可化为新的神明,即能飞升,又可选择作为真神留在世间?”   男人愣了一瞬:“你怎么知道?”   林璞面容冰冷,语带厌恶:“我还知道,你那邪神自号为白。”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临时出差,晚上可能码不了字,连带着明天可能请假,可能哦~ 第38章   见对面人说破真神名号, 男修的神色有些意外。   他自从得到祀神道法后便精研多年,也四方探寻溯源过,打听到神灵祭祀是上个纪元的道统。只不过如今业已没落, 民间但凡有也都是些招摇撞骗的神婆神棍。   如今没想到竟能遇上一个真正了解此道的人。   见钉住四肢的羽刃连成锁链将自己捆绑起来,压在心口的长矛也化作金针刺入脉络游往丹田, 他却怡然不惧, 只是得意地笑。   “你不明白,祀神道法里有秘术, 我有神眷在身,任你有万般逼问刑讯的手段,都不会生效的……”   可话音刚落,林璞的庚金真元探入他丹田,却似触动什么禁制一般, 男修顿时发出一声惨嚎!这声音凄厉无比,似被断刀锈刃碾压割肉刮骨一般,直叫人毛骨悚然。   只见他腰腹抽动几下出现一道小小的白色漩涡, 血肉被拉扯出无数道裂纹回缩着。   男修匍匐在地,佝偻着身体对抗漩涡的吸力,仰起头目色惊恐、痛苦地颤声道:“救我, 救救我!杀了我!”   “小心!”灵沂用妖藤将林璞卷到身边一起退了几步, 避开男修腰腹瞬间扩大的吸力和强光。   等再定睛看时, 那人周身血肉已经被浓缩成一团看起来颇有韧性的黏糊糊白泥。不一会儿,白泥便蠕动起来, 连带着周围神木枝叶和妖宫遗址也开始褪色。   好似是未干的油彩画卷一般,妖宫上墨青色的苔藓藤蔓和无咎木枝叶盎然的绿意全部化为流淌的染料, 汇聚到小小一团白泥上。   岁月的掩盖消失, 妖宫焕发出流光溢彩的昔日风貌。   可宫殿从前的璀璨辉芒才显现了片刻, 满目的朱门赤柱、鎏金彩幢就开始褪色。   只须臾,以这团蠕动的白泥为中心,四周全褪成一片雪白。   “这是什么?”   魔女惊疑退了两步,白色蔓延到脚下,即便她足下有霞光飞剑腾空,并未跟枝干接触。   可浑身灵元仍然不受控制般被吸取抽出,变成漾着波纹的灵元水波汇向古怪的白泥。   林璞赶紧唤出黑棺,揽住灵沂的腰肢一并跃了上去。   整颗神木树殿已经慢慢褪成白色,所有色彩都被那团软趴趴的白泥吸收。   可古怪的是,周边枝叶树干和宫殿全是死人尸骨肤色一样阴森渗人的惨白,可那团蠕动的泥却是纯洁剔透的玉白。   这玉白的一团散发着神圣晶莹的光辉,叫人瞧着便从心底里浮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尊崇情绪,直欲顶礼膜拜。   幸好黑棺还算稳定,浓郁泛着流光的墨对抗着抽吸万物色彩灵元的白,分不出高下,僵持下来。   灵沂靠到身边人身上,唤出寒雀道:“庚金固元能力最强,你辅佐我,我去瞧瞧外头情况。”   说完灵识附在寒雀身上,身体软倒,寒雀则轻啼一声,破开白色枝叶一飞冲天!   林璞手忙脚乱,急忙搂住魔女肉身又展开金翼护住,随即万相附灵,一瞬冲到寒雀身上形成浅金色的光盾。   只见神木脚下村落里,密密麻麻的人群正在冲着“神迹降世”的大树跪拜,白色已经蔓延到磐蒙无咎木的下端了。   还未细看,寒雀就被体表金芒又拉了回来。   灵沂回到身体里刚睁开眼,就见那团白泥蠕动袭来,被黑棺一挡钻了进去。   林璞慌忙推开她,“那白泥吞了镇压的妖魔,墨棺压不住了!”   来不及多说,小师叔化作一道金光,也钻入了黑棺中。   “欸!”   灵沂伸手没有抓住人,气道:“你个傻子!墨棺压不住,你去能干什么?”说完跺脚,犹豫一瞬,随着林璞的身影也投入了棺中。   墨棺里暗藏了一片洞天,魔女也是第一回 进来。   等她站稳抬头四顾,只见周围是看不见边界的鬼雾大海,落脚之处则是一片金色的沙滩孤岛。   沙滩另一侧有一块巨大的黑色礁石,林璞站在上面一动不动。   魔女正要迈步,一道金光便轰砸到礁石上。   迷离的灰雾中出现两股一模一样的金箭洪流缠斗在一起,下方则有两道金光捉对儿互相厮杀。   猛斗了好一通分开,就见礁石被劈碎,恰好从中间截断出一道壕沟。   魔女停住了脚步,壕沟两侧石头上,正站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同样背展金翼,面容冷肃,手执金矛。从眉眼到衣着,甚至腰间挂着的剑羽宫绦,就连盘旋落于肩上的万相都一模一样。   灵沂眯了下眼睛,往礁石走过去。   左边那个小师叔忙提醒道:“灵沂姐姐小心!这人本领功法与我一般无二!”   右边那家伙却对着魔女的方向不经意退了一步。   想都不想,灵沂全力出手,怒海波涛里混杂着一道霞光飞剑猛攻向左侧礁石,潮水褪去,礁石被砸得粉粹,只留下一滩白泥。   好似有一个隐形的人在捏泥巴,横竖几下,泥便又有了形状,随即膨大涨起,几息后又变成了林璞的样子。   只不过这次泥人没有上色,模仿变化出的小师叔,周身肌肤连着羽翼和衣衫全是剔透的玉润白色。   魔女闪到了右侧礁石上,瞧了林璞一眼:“还好么?”   战斗之中,林璞从来不会说废话。   遇见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担心身上还有什么诡异妖法会连累他人的,才是真正的剑域小师叔。   林璞点点头,对着对面白色的“自己”皱眉问:“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白色林璞笑了,连瞳孔发丝俱都是白色,笑得祥和又温柔,“我就是你,更完美的你。”   说完,“她”身周泛起一道柔光,好奇道:“林璞……我们记忆里没有你这号人,你是怎么知道真神名号的?”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反似疑惑般自言自语歪头道:“你这黑棺倒有点意思,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是不是被我们打死过?或者没死逃走了……”   这“白林璞”似乎脑子不太好,魔女用手肘推了小师叔一下,“她说什么傻话?”   林璞若有所思,斟酌对魔女道:“我之前带你去见的那位长辈跟这邪神有仇。且四师姐与我说过,樊城和羽山诏狱之下,都有一块被前辈高人镇压的无字白玉石碑。”   灵沂一听这话就明白了。   想必她们先前在樊城遇见的那具龙袍阴尸前辈,生前也与这邪神信徒对上过,且龙袍前辈许还在他们手里败过一次。   这“白林璞”把小师叔误当作黑棺的上一任主人了。   “白林璞”摇摇头不想了,乐呵呵对二人道:“得知真神存在,你们是有大福气的,可愿皈依?”   魔女用瞧傻子的眼神道:“你刚在我们面前杀死了一个祭祀,用他血肉灵魂变出了你这么个怪物,现在还要我们皈依去步后尘?”   “白林璞”祥和笑道:“你不懂,能为真神现世出力,这是他的莫大荣幸。”   灵沂不耐烦再跟她掰扯。脑子不好的,说不服打服就行。   掐诀一招,鬼雾大海泛起波涛,霞光飞剑变作漫天红霞,蓄势待发。   “白林璞”见状神色不变,许是胜券在握,仍是那副开心的样子。   “你们不愿听我教化皈依真神也无妨,没有福分听仙音妙法,总归也还能肉身奉神。”   说完,白色人影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意喟叹一声,人形似抽去骨架般散落,重新变成一团白泥,随即又缓慢凝出半块石碑来。   见势不妙,潜伏过去的羽刃连成尖利的锁刃把石碑绑缚起来,魔女接着祭起数道攻击砸下!   可宝光散去,石碑崩出了数道裂纹,林璞却也痛呼一声趴伏倒下。   “怎么了?”灵沂微怔,急忙上前查看她伤势。   林璞忍着识海震荡的疼痛,紧紧抓住魔女的手,喘气艰难道:“她刚刚说的没错,她的确是我……在这黑棺洞天里对那石碑的所有的攻击,分散转移了一半到我身上了。”   邪神道法诡异非凡,那个男修只不过是挡在前面的傀儡罢了。   他以为修得无上正法,其实是把自己炼成了一个随时可以发动的血肉引子。   而真正的白神祭祀,是先前林璞和魔女一起联手欺骗关入黑棺的妖魔。   妖魔被关进洞天,跟外界联系断了,原先的计划也跟着被打乱。但好在几千年的布置也差不多足够,于是便提前发动将男修变成肉引白泥。   妖魔破不开黑棺,便将自己炼化成林璞的一道神识。换言之,他将自己炼成了林璞的一道化身,一道没办法控制却又居于本体之下的神识投影。   这也是为什么妖魔异动,林璞必须本体投射入黑棺洞天才能将其镇压住的原因。可如此一来,想清除掉这座即将成型的石碑,那便必须得杀掉本体了。   妖鬼筹划上万年,才解放了两座无字石碑,如今叫剑域小师叔自己凝化出一尊来,她还怎么有脸去见天宗同道?   还有神灵纪元的血仇,祭婆婆养她这么大,可不是叫她去帮助邪神白魔的!   林璞咬牙,手中金矛凝出,一枪便挺刺进了石碑中。   此时无字白碑还未完全凝化出来,轻松便被利刃破开,林璞识海剧痛,登时也吐了口心头血出来。   灵沂连忙上前把人拖住,林璞挣扎道:“姐姐你放开我!我不能叫这东西凝化完全,就算死我要先毁了它……”   “死不死的待会再说,你先送我出去!”   林璞胸口刺痛,心跳都似停滞了一瞬,紧随而来的便是难言的震颤酸涩,手一松,金矛便掉落在地砸出一声清脆的锵鸣。   “好。我送你出去。”   灵沂拉着她还要再说什么,下一瞬就被她腾挪出去了。   两滴热泪砸落在沙地上,林璞擦擦眼睛,金矛重新飞入手中,她抬起头,面色沉沉,目光寒冽暴戾。   似察觉主人憋闷愤懑的情绪,孤岛周遭的阴气雾海里传来厉鬼畏惧的哭嚎声,继而金光劈散黑天,石碑从中央炸碎,四分五裂。   林璞也如遭重击,识海炸裂仰头摔飞出去,血淌了一地。   黑棺裂了一道大口子,一道遁光进来,水波在空中停滞了一瞬,魔女骂一声脏话气急败坏冲下去,丹药不值钱一般往林璞嘴里狂倒。   “我不是叫待会儿吗?你赶着投胎啊!”   林璞脸上满是咯出的血珠,虚弱地牵住魔女的手,“灵沂姐姐,你不是要丢下我么?”   灵沂又急又气,想甩开手又怕轻微的振动就绝了她气若游丝的心脉,憋屈道:“我管你去死!又是妖魔又是邪神的,我跑得掉吗?”   见怀里人黯淡的眸子似瞬间雾散,重新氤氲出漫天星光,灵沂用水元护住她的心脉,不自觉放缓了语气。   “这妖魔在外面谋划千年孕养神木,定是想抽取无咎木的庞大木元凝聚邪神的无字石碑。   我去外面瞧了瞧,所料不差的话,他阴差阳错被你关进黑棺洞天,调取不了外头的灵力,将自己炼化成你的一道神识化身,就是想通过你继续吸取木元……”   灵沂从洞天出去后,果然发现,整颗遮天古木一直在缓慢褪色。磐蒙无咎木周身木元正化成古怪的各色染料,源源不断地汇聚到黑棺之上。   远处四分五裂的石碑缓缓靠拢重新聚合,魔女却不敢攻击,生怕连累伤到怀里人加重伤势。   “既然邪神的石碑是经由你的身体吸取木元凝聚,按理来说你也能截断才是。阿璞,”她柔声轻唤道,“你仔细探一探,神木灵元一定被妖魔伪装过了才没叫你察觉……”   灵沂正分神一边护住她心脉一边思索说着,袖子却被轻轻扯了扯,她低下头,林璞气息微弱,两眼却亮晶晶的。   魔女有些心软,“怎么了?”   “灵沂姐姐,你唤的真好听,再叫我一声好不好?”   灵沂又好气又好笑,拍了她一下,“你倒会顺杆子往上爬,石碑凝化的速度加快了,你快点!”   林璞见好就收,握住了魔女滑嫩的手便赶紧闭眼,去探寻被妖魔伪装的木元去了。   灵沂美目流转,在交握的双手上瞧了一眼,目蕴笑意,唇角勾了勾没有抽回。可随即又似想到什么,抿了抿唇,笑容淡了下去。   林璞心神内敛,沉入识海与经脉之中。庚金灵元交织成金针罗网,一点点从丹田脉络里碾过去。   不几时,果然在道基上发现几股伪装成本体木元的灵元异流。   也是巧,林璞正在凝练木行箭意,丹田又没有木种坐镇,体内修炼的木灵本就太过杂乱。   丹田里四处溢散的木元不像金行与水行那般纯粹有序,也不像火行与土行那般突兀显眼,这才叫妖魔伪装钻了空子。   找到了端倪,接下来就好办了。   金行道基截留,水种辅佐,妖魔想经由她身体导入的磐蒙无咎木灵元被她悉数拦下。   万象功法运转,小万相在丹田里欢喜跃鸣一声,一头扎进木元洪流里开始帮助主人凝练木行灵种。   林璞这一回闭关冲击大关窍,一个甲子就过去了。   魔女这日正百无聊赖地唤出水镜,对镜自照换了一身留仙裙,转身扭头瞧瞧却不甚满意。   芥子囊里上千件漂亮裙子都穿了一个遍,她早就没有能换的漂亮衣裳了。   正自发愁,就从黑棺洞天顶上的缝隙外听到一声咔咔怪响。   灵沂瞬间闪到外头,就见已然褪色全白的神木妖宫震鸣几下,灵元溢散,生机全灭,似冥冥之中发出一声呜咽,瞬间化成席卷天地的漫天飞灰。   无咎木湮灭成灰,一口黑棺从万丈空中坠落,魔女赶紧掐诀把它托住,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放下,又施了一道隐匿法术,这才从棺盖裂痕上钻了进去。   林璞此时盘腿闭目坐定,双膝上还横搁着一杆金色长矛。   灵沂眯了一下眼睛,凑到剑域小师叔跟前,上手揪住她两边颊肉乱捏着,一边忿忿不满絮叨道:“还不醒还不醒,姑奶奶明天就不管你自己走了……”   这话她已不知说过多少遍了。   揉搓了一会儿泄愤,魔女叹口气:“林铁头,我上辈子估计真是欠你的,这几十年下来,也该还完叫你欠我了吧!”   才转身,手便被拉住,背上覆过来一个柔软的身子,只听耳边传来讨好轻笑:“我欠姐姐的,以身相许好不好?”   小师叔闭的不是死关,这一甲子的身外之事,她全都能感知到。   魔女守了她六十年。   *   作者有话要说:   前十年,每一段时间出去逛两圈回来。   灵沂:真烦人,过路的怎么就没个剑域弟子呢?   第二个十年。   灵沂:啊啊啊烦死了!我为什么要在这儿守着你啊!!!   第三个十年。地上一堆小石子,魔女一个个往林璞额心羽饰上砸。   灵沂:我还要守多久,你什么时候醒......   第四个十年。魔女每次修炼醒来,看着一动不动的林铁头就生气。   灵沂:姑奶奶不伺候了!   飞出去几里又停住,回头一道剑光劈了想破棺取宝的散修,忿忿钻进洞天轻轻踢了林璞一脚,郁闷坐下了。   第五个十年。   灵沂:我瞧瞧你们羽山的剑羽传讯是怎么传的,凭什么要我在这儿守着他们师叔祖?又不是我祖宗......   上下其手,“唔,虽然比不上我,你长得也还可以......再捏一下......”   第六个十年。   修炼修炼修炼。   灵沂:呜呜呜没有裙子换了,都是穿过的,林铁头我恨死你了...... 第39章   回转身, 被握住的手便又紧了紧,迎着小师叔的绵柔目光,灵沂咽了咽喉咙。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女此时竟有些畏惧她的视线, 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   林璞眸色清亮,嘴角噙着笑意。   许是才凝了丹田木基, 她身上带了点清新的草木香, 一步步迫近,香气随着二人距离的消失, 也填满了魔女身周的空气。   灵沂软软地抽了抽手,当然没抽回。   林璞凑得极近,认真地瞧着魔女微微避闪的眸子,另一只手则虚虚环了过来揽在她腰后,虽未搂实, 却是亲昵又略显压迫感的姿势。   抬眸,目光对上橙棕色晶亮温柔的瞳仁,灵沂呼吸一窒。   想再退后却被腰间那只手炙了一下, 只好握拳抵在她肩前垂目低斥道:“凑这么近做什么……”   话一出口,许是自己也觉得软绵绵像在撒娇,便立马闭嘴了。   她不自在地偏过头, 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道:“我瞧着磐蒙神木已然湮灭, 想必木元都被你炼化了?”   林璞目光仍未移开, 轻笑着点头。   “嗯,木行灵元大半都被我截留, 丹田木种已成。虽灵基还有些虚浮,但差不多也可以准备祭炼本命真灵了。   至于想破识海迷劫踏第六境入尘沦, 庚金讲究以战养战, 估计还得在战事中寻突破。”   说着, 她手又紧了紧,压散了灵沂小心翼翼维持的最后一丝距离,将人软玉温香搂了个满怀。   魔女身体僵了一瞬,旋即破罐子破摔般贴靠着她,凶巴巴怒道:“你做什么!不是说过不越界吗,信不信我现在就走?”   小师叔连忙松手,先前一鼓作气酝酿的那股劲儿立马便泄了。   一边握紧她的手不放,一边嘴上道歉:“姐姐我知道错了,再不敢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你守了我这么久,我一时情绪激荡没忍住,姐姐你别生气。”   见她凑到跟前讨好地笑,魔女架子又端起来了,把手抽出来,轻哼一声。   “你别乱想,我守着你是因为联系不上剑域弟子,万一叫你被谁害了,羽山找到我头上来又是一桩麻烦事……”   林璞眨了眨眼睛,“可你能联系魔宗弟子,叫他们跟我宗门传个话也行啊。”   灵沂顿时语塞,恼羞成怒推开她,扭身就要往外走。   林璞连忙上前把人拦住,一箩筐的好听话砸下来,总算哄住了闹别扭的人。   嘴皮子有些累,心里却好似浸泡入一汪暖乎乎的热泉,满涨又快活。   漫天白烬在天地间飞舞洒下,天空都被**尘霾晕染成蒙蒙的灰色。   但奇怪的是,飞灰一旦触碰到万物表面便瞬间消隐不见,白灰遮天盖日,山林物表却清清爽爽,一尘不染。   几道剑光从天空掠过,应该是想去树殿妖宫栖身休息的修士。   但神木已然消失不见,只余地面村落中间的一大片空地,剑光失去了目标,便在空中停滞住了。   林璞腰间金色剑羽宫绦发出光亮,天空遁光便转了一个弯落了下来。   六十年不见剑域弟子从此地经过,现在人刚醒不久就来了一大群……   魔女忿忿地踩了她一脚,站在林璞身旁兀自生闷气。   小师叔闭关的这一甲子,修行界倒也发生了不少事,譬如蛇童老魔学得妖法的邪地就被伽蓝法华寺高僧找到了。   天宗派出各长老大能,联手封印后一劳永逸毁了那处魔窟。但还有许多早前跑出来的妖魔零散躲藏在大陆各处。   这批弟子便是刚完成了天宗联合派发的诛邪任务,准备回返宗门的。   只不过途经此地,察觉剑羽感应,这才特来拜见小师叔祖。   早在八十多年前天宗聚首议事,宗内弟子就知道小师叔祖跟魔宗真传灵沂仙子关系匪浅,此行见二人靠站在一起,一行人也不奇怪,径直见礼。   灵沂懒得在她面前装什么温柔仙子,哼一声扭头不说话。   小师叔的心神全在身边人身上,藏于袖中的手将魔女握紧怕她生气又要跑,一边分神对同门点头道:“辛苦了,你们若是行路歇脚的话只怕要另寻别处,磐蒙神木出了点事,已湮灭成这漫天飞灰了。”   对面弟子却似怔了一下,不明所以疑惑道:“弟子没有瞧见什么灰啊?”   可于此同时,林璞和魔女的眼里,白灰正如飞絮般飘落在目之所及的万物之上,随即好似霜雪融化一般消失不见。   他们难道瞧不见?林璞微微蹙眉。   “师叔祖说的磐蒙神木,可是指传说中的甲木始祖磐蒙无咎木?这种神木大陆不是已绝迹了么?”   灵沂轻咦一声,也面露异色。   此地树殿妖宫已存在千年,来往修士皆知。就算有人不知道此地,也不该是羽山的弟子。   须知神木当初可是剑域一代大弟子、已飞升的袁思崖真人亲手栽下的。   二人对视一眼,灵沂与众人打了声招呼,径直飞起去了原本神木脚下的村落,而林璞则留在这儿与同门交谈。   过了大半日,晴空重现,漫天飞烬已然全部消失。   林璞谢绝同门弟子相邀一同回宗的提议,魔女此时也在空中与路过攀谈的修士盈盈一笑道别,落下山林跟林璞汇合。   “我问过了,门内袁师兄于三千年前云游大**处栽种灵植的记录还在,可独独有关无咎木的消息全部消失。   典籍里记载磐蒙无咎木万年前已灭绝,我师兄从未得到过神木幼苗,自然也没有后面栽种的记录了。”   说到这里,林璞加重语气,“更古怪的是,这些弟子完成任务回宗是绕了一个弯的。   从此处走,明显就是奔着树殿妖宫歇脚来的,可我深究起来,他们完全不记得,只嘴中又平白多了一个巡视任务……   你这边呢?”   灵沂同样眉头紧蹙,犹疑道:“神木村落的数万百姓,我施展水镜幻阵,用化身一一迷魂问过,还有今天拦截询问的一百五十七名修士,所有人全都不记得磐蒙无咎木曾存在过……”   村落中央明明白白有一大片空地,所有人却都似忽视了一般。   可如果追问起来,回答的那个人便恍然大悟想起了原因,说那块空地是预备新建的官府衙门选址。   一个人想起,所有人便同时也都想起并接受了这个说法。灵沂再去寻时,果然,在旧衙门里找到了相应的文书。   “妖宫倒是存在过,不过据本地人的说法,两千年前此地奴役人族的妖族搬走后,妖宫便损毁消失了……”   就好似有伟力从乾坤乃至整个历史长河里,硬生生抹去了神木和妖宫的存在,又瞒过了天道的监探,重新编织罗列了一套说辞,将没有树殿妖宫存在的谎言矫饰成现实。   魔女目光惊惧:“要不是你我一同经历过,我都要怀疑神木和妖宫的存在是我的错觉了。”   林璞摇头,握上颈间挂着的平安锁,垂眸道:“不是错觉,是白神的邪法……那邪魔夺元并不是纯粹的吸取灵力,而是完全的同化抹除。   被妖法吸取灵元并同化成白色的东西,都会被邪神将其从典籍记载和人的记忆中抹除。”   她总算知道白神是如何吞噬抹除文明的了。   先同化,再吸收,随后一切湮灭成漫天灰烬。而湮灭的东西会从万灵记忆里消失,从典籍记载中消失。   书籍里原本记录此的文字腾移挪动,缺了的空白被补上,新的谎言罗织填补在空缺里成为事实,自此瞒过天道,偷天换日。   消失的东西从此无人记得,连乾坤都不认可它的存在。   魔女胆寒于这动辄便能涂抹乾坤、玩弄万灵的祀神道法,可小师叔此时却面色发白,嘴唇微抖。   祭婆婆当年行走大陆就是这样的感受么?   熟悉的所有,拥有的一切全然面目全非,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记得。   发丝雪白的妇人,操着一口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语言,四处游荡搜寻旧日山河。   从无措恐慌到愤怒,再由愤怒直至麻木,好似一缕被乾坤排斥的幽魂,妄图在天地间找寻自己熟悉的一丁点踪迹,可什么都没有。   同一片天地,明明是自己的故乡,她却已然沦为陌生人。   难怪祭婆婆永远都是那副温柔含笑的样子,莽山的人不敢靠近她,畏惧她,因为她只是一具躯壳。   她的笑容是空洞的,她的温柔只是被掩饰后的亘古死寂。   就如这漫天飘散却无人瞧见的白灰,黯淡无光。   没有名字,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白发妇人根本不叫祭婆婆,她早就死了。   “阿璞!”   回过神,林璞已泪流满面,魔女正站在她面前,手抚上她的脸颊担忧道:“你怎么了?”   她闭上眼,手心握着平安锁攥紧,头枕靠在魔女肩上不说话,心疼得厉害。   灵沂察知到她的情绪,用少见的温柔语气道:“我记得你入定前与我说过,长辈与这邪神有仇,是那位白发前辈么?与我说说好不好?”   林璞淌着泪,任她抱着不说话。   灵沂伸手轻拍着林璞的背引她说话:“红绫真君与我说过你小时候的事情,顽皮好动,也亏得那位婆婆耐心教导,她一定很疼你……”   “不仅如此,她救我的命,养育我,引我入仙途……”   林璞声音嘶哑,将记事以来的所有事情穿插串联起来,悉数讲给魔女听。   儿时的苦难一笔带过,神灵纪元的事情讲得仔细。   雏鸟恋长,小师叔心疼婆婆,头埋在魔女肩上泪如雨下。   百十来年的事情压缩着讲一讲,也几乎过了一天。   魔女一直安静听着,手贴在林璞腰背上,随着她的讲述眸光灵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林璞声音平静下来,灵沂轻声道:“那你呢?”   “什么?”   两人分开,林璞有些羞赧,在魔女瞧见她狼狈的泪容前率先运转灵元清理了一番,此时看上去只眼眶有些红,少了以往的精气神,蔫蔫的,看起来既乖巧又可怜。   魔女歪头轻笑道:“你与我说婆婆的事情,详尽极了,她老人家的确是叫人敬佩又心疼,可你说到自己时就随口带过。   譬如你被红绫真君从莽山带到混沌海,中间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真君总不会莫名其妙就代师收徒吧?”   “羽山诏狱一案,惊动了剑域太上四长老出关,镇压群魔,可在此之前呢?   在你跟我借元之前还发生了什么?真君护符在樊城就消耗了大半,我不信你仅凭这个就能活下来……”   “还有当初我离开羽山后,你在宗内待的那几十年发生了什么,有哪些关系好的同门,我记得剑域那只云青天行鹿跟你关系很好的样子?”   ……   “啊还有还有,你下山以后去了哪儿,身上怎么就只剩下一杆金矛和鬼玺,其他的东西呢?我可不信剑域小师叔穷成这个样子,宝贝都送给谁了?”   林璞被她一连串的问话问傻了眼,这要是都展开详说,只怕又要讲一整天。   魔女唇一勾,轻轻踢了她一下。   “好了,我开玩笑的,等以后有空了再与我说。”   她伸出手抚摸小师叔脖子上挂的那枚略显土气的平安锁,一指勾起她衣领放进去拍拍。   “怪道你总跟个宝贝一样藏在衣服里,原来化境洞天是这么个来历。”   “既然你要修到远行才能打开禁制再见到婆婆,那便要努力了。   第三纪元开启后,入天阶的最快纪录是五百年,但那人道基凝练不够圆满,困死在远行境了,你也不要太过心急,稳扎稳打,若一味求快,即便走旁道早日见到婆婆,她也不会开心的……”   林璞乖乖点头,敏感不舍道:“姐姐,你要走了么?”   灵沂故作娇弱叹道:“那能怎么办呢,虽然不像剑域小师叔一样身负血仇和大志,动辄就要升仙弑神的,我也有自己的小目标啊!”   林璞失笑,与魔女对视,“那等你回了孤鸣山,我可以与你传剑讯么?”   林璞神色认真,“我把以前的事情全都告诉你,只给你,不是再找借口说想转交给朋友。”   灵沂本望着她,心跳得有些异样,可听她后半句,顿时俏脸含煞,上前就揪住她怒道:“我说怎么好像总忘了什么事情似的,这件事还没找你算账!”   “你是不是故意的!叫我给你那朋友传讯,也不告诉我她是男身女魂!”   过了罡风劫入真仙,仙体就初成了,再加上林璞修的是最刚猛的庚金道法,魔女虽然使了大力揪她耳朵,其实真不怎么疼。   但小师叔还是配合地捂住耳朵,“姐姐有话好说,我当时讲的时候你说只要名字就够了呀!男身女魂有什么问题吗?”   手被小师叔拉下来讨好握住,灵沂板着脸道:“男身女魂没问题,可她修的是阴阳魔道!”   “嗯?阴阳二气兼修,这不是很好吗?”   林璞的三师姐谢沂翡和六师兄吴陵子分别修天地阴阳二气,每一个都是了不起的大能。   如今无颜子一个人就能修阴阳,那岂不是特别厉害?   “你知道个屁!”   小仙子气到骂脏话,手点着她脑门,“九天上位魔神里最讨人厌的就是阴阳老魔。阴阳魔道的阴阳是指阴阳怪气,我是被无颜子缠上烦出孤鸣山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唔,要是喜欢一个人就叫ta在你手里吃瘪,吃亏吃多了感情就有了(不是   &   魔女吃的亏会叫小师叔一次性还回去的(老婆更受欢迎所以我要说一说,怕有人怪我hhh 第40章   极道疯癫即为魔, 魔的含义就注定了,每一条魔道只能有寥寥几人挤过独木桥,得成魔神正位。   而每一条魔道的尽头都通往一尊神格, 能共享神格的名额绝不过百,一旦名额满了, 这条路就被堵死。   若想再修得此道正果, 就得等相应的魔神陨落腾出位置。   九天魔神如浩荡星海数不胜数,但大多都是下位, 有些下位魔神甚至没法赐下魔种。   大陆修士第六境以后渡劫时,常常会撕裂虚空引来天外妖魔,其中大部分是不入流的魔怪,偶尔也会有小魔神过来凑凑热闹。   而某些小魔神,可能连未升仙的天阶修士都打不过。   比如常见的下位嫉恨魔神, 真神本位有九十一尊,以量取胜。   但九十一名嫉恨魔全部加起来,也抵不过上位魔神一口气的伟力。   而上位魔神就不同了, 正因为太过于强大,祂们神格空缺的名额虽多,但真正得成道果的魔神数量极少。   譬如嫁衣魔道, 九天之上只有三尊嫁衣魔神, 阴阳魔道就更少了, 才只得一位封神。   上位魔神性子高傲,行事又肆无忌惮, 大多只在三千大世界中间的虚空游荡,看不起蝇营狗苟的人族, 所以愿意赐下魔种的也极少。   万魔宗二十七名真传弟子, 修上位魔道的也才不到半数, 其中还不乏有几名跟灵沂一样,有师尊帮忙才凝练出假魔种的。   因此樊城之后,身怀阴阳魔种的无颜子跟随一众散修拜入魔宗,才入孤鸣山就惊动了诸位魔君。   宗主亲自下令,长老带路,将她引入真魔殿拜奉诸天魔神,得赐阴阳魔功。   立时就把魔宗真传老幺的帽子从灵沂头上接了过去,成为万魔宗第二十八位真传弟子。   这可真称得上是一步登天了。   但无颜子入宗时轰轰烈烈、风风光光。   可没过多久,她阴阳魔功的进境便停滞住了,连人阶不归人的魔基都没有凝练出来。   无颜子外表虽是个周正豪迈的汉子,但内心毕竟还是原先那个铜雀台被师长宠溺娇惯过的爱美女修。   女修大多好面子,阴阳怪气不要脸属实是学不来。   拉不下脸修炼阴阳魔功,她的修为就只能吃老本。   连人阶的魔基都没铸成的真传,可压服不了心高气傲的几十万魔徒。   孤鸣山上的魔崽子们便都开始嘲讽看她笑话。   但魔宗真传比普通魔徒了解得更多,阴阳魔神是什么德性他们都知道。   想接近劝她放开又不敢,生怕万一日后这阴阳魔徒想开了开始修魔功后被她缠上。   这么一来,师兄师姐们躲着她,内外门弟子瞧不起又不忿不甘看她不顺眼,无颜子在魔宗着实混得不咋地。   就在这时候,一无所知被蒙在鼓里的灵沂回来了。   她跟着林璞的剑讯引路径直找到无颜子,见这位新晋的小师弟被人欺负,瞧上去可怜兮兮的,便看在剑域小师叔的面子上出言维护了两句。   等知道是个修阴阳魔道的魔徒时,想再假装不认识躲开已然来不及了……   无颜子本还在犹豫要不要修这阴阳怪气的魔道。却在此时接到了林璞的剑讯。   确定铜雀台惨案的的确确是混沌海偷渡出来的妖鬼犯下,知道只因为师门的锻火对墨骨有威胁,便被残忍灭门,无颜子当即便怒发冲冠砸了洞府。   如今的修行界暗流涌动,连修为低微的小上人都遇见了几个几近半神的妖鬼,她现在想着要脸不愿修魔功,日后遇见仇人本事不济,下了黄泉有什么脸去见疼爱她的师长?   于是,等无颜子再次闭关出来时,就似换了个人一般,抛下诸般顾忌,全心全意投入阴阳魔道了。   “我听师尊说过些有关阴阳魔的传闻,这位魔神在九天之上是真的……捉摸不透……”   毕竟是孤鸣山出身,九天魔神都是魔崽子们的魔祖宗,灵沂没敢直言这个老祖宗性子刁钻刻薄讨人厌,将措辞改了一下,把行事古怪烦人换了个好听点的说法。   上位魔神也有高下之分,但差距不会太大。   在魔道的传说里,阴阳魔曾惹怒过好几位强大魔神,被联合暴揍过一顿,要不是已成正神,只怕就会被当场打死。   本以为此后祂行事会收敛一点,结果不知怎地又惹上了忠义魔,这位老魔神被恶心够呛,直接硬扛无数天道大劫,穿越八百大世界追着祂杀了三千次才愤愤罢手。   虽只是传说戏言,不辨真伪,但九天魔神都是执念化魔的大能真神,互相之间也算都有羁绊,能称得上一句兄弟。   把兄弟们都惹恼成这样,任由三千大世界里阴阳魔神的坏话被传遍,其人憎狗厌可见一斑。   林璞听得有些好笑:“那无颜子呢?”   她印象里,无颜子没有坏心思,一心一意想替铜雀台报仇。   其人胆小又老实,宗门突逢大变,性格也变得谨小慎微,甚至还有些唯唯诺诺。   小师叔实在想不出来无颜子阴阳怪气、招猫逗狗、惹是生非的样子。   “不是你朋友吗?你自己不会去看啊!”   娇俏的魔女按了按胸口,似在憋火,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   “现在整个孤鸣山都传她是我朋友,一个胡子拉碴的大男人,穿着紧身大红裙,天天花枝招展、涂脂抹粉来找我探寻请教魔道真意……”   “呸!我跟她修的又不是同一道,有什么好探讨的!”   当然是因为无颜子修阴阳魔道,需要找人来阴阳怪气汲取怨气魔念啊。   魔崽子们都知道无颜子修的阴阳魔功,她一进山便都避着她走。   现在知道她开窍了要认真修炼,更是一哄而散不跟她打交道。   阴阳怪气没个对象算什么阴阳怪气啊?   无颜子正发愁魔基不稳,没人贡献纯粹的怨气魔念,灵沂不知缘由一头撞上来,可不就被无颜子当成了救命稻草。   魔崽子们好热闹喜欢瞧乐子,见大名鼎鼎的真传魔女被阴阳魔弟子缠上,自己没了危险,个个都乐得看笑话。   灵沂每每躲起来,甚至还会有唯恐天下不乱的魔徒嘻嘻哈哈地去给无颜子匿名传讯。   要说灵沂也是真倒霉,成名百年,除了老一辈的大能,放眼天下也没几个人敢招惹她,偏偏总在跟剑域小师叔有关的事情上吃瘪。   在无颜子看来,小上人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陌生人被阴阳怪气恶心到还不是很够,认定的朋友被烦到以后提供的魔念那才是顶顶纯挚,对她魔基的凝练帮助甚大。   虽然魔女发起火来很吓人,且她原来在铜雀台也听说过她的煞名,心里还是胆怯惧怕她的。   但无颜子也是机灵,认准了能叫小上人托付送信的朋友,定然与其关系匪浅,不会真的伤她。   林璞那时候才二十多岁,想借着朋友的名头跟魔女有些多来往的理由,于是不自觉中,剑讯话里话外都暗藏了那么几分对灵沂的情意。   那点小心思在灭宗后就漂泊于大陆、察言观色讨生活的无颜子面前,根本藏不住。   而魔女这边,魔宗小师姐要是真对小上人无意、不愿给机会,早便跟对青灵门道子龙烛一样摆出一副冷漠的架势,老死不相往来了。   哪儿还会帮忙传讯啊?   无颜子心里窃喜,断定自己有小上人的庇佑,只要把握分寸,灵沂不会真对她动手。   于是不管魔女怎么发火动怒说难听话,仍旧狗皮膏药一样黏上去阴阳怪气。   果然,阴阳魔弟子虽被暴揍了几顿,但顶多鼻青脸肿,没什么生命危险,魔功修为还蹭蹭蹭往上涨。   不出二十年,灵沂就被她烦出了孤鸣山。   随后魔女四处游历修炼,憋着火一边骂林铁头,一边端着温柔仙子的架势招摇撞骗坑几回人。   碰巧来到树殿妖宫寻到了合手能充作法器妖鞭的老藤,于是便在此地闭关了。   林璞闷笑着从后面虚搂住魔女,贴着她香软的身子,脑袋搁到她肩上蹭一蹭。   “灵沂姐姐,那我不仅要跟你道歉,还得替无颜子谢谢你了。”   “又动手动脚,”魔女嘟囔一声白她一眼,取出一条玉质的坚韧长线来,“喏。”   林璞一手揽着她,好奇伸手拈了起来,“这是什么?材质不错,你准备融进妖藤做法鞭吗?”   灵沂闻言怔了一瞬,目色变幻,随即将长线从林璞手中抽走,掩饰道:“嗯,我正好缺一条合手的法鞭。”   说完,向前迈出两步离开林璞的怀抱,回头轻轻踢了踢她的小腿,魔女轻声道:“喂,我真的要走了。”   林璞上前又逼散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眸子清清亮亮,满是澄澈的欢喜。   “好,我会好好修炼的,如果想你了就给你传讯,”说着又不好意思地挠头笑起来,“我肯定会经常给你传讯的,姐姐你如果有空就看看,想回就回,不想回便算了。”   她把声音压低一些,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悄悄话,却又抬头瞧她一眼装可怜。   “我到时候也跟无颜子说,叫她少去烦你,这样你有更多时间,说不定就能回我了。”   灵沂扑哧一笑,点了她额心一下嗔道:“傻子!”   说完美目流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化作遁光飞往天边。   魔女走了,林璞回头看了一眼山林深处的村落,中央一大块空地立起了架子,砂石瓦块也正在往里搬。   府衙新址正破土动工,神木妖宫的存在已被抹除,可她与魔女在树上独处的一甲子却是真真切切的,谁也抹不去。   林璞展开双翼飞腾入高空,轻灵的淡青色木元萦绕在身体周围,引来了几只好奇又胆小的雀鸟。   小师叔俯瞰着那片突兀的空地,目光冷冽,随即振翼破开云层,一声爆鸣往南而去。   离宗一甲子,林璞在回宗的路途中从云上瞧见,路过的大洲已有好些国家陷入战乱,生灵涂炭。   国朝倾覆,江山动乱,天宗律令严禁修士插手人间,看似严苛残酷,又何尝不是为了护佑人间正常秩序的一种悲悯?   羽山山脉连绵起伏,跟林璞印象中的样子相比,几乎没有变化。   宗门山崖绝壁上那两行古篆仍旧闪着暗芒,叫人瞧着就心生敬慕。   这六十年里,山崖旁长长阶梯顶上的古朴庙宇,已由附近剑域庇佑的人族村落联合翻新过一次。   乱世妖魔横行,香火也随之越发鼎盛。   林璞展翼一个流畅的翻转,如鸟归林般投入浓雾之中。   俄顷穿过结界,豁然开朗,面前是粼粼万里的清澈湖泊,天朗气清,仙鹤飞舞,湖上有仙山。   回家了。 第41章   修行中人, 闭个关几十上百年都很常见。   林璞此次离宗一甲子未归,魂牌完好,便也没人担心。   但她毕竟辈分摆在那儿, 一回来,其他浮岛殿群的长老及真传弟子们都一一派出代表过来拜会见礼, 金行岛上倒也热闹了一整天。   等小师叔祖把门内众人应酬过去, 青璐又摸上岛,缠着要她说故事, 讲一讲在外面游历一甲子的见闻。   先前藤萝洲分别以后,小鹿便跟着含章云游诛邪。   她本摩拳擦掌、兴致勃勃,满心以为能跟着小师叔祖在外面一次玩个够,再不济和红乔一起,也能游山玩水到处逛逛。   谁成想最后却是被含章师兄逮住了。   这位剑域三代弟子第一人、曾经的真传大师兄, 身为掌门弟子,早在百年前就替掌教云澈执掌木行岛,主持戒律堂了。   以含章的性子, 怎么可能放任青璐游山玩水不务正业?   青璐跟着含章,那是真的云驾不止、毫不停歇地奔赴各地诛邪卫道。   “师叔祖你都不知道,我跟着含章师兄跑了好几年, 不是在寻踪觅迹诛邪除妖, 就是在云驾上赶路。   后来还美其名曰锻炼我, 把我从他的御空法器上扔下去,叫我化为原型自己赶路……”   要不是含章因为得了那位藤萝花仙的灵元馈赠, 修为精进需要闭关破境,青璐只怕还要在他的照看下再磨砺几年。   青璐扯着小师叔祖的袖子, 一双圆圆的鹿眼可怜巴巴委屈极了。   剑域弟子都知道, 含章师兄虽然对师弟师妹们爱护有加, 但执掌戒律、监督起课业时绝对说一不二。   唯一能叫他心软退让的,只有他的浮莲真灵蝶仙子。   赶路走到一半心疼识海真灵,把师弟师妹们赶下云驾,既是一种对门内弟子的锻炼,又减轻了蝶仙子的负担。   这确是含章能做出来的事。   林璞笑着拍拍小鹿的头,看她如今气息沉稳凝实多了就知道,含章对她的磨炼还是有效的。   “你还跟我抱怨,我可是听说含章这次闭关,是要勘破第六境冲击远行了?”   若成功的话,那他出关后便是当今世上最年轻的天阶修士,当之无愧的天宗真传第一人了。   “你再瞧瞧自己,我归山拜宗的时候你是造化,如今百年都快过去了,你怎么还在造化?”   青璐瘪了瘪嘴不服气。   “我跟你们又不一样,我是半妖嘛!要是按寿元换算,我在人族的年龄才刚成年呢!”   她挂在林璞胳膊上撒娇:“哎呀小师叔祖你别跟我师父她们一样唠叨,我有好好修炼,但是圣兽一脉修炼就是很慢呀!”   “您跟我讲讲这几十年在外面遇到的趣事儿呗?我跟着含章师兄啥都没见识到,不是打架就是赶路,无聊死了!”   林璞被她勾起思绪,眉眼间全是温柔的笑意。   青璐瞧见了精神一振,抱着她胳膊乱晃。   “师叔祖师叔祖,你肯定有开心的事情!瞧你笑的样子,快跟我讲讲跟我讲讲!”   这可不能跟她说,林璞连忙把手臂抽出来敷衍她。   “在我这儿晃半天了,今日云霜长老给你布置的课业完成了没有?   再不努力修炼,等含章破关出来,若是见你还卡在造化,看他不收拾你……”   等把人应付哄走了,金行岛清净下来,林璞先就往魔宗传了一封简短的剑讯。   本来只是想跟魔女提一下自己已经回到剑域,可一不留神就罗里吧嗦写了许多。   再想着矜持一点稍稍删改简略一些,可删着删着反而忍不住又加了一大堆话……   最后干脆不改了,金箭闪了两下,带着洋洋洒洒千余字消失不见。   掌教和两位师兄都不在,苏琴师姐也闭关未出,剑域如今只有刑堂吴长老等一众长老。   白神的事情她先前只跟云澈和苏师姐提过,不晓得其他人知不知道。   但掌教说过平安锁化境的事情除他和一代弟子,尽量不要主动跟人提起,此时若是找吴长老告知神木妖宫之事,免不得要再讲一讲邪神来历。   说得多了,谁也不知道会从哪一步漏出风声招来敌人,小师叔便干脆把无咎木的事情先瞒下不提,等云澈回来再说。   金行宫封岛,林璞自地府召来鬼仆护法,随即从丹田唤醒万相,准备祭炼识海真灵。   又是十年过去,红乔在外也得了机缘,终于破识海迷劫入第六境回山了。   小囡囡才回没两天,就被青璐找上水行岛拉了出来。   “小师叔祖不是闭关了吗?金行岛现在封岛,你拉着我去做什么啊?”   青璐鼓着脸拉着人往前冲,“师姐你要给我做主!”   “做什么主?”   红乔踩在红霞织锦上正一头雾水,就见不远处宏大金宫里出来了一列甲胄齐全的阴兵冥勇。这队阴曹鬼兵气势倒是不差,军容严整。   为首的鬼将宽鼻阔口、青面獠牙、威风凛凛,**白骨高马四蹄踏幽蓝鬼火,气势着实逼人。   浮岛仙山有灿烂金宫,一派仙宗气象。   可这堂皇华丽的宫殿里钻出扛旗跨马、鬼气森森的冥兵就颇是古怪了。   鬼将正得意洋洋摆着排场例行巡视主人的宫殿。   他如今身份上了明面,阴司认可他鬼玺使者身份,只要主人同意,来往阳世自由自在不受限制,鬼气和法力也都不会再被压制了。   瞧见那小鹿女又来闹事,鬼将面色凶戾,手中黑色鬼令旗一挥,等鬼卒们气势汹汹巡岛去了,大好鬼仆这才勒马立定。   厉鬼瞪起森白的牛眼,呵斥来人:“奉我主诏令!金行宫已暂令封岛,庚金之主闭门谢客,稳固境界,闲人止步退避!”   这厉鬼是个混账,生前是盖世狂徒、杀人无数的人间凶魔,气焰滔天。   死了以后判不入轮回,被扔进油锅炼狱烹炸千年受尽苦楚。   如今一朝翻身,认了个辈分地位高的主人,尾巴又翘起来了。   今日又呵斥了一波天宗高徒,厉鬼心头得意舒坦,斜着鹿女大声嚷嚷:“你这人就是没什么眼力劲儿,都说了我家主子在闭关,你一天跑八百回也见不到人的!”   红乔一见就知道厉鬼来历,拉着青璐笑道:“身上血气浓厚成这样的,至少是滞留幽冥千年的冤魂厉鬼。   能扛过炼狱刑罚到现在还气焰嚣张,那是地藏菩萨都度化不了的大恶人,你何必还找过来受气!”   鬼将有眼力劲儿,见这气势不凡的女娃娃没惯着鹿女,那显然也是自己主子的晚辈,原本提了一半的心也放下了。   他混横数落道:“你们天宗的人真是不懂事!”   “我家主人什么身份?”   阴鬼得意洋洋:“那是道君关门小弟子,红绫真君最疼爱的小师妹,阴司的六案功曹都要恭恭敬敬供起来的人!”   “主子如今闭关只是封岛,那是照顾你们。要我说,我主道场周边方圆百里就该禁空都封了。   一个个的御剑乱飞吵吵嚷嚷,万一吵到我主人,她走火入魔吐血死了,回头去冥界当鬼王怎么办?”   “我是无所谓,反正有鬼玺在,能跟着主人享福。但你们剑域可就惨咯!   回头道君再回来,一生气把你们这些逆徒全部逐出师门,树倒猢狲散,好好的天宗基业就都被你们毁了……”   这厉鬼胡咧咧,越说越不像话。   青璐跺脚拉着红乔的手晃:“师姐你听他乱七八糟说的话!就该请出律堂惩他一个嚼舌之罪!”   阴鬼少了人气,大多脑子都缺根筋。   尤其这种千年老鬼,更是性子古怪偏执,欺软怕硬。   多数修士遇到了知道他们德性也不怎么往心里去,笑笑避开也就算了。   只有青璐这种纯真到骄纵的小半妖性子单纯又固执,吵不过吃了瘪不服气还要凑上来,反而跟这厉鬼杠上了。   你不要我见,狐假虎威说话还难听,我就偏要见小师叔祖不可!看她向着你还是向着我!   厉鬼乐见如此,其他人都避着金行岛,他的威风抖给谁看?   鬼将骄傲地挺了挺胸膛,青色鬼甲上一道金灿灿的羽饰醒目极了。   这是他照着主人眉心图样自己悄悄纹的。   “治我罪?没大没小!   我是主人的鬼仆,算起来比她老人家矮一辈,你们这些女娃娃是她师侄孙孙,算起来还得叫我一句鬼叔叔……”   厉鬼正自眉飞色舞,身后传来一声清亮问话:“你是谁叔叔?”   就见这鬼将立马气焰全消,呲溜一声滑下马,堆起一脸谄媚讨好的笑往后跑。   等跑到来人面前,一张青色的丑陋鬼脸换上生动又夸张的惊喜笑意:“主人出关啦!”随即就是一溜烟的马屁奉承。   青璐见状大喜,正待告上一状,却见小师叔祖抬眸望过来。   只一眼,便好似有一股雨林湿气扑面而来,气势仿若森森莽林,却又蕴着寒刃一般的锐气,浩大庄重又森严,叫她不由脚步一滞。   红乔全然不受影响,笑着迎上去拜一礼起身道:“弟子恭贺师叔祖出关,再登仙路跨障。”   林璞摇头,“气势外泄,识海真灵只凝了一半,好在木基牢了,也算有些成果。”   她抬头笑着跟小鹿打了一声招呼,转头问红乔:“掌教真人归宗了么?我有些事找他。”   问得答案,再与二人寒暄两句,回头吩咐鬼仆销了封岛令,径直便往主峰大殿飞去。   厉鬼方才得了主人一道严厉的眼神,现在缩头缩脑老实多了,耷拉着脑袋等小鹿女骂几句消气。   可青璐却有些怔愣,没有找小鬼的麻烦,跟在红乔身后沉默离去了。   “方才你不是还气得不行非要跟那厉鬼算账,怎么师叔祖出关你又作罢了?”红乔奇道。   青璐挽着她,犹豫道:“师姐,是不是修为深厚了,气质也会跟着变?”   红乔明白她的意思。   “这是自然,气质其实是一种势。”   “跟你关系近的都是水木两行的修士。   你敢跟我们还有云霜长老撒娇耍赖,不过是因为水木柔和无欺,温润利万物而不争,加之又是你熟悉亲近的师长,所以你才忽略了这股气势。”   “但小师叔祖却不同,她性格跳脱,看似温和内敛,其实有一身常人难及的傲骨。   能跟金行共鸣成为庚金之主,又得阳极甲木称臣作辅,骨子里就有不屈的锐意。气势稍泄外溢,立马就能让人察觉锋芒,心生畏惧。”   趁着这个机会,红乔对师妹循循善诱。   “但凡修为深广的高人大能,即便收敛了气息,也会不自觉地散发出来一股叫人敬畏的气势,人间有言‘腹有诗书气自华’,就是同样的道理。   这是自身本领带来的一种有底气的自信。”   “青璐,小师叔祖身上的气韵,你也可以有的。”   青璐受教,若有所思。   说到这里,红乔又暗自疑惑。   小师叔祖身上那股甲木的气势磅礴宏伟,定是在某处寻到了阳极灵木,这种巨木在洞天里定然供养不起来。   可若是长在大陆,必然遮天蔽日,不可能无人知晓,她是在哪儿寻到的?   这边厢,林璞收翼落于主峰,与一众长老沉稳点头,示意无须多礼,随后步入正殿。   穿堂走进殿后是一间小院,院中有绒绒草地,中央是一颗巨大梧桐木。树荫下站着一名体态颀长的秀美男子。   这人高剑域小师叔半个头,束发玉冠,极是俊美。   可他面容冰冷,目光锐利,声音也似透着寒意,瞧上去不太好相处。   “莫娴君如今眼光差到这样,随便挑个凡女便传下恩师衣钵么?”   “六师兄。”   林璞眨眨眼睛,“莫师姐说了,你要是在我面前冷冰冰摆兄长的派头吓人,她现在没办法管,叫我记得以后找三师姐告状,请她来揍你。”   吴陵子脸皮一抽,面上立马如冬雪融化般绽出春光。   他身形闪了过来,嬉皮笑脸跟林璞勾肩搭背,连连讨饶道:“别别别,哥哥我开玩笑的,谢三那双巨钵拳头一般人可遭不住……   你来是找云澈小子的?哥哥现在就帮你把人叫过来!”   林璞被带着往厅堂里走,看师兄顶着一张俊美的脸,油嘴滑舌夸她貌美娴静温柔,说小师妹一看就不是会打小报告的人,瞧上去全无一丝高人风范。   小师叔不由心中暗自惋惜:大好鬼仆要是长了这张脸,溜须拍马她肯定爱听。 第42章   羽山剑域, 是六千年前袁思崖、莫娴君和谢沂翡一同追随恩师灵雀道君创立的。   而苏琴、何恒远与吴陵子则在四千多年前才拜入羽山。   尤其是吴陵子,更是道君飞升前夕才收入门墙。   吴陵子那时正值总角之年,家逢大难。   一朝双亲离散, 才仅仅十岁的富家公子流落街头成为沿街乞讨的孤儿。   道君算出与他有师徒之缘后便亲自下山,将其带回羽山。   饶是如此, 也只是叫他行了拜师礼后传下道法, 道君他老人家就心生感应匆忙闭关了。   等闭关再出来,便是方圆万里甘霖降世, 普天仙音祥云相迎,道君就此得道飞升了。   师父没有空教导还是个娃娃的小徒弟,授业解惑的任务便交到师兄师姐手上了。   化境里,还是十几岁小姑娘的林阿蒲曾缠着师姐讲故事。   红绫真君便在传道之余跟她也说了一些其他一代弟子的事,说得最多的就是谢老三和吴小六。   “我们三个被师父纳入门墙时都已经在当世混出名堂, 苏师妹和何师弟也是成年后经了事才被恩师收为弟子。   苏师妹性情温柔,懂事听话,从不要人操心。   何师弟虽驽钝憨直了些, 但勤能补拙,刻苦又上进,只有小六, 完完全全就是个孩子……”   阿蒲不服气:“师姐少瞧不起人, 我也是孩子, 从来没叫祭婆婆操过心!”   “是是是,除了跟个猴儿一样喜欢漫山遍野乱跑, 蹭了一身污泥去我那儿洗澡换衣服再回家,阿蒲是个叫人省心的好孩子。”   白发美妇打趣端一碗清汤面走过来, 笑着端到小院的石桌上。   “下来吃饭了, 一直扒在真君身上像什么样子。”   林璞吐了吐舌头, 从师姐腿上跳下来,端起汤碗又靠了过来。   只要没失了礼仪,祭祀也乐见林璞亲近师姐。   她转而看向莫娴君:“遭逢大变的孩子,一般不是懂事早熟便是牛心左性、脾气古怪,听你这话,阿蒲的六师兄是后者了?”   林璞吸溜溜扒两口面条,竖起耳朵听俩长辈说话。   莫娴君摸摸小师妹的头,“小六他长得好,且从言行举止能看得出来,俗世父母是极疼宠溺爱他的。”   “家境逢变以后他性子大改,对谁都抱有恶意。恩师飞升也被他视作是抛弃,在羽山里四处捣乱,为非作歹,谁都看成是仇人。”   “再加上他研习的是天地阴阳二气中的极寒阴气,我们大多都修五行,跟阴阳二气道法截然不同。   因此恩师得道升仙以后,还真没几个人知道该怎么管教他……”   要说莫娴君他们那时候也已是活了近三千年的老祖级人物了,门下弟子都收了不少,什么人没见过?   **这么一个性子走偏了的小男孩根本不在话下。   可那时道君飞升上界,羽山剑域刚刚跻身天宗之列,大师兄袁思崖身为掌教抽不出空来。   而修行世界此时正在商讨制订天宗律例来约束修士,减少对人间的袭扰干涉,莫娴君被师兄安排去与天宗同道联合擒拿肆虐人间、为非作歹的老魔妖人,也分不出心神来管教师弟。   何恒远资质太差,若想有所成必得勤勉钻研于一道,没法分心。   教化师弟的责任就大半都落在了性子软和的苏琴身上。   苏琴性子温和,却也不是软弱的人,师弟不听话,慢慢教就是。   可难就难在吴陵子修行的功法。   他们几个修的都是五行,对天地阴气的了解不算很深。   谁也不知道阴阳二气是不是会影响修习者的性情。就像脾气火爆的谢老三一样,阳极易燥,说不准也有功法的影响。   若小六修研功法必要走这一步,现在管教太过,他又正是铸基的时候,怕影响到日后道基的圆满。   可要是不管,真怕性子左了,以后大道之路也要跟着走偏。   几位师兄师姐正发愁怎么教孩子时,谢老三追杀叛宗弟子回来了,正好撞见又乖巧又温柔又听话的苏琴师妹被吴小六气哭。   谢沂翡下山捉拿叛宗逆徒,已有百年不在剑域,吴陵子是头一回见到自家三师姐。   十来岁的小男孩梗着脖子挑衅地看着两人,脚下的几柄断剑尖刃被灰色的寒雾操控飞舞起来,狠狠砸向嫡亲师姐,毫不遮掩心中的恶念邪意。   三个逍遥境的叛宗弟子,一个被谢老三一刀劈死,另一个兵解后元神半残逃了,还有一个被她拎着带了回来。   谢沂翡看都不看他,先温声细语缓言安慰梨花带雨的师妹,再请她帮忙把半死不活的叛徒关进诏狱,自己留下来管教师弟。   等苏琴被师姐哄好离开了,一身红裙的缥缈仙子这才冷着脸回头,从袖里乾坤随便抽了根法棍出来,按着他屁股就暴揍了一顿。   后来,大师兄袁思崖拍板,其余人一致同意,叫谢老三接过了小师弟的教养一职。   “谢老三哪会教孩子,她脾气火爆又没耐心,小六也是个不服管的,罚也不听、说也不做,知道错了也犟着不改。   苏琴怜他身世又顾及他年龄小,拿他没办法。   老三可不管那么多,好话不听不服管当场扒下裤子就打,也不用灵力,叫他知道疼,知道羞……”   小阿蒲听得目瞪口呆,碗里的面都要凉了。   祭祀笑了,摸摸碗沿,坨了的面恢复原样,重又冒出热气。   “我想着,天地阴阳二气同源于混沌,互补共生,功法也有相通之处,袁真人安排谢道友教养师弟,自有他的道理。”   莫娴君摇头笑道:“师兄怎么思虑的我不知道,反正那时候小六伤了苏师妹的心,叫她委屈哭了一场,我与五师弟想着,怎么也得给那小子一个教训。”   林璞打了个哆嗦,心中苏琴师姐的形象顿时压过了高大威武、雄壮健硕的谢老三。   后来吴陵子慢慢长大懂事,原先那股子野狼一般的阴鸷散去,气质慢慢转为阴柔温和。   但因为样貌实在是太过招人,于是在外人面前都冷着脸,实则性子极好。   又许是小时候在谢沂翡手下挨揍挨多了,尤其怕这位三师姐发火,却又最亲近敬爱她,也是矛盾得很了。   等掌教云澈到的时候,吴陵子已与小师妹兴致勃勃聊过一轮,此时收敛了跳脱的心性,手心托着一个墨匣,若有所思。   “师兄当年将诏狱修建在此,想必他也察觉有问题……”   吴陵子抬头问:“樊城遗址挖出来了么?”   云澈点头:“回六师叔,的确是典籍里没有记载的远古人族大城的遗址,瞧着应是本纪元早期的遗迹。”   吴陵子冷笑一声,把墨匣扔过去叫他瞧瞧,回头向小师妹解释。   “何师兄先前在樊城发现无字白玉石碑时,察觉底下还有一个大城的轮廓。   沧海桑田,万灵交替,上古遗迹被掩埋本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诏狱出事以后,苏师姐说诏狱底下的石碑附近也有异样气息,怕妖鬼放出石碑前掩藏销毁了什么……”   黄道盟便出面,跟东土几个国家商量,划出一块领地,由剑域太上五长老何恒远亲自出手,施展神通法术,搬山移路,将一座大城硬生生腾移到了千里之外!   其后天宗组织人手,掘地三尺,挖出了这片方圆百里的古城遗址,最后却发现只是一座空城的轮廓。   哪有人类遗址是这样的?   城中房屋所在的位置只挖好了地基,土壤却极为夯实,上面却是空空荡荡的。   只有一块规划齐整严密,一瞧便是能工巧匠精心设计出来的大城轮廓。   金银器物、建筑旧址、砖瓦工具……所有人类生活过的痕迹都没有,甚至鱼虫鸟兽的骸骨都无。   云澈查看着黑匣洞天里那半块失去光泽昏暗的无字石碑,也皱起了眉头。   小师叔的墨棺洞天里怎会也有这东西?   等林璞又把事情一五一十与他说了,云澈与吴陵子对视一眼。   “弟子想起来,恩师的确曾得过一株磐蒙神木幼苗,但我印象里,那灵植被恩师携带着从未栽下,许是毁于飞升大劫了……”   吴陵子摇头:“我的记忆也被篡改了,根本不记得什么神木妖宫。”   但小师妹周身明明白白溢散的浓厚甲木灵元,证明了磐蒙无咎木的存在。   那事情就很明朗了。   这邪神石碑是由白神祭祀暗中同化吸收各处文明伟迹凝化而成。   神木妖宫的灵元被林璞截取,石碑凝化失败。   可樊城和诏狱底下镇压的完整石碑却凝化成功了。这两座石碑,就代表着世间曾有两处文明与生命被抹去,在人类的记忆里消失。   “现在看来,诏狱那妖鬼放出被封印的石碑前,怕被我们察知异样,应该也毁了某个遗址的存在。   但是樊城那次被你搅和了,只放出了石碑,没来得及销毁痕迹。”   神木妖宫这种宏伟景观定然举世皆知,能将其从所有人记忆里硬生生抹除,还有那樊城底下方圆百里的大城,和羽山山脉地底连个痕迹都找不到的遗迹……   “有这等力量的邪神若想灭世,直接真身降临抹去这个纪元就是,犯不着这样偷偷摸摸的一点一点来。”   吴陵子眯了眯眼,“这说明邪神的降临肯定是有限制的,祂现在根本来不了。”   樊城与诏狱下的石碑被前辈高人封印住,却有妖鬼拼死放出来。   加上还有邪神祭祀锲而不舍地继续凝化石碑……   吴陵子面色冰冷,目中闪过暗芒:“只怕这石碑就是个引子,或者是邪神定位的锚点,等达到某种限制要求---许是数量或是其他,邪神就能以无字碑为媒介,再次降临于大陆。”   他看向林璞认真道:“师妹,你这墨匣洞天先暂借于宗门,樊城和诏狱下的石碑扎根于地脉动不了,你这半块许能成为突破口。”   却见小师叔面色为难看向两位大能,吞吞吐吐道:“师兄,借我肯定是愿意的。只是吧……”   “先前我在藤萝洲的时候,为了请动花仙出面诛邪,把身上的法器丹药和宝贝都送出去了,现在身上都没几件宝贝……”   吴陵子眨眨眼心领神会,帮着小师妹跟宗门敲竹杠。   “云澈,先前藤萝洲的邪道鬼婴虽说是花仙出手,但这功可得算在小璞头上。再加上借走她倚重的法器……”   云澈倒是大气得很,轻笑着一口答应。   “小师叔诛邪卫道,藤萝洲玄煌邪道若算作宗门任务,当归入甲等。   今日弟子便传下手令,小师叔可入剑域库中挑上等宝器三样,算作报酬。”   林璞大喜,宗门宝库里可都是好东西!   各宗律例里一般都会有一条:门中弟子下山行走,若得宝物皆归属于宗门。   这不是宗门觊觎弟子手里的东西,而是为门中弟子安危前程考虑。   一来担心有些弟子得到了邪性法宝或高阶灵物却不自知,被邪物或贪婪的散修害了性命前途。   二来门中弟子若得到了属性不合的法宝,上缴以后宗门能给他替换成更合适的东西。   若是一些普通的法宝灵植,一般也就报备一下即能自己留下了。   这么一来,能入剑域宝库珍藏的就都是了不起的宝贝!   小师叔现在的确身无分文,但从库里出来可就不一样了。   林璞一通喜庆的好听话砸过去,掌教师侄笑纳了。   云澈收下墨匣,恭恭敬敬跟两位师叔道别,临走前跟小师叔使了一个眼色。   师侄一走,吴陵子端起来的仪态也垮了下去,靠在椅子上坐没坐相,跟师妹讲选法宝的注意事项。   林璞认真听完了,把椅子往前拖了拖,“那师兄你呢?”   吴陵子一愣:“我什么?”   “见面礼啊!”林璞理直气壮。   “莫师姐给了我一道护身魂符,苏琴师姐为我重炼了能化万千金箭的水灵矛枪,大师兄栽下的磐蒙神木助我凝炼木行箭意的丹田木基,你呢?”   “啊……”   吴陵子赶紧站起来,背着手就往外飞遁,“我突然想起来,诏狱那边还得再去瞧瞧。”   天地阴气腐蚀性极强,所有的丹药灵物一碰到阴气便会失效。   这些宝贝吴陵子一样也用不了。法器也是如此。   剑域的太上六长老比小师叔祖还要穷。   能承受住吴陵子阴灵之气的法器就两三件,哪一样他都舍不得给出去。   小师叔叹口气,“唉,那我只能记下来,以后去找三师姐要了……”   就见遁光一滞,林璞嘻嘻一笑,将甩过来的东西接住。   “这是不长眼撞我手里的散修留下的,多的没有了!”   吴陵子嚷嚷一声,遁光瞬间消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法棍应该不会有人联想吧hhh   主线过渡章,接下来打架升级见老婆,先把欠魔女的一次性还回来再继续修行 第43章   林璞虽有红绫真君和祭祀共同教养, 眼力储备是有了,但见识却还不够。   了解知道的宝贝灵植虽多,但把她一股脑扔进剑域宝库里, 眼花缭乱还真不知道怎么挑。   于是小师叔一拍脑门,跑去药峰殷勤打了两天下手, 瞅准时机, 巧舌如簧请云霜长老来宗库帮忙掌眼挑宝贝。   水木修士性子好,云霜长老又是掌教的亲师妹, 那眼力可没得说。   问了小师叔几句,径直帮她选了十样东西。   林璞左摸摸右看看,每一个都想拿走。   最后废了好大劲儿才从宝贝堆里挑了三样出来。   一柄五行爆元弓,一瓶离离无垢水魄元精。   前者不过是一件趁手合心意又平平无奇的神弓罢了。   后者更没什么好说,跟她在东土与魔女争夺的地灵水魄是同一级别的宝物。只不过当年只有一滴, 现在这一瓶里有三滴。   小师叔面上维持着平静的高人风范,心里乐开了花。   最后一样是一条神凰栖桐蹀躞带。   这条玉带腰封上挂有十三块紫底玉板,各有作用。   其中十块玉带板里各存放了一枚不稳定的五行爆珠, 威力好比法器自爆。   且消耗用过以后每旬都能缓慢再生。   还有三块玉板则是三个小小的纳妖囊。可收容三种不同的妖兽进去休眠栖息。   林璞一瞧就喜欢,把自己的真传弟子宫绦挂上去,直接换下了原本的腰带。   胖妇人上前替她理了理衣裳, 笑眯眯地夸赞:“小师叔系上这紫凰玉带着实好看又精神!”   云霜长老管药峰, 周身亲和的自然木灵之气极讨禽鸟喜欢, 她自己也爱和幼兽打交道。此时张开手掌,手心里趴伏着一株蔫蔫的药莲小花。   “弟子峰上有许多成精化妖的植株, 有些开启了灵智有自己的想法,不爱叫虫鸟帮忙, 而是自行配对授粉。   本来这也没什么。但奇就奇在, 有些天生便是不同纲属的植妖互生爱意, 本不该有后,却成功结合诞下了这新种药莲……”   违逆了天伦,本不该存于世上的新种药莲自出生起就妖体虚弱,活不长久。   就好似凡间的骡马、狮虎兽等,天生就有缺陷,无法正常存活繁衍。   而植妖的限制更大,药莲小妖体内妖脉几乎都是乱的。   “这条蹀躞带是恩师用一株生长在地脉玉矿上的栖凤梧桐木亲手炼化而成。但因为兼了水木土三行,又有神凰戾气,一般修士与之气元相冲,收服不了。   如今小师叔是神鸟万相之主,丹田水木双基已成,加之玉骨在身,玉乃土行刚烈至尊,完完全全能压制住神凰栖梧蹀躞带。”   云霜长老爱怜地抚了抚手里的药莲,莲瓣张开,小妖虚弱抱住妇人的手指蹭了蹭。   “天道排斥不喜,这方大陆的木灵土元小药莲全部吸收不了,弟子惭愧,照顾不好它。   而凤栖梧桐木同样违逆天伦,弃了土元转而生长在精纯玉脉之上,与这小药莲有些相似。   若叫妖莲投入蹀躞带的纳妖囊栖身生长,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林璞爽快答应了。   云霜长老早便跟小药莲和它的植仙父母商量过。   此时虽有些怯怯惧生,但小师叔伸手过来,妖莲还是蹑手蹑脚轻轻攀到了林璞手心。   妖莲缩在手心就小小一团,看上去柔弱又乖巧,叫人瞧着就心软。   林璞将它小心翼翼安顿进纳妖囊占了一格,继而抬头问:“放进去就不用管了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小家伙进去以后跟我好似生了感应,它好像有些饿的样子……”   胖妇人笑容真切道:“神凰蹀躞带认您为主,心甘情愿入纳妖囊的自然也奉您为尊。   它还小,控制不住自己的神识,妖力外溢念头就传到您心底了。”   “蹀躞带的纳妖囊只能保护它不被天道排斥伤害,可小妖的成长修炼还是需要进补。   您若有些用不上的闲置灵丹草药,都可作为它的口粮。   品阶当然越高越好,若实在没有,您狠狠心,只舍些木元灵力给它,也能维持住生机叫它不至于饿死。”   说到这儿,云霜长老便借口药峰有事,告辞要走。   林璞正欲开口把人叫住,想将妖莲还回去。   方圆千里占了好几座星峰的药堂财大气粗,也才从天道手里救下了这一只异种植妖。   小师叔如今虽一身灵元金灿灿,坐拥金宫浮岛,连道基都是金色的。   可全身上下当真一穷二白,哪来的灵丹妙药供养这只病恹恹的吞灵小妖啊!   此时腰间玉带闪光,林璞掌心向上摊开接住,小妖莲出现在手心。   花瓣轻飘飘晃了晃,莲花蕊心浮出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娃娃。   小姑娘约莫四五岁,穿着红艳艳的肚兜,小小一只,捂着肚子怯生生看着她。   真是造孽……   林璞捂脸叹了一口气,随即压低声音温柔对小姑娘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你跟着我肯定没有在药峰过得好。”   小莲妖摇头,壮起胆子娇娇怯怯地抱住林璞的大拇指晃了晃。   她本体进去纳妖囊以后,紊乱的妖元果然平复了许多。   从出生起便日日忍受的剧痛折磨就和云霜长老说的一样,一下子便消失了。   小家伙可不想再离开去受那苦楚。   小师叔挠挠头为难道:“可我没什么东西给你吃啊……”   莲妖吸了一口气,林璞体表外溢的木元被她吸进肚子里,随即又眼巴巴看着她。   林璞无奈,把吴陵子丢给自己的芥子囊掏了出来。   敢撞到六师兄手里的散修,怎么也有天阶修为。好在吴陵子把东西扔给师妹前没忘了帮她解开禁制。   刚把芥子囊口袋打开,小莲妖的眼睛就亮了,林璞看着好笑,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   能入天阶修士眼被收起来的大多都是好东西。   但这只芥子囊原先的主人是散修,散修苦惯了,有些囤积的习惯,宝贝多,不入流的普通物件也着实不少。   林璞先把一些半成品的法器飞剑等推到一角,再将俗世金银器物和食物扒拉到一起,最后把毒丹、符篆和普通法宝划为一堆。   其余的大致分一分,将零碎杂物理得差不多了,这才看向中间。   这散修应该是最常见的刀剑之修。合手的法器一共有四件,原本都规规整整放在芥子囊中央。   首先是一柄插在底座上立起来的猩红大刀,由两百对三寸长雌雄小剑交错拼合而成。   刀身红润透亮,水纹流光每三息就从刀刃闪至刀柄。   血刀对面是一个紫黑色的大木匣,左右两边则各放了一只箱子。   打开,左边是一套遍布幽蓝冷光的青黑色麟甲,甲片间隐隐有电闪雷鸣。   小猫见猎心喜,凝化出来扑进箱子,蹲在麟甲上对着主人嗷呜乱叫打滚。   林璞大方同意道:“你喜欢就拿着吧。”   雷光一闪,白额吊睛的巨虎显出了原型。   只见它通体乌亮如绸,身形矫健,头顶独角又长又尖,四蹄与长长的狮尾铺满了麟甲。   除此之外,周身还裹了一层寒芒,那是甲胄化成的护体神光!   凶猛的幽冥圣兽低吼一声,长尾轻轻一甩,被禁制护住的地砖便崩裂开来。   一名老者悄无声息出现在林璞身侧,板着脸道:“小师叔,此是宗门宝库,可不是您兽宠撒泼的地方!”   谛听惹了祸,灰溜溜化成小奶猫扑到主人体内隐没不见,只留下主人忙不迭在那儿道歉。   小妖莲也被凶巴巴的守库长老吓到,连忙钻进小师叔袖子里躲起来。   林璞则把一地的宝贝收起,低眉顺眼告辞,准备回岛再数宝贝。   等到了金行宫,好鬼奴顶着一张阿谀谄笑的丑脸跪地相迎。   林璞甩给他一堆法器叫分给麾下鬼卒,回到金殿上搓搓手,取出另一只大箱子和木盒继续开宝贝。   金镶玉的箱子打开,密密麻麻堆叠趴伏着三百只拳头大小的寒银妖蜂。   察觉到生人气息,妖蜂振翅嗡鸣起来,但主人已死,无人下令,三百只狰狞的妖蜂腿足摩擦锵鸣一阵也就安静下来了。   寒银妖蜂虽是妖属,却不属于生灵,没有智慧,是寒银矿的伴生妖兽。   寒银矿是稀有玄矿。若暴露于地表,吸收万年日月精华,受日蚀风化,就有可能形成一个蜂窝般的巨大巢穴,凝养出一窝五十只妖蜂出来。   寒银是绝佳的炼器材料,伴生妖蜂继承了寒银特性,虽无灵智,却有杀伐本能,若被修士炼化,便是能自主杀敌的上等灵宝。   这三百只寒银妖蜂若放在外界,是能上灵宝阁拍卖的至宝。   小师叔喜上眉梢,美滋滋地把寒阴妖蜂收起来,再开最后一个紫黑色大木盒。   掀开盖子,妖莲小娃娃就从她袖子里钻了出来,又眼巴巴地望着她。   木盒里整整齐齐码着上百只玉瓶和玉匣,上面只标了序号,没有写明内容物。   散修几千年积攒下来的灵丹妙药全在里面。   活死人医白骨,补灵延寿的神丹灵药皆有,这才是天阶大能真正的家底。   巴掌大小的娃娃轻轻叫了两声。   懂礼貌的妖莲小妖跟谛听才不一样,她想要但不伸手,只是抱着主人的大拇指热切地看着。   散修许也怕芥子囊被人夺了,所以瓶子和玉匣上的标签都是数字,除了他以外谁都不认得。   林璞若想用还得去药峰寻些弟子长老帮忙辨认。   她伸出一根手指摸摸小妖莲的头,笑道:“反正我也不知道这是些什么丹,你要是认得出来哪些对你无害,就自己挑着吃吧。”   小妖乖巧地用脸蹭蹭主人的食指,手上伸出一根青藤缠了一只丹瓶出来,打开塞子,嘟嘟嘟就往嘴里灌。   林璞吓了一跳,急忙把瓶子夺过来。   “这里面许被混了毒丹,可得仔细些,不能这么猛吃!”   小妖本瑟缩了一下,害怕主人嫌弃她吃得多。见林璞担心的不是这个,这才放下心来,便用青藤缠了几只丹瓶放到另一边。   林璞问:“这些是有害的?”   小莲妖点点头,取出一颗丹药飞到她唇边喂进去。   丹药化为一团青气补充进丹田水基,林璞体内被木元压至势弱的水灵元顿时壮大起来。   道基不用再分出庚金灵元来调停,水木势均力敌,林璞的气息顿时又跃升了一大截。   小莲妖期待地看着她,小师叔笑着道谢,把瓶子还回去,叮嘱道:“慢慢吃,过犹不及,小心撑到了。”   小妖听话点头,抱着瓶子乖乖坐到林璞手上,果然只用青藤将圆滚滚玉白的丹药一粒粒取出来,吃完一粒还张开嘴给她看看,再才去拿下一粒。   林璞看得有趣,心内竟升起一股奇怪的疼爱情绪,干脆接过瓶子,不叫小妖忍痛动用妖力,自己一颗颗投喂。   过了一会儿,殿门口传来青璐一声抓狂尖叫:“小师叔!你竟然用五十年的增寿丹喂妖宠?!”   小莲妖眨眨眼睛,把嘴里正待咽下的那枚丹药吐了出来,不舍地放回主人手心。   增寿丹只对天阶以下的修士有效,且每种只能服用一次。   即便如此,增寿丹也在修行界供不应求,何况还是五十年的。   就这一瓶丹药,就能请来一位炼器宗门的长老帮忙炼器。   青璐知道林璞不认得这些丹药后,一边略显责怪地埋怨絮叨小师叔暴殄天物,一边帮忙在各个丹瓶和玉匣上重写标签,标明名称和用途。   林璞在一旁好脾气地答应,顺带把手心藏着的三粒丹药悄悄喂给小妖莲吃了。   等青璐忙活完,大半丹药已贴好了标签。   她叹道:“小师叔祖,你可真富,单只我认得的这些,就能抵得上一般小宗门的宗库了!”   林璞感激她辛苦,一边念叨着“见者有份”,分了一小波给鹿女,青璐也不推辞,兴高采烈收下了。   随后好奇道:“师叔,你去宗库选了哪三样宝贝?这条紫凰玉带和五行爆元弓,还有呢?”   林璞嘴角一勾不答,叫来鬼仆问:“最近几年有没有给我的剑讯?”   她这十年闭的不是死关,跟外界还是能互传消息。   前三年往孤鸣山传讯,魔女虽矜持,她传去的剑讯三封还是能回一封的。   可后来就再无消息。   厉鬼老老实实摇头,浮岛金宫被阴鬼们看守得极严。   金行岛水木元气俱全后,每日驻留歇脚的雀鸟掉了几根毛他都知道。   林璞想了想,不甘心道:“没有从北边传过来的消息?”   鬼将知道主人问的是谁,他当初奉命在松洲灵宝大会捣乱,还是魔女护着他叫他安然回返地府的。   “回禀我主,您闭关的后七年,小鬼就没有看到灵沂仙子的传讯了。”   青璐听到这儿连忙插话:“小师叔祖,我知道她的消息!”   “八年前北域新出现了一个只能容纳地阶修士进入的秘境,青灵门、黄道盟和魔宗都有人去。   但妖鬼也悄悄插了一脚,三宗都有不少伤亡,黄道盟折了一个真传弟子,灵沂仙子和青灵门道子龙烛也受了不小的伤。”   “最新的消息是五年前龙烛伤势恢复,半只脚踏入远行,道子排位前移至第二顺位后,他便遣人去孤鸣山求亲了,不过灵沂没有答应。   两年前青灵门拗不过道子,放下架子也去替龙烛求亲,虽然没有下文,婚事应该成不了,但两宗现在算是破冰和好了……”   林璞若有所思。   一月后,魔焰滔天的孤鸣山。   灵沂坐在高耸入云的绝壁崖边,面无表情看着紫红色的漫天晚霞。   俄顷,剑讯再一次听完,她垂下头,将手中金色小箭折断,抛下山崖。   身后不远,一个身形魁梧,裹着紧身红裙的男人扭着腰走了过来。   等寻见魔女,他额头竖瞳大眼才闭合上。   这男人看上去古里古怪,明明面容周正威严,却偏偏涂抹了厚厚的脂粉。   一笑,白色粉末簌簌落到短须上,脸颊裂出好几道褶子,显出原本肤色来。   他犹犹豫豫走上前,嗓音如少女般婉转动听:“师姐,小上人发剑讯问我你的近况,我可去回她了啊?”   灵沂头也不回淡漠道:“你若敢说,我就杀了你。”   无颜子脖后汗毛竖起,心生寒意。   平日在孤鸣山,魔女灵沂骄纵蛮横,性子琢磨不定,说翻脸就翻脸。   此时语气淡然温和,无颜子却知道她动了真格。   灵沂回过头,清透的眸子平静无波,恍若一潭死水。   “不信?”   无颜子讪讪干笑几声往后退,“我信,不敢不敢,我不说,绝对不说!”   等回了洞府,无颜子眼珠转了转,嘿嘿一笑,画了一道魔符哭道:“小上人不好啦!我师姐跟利乾魔君的对赌输了!   期限一到还未入天阶,就要以身化魔元反哺师尊,她马上就要死了呜呜呜呜……” 第44章   当今修行世界, 若论道统历史悠久,不算一盘散沙的兽域,青灵门当属第一。   第二就是万魔宗了, 连佛门正统东土伽蓝法华寺都要排在魔宗后头。   佛门道统是此纪元初由真佛神僧开创。   而魔却不同,万灵启智便会有执念欲望, 真论起来, 魔也能追溯至第一纪元。   只不过魔徒弟子偏执邪佞,独来独往, 行事向来肆无忌惮,不爱与人打交道。也是到此纪元魔宗才真正成型自成一派。   在万魔宗初创早期,因宗门例律规训还未成熟,魔徒良莠不齐,在修行世界名声颇差。   “妖魔”、“疯魔”、“凶魔”、“狂魔”……任何词汇只要跟魔沾了边, 便好似凭空生出些凛凛邪意来,叫人敬畏退惧。   而魔神弟子修执念不修平常心,的确也不怎么讨喜。   同样是修行登阶, 正道讲究一个忘情悲悯、与天道共鸣,魔则是率性自我,以本我凌驾于诸天。   于是在外行走时, 有的魔徒要修魔念, 就会招猫逗狗惹是生非讨人厌。   有的魔徒霸道, 遇着修士齐心合力抓捕宝兽,好不容易把宝兽拖得奄奄一息重伤垂死了, 正在商量怎么分宝,魔崽子上去抽冷子就给宝兽一刀, 抢了人头就跑。   人家追杀讨说法, 魔徒被围攻打得半残将死, 还能梗着脖子把宝兽血肉嚼了吃掉,然后顶着一脑门的血振振有词抢白:“是我杀的战利品就归我,毁了也不给你们!”   直叫人气得七窍生烟……   还有的魔徒凶横,寻访秘境探幽得了大能遗赠托付,答应以后回过头就守在秘境门口,逼寻得宝物的修士把东西交出来。   “前辈心愿是入土为安,与世断因果入轮回,那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就全得留下!”   这不是脑子有病吗?   入土为安断因果,把前辈尸骨埋了就是,哪有叫人交宝贝一起毁了埋掉的道理?   固执偏执的魔崽子可不管那么多,守在秘境门口血战至死也没有退半步,从秘境出来的修士灰头土脸死伤大半……   这般讨人厌,却少有人记得魔徒的另一面。   修魔念惹人厌烦的魔徒同样心胸宽广,在你手里吃了亏,或者你骂他骂再难听的话,他也笑嘻嘻不生气。   就算你对其信奉的魔神口出狂言,只要在他翻脸前道个歉,他也作罢不放在心上。   而霸道的魔徒如果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妖兽和宝贝在最后一步也被人抢了,一腔心血徒废,他顶多瞪你一眼,偶尔气急也会扇自己耳光骂技不如人,随后扭头就走绝不纠缠。   凶横的魔徒也有守秘境成功的。   他杀了所有人以后已奄奄一息,将所有宝物艰难归置到一起,自爆炸毁洞府秘境,果真没叫前辈的遗物流落在外。   可随后徒弟子嗣被人寻仇,一脉断绝……   此类种种数不胜数,偏执的魔徒做事不留情面,坏事传千里,名声口碑日下。   再加上修魔没有门槛,孤鸣山来者不拒。真正的魔神弟子还是少数,更多的是打着魔徒旗号,肆无忌惮的底层凶徒恶人。   积怨渐深,终有一天矛盾爆发,孤鸣山被围攻,万魔宗万夫所指,险些道统灭绝。   也恰是在那时,修行界商讨修订天宗律例来约束修者。   时任羽山剑域掌教袁思崖真人提议邀请孤鸣山一并商谈,将魔徒也纳入进来。并言明人族还在,执念不绝,魔徒一脉永远也不可能消失,还不如归化合作。   有道君大弟子袁真人作保,法华寺高僧附议,其余天宗也就默认了。   魔徒讨厌被拘束,可换一个角度来说,天宗联合制订的诛邪卫道律例,对他们而言也并不是束缚。   真正的魔神弟子跟不入流的**妖道不一样,他们虽自我偏执,却也不屑于欺凌弱小。   见到大恶妖人仗势欺人,随意霸凌杀生,他们只要手头无事,单只一句“看不惯”,大多也会暴起出手。   “在你眼里凡民如虫豸,可随意欺压凌虐,可在我魔神弟子眼中,你也不过是路过的一只狂吠恶犬,我看不顺眼,便也要踹你一脚。”   魔徒自认没有悲悯之心,但在凡民看来,这“看不惯”的出手,跟正道修士的所谓侠义之道,本质上却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如此一来,虽道基迥异,能共守律例同扶人间,便也算是有共同信念的同道修士。   时日渐长,魔徒虽还是不怎么讨人喜欢,但守着规矩各自相安无事,正道对其就算颇有微词,也勉强叫他们融入修行世界了。   林璞对万魔宗的印象大部分都来自于魔女灵沂。再加上入修行界的第一个朋友无颜子也去了魔宗,她对孤鸣山的看法天然就带了一层好感光环。   她拉着灵沂在羽山山脉游山玩水时,瞧见魔崽子们挤眉弄眼嘻嘻哈哈地打趣,以为魔宗弟子间关系亲密放松。   却不知魔徒相处的确如兄弟姐妹,各自身上也担了兄弟姐妹的人命。   魔宗跟别的宗派不一样,他们上比斗台决斗,是真真正正生死相搏,死活不论的。   输了死了技不如人,手下留情则是瞧不起我,必将与你不死不休。   就连真传弟子,比斗死了也活该。只不过真传大多本领高强,互相之间决出高下在一瞬间,想杀灭可没那么容易。   灵沂能由外门走上真传的位置,也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只是魔女向来在人前有好几幅面孔,后来对林璞心生好感,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又不多,还没来得及暴露出魔徒那一面,就被剑域小师叔捧上心口,便更是端起架子来了。   利乾魔君也是。林璞单只见过乐呵呵的老翁几面,又从传言里了解到魔君为人,便以为他真是与人为善,从不图报的老好人。   连法华寺高僧都说过有佛性的人,谁会质疑呢?   可小师叔及修行世界众人不知道的是,那位法华寺高僧的原话是:“檀越有佛性却无神性,可皈依我佛门修罗刹道。”   罗刹,恶鬼也。   常言道: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这不是人间的行事准则,却是天道和地府的赏罚标准。   人间只看行为善恶来区分好坏,六道节律却不管这些。   蝗虫为害至人间大荒是恶,但地府不管。   杀人放火忤逆杀生的恶人,为了弥补罪过,花大半生改过自新行善积德,哪怕阳世所有人都原谅愿意替他求情,去了阴司,少不得也要往地狱油锅走上一遭。   而利乾魔君行善却不是,他心中没有行善之念,也没有利己之私,他就是愿意这么做而已。   他帮你,不是同情,不是悲悯,也不求回报,只是好奇而已。   作恶害人有什么趣味?   就算变着法子折磨人,别人的痛苦哀嚎对他而言一点意思都没有。   有意思的是我帮了你,给你机会,予你财宝,救活你父母妻儿,助你飞黄腾达家业兴旺,然后我再瞧瞧,你能把自己造作成什么样儿。   是抛妻弃子、沉迷赌场青楼醉生梦死不问世事,还是奋发图强继续上进?亦或是成为良臣将相兼济天下,还是说自视甚高妄想成为人上人将天下踩在脚底?   ……   还是凡人富家翁的老魔君就喜欢瞧这个。   他老人家行的是佛事,心中存的却是魔念。这不仅能得嫁衣魔神青睐,也契合了佛门的罗刹修罗道。   但他如果去了佛门,是修不了真佛的,但能成为护法的罗刹金刚。   利乾魔君入道成名后,是修行界最受人欢迎的魔君。   他喜好与人方便。但被人忽略的是,走投无路的人求到魔君身上,他多数时候出手助人是有条件的。   你达成了就是你的,我白白为你做嫁衣,无怨无悔。达不成,我就要从你身上取走一样珍贵的东西。   他与人为善的名声是达成条件的人传开的,达不成的大多已默然消失于人世。   魔头精明,就算是嫁衣魔弟子也不会白白吃亏。   这般行事看似利己不符合嫁衣心境,可老魔君魔念重,不为利己,这种作派全是他的一腔趣味,旁人完全学不来。   对赌你赢了,助我凝练天地人三阶魔道根基;我赢了,你拿珍贵的东西换我修为精进。   利乾魔君观察着修士们的修行道路。   一样的出手,援助不一样的人,看着千万条衍生出来的人生轨迹,老魔君乐在其中。   而灵沂是自己送上门的。   林璞抓着无颜子传来的魔符,攥紧了手心。   两百年前,青灵门镇派道器琉璃莲花盏被魔女砸了一瓣,导致威力大减掉阶,元爻道人气势汹汹找上孤鸣山要人。   此时灵沂魔途被毁,龙烛则安坐青灵门等她被抓回去,再救下她叫她按自己规划好的路线走正道。   以魔女乖张自我的性子,即便玉石俱焚也不会甘心落入这等境地任人摆布。   于是她找上了利乾魔君,以二百年为限,签下了对赌协议。   本纪元最快入天阶的记录是五百年,灵沂找到魔君时已近二百岁。   魔君本来准备拟五百年时限的,但瞧着这漂亮女娃孤狼般凶厉决绝的目光,心生欢喜,想瞧瞧她能被自己逼到哪一步,便临时起意减了三百年。   “这两百年,我收你为徒,替你凝练假魔种。而两百年后,你若能破第六境,协议作废不提。若未成,那你肉身元神及周身灵元魔种悉数化为魔元反哺于我,魂归轮回。   你可愿意?”   这是魔君所拟最严苛的一次协议。   果然,哪怕魔基不稳,灵沂靠着嫁衣旁道坑人,竟也修到了第六境。   老魔君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徒弟,甚至还给过她一次机会,愿意将协议作废,收回假魔种。   魔君看得出来,剑域那小师叔和青灵门道子一样,对她有意。除了魔宗,灵沂还能有更轻松的选择,但被她一口拒绝了。   灵沂永远都是那个骄傲的魔女。她不会攀附顺从于任何人。   只可惜天意弄人,八年前的那次秘境探幽,妖鬼插了一手,绝了她最后破境的机会。   魔符传话结束后便自行焚毁了。   林璞驾起遁光,金芒从五行岛上转了一圈,熟悉的几个人都不在,只瞧见了小鹿女的身影,便降到了木行岛上。   青璐面前拖长的数道残影还未消失,小师叔祖已经抓住她胳膊问道:“有什么办法能潜入别家宗门找人的?”   “您直接传讯把人叫出来就是了,为什么要潜进去找……”   见林璞脸色认真,青璐咽下了问话,老实答道:“偷潜不太可能,一般宗门都会有防护阵法,比如咱们剑域的护山大阵,便是逍遥境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来都不可能。”   “那有什么正大光明的法子能进去?”   “要么叫人带你,不过这种带外人回宗的程序极为繁琐,还要登记作保,出了事绝对会被连累,一般弟子都不会为外人担保。   还有一种是上门拜山切磋,相当于一关关闯进去,要是有本事,一路打进正山大殿都行。”   “不过这样太打脸,除了魔宗那些恶劣的魔神弟子,有大仇的才这么干,一般切磋就只在山门前,客客气气投拜帖请人出来挑战打一场就行。”   “小师叔祖,你想去哪儿啊?是不是要打架?我陪你一起去!”青璐兴奋地瞪圆了眼睛。   “以后再说,你在宗内待着,我去孤鸣山。”林璞抛下一句话,便化为金光往北飞遁离去。   青璐呆住了,连忙追出去大喊:“小师叔祖,孤鸣山不行的啊!万魔宗跟正道不一样!魔崽子们喜欢打架,去魔宗拜山会被视作挑衅被围攻的!”   “青璐,怎么了?”云霜长老踩着云驾从一旁星峰里出来。   小鹿女扯着师父的袖子急道:“师父,小师叔祖要去万魔宗拜山挑战去了!怎么办呀?”   胖妇人有些意外,但也没太过在意,摸摸徒弟头上因为御空而伸出来的鹿角。   “没关系,小师叔她辈分摆在那儿,且五师叔正在孤鸣山做客,会提醒看顾她的。”   青璐放下心来,转而好奇道:“太上五长老在魔宗做什么呀?”   “魔宗真传弟子灵沂即将以身阖道入轮回,利乾魔君便广邀北域各宗门前往观礼为爱徒作别。   五师叔正巧在北域,准备观礼结束再回,吴长老和红乔他们也一并去了……”   青璐脑瓜子一嗡,吓出一身白毛汗。   心里暗暗合十祈求:师叔祖,你可别是要闯山带灵沂走!此乃宗派交往大忌,何况吴长老也在,这是正好撞刑堂手里了! 第45章   踏出传送阵, 就到了孤鸣山脚下。   敢在宗门口设传送阵的,也就只有百无禁忌的魔徒了。   孤鸣山如其名一般,就是一整座方圆千里的大山。   它跟南荒大莽山和羽山山脉不一样, 没有连绵起伏的山脉群峰。   所有峰头都是从孤鸣山山石基上探出的红褐色高耸入云的石柱,由葱绿林木簇拥着, 由低到高自外围向内蔓延。   孤鸣山中央则是一座陡峭山崖。   山崖从群峰之间拔地而起, 被浓雾掩盖,隐隐瞧见的轮廓里, 能看见似有一把放大到万丈高的尖利石锥,孤傲不羁地直挺挺刺向天穹。   朦胧之间,带给人的印象只有两个字:孤绝。   就如嬉笑怒骂、百无禁忌的魔徒一般,孤傲决绝。   那是天魔崖,万魔宗内门核心所在之地。   万丈高的接天石崖内有石穴和洞府三千, 只有魔君及门下还有真传弟子们才能居住于天魔崖。顶端则是万魔宗重地真魔殿,供奉着九天之上三万尊魔神真像。   林璞运转目力,茶眸覆了一层金芒, 视线穿透十里浓雾,只见那山崖上无花无草无水无木,通体的墨色全来自于成群结队乌泱泱栖息在石崖上的乌鸦。   乌鸦在凡间象征着不详与死亡, 魔徒却极喜欢这种睚眦必报的通人性雀鸟。单是那石崖上住着的, 就有“剑鸦”、“潮鸦”、“火鸦”、“寒鸦”等不下百种万只。   旁边一个造化境的魔徒一眼便瞧出林璞是头一回来, 以为她是修正道无望想改修魔的散修。   他察言观色凑了过来,用一张巧嘴机灵揽活:“道友可是想拜入孤鸣山?需要雇个向导吗?”   林璞眼眸转过来认真瞧着他, 发问道:“你知道得多么?”   魔徒被她清亮的目光刺得心里一激灵。   面前人样貌算不上顶尖,在修行界万千漂亮女修里只能称得上一句清秀。但双目如炬, 晶亮有神, 透着一股傲然昂扬的勃勃生机。   她气息飘散不定, 时而迷蒙似雾又飘荡若海,偶尔还能叫人察觉捕捉到一丝尖利锐意。   发现自己分辨不出这女修的境界,魔徒收敛了轻纵的神色,把态度又放恭敬了些。   “我拜入孤鸣山三百多年,不敢说什么都知道,但至少也算大半个魔宗百事通了。”魔徒说这话时极有底气。   “雇你需要什么?”   “诚惠,一瓶提灵丹就成!”魔徒狮子大开口,脸上绽出笑,等着她讲价。   林璞瞧了他一眼。   四百岁左右的造化,资质有些差,寿元只剩一两百年。若无意外的话,此生也就止步于此了。   青藤卷了一只玉瓶递出来,小莲妖跟着也爬到主人衣襟内躲着朝外看。   魔徒接过后有些意外,去了几分敷衍,认真与她讲解起来。   等到了山门外,魔徒已经介绍得差不多了,正在讲宗门近期发生的大事。   “……魔君说,若他有机会升入魔天,就去轮回里把灵沂师叔重新带出来一并升仙,他老人家是真的舍不得这个徒弟啊!”   魔徒嘴上语带艳羡,实则也只是感慨而已。   古往今来惊才绝艳者不知几何,有几个能真正得道的?这万年来,魔宗飞升入虚空魔天的大能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再者说,一入轮回前尘皆空,魔君若真有得道那天,届时去轮回找来的那个人,也不再是灵沂其人了。   “拜宗的话往这边走。”   进了山门,魔徒把人往旁边引,林璞却站住了脚步。   “我是要拜山的。”   魔徒脸上挂着笑:“道友我知道,拜山入宗往这边走,由外门先登记问心,统一安排进门……”   只见女修摇头,屈指一弹,一道金光射向天魔崖。   一只巨灵大手从旁边红褐色石柱伸出,抓住了金箭,手展开,一个青年男子跃上巨手,捡起了那份金黄拜帖。   那内门弟子面色古怪地从高空巨灵手上俯视看了林璞一眼,转身飞遁不见。   “那是什么?”   林璞笑着对魔徒道:“你不是号称百事通吗?我非拜入万魔宗的散修,我想拜山去往天魔崖找人。”   魔徒这才反应过来,苦口婆心道:“欸你这人,想找人传剑讯就是,若是不好传讯的,你告诉我是谁,我帮你传话就是。   拜山柬是能随便下的么?若打出真火来,那可是生死不论的!”   天宗大宗都有自己的一份气度,宗门大敞,切磋拜山的人想来只管来。   但大宗也不是阿猫阿狗都能挑战的,你得有真本事通过考验。   像羽山剑域,一层山水画皮内还有一重迷雾阵法,你闯过了就有本事进门挑战。   而魔宗的考验,就是那只巨灵大手。祭出一击,由魔巨灵判断,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叫魔宗弟子接受挑战。   这名魔徒进门几百年,还真没见识过有人敢拜山挑战的,此时见魔巨灵消失,内门师兄也走了,便以为这女修没通过考验,还安慰了她几句。   却听此时,一声巨灵尖啸,这叫声凄厉刺耳,直击识海,顿时惊起四周一大片鸟雀。山林也耸动起来,随后猛然分开,中间清出一条十丈宽的空路来。   山门与天魔崖中间的八根由低到高陈列的石柱,则化成八节长长的阶梯。每两节阶梯中间还有一座平坦巨大的空旷斗台。   遁光四下闪出,落在大道两旁站定,这是成百上千赶出来凑热闹的魔宗弟子。   见是一女修和外门弟子站在一起,有认得那魔徒的还哄笑打趣道:“老马,你上次比斗输了,这是请帮手回来找场子吗?”   一个似是领头的雄壮外门弟子站上了第一个斗台。   “妹子,我是真仙境,上个月刚过了内门试炼,只不过名字还没来得及从外门移除。”   为什么修士都想拜入大宗门?还不是因为天宗大宗跟散修和小宗门有云泥之别。   尤其是天宗,修的是巅顶妙法,门中高人坐镇、大拿云集,传承悠久,底蕴深厚,远非小宗门能及。   虽然论修为有高下,但战力可不是只凭境界就能分出高低的。   就像剑域小师叔当初刚回宗认识的憨厚外门弟子王丰,他在剑域是资质驽钝,但若放在外面,一个人能挑了上十个不入流的小宗门都不带喘气儿的!   何况天宗骄子真传,个个都有跨阶诛邪的事迹!   林璞在樊城杀妖鬼,别说靠的真君符篆,就是凭自己跨三境杀敌,在天宗里也排不上号。   只有加上诏狱跃三境跨阶杀了一个远行老魔的事迹,才勉勉强强能排到真传前列。   即便如此,在六大天宗真传里,前十也还挤不进去。   好在林璞拜山柬写明了剑域弟子身份,不然此时若是个散修来拜山切磋,第五境的修为,魔宗同样派出个第五境,那属实就有些欺负人了。   如果挑个境界更高的迎敌,就算赢了,魔宗也丢了大脸。   雄壮汉子语气豪迈,诚恳道:“我也不想欺负你一小丫头,但你毕竟是来拜山挑战的,几千年没人闯过孤鸣山,若你过去了,魔祖宗们脸上不好看,说不准就要折腾人。我可不能叫你过去!”   引林璞过来的魔徒讪笑看着她,把手里握的丹瓶先塞芥子囊中去了。   林璞摇头笑道:“没事儿,谢谢你,我要找的人拒接我剑讯,我就自己去找她。”   魔徒如释重负,一头钻进大道两旁人群里,跟同门嬉笑几句,眉飞色舞地讲起自己和这拜山女修的结识经过。   林璞踏上第一擂,汉子摆开架势,“来吧,我让你几招……”   话音未落,魔徒背后暗芒一闪,脚下影子已经悄无声息替换了本体,真身遁到了林璞身后,拳头化成一只巨大的虎头砸了过来!   魔徒大多不要脸,十句话有一两句是真就是老实人了。谁信魔崽子的话谁就是傻子!   这外门师兄一手影身互换的把戏不知道坑了多少人,他就是长得一脸正气而已。   两边魔宗弟子嘻嘻哈哈瞧热闹,乐得不行,正以为这女修要栽的时候,只见她从容转身,曲肘,同样一拳对了上去!   女修平平无奇的拳头跟硕大凶猛的虎头对比显得柔弱娇小极了,却只听一声爆鸣,气浪顿时把壮汉掀飞了出去。   魔徒们接住人嘘声一片,那汉子站稳后挥着巴掌四处乱扇,恼怒道:“闭嘴!”   随后对林璞行礼道:“是我技不如人,道友赢了!”   林璞站上第二擂,两旁嬉闹哄笑声止了一些。石柱化成的阶梯被施加有缩地之术,只是几级便已迈过了好几里地。   一个面色苍白似有病态的男子走上来,对林璞笑了笑,呕出三口血来。血落地成河,猩红巨浪里,无数夜叉恶鬼欢呼鬼啸着狠狠扑来!   破鼓残号被吹响,血浪裹挟着皮肉腐烂、缺胳膊少腿的千万阴兵嘶吼而来。   林璞嘴角扯了扯,面色古怪,眉心鬼纹闪过一丝暗芒。万鬼顿时立定,恭敬俯身拜下,转头扬旗杀向了夜叉!   那男子赶紧把血海收回,再待动手时,三根金针已悄无声息对准他识海、心口与丹田了。   他苦笑一声,退了两步,拱拱手让开了路。   再下一擂,两边观战的人少了更多,路程走了一半,大半的外门弟子也被拦在了外围不敢进来。   第三擂里已站了一个微笑的紫袍青年,他站在斗台中央,背着手。   “迈上第三擂,已足以叫你自傲了。回去,我不杀你。”   林璞笑了笑,察觉到身前人气势,手中显出了一杆金色长矛。对面这人气息凝练,就算不是真传,也定是长老魔君座前受宠爱的真魔弟子。   正巧,能拿来试一试自己能力。   青年右足顿地,煞气升腾显化出一排咆哮奔走的黑虎熊罴。   随即他双手合十念咒,唤请侍神魔仆,半空十来名青面獠牙的魔怪嚎叫着由虚凝实,跨坐到魔兽身上,挥舞长戟大刀奔袭而来!   此还不够,魔徒长啸一声掐诀念诵,天空晴云变黑,随即凝成乌光劈了下来!雷光散去,紫袍青年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尊十丈高的魔巨灵!   巨灵皮肤粗硬发蓝,一身坚硬的紫黑色铠甲,两只幽绿的大眼中三瞳环套,赤发象蹄。   他俯视着面前的女修,手中金刚杵交叉敲击,震天巨响之下砸出烈烈火星。   火星洒落地面,化出一地红焰毛发的火犬来。   象蹄一踏,好似冲锋号角,风声啸动,侍神魔仆驾着猛兽冲锋,魔巨灵则带着一批魔怪火犬大军在后,魔焰滔天、气势汹汹扑了上来!   林璞退后半步,放出了五十只寒银妖蜂。   妖蜂迎风变大,长成成年狼犬大小,一字排开飞起来,带着尖刺的狰狞腿足摩擦发出金属声响。   它们飞到主人身前,歪头,复眼冷冷瞧着奔袭过来的魔怪,盯紧找准弱点,周身寒铁细毛已浮了出来,化成一圈银色光芒环绕在身前。   女修再退半步,金矛化成浅金色的雾气溢散融入天地。   两旁魔徒有欢喜有唏嘘不忍的,眼见魔巨灵挟万钧之势砸了过来,皆以为这女修必死。   却见她止住了步子,仰头看着魔巨灵道:“我观天欲雨。”   话音刚落,百丈斗台上方凝出雨云。   金针箭雨从翻滚的云中轰鸣砸下,妖蜂周身寒芒也接连刺出,侍神魔仆**的妖兽纷纷摔倒,瞬息之间被砸成血雾!   魔怪是煞气凝化不受影响,滚倒在地后摇摇脑袋,怪叫着与火犬一道继续冲锋。   “我观地缚灵。”   言出法随,地面探出万千青藤缠住火犬勒紧,犬吠哀嚎几声爆成煞雾消失。于此同时,女修身前十丈宽的地面刺出尖利木刺,魔怪被刺透身躯顶在半空,抽搐几息后也惨死消失。   只余魔巨灵挥舞着金刚杵狠狠砸下来!   林璞似有所觉,目光往一侧高空看了看,空无一物。   她回过头,心神一动,把寒银妖蜂收了回头,仰首看向巨灵道:“我观金主天地。”   一瞬间庚金凛冽元气爆发,化为万千道风刃在空中肆虐。   魔巨灵体表裂碎被划出无数道伤口,浓烈的煞气魔元从体表溢散消失,魔徒咬着牙仍旧挥杵砸下去。   还有一丈就要击到林璞头上时,巨灵终于承受不住,哀嚎一声崩碎消失,魔徒重重摔倒在地。   远处,天魔崖上魔元溢散,浓厚的葵水真气暴卷向四方,林璞顿时心悸,抬头就要向上冲,那魔徒此时却咬牙闪到前面挡住了路。   “我还没输!”   说着伸手交叉捂脸一撕,竟从脸上撕下来两张脸皮来!他团吧团吧将人脸搓成两颗肉丸吞咽下肚,身形顿时暴涨,拟化出了一尊魔神半身!   虽只是半边身子,却已足令天地变色!   周围魔徒惊呼,窃窃私语惊叹道:“师兄竟然已将魔君赐下的假魔种炼化!难道这百年里,我魔宗竟能出第二名真传?”   林璞面色不耐,怒道:“让开!”   见对面不动,不再多言,右手朝高空猛地一抓,就见雨云消散,一杆水纹流转的金色长矛被她抓握于手,猎猎呼啸着向魔神化身劈去!   两股巨力即将碰撞到一起时,中间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同样穿紫袍的老者,他轻轻拂袖,就接下了两人的攻势。   漫天魔焰消失,紫袍魔徒被他瞧了一眼就变了回去,林璞也被轻飘飘击退。   她趔趄几步站稳,身旁突然显出几个人影来。   “小师叔祖!”红乔上前牵住了她,身旁还有一个面容沉静气质敦厚的老者。   而那边,一群魔徒也连忙行礼唤道:“四魔君!”   紫袍青年爬起来不忿道:“高祖父,玄孙儿没有输给她!”   四魔君看向女修,林璞一摆手,魔徒心口处一只寒银妖蜂显现出来,嗡鸣一声,振翅回了主人手里。   魔君冷声道:“若不是林道友手下留情,你早便入了轮回。输不起便不要上斗台,你即便炼化了假魔种,百年内也不许进真魔殿接受真传考核!”   林璞悄声问红乔:“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刚刚就来了?”   红乔笑道:“魔女灵沂即将阖道入轮回,我以往跟她也打过交道,算是认识一场,就也过来送送她。”   林璞顿时握紧她的手慌道:“她怎么样了?我刚刚察觉天魔崖有魔元动乱,她是不是……”   红乔连忙安慰道:“没没,还没到时辰呢!刚刚只是她又尝试了一次冲关。”言罢又唏嘘道:“但还是冲关失败了。”   “小璞与魔女丫头是朋友?”一旁站着的老者任由俩丫头说话,此时才出声。   林璞转向这位瞧上去忠厚质朴的不起眼老者,“五师兄?”   老者应了一声,笑道:“小师妹。” 第46章   灵沂早在大半个月前, 就开始不接剑域小师叔的传讯了。飞往孤鸣山的金色小箭全部都丢失方向中途折返。   无颜子修了阴阳魔,性子贱,把对赌的事情告诉小上人以后又后悔, 怕魔女知道了找他算账,干脆也闭关躲了起来。   林璞得不到消息, 心急如焚, 一路向北笔直赶往万魔宗。   利乾魔君为爱徒筹办阖道大典,声势极大。   魔宗请了北域大小宗门为真传魔女祈福相送, 就为了护她顺利入轮回,求一个往生康乐。   若小师叔路途中留心停顿打听一下,在设有传送法阵的阵点就能知道,剑域太上五长老一行人正在孤鸣山做客。   就算太上五长老他们都不在此,其实仅凭她道君弟子、袁思崖莫娴君等人的师妹和剑域天宗小师叔的身份, 也是能以贵客的身份直上天魔崖的。   但林璞脑子就是没转过弯,没想过靠身份来摆谱,老老实实以剑域弟子的名义下了拜山柬。   魔巨灵认可开了擂台, 孤鸣山的巡山魔徒则以为中间有什么他不了解的缘故,许是两大天宗高人之间的博弈,便面色古怪拿着拜山柬上去传讯了。   剑域太上五长老正在与魔宗高层对弈交谈, 以他们的眼界智慧, 一眼便知晓了原委。   但一来何恒远早便听苏琴与吴陵子提过小师妹的修为和性情, 二来也想自己瞧一瞧素未谋面的小七这些年有没有长进。   正巧魔宗高层也想看看门下弟子的水平。   天宗人才济济,不提战力顶尖却稀缺的天阶长老大能, 未来能担大任成脊梁的可都是现在地阶的青年弟子。   而地阶里,尤以真仙境的最为重要。真仙境界巩固了, 不被困死在第六境尘沦的可能性才更大。   真仙境的弟子, 就是大宗的未来。   于是四魔君就和何长老相约过来瞧瞧, 正好看完了林璞拜山的第三擂。   完整看过一场,何恒远和魔君心里也有数了。   魔徒弟子败在剑域小师叔的手底下不丢人。   林璞道基扎得极牢,更兼有金行至高无上的巅顶道法,再打下去没有意义。   魔宗若仔细选一选,也能在精英里挑出几个来拦住小师叔,但没几个日夜分不出胜负来。若打出真火,也是徒增伤亡,白白毁了两大天宗两名前程远大的弟子。   四魔君训完人,那紫袍青年垂头丧气上前跟剑域小师叔道了歉,一行人便重又上了天魔崖。   五师兄何恒远修的土行道法,性子也宽厚和顺。   林璞除了大师兄和谢三师姐,如今所有师兄师姐都见齐全了。   说实话,五师兄跟外表出尘的几位师兄师姐比起来着实太普通了。   何恒远粗手粗脚、面容微黑,头发花白,穿着一身布鞋麻衣。若不是挺拔的胸膛和气质,瞧上去更像是俗世的一个干净庄稼人。   但这般长相,再配上周身厚土一样的气度,却更叫人觉得亲切。   世间天才多,可更多的,还是跟何恒远一样资质平庸、艰难挣脱出红尘宿命、与天争命的寻常修士。   能以平凡之身,超脱当世的亿万人修得如今成就,凌驾于众多天骄之上,这样的前辈高人,怎能不叫人钦佩敬爱?   修行的时间久了,凡女出身的阿蒲,与大多修士一样,对五师兄这样的大能,反而越发仰慕敬佩。   何恒远在云驾上受了小师妹全礼,礼节全了,天魔崖顶也到了。   从远处看孤鸣山,天魔崖就是一把刺天巨锥。可到了崖顶便发现,天魔崖上除了耸高的真魔殿主崖外,周围乌云里还藏了十几座大峰。   一行人就是落在了其中一座峰头上。   林璞老老实实待在师兄身边交谈回了几句话,问道:“师兄一直没有回宗,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脚么?”   天宗的前辈高人,有灵感的大多都在宗门内闭关破境,还有些在外游历少能瞧见踪迹。   除此以外,这等境界的大能若四处游走甚至去别宗做客,只可能是领了门中秘令有任务在身。   能叫太上长老出面奔走的,绝对不是小事。   土行气质既宽厚又威严,许再加上苍老外貌的原因在,五师兄虽然瞧上去质朴忠厚,见过的几个师兄师姐里,林璞反倒在他面前最恭敬不敢放肆。   上一个给她这种感觉的,还是她在小丫头片子时刚遇见认识的红绫真君。   何恒远瞧了她一眼,眼中流露出些许笑意。   他想了想没有回答,而是先拿出一只银色小铃铛,用红绳串成一条简陋的手链示意林璞戴在手腕上。   “没有掌教的示意,有些事情我也不好直接与你说,等这次回去后,叫云澈亲自告诉你吧。”   说完,他望向另一边,“你不是要找朋友么,魔女丫头就在那里。”   林璞猛然转头,正巧对上了魔女还没移开的视线。   今日是灵沂的阖道大典,天魔崖上专门为她清出了这片孤峰设了天坛。   魔宗请出了嫁衣魔神的十丈真像,魔神像前铸有法案香台,北域几百大小宗门千余人皆在台前观礼,魔宗诸人则在神像两旁分列。   灵沂换上了真传魔徒的裙装站在一众魔徒里,可在林璞眼里,她便好似是落于众人之间散发着莹润光芒的玉面神女,总能叫她挪不开眼。   魔女面色平静无波,似是不认得她一般,轻飘飘移开了目光。   林璞正要迈步过去,一声悠长又响亮的钟鸣声起,有魔徒弟子唱响祭曲,魔宗执礼长老已登上了高台准备主持典礼。   孤鸣山虽是魔宗,但只要是人,也都有一分情意在。   无论往日如何,魔宗师长同门此时均以诚挚心意祝祷魔天护佑灵沂,这一份心意,林璞怎么也不该打搅。   大典一项一项进行,拜祭过魔神,执礼长老高声诵读了利乾魔君与爱徒的对赌协议,台前众人唏嘘感叹……   等主持大典的四魔君托着灵沂魂灯登台,林璞遥望着魔女淡淡点头,自行出手击碎魂灯后终于忍不住出言站了出来,“等等!”   林璞闪到台前,看着四魔君,喉咙滚了滚又望向灵沂,正要开口,却又止住了。   能说什么呢?阖道大典一步步走下来,都是在给弟子反悔的余地,魔女只要不同意,随时都能停下。   叫灵沂去跟师尊求情,延长期限或者撕毁协议吗?   当然可以。利乾魔君是嫁衣魔,疼爱弟子又好说话,只要灵沂开口,对赌协议随时能作废。   但那时,骄傲的魔女也就死了。   大道协议只要成立,撕毁作废的人都要承担这股反噬,魔道的反噬便是魔神眷顾的消减。   魔神弟子可以不要脸,也可以耍赖。但魔徒都是高傲的。   你在大道面前亲手签下的契约都能反悔作废,妄图苟且。便再没有魔神会瞧得起你,就连怯魔也鄙夷这种人,前路就此断绝。   灵沂淡漠地看着她不说话,好似在瞧一个陌生人。   林璞被她眼神刺到,垂下目光,嘴唇紧抿,“我知道劝不动你,也不想叫你讨厌我,更不会叫你弃了自己的骄傲屈服苟活。”   她回头望向四魔君:“孤鸣山有自己的规矩,魔女灵沂谨守魔神弟子道义本分,这是她的事情,不容我置喙。”   “但我不想叫她入轮回。”   “我记得,拜山挑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挑战者若是胜了,可向天宗提一个条件?”   “小师叔慎言。”一旁观礼的剑域刑堂吴长老皱眉打断了她的话。   拜山前三擂可算作切磋,再挑战提要求就是挑山打脸了。   天宗同气连枝,别说是万魔宗,便是普通小门派,剑域也万不会容许弟子无缘无故去招惹、得罪别宗。   林璞没有理会他,继续对四魔君道:“若我输了,万事皆休,若我侥幸赢了,什么都不要,只要利乾魔君在魔神面前,自己悔了这封魔契。”   灵沂眉头微蹙,眼神莫测,看着林璞不说话。   四魔君根本懒得理她,他老人家肯听一个真仙境的弟子口出狂言,不过是看着羽山剑域的面子。   他望向台前,“何道友?”   何恒远不置可否,吴长老会意,对林璞执一礼肃目道:“剑域律例,门下弟子不得倚仗身份,无故诋毁挑衅别宗,若有擅自行动者,着刑堂缉拿归宗。情节严重者,由师长执律,逐出师门。”   这条规矩本是拘束修为低下的外门弟子,防止他们一入天宗性情大变,为非作歹仗势欺人,欺压小门派,此时正好又可拿出来牵绊小师叔。   林璞若一意孤行,挑战魔宗闯孤鸣山,若是赢了,传出去是剑域傲慢,往魔徒脸上扇巴掌,两大天宗必然交恶。   若是败了更难看,林璞为一代弟子,辈分比掌教还高,这是要连累整个剑域在修行世界丢人现眼。   “小师叔祖!”两宗长辈说话,哪有她插嘴的份儿,但红乔还是没忍住,急得唤了林璞一声以作提醒。   何必要闹到这一步,这是人家魔女师徒俩自己的事情,灵沂都平静接受了,小师叔何苦要插这一脚进去?   里外不是人,赢了致使两大天宗交恶要被刑堂重罚,输了丢剑域脸面罪上加罪,她在羽山还如何待得下去?   林璞怎会不知道这些。   在她出声之前就想到了,她能不自量力地跟四魔君说这番话,何尝不是仗着自己的身份?   可她要做的事情要想不连累宗门,不搅乱修行界秩序,就得先把自己身上这层皮拔下来。   她看向四魔君,嘴唇有些发白,却仍沉声冷静道:“散修林璞,向万魔宗发拜山柬,若胜,请得利乾魔君毁契。”   自欺欺人,哪能凭一句话就想逃脱律责?吴长老眉心一皱,正待开口呵斥,何恒远却抬手止住了,轻飘飘看向魔女。   灵沂还是没说话,瞧着从方才开始就一直不看她的小修,瞧得认真极了。   她活了这几百年,美貌与真传之名齐平,为她生为她死的人可见过太多,此时脸上一丝动容之色也无。   不劝,也不管,好似是想由着这小修,看她自寻死路。   何恒远慢慢把目光移回到小师妹身上,手指一点,她腰间金色的真传弟子剑羽宫绦便湮灭成粉末消失。   “你既决定了,那我身为师长,便依律将你逐出宗门。自此以后,你便不再是羽山剑域一代弟子,剑域与你毫不相干,可有异议?”   吴长老闻言立时闭嘴。   虽早有预料,林璞还是脸色一白,她目光微闪,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什么,躬身跟师兄行了一礼,最后一次听从门中命令。   “是,弟子林璞领命。”   这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吴长老再不对她执礼,跟着何恒远回了观礼队伍。四魔君一声令下,魔徒人头攒动,已开始重新选人。   坛前空地上浮出七座高台,准备应对散修林璞的拜山挑战。   林璞这才回过头看向灵沂。   魔女终于开口了,十余年未见的第一句话是在陈述:“你在自讨苦吃,果然是个傻子。”   林璞却笑了,目光柔和。   “我不逼你,不想叫你为难,这都是我自己胡作非为。小师叔祖的身份被我作没了,也跟你没关系。   我现在问你,如果我赢了,你的魔种和修为都能保住,反正在哪儿修炼都一样,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以林璞的心思何尝想不到,魔女七年前突然跟她断了联系,肯定是那次受伤后,知道自己已没有机会破境了。   灵沂也知道,以林铁头这个固执重情的性子,要是晓得自己将要阖道入轮回,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可她一个五境的小修能做什么?   两人若纠缠兜兜转转闹一场,互相都累,还不如就这么断了,叫魔女清静入轮回。   可灵沂没有想到的是,她不要林铁头管她,林铁头便不缠她。不逼不闹不恼,自己把后路断了,再来问她。   我输了,跟你一起入轮回,我赢了,你跟不跟我走?   灵沂看着女修清亮的双眼,似不经意咬了咬下唇。   红唇浓艳勾魂,瞬间便勾走了林璞的视线。小修的喉咙不自觉咽了咽,魔女唇角溢出笑意,眼尾微微上扬,便好似漫天云霞春光都投射进了她眼底。   灵沂上前一步,站定在她跟前,呼吸似乎都交缠在了一起。   “有没有鞋?”   “啊?”   魔女一声轻哼,有些不满,赤足踩上小修的靴子摁了摁。   “走路不得穿鞋啊?”说完又欲盖弥彰地悄声掩饰补了一句,“我脚冷......”   “回头给你!”   林璞心花怒放,牵住她的手将人拉到身边,喜上眉梢。   “也是祭婆婆亲手做的,现在人太多,回头我再给你穿上。”   灵沂挑眉,嘴角扬起,被握住的手晃了晃,往她小腿轻轻踢了一脚。   地面轰隆震响,修为低微的魔徒弟子和近千名观礼的修士身形皆摇晃不稳。四魔君以庞大魔元凝化出来的七座大擂台重又被压回地底。   背着手笑得和蔼的利乾魔君现身,站在空中微笑道:“果然年轻气盛。”   林璞刚要开口,老魔君摆摆手。   “我都知道,先慢来,拜山柬你下了,提的要求我也应下,但挑战内容得改一改。”   “若是往常有人拜山,提个寻常些的条件,宗内凑些同境的魔崽子出来互相切磋比上一场也就罢了。”   “可如今要我毁契,放弃我这徒儿一身的魔元修为。你没有剑域小师叔的身份,一个五境的散修,就算孤鸣山所有地阶魔徒都败在你手下,提这个要求,你觉得自己配么?”   这可不是侮辱人,本就是这个道理。   林璞叹口气点头道:“您老说的是,的确不配......可我就这一个要求,拜山柬也下了,内容怎么改您说。”   “既然你是为了我家灵沂丫头,本座也不过多为难你。”利乾魔君轻笑着落地。   “打过一群魔崽子算什么,要我老头儿毁契,可以,只要你能接下我一招不死,万事好说。” 第47章   魔宗十三魔君排位以得道前后论, 利乾魔君虽排名只在十一,但按战力来说,算是云霜长老那一辈的人物。   他七百多年前曾与羽山剑域刑堂吴长老切磋较量过, 算是平分秋色。   这样的大能,一个照面就能叫林璞魂归大地。   魔女心惊肉跳, 忙上前一步侧挡在小修身前, 哀求唤道:“师尊!”   老魔君慈爱地看她一眼,摇头:“别怕别怕, 我只出三成力,若这样都接不下,那就是她不自量力了。你与她一起也是受苦,还不如同入轮回往生。”   怎么能这样论!不仅灵沂大急,下头红乔也喊出声来。   “这不公平!”   魔君入天阶已不下千年, 林璞从出生到现在才活了多久?   天地人三阶,人踏于地,第三境不归人与第四境造化的差距算不得太大。   可天阶与地阶的差别, 那可就真是天壤之别!   能勘破尘沦入远行的地阶修士万中无一,就能说明天地二阶的差距了。   全盛时期的远行境修士,哪怕第六境巅峰、地阶道基圆满的修者对上, 也无异于蚍蜉撼树。   别说三成力, 就是一成, 丢给蚍蜉一个树桩,它推得动么?   林璞对红乔摇头, 又伸手把灵沂拉回来,缓言安慰笑道:“魔君说得对, 我既口出狂言, 就得自食其果。三成已是魔君容情了。”   说完把人劝到一旁, 径直上前,召出了鬼玺。   印玺放大百倍轰地一声盖到地面,瞬间阴气如海浪潮涌般溢出,面前规规整整百万鬼卒大军显现,军容齐整,破戟锈盾被森森鬼气孕养完备,透着乌青煞意。   单个小鬼没什么,可万千厉鬼堆叠重合在一起,顿时煞气凝成实质。   鬼将呼喝一声挥舞大旗,森冷鬼卒立马退到林璞身前,化作一重鬼域缓冲。   林璞再一招手,唤出三百寒银妖蜂。   妖蜂迎风变大,在女修身前连结成第二阵,寒气与鬼气交织相得益彰,妖蜂扇动翅膀越发欢欣灵动,气势大涨。   北域众人见着阴鬼大军本已惊讶,此时瞧见三百妖蜂更是不由得羡慕起来。   只魔君笑眯眯的,神色不为所动。   做好准备,林璞取出五行爆元弓振翼腾空,对魔君点头道:“散修林璞,请魔君赐教。”   “好。”利乾魔君不再多言,微微一笑,闪退十丈落地,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   朗朗晴空里,天魔崖上,残影波动几下,凭空出现了一条巨龙。   “烛龙!”观礼修士有人抑制不住低呼出声。   利乾魔君与人为善,少见他出手,却不想今次只一招,便唤出了一条活生生的魔天烛龙!   人首换成了魔巨灵的狰狞头颅,浩大无匹的百丈龙身,殷红色的森森麟甲,这是一头魔灵烛九阴!   烛龙睁眼为昼,闭目为夜。   魔巨灵暴突的竖瞳龙睛眨了一瞬,天地之间便昼夜交替,一瞬重又换为白日。   这魔天异兽仰头咆哮,一声龙吟震彻九霄,龙尾一甩,便朝着林璞振跃扑来!   修为低的小修士们灵识察觉不到危险,不明就里,只顾惊叹。   可有识之士都在为那被烛龙浩大凶威锁定的女修捏了一把冷汗。   天魔崖上狂风大作,林璞面色凝重。   她在风暴中央,最能察觉到烛龙扑击的威势。   那不止是魔君的一击,更有以嫁衣魔弟子身份,向魔天借来的魔神凶焰!   夹杂着虚空魔怪对大陆天道的对抗和嘲讽,裹挟着魔徒癫狂如山海一般的混沌魔念,烛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朝着挡路之人浩荡砸下!   女修压力愈大,眼中却越发晶亮亢奋。   金行至尊,庚金,主杀伐啊!她林阿蒲骨子里就是个刚烈好斗的!   林璞身后高空突显出一杆水灵矛枪来。   矛头超前,金色枪杆疯狂旋转,分化出千柄金矛疾射而出!   矛枪互相以雷电般跃闪的金光勾连,牵织成金色大网迎上烛龙。   如此浩大声势迎击,却只阻了烛龙一瞬。   好似网住鲸鲨的渔网,鲸尾轻轻一摆,网就破了。   三百寒银妖蜂嗡鸣振翅,奉令紧跟着接上,体表纤细毛发如细雨一般漂浮出来,化作一面布满月华的寒银水镜补上缺口。   龙尾摆动,烛九阴头颅轻轻一撞,水月华光一触即溃。   三百珍稀坚硬的寒银妖蜂溃散崩碎,银亮飞屑四溅洒落。   烛龙裹挟大势,已冲进林璞身前最后一重防护鬼域。   可女修见此竟不退反进,金芒在烛龙体表几个纵闪后飞退。   烛龙正待追击,体表被她点过的十处瞬间隆隆爆炸开来!   气浪翻滚,烛龙身上毫发无伤,魔气却溢散了一些。   存放在蹀躞带玉板里那十枚可开山炸海的五行爆珠,全部炸开用掉,也不过是炸走了烛龙的势,未伤及它的本。   烛龙一声龙啸,声势弱了一些,却仍裹挟着风雷在鬼域里向女修径直扑击而来。   四散洒下的寒银碎屑被庚金之主强势压服融入了阴鬼体内。   万千厉鬼呼喝咆哮,奉主人诏令,前赴后继蜂拥扑向烛龙啃咬!   虽如螳臂当车,但也勉强延缓了魔龙攻势,叫它在鬼域多废了会功夫游走周旋。   但也只是勉强拖延时间罢了。   女修抬头望天,握紧手中长弓。   小莲妖爬到她肩上担忧地叫了一声,见劝不动主人,只好用青藤递出来好几瓶丹药。   林璞把所有的丹药都倒进嘴里咽下,丹田火土元气暴涨,瞬间五行补全。   但她五行箭意的火基和土基根本没有灵种坐镇,火土元气快速溢散,白白废了一大批上好的补灵丹。   林璞却毫不在意,扭头望向魔女,目光炯炯却又带有奇异的温柔。   “灵沂姐姐,把你的寒雀借我一用可好?”   灵沂不明所以,却仍是先唤出寒雀。   万相显现到主人肩上,疾飞过来包裹住寒雀就冲回了林璞识海。   刹那间天地灵元紊乱,庚金之气涌动暴涨。   灵沂睁大了眼睛,“林璞你疯了!快停手!”   林璞忍受着识海炸裂般的剧痛,用灵力将她震开,灵沂怕伤到她不敢再动。   只见女修嘴角溢血,艰难勾唇对她笑道:“没事,我道心坚定目标明确,识海迷劫惑不了我心……”   想破真仙进第六境入尘沦,就得先凝化识海真灵再渡识海迷劫。   万象星海道法需修五行箭意,林璞先前将木基巩固圆满后,识海真灵还未凝练成功。   将万相祭炼成识海真仙不是一个小工程,她才只完成了一小半。   如今要强行促成,必得借外力作辅。   寒雀曾被万相加持显化提纯过血脉,它就是那个能叫万相直接借来的外力。   可这是林璞的识海真仙。   寒雀是魔女的真灵,万相借了力,寒雀便相当于单方面也跟林璞的识海真仙有了联系。   识海真灵不毁不灭。   本尊不死,则真灵不亡。换言之,真灵若有事,伤害首先就由本尊承担。   从今往后,魔女的真灵若有损,伤害便也优先分摊到了林璞身上。   魔女若无事还好,若有一日遇强敌重伤垂死,真灵受损,哪怕林璞不在她身边,也必定死在她前头。   将心比心,林璞这辈子能放在心尖上的就那么几个人。   祭婆婆、莫真君,再加上一个小魔女。   哪怕其他的几个师兄师姐,无颜子,师侄或师侄孙们都得往后再退一退。   魔女嘴硬别扭,说不领她的情意,可两人的纠缠早就不是止于普通朋友了。   不管灵沂会不会接受她,只要她不拒绝,阿蒲就愿意站在她身旁不远处,把这一腔滚烫炽热的情意捧给她看。   林璞在祭祀和真君的教导下一路行来,从未有过违心之举。   如今念头通达,识海迷劫根本难不住她。   火土灵元溢散,丹田胀痛随识海震荡一并消去,小莲妖又挑出一大堆能补充这两行元气的丹药出来,林璞一股脑又都吞下了。   登时又是一声闷哼,经络崩出了无数道裂纹,丹田重又满胀刺痛起来。   林璞抬手抹去了嘴角血丝,眼睛亮得吓人。   她看向红乔笑道:“可惜小鹿不在,等你回去了帮我跟她吹嘘一下。”   “莫师姐曾与我讲,恩师灵雀道君说过,万象星海修至极道大成,可引动周天星辰降世诛仙……   我能力不够,如今第六境了,勉强凑齐五行,看能不能牵引星河。”   狂风舞动呼啸,林璞振翼停滞在高空中。   灵气疯狂涌入她丹田,庚金艰难调解着其余四行灵元。   某一瞬间达成平衡,林璞周身暴散出金光,身后一只辉煌神鸟张开了羽翼!   它通体披布着流光溢彩的灿烂金羽,爪足覆盖紫晶麟甲,身长十余里遮盖晴空,眼神睥睨,周身彩芒几与烈日争辉!   烛龙此时已冲散阴气浓烈的鬼域,厉鬼哀嚎消失,可烛龙气息却根本未消减多少。   烛龙嘶吼,奔雷浩荡,裹挟着乾坤天地的魔念恶意悉数朝女修袭来!   林璞手上显现出一支普普通通的金色小箭。   搭弓。   万相一声轻啼,化作金光冲上天穹。   拉弦。   晴天烈日里,蓝天之上竟闪烁出无数小小的亮光来。   星辰渐渐与女修呼吸共鸣,跟随着庚金之主的气息一明一灭。   烛龙跃至身前一丈,林璞松手了。   好似天穹塌陷了一块,晴空暗了一瞬,漫天星河显现,化作灭世流星箭雨砸了下来!   灵气魔元震荡翻滚,天魔崖上闷雷爆鸣声炸响,翻滚震荡的气浪吹倒了一大片修为普通的修者。   等灵元散去,只见烛龙与漫天流星箭雨已消失不见。天地之间一片清新,悬浮的水雾浮尘统统被吹散,天空万里不见白云。   而那女修正纵身急退,面前一道乌光直击胸口,这是烛龙破碎最后凝聚的余力。   刚到手没捂热几天的五行爆元神弓挡了一击后哀鸣崩断,林璞后背狠狠砸进天魔崖峰头,双手紧紧抓握住身前乌芒。   而手中乌光正是烛龙元神,化成小蛇的烛龙左右扭动着身躯,转头变成一把三棱尖锥,朝女修心口钻去。   林璞掌心血肉模糊,满手鲜血淌下,渐渐抓握不住。   她一咬牙,背后金翼化作金甲覆身,正好阻了尖锥刺心。   可精纯魔元化成的锥子仍奋力往前刺去,一寸一寸贴近血肉。   恰此时,晴朗明亮的天空又阴了下来。   孤鸣山上栖息的数万只黑鸦聒噪飞了上来,一大群吵吵嚷嚷地绕着天魔崖盘旋飞舞。   还有更多汇聚到真魔殿顶上遮掩住了晴空,大捧黑鸦化作漩涡乌云。   就在这乱流之中,寒雀清脆啼鸣一声,漫天乌鸦褪去黑羽,竟得天地造化提灵化脉变做了寒雀之属!   遮天蔽日的厚重乌云化作浩荡华丽的滚滚银海。   诸多寒雀从银海云层中振翅飞下,轻巧如剑般落到峰头木枝上,乌泱泱站了一大片。   不似黑鸦般喧哗吵闹,只安安静静的,却叫人看了便觉得心悸。   棱柱缓缓扎入林璞血肉三寸,即将刺进心口时,被一只玉白的手拈住了。   修长两指一用力,烛龙就发出一声悲鸣崩碎,魂归魔天。   林璞眼神还是亮晶晶的,面带笑意看着眼前人,胸口起伏微喘。   灵沂探出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随即收手按在她胸口上,替她抚平被魔元损毁紊乱的心脉。   林璞一身血,浑身都疼,尤其是双手更疼得厉害。   却还往后靠在山壁上,一手抬起,覆在灵沂手背上,轻笑道:“这下遭了,我才破境入尘沦,你就入了天阶远行,更打不过你了。”   说完被血呛住,肺气一乱,猛地咳嗽起来。   小莲妖从她头发里钻了出来,捧着一瓶丹药就要喂给主人。   但瞧了魔女一眼又有些畏惧,用青藤缠着送到她手上了。   灵沂取了一粒喂给她。   “你没伤到道基,止了血以后静养,比吃丹药恢复更有益于凝练仙体。”   她转身看向一侧,“弟子出手阻拦师尊,甘愿受罚。”   老魔君身形显现出来,他摇头:“你如今破境,这魔契便算不得数了。”   他乐呵呵地看了两人一眼,叹道:“后生可畏啊,只这一场,便足可叫我回味百年了,有趣有趣。”   说完又消失不见。   一场阖道大典,却叫北域众人见证了魔女灵沂打破此纪元最短时间入天阶的记录,领先修行世界同辈天骄,成为真传第一人的传奇一幕。   魔宗弟子们与有荣焉,正好执礼长老也在,魔徒百无禁忌,干脆直接将阖道大典换成得道庆典,改了改典礼继续。   这种场合魔女驾轻就熟。   典仪结束以后,她一边敷衍着唱礼道贺的观礼宾客,一边又分了一丝心神到角落处那沮丧的小修身上。   “律罚已下,断无因结果趋善而更改的道理,不必再说了。”   红乔闭嘴,爱莫能助地瞧了林璞一眼。   何恒远看向林璞,表情温和,却沉沉叹一口气,失望道:“天宗律例森严,不能因你破例,叫我剑域千年清名毁在你身上。   等我归宗后,自会由刑堂告知掌教,再传告修行世界:一代弟子林璞因触犯戒律被逐出宗门。”   林璞面色苍白,垂头听训,此时又抬头不甘问:“那,我能回宗告别么?还有先前从宗库取的宝物,神弓被我损毁,弟子愿先回宗领了罚再下山……”   何恒远摇头拒绝,眼睛从她手腕上瞥过:“你已与剑域毫不相干,之前赐赏的东西也不必还回了,就此别过吧。”   林璞怔怔看着师兄和吴长老领着一行人走到崖边,头也不回地离开,失魂落魄。   只有红乔回头冲她摆摆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跟着遁走了。   肩上一暖,林璞回头,魔女丢下了一众宾客过来。   “我已经禀明了几位魔君,你若愿意的话可以……”   话未说完,林璞伸手抱住了她。   脸埋在她颈侧,双手搂住她的腰背,抱得很紧。   灵沂只犹豫了一瞬,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也环住了她。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可以回答了,魔女不需要金手指,因为她自己就是(叉腰   &   我的大纲粗到了什么程度呢?   就这么说吧,写了近二十万字打架铺垫都为了引出这几章。   团吧团吧压缩一下,也就是文案上最后一句话:   孤鸣山上寒雀惊,万相踏星河。 第48章   灵沂从真魔殿出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   她一眼便瞧见天魔崖西侧千里高空外, 混在一众魔徒中间的女修。   天边乌云之上,一大群魔宗弟子个个手里拿着一个大口袋,开口朝外, 眉开眼笑挤成长长一排。   而一旁滚滚阴风里,鬼将正吆五喝六指挥一群阴鬼结阵, 从天地间吸摄万灵私欲妄念, 炼化成一丝丝魔念投入魔徒手中风袋里。   这种提纯得来的纯净万灵魔念,适用于所有魔功, 只不过量少难以凝练。也就是有阴鬼帮忙、煞气辅助,才能有机会多得一点。   鬼将得意洋洋,不仅差遣小鬼,对天宗弟子也摆谱。   魔徒有求于人,得了好处也不在意, 个个腰间挂了好几个装满魔念的风袋,嘴上说着吉祥话,喜笑颜开听厉鬼使唤。   相处倒也是和谐。   林璞则盘坐在一个魔徒的云驾法器上接受众人招待, 面前摆了一大堆丹药瓜果。   小莲妖乖乖坐在主人膝上,林璞自己吃两口灵果,就给小妖喂一粒丹药, 与魔徒说说笑笑, 优哉游哉好不快活。   魔宗弟子灵动狡黠, 早在林璞与魔君对阵召出一大片鬼域时就起了心思。   后来拜山之事圆满解决,这女修能从魔君手下接了大半招, 已叫慕强的魔崽子们叹服。再加上她跟魔女关系匪浅,为了阻灵沂入轮回不惜被逐出宗门, 于是等她落单后, 魔崽子们便围了上来。   先单方面宣布她是半个自己人, 然后笑嘻嘻地请她麾下阴鬼帮忙摄取天地魔念。   修行之人仙体强韧,再加上有灵元和丹药辅助恢复,林璞的伤现在就已好得差不多了。只不过行动无碍,四肢经脉却还有些酸软无力,也无法动用法术。   林璞为了从魔君手底下扛过一招,手里丹药一下子耗去大半,正愁养孩子呢,魔徒找上门刚好一拍即合。   互相拉扯好一通,讲价后各自满意,林璞就把好鬼仆们叫出来做工给小莲妖换口粮。   也幸亏鬼玺认主,不需要她多做什么,只神念驱使阴鬼们出来帮忙就是。林璞只用坐在那儿休息吃茶拿报酬。   灵沂瞧着心中好笑。   这家伙,到哪儿都混得开,一点都不像束手束脚、处处标榜正派德行的天宗正道弟子。   不对,她现在已不是天宗弟子了。   魔女心肠一软,闪到她身后问:“都告诉你住处了,怎不先去歇着?”   林璞回过头起身,笑容清甜爽朗,亲近道:“我想等你一起回去。”   一旁魔徒们手忙脚乱赶紧把风袋扎起来收好,各自唤“师叔”“师姐”后,一窝蜂如鸟兽般四散跑了。   把云驾借给林璞歇脚的魔宗女弟子还悄悄传音给她,叫她别做声,等灵沂师叔走了以后自己再来收回法器。   天阶修士御空已不需要法器了,自身便能随手凝出云驾来。   收回鬼仆,林璞跟在魔女身后飞去她栖身的峰头,一边还好奇调笑道:“真奇怪,你明明这么好,我瞧着魔宗弟子怎么都挺怕你的样子?”   灵沂偏首看着她,似笑非笑,“我现在可是天阶,你不怕?”   小修笑嘻嘻凑到她身边,勾住她的小指晃晃。   “灵沂姐姐既善良又温柔,长得好看还对人极好,修嫁衣魔功的小仙女,我怕什么?”   魔女美目流转,瞟了她一眼,轻哼一声又带了些娇娇的傲意,不理她,一眨眼便不见了,留下林璞被云驾托着慢慢飞。   灵沂凝出的云驾飞得很稳,行经一小片湖泊,穿过湖面晚霞倒映的粼粼柔缓波光,这才徐徐落到孤鸣山后八百里外的一座小峰上。   这里风景极好,清幽又寂静,只是太过于偏僻。   孤鸣山有大阵,真魔殿是阵眼,每旬定时都能吸纳大陆万灵欲念化魔气。   虽不多但也聊胜于无,对修为低的魔徒帮助极大,因此大部分魔宗弟子的住处都是安得离天魔崖越近越好。   灵沂是真传弟子,在天魔崖上就有洞府。   但她除了闭关修炼,平时不爱待在光秃秃黑乎乎的天魔崖,真正的住处安在了这偏远后山。   林璞落到峰头,只见魔女倚坐在一颗巨木枝丫上,晃着光洁白皙的小腿,双手撑在两侧,百无聊赖的样子。   身边还蹦蹦跳跳站了好几只小寒雀。   灵沂先前以为她会先过来歇息,就传令关了峰上禁制,撤去隐匿法术,叫小雀妖在附近候着接她。   现在一起回自己住处,心里那股别扭劲儿又上来了,就先行一步回来把一切恢复原样,不叫这小修察觉她的关心在意。   这座峰大归大,此时入目看来却只有崎岖陡峭的山石并一些凌乱草木,其余什么都没有。   林璞正有些纳闷,只见灵沂轻轻扬袖,面前空气泛起涟漪,隐匿法术撤去。   魔女从树上跳下来,假装自己一直在这儿候着。   明明是她控制的云驾速度,这时却要嘟囔抱怨林璞一句“真慢”,这才背着手走进了一座剔透秀美的山水宅院。   这所宅院是由一整块巨大翡翠玉石精刻雕琢而成。   穿过院中绒绒草地进入内宅,早有雀妖变作的婢女上前替魔女除去外衫,又给林璞奉茶。   还不忘好奇地瞧一瞧能被主人先前传讯叮嘱招待,现在又亲自带回来的客人。   这所宅子本就是灵沂设计自己一人居住的,犯不着弄好多居室,堂屋和内室只用精美的水墨屏风隔开,别的也没什么了。   小雀妖领命下去,林璞前后逛了一圈,贼眉鼠眼地凑到魔女身边,语气有些不好意思,眉眼又飞扬带了点喜意。   “灵沂姐姐,你这儿就一张榻啊?”   灵沂此时把秀发轻轻绾了个云髻,额前两侧微微垂了几缕发丝下来,瞧上去颇有些居家的温婉。   她斜了林璞一眼,“怎么,想打地铺?”   “没有没有!”   林璞连忙否认,跑到榻前,跳起来直挺挺把自己甩到床上,还转身打了个滚。   灵沂被她逗笑,“做什么啊你,幼不幼稚。”   也不是幼稚,就是开心,一份纯粹的欢喜。   还跟那个开朗活泼的野丫头一样。   以前在莽山到处乱跑玩够了开心,在化境被师姐夸了课业也开心,阿蒲就喜欢蹦到祭祀的床上打滚。   白发妇人惯着她,由着她,笑着听小丫头叭叭说话。   现在阿蒲修为精进取得成就了,才百年就入了第六境,再往前迈一步就是远行,能解开禁制再见到祭祀和真君,阿蒲怎么能不高兴?   先前刚破境时被魔女的事情压着还没反应过来。   现在灵沂愿意靠近她,敬爱的长辈亲人差一步就能重逢,林璞握着脖子上的平安锁,心里欢喜得就像要炸开,骨碌碌又打了几个滚。   灵沂笑着坐到床沿,伸手要来平安锁运灵力摸了摸,摇头道:“不行,我解不开,看来还是要等你自己解。”   林璞也不失望,禁制哪儿那么多破绽可钻,脚踏实地一步步走,林阿蒲顶天立地,万事不求人。   等她自己解开禁制,到时候再把祭祀和真君吓一跳!   林璞还在那儿傻乐,魔女此时却咬唇犹豫了一下,歉意道:“阿璞,我方才在真魔殿见了我师尊和几位魔君,接下来许要闭关,不能与你一起走了。”   林璞翻身坐起来,把枕头抱在怀里,担忧道:“是你这次破境有什么问题吗?”   灵沂摇头,“大魔君帮我瞧了瞧,我的地阶魔基没有问题,可师尊帮我凝练的假魔种不见了。”   天阶魔修的魔种消失不见,可魔功却运行无碍,这是一脉新魔道诞生的标志。且几位魔君联合传感魔天,九天魔道里,的确多出了一个虚幻不定的神格。   林璞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你要开辟新魔道,自己成为自己的魔祖宗了?”   话糙理不糙,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灵沂的嫁衣魔道开始就是走偏了的。   要她心甘情愿为他人做嫁衣,除了那次被林璞借元,自我任性的魔女从来没做到过。   她的人阶嫁衣魔基是因为林璞圆满了,可地阶再怎么修炼,魔基总是虚浮的。   这最后一次孤注一掷的尝试成功,灵沂自己也知道,靠的并不是嫁衣魔道。   可具体是什么,她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隐隐约约还抓不住。   若真是一脉全新魔道,能炼化嫁衣魔种,自然不会比上位魔神的嫁衣魔道差。   九天上位魔道能再添一神格,这是魔天盛大的喜事,孤鸣山高层对此十分重视。   灵沂在真魔殿耗了大半天,就是因为在山的几位魔君得知此事后都惊动过来见她了。   “新魔道没有前人经验,要靠我自己摸索。可不管怎样,我首先需要搞明白,心中所信奉的是什么。   不然,连自己这一道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如今的境界,也不过是比第六境更高一级的入尘沦罢了。”   “真厉害!”林璞笑了,话语里竟然还有些与有荣焉的自豪,“重辟一条前人未有的道路,你这魔道要是成了,何异于开坛论道、创派立宗?”   看她眼神亮晶晶的高兴,灵沂忍不住笑着推了推她:“你骄傲个什么劲儿?八字还没一撇呢。”   她收敛了笑意,眼神微微垂下,“但这样一来,我必然要留在魔宗……”   “这有什么!”林璞抱着枕头躺下,愉快地又打了个滚。   她之前想带灵沂走,是因为不管那魔契能不能成功解除,灵沂都是违约。   那时候自在随性的魔女就算在孤鸣山待着,也定然不自在。还不如就跟她一起走,大千世界去哪儿不能修炼?   可如今万事大吉,灵沂就没有必要抛弃宗门离开孤鸣山了。   她翻了个身又转回来,拍拍床榻打岔道:“灵沂姐姐你上来说话,我保证不乱来!”   魔女白了她一眼,被她这么一说反倒消了些歉意,哼一声嗔道:“你敢?”   等她侧躺下来,林璞才凑过来趴着看她,眼神真挚。   “你有自己的事情。魔君对你有恩,魔契解除了,孤鸣山就还是护佑你的家。   你可是骄傲的魔女灵沂欸,干嘛想不开做我的保镖跟着到处跑?”   “再说了,”林璞把枕头放下,枕上去再靠近她一些,“等你境界稳固了,我出去吹牛,魔君灵沂是我的靠山,多风光!”   灵沂笑出声来,枕着自己玉白的胳膊轻声问:“阿璞,你怕不怕?后不后悔?”   “怕什么?悔什么?”   灵沂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小修的脸,“怕死在天魔崖愧对婆婆,悔为了我被逐出师门。”   林璞笑了,把侧脸贴在魔女手心依赖地蹭蹭。   “怕又如何,若贪生怕死不来,放任你入轮回,我道心会蒙尘的。”   “今天我能借口要留着一条命替祭婆婆向邪神报仇而不来,明天遇着别的敌人乃至妖鬼邪神,是不是也要因实力不够惜命推脱?毕竟人死皆空,贪生怕死什么借口都能有......”   “可人一旦想得太多顾虑太多,事事都要给自己留后路,气就泄了。我只有一条命,不能分给所有事情,但如果样样都拼,无愧于心,说不准就真能拼出条活路来。”   “我想着,这样的林璞,才是能叫祭婆婆骄傲的林璞吧。”   说到这里,小修又狡猾地笑了笑,“而且,谁说我被逐出师门了?”   “嗯?”   “我是红绫真君代师收下的关门弟子,除非恩师发话,否则普天之下有资格能将我逐出师门的,只有大师兄袁思崖和二师姐莫娴君。   而且,灵沂姐姐你仔细想想,我五师兄原话是什么?”   灵沂若有所思:“将一代弟子林璞逐出……宗门?”   林璞笑着牵住她的手。   “我虽不再是剑域弟子,但依旧是道君第七徒,头上几位师兄师姐也还肯认我,于我来说,在不在剑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魔女瞧着她不说话。   这怎么能一样?剑域小师叔的名头就是一道护身符。   如今没了这个,林璞在外若遇到危险,谁还会顾忌她身份?   即便围杀了她,剑域太上长老们难道还能不顾天宗名誉,罔顾修行界秩序,因一个散修的身死而去霸道追凶不成?   灵沂垂下目光,知她心意,默契不再提这个,缠着她的手指转而问别的。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我如今有权限,你若愿意的话可以客居留在我这里修行。”   林璞却摇头拒绝了。   孤鸣山愿意庇护她是一份情谊,但她好歹也是道君弟子,有自己的骄傲,不可能一直待在魔宗。   “我伤势也好差不多了,预备先去南荒走走。那是我家乡,是祭婆婆抚养我长大的地方。   以前未入道途时只看了方寸之地,未见全貌。如今有能力,便想自己走一遍万里莽山……”   “啊,对了!”   林璞坐起来,从芥子囊取出一个剔透的玲珑玉瓶献宝一般捧给她。   魔女支肘撑起身子接过。   “水魄元精?”   她看向眼神晶亮望着她的小修,便不客气收下了。   “你那把弓是不是又损毁了?”   林璞苦着脸点头,“我也没办法,每次得的弓都不长久,要么弄丢要么弄坏。”   “你的金翼既然能化作金甲护身,为何不试一试凝成弓器呢?”   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林璞恍然大悟,立时便坐定凝神拟形。果然不出一刻,身前便凝出一把金灿夺目的弓胎出来。   金翼是由金行岛上纯净的天地庚金之气所化,不用时就一直潜伏在林璞丹田之中,不消不散,无人能夺。   由其化作的金弓也坚硬无比,哪怕真的断了重凝就是。   以后就不怕弓器丢失了。   林璞正自高兴,就见灵沂伸手,将一条玉质的坚韧长线替她缠到弓胎上。   魔女耳朵有些红,也不看她,自顾自道:“你别想太多,我先前要做的法鞭失败了,水木两行跟这牛筋属性不合,反正我用不上,你给了我水魄元精,我还你圣麒牛筋......”   “是‘金玉’圣麒牛筋。”林璞小声强调。   灵沂凶巴巴地瞪她一眼,小修一点不怕,只笑眯眯看着她。   “自作多情!”灵沂被她瞧得脸红,缠好后就躺下背对着她不说话了。   林璞也跟着躺下,往前凑了凑,壮着胆子搂住了她的腰。   “灵沂姐姐,你对我真好,我好像有点想亲你。”   魔女恼道:“你要是敢动手动脚我就把你扔出去!”   林璞赶紧靠上去把人抱实了,紧紧贴在她身后,抓住她的手不放。   “不敢不敢!我不动了,现在就睡!”   灵沂感受着背后绷紧的绵软身体里传来的蓬乱心跳,紧张的心绪竟奇异地平复下来。   这家伙,手上胆大包天,心跳却忐忑如擂鼓。   魔女微微垂首,瞧了一眼自己被她紧紧握住搁在腰腹间的双手,眸中闪过温柔的笑意,放松下来,闭上了眼。 第49章   又过了半年, 孤鸣山偏远一角,已由真传弟子晋位长老的魔女正于高空俯视下方苍林。   她微微一笑,黎明清浅晨雾随风汇聚环绕身边, 随即显化出千万只灵动雀鸟,转瞬四散逃往八方。   下方静谧林木无风自动, 从无数巨木中射出金箭, 前后间隔只在毫厘之间。   箭无虚发,穿透零散几只雀鸟后冲上高空, 某一瞬间羽箭全部勾连成网炸开。   顷刻锐利金元爆开覆盖千里,所有雀鸟湮灭成雾气消散。   一道金芒从最高的树木上纵跃而出,林璞振翼来到魔女跟前,期待道:“怎样?”   灵沂微笑点头:“金气内敛,悄无声息, 你这木遁现在才算是习成了。”   伤势恢复,木遁也已习得,便是到该分别的时候了。   林璞不说话, 澄澈的眸子只是温柔地看着她,似想把眼前人刻在心底带走。   灵沂被她看得心口柔软,歪头看她, “看我做什么, 想要我送你么?”   林璞收翼落到她云驾上, “我如果说要,你送不送?”   “想得美!”   林璞笑着牵起她的手, 不舍道:“你三个月前就该回天魔崖闭关的。我也该走了,再待久一点把你拖在这里, 只怕真魔殿要派长老过来赶人了。”   灵沂习惯性地绵软抽手, 被她握得更紧。   “哪有那么夸张, 不过是晚几个月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是啊,一转眼就过去了。”   林璞微微伤感叹息,随即收拾好情绪又抬头看她。心中情意素来绵柔,此时临别竟似决堤般不舍涌出。   她鼓起勇气又怕唐突,犹豫一瞬,还是上前一把将人紧紧拥入怀里。   软玉温香满怀,魔女在她耳畔轻笑:“林铁头,你是越发得寸进尺了啊?”   林璞心口满涨,呼吸间满是馥郁幽香,只觉金行道基都要融化成一腔缠绵春水。   再不走就更舍不得了,她呢喃一声:“我走了。”   旋即化为一道金光遁走。   可没两息金光又折返了回来,林璞笑嘻嘻的,手上拿着一双针脚细密的漂亮绣鞋。   瞧上去好看,但明显就是双灵气皆无的俗世鞋履。   见她半蹲下去,灵沂有些羞赧,咬唇没有拒绝。   毕竟是自己答应过的,便红着脸仍由她握住脚踝替自己穿上绣鞋。   结束后,林璞没有起身,挺直身躯微微仰头看向魔女,在日出柔和的阳光照射下,把一腔情意尽数摊开给她看。   “灵沂姐姐,我能不能再靠近一步?在我想你的时候,你偶尔也抽空想一想我,好不好?”   “如果我有空的话......”   金芒打着旋儿翻转飞远,毫不掩饰心中的欢喜雀跃,灵沂目光温柔。   等天边已瞧不见人影了,她面色才微微冷下来,瞧了一眼天魔崖,身形转瞬消失不见。   无颜子自从违了师姐的令悄悄报讯给林璞后就躲起来闭关了。   灵沂当年刚从魔宗外门爬进内门时,骄纵自我,睚眦必报,喜怒不定。   外门环境比内门恶劣太多,尤其内外门交界的那处混乱地,更是被内门心术不正的低阶魔徒把持。   灵沂那时修为不高,美貌既是优势又是引人觊觎的弱点。   她若想从那等环境里干干净净脱身,静心修炼,少不得就要使些阴毒狠厉的手段。   魔女的名头就是那时候从孤鸣山内部传出的。   灵沂因为修的是走了旁道的嫁衣魔,要他人心甘情愿为她做嫁衣,少不得要换几幅面孔,顶着仙子的人设遮掩一番。   在她手下吃过亏的大陆修士虽多,但多数时候也就是被她占点便宜,得罪太狠的都被她杀了。   因此在北域乃至整个修行世界,对她的印象是一个美貌惊人的魔宗真传天骄,只把魔女当作是一个称号。   可只有孤鸣山自己人知道,魔女的魔性有多重。   魔宗真传足有二十八人,其中一半都是女修。但能冠以魔女称号的,孤鸣山上下只认灵沂一人。   林璞没见过心上人的另一面,但从魔宗弟子对她的敬畏里也猜到了三分。   可无颜子却是实实在在见识了解过灵沂魔性的。   他先前敢拿魔女修阴阳魔功,不过是因为魔宗传统向来如此。   大家同是魔神弟子,被同门逮着了练功,烦归烦,自认倒霉,能帮一手也就帮一手。   魔道相承,互相理解,魔宗弟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灵沂明确说了不许将自己阖道的事情告诉林璞,无颜子没有遵从。   阴阳魔弟子自己是魔念通畅了,但想到魔女以往的事迹,不免还是有些胆怯。   无颜子闭关了大半年,因着那一回阳奉阴违,修行顺了,修为也跟着大涨。   正巧手头辅佐修炼的丹药器物耗尽,无颜子只好出关。出来后又躲了大半个月。   待打听得阖道大典结果,知道魔女如今跨入天阶,还可能开创了新魔道,为她高兴的同时,提起的心也不免慢慢放下了。   无颜子背着手,七尺虬髯男儿穿着紧身红衣,用娇俏清脆的少女声线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回了洞府。   无颜子的洞府打扮得仿若人间女儿家的闺房。   就是那些爱美的女修,大多也不会弄这种花里胡哨的人间摆设。   但阴阳魔弟子就是这样,阴阳发乎于心。   虽没有能请入洞府的好友,但万一哪天有同门不小心闯进来,瞧见这府内可爱呆傻的陈设,再联想到洞府主人的样子,两相对比绝对能被腻歪够呛。   无颜子刚领了一甲子的真传弟子俸禄,回来拿出宗门玉简查看最近有没有妖鬼的踪迹,准备领了任务出山瞧瞧。   就听室内传来温柔女声:“你倒是勤勉,出关后这二十一天里,不是修行就是悟道听课,半点不懈怠。”   无颜子登时化作乌光就往外遁逃。   门上闪过水波流纹,无颜子一头撞上,识海震荡被弹了回来。   他从地上爬起,强忍着晕眩抬起头讨好地笑:“师姐,您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做客?”   灵沂没有看她,侧坐在一柄氤氲霞光的飞剑上交叉晃着双腿,低头瞧着自己鞋上的花纹。   “不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   灵沂抬起头看他,佳人面上带笑,温柔可亲,“看来的确没有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洞府地面骤然腾起三道魔气化龙,勒缠住无颜子狠狠砸向墙壁。   夯实的石壁上顿时裂陷出一道大坑,无颜子痛呼一声,过罡风劫初凝的仙体背脊传来一声咯吱骨裂。   他强忍疼痛讨饶。   “师姐,师姐我也不知道小上人会闯山啊!幸好您和她都没事,您破阶入远行,前程无量,小上人也迈入了第六境,可喜可贺……”   “这么说,我该谢你了?”   灵沂轻盈落地,飞剑自行立起悬于她身后跟随。   流动的魔气散去,无颜子从墙上掉了下来。   他靠着墙站稳,强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小上人和您现在不是都没事吗?   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谁说她没事?”灵沂冷下脸。   墙上又一股魔气探出,化绳勒住他的脖子重又把人重重扯了回去。   魔气无实体,无颜子双手乱抓,脖子被他自己抓得鲜血淋漓,却根本摸不到越勒越紧的魔绳。   “她识海真灵只祭炼了一半,强行借力破境。又以补灵丹硬凑五行牵引星辰虚影化漫天箭雨,你现在受的苦,不及她所扛经络炸碎、识海爆破的剧痛半分……   你敢说她没事?”   寒雀是魔女的第二元神,那时候就在林璞识海。   那家伙不愿意叫她知道,身体痛到发抖,咬牙都要强忍下的元神嘶鸣魂魄惨嚎,灵沂桩桩件件全都感知到了。   无颜子体内魔元紊乱,双眼暴突,满面狰狞青紫。   修士周身毛孔都能呼吸换气,堵住气管也不怕窒息,可脖子被远行大能硬生生勒断,那也是绝无生机!   灵沂是真的敢就这么在天魔崖,杀了他这个阴阳魔真传!   无颜子说不出话,只能传音苦苦哀求。   灵沂不理他说什么,只漠然盯着他逐渐灰黯下去的双眼。   “她把你当朋友,你把她当作能帮你复仇修魔功的助力。口口声声小上人,你敬她哪般?”   无颜子是真的尊敬林璞,从没想过要害她。甚至对魔女心底里也是感激多过于敬畏。   他传那封剑讯戳破灵沂隐瞒林璞的冷漠假象时,并没有想过会闹到那一步。   要是知道林璞即便被逐出剑域也要拜山对抗魔君带走灵沂,无颜子可能就不会阳奉阴违发那封剑讯。   小上人是他的恩人,许也是这世上他唯一的朋友。   但现在说这个也没有意义了,魔女可不会管这些。   灵沂是真的,要杀他。   可他还不能死,铜雀台……   无颜子又猛地挣扎起来,乌紫肿胀的头颅额心睁开了一只竖瞳大眼。   他在灵沂手下绝无生机。   可若将阴阳魔神亲赐的魔种自爆,爆毁产生的威力许能破了灵沂设下的禁制,引来真魔殿长老持律制止愤怒的魔女,救他一命。   那时候哪怕通天之路断了,再遇到阴阳魔种这种机缘几近于无,但只要命在,总还有机会为师门报仇!   即便无颜子被她逼到这一步,灵沂也还是表情冷漠,兴致缺缺的。   她只轻轻抬手,一道精纯的葵水真元就裹挟着魔气,攀爬到无颜子头上。   水元魔气化成一条吐信的乌麟小蛇,它嘶嘶鸣着,张开大口,竟硬生生把那枚即将爆开的竖瞳大眼啃了下来!   脖颈间魔绳消失,无颜子躺在地上痛嚎,翻滚乱撞。   魔种被挖无异于正道修士的丹田被毁,无颜子辛苦修炼近百年的魔基登时四分五裂,修为一息暴退至入山之初。   洞府内的陈设被撞得粉碎,一片狼藉。无颜子满头鲜血倒在墙边,奄奄一息。   小蛇把阴阳魔种吐到主人手心后便消失不见。   灵沂颠了颠这枚黑色丹药,手一松,魔种骨碌碌滚回到无颜子身边。   “我本该杀了你的。但想想,在她心里,传了那封剑讯的你许才是真朋友,这次就算了。”   无颜子艰难伸手将魔种拨到脸旁,侧头吞了下去。   百年修为一朝散尽,没事,只要还活着,重修就是。   此时一条木桌腿飞了过来,当胸穿透将他钉在了地上。   灵沂背对着他侧头。   “险些忘了,她最后心口还差点被刺透,生机断绝,你也得挨上一记。”   死不掉,有了活路,阴阳弟子的魔性又上来了。   “师姐,我想了想咳咳咳……就算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告诉她。”   灵沂止住了脚步,身后霞剑清鸣一声再起杀机。   “因为如果叫小上人自己选,她定然是希望知道这些的。”   说完,无颜子咳几口血,闷闷地笑起来,“我知道了,你喜欢她。”   “哈哈哈哈,师姐,你喜欢她……”   阴阳魔性子恶劣又贱,没几个人能修成是有道理的。   灵沂懒得再搭理他,径直离开了。   无颜子躺在地上安静地歇了一会儿,浑身疼痛难忍,却突然又愉悦地笑出声来。   “小上人,你又救我一次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六一快乐~   快放假了啵啵你们! 第50章   既然目标明确要回莽山瞧瞧, 林璞便也没有耽搁,走孤鸣山下传送阵,由大陆北域直接就转换到了中域偏南的一座小城。   南荒是兽域大本营, 默认是妖族的地盘。   苍茫莽山万万里横绝于大陆之南,兽域大半妖兽都栖息在这里。   因此修行世界, 人修为表对兽域的尊敬平等, 传送阵并没有在南荒铺陈开来。   接下来的路程那就只能自己赶路了。   林璞展开金翼一路向南飞行。   煌煌金翼璀璨逼人,叫人一瞧就知道她的身份。   剑域早已命游云仙鹤四方传讯, 将小师叔被逐出宗门的事情传遍了修行界。   林璞在大陆上的名头还算响亮。   开始时修者们只觉得她是个撞了大运的凡女。   修为低微,靠真君符篆破了妖鬼图谋,救下了东土樊城百姓。   可后来竟一人扛下了羽山诏狱罪徒越狱之事,硬杀了蛇童老魔,拖到了苏琴真人苏醒。   最后更是在藤萝洲请出远古花仙, 救下一洲亿万百姓,万民立生祠罗而拜之,美名远扬。   桩桩件件下来, 林璞倒也是名声大噪,叫修行世界知道剑域有了一个修箭的庚金之主小师叔,在天宗真传里也算排得上名号了。   只不知怎么跟孤鸣山魔女有了交情, 竟为了好友不惜拜山闯魔宗。   魔女灵沂如今率先破阶入远行, 一跃成为此纪元天骄第一, 她却被逐出师门丢了大好前程成为一介飘零散修。   怎能不叫人唏嘘。   闻者皆感叹一声魔宗灵沂仙子的魅力,暗地里道这女修不智。   但被逐出宗门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再加上原先她又是天宗魁首、剑域羽山高高在上的小师叔祖,如今境遇地位真可谓是天差地别。   要是放在旁人身上, 心境脆弱一些的只怕立时便要心灰意冷, 引来漫天心魔。   可这女修仍是朝气蓬勃, 昂然向上,浑身庚金之气锋芒锐利,道心竟坚定至此。不免叫一路上见到她的修士们都赞叹,也无怪乎是她得红绫真君青睐了。   林璞途经南域大小宗门、仙山宝地,出来探视的修士有些对她视而不见。   被天宗逐出的弃徒,除一些大魔妖人外,大多泯然众人身死荒野,没必要在这散修身上浪费时间。   也有佩服她心性的修者遥遥祝祷几句。   还有曾在樊城、藤萝洲受过她恩惠帮助的修士领情出来亲切攀谈,一并前行陪伴,为她解惑并介绍前行路线,说笑着送她一程。   修者登仙求道,不忘初心。   除去波诡云谲的探境觅幽,云游天地寻访大道,有这一份人间真情在,同样也算是仙路一景了。   时间流逝,随着林璞越往南飞去,人间烟火逐渐消失,平原阔野渐渐已变为人迹罕至的荒凉戈壁,戈壁石滩又慢慢换做湿地大泽。   再往南,人类生活痕迹已完全消失。   湿地上林木渐密,逐渐遮盖住沼泽,但偶尔也还能在空中见到密林之下独行寻找灵药的修士。   金翼女修只在高空疾行,与他们对过目光,遁光不停,互不打扰。   又过十来日,林璞飞过一座大山山头,入目便已然是一方新的世界了。   无边翠绿从脚底蔓延至天边,接连起伏的连绵山脉已全被浓密林木遮掩,静谧安逸。山林深处则是幽静的墨色。   远处莽林偶尔会突然耸动起来,枝叶如江海湖面的波纹一般慢慢游动前行,应是山林巨兽大妖经过,惊起一大阵飞雀。   南域腹地,荒林莽山到了。   大莽山是兽域精怪占据的地盘,除了本地天生地长的人族土著,外来人类是会被妖兽敌视排斥的。   所以南荒莽山一带,一直被外界视作未开化的野域。   但于此同时,人迹罕至、妖兽植灵多的地方宝贝也多,大莽山是修行界公认的宝库。大半个兽域和无尽妖兽,就是通往宝库路上的重重杀机。   莽林跟人类世界不同,没有固定的道路路标,更何况是万万里莽山,山林随季节变动,一年一个样儿。   林璞在高空驻足,想沿着百多年前离家的路找回十九镇,却发现根本找不到方向。   小猫此时跑了出来,蹲在主人的肩上,狮尾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林璞把它抱到怀里摸摸,笑道:“差点忘了,你与我还是同乡,当初是你带我出去的。”   说完朝着前方疾驰而去。   山脉密林深处,无数位妖王巨兽睁开了眼睛。   它们各自侧耳仰头探鼻,待察知到闯入莽山的女修气息,眸中凶光缓缓散去,重又安眠卧下了。   这日,林璞正自赶路,心底感知到下方山林有人在呼唤自己。没有犹豫,金芒转弯便落了下去。   昏暗密林中有十余人正全神贯注盯着面前一只小香炉,炉中青烟突然乱了一瞬,众人眼生喜意。   就听上方林木枝叶簌簌作响后被分开,一道金灿人影落了下来。   天光大亮,伴随着一阵绿叶落下,来人金翼一展,单膝轻巧落地。   林璞站直身子,收起金翼,声音清脆爽朗道:“是哪位道友点燃了请神香?”   几人来不及回答她的话,抢上前顺着女修下来的路就往上冲。   可树木迅速恢复遮掩住了阳光,这几名修士飞高十丈后就似撞到了什么,只能悻悻作罢回来。   这时才有一老道上前跟林璞解释缘由。   原来这群人是结伴一起进莽山采集灵植药材的散修和南域宗门弟子。   莽山是兽域的地盘,外界修士若想进来,必得先奉上宝物打动妖族,征得至少一脉莽山妖兽的同意。   有大妖气息作保,修士踏足才不会激怒栖息的妖王巨兽。   想打动一整族妖兽,那花费可不小。所以来往修士大多都是结伙搭伴,凑齐了一趟一起进来。   这支临时组成的队伍进来已有快五年了。   开始时还万事顺利,就算遇见凶恶的妖兽也都有惊无险过去了。   众人采摘灵果灵植,各有所得。   第三年深入此地,本准备四散再采摘个半年就返程,没成想却跟鬼打墙一般被困在这里。   众人尝试了各种法子,两年里往四面八方都走过,最后都会回到这儿,怎么都走不出去。   而这散修老道正好有十根燃香,能召请联系到方圆百里内的修士。   请神是一种求援的普通小法术。   借助燃香,能将一个模糊的神念传出去。具体遇到的情况没法详细说,充其量就是跟过往修士打个招呼,告知某个方位有人需要帮助。   至于被唤请的人心性如何,愿不愿意来,这些都说不准。   若是遇难之际引来的陌生修士心术不正,落井下石,那还不如不求援。   当然也有心怀恶念的修士布下陷阱,专门用请神香祸害来援的好心人,杀人夺宝的……   如此一来,这门小法术虽然简单,大多数修士却也不愿意学。   果然,在这杳无人烟的南荒偏僻莽山,老道前五次点燃请神香,根本没有能响应的修士。   第六次倒是有人接受到讯息,但那人根本不理会径直走了。直到燃至第九根,才叫来了林璞……   林璞闻言皱了皱眉,察觉古怪,便唤出一队阴鬼帮忙探路,此时林中又过来了几个人。   他们瞧见请来了一个陌生女修,便连忙上前询问同伴:“怎样怎样?能出去吗?”   一行人苦着脸摇头,“不行,我们顺着这位道友过来的路径,原路返回也出不去。”   老道则对林璞歉意道:“实在对不住,我们本想着若有人能进来,大家顺着就能出去,没想到反而连累道友也受困……”   此时探路的小鬼们也回来了,鬼仆听到这话跳起脚来就要骂人,被林璞瞪了一眼,缩起脖子老实回话。   “回禀主人,这不是什么幽冥鬼法,小鬼们也走不出去,明明是认准了方向往前冲,却又回到这里来了。”   林璞跟众人又交谈几句后,得不到有用讯息,便径直闭上了眼。   丹田木基运作起来,灵觉感知中,周遭环境化为虚无,修士魂火被她识海滤过,只留下四周青绿色小光团一样的各式木灵。   被困了好几年出不去,眼见请来的援手也束手无策的样子,有脾气急躁的修士耐心已然耗尽。   他怒气冲冲踢了一旁大树一脚,顾不得太多,掐起一道引火诀就烧向周围巨木。   “这鬼林子邪门,实在不行就放火烧山!我不信烧光了还出不去!”   林璞此时正欲发动木遁,却见周围无数绿色光团在那修士放火的一瞬间便熄灭消失,感知里只剩下一片茫茫绿雾。   林璞急忙睁眼腾空提醒道:“别烧,我们是进入了一株植灵体内,它被火唤醒了!”   误入植灵体内,木遁就能出去,可用火烧得罪唤醒了植妖大能,它被激怒封闭关窍,那谁也逃不掉!   林间松软的土地此时流动起来,好几个修士登时陷了半只脚进去。   不用林璞再多说什么,一众修士立马拔地而起,飞身避过从土里涌出的绿色腐蚀性汁液。   而陷进土里的人一接触到毒汁,便好似泥塑化水般,连声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瞬间融成一滩血水。   地面随即缓缓升起一股青绿色的毒障。   小莲妖怯怯地从林璞衣领里探出小半个脑袋,顺着主人的视线惊叹地往下看。   毒雾渐渐升上高空逼近,众人头顶就是看不见的透明屏障,好几个修士被毒雾腐了法器惨叫一声掉了下去。   林璞双目流金,运转目力凝重道:“毒液在往上涨。”   这毒似能腐蚀万物法器。   不用商量,众人各显神通,眼花缭乱各式神通法术一并砸向头顶。   绚烂华光闪过,头顶一声闷响,看不见的屏障被撕裂开几道裂痕。头顶绿茵假象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布满植物叶脉经络的穹顶。   众人精神一震,面露喜色,齐心协力一并用法术轰砸。   不一会儿,裂缝被撕裂开,却见根茎纤维破碎,兜头又是一股毒液喷洒下来!   林璞眼疾手快,金矛化盾罩在众人头顶。   只有两人离得太近,躲闪不及,被毒汁融了护体宝光,惨叫一声掉了下去。   林璞面色苍白,庚金灵元疯狂涌出对抗着毒液的腐蚀之力,但后继不足,金盾已被腐蚀出斑斑锈迹。   老道连忙唤出一艘破破烂烂的飞舟,把幸存的几个人叫了上去,等人都上去了,腐毒正巧顺着她的灵元脉络蔓延了过来。   林璞赶紧松手,金盾重又化成光芒暗淡的长矛,一瞬掉进下方翻滚毒液的流土里消失不见。   林璞一瞬跃到飞舟上,撑起翅羽护住众人。   头顶裂缝中喷洒的毒汁滴到金翼上冒出浓烟,滋滋作响,女修痛得龇牙咧嘴。   小莲妖抬起头用两只小手担忧地捧着主人的下巴尖,呀呀询问。   冷汗顺着颊侧滴落,林璞挤出一个笑,柔声哄她回纳妖囊里躲起来。   食指大小的漂亮女娃感知到主人的疼痛生气了,背后探出蝉翼一般的透明翅膀飞了出去。   小小一只飞进毒雾里,愤怒地大叫一声:“呀!”   在众人听来只是虫鸣一般的软糯糯轻声叫唤,可穹顶滴落、脚下上涨的毒液止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故意断在这里的对不起QAQ   过渡章好难写,删了改改了删,写太晚了...小老板们明天见嘛~ 第51章   随着小莲妖气鼓鼓一声大叫, 毒霾与上涨下落的粘稠毒液一并止住。   众人眼前一黑,旋即天光大亮,一行人摔到了一座陌生的沼泽湖边。   抬头看时, 大泽周围被密林包裹,湖面倒映着碧蓝的天空, 中间有几块湿地小岛。   几朵闲云正在高空慢悠悠地游荡, 远处是耸立起伏的山丘,好一派悠闲自在的野林美景。   林璞振翼腾空, 双手掐诀,金翼嗡鸣朝四面射出无数金羽。灵识感应中,剑羽四射千百里畅通无阻,应是无碍了。   俄顷一声爆鸣,金光闪过, 所有剑羽又一瞬收了回来。   林璞收翼落地,小莲妖扑了过来抱住她大拇指呀呀轻唤。   “没事儿,我们出来了。”   先是有人急躁欲要烧山, 被这金翼女修提醒后立时便天色大变,在那毒障里接连死了好几人后,又突然莫名其妙就出来了。   幸存的几个修士云里雾里, 正待相询, 旁边大树上一个尖细的声音好奇道:“欸, 你们没死啊?”   抬头,一只金绒小猴儿正用一手两脚倒吊着攀在巨木探出的横枝上, 另一只手曲肘在背后抓挠。   它翻身佝偻着蹲坐在了枝丫上,双手下勾缩在身前, 火红色的长尾倒悬身后。   小猴儿两只大眼乌亮, 翻鼻厚唇, 一身金灿灿的柔软细长绒毛覆身,瞧上去机灵又可爱。   活下来的几名修士见到它大喜,连忙上前唤道:“火猿大人,非是我们违约,实在是被困住了出不去!”   这队人几年前献宝征得同意进莽山的大妖就是小猴儿所在部落的一只火猿妖王。   猿猴相较于其他精怪来说,跟人类要稍稍亲近一点。   这群人凑了一堆宝物给火猿妖王进山后不久,妖猿就从修士们随手充作添头的灵果里发现了一枚稀有的变种火灵桃。   火猿妖王讲诚信,多得了些报酬,就派了一只机灵的猴孙儿过来给修士们指路避险,权当抵了灵桃。   小猴儿甩甩尾巴,蹦到树干上借力跳了下来。   “时间超了,我耶耶留在你们身上的气息也消散了。不过没事儿,我护送你们出去。”   几人忙不迭地道谢,林璞琢磨一阵疑惑道:“不对啊,照你说的,火猿大妖几年前就派你来了,你一直悄悄在暗地里帮忙引路避险,他们怎么还会落入植灵封界?”   小猴儿扯的谎被戳破,挠挠耳朵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那个,耶耶叫我过来,路上我瞧见他们走得慢,就……就……”   “就什么?”林璞心中了然好笑,逗它道。   “就跑出去玩了一会儿!”   猿猴天性好动爱玩,根本耐不住寂寞。见这一群人天天扒着地面草皮挖宝贝,猴子哪有耐心跟在后面。   引了两回路看他们越走越慢,瞅着方圆百里都没什么危险,扭头就溜走自个儿找乐子去了。   “我就出去玩了一个秋天,回来就发现他们走进这片禁地大泽了。”小猴儿跟女修理直气壮地解释。   “我回去报给耶耶,他说人类讲究一个什么死了要供奉香火,我们火猿有情谊,叫我过来祭拜两年还了他们付的报酬……”   大泽边上的湿地长了一圈小桃树,有的才刚发芽,有的桃核已经发霉腐烂。   这都是小猴儿这两年吃的桃子,桃核就当是供死人的祭品了。   几个修士闻言脸都青了,可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妖跟人不一样,它们可不懂什么礼仪。   小猴儿虽贪玩误事,但能过来吃桃子丢桃核拜祭,已经算是有心了。   要是换一族妖兽,别说过来看看,压根就不会管你。   你就算责备它也听不懂,要是惹烦了,小猴儿扭头就走,他们身上没了大妖的庇护气息,走不了几步就得引来巨兽被撕碎。   小猴儿可不管这几人心里怎么想的,蹦到林璞身前,好奇地盯着她手心里的小莲妖啧啧称奇。   “难怪藤爷爷肯放你们出来,原来你随身带了一只植灵……”   万万里莽山存在年限几乎与此纪元等同。   小猴儿口中的藤爷爷是一只从远古时代活到现在的植灵大妖,跟藤萝洲的上古花仙比起来毫不逊色。   平常火猿一族都避着这一块儿走,就怕不小心走进去了出不来。   这种远古的植仙老前辈,张口能吞灭山河,吐气可裹挟风雷震荡大地,因此轻易不会挪身。   它们修行根本不靠炼化血肉杀生夺灵,只沉睡入眠缓慢吞吐日月灵气即可。   小莲妖刚刚因为主人生了一场气,此时又回归到娇糯怕生的模样。   见金绒小猴儿踮脚扒着林璞的手想来看她,慌忙又躲进主人衣襟里去了。   植妖精灵大多都胆小。   小猴儿见女娃娃被自己吓跑也不以为意,嘿嘿一笑,继续解释道:“藤爷爷从不主动引诱生灵入口,怪只怪你们自己倒霉……”   木植属大多天性温和亲善,但这位老前辈跟寻常草木有点不一样,他是稍稍偏向于杀伐的植灵。   藤爷爷沉睡安眠,生灵走进去,木行妖可以自己遁出来,妖兽人类被困进去那就要看情况了。   植灵封界自成一境,草木药材瓜果等什么都有,运气好过个几百年遇上植仙换气吞吐,他们也就出来了。   若是运气不好,正巧遇上藤爷爷消化吞咽,封界内腐毒横行,万物皆化成空。   要说也是因果相牵。   放在外界,那暴躁修士欲要烧山,杀伐属的植灵大妖性子冷淡,其实也懒得搭理。   但在自己肚子里放肆,他老人家干脆就放出毒障腐汁,把这一行人消化了事。   幸而木植精灵有互不相残的天性在,小莲妖冲出来护主,植仙大妖这才放了众人出来。   “照我说是你们活该!”   小猴儿蹦到那几名修士面前数落道。   “在南荒想放火烧山,还好是藤爷爷,要是叫几位走兽飞禽类的妖王知道了发火,杀到你们人修宗门去那都是轻的!”   训完了人,小猴子身心舒畅。   “行了走吧,我带你们出去。”   一行人忙跟女修致歉又道谢,林璞摇头笑着谢绝同行的好意,只说自己还有事,便就此作别。   小猴儿甩甩尾巴,纵身一跃攀到大泽边一颗树上就要引路,一边还回头嘻嘻嘲笑:“瞧你们这狼狈样儿,应该吃亏丢了不少宝贝吧?”   众修闻言肉疼叹气,小莲妖也探出小脑袋询问般望向主人。   林璞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摸摸她的头。   “我没吃什么大亏,也没受伤,就是两位师姐替我祭炼的水灵金矛丢了,留在矛上的神念也被腐灭抹掉。   虽说金翼能拟弓器,自然也能化枪矛,但那毕竟是两位师姐送给我的法器,一直使得顺手,现在没了,唉……”   小女娃听着听着噘起了嘴,飞到湖边上对着大泽呀呀叫唤。   猴儿登时吓得毛发炸开,跳起来跺脚嚷嚷:“我说藤爷爷脾气好是他不会主动伤人!没叫你去缠磨向他要东西!”   任谁都知道,但凡这种从上古活到现在的大妖,脾气再好,也绝不能随意招惹。   就像修行界那些人修大能,也多得是脾气好的,你敢去拦个路要宝贝试试?   其他几名修士听得这话,知道那小女妖竟是去要东西去了,也都头皮发麻,赶紧七嘴八舌劝林璞管管自己养的植灵妖宠。   恰此时,湖面泛起一阵涟漪,咕噜咕噜冒出一阵泥泡,清澈的水面渐渐浑浊起来。   小猴子见状呲溜一声溜下树,也没有逃跑,而是径直藏到了林璞身后。   开玩笑,藤爷爷这次可是真的被叫醒了,就是它耶耶火猿妖王来了也跑不掉!   上方天色暗淡下来,空气扭曲变形,清澈的大泽湖面转眼便成了一片昏暗的沼泽泥地。   乌云之下,是一株百丈高,笼口紧闭,泛着青金光芒的雷公藤。   林璞这才知道小猴儿为什么说藤爷爷无伤人之心了。   雷公藤是能散发香气诱捕虫兽的植株。   若这植妖前辈有心害人,凭它的修为,方圆万里的妖兽人畜,只怕个个都能被香气蛊惑,没一个能逃脱。   众人目瞪口呆。   小猴儿躲在林璞身后,扯着她的裙子遮住半张脸,惊骇地看着蚂蚁大小的小莲妖飞到山一般高的雷公藤前,咿咿呀呀据理力争。   中途小女娃还回头指了指自己的主人。   察觉到雷公藤“看”过来的视线,小猴儿嗖的一声缩回了脖子。   林璞面色不变,任由植妖打量。金翼探知到威胁,控制不住噌的一声展开来。   雷公藤的笼身动了一下,上面笼口盖子掀开,只听哗啦一声响,一堆破铜烂铁全被吐了出来。   小莲妖高高兴兴飞了回来,从破烂堆里挑出了主人的金矛。   红绫真君用乌青重铁亲手铸成的金矛此时已断成了七八截,锈迹斑斑。   玄矿的精髓和苏琴真人祭炼进去的水灵元气也全部被雷公藤消化吸收殆尽。   小莲妖见状垮下了脸,林璞连忙上前把小人捧回手里低声安慰,小猴儿则佝偻着身子一拐一拐,亦步亦趋悄悄地跟在了后面。   小莲妖还是不甘心,抱着主人的大拇指对雷公藤娇娇怒道:“坏!赔!”   林璞身子抖了抖,几名修士倒抽了一口冷气。   也不知道是小莲妖投了植仙老前辈的眼,还是藤爷爷活了数十万年,雷公藤的杀伐妖性褪得差不多性情变温和了。   莲妖娃娃委委屈屈要他赔宝贝,藤爷爷便当真从身上掐了一截笼蔓化成一株小雷公藤送给她。   等植仙大妖钻回地下休眠,天光重又复亮时,小猴子便又跳出来扒着女修的手吵着要看。   小莲妖哼一声飞回主人肩上,献宝一样把小雷公藤捧给她。   林璞摇头笑着拒绝了。   “不用给我,我也不会用,你拿着也是一样。”   想必那位植仙也是瞧出了莲妖的根脚,知道她先天不足,心生怜悯,这才以同族前辈大能的身份给了一份亲近眷顾。   这份馈赠定然跟植灵身份更加契合。   林璞当初受云霜长老和莲妖父母托付照顾她,既然答应了,总有一份责任在,不能只顾着自己。   小女娃娃见主人当真不要,便喜滋滋唤出自己的本体药莲,将这雷公藤融了进去。   小猴子更闹了,跳起来扒着女修的衣服就要往上爬。   小莲妖见状不满,噘嘴,一面雷公藤虚影便凭空出现,一口就将猴儿吞了。   转瞬虚影出现在三丈外,又把猴子呕了出来。   见金绒小猴儿湿哒哒呆愣在那里,众人面面相觑,怕林璞就此得罪了火猿一族,正待上前相劝时,小猴儿哇的一声叫出来,蹦到了林璞身前,眼睛亮晶晶地对小莲妖道:“好玩!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猴子的性格也挺贱的。   *   作者有话要说:   雷公藤,猪笼草啦。   哎呀,今晚理一下大纲调整节奏,明天想请一天假出去玩,后天回归。   大家节日愉快,啵啵啵啵~ 第52章   猴子贪玩, 被小莲妖用雷公藤吞了一次以后,一心觉得这长了一双金灿灿翅膀的女修更有意思。   至于这一伙进大莽山采药的修士……   人修进莽山都是为了找宝贝,撅着屁股四处乱挖。   有人得天材地宝洗髓一步登天, 有人见利忘义转头就向朋友捅刀子......   得宝者百态,各式各样的人小猴儿见了不知几多, 无趣又无聊。   要是没什么好玩的事儿也就罢, 小猴儿晃荡晃荡送人出去,就当是溜达一圈。   可现在莽山最最神秘的植仙大妖藤爷爷亲手送了宝贝给这女修的植灵妖宠, 猴儿真恨不得扒人身上瞧个够,哪还愿意离开?   四名采药的修士磨破了嘴皮子仍劝不动小猴儿,只能看着林璞苦笑不已。   林璞笑着劝耍赖要跟着她的猴子。   “你才说火猿一族讲诚信,现在就不管他们了吗?我反正就在莽山,短期内不会离开, 你送他们出去后再回来找我也是一样。”   猴子想了想,不情愿答应了。   只见它一个纵跃攀上大树,才荡出去几步, 回头又跳了回来。   金绒小猴儿一手抓着枝干把自己吊悬在半空,另一只手从火红的长尾上拔了几根毛,对着林璞一吹, 绒毛便隐入女修裙摆上化作一圈红焰花纹。   它嘿嘿一笑:“你是莽山土著出身, 身上气息能融入山林, 现在分开回头我就找不着了。   我先留一团火猿气息在你身上,等送他们出去了再来找你玩!”   说完, 小猴子火急火燎催着一行人赶紧走了。   林璞失笑,正待重新启程去寻十九镇时, 小莲妖身体一抖, 跟林璞打了声招呼就投入纳妖囊去了。   她连忙将神识探入蹀躞带纳妖囊查看, 发现莲妖娃娃正被裹入一朵花苞里沉睡。   看气息,应该是融了那株雷公藤后将要进阶了,林璞这才放下心来。   认准方向重新启程,一路振翼疾飞了几十里,下方突然有人开口大吼:“兀那猴子!坨坨岭禁飞不知道吗?你家火猿大王怎么教你的!”   林璞连忙落地收翼,只见密林泥潭里趴滚着三百多头大蜥蜴,泥潭边则站了一个穿铠甲的将军。   忽视他那个蜥蜴头颅,勉强称得上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吧。   林璞看着这只头还没化形成功的暴睛蜥蜴妖怪将军,眨了眨眼睛,瞎话张口就来。   “实在对不住,我家大王好像是说过,但我贪玩没记住。”   蜥蜴头妖怪知道猴子们贪玩闹腾,各种不守规矩,也不觉有异。   他脑筋不怎么灵光的样子,嘟囔了一声:“真奇怪,火猴子怎么还能修出翅膀来?”   随即也不再多想,粗着嗓门道:“我没见过你,你是火猿大王麾下哪一部的统领?”   林璞本就出生于莽山。   万里莽山自古以来就有玄妙,是不是本地土著,成了精的南荒妖怪都能辨别出来。   再加上小猴儿留在她裙摆上的红焰火猿气息,蜥蜴精便把她认成了火猿一族的年轻大妖。   他想着,能化形化得这么像人,自然不是普通火猿,指不定就是妖王座下八部大妖之一。   林璞察觉有异。   南荒是兽族地盘,各自为政并未开化,猴子们跟人族学了些不伦不类的礼教规矩也能理解。   可听这蜥蜴妖怪的话,不仅火猿一族,南荒中似乎许多妖族都建立了军制,互相还都知道?   有军制就有政权,众所周知,天宗兽域内部各自为政,难不成如今联合起来了?   林璞顶着一张纯然无害的笑脸套话:“将军你见过我们火猿哪几部的统领?我辈分小出来得少,还不识得你身份呢。”   蜥蜴头毫无察觉,自豪答道:“我是兽盟妖国火鸦皇麾下坨坨岭显武将军席戾,你家山部和斗部两位大统领都认得我,还请我吃过酒哩……”   蜥蜴头妖怪话里话外都在抬自己身份,有吹嘘也有真话。   再加上火猿算是莽山猿猴一族的大支,席戾跟林璞说话间便也带了些拉拢讨好的意思,被她套了不少话出来。   席戾和这三百多头大蜥蜴只是泥蜥的分族小支,本不值一提。   可六十年前莽山猛禽有火鸦一脉崛起,火鸦妖王觉醒了金乌血脉,在南荒深处建了一座兽盟妖国。   席戾和许多小妖族投靠过去,各自收编得了些官制称号,这才抖了起来。   这禽类建立的妖国,立意说是为羽麟族及妖兽类谋福祉。   但那只自命为皇的火鸦实际上想的什么,莽山各族妖王心里也清楚。   不过是想联合兽域,借助妖兽的力量将整个大陆南域霸占下来,一妖独尊做那称霸的美梦。   飞禽能因血脉压制臣服于火鸦加入妖国,可走兽类的妖王才不理会他。   但因为火鸦妖国的建军立制,其余妖族倒也各自整了个相似的制度出来。   火猿一族就是妖王之下分了八部大统领。   蜥蜴将军席戾说火猿山部和斗部的大妖请他吃酒,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这小妖的修为,只不过仗着火鸦皇的使者身份,在大妖的酒席上能勉强有个座位罢了。   席戾用大而暴突的蜥蜴眼紧盯着林璞:“正巧,你过来了也省得我再跑一趟。”   “回去报告你家大王。吾皇说了,知道你们不愿意挪窝,胸无大志,他也不强迫。   但他新近在无极之地得了一具远古神兽毕方的遗蜕,若是感兴趣的话就去皇都,吾皇愿意同众位妖王一起,炼化了这位毕方大圣,互相都得些好处。”   林璞这才是真真吓了一跳。   火鸦皇建立妖国意图霸占南域已是耸人听闻。   但不管什么地方都有野心家,他想归想,大部分妖王都不会掺和的。   妖兽跟人其实差不多,只求安稳平静度日,不爱打打杀杀整这些称霸的幺蛾子。   这件事林璞若传出去,天宗警惕起来,修行界严防死守,只要不让整个兽域被火鸦拖下水,这座猛禽妖国掀不起大浪来。   可已修成大圣的神兽毕方遗蜕啊……   如果火鸦皇以此为筹码召请妖王相助,十个妖王只怕有九个都会动心。   兽域暗流涌动,建国立制都好多年了,修行界却半点消息都没得到。   妖王们无所谓,虽不会主动跟人修们提起,但也不会故意隐瞒这些。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那座火鸦妖国在故意封锁消息,用各种条件封了各路妖王之口,不叫外界人族知道。   火鸦皇所谋极大,毕方遗蜕只怕也是安排好了一切,直到现在才放出来的消息。   传完话了,蜥蜴将军席戾拿出一块令牌与她,顺道又塞了一叠金片,人情来往倒是娴熟得很。   “我瞧你翅膀挺好看的,这叠金片是我先前从杀的一个修士身上捡到的,锐利得很,就送你了。   回头你家大王去皇都,你帮我跟接待的大臣说一下,是我坨坨岭显武将军席戾最先给火猿一族传到的话,等我记功升官了请你吃酒!”   “好。”   林璞接过牌子,上头正面写的是席戾的官职,背面有一个“荐”字。   蜥蜴脑袋做不了人的表情,但他语气温和,眨眨竖瞳大眼,明显能看得出拉拢亲善之意。   “你既然是火猿大王成立的暗部大统领,那本事肯定不错,如果有心的话,拿着这举荐牌去我们火鸦国比斗谋个官职,肯定也是易如反掌!   若是不想当官,只去登台,要能进前一千,个个都有奖品,奖赏还不小哩!”   妖族再怎么也是妖,学来人类礼制规矩也都不伦不类。   妖王虽说像俗世君王一样统管整族,但多数时候还是放任。底下大妖精怪行动都挺自由。   就像火猿一族。   火猿妖王不想掺和火鸦国图谋大陆南域的事情,发了话约束底下小妖,也只是大白话叫不要跟着火鸦皇侵略人族地盘。   但如果族中小妖爱玩爱闹,哪怕跑到火鸦妖国里混了个官职,只要不违了命令,妖王们也是不管的。   “我家大王新成立暗部还是个秘密,没有传出去,几个哥哥姐姐还不知道,要是叫他们知道我当了这个光杆统领,肯定会笑话我的。”   林璞笑着接过令牌和金片,请席戾帮她先瞒着这件事。   “你放心,我肯定不说!”   蜥蜴头赶紧打包票,只觉这萍水相逢的火猿妹妹跟自己讲了这么多,是个实在人,顿觉亲近,跟她也说起自己知道的内幕来。   “我瞧你翅膀是金的,看来是个金行火猴儿,莽山水木灵物多,火煞之地倒是少。你要是想填补先天不足,哥哥我劝你还是去咱火鸦国比斗比斗,奖品里面火灵属的宝贝可多!”   身上火元淡淡,却修了个金翅膀,这火猿小妹不是先天不足是什么!   林璞笑着道谢,虽然她木行之后也要修火,但当今之际,最重要的是要先把南荒有妖族立国觊觎大陆南域的事情传出去。   这妖国登台比斗夺魁当官的事情,她一个人修偷偷掺和进去,既危险也没有必要。得不偿失。   林璞随口敷衍问:“奖品里除了火灵属的宝贝,还有别的么?”   “那可多了!”   席戾精神一振。若是有人被他举荐登台,不管最后愿不愿意留在妖国当官,看的都是最终成绩。   被举荐者拿的名次越高,引荐人能得的奖励也越多。   “前三名则能跟吾皇提一个要求,陛下说了,视名次高低,只要他能做到,什么要求都行。如果你是冠军首位,哪怕你叫他退位让贤,把皇后让出来都可以!   我们火鸦国的皇后,那可是妖族第一美人……”   席戾才兴奋地吐出分叉的长舌,舔过竖瞳眼睛后准备就着皇后的美貌继续说,可看了看面前的女人又哽住了。   “啊,你应该对皇后没兴趣。”   林璞眨眨眼睛不说话。   “那我从多的开始说。   比斗进前一千,妖国会赐下你指定属性的五行灵植宝器和一大堆丹药,人人都有,名次越靠前得到的越多,到手绝对不亏……”   “前百名能指定一样宝贝,只要南荒有,妖国就给你找出来!”   “前十是人类逍遥境修士的本命法宝半仙器……”   想拿到修士的本命法器,必得从人丹田或识海里生生夺走。   不是所有修士都拥有本命法器。   譬如林璞,她的识海真仙是神鸟万相,万相是她的本命真灵,却不是法器。   只有像红绫真君一样,将趁手兵刃祭炼成识海真仙的,才能算拥有本命法器。   而逍遥境修士的本命法器,定然是已经启灵过被修士炼成第二元神可远行逍遥的半仙器。   这已经不属于法器的范畴了,这是有器灵的至宝。   逍遥境修士只差一步登仙,对战时动辄移山倒海乾坤变色,法器大多损毁,哪儿能完好传世。   火鸦皇能拿出十件逍遥境修士的本命法器,这是何等的大手笔!   若放在修行世界,几乎不逊于神兽毕方大圣的遗蜕了。   见林璞惊骇,席戾有些得意,继续道:“听说这些半仙器里,还有天宗高人的!”   这话就是吹牛了。   修士本命法器被夺,相当于识海真灵被抢,逍遥境大能第二元神被毁。重伤至此,必然活不下去。   要说天阶散修她信,天宗高人怎么可能?   先不说大宗各自都有长老及弟子名册,魂牌魂灯供奉在山门。哪怕内门弟子陨落,也会千方百计寻回遗蜕,何况是逍遥境的长老大能。   这是关乎威严和门派脸面的大事,天宗不可能放任长老前辈遗蜕在外。   见她不信,蜥蜴将军急了。   “我没骗人!”   “第三名的奖励里有一柄刀。   这把刀遍布电光,雷纹游走,是由一头活生生的恶兽飞廉活炼而成,凶猛极了。要不是被吾皇用金乌雀羽压制起来,只怕能掀了妖宫!”   “这等恶兽凶兵,却无半分恶戾之气,都说肯定是出自正道天……痛痛痛!”   金行之主心神振荡,周边莽林啸鸣,绿叶似乎都沾染了庚金的肃杀锐利之气。风声簌簌,叶片化作利刃锁定此地。   林璞松开手,目光锐利逼人,“那把刀刀柄木质,环雕龙雀,是也不是?”   席戾被金气激得一哆嗦,看着胳膊上被捏碎变形的重甲,不由咋舌,结结巴巴道:“啊……对对,你怎么知道?”   “皇都怎么走?”   “啊?”   “我要去火鸦国登台谋官。”   天宗有传说,紫椴龙雀刀,出刀如天罚雷电,道道斩魂,往往未见全貌,凶兵之主便已诛敌收刀归鞘。   外人不明就里,林璞却怎么不知,雷芒活炼飞廉,龙雀环雕,这是已失踪千年的三师姐谢沂翡的本命凶兵。 第53章   谢沂翡早于一千多年前便已逍遥境大成, 再加上脾气急躁爱打架,精于斗战一道,若论战力, 应属于此方世界顶端那波人。   但也正因为此,当年谢沂翡闭关时阳气**, 红绫真君不在宗内, 八百里剑域浮岛,三千长老弟子联合起来布下大阵, 也没人能牵制得住她。   那时,剑域被护山大阵保护完好,大半弟子听令龟缩于浮岛星峰之中。   谢沂翡极力控制自己,调动最后的清醒意识,挡在浮岛前拦下了自己击向护山大阵的浩大神通, 随后自爆大半经络后扑向了剑域周边的广袤山林。   即便如此,仅凭强悍的仙体肉身和斗战本能,走火入魔的谢沂翡也险些荡平了羽山。   要不是何恒远叫地脉抬头, 抽调附近龙脉和吴陵子一起撕开了百里如瀑般的灭世雷霆,苏琴又硬抗了龙雀三刀,冲进去牢牢抱住陷入疯魔的师姐, 用蕴含水灵本源的心头血唤醒了她的神智, 谢沂翡能将整座羽山山脉连同周边小国村镇一并夷为平地。   饶是如此, 她当时也只维持了片刻清醒。   披散头发的红裙丽人用混沌阳气修复了地脉损伤,抬手笑着擦掉师妹脸上的泪水, 还似以往一般柔声劝抚她,随即反刀自刺遁往天边, 从此无影无踪。   剑域四方查探, 也只能得知她最后的踪迹是在南边无极之地, 除此外再无消息。   好在太上三长老的魂牌一直无事,剑域众人便也勉强还算安心。   毕竟以谢沂翡的战力,普天之下能叫她受伤吃亏的也没几个人。   可如今三师姐的本命法器紫椴龙雀刀遗失,剑域没有动静,只能说明魂牌安好,她性命无碍。   但识海真灵都丢了,性命无碍也只是暂时的。   无法器护身,时时刻刻都可能处在危险之中。   林璞跟席戾问清楚了妖国的方向,再不做停留,径直便奔赴了过去。   林璞已经尝试过,莽山太大,又被妖族下了封禁之术,剑讯不通。   若想传讯给天宗必得再花些时间出去后才能传讯。   可到那时候,兽域只怕已经被火鸦皇经由毕方大圣遗蜕作引联合起来了。   天宗得知消息再做打算已然来不及,提前动手只会将一些中立的妖王逼到火鸦皇的阵营中去。   届时大陆混战一触即发,修行界只能应战,林璞的传讯提醒已不是那么重要了。   可换言之,如果能在这南荒中找到三师姐,除非毕方大圣再活过来,不然,混沌阳极谢沂翡,哪怕只剩一半的战力,也是一座能压得火鸦皇翻不了身的大山!   朝着席戾所指方向又飞了两天,到莽山深处,越过一个山头,视线豁然开朗!   这头是青葱莽林,那边却是一片骤然下沉百丈的大荒死地。   南荒在广义上来讲是一个统称。   自万里莽山起往南,妖兽所属的领地,都可称为南荒。   但狭义上来说,苍翠莽山算不得荒,过了莽山以后,这万万里无极大荒之地,才称得上南荒二字。   天宗兽域大半妖族都在莽山,可大陆数以亿计的底层小妖,大半都在南荒。   火鸦妖国就坐落在这南荒深处。   林璞不做停留,再往南飞,人烟渐稠。   路上不仅有村落土著,还有旌旗招展拦路设禁的巡逻妖兵。   蛮荒野人与妖精们混居,一路上皆是妖国子民。   其后便能见到规模庞大的数支妖族大军拔营前进,准备进驻莽山与南荒之间的缓冲死地。   看来火鸦皇胸有成竹,确定能劝服众多兽域妖王,已经预备行军了。   又几日,遇见一大团妖风滚滚的乌云,林璞绕了一个弯准备拔高飞过去,云中数万大军呼喝一声,无数灰色脏污的冰雹便呼啸着横着直直砸了过来。   “放肆!何人胆敢阻我大军行进?”   林璞躲闪不急,召出鬼仆唤来阴云落上去。   金翼收回体内化为庚金之气运转,裹挟着妖力的斗大冰雹邦邦邦砸到身上,反倒被女修坚硬的肉身反震击碎,激起一阵金石敲击之声。   乌云之上一小队妖兵现身,许是从未见过有人竟以肉身生扛大军合力一击的,此时竟有些呆愣。   好半晌领头的小兵才发问道:“你是哪儿来的小妖?身板这么硬......路引拿来我看看。”   这小妖应是个鱼类精怪,两只眼睛长在脸颊侧面,此时正侧着半张脸用一只眼盯着她。   果然是战时动员,戒备森严。   林璞取出席戾的令牌,只说是莽山想投妖国的小妖。   小妖兵倒也没再盘问太多,训斥几句便也放她过去,只叮嘱前方临近皇都禁空,叫她不许再飞。   林璞软语笑着答应后落地,等云驾过去了,手上这才显出了一枚小小令牌,上面写着“征北麟军第十九师七万九千零三号,校尉李离离”。   看来那妖兵小校尉是只鲤鱼精。   摇身一变,身上法衣幻化成淡紫色罗裙,额上多了几串坠饰,耳朵上还穿了两滴红珀。   林璞低头瞧瞧,雪白的脚趾不自在地蜷缩。   她脸上有些烫,吐吐舌头,穿上了靴子。随即去了这身花里胡哨的装饰,只留裙子。   灵元转为水行,金翼就变幻成寒晶水翼。   鬼仆在一旁愣了愣,不知道主人为什么换了跟那魔女相似的一套衣裙还在那傻笑。   他跟林璞有主仆契心神相连,如今的情况也都知晓了。   “主上,您不准备用火猿的身份了吗?”   林璞一翻手,取出芥子锦囊里由两百对雌雄小剑拼合而成的猩红大刀耍了耍。   她不会刀术,怪模怪样用挥舞长矛的方式舞了个刀花,习惯以后倒也能使得顺畅。   “妖精可没有守信一说,席戾被我用什么火猿暗部统领的说法蒙住,保不准大嘴巴就嚷嚷出去,回头传开,我的身份一查就有问题。还不如重新换一个好遮掩的。”   万相卧在她识海里抬头,砸吧砸吧尖嘴,把头埋进翅膀里继续睡了。   而林璞周身气息瞬间变幻,身后出现了一道寒雀幻影。   “怎么样?能看得出来问题么?”   好鬼仆双手一拍,围着转圈可劲儿夸:“主人现在一瞧就是如假包换的寒雀仙子,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再启程时,身边多了个涎皮赖脸聒噪的阴鬼,吵是吵了些,但也当真少了些寂寞。   林璞没有再自己飞,而是让鬼仆驾着阴云贴地疾行。   照着妖国的规矩,一路穿城过境被拦下查问身份,林璞拿出顺手牵羊摸来的鲤鱼校尉的令牌,说是被引荐来登台谋官的寒雀小妖,倒也顺顺利利。   这日,林璞正安坐在阴云上,饶有兴致听阴鬼絮絮叨叨说他在阴司幽冥为主子打下了怎样一块家业,旁边溜溜达达凑过来了一个坐在飞蚌上的驼背老头儿,也听得津津有味。   “有意思,我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咒人的,我给你在阴曹地府置了业哈哈哈哈!”   鬼仆顿时大怒,他杀人害人坏心肠,对鬼玺之主可是自诩赤胆忠肠绝无二心!   要是主人真觉得他憋着坏跟他解契,他自此以后就再也来不了这阳间花花世界,若还被重新丢入炼狱油锅,哭都没地儿哭去!   这糟老头儿不怀好心!   正要破口大骂,被林璞不赞同地看了一眼,阴鬼憋屈住嘴,跑一边待着去了。   林璞笑问道:“您老从哪里来?也是要去皇都金乌城的么?”   驼背老头儿摆摆手,“莫管我莫管我,离我远些,你这娃娃修得一身好烈的水元,老头儿就是来瞧瞧的。”   这话倒是古怪得紧,叫人离远一点,可明明是他自己凑过来搭话的。   飞蚌开合两下,像是在深深吸气,老头儿慈爱地拍拍蚌壳,“好了,吸够了咱们赶紧走,别拖累水娃娃。”   等这奇怪的老头儿走远后,从天边突然铺展出一条宽阔白云大道来。   一声惊天锣响,林野村镇四处都有妖兵上前开道呼喝:“国师随奉皇后回京,闲杂人等退避!”   只见白云大道上无数鸟雀翻飞,织羽构成了一条五彩斑斓的云毯,前头九只雕鸮大妖开路,玄鸟拉车,两侧悍武雄壮的妖兵随行,护送着一座硕大又华美的轿辇在云层里前进。   林璞抬头冷眼旁观着这一场妖族皇室的气派,退到不起眼的街角,靠在了一颗巨木树干上。   皇后的轿辇行得极快,转眼便从天边飞到了头顶。   却听不远处一声暴喝,“火鸦一族违背祖训,擅动刀兵掀起战乱,论罪当诛!”   言罢,一座大湖摇摇晃晃升空,无数道水箭暴射而出刺透云层,当是时,漫天血雨落下,无数妖雀尸首坠落。   林璞动用灵力金芒覆眼,就见那片腾空的大湖里,一只小小的玄龟躲在鱼群里摇摇晃晃看似毫不起眼,可一个翻身便又是数道水刃袭天。   林璞知道妖族的祖训,据传早在万年前,人族大能就与妖族大圣有过协议,两族互不干扰,各分地界和平共处。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祖训也不过是条约定俗成的隐形规矩,要说约束力也有,但并没有多少妖精放在心上。   真正约束各方行动的,还是修行世界天宗联合制订的律例。   但这些律例实则只是约束人类的,妖们才不管什么律条规矩,只守着自己的地盘,不过问外界就是了。   当然,人类对妖精们也没过多要求,互不相扰就够了。   如今火鸦皇打破规矩,欲要掀起战事,若不是有毕方遗蜕做筹码,绝大多数的妖精都是抱着不掺和的态度。   但总还有老派一些的妖精,谨守远古大圣们的祖训。   你火鸦敢违了老祖宗的命令,我就敢跳出来杀了你!   玄龟老头就是如此。   他在这片湖里活了上千年,与世无争性情温顺。但水族被妖国皇命征召,他自然也得了消息。   老头儿平时不问世事,甚至好多附近的精怪都不知道这片湖里还活了一只老龟大妖。   他斗战本领不怎么样,但这片湖他太熟悉了,如臂使指,整片湖泊就是他的领域主场!   鹰眼四顾,天空雕鸮终于在一片大湖中找准了敌人方位。   凶恶猛禽嘶鸣扑下,四处同伴血肉炸烂纷飞,大好天光被四溅惨死的妖兵血花染红。   九只大妖结成阵法,鹰爪抓碎玄龟护光,法术被破,大湖倾泻泼洒坠下,老头儿则被抓了出来重重摔到地上。   随即巨大龟壳显现,老龟缩进了壳里一动不动。   鹰啼阵阵目露凶光,一大群猛禽妖怪裹挟妖风发出无数道攻击,却对这厚重龟壳无计可施。   此时天上的国师现身了,明明是妖国的国师,却分明是个人类修士。   他看起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道人,笑着掐诀,哼唱语调奇异的曲子,就见地面黑色藤蔓疯长,朝着龟壳的头尾四肢处钻了进去。   玄龟护体神光对这藤蔓形同虚设,没几时,就听壳内传来老头儿闷哼痛呼的声音。   林璞此时一手握着手腕,目色沉沉,身影一晃,万相瞒天过海替换主人身影留在原地,真身已遁入周边巨木。   方才这国师甫一现身,五师兄在孤鸣山送她的铃铛手链便震响了。   这声音似乎只有她一人能听到,清脆铃声似震碎了迷雾一般,林璞根骨发烫,灵元运转,登时便从心底里涌出一股熟悉的憎恨嫌恶。   这种感觉跟那时在樊城和诏狱的感觉一样。   那国师,是墨骨妖鬼。   难怪……   妖鬼能被十八窍通达的修士感知到,天宗这百年来利用这点不知诛灭了几多,后来却再也感知不到踪迹,怕就是妖鬼们用什么法子隐藏了身份。   那时在孤鸣山,五师兄何恒远语焉不详,只把银色小铃铛给她,离开的时候还瞥了一眼林璞的手腕。   想必也是在隐晦的提醒她。   若林璞未被逐出宗门,回山以后,云澈便该把事情原委告诉她了。   这铃铛就是天宗得到她黑棺洞天的半成品邪神石碑后,用其制成的探知器物。   许是以毒攻毒,妖鬼跟邪神勾结得了隐匿法术,而石碑做成的小铃铛也能勘破这门法术。   林璞藏遁于巨木中不停腾挪,某一刻找准位置,几支木箭隐匿射出。   国师心神在脚下龟壳身上,匆匆躲过一击,正巧踏入林璞算好的方位。   下一瞬,四面八方早已射出的金箭爆鸣加速,罗织成网锁死退路。   国师惊呼援助,云驾上皇后的护卫妖兵正待来援,八颗五行爆珠袭上云层轰地一声炸开。   皇后轿辇被炸碎,妖兵血肉横飞,驰援的大妖顿时怒骂一声回返救驾。   金箭牵连雷光闪烁,一瞬锐利金芒爆成万道金针细雨刺透国师。   他双目圆睁,浑身血肉被亿万牛毛般的细针扎烂,粘稠血肉如泥般滑落,露出一身漆黑如墨的骨头。   而金针刺入骨中,金气爆散,硬如精铁的墨骨登时湮灭成灰。   于此同时,早早就被鬼仆传话,一直焦急等待的飞蚌瞅准时机,从土里钻出。   趁着国师身死,皇后轿辇被毁的大乱关头,一把裹住老龟遁逃而去。   林璞悄无声息遁回原地收回万相,假装刺杀皇室诛灭国师一事跟自己无关,正待混到一旁骚动惧怕的百姓之间时,只闻一阵香风,从天上掉下来一个东西。   下意识伸手,一个头戴翠帘玉冠的娇媚女人正好落入怀里被她接住,馨香满怀。   二人面面相觑,美人眨眨眼,正待开口,却见面前这寒雀小妖松了手闪到一旁。   火鸦皇后被她扔到地上,美人被摔懵了,似乎不敢相信竟然有人会接住自己又扔下,扭头望过去,就见那寒雀小妖正乐呵呵地举着一个瞧上去五六岁的漂亮女娃娃喜笑颜开。   小娃娃高高兴兴扑到她怀里,还好奇地指了指一旁被她丢下的美人,“她,谁呀?”   林璞连忙摇头表示不认识。   开玩笑,小莲妖跟魔女可是认识的。   先前在孤鸣山待的大半年,自己苦练遁术神通,莲妖都是魔女帮忙喂的。灵沂还挺喜欢这丫头。   回头见面要是说漏嘴,以魔女别扭任性的性子,她八百张嘴都说不清。 第54章   恶战结束, 遍地都是妖兵猛禽的尸首,妖国百姓受到惊吓,一窝蜂想钻进一旁山林里躲远, 却刚巧被四方陆续赶来的大军围住。   有些自恃清白无辜的莽撞妖精,胆大嚷嚷着要走, 妖兵们却根本不听解释, 增援的大妖直接闪到他们面前,将人活撕一口吞了。   其余百姓便也都老实下来。   林璞则因靠火鸦皇后太近, 被无数大妖的凶威锁定,动弹不得。   她专心致志做一只好奇灵动又守法老实的寒雀,把小莲妖抱在怀里接受妖兵的排查。   如今火鸦皇器重的国师死了,天上地下汇聚了乌压压的大军,那娇滴滴的火鸦皇后一声令下, 便有妖风滚滚四散而去追查凶犯痕迹。   而近处的妖兵则揪着在场百姓一个个盘查,偶尔查问到口齿不清或形迹可疑的,如狼似虎的妖兵就涌了上来把人拷走。   若有反抗, 自然有大妖出面,大口一张就把人活吞了吃掉。   吃完了抹抹嘴继续盘问下一个,周围百姓也见怪不怪。   妖与人的思维模式截然不同。   若是放在人世, 老龟因火鸦皇意图侵略人世, 掀起战乱愤而出手刺杀皇室, 且攻击时没有误伤旁人,这样的行为足可称得上一句豪侠大义, 叫人称颂。   但这并不意味着玄龟老头儿真就有什么悲天悯人的情绪了。   这座荒野镇子上万余人,老龟以下犯上, 在此动手定然会连累本地妖族。   但他只坚守远古大圣“与人间秋毫无犯”的祖训, 实则根本不在乎会不会牵累无辜。   没有误伤百姓也并不是他收了手, 而是因为攻击由下往上对准云驾,没机会误伤。   妖国虽有律法,但妖族最大的铁律还是强者为尊、弱肉强食。   因此,雕鸮大妖和猛禽凶兽大军的反击自上而下轰轰烈烈砸下,将小镇毁了大半,致使百姓死伤惨重,也不会有妖精义愤填膺。   人类社会才有同理心和一切美好品德。   而妖族只有原始的本能天性,底层小妖只有够强大才能进入一个有秩序的世界。   林璞六境的修为放在妖界还算不错,再加上方才接住了火鸦皇后,好歹也称得上救驾有功。   虽然把人又扔了……但妖族只要你实力够,尊卑之分便也没那么分明,这算不得什么。   连续几番查问后,她便被放了过去,带到皇后跟前回话。   火鸦皇后本人也是火鸦族的一名大妖,但她修的是正经惑心的天魔魅术,体态凹凸有致,娇媚入骨,斗战的本领却着实不怎么样。   也因为此,才会猝不及防之下,被林璞那几颗五行爆珠炸伤,从云层轿辇上掉了下来。   她简单安排缉追凶犯后,便回头看向寒雀小妖,问了来历去向,来到她身前,闭上眼睛深深一嗅。   “好烈的水元,好锐的灵气,若不是方才偷袭杀掉国师的人是金木双属,我都觉得跟你有关了。”   但这揣测太过于无端,连试探都谈不上,皇后自己都只当是开了个玩笑。   她看着这只变种寒雀妖精,美目流转。   “你既然救了我一命,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你可以好好想想,想从我这儿要什么?”   说着,兴致颇浓地再靠近一些,一根手指欲要点上小莲妖的脸,被女娃娃噘起嘴偏头避开,小妖重又变回小人钻进林璞衣领里。   火鸦皇后顺势手指抚上她前襟勾了一勾,两根青葱玉指就要往她衣襟里滑。   此时抬眸上挑看她一眼,刻意却又叫人觉得纯然无辜,长长的眼睫眨动,魅意天成。   林璞听后笑了,翻手就取出一柄猩红大刀来。   刀气溢散,幸好皇后收手快,不然只怕手都要被剁掉。   刀上百来对雌雄小剑摩擦作响,好似恶兽匍匐捕食前身上扇动的麟甲。   皇后见状忙又退了几步,周边妖兵刀刃出鞘,原本警惕锁定在林璞身上粘稠的妖识又浓厚了一些,炙热滚烫,应是火鸦族的大妖。   林璞恍若未觉,“我早便听说,这次妖国招贤比斗的奖品里有一柄飞廉活炼的长刀,皇后若想谢,就将那把刀给我。   我一直想看看,逍遥境人修的刀和我这拿活人血祭炼出的宝刀比起来,哪个更强更利!”   原来是个不解风情的刀痴。   “陛下拿来做彩头的奖励,可不能由着我随意拿出来送人。”   皇后幽怨地瞧了她一眼,转身登上了銮驾。   “虽不能直接给你,但你既然要登台,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现今招贤报名的妖怪已逾十万,比斗生死不论,我拔擢你进前一百,直接入皇城大擂,免去前头繁琐小斗。”   “也不用谢我。”   雪白手臂拨开珠帘,就这几息间,皇后竟是褪去了外衣,松松垮垮只着清凉内衫倚在榻上。   她启唇笑了笑,“你呀,别忘了我就成。”   等轿辇被雀鸟托着重新升天,銮驾里出现了一男一女两只火鸦大妖。   皇后懒懒嘱咐道:“调几波雄兽去那寒雀身边伺候。”   “娘娘,有什么问题么?”   皇后轻轻转身趴伏在榻上,雄性火鸦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为她揉捏着肩背。   “倒也不是,这人寒雀血脉激发返祖,有神鸟之相,虽修为不够,但灵力精纯至极、刚烈凶猛,反倒抵得过数万杂毛小妖了。   陛下宏图大业,此番若能事成,就算拿不下南域,我火鸦一族也能称霸大陆,做万妖之王……”   说着,背上洒落的呼吸逐渐粗重,她感受着火鸦大妖不甚规矩的大手,吃吃一笑,不以为意。   回首,用莹白的足趾踢了跪在一旁面露痴迷之色呆愣不动的雌性火鸦一脚。   “你说,我不迷人么?”   那雌鸦连忙捧住了她的腿,迷恋道:“娘娘是妖族第一美人,怎不迷人?想是那寒雀生活在莽山,被人族礼教荼毒,讲究什么天地阴阳和合,没感受过女人的好,不识抬举……”   火鸦皇后媚眼如丝,翻了个身,雄鸦正待扑上来,被她止住,只好悻悻跪到一旁,呼吸粗重地看着皇后将那只体态娇小的雌鸦拉上了榻。   有皇后发话,林璞倒是省了许多繁冗复杂的程序,被护军带着径直便进了妖国皇都金乌城。   金乌城城如其名,建于一尊巨大的金乌骨架上。   金乌三足撑地足有百丈,骨翼大展则有八百里,金乌城就被托举其上。   宏伟妖都外围了一圈灿烂流火,林璞穿过火焰时体内灵元一阵骚动。   林璞先前四处套话,虽知道了不少火鸦妖国的事迹,但她毕竟不是妖族,有些常识性的东西套话是套不出来的。   譬如金乌城建立在一尊金乌骨架上,所以城池外有一道金乌本源阳火。   阳火能灼破幻象伪装,来往进出金乌城的精怪人族,本源为何被这火一烧便知。   但庚金向来霸道独尊,真金不怕火炼,阳火再烈,烈得过金行之主么?   林璞是不怕金乌阳火灼烧显露本源的。   可乍一遇到阳火灼身,纯阳肃杀的庚金怎容得挑衅放肆?丹田道基大亮,水灵退散,庚金戾气险些就要冲出来压服这烈烈阳火。   幸而她跟在皇后护军里,妖气冲淡了阳火之气,才叫林璞及时制止了暴怒的本源。   万相在识海盘旋一阵,庚金元力这才不服气地回去了。   入城后,林璞又被带到了皇后轿辇前,内里女人声音妩媚,细细关切叮嘱了一番,没有再露面。   只在林璞道谢离去之前,伸出一只白嫩的手勾住一把珠链,由上往下慢慢滑落下来。   “我再问你一句,愿不愿意跟着我?愿意的话就进来,我保你以寒雀的身份入我火鸦族。”   林璞仍保持着那副率真耿直的样子,真诚道:“进去后你能将那把刀给我吗?”   帘内一阵轻笑,无人作答。   皇后问这话只不过是有些不甘心罢了。再加上被刚才那几场**勾起了心中欲念,这寒雀虽样貌清秀寻常,但周身水元清新寒冽,目色纯澈,倒也有几分动人。   既然当真无意,皇后便也不管她了。自有专人将林璞带去了皇城跟脚下的大擂之上。   擂台本身就是一位投靠了火鸦皇的桑柘木妖王。   他以原型化巨树擂台,巨木遮天入云,树干枝丫上有一千座精致木屋,树木顶端就是擂台校场。   因着巨木太高,占地千亩的擂台悬于高空,竟丝毫没有遮挡住阳光。   林璞到了大树跟前,便有一个白白胖胖穿着绿袍的官员来接人。   听了皇后的吩咐,小官儿点头哈腰眉开眼笑地将林璞请到一片巨大的桑叶上。   随即叶片腾空,小官不知从哪儿端出一个盘子,上面摆了一圈瓜果,中间则是一团饱满散发着甘甜水气的桑葚果。   “仙子既从莽山过来,许对咱们擂台招贤一事还不是太清楚,容小妖跟您慢慢介绍……这是吾皇请柘木妖王用木灵本源催生的桑葚果,爽口补灵,您尝尝看?”   妖国招贤跟林璞先前估计的情况还有些出入。   这次比斗谋官,准确一点来说,登台的人谋的,是妖国征讨大陆南域的将帅官职。   元帅的位子火鸦皇信心百倍地留给了几位莽山妖王,但妖国大军何止千万,空出来的将领位置便也极多。   就算不为军职,只看比斗的奖品彩头,就如皇后先前所说,南荒报名登台的人数便已逾十万。   林璞到之前,比斗就已开始了大半个月。   “乡野层层选拔递进,已决出前一千名,现在顶头上这几天正在选百强呢!我带仙子住下,过不了几日,等诸位妖王聚齐,便是百强之擂了……”   百强擂台就不再是枯燥的双人比斗,届时赛程变换,不仅会有各路妖王齐聚观战,前十名还能和妖王们一起,与火鸦皇一同炼化毕方大圣遗蜕。   具体怎么样,这小官卖了个关子。   林璞也不在意,反正来都来了,看这妖国还能整些什么幺蛾子。   她吃了几口柘木妖王孕养出的桑葚,觉得味道还不错,便递了一小串到肩上。   小莲妖被她宠习惯了,小小一只坐在她肩上晃着脚,就着主人的手小口啃着硕大的桑葚果,汁水洒到林璞身上,也滴落在了脚下叶片上。   心神一动法衣就重变干净,可这御空法器脏了可不好擦洗。   林璞正要致歉,绿袍小官俯身趴在地上便把叶片上染紫的那块啃了下来,叶子随即又复原如新,只深绿颜色浅了许多。   见寒雀妖惊讶地看着他,小官儿笑嘻嘻摆手。   “无碍无碍,这就是柘木妖王身上普通的叶子,只在擂台妖王能力范畴内能暂时充作浮空法器,弄脏了也没事儿,反正也是小人的食物,您撒点桑果汁水上去,倒是给我加餐了哩!”   以桑叶为食……林璞看向这胖乎乎的小官。   他笑眯眯道:“是,小人是桑蚕妖,您要是馋了便与我说,小人年纪大肉老了不好吃,当给您奉上白白嫩嫩的新鲜幼蚕小妖。”   林璞闻言顿时一阵恶寒,赶紧拒绝。   等到了巨木上端,蚕妖领着她到一间树屋前,封门的藤条自动回缩下落,胖官儿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您若有什么要求,便随便找一片桑叶扯下来就是,自会有侍人过来服侍。”   林璞点点头进门,立时便见到三个**的男人站在屋里。   一个剑眉星目、高大威猛肌肉分明,一个皮肤白嫩、秀美文弱,长发散落披肩,还有一个丰神俊秀、气质温润。   林璞要真是寒雀,现在毛都要炸了!   她急忙退出门外,将小莲妖一把从肩膀上薅下来捂在手心,小人儿在她手里咿咿呀呀扒拉着要看。   她将蚕妖叫住让把人带走,胖官显然是误会了,笑嘻嘻就给了自己两耳光。   “瞧我这眼光,只按寻常人喜好选了些定式的儿郎,定然不符仙子的意,我重新去给您挑!   高矮胖瘦肤色黑白都能选,若是喜欢条纹道道的,斑马条蛇也都行!若是想玩了再吃,鞘翅蠕虫类……”   林璞头皮发麻:“不用不用……”   好不容易把人打发走了,小莲妖眨眨眼看着她,林璞低声道:“莽荒不通教化,欲望直白肤浅,咱们是有底蕴有教养的天宗弟子,看看就行了,别往外说,说出去丢人知道么?”   女娃娃懵懂点头。   此时闻得身后一阵喧哗,林璞回头,就见顶层擂台上已有一批人先下来了。   一群凶神恶煞、虎背熊腰的妖族壮汉让开了道,畏惧地让一名脸上横贯了整条刀疤的火辣女人先走。   林璞跟她的目光不经意对上,登时丹田金元翻滚,金芒覆眼,透了一丝庚金锐意出来。   那女人有些诧异,打量了她一眼,嘴角玩味一笑,对她轻轻点头。   林璞拉着一旁垂头丧气经过的一只鹰隼大妖,“劳驾,请问一下,刚刚那女人是什么来路?”   被人拉住,他两眼一翻面露凶光,但见是一只觉醒了寒灵神鸟血脉的寒雀,态度好了一些。   “谁?哦,她啊。”   隼妖面色有些畏惧又不屑。   “大荒里出来的蛮女,没什么大不了的。”   等他走了,一个娇软的声音提醒道:“你别听他们瞎说。那个蛮女挺厉害的,就拿了一把普通的石刀,砍碎了好几只熊罴狼精的脑袋。”   “你是?”   这娇小玲珑的女子靠近林璞亲近道:“我是水欣,龟爷爷叫我替他谢谢你。” 第55章   下擂的妖怪蛮族们陆续都回来了。   他们大多一身血腥戾气, 许多刚刚得知有一只寒雀插队入了前百,不少凶恶不善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还有的妖怪胳膊脸上沾着血也不擦,从木屋里抓出颤巍巍半裸的美艳妖姬, 却看也不看怀里美人,双手肆意大力揉捏着, 浑圆的复眼恶狠狠又似示威一般盯着她。   林璞迎着恶意与那妖怪对视了一瞬, 不动声色朝四周看了看,把水欣请进了屋中。   身后, 那放纵无礼的丑陋妖怪得意一笑,搂着妖姬就要回屋办事,可才转身,头颅便砰然炸开,身死当场。   身旁妖姬被溅了一脸血, 惊恐大叫。   可叫了一阵后发现自己完好无缺,便缓缓放低了声音直至闭嘴。   她环顾一眼四周,随即吐出蛇信把这妖怪的脑髓和骨髓吸干, 擦擦脸跑去找蚕妖官员报信去了。   木屋内。   “玄龟前辈可还好?你们胆子倒是大,刺王杀驾还敢混进这儿来,难不成还想在这金乌城动手不成?”   “龟爷爷在养伤, 妖国传下了**, 他躲起来了, 暂时死不了。”   水欣身子在屋内打转,目光却流连在她身上, 眸中闪过几丝迷醉后不解道:“我干嘛要在金乌城动手啊?”   “远古大圣又没有蚌精祖宗,你们杀你们的, 我又不杀火鸦皇, 过来打架就是想向妖国要宝贝, 顺便当个官儿玩一玩。”   “你救了龟爷爷,后头如果跟你打架,我肯定让你一次。”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林璞算是知道了,要想理解这些妖精的想法,就得摒弃掉一切弯弯绕的念头,什么仁孝节义侠肝忠胆统统舍掉,一根筋直来直往。   水欣点点头领了她的谢,眼睛眨也不眨一直钉在她身上,林璞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做什么?”   “你身上水元好烈,我可不可以舔一口?”   说着,这娇弱腼腆的妖精渴望地向前迈了一步,喉咙还咽了咽。   身后一个硕大的开口玉蚌竖立显形,里头一大团软肉蠢蠢欲动,似乎只要她点头,立马就要冲上来把她裹进去。   林璞无奈扶额。   她身上兼具金水木三行,火亲木,先前火鸦皇后亲近她,便是因为她身上阳木的缘故。而金生水,她假扮的寒雀妖一身水气烈烈无匹,对水行妖怪更是有莫大吸引。   此时门被敲响,一直偷偷趴主人肩头看戏的小莲妖呲溜一声滑下地,变成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娃登登登跑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两个漂亮妖怪,女的进门就把小莲妖抱了起来,男的则眯眼打量着林璞,目光颇有些高傲不屑。   “小鸟,你把莲妖给我,后面打擂我们兄妹护着你。”   水欣趁机上前几步扒在林璞肩上半抱着她说悄悄话。   “这兄妹俩是一朵并蒂双生莲,雄的叫白萼,雌的叫白琼,都炼成了莲藕化身,能化土地为毒泽沼塘,先前遇上他们的妖精没一个能活下来的……”   不老实探向腰腹的手被林璞捉住,水欣无辜地瞧了她一眼,水润清澈的眼睛楚楚可怜。   林璞不吃这一套,从蚌精怀里离开,望向对面,小莲妖挣扎跑了回来被林璞接住。   “我受她父母相托照顾她,可不能给你。”   白萼皱了皱眉。   “说是照顾,这药莲娃娃却认你为主。她妖力时强时弱,有早夭之相,莽山来的妖怪果然跟人类学了一肚的花花肠子!”   林璞摇头不做解释,叫小莲妖过去,请他们自行查探。   小家伙对着白萼呸呸呸吐口水,随后飞落到白琼手上,两莲花妖怪心连心,妹妹一探查药莲娃娃的妖脉,兄长便同步接收到了情况。   林璞笑道:“她先天不足,我有法子能调养,叫她认我为主也是不得已,现在这情况已是好转许多了。”   探知真实情况,这莲花兄妹俩也是干脆,当即便道歉。   “是我误会你了。”   白萼一招手,没动静,眨眨眼再招手,还是没动静。   林璞退了一步,被猩红雌雄小剑钉住的几只莲藕小人此时才从土里钻出来,委委屈屈回到了白萼手上。   俩妖精眼睛亮了。   “你这是什么镇法?”   白藕小人只是莲花妖化域封界的媒介,算是几道虚幻化身,根本不可能被触碰到。   现在既能被寒雀察觉发现,又能被小剑钉住,倒着实让他们惊讶。   林璞微微一笑,伸出手来,白萼一把握住,眼睛越瞪越大。   一旁白琼也越发心痒,不甘只能从兄长那里感知到木行水法的妙义,冲上来抓住了林璞另一只手。   过了许久,白萼突然道:“虽然你灵元精纯,是我平生所见之极,又有箭意精妙,但境界不够,真打起来打不过我兄妹俩。”   修行越到后面,每一境的差距越大,哪怕身处同境界,也能有天壤之别。而妖兽尤甚,若是修士对上同境妖精,往往十对一都不一定能胜。   两莲花妖精心神相通,一人就等于两人,加起来修行时间能是林璞十几倍,体内妖元雄浑充沛,林璞远远不及。   林璞点头又摇头。   “单凭水木双灵调和,的确打不过,但我有巅顶妙法,现在不好拿出来,如果生死相搏,三息间能杀了你们。”   白萼虽然不信,但也不争论这话真假,摆摆手拉着妹妹就往外走。   白琼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你水元霸道,木元刚烈,若是心头燥热难耐,可以来找我们兄妹俩……”   白萼止住脚步,回头期待道:“你如果要的话,现在也可以。”   温柔蚌精立马翻了脸赶人,跳脚气道:“滚滚滚,我先到的!别跟我抢!”   莲花兄妹俩哈哈大笑,等走到门口,白琼扭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季。”   白琼嘴里重复一遍,点点头示意记住了。   白萼放声大喝:“寒雀林季是我兄妹俩的朋友,再有谁看不惯她插队入擂,想暗自挑拨或直接找她麻烦的,到十七号房先问过我们再说!”   妖元滚滚,浓密的桑柘树叶也掀起了波浪。   莲花兄妹的实力稳稳能排进前三十,原本心怀鬼胎、不忿这寒雀待遇的妖怪们闻言虽诧异,但也只好歇了心思。   林璞笑着回头看向目光还一直放她身上的蚌精,“你待在我这儿还有事吗?”   水欣又重新变回了那个腼腆柔弱的娇软小妖。   “你就让我舔一口,你水元刚烈霸道,我妖力柔意缠绵,你被我舔一口会很快活的。”   林璞笑着将双手搭在蚌妖两肩把人推出屋外,“你的水灵比得上癸水么?”   水欣回头不服气道:“我是壬水,虽比不上癸水至阴至柔至润,但也差不了多少,你试试就知道了。”   “不试。”林璞断然拒绝,关上了门。   又过得十几日,百强分出来了。   林璞作为插队进来的,又疑似杀了一只对她无礼的妖精。   虽找不出证据,但综合考虑之下,擂台妖官们还是将她排在了百名末尾,并从落选的人里挑了一个顶了死去那妖的位置。   这日天光大亮,数百名白白胖胖的蚕妖小官挨个敲门寻人,在林璞屋子里,一只蚕妖寻见了五人一鬼。   鬼仆在一旁伺候,白萼白琼以莲藕法身小人做阵,叫林璞心神附着在两百对雌雄小剑上习练刀剑之术破阵。   这些天的切磋演练,互相都有些精进领悟。   小莲妖乖巧地窝在主人怀里,水欣则打着喂娃娃的旗号,趁林璞专注之时无暇顾及她,便软软趴在林璞肩头喂小植妖啃灵藕。   百强已经分出来好几天,大家早就修整好了,就等擂台开。   众人被妖姬蚕官们领着,吵吵嚷嚷朝上走。   “前几天说莽山还有几位妖王没到,叫我们等等,现在是不等了还是都到齐了?”   林璞向领路的小官问了这一句后,笑着把还趴在她肩头软绵绵的蚌精扒拉下来,“你行了啊,见好就收。”   水欣叹了一口气,“唉,看来哪天我也要去莽山逛一逛,看能不能寻一个情种妖怪对我死心塌地。”   互相熟悉后,几人也都知道,林璞有个修癸水法术的心上人了。   蚕妖笑容满面回话:“总不能叫诸位贤才一直等着。吾皇亲自去莽山作请,如今兽域十三妖王,七名都已经到了。   这次百强擂,陛下和妖王们都会出席,几位大人说不准就能得到哪位妖王的青睐,自此以后一飞冲天,前程不可限量啊……”   妖精桀骜不驯,除了自己同族的大能妖王,大多数都不会指望修行路上靠攀附别人精进,因此也没几个人听这蚕妖小官说奉承的好听话。   白萼冷着脸神游天外,想着跟寒雀对阵后得到的感悟,白琼抱着小莲妖说悄悄话,水欣则打了一个哈欠又想往林璞身上趴。   蚕妖被无视了也乐呵呵不在意。   等到了桑柘巨木顶层的擂台,所有人全部站上去了,一群绿袍子的蚕妖小官便都走到擂台外,转身恭贺道别。   白芒一闪,百人同时消失。   下一刻,天光大亮的晴空变幻成乌沉沉的黑天,整整一百人都踏在了潮湿粘稠的黑土地上。   四周遥遥围了一大圈身穿花里胡哨金盔银甲的妖兵,东边相隔百里各有一根白色的柱子,总共三根,接地连天。   最中间的森白粗柱前横着铸造了一座珠光宝气的高台,护卫的兵将手执斧钺金瓜,左侧由高到低坐着火鸦族的皇室中人。   最上头龙椅上是一个穿龙袍的中年男子,正是火鸦皇,娇媚动人的火鸦皇后则倚靠着他也坐在龙椅上。   右边一字排开坐了二十来号人,都是应火鸦皇所请过来的兽域妖王及大妖。   这么多妖王大妖聚集到一起,就算刻意收敛了气势,但赫赫妖威混杂在一起,便也裹挟堆积出了冲天妖气煞息!   林璞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眼四周,只见这片平整的灰暗土地一望无际,凭她的眼力,也只能瞧见千里外朦胧的亮光。   “这是哪儿?”   陌生的女声艰涩开口接话:“金乌城下。”   脸上有刀疤的蛮女不知何时走到了林璞身边不远处。   她穿着一身普普通通蛮荒常见的兽皮裙褂,但身材凹凸有致,若不是斜斜横贯大半张脸的刀疤,应该也是位极其出色的野性美人。   蛮女面色淡淡,手里捏着一把血迹斑斑未开刃的普通石刀,一副兴致缺缺无聊的模样。   她声音沙哑。   “那边柱子是金乌骨架的三足,头顶天空是被骨翼托起来的金乌城。”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快结束了,再也不写这种伤脑筋的大副本了(瘫倒 第56章   高台之上, 火鸦皇与众位妖王安坐。   四名头戴尖冠、身披彩羽的火鸦鸟官呱呱几声飞到擂台四角,对着场内一齐放声宣旨。   百强擂的规则果然如柘木蚕妖所说,变动极大。   先前乡野选拔时也有混战, 后来千进百则一直是抽签一对一厮杀,赢的晋级。   但这样一来, 难免不公平。   毕竟抽签对上的, 强恒强,弱的也有运气好遇着更弱的, 倒能比有些强悍的走得更远。   于是这次百强擂换了规则。   还是混战,但方式改了改,场上会出现两道考验。   照这些鸟官们说的,百强便都已经是贤才精英了,死掉任意一个都是妖国的损失。   所以火鸦皇族在金乌脚下施加了法阵。百人混战里, 重伤或失去战力的都会被传送出去。   以在擂台上坚持的时间长短为依据,坚持得越久的蛮妖,最终排名就越高。   擂台场上最后十人, 便是钦定的前十,随后会与观战的妖王们一起,见识并炼化毕方遗蜕。   说完规则后, 四名鸟官用尖细的嗓门说了些吉祥话, 拍拍翅膀便都飞走了。   擂台边缘渐渐升起浅淡的白雾, 白雾渐稠,潮湿粘滑的烂泥土地缝隙散出微微火光, 许就是火鸦鸟官所说的传送阵法了。   至于这道白雾,鸟官们也介绍过了。只是用来单方向遮掩神识的。   能叫外头瞧清楚里头人的动作, 里面的精怪蛮妖们却看不见外面。   这是为了防止观擂的妖王及万千妖将兵卒们的动作搅扰到打擂人的心神, 叫场上百人专心比斗。   阵起封台, 白雾还在氤氲翻滚上涨,就听几声闷哼惨叫,实力不强且人缘极差的几名落单妖怪被围攻击伤。   火鸦虚影从地面跃出挡住后续攻击,几条火焰绳索探了出来,缠住血流不止重伤的妖怪。   伤员脚底亮起一副晦涩火红的阵图,随即重伤垂死的妖怪便消失不见。   据鸟官所言,这便是阵图认定伤员已失去比斗资格,名次定下,被传送出去疗伤了。   水欣和白家兄妹俩跟林璞站在一起,天然就结成了一派。余下**十名蛮族大妖们各自结伴,警惕相对,剑拔弩张。   此时地面随机出现几道光斑,爬出百来只斗大的人脸花纹蜘蛛。   它们足尖长着倒刺,前足摩擦几下,匍匐一跃,竟是凭空闪现在众人面前。   咔嚓几声,人面蜘便撬开了几个妖精的脑壳,正准备下嘴吸髓时,脚下法阵亮起,心有余悸的蛮妖便被淘汰传送出去了。   蜘蛛螯牙摩擦蠕动,涎液滴落,在潮湿地面溅起嘶嘶青烟,转头便扑向其他人。   水欣撇嘴嫌弃,唤出玉蚌,蜘蛛扑过来一只就被她掀壳拍走一只。   莲花兄妹俩更干脆,脚下三丈土地化为泥潭毒沼,人脸蜘蛛一来便陷进去,挣扎几瞬后下沉,毒沼鼓泡,蛛毒妖尸化作泥沼养料。   林璞则站在泥潭边,甩出青藤将袭来的人脸蜘蛛一只只抽进沼泥里。还能抽空打量一下不远处的蛮女。   蛮女还是那副提不起兴致的样子,手握石刀,不与任何人搭话靠近。而身旁的黑色泥地上,全是死透了的软趴趴蛛尸。   墨绿毒汁从蜘蛛四分五裂的身体里喷溅四射,虽游刃有余,但蛮女裤腿皮靴上偶尔也会沾了毒液,被腐蚀得坑坑洼洼。   再几瞬,石刀也被腐蚀断裂。   她反手用断刀柄将一只蜘蛛钉进土里,从兜里又摸了一把钝刃的简陋石刀出来。   几十支猩红小剑从土里射出,穿透切断蜘蛛气机后狂舞一阵飞回到林璞身后。   蛮女见状动作顿了一下,抬头望她一眼,收刀没说话。   余下众妖也各显神通,除了开始猝不及防被蜘蛛偷袭减员十几人,倒也没造成多大损伤。   等人脸毒蛛俱被剿灭,还不待众人喘口气,就见一大妖嘿嘿一笑,身子一抖,灰色袍子上甩出上万根棘刺出来。   棘刺刺入体表就炸开,血花四溅。   登时地面亮光四起,有些轻伤的妖怪被他这么一偷袭,也都重伤垂死被带走。   那豪猪精跟一只壮硕的熊妖站在一起,理直气壮回望着怒目而视的众人。   “看什么?本来就是比斗争夺名次的,场上人越少,咱们名次就越高,说起来你们还得谢我!”   话音未落,地面光斑又起,却是空无一物。   众妖面面相觑正待发问,一声凄厉惨嚎,那豪猪身边的黑熊精被拦腰切开,重伤垂死,瞬间便从擂台上传送走了。   像是一阵信号,消失的光斑附近,顿时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俄顷动静消失,十几头伤残将死的妖怪也被传送带走。   地面空了一块,尽是血肉污泥。   这第二波怪物比第一波也强太多了吧?   蛮女敏锐偏头,凌空劈出一刀,刀气溢散三丈远。   大妖头顶的隐形怪物被刀气切开,污血喷了那毫未察觉的大妖一脸,怪物摔落到地上,两团脏污血肉颤抖两息便没了动静。   破空声起,四面八方看不见的怪物一齐向蛮女涌来!   蛮女周围的大妖们正好挡在隐形恶兽的扑击路线上。   却无一人闪躲,俱都哈哈一笑,凶猛蛮妖们以妖力驾驭宝物齐出,兴奋迎敌。   水欣瘪瘪嘴,手一招唤出一片雨雾水泊,里头竟还有游动的鱼虾螺蚌。   她摇身一晃钻进了水里消失不见,顿时水波晃动,无数晶莹水柱扭动缠绕而出。   水柱乱舞撞到了一只怪物,立刻分散成网将其缠住,瞧上去就像裹住了一团扭动的空气。   水欣轻哼一声施力回拉,欲将怪物扯进水域里击杀,却见大网骤然缩小化成一滩水洒落,那隐形怪物消失不见了。   水欣正惊讶间,就见原地那摊水裹挟着污泥又立了起来,变成一团扭动的人形怪物。   怪物纵身一跃,扑进了雨雾水泊。   只两息,整片湖泊就似被侵染一般发灰变黑,凝成一头巨大的淤泥怪兽。   巨兽凶悍无匹,一爪横扫便拍出了十几道法阵亮光,又带走了不少蛮妖。   蚌精重重摔在一旁地上,她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泥水翻涌滚动的巨兽。   这片水泊是水欣出生之地,造化相牵,自小就将其炼化随身携带,即便是妖王也别想随意夺走。   这擂台上的考验怪物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同化侵染?   来不及多想,巨兽已挥爪猛击而来,水欣将全身妖元尽数凝集于掌,双手合十,身边两瓣莹润的玉蚌贝壳突然出现开合,将蚌精护在里面。   哗啦啦巨响,坚硬的蚌妖本体虚影竟破碎开来!   淤泥巨兽被妖力侵袭反伤,庞大身躯沉闷炸响,泥浆四溅,浑身冒着泥泡倾泻倒下。   水欣也气血翻涌,踉跄退后几步,口鼻涌出血来。   蚌妖遇到的这只怪物似乎是首领。   一声啸叫,四周隐形恶兽毫不恋战飞扑而来融入其中,淤泥巨兽顿时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五六十名妖蛮在它百丈身躯的映衬下好似蝼蚁。   巨兽咆哮一声,身躯几个纵跃,擂台上便爆出无数血浆,碎肉落地,被血浸透的黑土地黏糊糊的,又空了好几块。   看台之上,几名妖王皱眉。   这巨兽的气息,就算放在场上妖王里,也稳稳能排入中游。   妖国招贤选将,用得着如此么?   火猿妖王扭头问:“炙鸦儿,你确定那些落败下擂的蛮妖都还活着?”   炙鸦儿是火鸦皇的名字。   他微笑道:“火猿王尽管放心,场上下来的壮士皆完好无损,只不过伤得比较重,都转移至皇宫侧殿休养去了。”   有别的妖王帮腔插嘴:“选这样的怪物出来作为考验,也太难为人了。”   火鸦皇后妩媚一笑,“人族修士众多,强者无数,招贤没有难度,怎么发掘出真正的勇士来对抗他们呢?”   ……   眼见这怪物气息已成准妖王,场上仅剩的二十多名蛮妖默契结阵联合起来。   无数术法华光和法宝攻击交织轰砸过去,却好似石沉大海,巨兽毫发无伤。   随着场上妖蛮数量的减少,它的气息反而越发凶厉。   下一刻,泥兽再次扑杀过来,十几只妖精被污泥吞没,巨兽体内微微发出亮光,毫不停留继续向前。   水欣受了些伤,虽伤势不重,但妖脉震颤还未停歇,短时间内缓不过来。   林璞甩出一根青藤将她缠住拖走,莲花兄妹俩凝聚出一具同样巨大的白藕法身,白琼钻了进去,操持法身迎击。   却见巨兽扑到身前时身形塌了下去,化作软趴趴的漫天污泥缠裹在漂亮的白藕法身体表,慢慢侵染吞噬了她。   白琼目光闪过一丝惊恐,喊了一声:“哥!”   再来不及说什么,被吞没之前艰难振臂一挥,数朵莲花包裹着一众妖蛮往后甩了出去。   巨兽吞了法身重新凝聚成型,再次向前扑来,林璞接住被白琼甩出来的十来只妖蛮暴退,不料白萼此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林璞来不及再上前救人,却见蛮女冲上前揪住昏迷倒地的莲花雄妖往后一抛。   她腾跃出刀,就听半空中一声惊雷炸响,石刀炸碎成屑,淤泥巨兽身形阻滞,庞大身躯好似撞上一座大山,浑身污泥震颤不止。   巨兽再次咆哮,泥身一抖、再抖!便将蛮女余力传导入大地。   它翻身隆隆,化成一只狰狞饕餮张口甩尾,猛击而来!   林璞连忙将众妖扔到安全后方,来不及遮掩本源,灵元甩翼,掐诀念咒,两百对雌雄小剑从身后划出绚烂弧光呼啸疾转而去。   金红剑光流转翻飞于蛮女身前,剑羽铿锵撞击清鸣,璀璨金芒散去,一柄红润透亮、每三息就流转水纹波光的猩红大刀显露出来。   蛮女眼睛一亮,伸手握住刀柄。   金乌城下常年不见天日的黑土壤被雷光照亮,蛮女消失了,而百丈巨兽胸口轰隆隆绽开猩红色的霹雳刀芒!   地面横出一道鸿沟,怪物哀嚎一声,被活生生劈碎,满身淤泥炸散开来。   地面滚了一地隐身法术被破的污泥小兽,它们嗷呜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但此时众蛮妖已经缓过劲儿。   被这恶兽打得这么惨,蛮荒妖怪们个个怒气上头,显出原型扑咬上去,抱缠成一团,啃咬手撕爪刨,没一会儿所有恶兽便都惨死当场,化为红雾返回地下。   蛮女落地显现身形,把猩红刀刃抛回给林璞,沙哑赞一声:“好刀。”   旋即转头直直看向东面,白雾似遮掩不了她的视线。   一众受伤的蛮妖重归人形,七扭八歪互相搀扶着站起来,顺着蛮女的目光桀骜不驯望过去。   火鸦皇轻笑,挥手驱散了擂台边的迷雾。   “各位壮士妖勇本领高强,闯过了所有禁制。但奈何台上有十七名大才,前十还未决出,比斗尚未结束。”   说话间,台上浮显出十个巨大的宝物囊袋,未封口,宝光溢散出来,勾动人心。   就连做客的妖王大妖们看着这满满一地的灵丹法器、妙植珍宝,也不免恍惚了一瞬。   火鸦皇族此次只怕是掏空了全部家底啊。   “前十名的奖励皆在此,就等宝物主人来取了……”   “有资格取前十奖励的人,有命拿么?”   众妖回头看向这金水双修的寒雀,惊疑不定道:“林季,什么意思?”   林璞此时正半扶着白萼,灵力探入他妖脉查看伤势。   刚并肩作战打过一场,宝物当前,众妖虽然心动,但也没有像开始一般立马翻脸出手,皆认真听林璞说话。   有大嗓门的妖怪嚷嚷:“不是说前百的擂台非死斗,伤者都传送走医治去了吗?难道不是?”   林璞目光狠厉,看向台上。   “那就要问火鸦皇帝了。   白家兄妹俩并蒂双生,心神相连,方才白琼被恶兽吞了,白萼现在体内妖脉断绝,本体并蒂莲半株枯萎,生机全无……”   “鸦皇陛下,照你说的,登擂百强性命无碍,那便请随机唤一名蛮妖兄弟出来,好叫我们知道,他们的确都还活着。” 第57章   林璞此言一出, 火鸦皇便搂着皇后笑起来。   火鸦皇后则恍若无骨蛇一般倚靠在妖皇身上,神色玩味,面容娇媚噙笑。   她早早便认出了这只与她有渊源的寒雀。   方才形势危急, 林璞没来得及遮掩暴露了本源庚金,皇后立时便察觉到:先前在回京路上, 以木遁金法暴起杀了国师的刺客, 只怕跟这寒雀脱不了干系。   说不准就是同一人。   胆子倒是真大。   美人饶有兴致看过去,对林璞俏皮地眨了眨眼, 却并没有出言戳破。   火鸦皇笑完了,对着身旁一处空地问道:“怎么样,够了吗?”   御驾旁显出一胖一瘦两个头陀法师来。   胖头陀穿着古怪的纯白袈裟,面目慈祥和蔼,瘦头陀是一只竹子大妖, 谦卑恭顺站在师父身后。   而那瘦头陀大妖甫一出现,林璞便感手腕发热,手链铃铛震响, 心底里又是一股熟悉的憎恶反感。   清脆铃声只在林璞识海里摇响出现,周围人都未觉察,蛮女却好似心生感应一般瞧了她一眼, 眸中生出些温和笑意来。   胖头陀躬身回话:“陛下放心, 这群蛮妖血气旺盛, 虽数量还差了几个,但精纯血气却已够用了。”   台上有妖王察觉这话不对警醒起来。妖威勾织交联, 隐隐将擂台上的蛮妖们护了起来,一起逼迫火鸦皇要个说法。   若是正经比斗, 蛮妖们斗狠打架, 打死了也没人管。   但现在这妖国明摆着有阴谋想害人, 还把妖王们也拖了进来。   身为妖族大能,总也得护着崽子们,不会袖手旁观。   火鸦皇对此却不以为意,从胖头陀那里得到答复后满意点头。   “众位妖王稍安勿躁,先前朕便说过,我妖国在无极之地地脉深处机缘巧合得了一具毕方大圣遗蜕,想邀诸位一起来观摩见证。”   “但神鸟乃木之精、火之神,即便身死也有天地眷顾,轻易挪动不得。   如此一来,想将大圣从那地脉深处的岩浆池里腾移出来,少不得就要想些法子……”   正巧辅佐怂恿火鸦皇建国的三位国师就会一门阵法。   只要将百名南荒本地强大的土著妖蛮炼化入阵充作牵引,就可勾动地脉放松,令南荒深处的岩浆火池放开对毕方遗体的禁锢,把大圣肉身传送出来。   先前那名回京途中被林璞与老龟一起联手击杀的妖鬼,就是在皇后的陪同监督下,于地脉深处岩浆大池边设好法阵后回来的一名国师。   胖头陀口中念诵晦涩难懂的咒语,擂台下复又亮起红光。   猛一瞬间,妖蛮们察觉气机慌忙避开,高台上火鸦皇族和众位妖王们也御空而起。   下一瞬,一只身长足有八百余丈的巨大青羽火鹤凭空出现,压垮了大妖们施伟力筑起的高台,也压死了两千避闪不及时的妖皇护军。   妖躯随后重重砸在了湿软的土地上,飞溅起泼天黑泥。   收翼的青鹤侧躺倒下,身躯高高耸起,几乎顶到了头顶上方几百丈高、被金乌骨翼托起的金乌城。   这只毕方只有一条裹麟的长足,鹤首大如山丘,闭目,十几丈长的尖尖白喙闪着尖利的寒光。   尽管早已死去,毕方大圣周身青色的羽毛却还泛着流纹。   而翅羽上火红色的斑纹燃烧着流火,身下的黑土地肉眼可见蒸腾起白汽,泥土干结成块。   这便是火鸦一脉的始祖,兆火之鸟、天浊毕方。   一众妖蛮连带着妖王们都惊叹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可是凶威赫赫的毕方大圣啊。   只有仅差一步登仙的妖灵神才可称之为大圣。   若比同于人族,那便是已步入“人世了无痕”的第九境天阶大能。   放眼天下,这样的人物能找得出几个来?   妖族大圣的身躯坚韧无比,单是看遗蜕上的流纹宝光,只怕在场所有人联合一击,都不一定能破开它的防御。   也难怪火鸦皇没有妄想独吞,而是以此作饵诱妖王们加入妖国。   一头铁鳄妖王迈步上前,贪婪地伸手抚过大圣翼羽,手被灼得枯焦也毫不在意。   他回头望向火鸦皇,手上麟甲褪去重生,“炙鸦儿,只要一同炼化了大圣,我铁鳄一族甘愿由你驱使!”   眼见众位妖王及擂台妖蛮们倒戈,认主的认主,认兄弟的恨不能当场结拜,林璞着急正要开口,蛮女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   大力压身,虽未伤人,但也顿时动弹不得。   “莫急,火鸦的实力跟那几位妖王在伯仲之间,炼化毕方以后也拉不开多少差距。   他皇帝当久了,怎么可能甘心与别人平起平坐……”   言下之意,火鸦皇只怕还有别的图谋打算。   这可不是一个蛮荒野人土著能有的见识。   林璞眨了眨眼睛,正待反击的动作停了下来。现在出面便是以卵击石,的确还不是好时机。   蛮女迎向林璞探寻的目光,眼中微带笑意。   大道妙法有万千,但出身气质是改不了的。就算这小寒雀百般遮掩,浓烈金水元气里,也还是叫她瞧出了熟悉的天宗正法。   “我有一个妹妹,也是修研的水行正法……”   说话间,只见场上又投进来上千名火鸦兵卒,围在大圣遗蜕旁。   妖兵们各自从腰间挎囊里掏出一只葫芦打开,将乌红色的粘稠血液倾倒在毕方身上。   顿时,一股浓烈呛人的血腥气便溢散开来。   火鸦皇室这该是杀了多少同族火鸦,才能提炼出如此精纯的血脉腥气啊……   即便是再无情残暴的妖王,也不会对自己族人下此毒手。   众位大妖看了这一幕不由咋舌,感叹炙鸦儿竟当真狠得下心来。   火鸦皇面上一点悲戚之色都无,笑着落到毕方头颅旁解释道:“大圣**强悍,若想炼化,必得经这一遭,先叫火鸦血脉跟远祖感应牵连,将自成一体的毕方仙躯软化融入进我蛮荒世界……”   说着,他伤感地叹了一口气:“为了妖族大业,我火鸦一族付出良多啊。”   惺惺作态。   其余妖王闻弦知音,接话道:“也不能单叫火鸦一族出力,兄弟你说,需要我们帮忙做什么?”   兵将们簇拥着仪仗和其他皇室妃子们纷纷离去,场上妖国人马此时竟只留下两位国师和火鸦皇帝夫妇。   火鸦皇转头看向皇后:“接下来危险,你当真要陪着朕?”   皇后娇媚一笑,上前跟丈夫缠绵拥吻了一记,勾着他的脖子软语道:“臣妾想要头一个见到陛下事成时的英姿。”   火鸦皇笑出声来,拍拍皇后的臀,这才看向一众妖王。   “现在不需要你们帮忙,不过……”   胖瘦头陀一起唱咒,脚下法阵又亮,方圆千里外升起万道光柱将黑土地与头顶金乌城相连,毕方遗蜕和一干大妖们顿时都被关在了这片光罩牢狱里。   火鸦皇朝着妖王们戏谑一笑:“等朕夺了毕方仙躯,自身成圣,还请众位兄弟舍己为人,将毕生妖元送与我。”   言罢,火鸦皇化为一道红光,扭头钻进了毕方体内。   几位妖王反应极快,在他说出夺取大圣仙躯时,已有无数攻击发出。   然而大圣肉身何等强韧,流光一闪,所有攻击便被泄去,毕方毫发无伤,就连羽毛都没有掉落一根。   就如蛮女说的,火鸦皇自被国师撺掇称皇以后便野心大涨,根本接受不了跟妖王们平起平坐。   他也从始至终没想过要跟人分享大圣。   他的目的,不仅是要夺了大陆南域,还想力压兽域众王,成为真正的妖皇!   但妖兽桀骜,强者为尊。   不说整个南荒,就莽山的犄角旮旯里都藏了无数淡泊的巅顶大妖。   单是叫得出名号的,比如藤爷爷,三个火鸦皇都不一定打得过。   如此一来,就算联合妖族打下南域,他想称霸也是做梦。   可若不能独尊,他拿下南域有什么意义?   如果他成为了毕方,那所有一切便都简单了。   若为大圣,天然便是妖族至尊,所有一切尽是囊中之物。   但想夺大圣身躯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古往今来从没有人敢想且实现过。   因为若要事成,首先便要有一具神魂俱灭完全死去,可躯体却保存完好的大圣遗蜕。   其次便要突破大圣肉身自成一体的禁制,不叫遗蜕排斥自己。   巧的是,火鸦皇竟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不仅遇到了大圣遗体,还是火鸦一族血脉同源的老祖宗毕方!   这叫炙鸦儿如何不心动,如何不笃信自己便是天选命格、冥冥中注定的妖皇霸主?   但只有一点美中不足。   毕方已然死透,心口被一柄长刀钉死,浑身妖脉皆被神刀切断。   就算夺了身躯,也是空有大圣强悍肉身,妖力全无。   所以火鸦皇便把主意打到了兽域妖王身上。   若能换体后再夺妖王的庞大妖元填充自身,那他便真真正正成为了如假包换的毕方大圣!   仅凭火鸦皇那几句话,在场众人已是明白他的谋划。   被骗来关在这里,等着成为别人的妖肥养料,各路妖王暴跳如雷。   被欺骗登擂比斗的蛮妖们也气急败坏,跟随妖王全力出手轰击这阴狠毒辣的火鸦。   一阵耀目强光和轰隆隆刺耳的连天巨响后,毕方体表终于有了损伤,羽色也暗淡焦枯了一些,但却未有醒目伤痕。   反而震颤几下后,“大圣”睁开了眼。   真的能成!   炙鸦儿大喜过望,缓慢驱动着庞大身体,毕方僵硬的妖躯慢慢复苏,妖威渐长。   有负伤的蛮妖坚持不住人身,窸窣轻响几声,化为原形。   大妖们目光凶戾愤怒。   狰狞妖蝗,三丈黑熊,五丈火猿,还有小山一般大的凶猛巨鳄,都如飞蛾扑火一般扑击狠抓毕方身躯!   即便毫无成效,哪怕被大圣妖躯反震重伤,也无一人放弃!   林璞握着手腕提醒喊道:“诸位,还有那妖国国师与皇后,皆为我等仇雠!”   胖瘦头陀激起阵法后便唤起隐匿法术,护着皇后悄无声息躲到了百里外法阵边缘。   愤怒的妖王们经她这么一提醒,登时便有一匹白狼一头紫雕退了出来。   鹰目四顾,长嗥一声,两名妖王顿时嘶吼冲了过去。   若不是大圣,暴怒的妖王有谁能抵挡得住?   没几息,胖瘦头陀就被白狼撕得粉碎,紫雕则电闪而过,将两国师的元神和墨骨也都抓得稀烂。   火鸦皇后见势不妙,幽怨地望了林璞一眼,施展魅惑之术再次隐匿不见。   若无巅顶妙法,她再怎么藏匿闪躲,也休想逃出紫雕妖王的瞵瞵鹰眼。   林璞再不管她,转身振翼就朝复苏的毕方飞去,却被蛮女抓住脚踝一把拖下地。   “你去做什么?”   毕方已然起身,妖威如雾,周身环绕着厉火,现在去它身边不是找死么?   林璞焦急看着那片高台废墟,十个巨大的囊袋已经破碎,无数宝器灵丹洒落一地,被毕方压碎,混杂着污泥一片狼藉。   “放开!”   蛮女避过刀光,仍是不松手。   毕竟不是敌人,蛮女先前对她的善意林璞也能感受到。   她挣脱不开,又不愿真跟人动手,只好金元附身,一头撞了过去。   只听“梆”地一声闷响,林璞头颅眩晕震荡,蛮女松了一只手揉额闷笑:“狗崽子头真硬……”   毕方周身火焰燃起,废墟也被天火灼烧,噼里啪啦一阵怪响,一些完好的法器已开始蹦碎。   “放开我!我要去找东西!”   蛮女还不松手,林璞暴怒,庚金运转,背后水翼变为冰晶寒刃,手上也散出金芒。   蛮女察知到凛冽锐意,知道把人逼急了,轻笑一声:“找什么,紫椴龙雀刀?”   林璞心头一震,警惕道:“你是谁?”   毕方一声长嗥,周身围攻的妖王皆被震退出去。   毕方原本的致命伤复原,胸口长刀被挤了出来,正好被遁逃而来的火鸦皇后接住。   火鸦皇,现在应该叫毕方大圣了。   他妖威烈烈,浑身浴火展翼,愉悦地对皇后笑道:“如何?”   皇后咬唇,面上媚意惊人。   “陛下英武勇猛,妾恨此时不在深宫……”   大圣哈哈大笑,快意道:“你先去一旁,待朕杀了这些蝼蚁,就与你回宫快活!”   皇后盈盈一笑应许,转身竟使出了正经的天宗遁法,闪现到了蛮女身边,对她讨好一笑,奉上长刀。   毕方笑意止住了。   蛮女抬手,握住刀柄。   长刀登时嗡鸣三声。   第一声清冽欢快,二声高亢嘹亮,三声烈烈龙吟,刀身覆上雷纹,一头百丈飞廉凶猛呼啸而出!   第二元神归位,蛮女长发飘散,兽皮裙褂变幻回红色罗裙。   她气势暴涨,周身雷电环绕腾空,目中跃闪电光。   风雷搅动,金乌城下雷云滚滚。   “我先前杀过毕方一次,不介意再杀一遍。”   言毕,电闪雷鸣。   妖王们还好,一众大妖们却根本睁不开眼。   林璞抬手用掌背遮挡,透过指缝金芒缓冲,眯着眼勉强能瞧见龙雀溢散的几道刀气。   不过半个时辰,一声凄厉惨叫,遍体鳞伤的毕方被斜劈成了两截轰然砸地,生机断绝,再无复生之理。   谢沂翡收刀落地。   一众妖蛮心中惊骇,齐退了几步,只林璞面上又惊又喜。   只见三师姐脸上刀疤还在,却已浅淡了不少。   高阶修士身体坚韧,然而一旦伤到,必然有恶力在伤口肆虐,恢复也慢。   但既然开始恢复,就代表体内伤势已经大好了。   火鸦皇后身子软软靠过来,挽着林璞的胳膊道:“快给我师父磕头,磕完了再给我磕。”   林璞没弄懂,眨眨眼疑惑:“我为什么要给你磕头?”   红裙丽人走了过来,万相显化飞到谢沂翡手上“啾啾啾”叫唤。   “嗯?万相……原来不是阿琴弟子,是小七?”   林璞连忙点头,到谢沂翡面前挺身行全礼,“林璞见过三师姐!”   火鸦皇后闻言错愕,讪讪退到一旁。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收尾交代一下,下个地方见老婆 第58章   金乌城皇宫里血流成河, 火鸦皇后早先的布置发动,里应外合立时便掀起了宫变。   炙鸦儿几百年的布置,国师门下千余名弟子, 还有效忠火鸦皇的死忠大妖们,被火鸦皇后领着一众被欺骗险些葬身于此的兽域大妖们撕得粉碎。   火鸦皇后浑身媚态尽去, 亲自上阵, 眼睛化作溜圆的纯黑鸦睛,手持一把环首大刀杀得性起, 整个人兴奋癫狂得厉害。   倒是打破了以往她只精通魅术,斗战本领不精的传言。   任由着愤怒的妖王蛮妖们厮杀了大半个月,火鸦皇后这才约束手下开始纳降。   桀骜的妖王们惧怕谢沂翡,心头火气出了,后续倒也愿意听她的。   历经了半个月的腥风血雨, 火鸦皇百万死忠几乎死绝,皇后此时发话招揽,妖国皇权近乎“平顺”地过渡到了她手上。   不过这都是妖族内部的事情, 谢沂翡没有再出手,而是应皇后火媚儿之请,跟师妹和一众受伤的蛮妖去了妖宫内做客。   这日, 师姐妹二人去了皇宫御花园的莲池。   宫变结束后, 火鸦皇后第一时间就命人将妖宫后花园挖空了大半, 筑了一片大大的莲池,还派人去蛮荒深处取了地脉活水回来, 每半月替换一次。   对老龟的通缉令也取消了,蚌精大妖水欣转头就领了一大家子在此栖息养伤。   玄龟老头等一批水族妖怪跟皇后消了先前龃龉, 被她一番利诱, 现在反倒和她关系打得火热, 还答应伤好后加入妖国。   还有比斗登台最后留下来的十几名凶悍的蛮妖,也都被皇后悉数招揽了过去。   不对,不应该叫皇后了,火媚儿已然接收了火鸦皇所有的政治遗产,甚至连后宫妃子都全盘收纳,成为了火鸦妖国的新皇。   “……我那时走火入魔太深,不仅诛邪,误杀的无辜良善也多,再这样下去,不仅牵累师门,只怕大陆上下一个巅顶巨恶就是我了。   于是趁着短暂的片刻清醒,我给紫椴龙雀下了死令,叫它无论如何,都要带我去无极之地,再不许入世。”   “龙雀是我第二元神,刀灵勇武暴躁,性子却单纯执拗,我发起狂来它也克制不住,但又一根筋地听令要带我走,后来僵持起来犯起浑,一刀劈在了我脸上,这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小小的飞廉和谛听小猫在一旁嬉戏打闹,在两头恶兽看来是在玩耍,但翻滚间随意一爪地上就是一道鸿沟,不小心撞精铁柱子上就凹陷进去一大块。   飞廉和谛听抖擞身体,蹦跳着跟上主人,兴高采烈地继续扑闹打滚。   转眼间,妖宫花园里便千疮百孔,宫墙上也尽是沟壑划痕。   旁边伺候的几只大妖心惊胆战,一边躲过俩小兽不经意打出的妖风利芒,一边兢兢业业地跟在后头修补宫墙建筑。   “我走火入魔,龙雀伤我的同时也是在伤自己……也多亏有它,才在九百多年前,把我引到了蛮荒无人的野地。”   这大半个月里,谢沂翡先是认真听林璞讲了自己的事情,又详细打听了宗门情况,着重问了师姐师妹和两位师弟的近况。   等得知师门一切都好,连寿尽的二师姐也在小师妹脖子上挂的平安锁化境里待得好好的,她才放下心来说自己的经历。   “……可这样下去毕竟不是办法。   混沌阳气主生机,只有肃杀金气和炎火能稍微克制一二,于是我四处寻找,终于在地脉深处找到了一处熔岩火河。”   谢沂翡为了压制心魔,毅然投入了岩浆火池里。正巧,碰见了沉睡千年刚刚苏醒的恶兽毕方。   这只毕方诞生于地脉深处,万年不见天日。   虽修成大圣之躯,但被地火侵染了心性,攻击性极强,是十足十的恶念凶兽。   谢沂翡一撞见它,立时就被缠住,在那万丈熔岩之中狠狠厮杀了一场。   打了整整三年,毕方胸口被龙雀钉死,神魂俱灭。谢沂翡也丢失了本命法器,坠入了熔岩火池中。   后来地动,蛮荒深处火山爆发,昏迷的谢三便被岩浆河带到了地表。   也就在那时,谢沂翡被一只小火鸦捡到,悉心照顾救了回来。   “火鸦皇后?”   谢沂翡点点头,笑道:“媚儿那时候还小,总被蛮妖野人欺负,化形都只化了下半身,顶着个红鸦头和鸟翅膀,把我拖回了巢穴做窝。”   蛮荒灵植天材地宝多,但相应的,蛮不讲理强取豪夺的妖匪也极多。   小火鸦样貌丑陋被排斥,连做巢的材料都只能捡些粗糙的树叶干草。   现在捡了个身体坚韧皮肤弹滑的活死人,小火鸦干脆把她当床,每晚睡觉就在她胸腹间窝着。   谢沂翡虽然昏迷,但**自成宝器,她只要醒来,身外发生的所有事都会知道。   小火鸦是孤儿,自记事起就没得到过多少善意,现在得了张软和的床兼好看的玩伴,拿来当宝贝爱惜得不行。   每日里悉心照料,谢沂翡身上永远是干干净净的。   有时遇到强大的蛇蟒天敌寻到巢穴,火鸦宁愿自己断翅断腿受苦,也要把玩伴护好带着一起逃。   那百十来年里,小火鸦从不知道,一直被她护得好好的娇弱人伴,其实身体堪比妖族大圣,坚不可摧。   “……后来小火鸦不知从哪儿得了机缘,修了一身正统的天魔魅术。她没有师长指导,就拿我来练功。”   讲到这里,谢沂翡也不免啼笑皆非。   谢三那时候不省人事,加上重伤在身,第二元神龙雀刀带走了大半本源钉死在毕方胸口,完全是假死的龟息状态。   要不是顶着个火红鸦头的小妖精天天对着她矫揉造作、扭扭捏捏地练天魔术,正巧引走了盘踞识海的魔念,她不知道还要沉睡多久。   谢沂翡醒来以后,丹田几乎空空荡荡,只有一副能媲美仙人的强韧躯体。   但仅靠此,凭一双拳头和一身造化通神的刀术,她在大荒深处倒也打出了蛮女的传奇名头。   “然后您就收她做了徒弟?”林璞跟在师姐身侧听得入神,忍不住插话问道。   谢沂翡是天宗魁首、剑域羽山的一代弟子。这个辈分的高人轻易是不会收徒的。   她若收徒,徒弟便是二代弟子,与掌教和长老们是一个辈分。若放在大陆上,这火鸦可就能跟无数门派开山祖师平起平坐了。   若叫门中弟子们知道有这样一位蛮荒妖国皇后……不对,应该是蛮荒妖皇做师叔伯,也不知道会是怎样一副欲言又止、难以言表的神情。   林璞想想就觉得有趣。   “你听她胡咧咧!”谢三好笑。   谢沂翡从没松口收小火鸦为徒。   化身成蛮女的谢三虽灵力尽散,但心魔皆去,倒也算是破而后立,因祸得福。   她将错乱的经脉重新炼化一遍,又理顺功法后,便动身将误入大荒深处的小火鸦从无极之地护送回了火鸦族。   随后为了谢她,又传授了不涉及宗门私密的天宗遁法和自悟的精妙刀术。   只不过小火鸦在蛮荒深处摸爬打滚过,深谙处世之道,一直藏拙。在妖族中只展示了一身魅术。   “我说过并非收她为徒。   但鸦雀之属伶牙俐嘴,再加上她本也聪明,从我偶然的只言片语中窥出端倪,偷偷跑去兽域打探到了我的身份,然后只说传道授业即为师,赖着要叫我师父……”   谢三跟这小火鸦相处一场也算缘分,知道她举目无亲,对自己有些雏鸟恋长的移情,便也由着她了。   后来,谢沂翡一直在大荒深处游走,寻找丢失的本命龙雀。   小火鸦则褪去半兽之身,化名火媚儿成为南荒妖族第一美人,被鸦皇看中收入后宫。   再后来,便是火鸦皇找到毕方遗蜕,血腥屠杀了数十万族属提纯祖脉,欲先夺大圣妖躯,再违祖制侵占大陆南域了。   谢沂翡步到莲池边,查探了一番池中央半枯萎的并蒂双生莲,一边补充阳气催发生机,一边接着道:“蛮妖们什么德行你也知道,若有机会,谁都想当妖王。   但炙鸦儿性子太独,一旦有火鸦实力接近妖王,都会被他寻法子找理由除掉……”   当然火鸦皇的性子只是一方面,更主要的原因是,蛮妖桀骜。   骨子里就是蛮荒妖精的火媚儿,比起皇后的位子,她更想自己当这个妖皇。   再加上有个人族“师父”,一身正统天魔术也是从死去的人修大能洞府里得到。   而且小时候总被欺负,见惯了压迫无序的蛮荒和暴戾欲掀起无边战乱的妖皇,她便也更亲近人族一些。   即便本性谈不上悲悯,无所谓尸山血海,天下大乱。   但认定的师父是持心守正的天宗修士,生平事迹早被小火鸦偷偷扒出来了。以谢三的性子,若得知妖皇的谋划,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小火鸦讲义气,师父会怎么做,她就愿意跟着怎么做。   所以得知消息后,火媚儿趁着国师去地脉深处岩浆火池布传送阵的时候找理由跟着去了,在那时偷偷联系上她高深莫测的大能师父,定下了计策。   只要谢沂翡上了终擂拿回龙雀,她能杀毕方一次,就能杀第二次。   林璞听得心里又自豪又发酸。   三师姐这千年来的光阴,不是流浪,就是默默背负着重担独行。   若不是自己机缘巧合撞见,谁又能知道,道君三徒、混沌阳极谢沂翡,在大陆不知道的角落就已经定下计策,要以一人之力,替大陆人族拦下这百万妖国雄师?   人族大能,天宗风骨,便是如此了。   谢沂翡瞧着她要哭不哭的样子无奈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林璞把自己想法说了,反倒把三师姐逗笑。   谢三拍拍师妹挺直的背脊。   “大道便是独行,把我想得那么惨,你自己不也是一个人到处乱跑么?”   林璞摇头:“我跟师姐不一样,二师姐和祭婆婆都陪着我呢。虽然咫尺天涯见不到面,可都陪在我身边。”   谢沂翡笑道:“这么说来,你倒真是比我幸运了。”   又说笑一阵,谢沂翡收回灵力,看着莲池中那株蔫蔫的荷花点头道:“差不多了,这莲妖命算是保住了。   也幸亏他兄妹俩是并蒂双生,养上个几百年,等并蒂莲再长出一枝,他妹妹便能重归人间了。”   池子里水族妖怪们都冒出头来替重伤昏睡的白萼道谢。   水欣胆子既大又小,不敢上前,当着人师姐的面,远远给林璞抛了个媚眼。   谢三知道妖怪们的德性也不在意,笑着离开了。   林璞和朋友们短短叙旧几句,回头又跟了上来,好奇道:“师姐,我看那妖皇夺了大圣身躯后似乎弱了不少。   你几百年前杀毕方还两败俱伤,除了胸口那击,大圣躯体近乎完好无损。这次杀它却不过半个时辰,还直接就把妖躯劈开了。是不是火鸦血脉引动祖脉共鸣,火鸦皇炼化毕方后,大圣妖躯自成一界的防御也被打破了?”   谢沂翡赞许看她一眼。   “不错。若是妖王们不被毕方妖威所摄,等火鸦皇炼化毕方起身时再全力出手,断不会跟开始时一样徒做无用功。”   小师妹修为不高,但眼力和心智却当真不凡。   “而且,当年我杀的是真正的大圣毕方,现在的毕方,充其量不过是一只被火鸦操控的提线木偶罢了……”   林璞听得咋舌,这也就三师姐本人能这么说,换个人来,谁敢说这话?   “再者,此一时彼一时,小七,你知道敌我双方的境界差距么?”   “师姐第八境逍遥,大圣第九境,难道火鸦夺躯后,大圣跌境了?”   “第八境可救不回那株生机断绝的并蒂双生莲。”   谢沂翡微微一笑,伸出一只玉白的手掌摊开。   掌心凭空出现一枚种子,随后出根、发芽、生长、展叶、开花,不几息,一朵灿然的娇艳红花便绽放在她手心。   林璞双眼瞪得溜圆,坐在主人肩上的小藤妖惊呼一声,伸出双手捂住了嘴巴。   一人一植看得清清楚楚,谢三手中的红花从种子出现到长成,与天生地长的真花毫无二致。   可这一切都是凭空出现的!   三师姐既未动用灵元,也未施法唱咒,只是一念起,掌中便有造化生。   谢沂翡手一松,红花自行落入小径旁花园土里栽下,平凡又生机勃勃。   “我心魔驱散,道境通透圆满,第二元神归位时,已是九境了无痕了。”   红裙招摇的美人有些得意,“大步迈进,总算是压了莫二一头。”   *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一算,56章的时候跟某位小老板说五章以内见老婆,说话算数,四章就可以!后天!(握拳 第59章   接下来的三年里, 有谢沂翡坐镇妖宫,火媚儿又当了百十来年的皇后,自己也有手段, 再加上展露了一身精妙的正法刀术,便顺利成为火鸦族新皇接管了妖国。   经过了这么一场, 火媚儿登基后, 命人花了二十年将毕方残躯冶炼成了二十七件刀枪棍棒妖器。   虽然大圣的身体被谢沂翡劈开,妖脉全断、灵力散尽, 再不能被妖族炼化得益。   但毕竟妖躯的强度还在,炼成的妖器坚韧锋利,妖力运转畅通,如臂使指,对妖族而言也是上等难得的兵器。   火鸦新皇倒是会做人, 把二十七件妖器列为妖国国库至宝,却又以兄弟之邦的名义借了七件给兽域妖王。   言说借期持续到妖王们觉得妖器不顺手那日为止。   此话一出,便相当于许诺, 在妖王们有生之年不会收回毕方妖器了。   几位妖王大喜,当即承诺会与蛮荒妖国守望互助,且定会在兽域里提议给火鸦族留一席之位……   这个提议其实是林璞早先向师姐进言的。   谢沂翡把火媚儿叫过来说了以后, 这吝啬的火鸦新皇开始还舍不得宝贝, 不情愿借出去。   还是小师叔温声劝她:“二十七件妖器并不是都借出去, 只借零头,约定每百年归还一次以示归属。这样一来, 还有大半都掌控在妖国,不怕妖王们赖账不还。”   “你们此时得妖王的友谊支持只是一时的。   可如果等这些归属于火鸦族的毕方妖器被妖王使顺手用习惯了, 时日久了, 妖器到后来就会成为那几族妖王身份的象征。”   “届时, 妖王卸任,继任者上位,免不得也得想办法得到毕方妖器以示正统。   如此一来,只要火鸦族不做得太过分,往后千万年,这几族便都能潜移默化跟你们绑定在一起,成为天然同盟。利益相牵,这样得来的友谊才长久。”   “就算有妖族贪婪想侵吞妖器,百年归还一次的约定也足以叫所有人明白妖器归属,他们站不得理。   若强夺……”   林璞说着笑了笑,“那不更好么?”   “你正好有理由再借出几件毕方妖器寻找兽域新的盟友,条件就是瓜分了失信的这一族大妖拿回东西……   只要妖器大头还掌握在火鸦族的手里,你们不做得太过分,火鸦迟早能靠合纵连横成为妖族一大巨擘。”   穿着金红色龙袍的火鸦新皇越听眼睛越亮,冲上来抱住小师叔就要亲她,把林璞吓得闪师姐背后躲着了。   火媚儿也不在意,转身抱住强认的师父蹦了蹦,兴冲冲就跑出去安排了。   这般雷厉风行斗志昂扬的样子,再无半分魅惑之态,完全就是一只风风火火、意气风发的火鸦大妖。   这样的火媚儿,气质焕然一新,再不叫人只注意到容貌媚态。   精神抖擞焕发,也有一种别样的蓬勃之美。   谢沂翡看着小火鸦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回头看向师妹问道:“你纯阳金身和杀伐十三道练得如何了?”   二十年前,林璞刚来蛮荒时,五行箭意便已得其三,下一道该是凝练火种。   但庚金带煞,遇强则强,最需打磨,谢沂翡明白基础的重要,逮着师妹就开始操练。   在谢三看来,小七修为是低微了些,但难得的是灵力凝练精纯。   修为灵元的精进能靠量来弥补推进,但如此纯净的本源却实属难得。   林璞在孤鸣山强推境界入第六境,又借丹药之力硬堆了一个五行圆满借星河化流星凝箭降世。   威力浩大是打出了剑域小师叔祖的风光,但也在原本精纯的丹田道基里混入了五行乱流。   水木两行还好,有已凝练的灵种做调和梳理,慢慢理顺也就罢了。   但混进来的火行和土行灵力就难办了。   这两脉灵元好似杂质一般洒落进了纯净道基里。   现在看不出什么,但若不管继续修行,道基越发稳固,杂质便越难剔除,终究也是个隐患。   谢沂翡便干脆亲自出手,替小师妹将融散进道基里的杂质炼出来。   炼的方法有很多,但谢三选了最简单也最磨炼人的一种。   如凡间打铁锤炼一般,三师姐不动用法力,只凭肉身力量,硬生生把小师妹道基里的杂质“锻打”出来。   前三年,林璞每每都被揍得龇牙咧嘴。   再三年,她从万象星海道法里扒拉出一门得了火种后才能熔炼修得的“纯阳金身”,决定在师姐的拳头底下练一练试试。   结果在第十年某一日,漫天拳影击来,林璞情急之下心神一转,浑身庚金本源尽数融入肉身,一瞬间身体化为铜筋铁骨。   无数拳影击来,却不再是拳拳到肉的闷响,而是“梆梆梆”的金石敲击之声。   红裙丽人站在两丈外意外道:“成了?”   接下了这一击,庚金本源归位,纯阳金身散去。   林璞四肢发软,踉跄两步干脆一屁股坐躺到了地上,面上却笑得开心。   “嗯,算是勉强炼成了!”   谢沂翡却微微一笑,手指勾挑,花丛里站出来十名各自拿着刀枪棍棒的树人。   “纯阳金身炼成,你的道基便纯净了,那就更不怕挨打了。   你也知道我偏爱斗战之术,这千年来将毕生所学刀枪棍棒之术融会贯通,创了一门斗战之术‘杀伐十三道’。   你若是习得,今后不论修为,近身格斗当不惧任何人。”   小莲妖坐在一旁石桌上的果盘里,抱起一颗葡萄啃了一口,同情地看了主人一眼。   林璞转头望向步步逼近的树人,干干地咽了一下喉咙……   现在师姐再问起,林璞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回想起这二十年挨的揍,只觉得周身筋骨都酸疼无比。   三师姐对她还只是操练,六师兄当初那可是货真价实挨了师姐几千年暴揍啊……   林璞不由对吴陵子暗生钦佩,肃然起敬。   “师姐,我纯阳金身已能收放自如,杀伐十三道也学得差不多了……”   她有感觉,若想再精进,便只能在生死实战间突破了。   谢沂翡点点头,问道:“那你接下来是跟我一起待在蛮荒,还是先回宗门?”   南荒妖国动乱结束,妖族联合入侵人族的阴谋自然也就平息了。   早在十几年前,林璞就请当年被困金乌城的兽域妖王将此间消息和三师姐的情况传回了天宗。   林璞虽因拜山魔宗的事情被逐出了剑域,但和谢沂翡一起粉碎了妖国图谋,使大陆南域免遭生灵涂炭,相当于是活了万万人的大功德。   别说只是拜山魔宗抢人,就是炸了天魔崖,罪责也都能抵了。   “师姐,你还要继续待在这里,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谢沂翡笑道:“媚儿她实力还不够,火鸦族里比她强的大妖还有许多,我若走了,她这个妖皇的位置坐不稳的。”   林璞也知道这个道理。   妖族跟人类不一样,实力为尊。   治国谋略本领再强,给族人能谋的好处再多,也比不过拳头硬更叫妖精们折服。   火媚儿现今能坐稳妖皇位置,至少一半的原因是狐假虎威,让火鸦们以为她有个高深莫测的师父。   谢沂翡拍拍师妹的肩膀,一起并肩在妖宫殿群间漫步闲游。   “媚儿聪慧,资质是够的,我答应过她,实力若能晋位妖王,便正式开山收她为徒。以她的天分,五到七十年应该就能破境了。”   “那时,莫二在东极混沌海的封界时限差不多就到了,我会去那儿看看,届时咱们再见就是。”   林璞心生不舍,谢沂翡摸摸师妹的脸,笑道:“你先回去也好,蛮荒终究不比人世。”   “回去以后也别怨老五,无规矩不成方圆。刑堂律所只有铁面无私,才能保障宗门秩序,绵延道统。   你撞到刑堂手里,剑域要给孤鸣山乃至整个修行世界一个交代,老五逐你出门也是不得已。现在立了功,前程往事一笔勾销,你便还是我剑域一代弟子,公认的庚金小师叔。”   林璞眼神清亮认真点头。   “师姐放心,我都明白的,五师兄当初若是不出面,我回宗以后也要受罚落罪。但我辈分太高,治罪传出去丢的是师父和剑域脸面,当即逐我出去已是最好的处置了。”   “好孩子。”   谢沂翡笑着捏捏师妹的脸,把趴在自己肩上的小莲妖送回她肩上。   “这小妖的出生违逆了天地造化,因此妖元紊乱。   我用混沌阳气替她重拟了一套妖脉,等你日后寻得火种,再以庚金搭底,顺着我定下的脉络,用阳火将她妖脉腾移灼炼挪位,许能好转过来。”   说完,谢沂翡单掌击出,正中师妹丹田,移开手,林璞丹田里已多了一团风旋。   “以前我跟莫二曾论道说:她的阳灼道法若是能与混沌阳气加持,许能相得益彰。但那时没有得出一个明确的结果。   后来我精进悟道,混沌阳气主生,阳火灼生,生生不息,其中应大有造化。”   “如今在我们这儿没论成的道,小七你可以试试。阳气在你丹田化作金风,待你得到火种后叫我瞧瞧,看看金风阳火,能不能熊熊灼天!”   林璞腻在师姐身边舍不得,谢沂翡却是活了几千年的高人,什么都见过。   别说只是一时的别离,便是生离死别也见过不少。情仇思绪皆暗藏于心,纵然不舍,却也看得颇开,并不为其所扰。   该叮嘱的叮嘱完,等小师妹跟蛮妖朋友们道别后再来找师姐,谢三想了想没有什么疏漏,干脆一摆手,林璞就处身于金乌城百里之外的高空了。   连忙展开金翼止住坠落之势,林璞深深看一眼远方被金乌骨架托举的环火大城,转身音爆离去。   南荒无极之地何其大也,林璞出去又花了一个多月才来到蛮荒边缘。   再次越过大荒死地,飞跃上陡峭骤升的百丈高崖,入目遍是青葱莽林。   界限分明的荒地和山林,无论看几次都能让人震撼不已。   虽莽山算不得人族地域,但林璞在蛮荒待了二十多年,来到这茫茫山林上空,却还是有一种重返人世之感。   她没有径直往北,而是延续二十多年前的想法,重新往十九镇飞去。   振翼疾驰不停,十几个时辰后,林璞双翼一震,突兀停住。   看着远处渺小密集的村镇部落,心头骤然腾起一股莫名的酸意。   好似是激动,又好似还有一股轻微怯意。   但十九镇中央那片熟悉的白玉广场,驱散了她心中莫名的怯意。   这是她和祭婆婆的家,她离家已几乎有一百三十年,熟悉的人只怕已换过三四轮,这次回来,也不过是想再看看她和祭婆婆共同生活的地方,依从本心寻些旧物罢了。   转眼到达十九镇边缘,此时正是晨时,林璞轻巧落在镇外山林,微笑收翼往前走去。   才走了几步,她面上舒缓笑意散去,皱眉,止步。   女修身形一闪,飞遁消失。   无数道金芒从十九镇四通八达的街头巷尾掠过,最后汇总停在了百年前生身父母所住的那条街前。   街景已然面目全非,但道路走向并未大改。   小莲妖从主人衣襟里钻出来,奇怪地扭头往周围看了看。   这的确是一处人族村落。可房屋倒塌,灰土碎石砂砾遍地,到处都是散落的衣服,四处悄无声息。   别说人,连虫鸣鸟叫都没有。   林璞振翼腾空,金芒覆眼四顾。   镇子东边的庄稼地里空空如也,泥土龟裂干涸,不见稻苗,连杂草都没有。   西边原本养鱼虾的方塘中只有一潭死水。   水中无杂草鱼虫,没有青苔腐虫,这潭死水就只是静悄悄的死水,连水腥恶臭都没有。   林璞脸色难看落地,飞速遁入一间间房屋,没耐心搜寻,金芒撞破屋脊墙壁直直破入下一家……   一镇一镇闯过去,林璞面色愈发难看。   屋内无人,但床榻之上,堂屋之中,饭桌之前,炉灶之间……皆有散落的衣物。   好像男男女女老少妇孺们突然凭空消失,衣物堆积掉落下来。   等黄昏时,连绵不绝的爆响声已经消失,十九镇笼罩在朦胧微黄的暮光中,漫天都是灰土尘雾。   林璞站在小林镇镇头,其余十八镇所有的房屋已尽数倒塌,她浑身染尘,头上布满石屑。   她迈步从街头走到巷尾,唯一完好的小林镇,她出生时繁荣热闹的街市上,此时却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人的脚步声。   等站在巷尾,她呼吸粗重,转身十指如钩插入街面石砖,庚金灵元吞吐延展,林璞暴喝一声奋力一掀,整座小林镇千间屋舍二十三条街面皆如翻滚的地龙一般被她完整掀起!   镇子地砖连带着三尺深的土地被金元交连挖起,方圆几里的土地像是一面平整的大石被掀飞,轰隆隆压倒了十里外的山林。   地底下也静悄悄的,蛇虫蚁兽全无,杂草根茎不生。   死地。   十万人族,亿万鸟兽虫鱼,全部消失不见。   莽山十九镇,已成死地。   这番巨大的动静终于好似惊动了什么,十几里外的白玉祭场地底传来一句轻声呜咽。   林璞灵觉早便放了出去覆盖千里,此时察觉后瞬间闪到祭场上,金翼一展,地砖炸开。   女修愤怒的表情止住了。   只见白玉地砖下被掏空形成了一个十丈深的地坑,一只已死去的巨大天猿面目狰狞抱锁禁锢着一面白色的无字石碑。   身后地坑一角,躲着一百余只小猴儿,皆惊恐地瞧着她。   小猴儿们缩成一团捂着嘴瑟瑟发抖,而最外围的猴子正在慢慢褪色。   一旦发现自己褪色变白,那只猴儿就会呜咽一声,滚到猴群外面。   等全身褪成玉白,身躯轻轻一抖,碎成一地白色粉末。   而白色粉末随即也开始肉眼可见地消失,一只活生生的生灵,就这么湮灭不见,与外间人虫鸟畜一样。   “小上人?”一只小猴儿颤抖地试探轻唤了一声。   林璞应声落地,那小猴子冲出来抱住她的腿大哭。   “小上人,都死了!老祖宗死了,这里的人也都死了,我们天猿族也都被坏人杀死了,只剩我们了!”   是当年在剑域见过面,她幼时杀了大蛇,祭婆婆剖开蛇腹救出来的小猴儿。   那这些猴子,应该就是祭婆婆施恩过,为图报答搬到十九镇附近护佑莽山人族的天猿一族。   余下的小猴儿们知道来的不是敌人,也跟着骚动起来,一边哭一边围挤着涌过来。   “林璞,道君第七徒、羽山剑域一代弟子、天宗小师叔……”   林璞抱着猴儿转身,一个长髯飘飘、仙风道骨的老者从石碑里走了出来。抱锁石碑的巨大天猿随即湮灭成灰。   他说话声音慢吞吞的,轻柔极了,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在这儿遇见你,倒是个惊喜。” 第60章   从白色石碑里走出来, 除了邪神信徒还能是谁?   听着这老者的声音,小猴儿在她怀里抖如筛糠,似有莫大恐惧, 斗大的泪珠从乌溜溜的圆眼睛里滚落,双手揪着她衣襟颤声道:“小上人, 他是恶人, 都是他们干的……”   天猿整整一族和世代安居于此的十万镇民,还有这方圆百里内的亿万生灵, 他们何其无辜要遭此毒手!   林璞目眦欲裂,牙关几欲咬出血来。   她闭目敛神,强压下愤怒,再睁眼,与怀中小猴儿说了什么。   小猴儿连忙点头, 跟其余伙伴叽叽喳喳一阵吆喝,便争先恐后钻入她腰间紫凰蹀躞带纳妖囊中去了。   林璞面色阴沉。   难怪……   千万年来,前辈大能们未雨绸缪, 担心妖族跟人族离心成仇,想方设法将兽域也纳入修行世界。   六天天宗守望互助,兽域从未被慢待。   即便生灵天性排异, 人性也好斗, 内外各族间摩擦不断。   但有天宗巡守, 暗中调停引导,维持大陆秩序, 妖族与人族万年来井水不犯河水,也从未有过大的争端摩擦。   如今一个小小的火鸦族, 竟能自建一国, 将亿万妖族子民划归治下。   还险些瞒过天宗眼睛, 掀起能殃及大半个世界的战乱祸事。   原来其中不仅有妖鬼在蛮荒作乱,怂恿挑起火鸦皇的野心,还有白神信徒在外接应。   里应外合,一并想挑起乱世。   以往,有以天宗为首的修行道巡视天下,诛邪卫道。   太平世道里,妖魔鬼怪就好像烈日下滋滋消融的冰雪,举头三尺神目昭昭,宵小难藏。   而只有乱世,这些魑魅魍魉才能浑水摸鱼,有机可趁。   “就为了供奉邪神,替祂设下锚点,这百万生灵同胞,你竟忍心就此抹去,化作一方破石碑?”   “总归要死的,早死晚死没什么两样。”   老者摇头哂笑,竟还有些施恩与人的得意,“但他们此时能以身奉法,与真神有功,得的是大自在,也不算白活一场。”   简直无耻!   一声锵鸣,隐匿袭敌的金羽小箭被老者双指夹住显形。   “袭击真神信徒,你罪孽深重,但真神慈悲,罢了,本座原谅你,你且皈依……啊!”   金芒闪过,箭头崩碎,五行爆珠轰然炸开,老者猝不及防,护体宝光只挡下了大半攻击,一只眼却已被炸得粉碎。   他驱动灵元迅速填补修复伤势,但**的五行灵力牢牢盘踞在伤口处肆虐,本体灵元加入反而使五行灵力越发混乱。   老者体表又是一小阵连绵爆炸。   五行逆流最是狂暴混乱,除非静养调理,引导乱流平衡后导出,否则一时半会根本不可能好转,若外力强压反而会加重伤势。   他面上神色阴冷了下来,不再管自身伤势,冷笑一声。   “小畜生,敬酒不吃吃罚酒,败了我们千百年布置,我今天就拿了你人头回去将功赎罪!”   老者扬手朝天一抓,抓出了七十二面青色大旗。   旗尾无风自动招展,化成七十二团滚滚浓烟。   须臾,从青烟里各自攀出一只手,然后是头颅、躯体、巨足。   青烟消失,七十二尊巨灵已显化人间。   他们周身青甲覆体,彩霞环绕,手执各式法器,好似山崩海啸一般呼啸而来,怒砸这桀骜女修!   林璞手中变幻长矛,金光跃闪腾挪,挑刺横劈,甩舞盘旋。   即便不敌巨灵大力,法器砸下时,金矛抵挡泄力断成两截。   林璞侧身避过,右手短棍架住压下巨灵胳膊,借力跃至巨灵面前,左手一扬,矛尖就扎进了巨灵眼中。   金气由内及外炸碎巨灵头颅后又重新汇聚成女修手中长矛,金翼一展,林璞迎向其余敌人。   即便招式精妙,灵元精纯,但她终究境界不够,后继乏力。   巨灵杀了一只,老者冷笑一声,大旗一招便又唤来一只,七十二只巨灵一头不少,源源不断。   眼见女修被围堵,左挡右支招架不住,大旗连成一条青绸围死退路,七十二尊巨灵幻化成巨剑,直指林璞轰砸而下!   毫无反抗之力,女修被摧枯拉朽诛灭,老者察觉不对,四方山林万千巨木中此时射来万道金芒。   金箭如横扫而来的暴雨,牵织勾连成网,他纵身急退,背后一道身影贴来,老者此时已有防备,转身全力轰砸一击。   “碰”的一声震天巨响,纯阳金身完整接下邪神信徒一击。   林璞喷出一口热血,咬牙把手中长弓套到了老者脖子上。   这邪神信徒虽境界实力稳稳压了林璞一头,但此时被她金身反震,丹田巨颤,一息间根本没办法聚力再动真法。   林璞一个闪身绕到老者身后,圣麒神牛筋所制成的弓弦绷直,背抵,反绞,弓杀!   泼天热血浇了她满背,一个大好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林璞喘着粗气狠厉盯着老者死不瞑目的双眼。   他唇动了动似在念咒,元神从坠落的身体里遁出就要逃走,林璞追不上也懒得追。   收翼落地,十丈外地底探出一根鬼链,顷刻间便缠上老者元神。   鬼仆从鬼链末端爬出,鬼爪揪住元神的腿,青面獠牙的丑陋头颅登时撑大百倍,一口便将惊恐尖叫的元神吞吃入腹。   鬼仆用青紫的舌头舔舔獠牙,连忙回来搀扶主人。   身后不远处掌声响起。   “精彩!地猖死在你手里不冤枉。”   一个眼套三瞳,平平凡凡的青年正微笑站在不远处鼓掌。   鬼仆胳膊被林璞抓得死紧,知道主人伤重,此时只怕站都站不稳,便识趣地忍疼靠近一些叫她撑着。   “地猖……邪神的信徒,竟是按北斗丛星而列的么。   地煞有七十二……那你是谁?三十六天罡之一?”   “当真了不起!窥一叶而知全貌,莫娴君好眼光,能从俗世里挖掘出你这块璞玉。”   青年赞叹一声。   “看来你与此地人族关系匪浅,是你生身故地?我当年第一次入蛮荒时曾路过这里,可惜没遇见你,不然许能从道君座下抢个徒弟过来。”   林璞握紧了手里的弓。   那青年双眼突兀分开,一只看向一旁,一只直直瞧向面前土地。   林璞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将藏匿在一边抱着爆元珠的小莲妖唤了回来。   地面随即如水面一般泛起鱼鳞状波纹,两百对玉润血红的雌雄小剑从土里飞出陈列在女修两旁空中戒备。   “这就对了。”青年两眼重归正常。   “南荒妖族之事是你们和妖鬼合谋筹划的吧?   如今阴谋被我师姐挫败,她就在蛮荒坐镇,你们竟还敢在这莽山犯事,未免也太胆大包天了。”   既知不敌,林璞干脆多问几句,说不准能知道些有用的消息。   藏头露尾,千年谋划都在私底下进行,生怕被天宗察觉坏事,却没成想还是于一夕间功亏一篑。   这青年也不知是话多还是遗憾,倒也多跟林璞说了一些。   “混沌阳极谢沂翡,唉,谁能料到她在呢。   我三百年前就已是天魁,若非你们坏事,此番功成,我便能晋位九曜星君,亲身侍奉真神了。”   “你们阻了我前程啊!”   七十二地煞,三十六天罡,其上还有九曜星君……林璞心头沉重。   她刚刚从死掉的地猖身上摸到了一枚长老令,看样子那邪神信徒都潜入修行门派混到一派长老的位置了。   青年看她神色,似猜到其所想,竟还笑着劝慰:“你也别把我们想得太过强大,若真掌控了那么多门派,我们何必还要东躲西藏,绞尽脑汁谋划?”   “天宗的确了不起啊,自樊城以后,揪出来了不少人,妖鬼元气大伤,我们何尝不是如履薄冰?”   “能顺利潜伏在修行门派里的真神信徒不多,爬至高位掌权的更少,地猖已是佼佼者了。   不然,你以为凭我天魁的身份,为何还要亲自过来护送他撤退离开?”   即便在天魁看来林璞必死,跟她聊聊也没什么。   但他仍保持着警醒,只说了些不打紧的事情,涉及隐秘的谋划之事,口风半分不漏。   “好了,说得也差不多了,把你手中的长老令交出来吧。”   地猖的尸体已经被土壤吞没,吐到了天魁身前被他收起。   能混入修行门宗长老位置的信徒每一个都很重要。   即便死了,他们也有秘法能炼化尸体,提取出毕生记忆。   届时只要拿着长老令,另派一个人吞了地猖的尸体,便能完整幻化替代他。   白神吞噬的世界和文明不知几何,从中挑出的这一门替身秘法,无往不利。   哪怕是天宗大能,既往也从未有人瞧出过破绽。   以林璞的才智,怎能猜不到他的如意算盘?   她灵元一吐就要毁了手中的长老令。   可天魁早就提防着,林璞一动手便两手炸碎,回射而来的两百对小剑被法术封滞在了空中,鬼仆哀嚎一声阳世鬼身便崩碎被传送回了地府。   林璞双手经脉崩断使不上力,露出玉石一般的十根血淋淋指骨。   她忍着剧痛将令牌塞进嘴里,咯噔一声一口咬碎!   “找死!”   天魁眯眼闪到女修跟前,直接扬手扣住了林璞天灵颅骨,崩碎的令牌随即回缩修复,完好无损落到了他手心。   天魁已是不耐,手中邪力倾泻而出,林璞凄厉惨叫,七窍皆渗出血来。   她耳中轰鸣,眼前一黑,只觉阴冷寒意从头颅侵袭而下,浑身噬骨夺魂般剧痛。   浑身肉色褪去,金翼灿烂光芒已黯淡消退,慢慢只剩纯白。   皮肤开始萎缩发皱,乌黑长发断裂成灰,先是皮肉消融,再是内脏经脉风化湮灭,最后只剩一具剔透莹润的玉骨。   当玉骨光芒明暗交替开始闪动时,林璞脖颈间平安锁当啷一声透过胸骨撞到脊柱上。   平安锁碎了。   狂风呼啸,天地扭曲变幻,山林和废墟环绕的破败祭场瞬间换做赤月黑天!   跗骨之痛散去,目中强光一闪,林璞睁开眼,莫娴君正打横抱着她。   而白发祭祀足下踏一头辉煌神龙,四周笼罩在浓雾中的大山神像嘶嚎一声,站了起来!   十几尊神像融合成一名面目亲和的含笑女神巨像。   白发祭祀看着出现的这尊神像,泪流满面。   女神径直伸手,用两根手指拈住了天魁。   天魁颤抖抵抗着,浑身泛着白光,随后逐渐褪色成一个通体莹白的可怖怪人。   他恐惧尖叫惨嚎一声,神像两根巨指间白光爆鸣,旋即贴合。   诛邪只是看似轻易,神像化身实则已是强弩之末。   巨像外表崩出数道裂痕,女神抬手接住祭祀,笑着对她点点头,随即周身溢散出亮芒,逐渐凝成一道灵力洪流涌向莫娴君体内。   不过片刻,巨大神像消失,化境也随之崩碎。   大陆黑夜已经过去,山林之上是朗朗晴空。   白发美妇和莫娴君好好的站在地上。   林璞心内不安,“婆婆,您和师姐怎么……”   白发美妇面上泪痕未干,此时看向林璞温和一笑,面容一瞬苍老倒下。   林璞大惊,忙扑上去把人接住。   莫娴君面色哀伤,上前跪坐在祭祀身旁。   “婆婆,您,您……”   大颗大颗的泪水夺眶而出,林璞把老妇抱在怀里,胡乱摸着脖子。   “平安锁呢?我的平安锁呢?师姐我平安锁弄丢了你快帮我找找……婆婆您快进去,快进去啊!”   老妇摸着林璞的脸笑道:“阿蒲,你这么聪明,一定什么都知道的。”   林璞不找了,抱着苍老妇人,周身颤抖,泪珠滚滚而下。   “我不聪明,我笨,婆婆我笨我什么都不知道,您会好的对不对?   您还要等我跨境入远行再解开禁制来见您,你快回去,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她语无伦次,声音哽咽呜咽。   莫娴君叹息,灵元镇神当头棒喝,林璞这才冷静下来,嘴唇颤抖,泪流不止地听怀中老妇说话。   “……阿蒲,不要自责,是我一直在瞒你。   我本就撑不了多久了,你即便破境,也再进不了化境的。若非今日,我总会在某天悄无声息地死去……”   “阿蒲,莫哭,别难过。我以前想的是报仇,可今后,婆婆只想叫你好好活着……”   林璞一直点头,头埋在老妇身前贴着,哭道:“好,我什么都听婆婆的。”   老妇眼睛浑浊,嘴角噙笑。   “好孩子,是我要谢谢你,我以往一起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记得,化境枯坐的那万万年里,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却没想过死前,不仅有我疼爱的孩儿送终,还能亲眼再见真神一面,够了,足够了……”   林璞怀中一空,老妇身体崩碎成光点消失不见。   林璞看着空荡的怀抱,半晌不语,随后翻手取出鬼玺。   她脸上满是泪痕,此时神色却阴沉到可怕,似酝酿着滚滚骇浪的平静海域。   莫娴君皱眉,按住她的手,虽知道话语残忍,但仍需说出打消她狂悖的念头。   “阿蒲,警醒,莫忘了入道时在恩师牌位前立下的誓言!”   “纪元轮换,天地回归混沌重开,阴司幽冥也只是此纪元才有。你纵去幽冥大闹一场,也寻不回她。   祭道友已然身死,神魂……俱灭了。”   林璞一言不发,手却顿住了。   入道誓言怎会忘?   师门引我入道,可是婆婆她送我入门的啊。   她缓缓站起身,空洞无神的双眼逐渐凝实,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声音很轻。   “师姐放心,我明白了,我不会乱来的。”   莫娴君看着她,林璞逐渐回神,苍白的脸上回返血色,声音也有力多了。   “婆婆说了,要我不哭,要我好好活着……”她轻笑一声,抬头,双眼回复神采,“您知道的,阿蒲最听她的话了。”   “好孩子。”   莫娴君终于笑了,她抬手拍拍小师妹的肩膀。   “你是从哪儿来,接下来要去哪儿?”   林璞思维清晰缜密,似当真已恢复过来。   “我刚从蛮荒出来,现准备回宗向掌教禀报些事情。对了师姐,我在蛮荒遇见三师姐了……”   莫娴君诱导着林璞说了许多,总算确定小师妹神智无碍。   她心中欣慰,小师妹所受打击虽大,但如今看来,心性坚定,应能撑过去。   她打断了师妹邀她同行回宗的话,看了看天色。   “阿蒲,我就不走了。”   林璞愣住了。   祭祀将体内第二纪元的灵元反哺天地,向天道质押借给寿尽的红绫真君八百年寿元。   莫娴君不和她一起走,难道要留在南荒修炼吗?   天边微风起,莫娴君回头温和看向师妹。   “当年大师兄为我作卜,言贵人在东。   却不想,我此生贵人竟是由你带到我身边的祭道友。”   日头骤然大亮,万里白云灼烧殆尽,天泛红霞流火。   莫娴君黄裙飘逸,腾空而起,发丝飞扬。   金边红绫剑化作一面红绸搅动风雷,一道剑光直掠向北。   邪神信徒的禁制早被打破,兽域妖王们察知动静从四面八方赶来。   然在千里之外止步不敢近前,惊疑不定道:“红绫真君?”   黄裙丽人声音轻柔,天地却自发传音,声震八方。   “今有邪神窥伺大陆,被我挚友及师妹撞破,我若还囚于心境自苦自艾,便愧对恩师愧对己身。”   “阿蒲,你回山以后需努力修炼。欲担大事,必先锤炼己身,邪神自有师兄师姐们和宗门担着……”   林璞察觉不对忙问:“师姐,你要去哪儿?”   莫娴君沉声道:“九天。”   一众妖王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冷气。   林璞眼睛眨了眨,一时没明白:“什么?”   只见苍穹之上骤然出现一道灿烂大门。   门开,天地山川发笑、乾坤雨露欢欣,烈日流火三千里,不伤生灵,只降生机。   莫娴君对师妹柔声道:“莫怕,天宗联合在人间围追,我去仙界找恩师和师兄堵截,祭道友的仇,我们一起报。”   说完仰天轻笑一声:“浑浑噩噩千年,一朝心境圆满,情侠道义非累赘,此去九霄斩邪神!   小师妹,来日再会了!”   风雷大作,一道红光直冲天门,门中金光亮起。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日曜周围,大陆天道拟出霓虹祥云和彩霞欢送,雷声阵阵,大道升仙,当举世欢庆!   须臾,天空回复晴朗,除去万里莽山暴涨的生机灵气,真君已然人世了无痕。   林璞面带笑意站在高空,千里外的妖王们此时才敢探头探脑过来奉承问话。   却见那女修面上笑意敛去,目光回复空洞,金翼闪两下消失,口中喷出一捧鲜血,直挺挺坠落下来。   “阿璞!”   魔元滚滚,一道遁光先于妖王们将人接住。   “灵沂姐姐……”   林璞轻轻呢喃一声,双目无神。   在师姐面前强压下来的心魔反噬,此时再难遮掩。   林璞心神失守。   虚空魔神盘踞在她识海肆虐,灵元暴动紊乱,根骨关窍堵塞,经脉丹田皆乱做一团。   看着眼前明媚绝美却蹙眉担忧的容颜,林璞欲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心口剧痛,鲜血大口大口从她喉咙涌出,转瞬昏死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对不起嘛,我写的时候也好难过......   所有人的故事线都能改动,就像本来要被我写死的火鸦皇后,最后还是给了名字留下来了。   但祭婆婆这个人物从出现结局就注定了。   神灵纪元湮灭消失,祭祀是第二纪元遗民,必死的。 第61章   林璞知道她心里那个亲切又快活的莽山十九镇跟真实的样子并不一样。   许多时候, 故乡只是童年时的一个幻想,你一直记挂的未必就是那个地方,而是这个地方寄托的一份情怀念想。   因果断了, 那一份牵挂之情总还在。   即便不回去,遥念家乡安好, 亲朋故友繁衍生息, 相别两宽也心生欢喜。   再则,林璞关于童年的记忆虽不太多, 但回想起来大部分时光也都是快活的。   孩童能有什么烦恼?几岁的女娃娃再聪慧,阅历天性摆在那里,愁绪愤怨也不多。   爹爹多给弟弟一个鸡腿,娘骂她一句野丫头,都是她眼里天大的委屈。可论起来好像又没什么大不了。   转头睡一觉, 天气晴朗,艳阳高照。粗茶淡饭肚子饱饱,哄襁褓里的弟弟睡着了, 照样天天跟大孩子们漫山遍野到处快乐瞎跑。   镇上叔伯婶娘们能背后挑剔讲小阿蒲太野,定娃娃亲找个憨的都不考虑她,叫得知闲话的林母气得揍女儿屁股。   但转头见到自家小子欺负她, 也能抄起棍棒撵儿子几条街……   孩童是宝也是草。   三代同堂捧在手心能活, 扔到街上自生自灭吃百家饭也能活。   有的娇惯长大, 成为恶霸或贵人;有的散养放任,长大后性格聪慧爽朗或偏激奸诈……   小小的林璞夹杂在欢笑玩耍的孩童中间, 身旁一个白发妇人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她蹦跳高兴地走啊走,似走了好久, 某一瞬间, 发现身旁一个人也没有。   再回头, 身后孩童们已全部变成各式各样的大人。   有人白发苍苍目光浑浊,有人正值壮年豪爽健硕,还有人夫妻相依、怀里抱着孩子......   白发妇人站在领头的位置朝着她微笑。   身后众人面貌各异,皆喊着她的名字抬手打招呼。   随后画面停滞定格,所有人浑身褪去色彩,崩碎成白色粉末。   小女孩惊恐扑过去,哭喊抓揽着漫天飞灰,肝肠寸断......   干净宽敞的洞府石榻上,铺着一大张热烫绵软的火狼狼皮。   林璞双目紧闭侧身蜷缩其上,身体不自觉抽搐发抖。   玉骨灼热,从体表透出诡异的红光,她浑身大汗淋漓,身躯却冰冷凉得厉害。   她嘴唇乌紫,嘴里呢喃些毫无意义的破碎话语,双手攥紧身下狼皮,面上全无血色。   灵沂正站在门口跟一只人立而起的小松鼠说话,察知到动静立马闪回榻上搂住她,一心三用注入灵力。   先用癸水真元护住心脉,魔元随即进入林璞丹田。   一面镇压暴动刚烈的庚金灵气,一面替她理顺混乱纠缠在一起的灵元,还得小心不能伤到她的道基。   然而这些还不够,林璞心神失守,十九镇覆灭只是引子,真正的打击还是祭祀的身死。   第二纪元执掌轮回的神灵已随文明一道被抹去,此间幽冥阴司簿上查无此人。   祭祀死去魂无归处,真正消散于天地。林璞哪怕自欺欺人也做不到。   她本就是第六境入尘沦,最易招惹魔念。   以往道心坚定心魔无机可趁,可如今走火入魔反噬极大,不仅心魔狂舞占据识海,连虚空里不入流的下位小魔神都引来了不少。   灵沂用纯净魔元柔柔包裹着她,将她面上碎发轻轻拂到一边,掌心贴在林璞额头,新生魔道的上位魔念将将显露一丝,识海里肆虐的小魔神们便争先被引诱出来诛灭。   洞府外一只金绒小猴儿一拐一拐跑了进来。   它头上顶着面带忧色的小莲妖,身后翘着一条火红长尾,手里抱着一叠皮甲跑到床边放下。   “仙子,这是巨鳄妖王百年前褪下的寒甲,你瞧瞧能用不?消息传出去了,紫雕大王说它那儿有一株晶霜花,可以借来降温,一会儿就送过来……”   灵沂起身,温柔笑道:“有劳,多谢你。”   随后把林璞扶起来叫小莲妖看看,免得她担心,“你且在外面候着,她暂时伤势还没恶化,有需要我再唤你们。”   林璞前几日浑身灼热,灵沂险些没压住她周身泛起的炎毒,兽域妖王们各自知道后便回去翻找了些能用上的东西送过来。   现下林璞骤冷,身下铺的火狼皮就是白狼王送来的。   小猴儿被魔女一声谢,只觉浑身毛都要舒展开了,高兴蹦出去,在洞府门口就被一群没化形的小妖们围住,簇拥着走远,叽叽喳喳呜呜嗷嗷兴奋交流起来。   寒潮终于褪去,魔女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可下一道却既不是罡风乱流,也不是炎毒肆虐,林璞识海盘踞的心魔直接便爆发了。   她靠在魔女肩上静悄悄的,道基黯淡,庚金本源开始缓缓向外溢散,嘴唇由乌紫变为青白,没了声息。   道心沦丧,诸般仙体磨难,都比不上心神涣散。   心魔也有强弱。   弱一些的,制造美妙幻境再粉粹,亦或是欺骗恐吓、威逼利诱,叫修者万念俱灰,心存死志。   强大的心魔则不然。它不会惑你赴死,而是拉你入混沌。   灵沂叹了一口气。林璞此时诱来的心魔,便是这等棘手的天魔。   坚定的向死之心也是一道顽强欲念。若是这般操作引惑她赴死,以林璞的心智绝对会察觉逆反,神智转醒。   可强大的心魔不是这样,它会将你拉扯进昏暗无光的无边颓丧之地。叫你浑浑噩噩,将自己沉入无知无觉的梦境随波飘荡,逃避现世。   失去求生之念,也无向死之心,便成为神智混沌的活死人。   即便灵脉抚顺,仙体修复完好,但道基涣散,本源散去,过不了多久便会道散身亡。   灵沂将人轻轻放躺在塌上,掐诀封闭了洞府,随即将林璞身周溢散的道基本源固守住不叫回归天地。   魔女俯身上榻,趴伏而下枕在了她的肩头。   两人身形嵌合在一起,亲密无间。   她伸手抚上林璞苍白的脸,柔声唤道:“阿璞,我允你靠近了两步,第三步,你不愿再来了么?”   道心尽丧,药石无医,若想救回,只能先将本人神智从心魔蛊惑中唤醒过来。   灵沂面色有些疲累,却无损容貌,明艳的容颜只多了几分娇弱。   “你知道么,我其实有些羡慕你。”   “婆婆与你情深义重,莫真君代道君收徒,虽名为师姐,实则也算是你师父。还有剑域其他几位太上长老……”   “在你眼中,苏琴真人性情温和,你与我说过六师兄性格跳脱,长相俊美性子却赖皮……阿璞,你怎么敢的啊?”   “你知不知道,曾有大恶老魔以妖法致使一城妇人诞下邪婴,邪魔被诛灭后,正邪两道修士们对着千余名未满一岁的幼儿面面相觑。   即便我魔宗心狠手辣的长老,面对刚出世、一脸童真懵懂的稚龄幼儿也下不了手,最后还是你口中温柔的四师姐发话,吴陵子抢在她之前动的手。”   “还有红绫真君,临飞升前还在担心你,本命真灵远游去孤鸣山破我死关作请,允我日后可向她及剑域求一诺,这才将我化身带来。   就连最重规矩的何真人,逐你出门都不忘给你留个话柄退路。”   “道君弟子,每一个在大陆上都是杀出来的名头,手段强硬,我行我素无人敢冒犯,我遇到的剑域弟子,哪怕真传也个个对太上长老们敬畏有加。   偏偏你横空出世,还真叫一众高人们认可。几个天宗大能,都好似俗世亲长一般疼爱于你,叫你风风光光坐稳了天宗小师叔的位置。”   “你凭什么呀?”   灵沂语气有些恼,目中却噙着笑意,在林璞右颊梨涡的位置戳了戳。   她眸光流转,螓首重新靠到林璞身前,低声重复道:“凭什么呀,那么多人喜欢你……”   “我不适合嫁衣魔道,我的心境早就走偏了。从爬进孤鸣山内门那时起,我便已经魔怔了。   林璞,包括你,我仇视所有出现在我面前被天地气运眷顾的人。”   灵沂从俗世入修界,从没有过好运气。   她出生是外室之女,平日里都是仆奴照顾。   精致漂亮的外表是母亲拿来跟她生父邀宠的工具,除了落难时被生母提前送走,她几乎没感受过母亲的爱意。   一路在红尘摸爬滚打入魔宗,从没有过什么好的机遇,遇到的只有垂涎和欲望,还有自以为是的贪婪喜爱。   她与龙烛在一起的那几十年,一边心底里时时盘踞嫉恨不甘,一边还揣测琢磨着他的爱好,把自己往他喜欢的温柔仙子人设上靠。   龙烛后来打破自己一直以来恪守的君子底线,毁了她的下位魔种,未尝没有她先前虚情假意纵容引诱的原因在。   百依百顺、善解人意的温柔仙子,怎么能修那心思阴暗的妒怨魔道?   “可我本就是这样的人啊……”   灵沂眼神波诡嘲讽,嘴角却还勾着,神色叫人捉摸不透。   她凑到昏睡不醒的女修耳边,吐气如兰。   “林璞,你知不知道,在你拿出真君符篆的那一刻起,我的怨妒之心便起了,你迈向我的每一步,都是我算好的。   是我故意在引诱你,吊着你,诱惑你喜欢我……”   “生来尊贵、高高在上的道子,为我换来了一个魔君师尊。意气风发、受师长疼爱被修行界敬慕的剑域小师叔,难道比龙烛差?”   “若你死了,我把你送回剑域,你说能为我换来什么?”   灵沂毕竟不是本体来此,几日的救护调理,这道化身已有些支撑不住,虚弱困乏。   她打了一个轻轻的哈欠,往林璞脖颈间靠了靠,闭上眼喃喃道:“你死就死吧,反正我也不喜欢正派修士,你好歹支撑几天,等我把你送回剑域再死。   到时候叫我拿些报酬,再去遇下一个人,若没有合适好拿捏的,龙烛现在是第二顺位的青灵门道子,旧情复燃也还不错……”   一连昏睡了几日,灵沂猛然惊醒,赶紧探了一下林璞的脉络。   她松了口气,一头砸在身下人肩上闷闷道:“我今天就带你离开,可得撑住了,不到剑域不许死……”   “不死,行不行?”   灵沂一惊,连忙起身看她。林璞此时正缓缓睁开眼,涣散的目光收敛,神智重归清明。   洞府内浓烈刺骨的锐利金气呼啸收缩,林璞闭目收拢本源,丹田黯淡虚幻的道基慢慢凝实。   魔女正待翻身从她身上下来,林璞却睁眼,环揽住了她纤细的蜂腰,将人拉下来,双手搂住她的背,将人抱得极紧。   灵沂感受着身下人勃然有力的心跳,浅浅一笑,螓首重又枕到了她肩上。   无边倦意袭来,灵沂闭上了眼。   这毕竟只是她匆忙拟分的一道化身,先前法力耗得太多,为了将林璞唤醒,又绞尽脑汁耗费心神想办法激她。   现在人醒了,说明摆脱了天魔纠缠,最大的关坎儿就算过去了。   灵沂紧绷的心神放松,软软依偎在她怀里,本能抬手回搂住了她,抱怨一句:“你可真烦人……”言罢沉沉睡去。 第62章   等灵沂再醒来时, 榻上仅她一人。身上则盖着林璞法衣幻化而成的斗篷。   魔女懒懒支起身子,捏着肩上披的斗篷正欲下地,却发现脚踏上放着一双好看的新绣鞋。   她唇角勾起浅笑, 赤足探入鞋中,金绒小猴儿从洞府门口拐角处探了个大半个头进来。   待在毛绒绒猴脑袋上的小莲妖飞过来, 等落地时已变成五六岁的漂亮女娃娃了。   小女孩仰头亲近地抱住了灵沂的腿, 魔女笑着垂手摸摸她的头,问道:“她呢?”   火猿小猴儿抢着回答:“好好的!林璞她好好的!”   被猴子抢了话, 小莲妖生气瞪它一眼,牵起灵沂的手就往外走。   拐几个弯,便来到了洞府外头。   这洞府原是挖在了一座大山里面。   走出洞府,赫然是一处巨大的环湖山谷。   这里是火猿妖王的领地。   火猿妖王当年也被毕方遗蜕诱惑着去了妖国做客,被炙鸦儿阴了一把, 跟林璞已算认识。   这次红绫真君飞升仙界,众妖王亲眼见着了十九镇土著和天猿一族的惨状。   知道林璞同样出身莽山,她的长辈为了诛杀邪神信徒道消身亡, 剑域小师叔大受打击走火入魔重伤,几位妖王倒也是物伤其类,心有戚戚。   商量着把消息传出去以后, 火猿妖王的一个小孙孙蹦出来吵着闹着说跟剑域小师叔是朋友。   一众妖王便也顺水推舟请魔女带林璞到火猿山谷暂住养伤了。   猿猴一类的精怪跟人类习性要更接近一些。   不像巨鳄鹰雕等, 栖息地选择在密林沼泽、巨木山崖高处, 环境极端。   火猿山谷在人类眼里看来,算是莽山一众妖族居处里顶顶好的场所了。   山谷处在大山深处盆地, 受地脉火木两行影响,此处不存四季, 气候永在春夏之交。   足下青草碧翠, 花香扑鼻, 彩蝶飞舞,绿意盎然。   巨大湖泊边缘挨靠着山崖,一道百尺高的悬虹瀑布从崖顶斜飞而下,砸出阵阵清凉飘散的迷蒙水雾。   盆地四下还有七八条清澈小溪分流而去。   水深只没过脚踝,溪流里鱼虾游动,碎石浅滩上的果树硕果累累。   放眼望去,林间、树下、溪流旁,到处都是火红长尾的大小猴子,间或还有些从附近其他族属跑过来窜门玩的动物幼崽。   看到魔女出来,大猴子们还好,躺卧或在林间悬跳乱跑的都安稳下来。   悄悄把手上的瓜果啃咬一大口扔了,在毛肚子上擦擦手,端起架子,表情严肃。   好似人类老学究一样背着手稳重踱步,颇有大妖风范。   小猴儿们不知礼节,有些还在泥巴里打滚嬉闹。   还有的胆子小害羞躲了起来。胆大的就直接都围了过来。   一群混杂着松鼠、小狐狸、狼崽的小猴儿好奇又热情地给灵沂引路,簇拥着她跑到了山谷后头。   南荒莽山上空天门大开,金光耀世,有人受天道欢送升仙,八方皆知。   兽域把消息传出去后,处在蛮荒深处的谢沂翡便暂时放下手头事情,叮嘱妖皇一番后赶了过来。   莫二寿尽遁入平安锁化境,以谢沂翡的见识自是不难看出,化境跟大陆天地的独立关系。   莫娴君升仙固然值得高兴,但能从化境平安出来,又叫大陆天道放她一马任其飞升,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谢沂翡赶过来的时候,林璞似有所察觉,将怀中酣睡的美人轻轻放下后便迎了出去。   谢沂翡瞧见山岗上浑似换了个人一般的师妹,一眼便瞧出她的不对。   皱眉,不等叙礼,直接伸手探查她的身体。   林璞压住庚金本能的反制,任由师姐查看。   她语气平静淡然:“我返程时遇到了邪神信徒。”   “妖鬼和邪神祭祀在蛮荒的谋划失败,他们为了将功赎罪,将十九镇土著和天猿一族全部炼化成了邪神的石碑锚点。   被我撞见后,抚养我的那位长辈出手,跟天道借了寿元给二师姐,以身殉道,我急火攻心,走火入魔……”   谢沂翡听林璞全部说完,这才开口问:“小七,你的道基?”   林璞笑了,面上的生动回来了,却再不复往日的活泼朝气,沉稳内敛了许多。   “无碍的。”   在谢沂翡探知里,小师妹的丹田现在着实诡异。   除了金行道基完好,周边原本环伺运转、规规矩矩的三枚灵种全部消失。   与她当初植入小师妹丹田里的阳气风旋混合在一起,形成一团古怪的幽蓝罡风,呼啸包裹在道基周围。   林璞怕三师姐担心没有说。   她的识海现在更加怪异,除了万相沉眠安睡的那一方地界,周围尽是混沌迷雾,再不复往昔清朗。   她摇头道:“我如今灵力运转自如,施法也没什么阻滞,灵觉通感反而敏锐不少,应是无碍的。师姐你不用担心。”   “反而是二师姐此次飞升有些古怪,既无天雷,也未见劫数,直接便是大道梵音欢送。   她是被我长辈……向天地质押借来的寿元,后续会有隐患么?”   谢沂翡还是不放心,握着小师妹的手腕,动用混沌本源。   好似一股温和又浓烈的生机阳泉灌入了林璞脉络,阳气一寸一寸再次细细探查。   “大道升仙的方式因人而异,只看各人造化。那一重寂灭不一定能叫外人瞧见……”   古往今来飞升的修士也不下千余数了。   大多都是有浩大灭顶的天劫降世,渡过以后天门开启,修士遁入升仙。   但也偶有少部分人,他们飞升时只得天地异象,瞧不出半分劫难。   好似只是轻飘飘顿悟。却能得仙音缥缈,天地欢声相送,恍若天道钟爱一般。   但这样的修士毕竟极少,远古至今数目不过百。   这几千年,整个大陆上更是十根指头都数得过来。   羽山剑域创派祖师灵雀真人,当初飞升时就无天劫降下。   那日天门大开、云霞蔽日,万里甘霖降世,沐浴者皆境界大涨,他因此才被尊为此界道君。   自他以后,剑域一代弟子首席袁思崖破境,却也是扛过了三日降世雷火,这才自己推开天门离去的。   “按理来说大道公正,不该出现这般偏私情景,但飞升者都离开此界了,后来人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广为人知流传的说法是:飞升劫难因人而异,有人是雷罚,有人是天火,还有人是逆流罡风、虚空恶兽,那也阖该有人的劫数旁人不得见、只能自己承担。”   “想是这类劫数不殃及无辜,无法借力外物遮挡躲避,只能自己全盘承担。   又或许因为是空寂绝灭的大难关,能渡过者极少,所以才能得天地欢欣相送。”   林璞对此心内存疑。   就算有大道规则束缚,莫娴君不能讲说自己所历的那重静默寂灭劫。   可二师姐飞升时就在自己面前,她能有余力穿越大半个大陆将灵沂的化身带来,怎么瞧也不像是承担寂灭大劫的样子。   但这是修行世界从古至今流传的唯一说法,暂时也找不出第二个解释了。   林璞偏头望向一侧。   谢沂翡心神一直在师妹丹田脉络里探查,见状分神,隔了几重山水,察觉到一明媚风情的娇艳女子正往这边飞来。   她心中暗自惊讶。   小师妹的丹田道基如今怪异得厉害,但灵觉竟敏锐至此,只怕都不逊于大部分天阶修士了。   照此看来,她丹田这番异状至少不算绝对的祸事,许因祸得福也不一定了。   谢沂翡收回手,稍稍放下心来。   “我暂且还瞧不出你道基异变是好是坏,等你回山以后,记得找阿琴替你再看一看。”   混沌阳气主生,生之主都瞧不出来问题,其他人更束手无策了。   但水利万物,叫苏琴看看也是好的。   “至于莫二的寿元是向天道借来的,你也不必为此担心。   寿元本就是对凡俗的限制,一朝迈过天门,褪凡登仙,仙神可没有寿元限制……”   谢沂翡此番过来的目的已经达成,知道莽山异像缘由,她便也能放心回去了。   等灵沂过来,就见红裙张扬的招摇丽人站在林璞身边,一边闲聊一边笑着打量她。   见到她,林璞眸光明亮了许多,对她轻柔笑笑,侧身介绍:“师姐,便是她了。”   也不知道这家伙跟她师姐说了什么,谢沂翡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灵沂只觉身上披的轻薄斗篷似有些烫,灼得她浑身发热,真想把斗篷一把扯下来丢林璞头上。   “孤鸣山灵沂,见过谢前辈。”   人见了,谢沂翡两指点在灵沂额前,将她消散大半的灵元重新补了回去。   “小七多累你照顾,初次见面,不说谢礼,见面礼本也该备上。   但你这道化身拟得匆忙,无携物之能,东西待下次见面,本座再补予你。”   灵沂强压下脸上阵阵上涌的臊热之意,她一孤鸣山新晋小长老,谢礼就罢了,给她见面礼是个什么事啊!   虽说谢沂翡这个级别的大能,随手赐晚辈几件法器宝物也是正常。   她若还只是魔宗真传弟子,有缘遇见成名已久的老祖级大能,得前辈所赐定然欢欣不已。   但现在不比当年误入化境,她可没法自欺欺人再说人家看自己是晚辈,心生喜爱……   魔女耳根通红,讷讷应了。   谢沂翡笑着问明了师妹离开南荒的日子,也不再多呆,转身不见。   长辈走了,灵沂松了一口气,抬头瞪着她。   林璞此时着一身窄袖的利落剑袍,跟魔女对望一眼,靠近前来,替她将斗篷带子系好,轻笑道:“怎么了?”   “明知故问。”   灵沂轻轻踢了她一脚,任由她将自己牵住,并肩携手往回走。   灵沂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探着,一边走一边问:“你师姐怎么说?”   林璞知道她在问什么,自己这些时日丹田脉络的变化,她知道得最清楚。   “混沌阳气查不出端倪,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灵沂放下心来,抽手却被反手握住,整个人都被揽腰拉进她怀里。   魔女轻笑着推她,“做什么,别闹。”   林璞也笑了,贴近,四目相对,茶眸以往的朝气锐利化作绵长柔波。   “我先前困在沉沦梦境,四周来往行人交替往复,尽皆化作尘埃……我浑浑噩噩的,但听到你说的话了。”   两人腰腹搂贴在一起,灵沂上半身却微微后倾,食指点在她下颌上将人推开一点,绵软之间留出了一点空隙。   若即若离,既让她搂着,又不叫她搂实。   “所以呢?”   林璞轻笑:“你在引诱我,诱惑我喜欢你。”   灵沂不说话,似笑非笑看着她。   “你说怨妒我能得真君青睐,有几位师兄师姐和……祭婆婆。”   林璞眸光黯了一瞬,摇摇头,抬眸温和看她。   “青灵门上孤鸣山要人,理直气壮却也打了魔宗的脸,就算利乾魔君不保你也会有其他魔君出面……你算计了一大波人,拿龙烛换了前程。   灵沂姐姐,你想用我换什么?”   气氛骤冷。   魔女面上的笑散去了。   撕毁了所有掩饰,真正的灵沂目光邪异阴冷,面容娇艳妖冶,邪气凛然。   “你猜猜我想换什么?算计你闯孤鸣山换我喘息之机,破境升阶?”   “你在剑域地位越高,在几位大能眼中越重要,我能换的东西就越多。”   她戏谑一笑,纤长玉指从林璞下颌滑到心口点住,红唇微启嘲讽道:“林璞,我给过你忠告,不要靠近我。”   林璞定定看着她,看着看着忍不住眉眼弯弯,唇角上扬。   魔女神情一瞬又变,羞恼道:“你笑什么!”   “鸟诱入网,需洒饵食。若你待我的一切都是假意,所有皆为虚幻……说不过去。   灵沂姐姐,万事并不是非黑即白,你骗不了我。”   “哪怕一切都是你的算计......”   林璞把点在心口的那只手握住,贴按在自己胸口,神色温柔认真。   “这里是真的。”   灵沂面对她灼人的眸子,感受着手下柔软却有力的跳动,面上红霞再也遮掩不住,避开她的目光低声喃喃:“谁……谁要听你说这些。”   “你护我是真,我情动是真……”   空隙贴合挤压,两人间的距离消失,“我想吻你也是真。”   “哇!”   灵沂偏头,吻落在了她唇角,绵滑软嫩。   连忙把人推开,灵沂双眸剪水、盈润秋波,她有些慌乱地扫了林璞一眼,立时便遁走逃了。   留下林璞站在原地,心跳如擂鼓,腿有些软。   金绒小猴儿是来传话的。   它用两只分得大开的毛绒绒猴爪子捂脸,双眼溜圆。   “老祖宗回来了,他正找你们呢!”   林璞咽了咽喉咙,心旌摇曳,转身展翼,侧头。   “知道了。”   小猴儿蹦跳着跑过去,三两下攀跳到她肩上,好奇道:“你刚刚好像没对准,那样算亲上了没有?”   “闭嘴!” 第63章   回了火猿山谷, 火猿妖王已经带着一群大妖们回来了,整个山谷内热闹无比。   大猴子们在树木林溪间乱跑,小猴儿们则围着一只毛发通红茂盛、人立行走的巨猿上蹿下跳。   妖王虽然能化形成人, 但莽山林野里的妖精们,总有些觉得原型本体更自在, 不愿意顶着个人的样子四处走动。   火猿妖王就是如此。   知道剑域小师叔醒了, 妖王发了话,山谷内设了宽长的石桌和石椅。   一众大小猴子们奔走蹦跳忙碌一番, 桌上水果、猴儿酒、野味……应有尽有,倒是有个盛情待客的样子。   主位的巨猿席地而坐,长桌右侧一长条坐满了不苟言笑的火猿大妖。   但身后的尾巴甩来甩去,眼睛滴溜溜地转,明显能看出来装腔作势。   灵沂先林璞一步回来, 空出了首位,在石桌左侧第二个位置落座。   小莲妖化作小小一只落在她肩头,看见主人眼睛一亮, 忙扭头跟魔女搭话。   灵沂知道她回来,却看也不看,只若无其事端起一只小小的酒盅, 故作正经地品尝火猿们酿造的美酒。   可酒盅刚刚沾唇, 便在林璞灼然的目光下想到方才那个吻……   灵沂顿觉唇角发烫, 香醇酒液入喉,堂堂大修竟被呛住咳嗽出声。   林璞收翼落地, 灵沂瞥了她一眼,四目相对, 却都不自在地避开了目光。   “烈大哥。”   林璞在妖王左侧首位落座, 跟巨猿打了声招呼, 探手到石桌下,悄悄握住了灵沂的手。   灵沂耳后有些热烫,把手往回抽了两下却被她握得更紧,也便半推半就任由她牵着了。   林璞在蛮荒待了二十多年,跟莽山好多妖族的关系都称得上不错。   单只看十九镇的出身和妖国那一场相识并肩的斗战,她就算得上是南荒妖兽眼中最讨喜的人类了。   妖王们都是至少活了千年的精怪,只是不喜欢人类的弯弯绕绕,但不代表他们就不懂人情世故。   巨猿态度倒也和善关切,问过林璞伤势,又好一通闲聊才步入正题:“莽山人族湮灭,气息也都消失了,但邪神石碑周围却还有我那天猿兄弟的灵息。你当时有没有撞见什么?”   种族之下还有分属。   就像莽山猿猴就有好几支不同族属,而红尾火猿和青尾天猿属于血缘相对近一些的两属。   天猿大支原本一直在内陆跟人族混居。   后来天猿妖王万年前受了祭婆婆点拨之恩,得道后才携这一小支天猿搬到了南荒莽山。   两位猿猴妖王虽平素交际不多,火猿天猿栖息地也隔得远。   但互相知道彼此存在,心底里都有一丝亲近。   因这一分同族的情谊在,知道天猿们遭了难,物伤其类,火猿妖王便也想着能不能帮上一把。   林璞把当时情形与他说了,便从纳妖囊里将百多只青尾小猴儿放了出来。   蹀躞带认主,附带的三个纳妖囊算是林璞的身外关窍,勉强也能算是一处洞天化境。   只不过洞天是附属于大陆的一方小世界。化境更高一等,不受大陆天道束缚,完全独立于外。   相较而言,纳妖囊勉强只能算是天道认可,归属于林璞的一处“房产”。   纳妖囊跟大陆非独立,气息相牵。   只钥匙在林璞手中,这房子封闭开放与否,都得有主人的允许。   这也是云霜长老将小莲妖交给林璞照顾的原因。   小莲妖的出生违逆天伦,不被天道所容,妖脉紊乱时时处于煎熬痛楚之中。   但万灵与生俱来都有一份天地眷顾,自有一线生机。   小家伙认林璞为主后,本体药莲躲在纳妖囊里,只要不出来,天道睁只眼闭只眼也就不管了。   同理,这些天猿小猴儿们认林璞为主后躲进了纳妖囊,也只有主人同意它们才能出来。   亲眼见着自家族群的大妖们和妖王老祖宗死在跟前,这群小猴儿个个都如惊弓之鸟。   在纳妖囊中还好,一出来就都往林璞身边挤。   一群火尾猴儿连忙涌上来安慰,带着小家伙们去了一旁。   火猿妖王闻听得来龙去脉,感慨一声后替天猿一族向她道谢,随后径直问她对这一群小天猿的处置。   万灵以人为长,妖族里与人肖似的猿猴类也更容易修成大妖。   一百来只已经启灵,且经历过磨难从邪神祭祀手下扛过来的聪慧天猿,未来若能成长起来,必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林璞知道他的顾虑,也不与他拐弯抹角。   “烈大哥,叫小天猿们认我为主实是当时情形所迫,若非如此,我想不到别的方法能护住它们,并不是趁人之危想收这一群妖仆。   您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好!”   火红巨猿一掌拍在石桌上,站起身来,俯视着林璞道:“天猿兄弟族里遭了难,道义所在,我想接纳它们留下来。   不是我不放心你的人品,但它们毕竟都是莽山出生长大的乡野精怪,人修的花花世界,蛮荒出去的妖怪容易吃亏。”   “您考虑得有理,它们还太小,跟着我的确不比在莽山……”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青尾绒猴儿们炸开了锅。   “我就要跟着小上人!哪里都不去!”   小天猿们争相又涌了回来,百来只还不到膝盖高的小猴子堆叠着挤在一起。   有的天猿当年在剑域就见过林璞,跟着被她救过的小猴儿一起,扯着剑袍下摆就往她身上爬。   有的兽性还未褪去,稚幼可爱的猴儿脸对着巨猿挤出一脸凶相哈气。   火猿妖王在家里一向都是收敛了妖气的,现在被一群小猴儿龇牙咧嘴威胁,心情倒颇有些复杂。   还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调皮火猿混在小天猿堆里起哄……   几百只猴子炸出了满山谷的聒噪,真吵得人脑袋疼。   巨猿吼啸了一声,一众火猿大妖这才嘻嘻哈哈地把闹得最凶的小猴儿抓走。   一通训斥约束后,总算安静下来。   火猿妖王视线在林璞身上掠过。   林璞此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腿被好几只小天猿抱住,肩上、腰间也挂了几只。   不仅如此,手……她还牵着魔女的手,连带着灵沂的胳膊上也挂了几只青尾小猴儿。   巨猿目光回到了林璞脸上,似觉得棘手,凸出的嘴巴嗫嚅几下,商量道:“妹子,羽山剑域收不收妖族弟子?要不,你把他们收下当徒弟呗?”   林璞眨巴眼睛,一时语塞。   半妖青璐就是木行岛的弟子,刑堂分部也有万千妖属,就连三师姐也许诺鸦皇火媚儿修为晋妖王之后收她为徒。   剑域对弟子身份所属是没有要求的。   但她是剑域一代弟子,正经庚金道主。   若是一下子收了百来只小天猿作徒弟,自己倒没什么,回去掌教真人和一众长老莫名其妙多了这么多妖精师弟师妹……   林璞干干一笑,还是哄天猿们留下来吧。   巨猿见她为难,恍然大悟道:“哦对,妹子你身份有点难弄,人修还要讲辈分……”   他伸出毛爪在胸前挠了挠,“这样,你是莫真君代师收下的弟子,那简单,我也替大哥认个妹妹。”   “我大哥是远古猕猴妖圣,他妹妹收一群猴儿当徒弟总没问题了吧。”   “欸?”   自顾自把事情敲定,巨猿雷厉风行半点不含糊,一声呼喝,大妖们兴奋开始张罗,没一会儿就操持起一个简陋的结拜大典来。   猿猴天**热闹,天猿欢天喜地,火猿喜笑颜开,就林璞被裹挟着目瞪口呆。   林璞有些发懵,看着忍俊不禁的魔女结巴道:“灵沂姐姐,我……我还没答应啊……”   妖王可不管你答不答应,他们认准的事情谁也跑不掉。   灵沂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忍笑把人推过去,“就当认了几个哥哥,你又不吃亏。”   能被猿猴一族认可,她不仅不吃亏,还算是捡了个大便宜。   就是着实古怪了一点……   莫名其妙跟一头火红巨猿和猕猴妖圣石像拜了把子,火猿妖王缩到成人大小,乐呵呵蹲到一旁啃桃子。   一群小天猿兴高采烈就要来拜师。   “慢来。”   林璞看向小莲妖,笑道:“当年蒙你父母信任,又有云霜长老作请,这才一直将你带在身边。虽名为主仆,但我从未将你视作奴仆妖宠,此次应、呃兄长所托……”   火猿妖王在一旁眉开眼笑。   “我既收这一百二十七名小天猿为徒,你当为开山大弟子。”   小莲妖开心地从灵沂肩上飞下来,落地,五六岁的小囡囡利落跪下,声音清脆稚嫩:“弟子拜见师尊!”   身后一百多只小天猿紧跟着拜倒也叫师尊。   小囡囡拜完了跪着转了一个方向。   魔女看她朝着自己,登时汗毛倒竖,心道不妙,就见女娃娃亲亲热热冲她喊了一声“师娘!”   又是一阵乱哄哄震天响的“师娘”,灵沂退了两步,脸色爆红无措,手掩进袖子里暗暗掐诀。   林璞正心头快活,捂嘴假咳装不自在,此时腰间肉一紧吃疼,轻嘶一声……   一阵喧哗热闹,林璞就多了一百二十八名妖精弟子。虽过程让人啼笑皆非,总体来说也还算件大喜事。   一行人在火猿山谷逗留了几天,便要启程离去了。   妖族可没有人类那么多的离愁别绪,林璞将徒弟们收入纳妖囊,和魔女一起离开时,都没几只火猿想着要来送送的。   只妖王在二人临行前,单独把灵沂叫到一边说话。   一张猴脸皱巴巴地苦恼道:“我想了好久,到底该叫你啥?”   灵沂不解。   “我问了好多人,都想不明白怎么称呼你……   弟妹?妹夫?都不对吧,你们人族怎么叫来着?”   ……   云驾之上,见魔女面色微红,咬唇不语,林璞凑上前好奇问:“兄长刚刚跟你说什么了?”   灵沂白她一眼,哼了一声遁向远方。   脚下云驾突然消散,林璞赶紧撑开金翼,虽不知道灵沂为什么又闹别扭,但金芒一闪,她便也追了上去。 第64章   三阶九境十八窍, 自入尘沦后,一境比一境难。   就算是灵沂这样打破本纪元最快入天阶记录的天骄,有魔功加持, 比正修少了一重心魔炼心大劫,也在第六境卡了将近二百年。   林璞先前有入远行解开禁制去化境见祭祀的目标在, 铆足了劲儿冲关, 一门心思只想着提升境界。   如今祭祀身亡,二师姐飞升。   大仇在前, 日后少不得要跟邪神手下那百余位北斗星宿对上,稳扎稳打的斗战本领反而要更重要一些。   她便在灵沂的云驾上重又将道法细细背看了一遍。   南荒茫茫万里无边,林璞当年过来时,飞越莽山就花了大半个月。   今非昔比,出去原本用不着那么久。   但灵沂为了叫林璞不被打搅、安心待在人烟稀少的南荒梳理功法, 便有意放缓了云驾速度。   此次出去反而花费了将近三个月。   有跟兽域报备过,结伴在莽山外围低空飞掠寻宝的修士,偶然瞧见天空中慢悠悠从山林深处往外飞的人修云驾, 心底惊讶猜疑不定。   登高望远,能寻见灵物的几率总要更大一点。   偶有胆大的试探性也飞高一些,结果没飞两丈就被山林深处的大妖击下坠落, 重伤垂死。   周围修士噤若寒蝉, 忌惮地看一眼高空那道云驾, 四散把消息传了出去。   林璞把万象星海道法重新完整看了一遍,从里头截了几段适合莲植藤妖的术法出来。   又选了几门土行法诀和战阵之道, 以神识送入纳妖囊中传授给小天猿们。   莲妖是纯粹的木植精怪,天猿则是木石妖。   妖修比人修多占的便宜在于, 它们修行的功法是与生俱来刻在血脉之中的。   随着修行精进和血脉的提纯返祖, 功法自也会慢慢觉醒习得。   林璞收这一百二十八名小妖为徒, 实际是在小妖们成长的前期提供一层保护,再则传授护身的精妙法诀术式。   小莲妖毕竟天宗出生,底子好,按部就班修炼就成。   但天猿们不一样。   林璞给他们选了土行术诀,就算根基不扎实,有广袤大地为后盾,脚踏实地,也能后继无穷。   再加上习得战阵之术结成阵势,日后遇敌就算打不过,小天猿们也能自保。   而巧的是,万象星海道法中,五行招式术法分门别类、数不胜数。   这就奇怪了。   正常一门道法,应是功法占主导,而术诀以功法为基底向四周衍生,犹如一株枝干粗壮的古木一般。   万象星海道法却不然。   它的功诀总纲罗列得仔细,可功法内容却较为精简粗略,反倒是旁的术诀覆盖五行旁门、琳琅满目。   好似这颗巨木枝叶繁茂遮蔽掩盖住了主干,喧宾夺主。   倒像是道法开创者意欲创造一门以庚金为主导、艳绝惊世的巅顶妙法。   可摩拳擦掌融汇五行后,却发现摊子铺得太大太开,难以融会贯通。便干脆囫囵整了个梗概大纲,叫后来人慢慢摸索着修炼了。   林璞早在几十年前心内就存疑,现在慢慢也越发有数了。   万象星海恐怕跟三师姐的混沌阳极大法一样,都不是一门成熟的道法。   林璞所料不差。   灵雀道君惊才绝艳,一人开辟了天地五行加混沌二气七门巅顶妙法。   但毕竟人力有限,真正完善成熟的只有四门功法。   混沌阳气、水行化道和庚金独道三门功法都有残缺。   前两者是道君完善了其他四门功法以后,才开始为这两门道法奠基打底,构筑基调。   可后来道君觉得大道同归没什么意思,照着自己拟定的功法走,还不如叫弟子自己来,于是便没有再继续了。   万象星海则是道君得了块天外阳金后铸了一座灿烂金宫,随后心血来潮,雄心勃勃摩拳擦掌,欲重新开辟一门以霸道庚金为主的金行独道功法。   当然后来摊子铺大不好圆回来。   道君半点不羞愧,干脆就将自己所会的杂乱术法当作枝叶全填上去,拟了一个五行箭意的主干功法脉络,其他的全交给未来徒弟自己去填补完善。   造成的结果就是:道君三个徒弟,一个走火入魔险些毁了宗门,随后遁入蛮荒千年,万般磨炼另辟生路,总算自己补全了后续法诀。   一个自入天阶后每每稍有精进就得闭关揣摩,艰难摸索前程。   还有一个就是林璞了。   连师兄师姐们都不知道她的道法竟然只是有个脉络,连走向都不清晰……   然大道殊途同归,互相都有借鉴的地方。   林璞跟魔女有说不完的话,现在心中情意摊开便越发直白难以掩饰,聊不了几句总能扯到缠绵悱恻暧昧的那头。   灵沂以往都是剥离情绪、冷眼旁观他人陷进对自己的痴迷爱恋,却是此生头一回亲身陷入这等复杂难言的情愫中……   纵能看清自己心意,却又偏执赌气一般不愿意在她面前承认。   撕去伪装,魔女性格本就又倔又别扭。   总忍不住要在林璞面前闹些小脾气,也不知是恼对方,还是气自己。   自先前灵沂近乎于默许之下险些达成的那个吻后,林璞的情意越发遮掩不住。   她能屈能伸,可不管魔女嘴硬。   每每言语出格惹佳人羞恼后便立马“老实”论道请她帮忙解惑。   云驾之上,林璞贴过来坐在灵沂身边,把对自己功法的猜测说给她听了。   即便情浓,林璞向来也知进退分寸,不会仗着魔女对她的另眼相待便得意放肆。   顶多搂靠牵手,从不得寸进尺叫她不自在。只这样,灵沂大多数时候便也由着她不会太抗拒。   被人搂住腰往怀里带,魔女眼尾上挑,偏首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   向后舒服地偎靠进了她怀里,灵沂懒懒道:“但凡功诀道法,以功为主,法为辅,照你所说,你的功法应该就是不全。   旁支末节还好,走向却得早早定下,你可有什么想法么?”   看着温顺倚在怀里的魔女,林璞胸中欢喜满溢,想吻一吻她前额眉心又不太敢,只爱惜地用下颌轻轻贴了一下她的发顶,浅淡幽香扑鼻,已觉心内满足。   “本来我只想照着功法五行箭意的路子,走一步算一步,但现在丹田识海的情况你也知道……   我便想着,反正走的也是庚金独道的路,接下来火灵种还是要找,五行箭意也要练,就按三师姐所说‘阳火金风’的法子,将其他四行全部投入风旋里,五行灵种化作五行金风。”   “混沌生五行,而我以混沌金风辅佐庚金,这样的庚金才当得金行道主之称。”   灵沂察觉到她小心温柔的动作,唇角微勾,枕靠在她锁骨处仰头提醒道:“那你可得注意,混沌金风不可沾染污了道基,主臣之别要分明。   要想霸道压制混沌服从,你的庚金道基必得纯净无瑕。”   “嗯。”   若不是在意亲近,谁会关心提醒她这个?   林璞心头发软,握住灵沂纤长玉指摩挲几下,便把她滑嫩的手背往唇边送。   灵沂浅笑一声,手被牵至她唇边才促狭抽回不让她亲。   林璞也不失落,干脆双手贴住灵沂腰腹,将人搂个满怀。   下巴搁在她肩上,心跳极快,唇几欲贴至她颈侧,林璞轻嗅道:“灵沂姐姐,你的新魔道悟明了吗?”   灵沂眸中闪过一丝躲闪羞意。   “差不多,现在正在勾连传感魔天拟化魔功,用不了几年我便能出关了。”   “那你的新魔道是什么?”   灵沂侧过头笑着把她脑袋推开,“反正内容跟你无关。”   林璞脑袋瓜子转可快,眼睛一亮,“内容无关,名字有关?叫什么?”   灵沂暗恼她聪慧敏锐,又想逃了,却被林璞搂紧。   “跟我有联系,庚金,功法道诀,名字……”   灵沂脚趾在绣鞋里蜷缩,身体绷紧。   “啊是名字,肯定不是我名字……万象星海?万象……万相?”   “不是!松手!”   魔女羞恼,被林璞笑着抱紧。   “不松,一松手你又要跑。”   “唔我想想,九天上位神格,必然非偏执欲望小道,万相生嗔恨……   魔与佛是众生两面,大乘佛经有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注①】”   林璞笑意渐深:“灵沂姐姐,魔天新生的那道魔神神格,是不是上上无相天魔?”   被她猜到,灵沂咬唇,回身拧着她的脸嗔道:“是又如何,就名字看似有点关联,你很得意么?”   “我哪有得意?”林璞笑着叫屈。   “若无意外,那枚神格便是为你量身而造,‘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注②】,无相天魔,当不逊世尊法祖。”   林璞眸光温柔认真:“灵沂姐姐,我是为你高兴。”   灵沂咬住的下唇从贝齿间弹出,红艳欲滴。   她拧住林璞颊肉的手松开,滑点到她的唇上,另一只手勾住了她的脖子。   林璞看着魔女漾闪柔波的双眸贴近,屏住了呼吸。   鼻尖轻轻交错,云驾正好此时驶出莽山,莽林深处忽然荡起接天蔽日的妖风,天边乌云滚滚。   火鸦猛禽等诸般禽鸟异兽在莽莽山林高空盘旋。   云层之上旌旗招展,妖兵乌压压一字排开,陈列八百里遮蔽日光,齐声呼喝大吼:“奉蛮荒妖皇诏令!携祥云仪仗,恭送林师叔起驾归宗!”   灵沂扑哧一笑,唇息打在她齿间,一把将她推开。   魔女自己退到一旁,假作看戏般笑盈盈道:“好大的阵仗,小师叔好威风呢!”   林璞不甘心地瞧她一眼,知道机会溜走,咽了咽喉回望天边。   谢沂翡先前知道师妹从生死之间挣扎走过一回,又痛失至亲,便问了她返程的日子,回去跟妖皇提了两句。   火媚儿多机灵会来事儿啊,当即拍胸脯跟师父保证,说有办法叫小师叔开怀。   然后照着自己的虚荣喜好,整了这出风光排场送行。   林璞无奈摇头,却见莽林深处又有一道火光冲天而起,赫赫妖威席卷八方。   “好妹子,来日羽山剑域不识抬举再赶你走,你还是回家来!”   火猿一族凑热闹来了。   像是一道信号,万里青葱山林,四处毒障风暴雷云接连冲天,七八道凶猛妖威平铺而来!   “林小友,我铁鳄/紫雕/白狼……随时都欢迎你回来!”   林璞原本还觉浮夸,但此时见这万里莽山,千万妖兽齐齐相送,真好似家乡父老叮嘱远行游子一般,眸中不由也湿润了。   灵沂此时上前挽住她的臂膀,妖冶逼人的明艳容颜柔和下来,竟也清雅温柔。   “阿璞,祭婆婆不在你身边了,还有我们。剑域和莽山,都是你的家。”   *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②:出自《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南荒副本至此结束!   这本感情发展应该还算自然吧(超小声 第65章   出了南荒, 一路北行。   大陆传送阵的确方便,但云游历练也是一种心境上的见识修行。   若非事态紧急,大多修士也还是更愿意自己赶路。   如今跟在林璞身边的魔女只是一道匆忙拟的化身。   化身由纯正魔灵元气构建, 与本体心神相牵。灵沂本人远在大陆北域孤鸣山闭关,心念却分了小半过来。   又因为非本尊, 魔元耗尽化身便会消失。   林璞得知以后便不想再叫她出手, 只将鬼仆重又唤了出来,驾阴云赶路。   这日, 林璞唤出莲妖和小天猿里为首的青尾小猴儿,盘膝坐在云驾上论道指点。   灵沂披着法衣,慵懒靠在她肩上昏昏欲睡。   魔女虽晋位天阶远行,但神识分化拟身外化身还有些勉强。   再加上这道化身离本尊实在太远,魔元灵力根本得不到补充, 只能靠神识硬撑着。   要不是谢沂翡先前以混沌阳气替她补了一点生机灵元,她早便消散了。   所以时日久了,灵沂便越发昏沉嗜睡。   正道修士在第六境入尘沦本就极易招惹心魔。   莽山人族消亡, 再加上祭祀离世,林璞走火入魔后看似缓了过来,但实则大受打击, 心境已然变了。   原本聪慧坚定, 如朝阳般勃发生机的剑域小师叔如今看上去眉眼沉寂, 气质淡漠冷然不好接近。   以往庚金锐意尽显,虽略显逼人但也有一分少年意气。   可现今尽数收敛之后, 整个人都好似一座暗流涌动的水域,又仿若沉眠将醒的活火山。   谁也不知道这压抑的平静最终是能酿出一汪深沉广博的大海, 还是会如火山一般勃然喷发, 焚尽摧毁一切。   灵沂能鲜明感知到, 林璞如今越发依赖恋慕她。   便好似一只外出闯荡回头却发现巢穴覆灭的小兽。   即便在外有了落脚点,剑域和莽山都接纳她,可故乡没有了,化境破碎,抚养她长大的祭祀和二师姐也都不在了。   心神所寄所托皆无,林璞便时常会有一种游离于外的恍惚感,似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孤独。   但有灵沂在她身边,往往一句话就能将她从那种心境不稳的恍惚中拉出来。   魔女知道,正修第六境修心大多都会经历这一遭。   只不过林璞经历太多,打击更大,经历这一次走火入魔,相当于道心击碎后重建,比一般修士渡的沉沦劫更难。   在这一境里,有人帮助重筑道心自然最好,但也有一重隐患。   那就是帮忙的人插手越多,越容易影响身处沉沦劫中的修士。   若真是为了她好,林璞出了南荒后,魔女应该离开她身边,放她自行巩固道心。虽艰难些,但也更纯粹些。   须知越是修为高深、阅历越多的修士,动情就越难。   而第六境是修士情绪震荡心神最虚弱的时候,诸多偏执爱恋移情都发生在这一境。   也因此,修者忌惮第六境时结友。   只因此时情绪不稳、七情六欲最为活跃,所见所感最容易刻骨铭心,甚至记入道心,此生不能释怀。   二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却又各自心照不宣,相伴而行。   林璞几近于心神大开,恍惚却又全盘接纳魔女对自己的影响,将她的气息纳入重凝的道心,情意缠绵入骨。   这是十分危险的行为。   只要魔女愿意,在这一阶段,她随意施加一些小把戏,就可以轻易地将林璞道心掌控于手。   灵沂也犹豫过,要不要提前散灵舍弃这道化身离开,不叫自己对林璞的影响渐深。   她没想到林璞会这般毫无保留,任由情意入骨入道。   这毕竟对修者本身而言并不是好事,相当于将软肋亲手送到了别人手里。   可魔女心底却又有一丝晦暗的欢喜。   欢欣于林璞对自己的日渐痴迷,愉悦于小师叔举手投足间展现出来的浓浓爱恋,战栗于一直环绕在自己身周那恍若实质一般的缠绵情意。   样样都叫她满足欢喜。   灵沂发现,自己竟也是如此贪婪。   林璞年岁渐长,已不再是当年初见时那个心性跳脱、轻易便能撩动情绪的小修了。   当有人能让她散去那身淡漠疏离的气质,露出认真专注的温柔笑意,捧出一份仿若稚子般纯挚的情意时,灵沂只能接受这个人是自己。   林璞声音平静认真,正在向面前老老实实端坐的小女孩和猴子徒弟传法。   魔女闭着眼微微蹙眉,螓首在她肩上轻轻挪动两下,似睡得不太安稳,林璞声音立时便止住了。   灵沂察觉自己腰被握住,整个人被她轻轻放倒小心抱入怀中。   法衣柔和盖到她肩上,林璞这才继续跟两名徒儿说话,只声音轻柔放缓了许多。   灵沂只觉心口踏实温暖。   枕在她腿上,手也被安抚般握住搁在腰腹间,便好似陷入暖绒的被褥中,困意袭来,安稳睡去。   灵沂一直在孤鸣山闭关,林璞也在蛮荒久不出世,此时从南荒出来进入人族地界,才发现中洲竟不知何时皇朝更替,进入了纷争乱世。   修行界严令禁止修者干涉人世,林璞便叫鬼仆绕了一个大圈,从东边人烟稀少的地方绕行。   没多久,有人在身后追赶云驾喊道:“林道友?前面可是羽山剑域庚金道主林小师叔?”   云驾停住,十来名修士追上来,领头的青袍中年道人笑着见礼道:“果然是剑域小师叔当面,东阳津明淮见过林道友。”   中洲东南方向有一座东阳道宗,因坐拥八百里东阳湖泊而得名。虽只称得上二流门宗,但道统传承千年,倒也小有名气,算是此地修行门派的领袖了。   明淮道人便是东阳道宗掌教的嫡亲师弟,门派长老。   林璞看他面熟,有些疑惑,明淮笑道:“林道友许是不记得了,百年前藤萝洲您请来花仙相助,救下了一众同道和一洲百姓,贫道那时云游也在其中。”   说完,又叫身后弟子们上前见礼。   灵沂打了个哈欠,从林璞怀中醒来,枕着她的肩回头,美目流转间尽是风情,倒是叫东阳道的几名弟子看痴了去。   明淮见多识广认出她来,惊喜道:“可是魔宗灵沂仙子?”   灵沂破境入远行,成为当今真传天骄第一人,晋位孤鸣山长老的事情早便传开了。   如今两位天宗高足都在,事情就好办了。   灵沂见状,知道这东阳道宗定是有事相求。便笑吟吟跟他打了招呼,退了半步到林璞身后,摆明了万事由她做主,自己不愿出面交际。   魔女心性不定,请不动她也正常。   见此,明淮也不在意,只转而对林璞恳求道:“林道友若无要事,可否援手救我东阳津一众同道?”   林璞不置可否,凶恶鬼将从乌云中显出身来,喝道:“有话直说,事有轻重缓急,我主听了自会权衡出手!”   这是正理,明淮连忙道出详情。   原来东阳津以北三百里有一片寸草不生的阴煞盐碱湖中岛。   几年前突然之间枯木回春,生出红花绿叶,岛上一夕间景色变幻,尽数化作春日好风光。   盐碱地莫名其妙化作福地,可地质却没有丝毫变化。这般异象,不得不叫人猜想是否有天地宝物即将出世。   事情传开后,此地宗门修士便结伴前去查看,前前后后几年都没看出个究竟来,便也不了了之了。   可谁料半年前,一批登岛的弟子突然失踪,惊动了各派。   以东阳道宗为首的门宗便联合一同前往查看,这才发现湖中岛成了一处化境入口。   “洞天福地出现本是好事。   但这处化境古怪,每过三日,所有登岛之人一并都会被传送进去,且一直未见有人出来……”   好在各宗皆有魂灯魂牌在,能据此猜测化境众人的情况,目前门下弟子的伤亡数量还在正常范围内。   本来出现这种事情,报至天宗大派静等同道援手就是。可其后每三日,东阳津湖水便会上涨三尺,不几时,湖水便已决堤泛出。   修士还好,门宗阵法扛不住,想躲也躲得掉。   可附近还有几小国的百姓和万亩良田,八百里东阳津莫名涨水查不出端倪。现在只是淹了几个村镇,照大湖涨势来看,过不了多久,周边国度便要悉数化作汪洋水泽了!   这便没什么好说的,东阳津生变,修士等得,那几国百姓可等不得。   一行人飞驰赶到湖中盐碱岛上时,便见湖面汹涌,波浪滔天。   空中剑光闪烁,大批修士都停滞在空中。   许多人面色凝重,还有人面红耳赤争论不休,花红柳绿的湖中绿洲好似陷阱一般,无一人敢踏足上去。   见明淮一行人到来,众人仍是忧心忡忡,忙不迭地围过来说话。   明淮老道应是在东阳道宗中主持过实务的,能力倒还不错,不一会儿就从一众修士七嘴八舌的话语里提取到了消息。   原是这大半天里,天宗第一批援手已经到了。   但煌煌云驾刚落于岛上,明明化境开放的时间还没到,湖中水帘掀起扑上绿洲,水幕退去时,这一批天宗高人的身影便顿时消失不见了,而湖水暴涨三尺,水波泱泱往四面而去。   此时看来,水泊已无边际了。   林璞目泛浅淡金芒四处看了看,皱眉,吩咐道:“明淮道长,还需请你组织人手。湖面此时暴涨如海,已有滔天大浪四涌袭向周边城镇,需得你东阳各道统联合,设法阻上一阻。”   明淮连连点头,数道剑讯打出,惭愧道:“林道友,是我莽撞相邀,如今天宗援手大能都被困入洞天,您要不与那边留守接应的天宗弟子一起等等?”   林璞摇头,目色凝重,“湖水还在上涨,就这么干等着我于心不安,这便去看看。”说完看向一旁询问道:“你与我同去?”   那边接应的天宗弟子服饰一看便知是出自青灵门。   灵沂样貌出众,她们刚到便吸引了不少目光,那几名青灵门弟子更是打了数道剑讯传讯出去。   “嗯。”   灵沂歪头,冲她一声轻笑:“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这具化身已在消散边缘,若灵元波动只怕会直接散去,可不能指望我出手。”   林璞笑着牵住她,鬼仆有眼色,连忙催动脚下云驾飞往湖中绿洲。   “不用你出手,只陪在我身边就好。”   阴云隐没落于岛上,顿时湖面腾起泼天巨浪。   明淮似下了什么决心,对身后弟子叮嘱两句,在水帘闭合之前一头也冲了进来,对林璞笑道:“林道友大义,贫道作为东道主,自当作陪!” 第66章   水浪腾然跃起遮掩住湖中岛, 华光水汽四卷升空,好似一道水帘屏障将岛屿封闭了起来,瞬间隔断内外灵觉窥视。   等万顷水帘轰然砸落, 激起惊涛骇浪时,留守在外的修士们屏息细看, 剑域小师叔一行人与先前的修士们一样, 都已悄无声息消失了。   而身处岛上的三人,只见四周景象交织扭曲起来, 天色明暗变幻,下一瞬场景突变,已然置身于一片红艳花海。   视线穿过笼罩天地的青灰雾气,一轮朦胧红日高悬空中,天空是灰黑色的, 天光暗淡,四下里皆雾蒙暗沉。   一条透着寒气的无边宽阔黑河自东向西横贯而来。   大河两岸有一条斑驳的赤色大道。   道路由玉石碎屑铺成,未见泥土, 上面泼洒着黑红的血浆碎肉,寸草未生。   而临河的大道旁侧,是一望无际艳艳如火的花海。   花海深处有起伏连绵的险峻山峦, 再远一些就掩盖在青雾里看不清了。   密集的红花堆叠拥挤, 林璞挪了挪脚步, 足下花海缝隙里,依稀露出森冷白骨。   迷雾世界, 红日黑天,寒雾大河, 以及岸边赤色血路与浩瀚花海, 当真鬼气森森, 不似洞天福地。   林璞牵着魔女放出灵识警戒,明淮也亮出法器护身戒备。   三人从花海中出来,正欲踏上赤色血路,身后一道雷光便袭了过来直奔灵沂。   林璞金翼一卷,将魔女拥入怀里护住,另一只羽翼并列如刀挥砍而下,金属摩擦锵鸣刺耳,轻易便劈开贲烈雷击。   随即远处雷鞭猎猎如风,挥舞抖动,又是道道雷霆扑击,只对准林璞而来。   明淮见状连忙祭出一柄护身罗伞挡在两名女修跟前,可雷光交织凝实成一道炸开,瞬间破了明淮的防护。   雷声轰鸣里,一条柔软藤鞭蓄势躲藏其中,悄无声息从地下钻了过来卷向林璞怀里。   果然是奔着灵沂来的。   林璞目中闪过狠厉红芒,身后凭空出现一道接天的神木虚影,一百来只青尾天猿从枝丫上啸鸣荡藤而出!   天猿蹦跳滚落于地匍匐,灵力吞吐,地面亮起暗黄光芒瞬间成阵!   厚土恶力交织成巨网,硬生生缠住了本无形态的跃鸣雷光!   雷电和藤鞭凝化成一条雷元滚滚奋力挣扎的虬龙,左突右进挣脱不开。   于此同时,林璞身周暴起金红光芒!   两百对殷红雌雄小剑暴射而出牢牢钉死虬龙,雷藤鞭哀鸣一声光泽暗去,法器刹那损毁作废。   金翼上万千锐羽疾射呼啸而出,化作金色洪流狠狠轰向远处山丘!   山丘上数道光亮并起联合,险险挡下明亮金芒。   可庚金烈烈,后续轰砸不停,眼见光罩迅速扩散裂纹就要破碎,己方胜券在握,明淮运转目力瞧向远方。   当看见光罩后数张奋力抵抗咬牙扭曲的面孔时,明淮面色一变,连忙出声劝道:“林道友,那些好似是先前被传送进来的修士,不是敌人!”   林璞面容冷厉,充耳不闻,却听山丘上有人吐气响亮喊道:“可是小师叔祖法驾在此?弟子王宇,携师兄弟拜见师叔祖!”   王宇……已故刑堂王丰同胞兄长,剑域木行岛药峰内门弟子?   林璞双眼微眯,目中红芒褪去大半。   脖颈被怀中人勾住压低,灵沂与她额心相抵,一手按在她胸口,一边与她对视,眸光温柔轻唤她名字。   林璞闭目,识海翻滚的煞气逼散退去。   再睁开眼时,光罩已被击破爆碎,万千金羽刹那转弯,轰碎了山丘一旁的险峰,扬起的浮尘吹了那群修士一身。   王宇领头,带着一众心有余悸的修士飞上前来,率先与一干剑域弟子向林璞行了跪拜大礼。   林璞点头招手,殷红小剑飞入身后消隐不见。   她望向一边面色惨白,法器报废反噬受伤不轻的温润男子,目色冰冷,勾唇道:“对不住,没收住手,毁了道子的雷藤法鞭。”   龙烛苦笑一声摇头。   “林师叔说笑了,是我冒犯在先。眼见你们就要踏上那噬魂血路,一时心急直接出手,叫你误会了……”   这诡异的迷雾世界根本找不到出路,龙烛等人也是刚进来不久。   但他们运气好,一进来便遇见了先前一批传送过来的修士,得知这片天地诡异,雾河一触即沉,那条光秃秃的血路人一踏上便死。   还来不及再多做调查,远远就见又有三人进来。   一看三人往血路上走,灵沂竟也在其中,龙烛顾不得提醒,立时便要将灵沂带过来。   却不想林璞直接便狠辣出手毁了他法器。   一行人正互相印证了解情况,就听一声雷鸣,红日被遮掩,天地之间由远及近降下血雨。   雨过之处,从花海缝隙间又窜出无数娇艳红花,花蕊伸展,花枝欢欣摇摆。   血雨滴落雾河,灰黑鬼雾慢慢溢出飘散。   放眼望去,花海起血雾,雾河出阴风,血气勾连交织,浓浓阴煞之气缓缓向众人侵袭而来。   一众修者目露惧色。   这阴风邪诡,不仅可吞噬生灵,还能追随生人气息而来。   先前他们就折了不少人手进去,这才东躲西藏来到这里,不想血雨邪风又追了过来。   正待要逃,林璞止住王宇等人飞掠的动作。   “血雨追尾,消耗灵元东躲西藏不是个办法,都聚过来,我先带你们出去。”   只要未与大陆天道隔绝,林璞的万象穿空木遁就都能使。   她随明淮进东阳津之前,早便做了准备。   她与明淮毕竟不相熟,知人知面不知心,林璞心里防着他,随他过来之前留了后手,让小莲妖暗中舍了一截花枝在外面。   现今后手派上用场,虽耗灵巨大,但将众人一齐带出去也算不得什么。   林璞将一众天猿收回纳妖囊,正待使出遁法,一旁早早跟进来溜不见的鬼将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   他手舞足蹈,面上尽是兴奋喜色,遥遥喊道:“主人稍等先别走!此地跟阴司有渊源,与您全然无害,两岸长的是浮生花,这是幽冥万年前生乱时丢失的一小段黄泉路啊!”   林璞微怔,取出鬼玺,只见阴煞浓雾翻腾颤抖起来,化境某一瞬间腾然一震,黑天消失不见,一行人顿时腾挪转移到了湖中岛上。   众人一个不落,尽数被洞天吐了出去。过了片刻,先前数年被洞天卷入的修者也都被扔了出来。   跟龙烛等人不同的是,后扔出来的这群修者是被血雾阴风吞噬过的,此时皆五感封闭,一个个跟木头桩子一样栽倒在地。   岛外焦急等待的同道好友们连忙上前搀扶探查询问,见这群人双目紧闭,纹丝不动,俱都担忧不已。   鬼将抱肩站在一旁冷嘲热讽道:“急什么,命保住了,只是元神魂魄被摄走,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说完哼一声:“我家主人是幽冥阴司的贵人,遇见她是你们的福气,既然人都被完整送出来了,被夺走的魂魄再叫吐出来也不在话下,等着吧!”   这得意洋洋的劲儿,好似所有一切都是他做的一样。   “那她人呢?”   见魔女皱眉,鬼将立马收敛了神色,老实赔笑道:“主人炼化这黄泉洞天还需要一段时间,具体多久小鬼也不清楚……”   龙烛此时迈步上前,似要与她搭话,灵沂眼波一转望向他,龙烛的脚步就顿住了。   今非昔比,灵沂入了天阶便好似鱼跃龙门,自此天地广阔,前程无量。   龙烛道子的身份再尊贵,也比不过一名魔宗天阶长老的分量。   青灵门弟子再也没人敢在背后忿忿嚼舌,甚至掌教和长老等人都松了口,言及只要龙烛能打动魔女,青灵门愿与孤鸣山联姻,道子夫人一称再也不是内职虚位……   龙烛心头苦笑。   他本以为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是宗门束缚,身份差别。   可这些年下来,龙烛早便看清了,最大的障碍是灵沂自己。   魔女的性子并非温良,她愿意掩饰的时候才是温柔仙子。   他一直以来的愧疚,送去孤鸣山被她收下的护身法器和灵药神丹,还有为她扛下罪责被罚去北冥百年的苦修,只怕都是在感动自己。   魔女根本不在乎。   而当年所发生的一切,内里缘由和因果恐怕也不是他以为的那样,灵沂在其中应该还做了什么。   见魔女懒洋洋瞧着他,龙烛心内自嘲,摇摇头放下思绪,并肩与她站在一起,看着一众打坐恢复互相救助的修士。   “破境入远行,还未恭贺一二,听闻你一直在孤鸣山闭关,此番是化身云游?”   “嗯,出来逛逛。”   前尘往事错综复杂交织在一起,论起来,说不上谁欠谁。   真细算,谁都有错,谁也不清白。   但若放下以往龃龉不快,撇开那一丛理不顺的情谊,二人勉强也算是熟识的老友。   又平静闲聊过几句,龙烛突然偏过头认真道:“我一直想知道,若我当初不那么自以为是,留下那枚魔种……不论开始时你是否虚情假意,到后来,你会喜欢我么?”   灵沂微笑不语。   龙烛也笑了,不再追问,似自言自语叹息道:“可若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毁了它。”   “妒怨虽是下位魔道,但修研极难。   我搜寻过古籍,单只记载里,妒怨魔神自得道至今共赠出过十一万五千六百七十三枚魔种,修行此道的魔徒无一例外皆妒怨疯魔。   不是妒忌成狂孤身一人不得善终,就是怨憎之心蒙蔽心智,妄自挑衅天骄大能死在他人手里。”   “阿灵,你值得更好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明两章应该是一起的,但我玩昏了头,没码完QAQ   今晚多写点,事不过三,明天一定那什么! 第67章   黄泉洞天将无关人等全部吐了出去, 单单把林璞留下了。   幽冥虽称为地府,但并非就真在地底。若是掘地向下,即便挖至地核也找不到位置。   鬼界就像是一重层叠广袤的化境, 归属于大陆天道却又独立于外,与人间好似一层镜面的两边。   阳世在镜子之上, 镜子下面是厚土, 镜中才是幽冥。   水中月、镜中花皆为虚幻,但又的的确确存在。   同理, 这段流落人间的黄泉路好似镜子能折射出幽冥幻象,洞天本体却不是先前众人所见的迷雾鬼界。   没有外人,“镜子”在鬼玺之主面前显露出了真容,原是一片方圆千里,密密麻麻陈列整齐的石经碑林!   谛听小猫此时跑了出来, 似游鱼入海般在石碑上欢快蹦跳,显然是对这个地方喜欢极了。   鬼玺认主,林璞天然便能看懂幽冥文字。   她信步上前, 一座座看过去,石碑上用红光抖动的鬼篆镌刻着玄异精妙的佛法碑文。   每一座石碑都是一道阳间闻所未闻的释家妙法典籍,每一样都能让佛门弟子得闻仙音妙法, 如痴如狂!   而放眼望去, 这片碑林里这样的典籍密密麻麻四处可见……   “阴司维持天地秩序守生死, 阴阳两隔不互通,这些都是从未传入阳世的地藏经典, 曾被大愿地藏王菩萨交代放置在黄泉中断,用以超度有缘人。”   “虽阳世未闻, 但也是与阳世并列的幽冥佛宗玄妙道统, 当不逊于人间佛门。”   林璞回头, 一个身披藏青色简陋袈裟,身形半透明的苍老和尚正满目慈和、亲切地看着她。   “阿弥陀佛。”鬼和尚双手合十,“谛听幼兽护法,幽冥圣玺奉主,贫僧尊大士佛偈,已等檀越多年了。”   ……   东阳津外,第二波驰援的天宗修士已经到了,带队的正巧也是熟人,青灵门六位执掌镇派道器的执器长老元爻。   元爻老道瞧了魔女一眼,微微点头见礼。   如今地位对等,不论他本心里对这魔宗新晋长老有什么意见、以往有何过节,能破六境入天阶的修士,皆为心性坚毅值得敬佩的同道,碰面时基本礼节还是要有的。   十方跟在师祖身后。   他本就根骨上佳,拜入青灵门后碰巧拜入元爻这一脉某位弟子门下。后来过于方直的性情得了元爻青眼,便经常被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领了师祖法令,十方带一众青灵门弟子飞到高空祭出紫玉葫芦。   小小一只散发宝光的晶润葫芦倒倾变大,泛滥的湖水立时便水声涛涛飞天,被吸取收走。   才一刻钟,十里外千名合力结阵施法封住巨浪的东阳津各派修士便压力大减。再一个时辰,滔天大浪退去,东阳津逐渐恢复了往年的水位。   应东阳津修士所求,元爻一一探查在场五感封闭的修士身体,随后摇头。   就如鬼将所说,他们并未受伤,只是俱被摄魂。元神不在,即便是他也束手无策。   正当此时,冥冥之中传来一声仙音梵唱,一只四足覆甲的狮尾小猫不知从哪儿跃了出来。   它在一众活死人头顶蹦跳而过,躺倒在地的修士便陆续睁开了眼,神智慢慢回复清明。   谛听奉主之命,衔生魂回归原位了。   小猫完成了任务,甩甩尾巴扑到灵沂身旁,正好落在刚出现的主人肩上。   鬼仆所言不假,谛听衔魂而归。   生魂归位,虽先前浑浑噩噩,但此时转醒,想想便也知道,是面前这名年轻的女修救了大家。   再有一众天宗修士上前跟林璞见礼,明淮也携东阳道宗弟子执礼致谢,众人这才晓得林璞身份,俱都上前感激道谢。   林璞心生不耐,她目光从龙烛身上掠过,眼底闪过的暗芒无人察觉。   懒得应酬,自有王宇等人替她周旋,林璞只对灵沂笑道:“等多久了?有人陪你说话,应该不会太无趣吧?”   灵沂听出她话里暗藏的妒意,心中好笑。   林璞此时处在道心重筑的末期,虽心境已趋于稳定,但心绪易受外界波动影响,尤其是负面情绪,更易放大走向偏执极端。   灵沂牵住她,手晃晃,不动声色地安抚:“我跟他才聊了几句你就出来了……洞天炼化了?”   林璞握着她的手摩挲两下,“暂时收入关窍,炼化还需过些时日,回头再与你细说。”   耽搁一阵,收尾自有本地东阳津宗派安排。   驰援过来的天宗修士不止领了这一个任务,譬如王宇他们,皆要奔赴下一处,便俱都上前跟林璞拜别。   龙烛跟元爻老道说了什么,他便领着一干青灵门弟子安静等在一旁。   龙烛带着十方上前,笑着与二人道别。   他对林璞点头道:“先前与林道友有些许误会,到底也算不打不相识。”   方才跟灵沂把话说开,若抛下这段稍显偏执错乱的感情,龙烛还是言行有致端方的天骄道子,死缠烂打不是他的性格。   青灵门虽自恃道统绵长底蕴深厚,作为能与剑域齐名的天宗前魁首,对别的门派总有份居高临下的傲慢。   但毕竟也是正派道统,行事倒也敞亮。   秉持侠义之心有真本事的,哪怕不看身份,林璞也值得青灵门上下尊敬。   “此次蒙道友出手相助,来日若有差遣,请尽管吩咐。”说着,龙烛取出了一枚玉牌递给林璞。   林璞嘴上敷衍一句:“道子客气了。”却没什么动作。   她是天宗一代弟子,剑域小师叔,若有事怎么也轮不上他青灵门来帮忙。   “即便没有信物,我说的话也算数。”龙烛不以为意,收回了玉牌。   转而对灵沂温和笑道:“我这便离去了,等来日破境,再与你把酒论道。”   十方等道子说完话,才上前对林璞躬身道:“林道友,莽山之事我听说了,还请节哀……”   他旧日宗门亲故在藤萝洲伤亡殆尽,跟林璞倒有一些同病相怜的相惜之情。   劝慰几句后,十方好似还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一瞬,嗫嚅几下到底没再多讲,叹息一声抱拳离去。   等再启程时,云驾之上,林璞神情郁郁不开怀。   灵沂察觉她情绪不对,欲要发问便被她揽入怀里。   “你说,若我当初没有仗势欺人,这世间是不是还能再多出一名同乡故人?”   十方没说出的话,以林璞心智,想想便也知晓了。   十方少时曾跟随师长去莽山寻药,替师门收了一个有根骨的凡尘弟子,但被林璞借势真君搅合,断了那心性不佳的同乡仙缘。   那人当日已收入宗门名录,且外貌耿直憨厚,与十方相处时恭敬知礼。   却因少女随口一番话,师门不假查证,轻易便撕毁名册,断人前程。   十方性情方正,对此一直心有芥蒂。   若林璞当日不这么做,修行界许会再多一名出身莽山的人族修士,她也不会自此独身为异乡人。   十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但愚直如他,也知道这话说出来是在人心口捅刀子,想想还是咽下没说出口。   灵沂听得心头发软又生气:“你跟这种迂腐‘圣人’兜什么圈子。被他带着走,陷进他的思维里,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你那幼时同乡心术不正,你断人仙路有什么不对?来日他再到你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赶走就是。”   “可是……”   灵沂上前把她脸托住,认真道:“阿璞,你做的很好了,再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你以往说道心坚定,落足无悔,若重来一次,难道会放任那等恶性之人学得法术神通吗?现在又为什么摇摆呢?”   林璞目光从她面容上滑落,旋即偏开脸道:“我只是想,若那时不生事,此时这世间,许就不是我孤单一人了。”   灵沂危险地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她把人脸又揪回来。   “不说天宗剑域和蛮荒你那一大群妖精好友,还有跟在你身边那一百多个徒弟,就说你师姐,真君临飞升还在担心你,跨越半个大陆带我过来,谢前辈更是闻讯撇开手里一切事务径直来找你……”   “现在被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野小子说几句话,就开始怀念一个跟你不对付死了不知道多久的死人。说自己孤单一人,举目无亲。   林铁头,你是脑子坏了,还是没有良心?”   林璞被她一通骂,沮丧地垂下头,几息后抬眸又问:“那你呢?”   “你愿意陪我一路从南荒回宗,是因为什么?”   林璞眼神似平静,又好似翻滚酝酿着厚重情意的深沉海域。   灵沂被她看得心慌,竟突然有些生怯,心头猛一跳,接着若无其事移开目光。   “能因为什么,红绫真君亲自去孤鸣山作请,我当然要给这个面子……”   林璞一手紧紧揽住她的腰不叫避开,另一只手扣入魔女指间将人牢牢锁住,眸光逼视着她。   “灵沂姐姐,不是我的错觉,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   灵沂耳根发烫,下意识否认:“胡说什么,我把你当朋友……唔,做什么,别……”   抵抗的话语被吞没在唇舌之间,粗重的呼吸交织。林璞将人搂紧贴合,激进又温柔地冒犯,轻咬吮舔着她的唇瓣。   灵沂绵软抗拒,却又启唇放她进来肆掠,战栗地偎入她怀里,被裹缠着舌尖吞咬,却又话语含糊推拒着她。   “阿璞别,你听我说说,现在不行……”   林璞鼻尖顺着香气蹭到她耳后紧贴着肌肤,唇一点点含吮往下,直到顺着她的喘息轻咬住魔女白皙滑嫩的脖颈。   灵沂目光迷离,被她托住臀抱起来,忙勾着她的脖子慌乱道:“等一下,别……”   话音未落,林璞怀里一空,面前柔软相亲的娇绵肌肤不见,灵沂袅娜的身形突然消散。   凉风吹拂而过,手上软滑触感犹在,怀中馨香存留。林璞目中红芒散去,怔愣下来。   孤鸣山天魔崖顶,真魔大殿旁侧的一间殿室里,灵沂猛然转醒睁眼,一手掩唇,一手揪住身前衣襟,胸口起伏呼吸急促。   她眸光水润流转,双颊艳若桃李,妩媚难言,咬唇又羞又恼,声线绵柔埋怨道:“都说不行了……”   几息后心绪平复,魔女掐诀,从烛火中钻出一只小小魔灵来。   “你执我长老令去宗门附库三层挑几瓶染料来。”   魔灵歪头。   灵沂吩咐道:“要最鲜艳最易入画保存的落日晚霞。”   灵沂有一手魔宗皆知的好画技,但轻易不愿执笔。   魔灵了然,它是欲念魔,精湛的技艺最能引动念力。届时旁观瞧一瞧,说不定也能得些造化。   小魔灵连连点头,高高兴兴钻入烛火中消失不见。 第68章   中洲乱世已十余载, 百姓颠沛流离,背井离乡。   各色剑光从天空掠过,早年还会有人跪倒在地祈求仙人怜悯护佑。   但年岁久了, 世俗百姓也都知道修行中人不理凡间,慢慢也就视若不见了。   这日黄昏, 斜阳脚下, 千百户衣衫褴褛的难民拖家带口推着板车走在田间野路上。   此前刚下过暴雨,土路泥泞难行, 千余人不停脚行了一天,尽皆疲惫不堪。   一名瘦弱老妇背着一个七八岁的女童,正混在人群里艰难挪步。   身旁偶有人推着板车邀婆孙二人上去歇息,也被老妇笑着推拒了。   “大家一路上已经关照我们许多了,都不容易, 老婆子还能走,总不好一直劳烦大伙儿……”   一旁有名口舌笨拙、衣衫布满尘土的壮汉摇摇头,一把将女童抱到了板车上, 跟自己妻儿待在一起,车上的妇人连忙将女童搂住。   老妇推辞不过,只好谢过乡邻的好意, 扶在板车旁慢慢走。   小女娃娃懂事, 从怀里摸出干果分给搂着自己的婶娘, 又从腰间取了一只小葫芦,探出半个身子喂老妇人喝水。   一路躲兵匪战乱至此, 大人们沉默赶路,俱都累得说不出话来, 只小孩子精神还算旺盛, 还能叽叽喳喳说些话。   天边又是数道剑光掠过, 女童坐在板车上望着璀璨晚霞面露憧憬向往之色。   “祖母,话本上都说剑仙济世、侠义无双,仙人们为什么不来帮我们啊?”   一旁抱着孩子喂奶的婶娘低声道:“仙人们高高在上,不染凡尘,我们这种人怎么值得他们出手呢?”   女童不解,还要再问,老妇摸摸她的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单是皇家几位王爷内斗都搅得我们不得安宁,若是仙人们也插手进来,这世道只怕更难叫人活……”   只几句话,周围听到的人尽皆沉沉叹气。   这群难民来自中域一大国某郡百姓,互相都是熟识的街坊乡邻。   中域乱世自小国起,大国开始时还算安稳。   但后来皇家操戈内斗,兵乱四起,战火顿时席卷全境。   他们所处的州郡原本归属于晋王,但晋王前不久兵败战死,离得最近且实力最强的魏王便携了大军前来接收领地。   大争之世,魏王原本只是一不起眼的小王,但练兵有道,统辖的大军在乱世中威猛好战,所向披靡,有不少小势力都投靠了他。   但势力壮大的同时,魏王麾下兵将残暴嗜杀的名号也传了出去。   大军所到之处,烧杀**,胡作非为,往往过一城便毁一城,尸骸蔽野,血流成河,百姓家破人亡民不聊生。   这等凶名,能骇得各方势力俯首称臣,但也吓得百姓四散奔逃。   现在晋王死了,魏王亲携大军,若是不逃,大伙儿当真一丝活路都没有!   阖郡百姓人心惶惶,结伴举家四散逃亡,这一队人马就是临近几条街坊内的乡邻。   又摸黑赶了一夜的路,黎明时分,前方大城在望。   乡野夜间行路最是危险,此时度过黑夜,众人紧绷的思绪放松下来,又累又疲又饿。   正商量是一鼓作气继续前行还是暂歇一会儿时,地面隆隆震响起来。   远处铁蹄踏踏,不多时尘土飞扬,一支剽悍骑军怪叫呼啸着围了过来。   也不多说话,这群兵将直接便狞笑着挥舞大刀巨斧杀了过来,好似砍瓜切菜一般,锋利的刀刃寒光乱闪,百姓哀嚎惨叫,顿时血肉横飞死了大片。   兵将们浑身染血从马上跳下,在晨光里笑嘻嘻地将人头砍下,串起来挂在马背上,黏糊糊的血从马背上流下,滴了一地。   便好似待宰羔羊,百姓们毫无还手之力,老弱妇孺们挤在一起,健硕一些的男人们红着眼围在外头,反身抱住妻儿发抖。   女童手被砍断,生死不知躺在一旁,老妇则好似一头苍老的母狼一般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恶狠狠地盯着嬉笑上前的兵丁。   长刀横起一闪却突然崩碎,骑兵瞬间被击飞出去,好似一只破布袋一般摔在地上,抽搐两下没了声息。   老妇眼前一花,面前出现了一个眉眼清秀、气质锐利却又略显沉郁的挺拔女子。   她看了老妇一眼,目光转向女童,招手,尸堆里便爬出了一只面目狰狞丑恶的厉鬼。   他抓起一条断臂便飞了过来,将其接回女童身上。没几息,女童的手臂完好如初。   仙人?   百姓顿时哗然,骑兵将领们互相对视几眼,忌惮策马退了几步。   女子站在中间,身后是惊恐畏惧的百姓,面前是还在汇聚而来的数万大军。   天空突然飘落一团彩霞,从上跳下来一个豹头环眼、身形庞大的粗犷汉子,他穿一身明黄道袍,皱眉沉声问:“你是哪宗弟子?   如今凡俗大乱,天上地下都有天宗各派修士盯着,严令禁止修士出手干扰人间事项,竟还敢顶风作案?”   “师尊,您走错方向了!”   又一团云朵追了下来,一名玉冠蟒袍的俊朗男子走了下来,他视线扫了一圈,微愣,连忙介绍道:“师尊,这位是羽山剑域一代真传小师叔!”   说完,他恭敬行礼道:“陆羽见过林前辈!这位是弟子恩师,黄道盟司武王君辛游真人。”   剑域、魔宗以及青灵门中,掌教以下称为长老,而诸位长老中领了实权或较为出众的就可尊称为真君、堂主、魔君或执器长老等。   黄道盟毕竟扎根于俗世皇族,门内不设长老一职,而是称为王君。   但这也只是称呼不同,实质上还是一样的。   陆羽早在百年前就跟林璞在灵宝阁夜市上见过面,那时他还只是黄道盟外门弟子,以为跟魔女待在一起的女修也是孤鸣山弟子。   后来林璞归宗后,四处也闯出了名声,各宗皆知剑域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庚金道主小师叔。   而这么多年过去,陆羽也在黄道盟内门站稳了脚跟,后来拜了辛游做师尊。   豹头环眼的大汉顿时心头一激灵。   他跟云澈等人是平辈,天宗同气连枝,林璞的辈分也比他要高一辈。   但要他跟个女娃娃磕头见礼,又觉得丢脸。   想了想,这虬髯汉子心一横,想着总不能失了礼节日后叫人笑话,正待拜倒时被林璞笑着拦住。   “辛王君不必多礼,您非我剑域道统,用不着这么讲究。”   说了不用磕头,辛游立马振奋精神站直了身子,一巴掌挥徒弟背上,把陆羽拍了个踉跄。   “没规矩,为师也就罢了,见着你林师叔祖,还不行全礼!”   谁劝也不好使,辛游坚持,林璞投来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陆羽无奈,只好重新行跪拜大礼。   寒暄一阵后,辛游目光一转,看向林璞身后的百姓。   他们此时在莲妖和天猿们的指挥下,正抓紧时间重整行囊奔赴远方。   “林道友,你出现在这里,是想护住这一脉百姓吗?”   林璞没有回答,只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着给女童喂水喂食的老妇,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名老者被一群百姓簇拥上前欲要跪拜道谢,却被无形屏障拦住。   林璞提点道:“我从东边来,那座城里也有凶兵肆虐,你们过去便会迎头撞上,往南边走吧。”   众人喏喏应是,朝南走了百余步,这才回首跪拜离去。   乌泱泱好几千人,不乏老幼病弱,而对面是数万大军,一声唿哨就能万马齐出,将百姓踏为肉泥。   兵马分开,一名头戴紫金冠的中年男人策马上前,他面目阴鸷,打量了林璞几眼,开口道:“几位仙长是要不顾天宗律令,插手凡俗么?”   此时天空又是几道剑光降下,竟又是青灵门十方等人。   此番情况,明眼人一见便知,十方皱眉道:“林道友,怎么又是你。”   “世道纷争,若人人都与你一样,这世间哪儿还有规矩可言?”   十方刚领了巡视任务,碰巧便抓住了林璞这个刺儿头。   他想了想,苦口婆心道:“你既有机缘拜入道君座下,就当潜心修行,凡事自有天宗师门安排,行侠仗义四处游走插手,不仅容易打乱秩序,也有碍修行……”   林璞没理他,对辛王君道:“若我当真出手,会怎样?”   “你……”   辛游打断十方的话对林璞轻笑道:“触犯禁忌,事情不好收场的。您是长辈,我便得先道一句失礼了。”   十方被二人一致忽视,登时了悟过来。   天宗巡游弟子的任务就是捉拿犯禁的修士,辛游这话,便是要在林璞动手前抢先一步阻她犯禁。   这种行为既是爱护也是警告,但追根究底还是偏袒。   十方面色青一阵白一阵,被人视若不见,这是**裸的轻视。   他欲要再说什么,被身边师兄弟揪了一把,还是闭嘴了。   听辛游这话,林璞笑了笑,安静退到一边,看着魏王道:“只要不冲撞本座法驾,俗世凡人与我何干?你过去吧。”   话音刚落,一百来只桀骜的天猿小猴儿龇牙咧嘴一字排开簇拥在师尊驾前,妖威赫赫凶相毕露。   一声令下,大军开拔。   十方想了想,开口对那人王道:“你们绕道走吧,别惊了马跟林道友座下妖奴起了冲突,徒增伤亡……”   林璞冷冷瞟了他一眼,天猿们也眼露凶光。   魏王笑着道谢,大军小心翼翼绕圈从天猿边上擦过,刚行至一半,中军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一股邪异阴森的煞气暴散而出。   “不好!殿下,法师的人皮磨损,遮掩不住了,快杀了他们,别让消息传出去!”   只见一个面容丑陋壮硕的兵卒惊恐指着一个光头蛮子大叫,那蛮子头上皮肉绽裂了一道大口子,里面却不是血肉经络,而是惨白的森森白骨!   那光头瞧见自己暴露,一口就将那出声提醒的兵卒吞下,手一撕把脸上人皮扯掉,身形暴涨三丈,黑洞洞的窟窿眼里着闪着诡异的红芒。   “大胆!”七八岁的漂亮女娃上前一步怒斥,颇有大师姐风范。   小莲妖板着脸对林璞抱拳请示:“师尊,这人王跟邪魔勾结,居心叵测!弟子请命诛邪!”   “好。”   林璞一本正经点头,身后百余只猩红小剑飞入一众天猿手里幻作猩红大刀。   “仙凡两隔,不得互相干涉。如今中洲魏王却勾结邪煞妖物混入军中,为非作歹祸乱人间,着令,门下弟子正法擒魔!”   一众天猿领命结成两重阵势,龇牙咧嘴挥舞血刀扑了过去!   一重遁地砍马腿,土地化作泥沼流沙,坑杀陷了无数人马。   一重荡着青藤神出鬼没,一出现便是大好人头飞天!   还有一个面目肃冷的漂亮女娃娃,她脚下大地探出万千青藤乱舞开路,背生蝉翼疾飞直入中军,随后身前出现一株巨大的雷公藤,一口就将那三丈高的白骨邪物吞了进去。   林璞一直暗中掐印,此时才松了一口气。   鬼和尚是地藏菩萨座下大鬼神僧,从未在人间现世。   因守护碑林沾染了一身浓厚禅意,但偏偏又出身幽冥带了浓浓煞气,变幻成的煞鬼阴森诡异,任谁也要先入为主认定这是个邪物。   再叫鬼仆从幽冥找个机灵没见过的小鬼上来“叫破”,这一套鬼话就算是编成了。   林璞一直担心辛王君出手将那小鬼和鬼和尚拿下。   有鬼玺在手,就算不担心阴鬼反叛说破,但请人帮忙,总不好眼睁睁看着帮忙的人陷进去。   好在辛游只是看着,没什么动作,任由雷公藤将鬼和尚吞下了。   一切都在刹那间发生,沙场血染黄土,十方惊怒道:“你们在做什么!栽赃嫁祸,真当明眼人瞧不出端倪吗?”   这哪是捉妖诛邪,这是杀戮屠军!   他转向辛游道:“辛前辈,您便看着她肆意妄为践踏天宗律例吗?”   豹头汉子大眼一瞪,“林师叔触犯了哪条律了?我是粗人不懂,你们不才是执例巡游的吗?”   十方哽住了。   他咬牙,忿忿道:“我不信这世间没有公道!”说完走到一旁放出剑讯。   辛游背着手不说话,陆羽此时却思虑了一会儿,走到林璞身边,“林师叔祖,”他压低了声音,“您有把握么?”   林璞看了辛游一眼,唇角一勾。   “你们都看见了,我有人证,他有什么?”   “啊,”陆羽恍然大悟,“也是。”   以林璞如今的身份地位,扯一块布稍微遮一遮,也没人会追究什么。   难道还有人敢追根究底拿她搜魂取证不成?   “笨,”辛游一巴掌拍徒弟头上,把他玉冠都打歪了,“走了。”   说完,辛游突然一愣,惊讶看向中军,只见一只天猿杀红了眼,一刀劈向魏王。   那人王发髻散乱,手上一枚扳指玉戒破碎挡下了刀芒。   随即,他惊慌失措将身旁一名宦官打扮的人推了出去,宦官登时手捏雷诀,跟天猿搏杀起来。   可惜本领不咋样,跟一只小天猿还能斗得不分高下,三只结阵立马便落入下风。   辛游哈哈一笑,大手一抓,就见晴空里出现一只巨大的金瓜开阖,瞬间将魏王和那名乔装的修士困住收起。   辛游把金瓜交给陆羽收好,随即面容一肃跟林璞抱拳道:“林师叔法眼如炬、明察秋毫。如今妖人混入俗世作乱,致使皇权动荡,国朝非自然交替,我黄道盟自当严查到底!   后续若有结果,定传报师叔法驾!”   说完对她使了个鬼祟眼色,揪着陆羽跟拎小鸡崽儿一样大笑离去。   林璞有些意外,她当真没想到,如今的乱世竟真有妖人藏在天宗眼皮子底下作祟。   这么一来,她先前那一套鬼话便是有先见之明、料敌于先的洞察之举了。   小莲妖清清爽爽幻化成小人飞到师尊肩上复命,一百多只浴血归来的青尾小猴儿们也抖了抖毛发,焕然一新,一身凶悍之气,再无先前怯懦畏惧之感,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十方面色青白,嘴唇动几下不甘道:“林道友,此番只是凑巧,并不是每次都能有这种好运气,你好自为之……”   林璞冷下脸,回望他道:“谁给你的底气这么跟我说话?”   “什么?”十方一愣。   “便是你师祖都要叫我一声师叔,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教?   絮絮叨叨,你到底是看不惯我的作派,还是一叶障目,妒忌生不满?”   “我……”   “闭嘴,青灵门没有规矩么?”   十方衣袖被人扯了扯,身旁跪了一地。他有如鹤立鸡群一般,听着身边师兄弟们请罪:“师长训示,弟子自当听从教诲。”   他便也跪下了,面色涨红,“弟子......十方对师长不敬,向前辈请罪……”   “我知道你心内不服,持律方正本是好事,但你能不能往下看看。”   “你能提醒凶兵不与我起冲突,为什么不回头望一望身后仓皇逃窜的无辜百姓?为什么看不见那些兵马上挂着的预备请赏、死不瞑目的人头?   你能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为什么不去查探一下内情?撕毁名录的是你们,为什么不怪你那位师叔,反而一直咬着我不放?”   “不过是自欺欺人,目无下尘罢了。”   林璞走近前俯视着他。   “你以前在我面前蹦跶,是我无所谓,能忍得了你。但我最近心情不好,一有不快便如鲠在喉不能下咽……”   “我听说你们青灵门尊卑分明,不敬师长是一等重罪?”   其余弟子对视几眼吞吞吐吐道:“是,可您……”   “我也不为难你们,已亲自去讯给贵派长老。”   话音刚落,一只小小的木剑悬停于众人面前爆开,元爻苍老声音响起:“贫道门下弟子的确有过,但林师叔出自剑域,非我门中,你想如何处置他?”   林璞轻笑一声:“恰逢乱世,青灵门派出弟子巡视天下,以匡扶道义为己任,叫人钦佩。   如今有千余户凡俗百姓去往南边幕府山定居,道长,便叫他封住灵脉关窍,去那里护佑人族生息三十年,你意下如何?”   其余弟子替他松了一口气。   三十年时光虚耗,只要不是寿尽暮年,倒也还能接受。   只十方面色发白。修行路上,一步落后,步步难追。   封住关窍,便连修炼都停滞了,这三十年光阴该怎么熬!   元爻皱眉,“二十年。”   林璞答应:“好。”   老道点头,看了十方一眼,出手封住他灵脉关窍,化身就此散去。   只余十方失魂落魄,被师兄弟们架着离去。 第69章   一路北行再无波折。   司武王君辛游亲自出面, 将那助残暴魏王谋夺江山的修士带回潜皇城关押。   人间乱世有修士插手作祟的消息一经传出,黄道盟一众高人立时便重视起来。   施展秘法刑讯得到口供后,潜皇城高层立时调动, 无数在人间传说里出现过的皇室先祖大能们倾巢而出。   近乎掘地三尺般一寸寸搜罗过筛,果然从乱世里揪了无数浑水摸鱼的邪道妖人出来。   再由圣皇们近乎神降般现世于人前捉拿妖人正法, 被心术不正的修士暗中助力的王权势力登时分崩离析……   将邪魔外道插手、畸形壮大的势力清除掉, 让天道轮回正常运转。   随着时间流逝,乱世熔炉, 终会百炼成钢,届时自然有真正的人皇明主脱颖而出。   林璞在高空云层之上瞧着下方奔袭八方的明黄色剑光,再不作停留,云驾一路北行而去。   路途中再无波折,半个多月后, 天边已显现熟悉的连绵山脉。   林璞叫鬼仆收起云驾,展翼疾飞而去,正待冲进那一重护山迷雾大阵时, 白雾陡然一震,竟就此消散不见。   林璞微怔,便见此时水幕华光闪烁, 掌教云澈当先一步飞出, 他身后有太上五长老何恒远紧随, 其后便是在宗的列位长老、天骄真传弟子,还有跟林璞熟识的一众刑堂弟子、青璐、王宇等人……   一行好几十人, 俱都迎了出来。   林璞目露暖意,唇角微挑, 笑着落在了迎出来的云驾上。   山林中飞出了一列白鹤, 悬停在掌教真人身前垂首听令, 云澈开口道:“今有羽山剑域祖师座下一代关门弟子林璞,因触犯律令被逐出宗。   然其在蛮荒破邪神妖鬼谋划,保此间人族安宁,护大陆清静,于生灵万表有功。今当将功折罪作抵,前尘尽消。”   “现今正令传召八方,林璞复归我剑域金行道主,一代真传师叔。”   数十只白鹤领讯轻啼,对林璞躬身作礼,拍拍翅膀飞讯消失不见。   云澈领头行礼笑道:“贺迎小师叔归宗。”   何恒远点点头:“贺师妹归宗。”   身后诸位长老也陆续开口:“贺小师叔归宗。”   最后一众弟子异口同声道:“喜迎小师叔祖归宗!”   林璞面上笑意绽开。   识海里混沌浓雾翻滚,万相吞吐灵息,羽翼延展生长,金灿尾羽拉长,睁眼,仰头将混沌雾气又吞吸了一大片,翻了个身,头钻入翅羽下继续睡去。   大礼全了,一行人回返宗门,林璞在云驾上跟师兄及掌教介绍自己在莽山收的一百来只天猿猴子徒弟和大徒弟莲妖。   云霜长老笑道:“这么说来,阿莲倒是成我等师妹了。”   “回头师妹可得归家看看,你父母知道了也定然高兴。两位植仙前辈是在祖师创派前就安家羽山的大妖,如今关系又近了一层,更是一家人了……”   小莲妖飞到胖妇人肩上坐着,只顾晃腿傻乐。   说说笑笑间,已飞入浮岛仙山,宗门护山大阵恢复,众人送林璞踏上金行岛。   数年不在,金行岛上一如往昔。   如今林璞一身兼具三行元基和混沌阳气金风,岛上已能有生灵栖息,再也不是金风刺骨、光秃秃不染尘土的灿烂金殿了。   虽主人多年不在,但宗门内一直都有安排。   每隔半月总会有人上岛清扫除尘,金宫璀璨如新,好似此间主人从未离开过。   四周星峰里无数剑华飞列上空,齐齐以大礼相参遥遥拜道:“弟子等恭迎小师叔祖归宗!”   天宗之间信息交流紧密,消息灵通。   兽域众妖王所知不详,只以为莽山人族惨案发生后,是林璞与莫娴君一齐诛杀了邪神信徒,随即红绫真君破境升仙。   但早早知晓化境存在的掌教真人及太上长老们得知林璞走火入魔后,以他们的见识和眼力,转念一想便能猜到事情大半原委。   散修小派为何都向往天宗大派?   除了有无上妙法及深厚底蕴能作为后盾之外,还因为有这一份浓烈的情谊关怀在。   掌教和长老们能共情理解林璞所承受的打击,知道她的这份痛苦,也明白许多事情没法用语言来排遣疗缓心底伤痛,那便换一个角度来帮助她。   叫她知道,除了故土,剑域小师叔还有一个家。   家乡没了,祭婆婆不在了,小师叔还有宗门在,还有阖宗万名同门手足,皆是亲切笑迎她的家人。   这一场声势浩大,把刚刚落地打滚兴高采烈的青尾天猿们都吓了一跳。   鬼仆在一旁假作感动,声音甜腻,矫揉造作向一众天猿颤巍巍道:“主人入道百年,先救樊城,再援藤萝洲泽被苍生,后又有孤鸣山战魔君扬名,最后还能调解人妖二族矛盾化解生灵危机……”   “更有慈悲心肠,揪出祸乱天下搅动乱世的邪修妖人!如今载誉归来,谁家有这么一位长辈,那都是光宗耀祖、吹锣打鼓的大喜事啊!”   连猴子们都被他谄媚肉麻的语气激得恶寒,毛都竖起来了。   “唉,”鬼仆伤感喟叹,“惜幽冥与阳世不得重叠,不然叫阴司那些小鬼们也来看看吾主风仪,见识到真正的大德妙法上人。届时沐浴我主恩典,说不准地藏菩萨地狱成空的大愿就能实现了!”   林璞本还感动,被鬼仆这一番马屁话拍得头顶生烟,恨不得一脚把他踹下去。   幸好如今见得世面,倒也能宠辱不惊。   给徒弟们使了个眼色,一群乖巧小猴儿登时会意,嘻嘻哈哈拖着鬼仆就跑金宫殿外密林中玩去了。   掌教真人事务繁忙,各峰峰主和长老们也与小师叔寒暄一阵后告辞离去。   青璐见太上五长老与林璞好似有话要说,吐吐舌头先溜去找天猿们交朋友了。   何恒远走到师妹身边,问了问她丹田近况,林璞也不瞒他,照实说了。   何恒远沉吟点头,“混沌阳气查不出端倪,的确也只有上善灵水能再为你瞧瞧。”   “只不过,”他话锋一转,“苏师姐如今不在宗门,我们也联系不上她。”   “万象星海你最熟悉,修者从心,有时一瞬的灵感抓住了便是正途妙法,先照着你自己的想法来,若有什么偏差来找我就是。   厚土真元别的做不了,镇压紊乱暴走的灵元最是管用……”   林璞闻言连忙问:“四师姐她怎么样了?灵讯也收不到么?”   只要还在大陆之上,且本人不拒收,灵讯是一定能送到的。   而苏琴向来温柔娴静,恬淡若水,最是不叫人担心,从未有过联系不到的时候。   即便去了某处洞天,进去前也定会传讯回宗门报知行踪。   此番悄无声息消失还是头一回。   何恒远犹豫一瞬还是说了实话,他摇头道:“具体情况我们皆不知晓,苏师姐的魂牌未有裂痕但暗了下来,灵讯不是拒收,而是漫无目的根本发不出去……”   修士重伤或身死,魂牌只会裂开或破碎。   魂牌灵光暗淡,一般来说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修者飞升仙界了无痕,已不存于人间。   但升仙的话整个大陆天道都会有感应相送。   近百年间升仙者共才有两人,最近一名是红绫真君,还有一人也身份明确,是六十年前在清净散修地飞升的,不可能是苏琴。   “苏师姐于二十多年前出关,我从孤鸣山回宗时,她便已然下山了。   那之前门下弟子行走大陆在某地发现了混沌阳气爆发留下的痕迹,疑似谢师姐去过那处,她便随手领了一个诛邪的任务,顺路过去了。”   苏琴心慕大道,但性子向来娴静温柔,只要门中有交代她义不容辞,但若无事就一心闭关修炼。   一代弟子中无论师兄师姐还是师弟,都疼护着她。就连幼时调皮捣蛋把师姐气哭的小六,除了最怕老三,就最听四师姐的话。   因着苏琴这温吞软和又纯挚的性子,心无旁骛,修炼起来精进极快。   只可惜功法不完善,这才拖了后腿。   所以除非必要,门中有事掌教也不会叫她出面。   只请这位太上四长老专心修炼,坐镇羽山便是。   而谢三脾气躁,性子火辣爱打架,虽精于斗战一道但难免总是受伤,跟性格恬淡若水的苏琴恰好是两个极端。   又因为谢沂翡千年前走火入魔时自戕受了重伤,便更是叫人担心了。   苏琴每每出关下山,多数时候都是听说某地有了三师姐的消息,这才亲自赶去寻访查看。   此次也是如此,谁成想去了以后却音讯全无。   真是造化弄人。   林璞叹道:“若四师姐再晚几年出关,或者直接去南荒,说不定就能找着三师姐了。”   谢三非常人,即便修为没恢复,只凭一身出神入化的刀术,蛮女的名头也在蛮荒震天响。   熟悉她的人一打听就能察觉端倪。   何恒远摇头:“你当苏师姐没去南荒找过么?她和小六早在八百多年前,就结伴一道去南荒无极之地细细探访过,但遍寻不到……   不过按你所说,谢师姐那时应在地脉熔岩火池里重伤沉睡,所以就此错过了。”   林璞心头唏嘘感伤,但四师姐如今踪迹毫无线索,剑域早已派出门下弟子暗中搜寻,她也只能先把此事记在心里。   “对了何师兄,六师兄他人呢?”   何恒远看她一眼,轻描淡写道:“他杀了一位青灵门的太上长老,被人家关起来了。”   “什么?”   林璞目瞪口呆。   何恒远摇摇头不欲多说,伸手,一枚新的金色剑羽宫绦便自行飞起环系在林璞腰间。   “这些自有掌教他们处理,算不得什么大事,你别管这些,好好修炼便是。”   等五师兄走了,林璞立马去将小鹿揪了过来详问情况。   青璐正跟猴子们一起玩得开心。   剑域也不是没有妖族弟子,但跟她修为身份差不多的倒是极少。   主要还是因为妖族修行很大程度上要看血统。   旁的妖族弟子当然比不上云青天行鹿的神兽血脉,进度自然就落了她一截。   差距大了多数时候关系也便日渐走远了。   可猿族本就是与人类相近的灵长,祖上也是出过大圣的,因此跟神鹿血统的青璐聊得到也玩得到一块儿去。   青璐此时脸上红扑扑的,额上还凸出了两只小小的鹿角,圆圆杏眼可爱又讨喜。   额前鹿角倒不是她修为不精,而是这些年努力修炼,血脉精纯返祖带来的天然变化,下一境便能收敛了。   “您说吴师叔祖啊?”青璐叹了一口气,“他自己的说法是切磋时打出了真火,一时没收住手……”   “这话说的,谁也没办法把他摘出来。杀了青灵门太上长老,他自己也受重伤被擒下,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掌教他们前不久才刚为此事去青灵门协商过,但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又不能把人抢回来。若不然新老两大天宗魁首交恶,世道会乱的。”   青璐双手一摊,语气有些苦恼道:“谈来谈去大家都没辙,便叫吴师叔祖暂时先待罪留在青灵门关押养伤,后续处理还有得磨呢!”   说着,青璐贼兮兮凑到林璞耳边悄声道:“小师叔祖,您猜猜,他老人家斩得是青灵门哪位长老?”   “哪一位?”   “道子龙烛的曾祖父,青灵门执器长老元爻的入道师尊!”   “啊?”林璞又惊了一下。   幸好她前段时间给元爻传讯问责十方的时候六师兄还没动手,不然只怕老道得了箭讯以后立时便要火冒三丈,化身前来直接劈了她。   传道授业引路的恩师被她师兄杀了,还得顾及门派规矩不能复仇动手,她还传讯要罚人家看重的弟子……   林璞想想都亏心,自己要是元爻道长,只怕五内俱焚肺都要气炸了。   青璐还在惊叹着喋喋不休。   剑域太上长老斩杀了青灵门的太上长老,却只是重伤,甚至没伤到道基。   这事虽做得实在过分,但说起来还真有点……让人怪骄傲的。   林璞轻轻咳嗽一声,开口叮嘱道:“此事毕竟是六师兄过失,算起来我剑域有愧于青灵门,可不许再谈论了。”   青璐笑嘻嘻应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璞听从何恒远的建议,顺从本心,一直凝练丹田风旋,金风裹挟水木双基元气,越发往混沌靠近。   她的道基目前还能稳稳压制住丹田里的伪混沌金风。   但若现在就去搜寻凝练火种投入风旋,只怕届时混沌金风壮大,便是抗衡相对的水火之势了。   念及此,林璞便也没有急功近利,而是专心教导门下一百多个弟子,闲暇时稳固修为,炼无可炼就重化关窍。   极品玉骨十八窍天生通达,林璞便咬着牙一点一点研磨根骨,将本源庚金与玉骨融合,化为剔透晶莹的金行道骨。   遵从师尊法令在岛上道场修炼对战的天猿们也勤学不辍。   偶尔猴子顽皮贪玩的天性起来了,听着殿内师尊磨骨时传来叫人牙酸腿软又心悸的声音,还有空气中弥漫的血腥锐气,天猿们便也心有戚戚,收敛玩心肃目研习神通。   这大半年乏善可陈,只修行界又出了一件大事。   青灵门六大执器长老之一的元爻道长,携道子龙烛,叛宗出逃了!   吴陵子本在青灵门“做客”养伤。   青灵门重血统与传承,龙烛生而为道子,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有个做太上长老的曾祖父。   而由掌门候选的第四顺位晋至第二顺位才是他的后天努力所得。   如今曾祖父身亡,青灵门诸大修行世家本就竞争激烈,龙烛不仅继任掌门无望,龙氏败落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龙烛心有不忿,向掌门数次请命问罪吴陵子无果后,潜入宗门重地欲刺杀重伤关押后闭关清修的剑域太上六长老,险些得手却被撞破。   其后龙烛获罪被褫夺道子封号,元爻老道抱着师尊牌位闯宗门大殿鸣不平,却又被担忧修行界因此内乱而前来说和的一干天宗修士打圆场劝了回去。   当夜,青灵门六大执器长老之一的元爻拿着道器琉璃莲花盏救出龙烛,随后带领门下弟子截杀吴陵子。   一干天宗修士出手阻拦,被他浴血杀了一批后不敌,愤而弃宗叛逃而出。   据说,那日青灵山上无数修士怒吼,华光跃闪喷涌,四面皆闻。   此战惨烈至极,元爻夺了同门另一位执器元老的道器,将其打成重伤,随后又杀了三名剑域长老,黄道盟司武王君辛游也于此战后重伤陨落。   而相对应的,元爻门下近乎伤亡殆尽,他执掌了几千年的镇派道器琉璃莲花盏也报废损毁。   即便如此,一众修士追击数千里,还是叫他携龙烛逃了。   其后数年,元爻化身狠辣老魔,神出鬼没,专门对准天宗下手。   法华寺高僧,黄道盟王君等相继都有陨落,许是恨意所致,剑域和青灵门在他手里死伤最多。   只有当初没去青灵山劝和的万魔宗与兽域没受什么影响。   剑域刑堂吴堂主也死在了元爻手里,青璐每每来金行岛做客,都要恶狠狠痛骂一番元爻老魔。   又过了数年,这日青璐正与一众天猿切磋斗战。   百余只天猿结成战阵青璐肯定打不过,三五只还是没问题的。   正酣斗间,青璐马上要将几只小猴儿们拿下,金宫却骤亮闪光,璀璨逼人。   一百来只小猴子身形顿时暴涨成魁梧天猿,金甲覆身,足趾放大,青色粗长柔韧的猴尾一甩,一道巨大的青色风刃便劈开了砖石。   青璐懵懵地坐在一只大天猿肚皮上眨眨眼,正待要逃,却被猴子一掌按在肚子上动弹不得。   天猿一把将对战的彩头薅了过来,另一只手紧紧按着她笑得打滚。   青璐侧脸被挤平在猴子肚皮上,呸呸呸吐出嘴里的猴毛,撅着嘴大喊:“不公平!小师叔祖你也把我收入纳妖囊里!我不要自己修炼了!” 第70章   朝阳下, 金芒从灿烂宫殿里直冲云霄。   一声神鸟轻轻啼鸣,却好似有天地自发扩音振响,四面八方登时呼应传来无数破空声。   亿万凡鸟神禽从脚下万里山林骤然飞起。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各式乌啼雀鸣, 禽鸟们以种属族群为伴,重重交叠盘旋成各式漩涡。   上千里羽山山脉栖息的所有禽类倾巢而出, 统统飞上来遮蔽天日。   即便其中无害的凡鸟居多, 但这般浩大声势却也惊动了自行运转的护山大阵。   水幕华光升起,浮岛星峰上盘旋翻滚着由鸟禽组成的浓浓阴云。天色暗沉下来, 风舞呼啸,聒噪声响彻天空。   而剑域高空覆盖百里的乱流漩涡中央,沐浴日光的耀眼女修正闭目停滞在高空中。   她背后翼展辉煌,肌肤微微透亮,皮肉之下的骨骼里溢散出浅金色的莹润玉芒。   一只璀璨流金、耀目逼人的高傲神鸟正站在她肩头。   神鸟再次啼鸣, 便好似又是一声诏令,天空盘旋的亿万禽鸟登时俯冲绕过浮岛仙山重返山林。   风声滚滚,不几息乌云散尽, 仍是日出好朝阳!   金行岛上,一众天猿仰头翻筋斗欢喜打滚。   师尊步步稳健跨阶,做弟子的也与有荣焉, 俱都抓耳挠腮喜笑颜开。   再是淡泊名利, 不好排场, 哪个修行人没幻想过登仙路上能有这般华丽好风光。   青璐仰头凝望,清澈杏眼里目泛异彩。   万禽散去, 林璞睁眼四顾。   无数隐身巡守剑域的青衣力士们显形而出,他们肩头坐着隶属刑堂的小妖, 齐齐对林璞施一礼, 随后手执长戟一齐出手, 将护山大阵的水幕华光缓缓清退。   一对孪生双胞胎姐妹正站在大阵内侧等着,华光落下后,俩女娃娃忙上前行礼:“贺师叔祖出关,再证仙果。”   这是器峰孙长老新收的一对徒弟。不需林璞发问,俩小家伙各自拿着手里玉瓶晃晃,笑嘻嘻就道明了来意。   “弟子谢师叔祖啸引风雷,遣散流云,如今天边朝霞正美,弟子领师命前来采霞光祭剑。”   林璞笑着点头让开路,俩囡囡便手牵手开开心心往天边飞去。   再远处,一众木行岛弟子正借护山大阵余雾水汽施法灌溉药峰灵田。   偶有瞧见她目光的弟子,连忙曲肘撞一撞师兄弟们互作提醒,然后一同遥遥向师长见礼。   沐浴晨光的水珠最是滋养灵植,星峰笼罩在烟云雾气里,当真朦胧缥缈,恍若仙山。   林璞就这么静静赏看着宗门朝日气象。   肩上万相轻啼,周身弥散锐意的金灿羽毛收敛锋芒柔顺贴服,神鸟也惬意地趴卧下来,头往主人颈上一靠,柔滑蹭蹭。   林璞笑着反手抚一抚万相。   这般景象,与幼时在祭祀堂屋里隔窗观雨、星空赏月时带给她的感受一样。皆是安逸清宁,如家一般。   几个月过去,林璞正坐在大殿主座上展开一条魔元剑讯,看得认真。   灵沂先前闭的关被莫娴君以绝顶神通轻柔撞破,如今虽未出关,但与外界的通讯却恢复了。   林璞隔三差五传去的箭讯,灵沂虽回得少,但也的确收下了。   即便如此,因着当年失控时那场冒犯,小师叔心里也慌得厉害。   生怕魔女生气,不敢说别的,每次都老老实实聊些近况。见到什么说什么,连一百多个徒弟每月玩闹打架发生的千八百件琐事都要拿出来讲讲。   但这些年见灵沂也没与她断了联系,偶尔还若无其事般回复一些问题,那场亲密好像并没有叫魔女恼了她,林璞的心思便又活络起来。   箭讯里不再都是些具体的事情,林璞逐渐也会将一些乏善可陈的东西记于笔下。   偶尔见到的景色,夹杂着一些睹物思人的绵柔情意,俱都暗隐于文字间诉诸纸上说给魔女听。   灵沂却只是叫她知道自己收到了箭讯,经常故意不回复。   但当林璞胡思乱想,忍不住把魔女对自己的态度和当年对龙烛的态度拿来比较,患得患失时,灵沂却又时不时发一封剑讯过来,其上还附了一张精湛传神的工笔画。   画上妖冶勾魂的魔女目光偏开,故意不看向画外。   画中人或明艳,或娇媚,或火辣妩媚,或娴静温柔……   每一幅都绾着不同的发髻,戴着不同的额颈坠饰,显出出色的容貌和增减一分都嫌多余的曼妙身姿。   但无一例外,美艳的魔宗仙子都赤着玉足。似在告诉她,这一身漂亮罗裙,没有合适的绣鞋搭。   诱得林璞对着画像一阵失神,随后连忙从芥子囊里翻找出好看的绣鞋给她送过去。   这一次手中的剑讯,就是灵沂在抱怨她烦人。   方寸之地闭关,送了那么多双绣鞋过去,穿也穿不过来,还占用芥子囊……   林璞要真以为这是责备埋怨,那她便是个傻子了。   此时掌教真人云澈和师兄何恒远一同前来拜访,林璞连忙把剑讯收起来迎了出去。   这些年各大天宗高层都极忙,主要是在追踪元爻等人的踪迹。   元爻早前不知从哪儿组建了一支班底,且麾下近年来越发壮大,手下俱都是本领高强的凶狠老魔,目标也早就不只是天宗了。   修行界无数门宗,大小门派,许多都被这一群妖人袭杀过。   且他们手段残忍,有些宗门被攻破以后,老魔们还闯入门派重地,像是随心所欲挑人一样将潜修的长老杀死,偶有年幼的孩童也不放过。   等他们离去后,被击破的门派往往千疮百孔,元气大伤。   元爻等人现今早已成为修行世界叫人闻风丧胆的毒瘤了,人人谈虎色变。   偏偏他们又神出鬼没,难以追踪捉拿,各天宗对此压力极大。   尤其是直接致使元爻叛逃化为大恶邪魔的剑域和青灵门,更是修者们非议指责的焦点。   因着这些,掌教真人和太上五长老他们常年在外。   此次是刚回宗不久,二人便直接结伴过来金行岛上了。   林璞连忙招呼两人入座,天猿们如今也学得礼仪,两只大猴子一拐一拐进殿,一本正经给掌教师兄和五师伯奉茶。   猴子们身形随修为长了,但心性还像纯挚孩童。   被长辈赞许夸几句,俱都面露喜色却又努力保持着严肃,等走到殿外才欢呼一声蹦跳起来,跑去找大师姐邀功夸耀去了。   林璞看向殿外无奈摇头,几人笑着寒暄几句步入正题。   云澈将一具巴掌大的黑棺递过来,道:“先前从师叔手里借走宝物,如今当物归原主。”   当年黑棺洞天里关了一座残缺的白神石碑,被云澈等人拿走钻研,现在石碑已被从洞天剥离,原本黑色装鬼玺的宝盒也褪去了幻形,回归墨棺本状。   “师叔先前说过,在蛮荒曾遇到过几名幻术精湛感知不出身份的妖鬼?”   林璞点头,一手覆上手腕上的银铃手链道:“不错,多亏了五师兄赠予我的这只清心法铃,震散了遮掩住根骨本能感知的幻雾,不然,我根本瞧不出来他们身份。”   何恒远摇头道:“用不着谢我,这都多亏了师妹你,从邪神信徒手下弄了未成法的石碑回来。法铃是由黑棺洞天里那半块石碑所制,经伽蓝法华寺的高僧出手,拢共制了百余枚......”   妖鬼的确可由十八窍通达的修士感知到,但他们跟邪神勾结以后被传了秘法,任谁都察知不到,早便隐匿无踪了。   但这石碑制成的法铃能以法破法,驱散邪术。   已经凝实的邪神石碑扎根地脉坚不可摧,只有黑棺洞天里的石碑还能经天宗大能们炼化,勉强制成这百来枚破法银铃。   “是天宗手里的法铃不够用了么?”   林璞正要把手链解下,被云澈笑着止住。   “师叔误会了,非是想从您手中收回。这铃铛毕竟只能给十八窍通达的修士使用,因此能用的人并不多,给您用刚刚好。”   “再者,师叔如今名头太过响亮,邪魔妖鬼诸多惊天谋划皆是被师叔所破,宵小之徒无论是冲着您还是盯着咱们羽山剑域,定都会对您下手,不得不防。”   不是要法铃,那掌教和师兄一起过来是为什么?   总不会是两位大能专程跑一趟来还东西的吧?   林璞正不解,云澈与何恒远对视一眼,轻咳一声,询问道:“弟子此行还有一个疑问,想请教一下师叔。您与灵宝阁阁主袁金钱是什么关系?”   林璞眨眨眼有些纳闷:“没关系啊,我都不认得这个人。”   云澈捏着袖子搓了搓,身体前倾。   “请师叔再细细想想,灵宝阁刚送来了拜帖并一众厚礼,指明道姓说阁主想亲来拜访剑域金行小师叔,弟子想着,许是跟师叔有什么渊源?”   灵宝阁背后是妖族做主支撑,生意做遍了整个大陆。   阁主袁金钱天生就是做买卖的行家。   他用金钱开路,乐善好施,不知多少修者欠了他人情。   因为此,袁金钱自身本领虽算不得高强,但在妖族和人族里都很吃得开,身边也有无数追随保护的高手,任谁都要给一分面子。   但饶是如此,袁金钱毕竟还是妖族。若非必要生意往来,与人修往来不多。   如今主动送拜帖来剑域施放亲和讯号,实是让人不解。   身为天宗魁首的剑域,云澈倒也不是担心袁金钱此行不怀好意。   只要是再过三十年,东极混沌海红绫真君的封界时限就到了。   三十年后,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封界便会消散,那时候新一轮的妖鬼东渡开始,不晓得又是怎样一副血肉成堤的惨烈战况。   可若能与灵宝阁打好关系,相当于能借调整个大陆的战备物资作为后盾,届时跟妖鬼大军的对抗总还能多些把握,少些伤亡。   林璞低头又细细沉思了一会儿,再度摇头道:“我确信,没有和灵宝阁打过交……啊!”   她好似想到什么,一边传讯唤天猿进来,一边跟云澈道:“许是与我这群徒儿们有些关联。”   她跟灵沂一起从莽山出来时曾闲谈提到过。   当年二人在剑域主峰大殿前被元爻为难,已过世的天猿妖王为她俩解了围。   那时候一群小猴儿簇拥围在林璞身边,把青璐都从身边挤开了,现今已成林璞二徒弟的小天猿侯岩却嗅了嗅灵沂的气息,放任二人在一起。   这才致使后来两人一起因启灵蟠桃桃核被拉入化境见了祭祀和莫真君。   而两位长辈也因为那一面,知道小阿蒲和魔女是好友。因此祭祀身亡后,真君飞升前才不远万里将魔女化身带到了小师妹身旁。   林璞先前就此事问过魔女,她是不是跟天猿有什么关系。   灵沂没有详谈,只哼一声睨了她一眼,说曾在灵宝阁拍卖会上花大价钱从一只青色小猴儿手里买了某样宝物。   小猴儿许是从那笔交易里抽成赚了不少,便赠了她一点亲善的灵息。那猴子可能与天猿有些关联。   不过买了什么以及更多的事情魔女就闭口不愿讲了,反而莫名其妙又对小师叔使性子不理人。林璞只好不多问,花了好长时间才把人哄好。   等几只天猿进来,林璞把事情原委一说,猴子们眼睛一亮,“啊是叔公!”一个个俱都抢着高兴道:“袁金钱是叔公,他要来看我们吗?”   为首的二徒弟侯岩几个暴栗敲过去,猴子们一个个老实下来站好不乱抢话,它这才缩成半人高,蹦到师尊面前扒着桌子回话。   “启禀师尊,袁金钱是我们叔公的名字,他也是天猿一族的大妖,按排行算是我们老祖宗的弟弟。不过以前听老祖宗偶尔提过,咱们跟袁家那一支天猿虽是血亲,但关系疏远,平素没有来往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灵沂遇青色小猴儿是22章买牛筋,当初还是小奶猴现在才给名字的二徒弟出现是29章。   虽然时间有点久,但应该有人记得的吧_(:з」∠)_ 第71章   生意人讲究, 得了主人家许可,说是三个月到,袁金钱果真九十日后到了羽山脚下。   正午时分, 一个富家员外打扮的老翁手里牵着一只青色小猴儿,身边又跟了两名随侍, 一并来到山门前。   老翁一身锦簇华衫, 富贵逼人,小猴儿头上则戴了一顶瓜皮帽子, 正中一个大大的“宝”字,瞧上去灵动活泼,可爱极了。   两名随侍面目则有些古怪。   一人铁面精瘦,整张脸除了眼珠子偶尔动一动,便好似泥塑固定的假面一般吓人。   还有一人微胖, 长相普通,乍一眼瞧上去邋遢得紧,但仔细看却又发现他衣衫整洁, 明明十分干净。   老翁面容慈祥可亲,抬头笑望一眼绝壁山崖上的两行古篆,念出声来:“煌煌正道, 剑域羽山。”   随即偏头嘱咐道:“去人家中做客, 当谨言慎行, 不得失礼。”   小猴儿乖巧点头,身后脸似假面的怪人上前一步, 面容咽喉皆不动,提气腹语。   宗门深处的浮岛星峰之中, 六境以上的剑域弟子灵觉俱被轻柔叩响, 耳中闻得一声嘶哑通报:“灵宝阁冒昧前来, 到访天宗,求见庚金道主林师叔!”   拜帖说是正午到,此时正好日巡中天,分毫不差。   剑光齐出,门内早有安排,巡山弟子将袁金钱等人请入大阵,自有执礼长老相迎问候,径直将人送入金行岛上。   小莲妖身为林璞座下大弟子,领着一众天猿师弟们出殿相迎。   老翁先向小丫头行礼告罪,随后转头对执礼长老客气道:“今日唐突登门拜访,实在过意不去,不知贵派掌教真人可还有空?若方便的话,小老儿见过林师叔便去拜会真人。”   说完,便吩咐猴孙孙儿带着礼物随执礼长老去主峰。   “礼轻情意重,长老若是推拒不收,小老儿便也没脸进殿拜会林师叔说话了。”   灵宝阁财大气粗,执礼长老见他坚持,只好道谢收下,跟莲妖师妹招呼一声后,带着小猴儿去主峰复命了。   进了大殿,有云霜长老等人作陪,林璞从主座上走下笑迎寒暄,宾主相谈落座。   果真如传言所说,袁金钱虽是大妖,但修为算不得高超,气息勉强半步妖王。   可他身后两名护卫的随从却瞧上去气息深沉如海,深不可测。   一番交谈下来,面上不显,林璞心内已有些狐疑。   天猿们见着这位远房叔公倒是好奇,簇拥在他身边显出些亲近来,可袁金钱的态度却明显没那么回事。   虽面上一团和气,他随手还给天猿们送了些小礼物,但笑意不达眼底,眸中没有熟悉亲切之感。   更像是正常交际时见着主人家晚辈的客套模样,许还有一丝不喜烦厌,根本不似来认这门亲的样子。   果然,寒暄一阵后,云霜长老笑问袁阁主来意,袁金钱目光先在天猿们身上略微停顿一瞬,继而望向林璞笑道:“林师叔德高望重,风采非凡,大名如雷贯耳,小老儿心慕已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林璞会意,不动声色将弟子们遣散出去。   袁金钱这才继续开口,却是先讲了讲天猿一族的往事。   “想必林师叔也了解,大陆上猿族种属繁杂,族群庞大,其中又以我天猿一族数量最多,开枝散叶,分了百来支遍散四处。”   见林璞点头,袁金钱继续乐呵呵道:“但外人不知的是,这分支多了,矛盾也多。   猿猴一类的精怪启智后本就与人无异,再加上大多天猿居住地与人类重合,识礼教化。心眼多了,这心思啊也就多了,更是摩擦不断……”   人类有道德律法约束,固然有忠孝礼义行善之举,但也有勾心斗角纷争之乱。   分了许多支,且领地相交互相竞争的天猿也不例外,有亲善和气交好的分支,也有不和成仇、老死不相往来的族属。   “不巧,小老儿祖上就与莽山这一支的天猿有大仇。”   话不是和善话,人却还是和善人,袁金钱面色不改,仍是和气道:“说出来也叫人惭愧,莽山侯氏这一支天猿早年在大陆上颠沛流离,受同族白眼,就是我袁氏领头孤立排挤他们的。”   后来侯氏天猿妖王机缘巧合遇到了行走大陆的白发祭祀,受其点拨之恩,又得了她赠予的启灵蟠桃,这才开窍得道,一路平顺晋为妖王。   但袁氏一直是天猿一族的大支,仅凭天猿妖王一己之力,还是无法对抗来自整个族群的敌意。   最后只能携这一脉猴子猴孙们搬去南荒莽山落户,加入了兽域,这才宁静繁衍下来。   “……把同族兄弟们逼到山野老林里避世不出,林师叔,照人类的看法,我袁氏是很过分吧?”   林璞不置可否。   “看起来是有些过分,但未经他人苦,我不知你们两支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好摆出一副说教的姿势随意插手置喙。”   “林师叔是厚道人。”   袁金钱佝偻着腰,总算能瞧出像一只老猴子了。   “他侯氏先祖,当年走了邪魔妖道,不知从哪里学了一身提脉血术,将我袁家天猿们几乎杀尽,就为了取血提纯后返祖炼身……侯氏天猿如今成为猿族里资质最好的猿猴,皆是我袁氏先祖的尸骸给他们铺的路。”   “林师叔,您说这个仇,我袁金钱把他们逼得在大陆上无法立足,过不过分?”   气氛冷凝,林璞不语,陪同待客的一众长老们面上笑意早都散去,皆面面相觑。   袁金钱将面前桌上天猿们欢喜奉来的茶推到一边,双手笼到袖子里。   “不怕叫一众高人们听了笑话。小老儿刚得知侯家那妖王死了,莽山一族天猿们几近灭族的时候,当即便命人开了祠堂,供奉先祖欢欢喜喜庆贺了一场……   他们好歹还留了一百来只小猴儿下来,须知我袁氏当年活下来的血脉,只有七十三。”   “这么看来,侯氏先祖的确做得太过,难怪这一脉天猿不受同族待见。”   袁金钱笑了,“林师叔果然是实在人。”   林璞摇摇头。   “既如此,袁阁主此行不为认亲,那是为何?”   袁金钱还是没道明来意,偏头看看身后侍从,面僵的怪人走上前拿出了两只宝匣。   袁金钱站起来,捧着匣子打开放在林璞面前,一只匣子里放着一张薄如蝉翼的青灰面具,另一只里则装着一张契。   他指着怪人道:“好叫林师叔知晓,我这侍从是道统已然灭绝的鬼王宗传人,他习得的万般法术皆不全,唯有传承所得的鬼面最是精妙,戴上以后无论何人,皆可幻化做另一张面孔。且气息全变毫无破绽,即便升仙大能也瞧不出端倪。”   “也不瞒您,这鬼面改头换面的神通虽强,但缺点是待久了后脸就会古板僵硬,成为他这个样子。   但我听说林师叔麾下有本领高强的大鬼奴仆,有鬼气加持的话,戴这面具却是没有影响的。”   乔装遮掩改头换面的法术只能算鸡肋寻常。   修士靠灵觉辨人,一般这种法术只能蒙一蒙低阶修士,高阶大能法目如炬,一眼便能看破真身。   但若能改换灵息,毫无一丝破绽,叫神鬼难辨,那便当真是了不起的宝贝了。   袁金钱把这宝贝推到林璞面前,从另一只匣子里取出灵契。   “南去万里有一座幕府山岗,十八年前一支人族搬了过去,若我没弄错的话,那支人族是得林师叔庇护的?”   林璞点头道:“不错,是我指点那些人过去的,可是妨碍打扰到了您?”   老翁连忙摆手笑道:“哪里哪里,灵宝阁在大陆上基业无数,幕府山偏巧不是小老儿的产业。”   “但巧的是,那大山底下天生地长沉睡着一群石胎妖精。它们懵懂无知,十年前突然醒来发现地表被人占了,发性就要杀人。   恰好被小老儿劝住了,花了一笔价钱用一整座山脉从它们手里换来了幕府山,这便是幕府山的石胎们画押,天地认可归属的灵契。”   那鬼面具就罢了,幕府山上万条人命,这份大礼林璞领情。   她抬头望向袁金钱:“阁主所为何意?”   袁金钱笑着又招手,另一名侍从上前。   那男子相貌平平,身形微胖,奇的是皮肤细嫩反光,好似裹了一层光滑的粘液。   明明衣衫干净整洁,偏偏让人看上去觉得邋遢不适,只想避而远之。   “这是给林师叔奉上的第三份大礼。”   言毕,微胖男人散开气息,血气中夹杂着一丝水腥味,竟是一名强大的水泽妖王!   “这位是马宏道友,南方大泽里的水蛭大妖,因着一些缘法,要跟随护佑小老儿千载,如今时限还有六百多年。”   袁金钱又把手笼进了袖里,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道明来意:“此三样既是礼物,也是一场交换的买卖。”   “我想用这三样东西,从林师叔手里换五十四只天猿。   交换了以后,林师叔也莫再过问,日后您就是我袁氏的贵客,剑域弟子光顾我灵宝阁,一律大开方便之门。”   五十四只天猿,袁氏一族当年只幸存下来七十三先祖,加在一起刚好一百二十七,正是小师叔座下天猿弟子总数。   林璞知道,这五十四只天猿换出去,绝无活路。   她摇头道:“不行。”   袁金钱似想到什么,继而又笑道:“林师叔放心,消息不会传出去,外界只知您驾前有天猿护法,并不知数量,我灵宝阁也会帮忙封口,这五十四只天猿的去向绝不会叫外界知晓……”   林璞还是拒绝:“不行。”   袁金钱笑意浅淡了一些。   “林师叔若有顾虑尽管直言,若是担心剩下的天猿日后起疑生乱,小老儿回头再吩咐门中送些东西过来,将这一百二十七只猴儿尽数买下也行。”   林璞却骤然笑了。   “阁主请回吧。”   “天猿族支之间的纠葛我没有资格插嘴,但既答应了,它们便都是我徒儿,为人师者,总还有立场说两句。   侯氏被你们打压万年,直至龟缩莽山濒危,小天猿们何其无辜。此时谈血仇相欠……”   林璞摇头,“早就掰扯不清了。”   袁金钱淡淡道:“林师叔开价吧。你觉得理不清,我却认得清。当年我袁氏被杀得只剩七十三先祖,如今侯家也只留七十三,便都两清。”   “阁主不必多言,便是你将大陆整座灵宝阁送与我,一只猴儿我也不会卖的。”   袁金钱面色沉了下来,环顾一圈道:“我此番登门是给剑域一个面子,便是不来,以我灵宝阁的门路和在妖族中的体面,想叫侯家天猿只留七十三也不是什么难事……”   再是和善的生意人,他也是偏执邪佞、说一不二的大妖。这一番话说出,即便没有妖威,话语里那股子寒意威胁也不容小觑。   林璞看向一旁,对云霜长老平静道:“我欲改日在金行宫摆一场大宴,正式将这百来只猴儿收录门墙,只担心太过浮华闹腾,扰了宗门清净,不知门中是否有先例?”   当着外人的面,微胖妇人毫不犹豫接话:“师叔说的哪里话,我剑域庚金一道开坛是何等喜事,您只管放心,届时弟子亲自张罗,必定八方传讯,宾客云集,风风光光传告天下。”   师叔法令既出,弟子必当遵从。   天宗剑域,怕你威胁么?   见状,袁金钱的脸色是真的冷了下来。   老头儿双眼微眯,定定凝视着这油盐不进的女修,寒声道:“你可知道,还有一位买家正等在幕府山下。若这张灵契作废,他手里那张就生效了,整座大山连同其上的数万人族便都归属与他,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林道友,你于心何安?”   林璞气势刹那寒冽,眼神锐利。   “您也不用威胁我,一码归一码,若幕府山当真出了事,我便只去寻那买家,再找上灵宝阁就是。”   气氛剑拔弩张,袁金钱冷笑一声,“既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谈了。你不答应将天猿交予我,这仇就没法了结,还有最后一个法子,你答不答应?”   林璞兴致缺缺:“您说说看。”   “叫侯氏认祖归宗,回归我天猿主脉,拜奉先祖大圣。”   “什么?”林璞一瞬傻眼。   袁金钱冷面化冻,哈哈大笑。   “血仇再多,这万年下来也都报完了,天猿同出一脉,有什么说不开的仇值得永生永世记着?   死的都死了,活着的才重要,我老头子犯得着跟一群小不点过不去么?”   袁金钱把两个匣子不由分说塞到了林璞手里,妖王马宏也站到了新主人身边,老猴子这才乐呵呵继续说道。   “我天猿大族千万年来分崩离析,各自为政。有道是‘合则两利,斗则两伤’,各支早在千年前便开始接触,商量着重新合为祖脉一支。   您道我灵宝阁为何生意能做这么大?这可不是我袁氏一家之力,各族天猿暗地里都入了伙的……”   “百年前归祖合脉一事便都谈得差不多了,只有莽山一支离得太远联系不上。本想着最后再去找他们,却不想侯氏天猿遭了祸事……”   等大陆天猿各支收到消息,欲要将这一脉百来只小猴儿接回去好好抚养时,他们早在热心的火猿妖王张罗下,拜林璞为师了。   于是由灵宝阁出钱,各族天猿一并动员,剑域小师叔生平诸般事迹便全被搜罗置于各族天猿首领案上了。   就算不拜师,小猴儿们也已进入纳妖囊拜奉林璞为主,再无更改可能。   如今主仆变为师徒,再加上有小师叔既往事迹辅证,林璞人品倒还算叫人安心。   可天猿们却还是担心。   毕竟侯氏一脉只剩这百来只独苗苗,生怕这人修师尊道貌岸然非良师,这才有袁金钱登门一事。   先前袁金钱假意要买下猴儿们,只是为了印证这师尊人品如何,是否当真如传言一般。   后来以幕府山人族做威胁,则是看林璞是否为不知变通的迂腐之人。   好在得出的结论袁老头还算满意,加上剑域长老们的表态,更是叫老天猿欢喜。   这一群小猴儿待在剑域里,倒也不怕被人磋磨耽误了。   把事情说开,尽皆欢喜,林璞把徒弟们唤进来,这次袁老头儿欢欢喜喜听猴子们叫了叔公。   等自己最疼宠的嫡长孙孙儿回来了,还拉着它认了一众兄弟姊妹。   只这辈分实在不好论,干脆各论各的,老天猿仍旧唤她师叔,林璞则叫袁金钱老袁叔,各自满意。   随后袁老头儿又在剑域待了两月,灵宝阁送来一大堆耀花人眼的宝物,帮着剑域热热闹闹为小师叔操持办了一场收徒大典,八方喜庆相闻。   那欢闹场面连远在北域孤鸣山闭关的魔女都闻听同门讲了,来讯非要她事无巨细描绘了一通,还逼着林璞画下来。   但小师叔的涂鸦画技灵沂早在化境里领教过,不出意外被魔女嘲笑了好一场,才算消遣放了她一马。   典礼后,袁金钱找上林璞商量,分批先带了一半天猿回祖地认祖归宗,另一半仍在师尊座下学本领神通,过几年再轮换一波。   总得叫小猴儿们都回去一趟。   林璞送别老袁叔下山时,袁金钱提醒她:“那幕府山是一处能孕养石胎的宝地,你还需早日持石胎画押的灵契去那处定下归属。地脉认可了才不会有灵息外泄,引来外人觊觎。”   此后半载,林璞被外事堂长老抓壮丁,招待了几波灵宝阁应掌教真人所请,借使者名义过来走亲戚的天猿大妖。   等各路天猿探亲的热情好不容易消减下来,林璞便赶紧跟外事堂的堂主师侄告假,即刻振翼往幕府山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多点,老婆就能见早一点,嚎着要老婆的声音也能少一点~OvO 第72章   水蛭妖王马宏为人沉默寡言。   按他自己所说, 水蛭一族天生惹人嫌恶,又因好吸食生灵精血,更是人人得而诛之, 妖族也不待见。   因此千百年来,水蛭妖里成名得道的就他一个, 大多刚修成小妖, 还未能化形就被卫道士诛杀了。   他当年化形时也曾遇上看不惯要杀他的大妖,幸而袁金钱路过, 出面救了他一命。自此便跟在老天猿身边做了个护卫随侍。   妖族不同种属修炼的方式都不同,水蛭生性嗜血,马宏在灵宝阁做护卫,死在他手里的修士或大妖们死状都极惨,叫人畏惧。   虽用起来顺手, 但慢慢惧怕排斥他的人也越发多了起来。无数人或大妖找上袁金钱,想叫阁主将这讨厌的水蛭妖赶出去。   马宏名声变成今天这样,虽大半原因在他自己, 但还有一部分其实是灵宝阁造成的。   他死心眼兢兢业业跟着袁金钱,表面上是灵宝阁在护着他,但何尝又不是人家自己干活换来的待遇?   卸磨杀驴, 老天猿做不出这种事来。   但灵宝阁不是袁金钱的一人堂, 他想制衡各方, 要考虑的事情很多。   马宏在灵宝阁肯定是待不下去了,但若顺水推舟将其送给剑域小师叔护法, 既能送个人情,也算给马宏寻了个好去处。   功法嗜血的散修妖王在外面是叫人惧怕憎恶、人人得而诛之的妖邪恶人, 可若侍奉正道天宗的高人, 那跟佛前护法的罗刹金刚有什么两样?   马宏心眼是不多但也不傻, 老东家把他送与剑域小师叔是为他好,立即便答应了。   林璞收下他之前也将话说在前头,若想套一身剑域的皮得享安宁,少不得要奉她为主,拜入蹀躞纳妖囊中。   小师叔不是迂腐之人。   水蛭生性嗜血离不得血肉,连熟知马宏品性的老袁叔都不敢拍胸脯作保他以后不会被天性驱使作乱。   收下这么一个大妖跟在身边,必须要有能掣肘他的方法。   至于期限问题马宏也用不着担心,即便不看小师叔既往事迹和人品,有天宗信誉作保,六百年后他也不怕被人牵制住永世为奴。   因此林璞一提他便毫不犹豫拜奉认主了。   马宏自己也有小心思。   他的出身便决定了,独自一人必是颠沛流离,在哪儿都不可能被生灵接纳的。   可若跟着林璞,有小师叔身份背书,自不会再遭人冷眼。   往远了考虑,即便日后期限到了,凭着这六百年的主仆情谊,届时求主人出面说情,在羽山山脉划一小块地盘做个供奉妖王,后半生也稳妥了。   这么一来,主仆二人互有亲近交好之意,相处倒也融洽。   一路南行奔赴幕府山,这日林璞正与妖王闲谈论道之际,二人一并皱眉望向西南方向。那处天地灵元激烈动荡,显然是有人正在激战斗法。   马宏心内暗自对主人又高看了一眼。   他是千年妖王,林璞以六境的修持,灵觉竟能与他持平,底蕴根基定然扎实不已,当真了不起。   林璞察觉到一丝熟悉灵息,收起金翼,拉起一道隐身幻幕,与马宏并肩赶了过去。   八十多里外果真有一场激烈战事,只不过是一群身穿紫色道袍的弟子正在围攻一面容普通的灰袍青年。   这十来名紫衣道人所祭出的术法神通浩然大气,显见是师出同门的大宗弟子。为首的道长更是剑术非凡,一柄飞剑上下旋飞,本领高强。   也亏得那灰袍青年本领不错,对敌经验颇丰,手段也狠辣阴毒,随机应变这才一人扛下了所有攻击,还反伤重击了数人。   只抵不过那柄灵动的飞剑,身上多处皆被捅穿,已受了不少伤。   林璞沉吟了片刻,对马宏道:“你在外护法,我去助一臂之力。”   马宏点头,本以为主人是要直接出面去助那群正道弟子擒下灰袍邪徒,却见她掏出鬼面具扣到脸上,转瞬变作一邪气凛然、鬼气森森的巫女。   远处众人根本没察觉有人悄悄摸到跟前,为首道长一声令下,灰袍邪徒立时被合围,飞剑洞穿腰腹,立时再添一伤。   正当此时,不远处空气扭曲震荡,显出一名肤白如雪,皓腕带着一串拙朴青蓝色骨链的邪异巫女来。   众人皆是一惊,紫袍道长警惕道:“贫道携门中弟子诛邪,道友所为何事?”   巫女手腕晃晃,盯住紫袍老道身边弟子,冷冷一笑,抬手一道红芒就劈死了那人。   老道见心爱弟子横死,当场大怒,巫女却身形一闪至众人包围圈里,揪住灰袍青年转瞬消失不见。   灰袍人被她揪住衣领,眼前一花便置身于一片陌生山林。   他灵脉被锁,微带敌意戒备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承蒙搭救,不胜感激,还请留下名号,日后回报。”   巫女却仍不松手,眯着眼打量他一瞬,抬手就往他脸上摸去。   随着她的动作,灰袍青年掩形法术散去,身形拉长挺拔,面容模糊正要回复本来样貌时,巫女回首一刀,当啷一声拦下了袭来的剑光。   随即八方剑影惊现,逼得她左右腾挪松手,继而一条绸缎鬼魅而出,裹缠住灰袍人便遁走离去。   红芒跃闪,巫女手中红刀崩碎成百来只乱舞的小剑,将刁钻剑光悉数接下,她随即收手唤道:“不用追,放他们走吧。”   马宏显出身形来,有些不解。   林璞眸色明亮夺目,莫名其妙跟马宏介绍道:“我已飞升登仙的二师姐,本命法器是一柄金边红绫剑。相对应的,她门下弟子也善使长绫剑,尤其是我剑域刑堂吴长老,一手剑芒藏绫甩鞭术更是出神入化……”   生意人消息最是灵通,马宏又跟在老天猿身边待了几百年,再是没心眼不在意,各派高人也都了解一点。   他点点头,怕提起伤心事叫小师叔难过,小心翼翼问:“可吴堂主他,不是在追剿元爻老魔时身陨了么?”   林璞看他一眼哈哈大笑,面具也不取下,邪意昭彰的巫女唤出滚滚阴风一飞冲天继续行路,一边还对追上来的妖王快活道:“说的是!吴堂主他死在了元爻老魔手里......不仅如此,还有青灵门长老,法华寺高僧,黄道盟王君,多少高人皆以身殉道,佑我世间清平!”   马宏心头念佛,暗自腹诽那鬼王宗的修士话不说明白。谁能想到这鬼面具戴上竟还有叫人失心疯的副作用……   回头等小师叔取下来了,一定要好好劝她别再用了。   另一头,一个面容板肃的老者救下灰袍青年后放他落于自己云驾上,询问道:“方才救你那女修是谁?”   青年样貌已然恢复,俊美不凡,此时谢过老者递来的丹药,吞服后答道:“我也不知。那巫女身上鬼气森森,阴煞之气缥缈若烟波大海,深不可测,突然出现杀了那只潜藏的妖鬼便立马带我遁走了。”   说完,又将林璞动手前后细细诉说了一遍。   老者沉吟点头,记在心里不再多说,转而肃目训斥道:“妖鬼行踪难觅,且在各大门宗里潜藏极深,难以拔除,非得暗地里下重典不可。   先前便已说过,一旦寻见蛛丝马迹,无论妖鬼修为如何,俱都要汇总消息后听从吩咐,不可擅自行动!若有下次,龙烛,你便把法铃交给其他人吧!”   法铃数量有限,优先供给极品根骨或十八窍通达的深修大能。即便如此,许多人手里也没有,只能隐于暗处听从吩咐出动。   龙烛低头惭愧歉意道:“弟子已然知错,谢吴长老相救,定没有下次了。”   林璞换了一身鬼王宗巫女的身份招摇,马宏则隐在暗处相随。   阴云呼啸压境而过,四方修士皆忌惮侧目。   但她此时心中高兴,且又没人能认得出她来,便也随心所欲快活而行了。   行了不过半日,突然被人叫住,回头,一行十余名衣着暴露目露淫邪之意的男女迎了上来。   为首的女修细细瞧了林璞片刻,眼中含媚娇笑道:“道友瞧上去本领非凡,可有师承?”   林璞闻到一股异香,顿时心头涌出一股燥热。   虽庚金灵息不为所动,不怕外邪迷惑,但腰间蹀躞带玉板一凉,在纳妖囊静修的莲妖立时出手,替师尊将这股子催性惑心的气息吸纳入雷公藤炼化。   女修见这巫女似被迷惑一般老实交代了身份来历,笑意立时更真切了,连忙上前拉拢道:“巫容道友,散修本就不易,何况是你这样只得了残缺道法的女修,修行之路更是难。你若愿意的话,姐姐正好有个好去处,你与我等结伴,一起拜入大能座下如何?”   巫女眼神挣扎几息后转为清明,似才摆脱了迷香控制,退后几步神情戒备又不屑道:“什么大能,在路上随意找个人就能收归门下么?你是傻子还是把我当傻子?”   女修笑着上前道:“当然没这么容易,可妹妹你不知,这位高人修为通天,欲要完成一件大事,需要多人帮忙,尤其是修鬼煞的邪修……”   说着,她眸光一转,问道:“巫容妹妹,我瞧你这一身阴煞鬼气,得的又是道统断绝的鬼王宗传承,敢问你与佛门?”   林璞皱眉,目露凶光,身后云驾里万千厉鬼哭嚎声起。   那女修捂嘴娇笑,“妹妹莫气,世人皆知鬼王宗与佛门恩怨,此次这位大能要我们帮忙的事情啊,会与伽蓝法华寺的高僧对上。巫容道友,敢问你可有兴趣?”   林璞眯着眼打量她一阵,收起了周身煞气,下巴轻抬点点脚下云驾,“带路,你上来,说与我听听。”   女修得意一笑,踏上云驾。   阴云往西南方向行了五六十里,便瞧见了一座大城。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城中夜市将将开始摆摊。   下工的人们正结伴回家,酒楼茶肆里人满为患,民居里燃起火灶,四处皆是浓浓饭香。   自高空俯瞰,一派祥和盛景,不像是女修嘴里即将发动妖法的样子。   “巫容道友,瞧见城中那座佛寺么?此时有法华寺神僧及若干弟子,联合了附近宗派百来名修士皆在那里坐镇。   老祖说了,等人齐了之后,他就会施展了玄妙道法,将此城化作炼狱。只不过城中被秃驴们弄了个佛罩,需得阴煞来消减,这就得求助于道友这般的修者了。”   林璞面上跟这搔首弄姿的女修周旋着,心内却暗自心惊。   这几个修合欢法的邪修本领不精看不出来,可在她眼中,满城百姓的身后都跟着一只血蝉,血蝉有如**头大小,伸出一根诡异可怖的吸管探入无知无觉的凡人脖颈间抽吸着精血。   邪术妖法,早于几日前便开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明天一定多写点(躺倒 第73章   在林璞眼里, 城中万人身后的血蝉每抽吸三息,城中央寺庙高塔便会亮闪佛光,无数罗汉金身降世于凡俗百姓身后, 怒喝一声挥舞金刚杵砸碎血蝉。   可不过一刻,又会有血蝉凝化出来, 再有罗汉降魔……如此周而复始, 佛魔僵持相争,不分高下。   但真论起来, 时间拖得越长,满城人的精血气息便一直在缓慢溢散,终究是邪魔略胜了一筹。   天边红霞弥漫而来,转瞬便将巫女和一众邪修裹了进去。   红云里,一个身形枯瘦却头大如斗的老魔目色浑浊, 声音恍若破锣擦响般刺耳,紧盯着林璞道:“好纯正的幽冥鬼气,你是哪一鬼派的传人?”   领林璞过来的女修娇声一笑, 扭着腰肢走向老魔,走到他跟前时已不着寸缕,偎进老魔怀里娇滴滴引荐道:“老祖, 巫容道友是昔日鬼王宗正统传人, 也是我墨情谷旧友, 法术精深本领高强。老祖召集令一下,奴奴儿便想到了她, 专程去请了过来,若是老祖事成, 可别忘了我的功劳呀!”   林璞与邪徒们一起过来的途中便已打听了解过了, 这群男女是走合欢路的旁门左道邪修。   他们可不像万魔宗魔神弟子一般, 是有自身信仰理念的骄傲真魔信徒。   魔徒的邪是邪气凛然、肆无忌惮,同时却又不屑于欺凌弱小的邪,而这群邪修则是为非作歹、无恶不作,素来只欺软怕硬的淫邪。   正邪天宗修行功法不同,处事原则也不同。   但都有一份同样的认知准则:那就是修者夺灵于天地,得益天道万灵馈赠,乾坤助佑于我,我便在不同的地方还馈回去。   正派坦荡、魔徒骄傲、妖族也自有意气,共同构成了天地轮回的良性运转。   而给邪修增添了一抹叫人厌恶的阴晦污名的邪魔外道,则是毫无感恩之念的恶修。   大陆馈赠灵气助其登仙修行,他们却只知利己,不惜夺万灵精血仅顾自身精进,往往手下尸山血海,罪行累累。   这样不知反馈感恩的恶修,就是天地间只进不出、一味索取的蛀虫。若放任不管,迟早扰乱乾坤秩序,动摇天地根基。   墨情谷原名魔情谷,斗战本事不强,以往仅是单凭行事作风引人注目的一伙子邪修。   虽因修合欢术叫正道修士不齿,但这些毕竟属于私德,只要不恶意害人性命,大部分修士只当世间百态看个乐子,也懒得管。   但谁料魔情谷百年前有弟子招惹了一名从孤鸣山出来隐匿身份行走大陆的魔徒。   两人好了几十年后被那魔徒撞破伴侣竟跟多人有染,魔徒被恶心够呛,当即与那人断了关系。   只这样也就罢了,偏偏那合欢弟子还留恋不舍,邀魔徒加入魔情谷。   魔徒行事邪佞,有些思维方式也跟正常人不同。   伴侣跟他人有染,自己觉得恶心断了就是,可听到魔情谷的名字,这名魔徒瞬间就不罢休了。   你魔情谷是个什么东西?   疯魔妖魔邪魔皆可与魔挂钩,我真魔弟子讲道理不管这些,但宗门名字里带了一个魔字就不行!   旁的也就罢了,但天底下若有魔宗,那只能是指真魔信徒汇聚,坐落北域千里拔地而起的孤鸣山!   那魔徒钻了牛角尖,愤而传讯回宗,立马拉了一大波或与其想法一致或单纯凑热闹的同门过来,结伴冲去人家仙山洞府挑了魔情谷。   最后一路打到人家宗门大殿,逼得掌门亲自出面道歉,将宗门前“魔情谷”三个大字改成狗屁不通的“墨情谷”,一众鼻青脸肿自以为讲道理的狂妄魔徒这才满意,什么战利品都不要,直接离去。   自此以后,墨情谷便单方面跟万魔宗结下了梁子。但又没这个胆子跟魔徒对上,正大光明与一大天宗为敌,便销声匿迹将合欢术增改为采补术,勾结加入了邪魔阵营。   而这头大如斗的丑陋老魔就是他们投靠的一方妖邪巨擘。   太平时节里恶人都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引来诛邪卫道的天宗执律修士。   可如今世道浑浊,人间处于乱世,修行世界也不太平。   外有混沌海封界将破,内有元爻老魔神出鬼没四下破宗杀人,天宗大派不可能面面俱到,这就给了恶修们喘息骚动的胆子。   这丑陋老魔是跟道君同时代的人物。   但天宗高人无数,大能辈出,别说道君,就是苏琴她们随意一个出手,他只怕也不敌。   于是只能夹着尾巴东躲西藏用他的血蝉妖法炼化生灵,总算熬到出人头地修成邪魔巨擘。   现在到了瓶颈,且几近寿终,又不知在哪儿寻了一方势力投靠,便寻了这处十万俗民栖息的大城给天宗添乱,只为充作晋升之阶。   老魔枯骨一般的大手肆意揉搓着怀中女修,四周墨情谷的男女修士也俱都不知廉耻,被老魔手底下众人瓜分争抢还得意洋洋。   老魔手下动作放肆,瞧着巫女的目光却毫无亵渎之念,反倒有些招揽亲近之意。   “鬼王宗巫容?好好好,若你能替我破了这群秃驴的菩提金刚护法大阵,待本座晋位星君,你当为驾前护法。”   “驾前护法?”巫女冷笑一声,“凭你这老不死的下贱猪狗也配?”   老魔怀中女修痛呼一声,胸前软肉被抓得生疼,连忙对她使眼色示意收敛恭敬。   巫女却眼皮子一翻,凶狠道:“眼睛抽筋就挖掉!要不是鬼王宗当年与你家老祖宗有交情,你没脸没皮觍着脸认亲的时候就被姑奶奶宰了喂鬼!”   修阴煞鬼气的人大多一身狗脾气,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巫女这反应再正常不过。   老魔哈哈一笑,一把将怀里女修推开。   “说的是!有本事的人怎么骄傲都不为过。若你能破阵立功,想要什么,直说就是了。”   巫女虚着眼看他,黑沉沉的眼珠瞧上去瘆人极了。   “要奶奶帮你做事,少不得也得叫你主家舍个职位出来,你要做的那什么劳什子星君,我也要一个。”   一旁手下插嘴呵斥:“放肆,老祖驾前又不是非你不可!你一个六境小修,竟敢妄想与老祖平起平坐!”   巫女阴渗渗斜他一眼,火红霞云瞬间侵染斑驳墨色,阴风过处,无数大鬼钻出撕咬吞了七八个邪修,腥臭血液泼洒云端。   她伸出红润的舌头舔舔乌唇,冷笑道:“现在就我一个修鬼术的,有本事杀了我,姑奶奶还就坐地起价了!”   老魔抬手止住手下惊怒喝骂,目露异彩笑道:“就凭巫小友这一手,这些人再来千百个都比不过你一人。”   “只不过星君之位非是我能做主,本座也是花费了好大心力才得了这一个候选位置,其余八位星君有没有空缺都不好说。   不过如果小友愿意的话,星君之下还有星宿之位,事成之后由我举荐,以你的实力,便是那天罡魁星也能争上一争。”   老魔有自己的一套班底,以他们的实力,要说强行出手,也能攻破底下佛阵。   但那样少不得要死伤不少人,得不偿失。   这老怪精明,虽说已成星君内定候选,只要完成此事就能上任,但毕竟九曜星君里只有他是外人。   要不是前任巨门星君被孤鸣山大魔君杀了,这位置根本轮不上他。   如今投名状要纳,加入那方大势力也得将自己班底留存。   不然就算上位也是个叫人瞧不上的垫底炮灰。   因此要是能拉拢这鬼王宗巫女,事成后不仅能留存完整实力,今后这巫女若争上天魁位置,也是他的一大助力。   九曜星君候选之一,这是抓住了一条大鱼啊。   可林璞这张渔网,根本没有能力网住这条巨鲲……   见她似有所动,墨情谷那名带她来的女修忙又上前劝说。   巫女似被她劝动,耐着性子听完又不耐烦道:“你身上什么怪味儿?”   女修腻声娇笑抛了个媚眼:“可惜巫妹妹你呀不是男子,这香是取三百个年方二八、自带体香的女儿家精血所制,若是男儿闻了,必会情火上涌不可自拔……”   说完她招呼一声,一名俊俏的男弟子从一肥壮大汉怀里挣脱靠过来。   “他身上的香则是取三百俊美少年精血所致,你要不要试试?”   林璞目泛冷意瞥她一眼,抬头看向老魔,“魁星也行,你说话算话?”   见老魔点头,她又望向墨情谷这一对男女,“要是不急的话,我跟他们玩一场再去办事。”   老魔抬手,笑得好似破锣,两人被吸到他身旁。   “这可不行,底下秃驴们已传讯天宗增援,时不我待,我予你半天时间,小友只管安心先去破阵,越快越好。这两人我替你看着,保管谁也不能碰,只等你回来。”   巫女看着待在老魔身边面色潮红、臀翘摇摆故作勾引之态的邪淫妖人,自顾自道:“那不行,我这人太独,看中的东西要么到手要么毁掉,不存在先放一放的道理。”   老魔古怪一笑,双爪一拧,一男一女的娇笑和喘息声戛然而止。   二人两眼暴突,头软绵绵歪到一旁没了声息,只剩两具好看的皮囊。   “哈哈哈哈!好!星君便坐等我好消息吧!”   巫女一阵猖狂大笑,转头裹挟阴风遁入城中,万千阴魂嘶吼扑上佛门大阵,城上顿时显现出一道金色光罩。   森森鬼气与梵文金字交缠,光罩渐渐浑浊起来隔绝住了内外视线。   天色被迷蒙罩子笼住暗下,百姓正惊慌不已,一声锣响,城中衙役守卫齐出,呼喝着叫居民各返家中紧锁门户,静等仙人诛邪。   原来修士们对此早有准备,已跟当地官府打过招呼了。   林璞用木行遁法穿空遁入城中一座小院,随即撕下脸上面具,一道金芒径直奔入佛寺,落地收翼:“敢问法华寺高僧何……”   一娇甜女声欢快道:“小上人?”   林璞一愣,偏头看去,一个红袍绿褂彩虹靴、涂脂抹粉的虬髯大汉正一脸惊喜看着她。   林璞犹豫道:“无颜子?”   无颜子欢喜上前亲亲热热拉住了她的手,“是,是我!百多年过去,小上人如今风采卓然,大名如雷贯耳,瞧见了可真叫我高兴!”   说着,他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林璞拉入殿内向两名僧人介绍道:“这是羽山剑域庚金道主、一代真传小师叔林璞林上人,救过苍生灭过老魔。小上人,他俩是法华寺宗见神僧的徒弟引禅和归禅,算起来是你师侄孙呢!”   林璞早听魔女讲过,如今一看,修了阴阳魔的无颜子果然名不虚传。   宗见神僧是伽蓝法华寺明心见性四位高僧其一,只可惜五年前被元爻率一众老魔偷袭围杀。   他门下弟子引禅与含章一样,都是天宗真传里有望在五百年内破尘沦率先入天阶的天骄,只不过被魔女灵沂后来居上抢了风头。   还有归禅小和尚,他入门还是沙弥时就有佛光接引,远不是无颜子口中轻描淡写路人那般。   这一番互相引荐,大概率还是阴阳魔神弟子在故意区别对待阴阳怪气。   引禅是稳重的青年人模样,带着师弟上前与林璞见礼说话,归禅小和尚则对无颜子哼了一声。   虬髯大汉笑着往外走,声音轻快脆如黄鹂:“如今小上人来了,我得出去跟大伙儿说说,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为免扰民,林璞进城以后就匆忙掐了隐身诀。   凡俗百姓瞧不见,近千名修士却是瞧见了那道从城中横贯而过的金芒。但他们各自都听从法华寺高僧的吩咐驻守城中各处阵眼,没法分神前去查看。   无颜子哪是要告诉众人剑域小师叔前来的消息,而是专程要去青灵门低阶弟子那里晃一圈惹人嫌。   林璞孤身前来,她一个人能做什么?   但有出身青灵门的元爻杀了神见,正在附近的青灵门弟子仗义前来驰援,俩和尚老对人爱搭不理,冷眼相对。   如今剑域小师叔来了,和尚态度大改,亲切和善又友好,无颜子得去找青灵门众人说道说道。   如今城中修士虽多,但天宗弟子就七八名低阶青灵门弟子,一个讨人嫌修阴阳的魔徒和两名法华寺小和尚,加上林璞,决计抵不过天上虎视眈眈的一众老魔。   林璞不解道:“我听说城中有神僧坐镇,只有你们俩么?”   归禅小和尚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我与师兄路过此城,瞧见满城百姓身背血蝉吞**血,就知被大恶老魔盯上了。此处偏僻,传讯请援也得半个月,我师兄弟两人怎扛得这许久啊?没奈何……”   林璞会意,笑道:“没奈何,你们就假借神僧名号求请附近修士施加援手?”   引禅合十念佛,出家人不打诳语,他们俩这次算是破戒,借用了师叔宗性神僧的名号诓骗了千余修士过来守城。   但也实在是没有办法,若叫众人知道一旦入城便会被血蝉夺元邪术覆盖,城中又只有两小和尚在,没人敢过来送死的。   只有无颜子心细,又有无上阴阳魔眼,溜达过来撞破了两和尚扯的谎。   好在他也没想说破,反而帮小和尚们把谎话圆下来了。   “林前辈法眼如炬,想也能瞧见,入城者皆会被血蝉覆身,直探骨髓吸取精元,就连我等也抵抗不……”   引禅此时瞧见女修背后那只血蝉不甘地乱舞悬飞,探出的吸管梆梆梆戳在林璞脖颈上,反震几下后被她屈指一弹消散。   此时罗汉才出现,怒目执杵,却因失去了目标显得有些恍惚无措,和尚不由卡了壳。   林璞对罗汉金身点头致谢,等其散去才回头发问:“我在城外瞧见你这阵法着实不凡,但能有把握拦住邪魔么?”   引禅摇头,“只耗灵坐守肯定守不住,需得攻,但加上林前辈你,也还缺四十三人。”   千名乌合之众便能祭起菩提金刚护法大阵,但若想转换为罗汉伏魔阵,必得再于阵眼处添七十二人。   他们还未来得及再请修士过来,老魔们便已经聚集人手赶到封城了。   林璞听罢拂袖一挥,归禅小和尚惊呼一声,忙不迭退了几步。   庙内顿时砸下六十头魁梧高大的天猿来,把佛前空地挤得满满当当。   “够不够?不够还有,”林璞环视一圈,“但这大雄宝殿小了一点,再多就站不下了。”   “够了够了!”归禅惊喜地要蹦起来,跟前辈和师兄请示后,连忙招呼一声,撒腿带着一帮猴子们跑去城中各处阵眼增补入阵了。 第74章   城中各处阵眼归位, 千名修士齐齐以灵元入阵。   引禅则占据核心阵眼,端坐于大雄宝殿佛前。   他跏趺垂眸,佛前奉诏, 大菩提心感得圣象,身现舍利玲珑宝光, 城池上方梵字鬼雾交融浑浊的阵法上骤然裂出道道刺眼光纹。   下一瞬, 从引禅身后佛光里走出一只尾羽斑斓的孔雀来。   它迈步轻巧走出殿门,随即扭头看向和尚, 轻鸣一声展翼腾空,色彩绚丽的尾羽大亮,孔雀化为十多道金光散飞出去,好似火种传递一般,引燃周边最近的十几个阵眼。   而那十几个阵眼随即也耀起佛光, 从中又走出十几头佛门护法灵兽,再次崩碎溢闪金光分散四处点亮下一道阵眼……   不几时,好像星火燎原一般, 被浑浊大阵遮掩的昏暗大城已被千余道柔缓佛光照亮。   满城生灵脚边生莲,只觉耳畔梵诵阵阵、仙音唱响,鼻嗅檀香, 心底恐惧不安俱被抚平。   林璞此时振翼腾空, 催使鬼玺召唤阴魂投入阵中搅浑水, 努力遮掩着城中异象,不叫天外老魔们查探到城内情况心生戒备。   莲妖则爬到师尊肩头, 惊叹看向这氤氲满城佛光已成释家道场的俗世城池。   宝相庄严地、肃穆莲花城。   等所有阵眼俱被点亮,教天猿们就位掐诀的归禅小和尚面容骤然一肃, 捧出一枚纯青色琉璃宝珠吞入腹中。   随即小和尚悲苦哀鸣一声匍匐倒地, 顺着阵眼点亮的顺序逆向爬往城中佛寺。   阵眼佛光里, 五百名金身罗汉牵引娜迦恶龙而出,俱都等候在归禅小和尚行进路上。   而归禅一路爬行,将娜迦俱都吞吃入腹。   爬至佛寺大雄宝殿前,归禅已吞下了第五百条龙。   他起身步入大殿时,身上骤然暴涨出百丈佛光!   归禅身形迅速变化。   光头上浮现一顶宝冠,身披璎珞五彩**,遍体金色。   只见小和尚他上身**、脖悬漆黑挂珠,肚脐以下化为鹰身,双手则幻做金色双翅外展,翼尾垂下散开。   这是佛前护法神兽、八部天龙众之一的金翅大鹏鸟、化生迦楼罗!   佛门无上妙法,罗汉伏魔大阵,实际上并不都是金身罗汉出手对敌。   遇见大恶老魔,罗汉不敌时,便会牵引娜迦来,喂养出一头日啖五百恶龙的威德迦楼罗!   归禅挪动鹰爪走到师兄面前,小和尚面上此时已无稚气。   引禅低眉垂目,恍若一尊慈悲像,合十对迦楼罗道:“八部鬼神生恶道,我佛慈悲闻正法。【注①】”   归禅垂首应佛偈:“善恶二异,亦可得同耳。【注②】”   引禅笑了,目光慈和看向小和尚:“除魔去障,当归天地大自在。”   迦楼罗怒目,凶焰大涨,“仰愿诸佛加我威神,令我罪灭得诛邪业力!【注③】”   “南无阿弥陀佛。”   小和尚身形从迦楼罗里走出,来到师兄身旁坐下,而迦楼罗法身则留在原地,一飞冲天!   冥冥之中遥遥传来一声佛偈,满城梵音响亮,天空炸开一道雷芒,五百丈威德大法迦楼罗现世腾空,威风凛凛。   一大一小两和尚起身出殿,向天空翼展千里的大鹏法相合十揖礼,迦楼罗突显怒容,仰头长嗥,风雷啸引裹挟业火袭往天边!   而大鹏金身则鹰眼如炬盯住下方城池,化作万道金芒跃洒而下,转瞬出现在十万俗民人修身后,勾爪一抓再啄,就听一声巨响,满城血蝉尽数崩碎不见。   而城外云上炸响惊雷,老魔们猝不及防被偷袭,滚滚业火焚毁滔滔罪孽,无数妖人哀嚎惨死化为灰烬。   城内,金芒重新汇聚成迦楼罗。   云上妖人有业火焚烧,大鹏鸟杀灭血蝉后虽出不了阵,但可以化作坚不可摧的金菩提,用以封守禁法护佑全城。   届时大阵运转起效,扛到天宗增援到达便没有问题了。   可大鹏鸟正凝化金菩提时,一道轻微嗡鸣声起,迦楼罗脖颈后悄无声息落了一只血蝉。   “不可能!”归禅大惊失色。   这只化生迦楼罗是以佛门妙法牵引众生愿力而出,并非实体,怎么可能被血蝉纠缠上?   正当迦楼罗大怒抬爪撕碎血蝉之际,又有三只血蝉不知从哪落到了它脖颈之后。   随即嗡鸣声响,密密麻麻的血蝉显现在大鹏鸟百丈法身之外,好似红河一般汹涌扑了上去!   下一瞬,令人心惊胆战的啃咬声大起,金翅鹏鸟嘶鸣暴怒翻滚,却没坚持几息便崩碎消失!   阵法破去,所有入阵者皆被反噬受伤,归禅身上一声脆响,那颗青色琉璃珠滚落摔得粉粹。   小和尚有迦楼罗心脏煅烧成的琉璃珠护身,受的伤还不重。   引禅却是重伤瘫卧于地口吐鲜血,眸光黯淡已然强弩之末。   引禅将这千余名修士诓骗来守城已是于心不忍,叫他再坐视众人被阵法反噬牵连受伤,如何过意得去?   因此阵破时和尚便暗中作引,将大半反噬引到了自己身上。   好在释家法术慈悲,反噬也比旁门功法温和,引禅才没有当场身陨,但饶是如此,他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云上业火熄灭,丑陋老魔毫发无伤,他大手一抓便将重伤妖人们悉数杀死,重新凝化出万千血蝉投入城中。   林璞疯狂抽吸本源注入鬼玺,顿时城外佛罩化作一重阴风鬼域。   她急忙找到无颜子吩咐几句,将一众天猿弟子收回纳妖囊便遁入鬼域之中。   城外高空,老魔双目微眯,瞧着下方浓雾翻滚的鬼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见巫女从鬼雾里探出半拉身子,嘴里不干不净怒骂几声,抬头对高空恶狠狠道:“你奶奶刚要破了秃驴们的阵法,是谁丢了三万多只虫子进来?   现在好了,姑奶奶被前后夹击叫秃驴们逃过去,又要从头开始,你他吗到底什么意思?”   老魔微愣,身旁手下立马接话道:“巫道友,方才有佛门业火袭击我们,老祖察觉先前在城中布下的血蝉被人施法破去,这才出手的,你……”   “去你吗的!”巫女暴怒,破口大骂。   “大阵被我鬼术吞没,秃驴们当然要反击,臭**,狗急跳墙懂不懂?业火怎么了?扛得住就扛,扛不住活该去死,姑奶奶差一点就完事了,你们这群驴虫蠢彘,害得我前功尽弃!”   “现在法术失控直接唤来迷蜃鬼域,姑奶奶还得待在里面把鬼域送走!”   老魔目光闪烁,出声试探道:“小友既有这般手段,直接破阵就是,鬼域送不送走有什么打紧,若是留下岂不更好?”   他们这次计划本就是要用满城百姓血肉作引,牵引炼狱降世。   炼狱归属于幽冥地狱之一,轮回恶鬼罪徒交由阴司定罪后,会有一部分随机送往此间受罚。   若炼狱被拉到人间,不仅满城百姓生魂从此被困于此地永世不得超生,本该在炼狱受罚的恶鬼们也就重获自由。   这相当于幽冥地狱往人间开了一个口子,是要酿出大祸的!   幽冥地狱是此间天道自然形成的轮回处所,攻击炼狱就是攻击天道。   届时即便阴司出马,天宗出面,也束手无策。   唯一的办法就是封住这一方天地,可封界之术该有多难,必得牵制牺牲掉多少大能!   只要事成,那就是往修行世界和幽冥身上狠狠捅了一刀,且伤势再难恢复。   恶修们才不管天地大乱,秩序交由别人去操心。世道越乱越好,活着只为肆意快活,哪管身后洪水滔天。   现在巫女失控又放了一重鬼域出来,相当于炼狱之上再添一重,对恶修们更是好事。   “傻*。”   三番四次被人骂,以老魔在天宗底下东躲西藏窝囊了几千年的性格也忍不了。   不等他翻脸,巫女斜着他桀骜道:“鬼域我控制不了,但身为鬼王宗弟子,它对我也无害,你们可就不一定了。   你放一大波虫子进来,没感知到不对劲吗?”   老魔面色沉沉,他当然察知到了。   血蝉虽不是他化身,但心神都有一分交连感应在。只要一方天地里被邪法覆盖的生灵没有死绝,血蝉就不可能消失,这也是为什么佛前护法迦楼罗都消灭不了血蝉的原因。   可所有血蝉皆被另成一界的幽冥鬼域吞了,里面除了那个凛凛邪意的巫女,哪儿还有生灵血肉在?   血蝉在鬼域被阴鬼撕碎歼灭,那便是真正的消散。   “那你想怎样?”   巫女翻白眼冷笑:“能怎么办?我先施法送走鬼域再破阵,不然阵若先破了,我被困在这里一人对战满城修士,岂不是送死?”   那这迷蜃鬼域不就是隔在中间的另一重防护大阵了?感情请来的助力是别人家的......   肥壮妖汉上前拧眉凶横道:“你收法要多久?”   林璞估摸了一下老魔耐心,“最少半天,最多一天。”   老魔阴沉道:“你放出来的鬼域自己控制不了?”   巫女不耐烦,“爱信不信,不然你们进来看着我施法。”   丑陋老魔微微点头,顿时三十多名妖人暴射而出投入迷雾肆虐的鬼域之中。   林璞身形未动,兴致缺缺的样子。   而迷雾之下,谛听化作大兽无声游走,悄无声息收割性命。   鬼将如鱼得水挥舞令旗,万千阴鬼大军神出鬼没钻入妖人体内,恶修们身体打着摆子疯狂震颤,目中涌现绝大恐惧,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便湮灭融散进雾气中。   还有几十头狰狞天猿身覆鬼甲结成罡风绞肉绝杀阵,所过之处空无一物,只余腥气溢散,血水四溅。无数小鬼争相涌来舔舐着腥臭血液……   活人入幽冥,下场可想而知。   鬼域上浓雾翻滚,静悄悄的死寂,三十多人投进去,连一点水花都没溅起。   巫女冷笑一声,戏谑一般懒懒道:“我可一动没动,跟我无关,还有人想见识么?”   一众恶修都避开了她的目光,老魔笑了起来:“我不是不信小友,先前就说给你半日破阵,结果被老夫一不小心搅合了,实在惭愧,那便再给你半日。”   巫女哼一声隐入雾中。   回到城中佛寺,千余名修士都已回防驻守。半晌不见动静,众人心中俱都忐忑。   见到金翼女修落地便一并围了过来。   “林前辈,妖人退了?”   无颜子已替林璞向众人解释过,大伙儿知道头顶鬼域是剑域小师叔的一门神通。   如今城中大阵已破,只能靠这一重鬼域防护了。   林璞摇头,先去瞧了瞧引禅的伤势。   和尚已陷入龟息沉眠,护体佛光都开始消散了。   “我只是暂且将妖人们唬住拖延了半天时间,老魔已然怀疑我了。若没有外援,只怕拖不了几天。”   大家都挺有眼色,虽好奇林璞怎么能跟老魔周旋,但怕涉及门派隐秘倒也识趣没有多问。   归禅小和尚因师兄伤势显得心事重重。   “此处太偏,孤鸣山太远不做指望,最近的青灵门过来也要七八日,我们只怕等不到了……”   众人叹息,各自安坐。   四个时辰后,天外传来一声喝问:“巫小友,好了没有?”   林璞此时正在为引禅调理脉络,从丹田混沌金风里艰难剥离出一丝混沌阳气替他续命。   此时头也不抬骂道:“催催催,催你老母!说了半日,现在才四个时辰,你不识数吗!”   老魔被她噎住,面色青白交加,咬牙平复心头怒火,“老夫只是提醒小友一声,还有两个时辰。”   林璞再不理他。   无颜子双眼发亮目露崇敬,周围修士则面面相觑,俱都钦佩拱手。   大恶老魔能被她骂不还口,林前辈当真天宗前辈,高深莫测。   两个时辰后,巫女身形再次浮现于鬼雾之中,老魔则在红云边细细观看着她的动作。   只见鬼域里万千阴鬼不甘嘶吼啸叫,煞气收拢,空气扭曲闪烁起来。   眼见鬼域渐渐淡去,恶修们面带喜色。   可下一瞬巫女惨叫一声,鬼雾猛然升腾肆虐,重又牢牢覆住了大城。   巫女身形重现,捂着胸口龇牙咧嘴骂人:“该死的秃驴!竟然趁着这个时间点偷袭姑奶奶!”   老魔面色僵硬铁青,喝道:“巫容,我已给了你整整六个时辰!”   巫女脸上本还有些讪讪羞赧之色,被他这么一呵斥,登时狗脾气上来,倒打一耙反唇相讥:“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先前大嗓门传音催我,叫秃驴们知道时间守着点偷袭,现在早就弄好了!”   老魔被她气个好歹,正要翻脸,却见巫女软下语气来:“算了,大家都在等我心焦,姑奶奶也不怪你。方才我一直在琢磨,鬼域和秃驴的阵法都有了头绪,一起同时弄快得很,再给我半天,保管弄好……”   老魔沉下脸来。   “我再给你两个时辰,若还不行,本座也不顾及那么多了。”   手下班底留存,以全盛实力坐稳星君之位固然最好。   但若一味拖延,事情完成不好叫人怀疑能力,别说星君的位置,要是拖到天宗大能们赶到,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哦,知道了。”   巫女身形消隐不见,云驾上有肥头大耳献殷勤的手下劝慰老魔:“您且莫生气,等这脏嘴巫女把活儿做完了再秋后算账,她跑不脱的。”   老魔阴毒瞪他一眼,手下这人顿时闷哼一声倒退两步,嘴角渗出脏器血沫。   “算账?本座要活剐了她祭炼血术……”   云上一众妖人无所事事又心焦干等了两个时辰,巫女显露身形,松一口气轻松道:“秃驴的阵法已解得差不多,再要一个时辰我把鬼域收了你们就能下来。”   一旁等得烦躁的三角眼邪修骂道:“你这娘皮别拖延时间,要是天宗援手来了,你也跑不了!”   林璞瞧他一眼,“我先前好像没见过你……怎么,老祖座下几位不开口,显出你能耐来了?”   邪修被她激怒正要大骂,被老魔止住。   他平静开口:“不用再呈口舌之利了。”   林璞半身遮掩,悄悄放出一众鬼奴妖徒结阵,万相和谛听也潜入迷雾中隐去,五行爆珠散开,两百对雌雄小剑也隐去光芒遁藏于身周。   她一只手背于身后显出金弓握紧,小莲妖偷偷在鬼域各处洒下木植种子……   “还是老祖有见地,一时等待换得太平圆满,没必要争吵,再等一个时辰就好。”   老魔淡然摇头,“我的意思是:不等了。”   谁都不是傻子。   世事终究不会尽如人意,老魔察觉端倪,即便再不甘心,再想留存实力以待日后登高楼,但他也是心性坚定的邪魔巨擘。   登仙途中,多少人因为优柔寡断半道身死,要想不竹篮打水,那便要当机立断果决行事。   哪怕巫容当真没有问题,哪怕连闯鬼域和神僧佛阵手底下死伤惨重,哪怕孤家寡人去当星君遭人冷眼……   他也要活撕了这脏嘴桀骜的巫女,出了心头这口恶气。   *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②③:化用引自《舍利弗问经》。   对,脏话手动打码了自己代叭~   明天这个副本结束,下个地方幕府山收尾时见老婆,所以还要等几天 第75章   老魔一声令下, 三角眼的邪修扭转身子弯腰匍匐一甩,便化作一条吞天巨蟒,巨蟒蛇瞳倒竖, 张口一吐便是一大滩毒液。   毒液窸窸窣窣作响,从里头探出万千异种毒蛇。   一旁墨情谷弟子两两结对跳起淫邪俗艳的舞来, 毒蛇随着舞动的频率交缠媾和, 转瞬以邪法又催生出无数小蛇。   云层汇聚水汽,毒液侵染扩大, 凝成一大汪幽绿碧翠的毒江。巨蟒一头扎进毒江里,刹那间水涛汹涌,水势惊天,万吨巨浪恍若天河倒悬般狠狠砸向城池!   若不是有一重鬼域缓冲遮掩,世俗城池怎经得起这一场轰砸?   老魔身边肥头大耳的亲信则取出一卷画满惊惧人像的人皮画册来, 撕下一页便传来一声哀嚎,一声哀嚎便有一头修罗世界的狰狞大鬼套上人皮现世。   三千世界,六道轮回, 竟能请得修罗道的大鬼跨界而来,这妖人修的不是旁门,而是修行世界已失传许久的正统请神术。   只不过他图简化速成, 捉来八百民间气运善人残忍炼成了人皮画册, 修改为“请神修罗降”。   再有一面相刁钻刻薄的老虔婆, 深吸一口气吐出,便是万千凶戾哭嚎的抱婴女尸。   那如海般的恨意几欲凝成实质, 被虔婆以邪法诱导转嫁,冤魂厉鬼齐齐朝巫女扑来!   老魔手底下的大恶邪徒又何止这三个?   小小恶童病恹恹似难受得紧, 畏畏缩缩哭出声来。   可他一哭一呕血, 乌血落地生痨鬼, 痨鬼身周萦绕着幽绿色的浅雾。   仔细看,雾气由无数疫虫凝聚而成,若放大百倍便能叫人看清:每一只疫虫头上都是一张痛苦的人脸。   还有笑脸迎人的耄耋老翁。   他身前现出一件凤首箜篌,十指连弹弦音阵阵,天边便有黑色雷霆撕裂虚空。   虚空裂缝里无数道罡风呼啸如芒,裹挟着爆闪如瀑的雷霆劈下,又是一个隐遁多年的大恶凶魔!   偌大世界,自私自利、寡廉鲜耻的邪恶妖人何其多也!潜藏千百年一朝联合起来爆发,当真叫人胆战心惊。   可这还只是老魔近身的侍从,更不谈红云之上还有大批叫不上名号合力施法、各逞本领神通轰砸鬼域山城的隐世恶修们。   在天宗眼皮子底下藏头露尾、东躲西藏憋屈千百年的妖人们一朝逞凶,当真万法齐出全力以赴,好似要一雪前耻示威一般。   顷刻间流云翻滚化作浓重墨色,日沉天暗,黑云压山恍若天倾。   林璞翻手掐诀急令,鬼域顿时拔高百丈死守城池!   迷蜃鬼雾里八方暗流涌动,百道红芒剑光呼啸,弓弦绷紧,金箭锵鸣,万千鬼卒奉玺令而来!   混沌金风托举煌煌神鸟,凛凛黑棺凶威震天!   从乡野山林出来的懵懂女童,得亲长谆谆教导,已成风骨。   自莽山至东海,又从东土来到天宗羽山,瞧过前辈高人以身化界封海阻妖,看见大陆锦绣中域繁荣昌盛,结识得南荒蛮妖意气,也曾心境破而重立修成一身烈烈道骨……   近二百年勤修苦练,所得一身神通妙法和神器宝物,以及麾下一众凶悍妖徒,还有以纯挚道元召唤而来的无尽阴鬼大军……   林璞拼尽全力,金芒炸现,木箭牵连成网覆盖出一片青色波纹,波纹下水元金针箭雨暴射齐出,竟也稳稳扛住了这浩荡黑天!   叫人牙酸的崩裂声响,天地灵力剧烈震荡,林璞咬牙硬抗,道骨金芒透亮,肌肤上也染上了淡淡金光。   无尽神通邪法和滔天毒海恶浪砸下来,崩散成一阵阵的气浪往八方溢散,巫女周身皮肤绽裂沁血,若不是大成的庚金道骨撑着,浑身骨骼都要崩裂。   云层之上,一干老魔大吃一惊。   这巫女当真邪异极了。   汹涌恶力砸去,本以为一息便能功成,却没想到她如此硬骨头,将近一刻钟的轰砸,竟维持着鬼域硬生生扛住了!   可也仅能撑这么久了。   林璞喉头腥甜、血气翻涌周身剧痛,道基充盈支撑的灵元已然后继不足。   天猿们已重伤被她收回纳妖囊,雌雄小剑崩碎了大半置入丹田温养,而万千鬼卒也死了一波又一波回返幽冥……   鬼域召唤现世后就不用她再操心,只要自己扛着不死不下令,鬼域就不会消失。   但鬼玺往幽冥召鬼是靠灵元作引下诏,灵元不足,根本没法传下法旨。   林璞虽然早早叫莲妖在鬼域四处洒下木种,作为穿空木遁的落脚点。   可红云之上无数恶修的合力施法轰砸如海,她就是躲也躲不掉只能硬抗!   庚金道主再强,身子骨再硬,修为境界上的差距摆在那里,林璞扛得了一时,也扛不住一世。   幽冥蜃雾之下,鬼域已然千疮百孔。   为人师者总不能死在徒弟后头,莲妖和天猿早被她收回纳妖囊了。   金弓碎了一地,松软炸开的红土里还有闪着红芒一明一暗的小剑碎片,剩下的鬼卒歪七扭八缺胳膊少腿儿正好能再凑一支残军……   丑陋老魔忍不住惊异喝彩:“鬼王宗竟得了这么一个好苗子,若非今日,将来贵派定能再度崛起。”   灵元不够用,当省则省。   林璞从识海分化一丝神识裹挟着几颗五行爆元珠迎上一波恶修合力引砸而来的大山。   轰隆隆连绵巨响,大山被炸得粉碎,那抹神识也告湮灭,巫女额角登时炸开一道血线。   饶是如此,她咬牙扛下识海剧痛,面色狰狞,双眼却仍明亮桀骜。   舔一舔额角流至唇边的血珠,巫女挑眉笑得狂妄:“若非如此,姑奶奶怎敢叫嚣与老祖平起平坐。”   老魔声音阴柔得厉害。   “说得是,有本事的人再怎么叫嚣也不为过。   小友且再试试,看能不能扛下老夫这道术法,若能成,我便给你个痛快。”   说着,老魔两眼合二为一,迅速扩大占据了整张丑脸。   枯瘦如柴的人体脖子上顶了只头颅大小的眼睛,真叫人不寒而栗。   老魔的声音从头顶天际响起,似看到了什么一般啧啧称奇:“原来巫小友箭术如此超凡,当真了不起……”   林璞被他瞧得汗毛倒竖,背生凉意,冷笑道:“刚刚不是叫你瞧了姑奶奶手段么,现在又发什么颠?”   “不一样啊。”   老魔面容恢复原本模样,头大如斗奇丑无比,他开口尖笑:“小友不知,老夫有一门十分有趣的法术,叫借刀杀人,能从修士以往所有对战里选取一道最强的攻击复刻出来还施回去。”   “这门术法有利又有弊。   遇见一直藏拙的,就没什么用处,但这一类人数量少且往往修为低。毕竟登仙路上,总藏拙往往就失了一往无前的刚劲奋勇之心,不从生死拼杀出来,道心软弱走不长远。   所以大多时候,这门法术用起来都十分顺手,能叫人败在自己毕生最强一击下死不瞑目……”   头顶星辰明灭耀闪,似在随着某种频率共振呼吸,林璞面色凝重。   “牵动星河虚影引万千流星化神箭降世,好一门灭世诛仙箭法!”老魔面色欢喜道:“巫小友,叫我瞧瞧你能不能接下自己这巅顶全盛一击。”   此时还是白日阴天,但天空暗沉乌云汇聚,饶是如此也没能遮挡住星辰光辉。   几息后,漫天星河大亮震荡,天穹塌陷,天黑了一瞬,流星箭雨携天塌之势、尾牵流火呼啸而来!   林璞不由苦笑,当年孤鸣山强凑五行踏星河,虽只有百里,但也不是如今的她能轻易接下的。   若是全盛时还好,能唤万相加持将这一片流星箭雨夺过来,但她此时已倾尽全力,后继乏力,一直扛着这漫天恶修的联手轰击已是够呛,如何还接得下星河一击?   接不下也得硬接,她不能叫满城人死在星海箭诀之下。   小师叔丢不起这个人。   碎片缓慢汇聚成一滩金液重新塑形成金色神弓,林璞捡起弓弦缠上,正欲强行唤出万相。   百里陨星箭雨降世,混在无数恶修的神通术法里,隆隆轰至鬼域山城!   林璞是挡不住,然而也不需要她来挡了。   头顶上方一红,鬼域上空被一条凭空出现的五百里红绸覆盖。   所有的攻击汇总在一起,好似一头百里巨兽被网兜绵绵兜住。   红绸中央沉沉陷下,但稳稳泄掉了巨兽去势。   继而八方剑影惊现,鬼魅刁钻切断神通法术间交引勾连的灵息,不一会儿,红绸反震回去,百里浩瀚攻势,悉数化为灵元气浪溢散开来。   红绫与剑,烈日阳灼剑法,“已故”刑堂吴堂主,是二师姐红绫真君的亲传弟子。   即便早有预料,林璞见着严肃古板的刑堂吴老头儿,也高兴得几欲跳脚!   明黄剑光自高空而下劈开乌云,化为一条璀璨金龙冲进毒海与吞天巨蟒缠绞在一起。   龙蛇交舞,不几息,一声清冽龙吟,毒海崩散成雾被金龙吞吸入腹。随即真龙重又变回长剑,逆转而回将巨蟒狠狠劈成两半!   灼灼日光下,豹头环睛威风凛凛的粗犷大汉自云上来。   是陆羽的师尊、千年前的大国人皇、黄道盟司武王君,也是被元爻老魔重创后不治身亡的辛游真人。   梵音唱响,天降佛光。   一声烈烈狮吼,披了此间人皮的众多修罗道大鬼们俱都震颤惊惧。   佛光中走出了十余位护法金刚,其后一头青狮驮着一位顶结五髻的菩萨出现。   菩萨手执慧剑,八方云涌,护法金刚怒目呼喝横扫挥杵,以跨界邪法神降的修罗大鬼俱被砸得粉碎!   而青狮张口一吼,那肥头大耳的恶修顿时七窍渗血,元神惊惧遁逃却被菩萨手中骤然飞来的慧剑斩杀……   引禅归禅两和尚的师尊、伽蓝法华寺四大神僧之一的宗见,最拿手的伏魔手段,就是接引大智文殊菩萨法相唤请护法金刚诛邪。   他是在辛游王君之后,外出传法时被元爻等一干老魔劫杀的。   地面万千勾爪探射而出,面容淌血、满目怨毒的抱婴女尸俱被勾爪抓握住。勾爪尖利却并未伤人,链条尽头掌控在突然闪现的中年师太手上。   师太看上去年纪四十许,她隔空一掌,见势不妙正要遁逃的老虔婆便被一记天雷劈成焦炭。   长相不如佛门高僧亲善,师太嘴角紧抿面目肃冷,瞧上去不太好接近。   但她手上纯净灵元吐出,毫不犹豫动用珍贵本源为冤魂超度。万千女尸扭曲的面容逐渐平和。   不一会儿,女尸身上血气散尽,俱都抱着孩子对这严肃却心慈的师太遥遥一拜,肉身散去,魂归地府。   锁身定魂勾,青灵门镇派道器之一,由执器长老元檀掌管。   但听闻她在宗门大乱那日遭师兄元爻偷袭,击伤后被硬生生从丹田夺走道器闭死关疗伤去了……   还有身着绀色利落窄袖长裙,施展无锋重剑的暴烈女修。   她一击便杀了痨鬼恶童,随即人剑合一,重剑遁化成万千灵动细剑爆散而出大杀四方。   这是存在人间传说里的传奇女君、黄道盟司命王君、仁王剑之主韩婛。   韩王君也在追缉元爻老魔时陨落了。   不仅如此,此时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围拦堵截的二十余名天宗修士,全都是众所周知死得不能再死的死人!   而“杀死”他们的人,正托着一盏剔透晶莹的琉璃莲花盏,跟那还未正式上任的巨门星君施法斗得激烈。   老魔心中惊怒交加。   他怎么也没想到,已叛逃与修行界为敌的元爻老魔会带着一群死人从躲藏的阴沟角落里钻出来,破了他们的谋划。   林璞刚见到老魔时就知道,她这面小小的渔网网不住这条大鱼。   城中佛阵被破,满城百姓更是陷入了死地。   天宗援手来不及不打紧,她还知道附近藏了一波人。一波已在世人眼中消失的死人。   城内外已被邪法封禁,但她还有一名新收的妖仆在。   水蛭妖王马宏,本体招外人厌恶,问得本人意愿后,便被她安排藏匿游离在外。   向“已死”之人传讯定然收不到,天宗高人们不会那么蠢留下这个破绽。   那林璞便干脆不找吴长老他们,直截了当叫马宏代她给元爻老魔本人和龙烛都传了剑讯。   果然三个时辰前,马宏便等到了一群将水蛭都吓出一身鸡皮疙瘩的死人大能来!   林璞在吴长老出手时便撕下了鬼面具。   扛了许久,她早已浑身脱力,此时便有一名剑域长老笑着来到林璞身边见礼护住她。   天宗联合在大陆上藏了一手暗棋,此是绝密之事,定不能泄露半点风声。   方圆百里早已设下天罗地网,务必除恶殆尽,不能放走一人。   林璞乖乖待着不动,敛息恢复,不给众人添乱,只与长老交谈一番后问:“所以你们早在两个时辰前就来了?”   长老笑道:“是,多亏了师叔设法周旋,才给我们时间布下封禁之术,此时才出手,还望师叔见谅。”   林璞摇头,她知道轻重,这群人的存在必然不能传出去。还待再问时,天上斗法已渐步入尾声了。   元爻毕竟手里有镇派道器在,僵持下去老魔不是他的对手。   再加上手下陆续都被诛灭,他心头生怯,已然有了退意。   老魔的心思早被元爻料中。   再几息,他虚晃一招要逃时,便踩中了提前布置的琉璃封界被定住,下一瞬已被牢牢罩进了莲花盏里。   这位即将上任的巨门星君面目维持着惊骇的神情,已被青灵门镇派道器定住了。   元爻收起道器落地,此时剑域长老正被小师叔缠住问话。   他脾气没吴长老硬,招架不住师长的问询,只老实说掌教未发话他不方便讲,请师叔回宗后去问掌教真人。   元爻冷冷瞥了林璞一眼,训斥道:“既知是绝密就少问!”   “哦。”林璞点头,眨眨眼加了一句:“知道了,元爻师侄。”   老道被噎住了,心里烦她烦得厉害。 第76章   林璞从邪魔手里争取到时间, 等来了修行世界里的一批“死人”高手。   方圆百里皆布下了天罗地网,不过一个多时辰,除了首恶被元爻老道生擒, 其余一干邪道妖人便俱被杀得干干净净。   战场扫尾除痕等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吴长老这才率剑域众人上前跟小师叔见礼。   林璞辈分虽高, 但毕竟是剑域弟子, 别宗的长老大能们跟她没有交情,倒犯不着必得上前庄重执全礼, 此时远远打个照面点点头也不算失格。   只面容粗犷的豹头壮汉辛王君与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专程上前来寒暄了几句。   辛王君与小师叔是熟人,见到了便过来打招呼聊两句。老和尚则是来道谢的。   “小徒多蒙林师叔搭救,贫僧在此谢过。”   林璞忙道不敢。   菩提院首座宗见神僧可是释家的大修持前辈,在东土传法开坛的时候,莽山十九镇只怕才将将有个雏形。   林璞辈分再长, 若论身份和德行,在场之人俱都是林璞敬重的前辈高人。   虽有各种错综复杂因果在前,林璞面上老跟元爻老道过不去。但他打心眼底里却也还是推崇尊敬他的。   不说为人如何, 能将生死置之度外,毅然抛下身后万般名利假死隐匿,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更别提他们做的事情是绝秘, 前方道路晦暗且悠长, 看不见尽头。   大部分人永远都不会知道, 有一批前辈大德默默无闻遁入无人角落,在阴影里游走护佑苍生万灵。   不提大节, 诸位大能冒着风险过来援救满城生灵,斗战还是其次, 出手前后的准备和收尾工作才是最耗费心力的。   再联想到这些年修行世界里元爻老魔的名头越发响亮招人忌恨, 便知道他们背地里该做了多少, 而奸邪妖魔又对修行界渗透了多少……想想都叫人觉得不寒而栗。   宗见从腕上念珠手串中取下一颗捏碎,里头放着一枚金色剔透的佛骨舍利,递到林璞掌心时已幻化为一只小小青果。   “小徒伤重,还请师叔代贫僧将此果转交于他……”   一行人来援前就已详细盘问过妖王马宏,知道了城中先前发生的事情。   宗见是佛家大德神僧,以他的见识和对徒弟的了解,早便猜到引禅会硬扛佛阵反噬重伤垂死。   将舍利幻作青果也是为了避免叫徒弟认出来。   此间事了,元爻等人已率先离去,见林璞一口答应,宗见垂眸念诵一声佛号便也转身紧随其后。   辛王君跟她打了一声招呼,一旁背悬重剑的暴烈女修也笑着朝她点点头遁走。   只有以吴长老为首的几名剑域长老向小师叔躬身揖礼,行完全礼后离去。   林璞目送前辈大德迅速消失于天际,再回首时,面前这片红色云霞之上整整齐齐摆了上百道妖魔尸首。   其上气息早被处理过,不留一丝破绽。   没有人专门叮嘱吩咐,也无需点拨。   就连一向看剑域小师叔不顺眼的元爻也不得不承认,红绫真君眼光老道,代师收下的小弟子才智过人,鬼话一套套的。   收尾的解释交给她来编瞎话,众人没有不放心的。   天边已瞧不见人影了,小师叔深吸一口清新空气,心里头由衷快活。   一场酣畅淋漓的斗战,开场的是她,高潮谢幕的是同道高人。前辈大德们来去不留痕迹,匆匆救下大城后又隐遁赶赴了别处。   修行修行,便不仅仅是修磨己身,还有登仙阶时行走游历见识的人间风景。   这景色不单指山川风光、俗世繁华。沿途一路所见的情义柔肠、侠道风骨,何尝不也是一道赏心悦目的美景?   林璞回头看向一旁的水蛭妖王,眸光明亮笑问道:“马宏大哥,你肚子饿不饿?”   皮肤黏滑的微胖汉子呆愣回望主人,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一整座大城被暗沉黑天遮掩了整整一个日夜。   得知这阴森鬼域与先前佛罩一样都是用来防护妖魔的,城中百姓看久了,便也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但一日多瞧不见太阳,终究还是叫人不习惯。   高空遮蔽的浓厚黑雾震颤几下消失,天光大亮,身负璀璨金翼的女修身上耀闪流光,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入城中佛寺。   林璞先赶紧将青果喂给引禅吃下了,再请人去给当地官府传话告知危机解除、可出告示安抚民心,这才跟一众同道说话。   一重幽冥鬼域就是一重天地,鬼域隔绝内外窥视,就连老魔那般实力,也只能向城内传话,得知不了内里详情。   城中受伤的大小修士就更不可能勘破鬼域遮掩得知外头发生的事情了,如今想知道发生的事情,全凭林璞就地发挥。   “……若成功牵引炼狱降世,天宗必将牵制大批人手至此地周旋,肆虐祸乱人间被追缉的妖魔们便能趁机逃脱,压力大减。”   林璞将事件里能说的挑拣着说了。   归禅小和尚正开心师兄伤势好转,忙着照顾引禅没心思追问。   无颜子是个惹人嫌喜欢给人找不自在的,更不会主动开口问话来给众人解惑,他巴不得小上人吊着大家胃口憋闷。   几名青灵门低阶弟子面面相觑,发话问:“林前辈,那这群老魔恶修怎么样了?”   若是天宗援手到了,此时法华寺、孤鸣山、青灵门和剑域四大天宗的弟子都有,就算各位长老们有急事先走,也必会留几名弟子下来看看打声招呼。   这是应有的礼节。   可外头空荡荡的哪一派的灵息都没有,总不可能是剑域小师叔将妖人们一顿痛骂气走了吧?   林璞视线轻飘飘落向院中一角,“无一活口,已尽被诛灭了。”   众人哗然骚动,那般盖世凶魔成群结队出动,小师叔再强,唤鬼域庇护城池一日多便已极为了不起,但要说她一人诛杀了所有恶修……   她才六境修为,那群妖人里可有好几个天阶!她到底什么实力?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角落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矮胖汉子。   他面目普通,放在人群里毫不出众,皮肤光滑到有些怪异,似还沾染了一层粘液,而手里正抓握着一个糖葫芦一般的东西在吸咬。   仔细一看,他吸咬的原来不是糖葫芦,是一个被大卸八块的丑陋妖人。   这妖人浑身浓厚的血煞之气,一看便是大恶老魔,却是死不瞑目,缩小到糖葫芦大小被木棍串了起来。   矮胖汉子见被人发现,连忙猛吸溜几口将恶修尸身收起来,老实巴交走到林璞身边,一路上被众人侧目避开。   林璞笑着介绍:“此是我座下护法妖王,先前被遣出去办事了,这群妖人苦劝不听,我主仆二人便里应外合,将其悉数杀死……恶修罪不容赦,尸身不配入土为安,便都充作你口粮吧。”后半句是对这汉子说的。   众人便见这叫人本能反感厌恶的水蛭妖王接住主人递来的芥子囊,高兴收下了。   释家经文里,无上佛国有护法恶神,佛前会得神道怪物八部天龙众听法,而道家也有被驯服的恶兽。   既往诸多神奇事迹的剑域小师叔驾前有一名听令驯从的强大护法妖王,好似也不是叫人多难以置信的事情。   城池里还有老魔的邪法残留,但要不了几天青灵门长老和法华寺的高僧就要到了,掀不起什么乱子。   其余修士们在此养伤停留,林璞却还有事要做。   与一众同道告别后,又愧领了引禅归禅两和尚的谢意,林璞便也不再多留,与无颜子一起结伴离去。   一路南行飞往幕府山,无颜子脚下御空法器还是那支木簪。   “当年你我分别时就已是造化,灵沂……咳,灵沂道友与我说过你的阴阳魔修持,应当精进极快才是,怎么现在才刚入真仙?”   无颜子摇头不欲多说。   他先前魔基散过一次,并不想把这事拿出来讲。阴阳魔弟子是阴阳怪气讨人嫌,但又不是唯恐天下不乱爱搅动是非的小人。   小上人和魔女师姐都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有些事做出来是误会,坦诚说出来许会相安无事,也可能会成为隔阂,他不愿冒这风险。   狮鼻阔口的虬髯汉子凑到林璞身边笑嘻嘻道:“小上人,你是真关心问我修为进度,还是想借机探听一下我师姐近况?”   好家伙,明明是一个魁梧威风的汉子,面上美人妆画得齐整,花黄都贴上也就罢了,开口声音竟还是娇甜软糯的女声。   直接把养好伤爬到师尊肩头透个气的小莲妖吓得一哆嗦,匆忙又钻回纳妖囊去了。   林璞是为数不多知道无颜子遭遇的人。   魔徒骄傲,铜雀台的祸事早便随着他修为渐长埋入了魔心深处,再不与人诉说。   就连灵沂也知道得不多。   了解始末,有一份幼时结交的情谊在,再加上多年未见也都有剑讯往来,且小师叔庚金道心通透坚韧,又早有准备。   林璞与无颜子重逢,除了唏嘘、感叹、惊讶和欢喜,倒也没什么别的感觉。   被朋友打趣,林璞有些脸热,但也不矫情否认。   她对灵沂的心思老早就被无颜子看出来了。   怪只怪自己当初年纪轻见识少,心思太浅显,一瞧便知。   回想那时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三天两头发讯至孤鸣山找无颜子拐弯抹角打听魔女消息的自己,林璞都恨不能直接原地挖个大洞钻进去闭关。   “我上次问她魔功拟化得如何,她把遇到的瓶颈问题都发给我了……”   正道和魔宗功法迥异,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体系。   林璞要是能入逍遥,大道同归,可能还提得出一些见地,现在的话……魔女说的这些她听起来跟听天书似的。   灵沂当然知道小师叔是在问她闭关进度,但她偏故意假装听不出来。   以前魔女在林璞面前还算不上肆意随性,可那场失控的迷乱亲热好似捅破了一层窗户纸,叫灵沂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性子越发叫人捉摸不透。   有时心情好撩拨她一两下,有时突然不高兴就发讯过来揪出以前在她这里吃亏的事骂她两句。   还有的时候若即若离,回讯只有一阵空寂,什么话也不说。   可若小师叔凝神静听,便会发现,剑讯并不是空白,而是似有若无般记录下一阵清浅呼吸。   林璞屏息听到最后,入定后醒来的魔女便会似梦醒一般声音微哑轻唤一声:“阿璞,你在不在?”呢喃低语如在耳边,听得小师叔面红耳赤。   等她再去箭讯问起时,灵沂又装傻不认了。   林璞知道,这才是真正的魔女,她在一点点地将自己所有的小性子,所有的别扭展现出来。   好似一只口是心非的漂亮灵猫,奶凶凶地哈气喵喵叫,看似别别扭扭不亲人,实则正小心翼翼地试探靠近。   “师姐没告诉你,她已经出关了吗?”   “嗯?”   “她一个多月前出关的。那日魔天显化红云八百里,铺满孤鸣山上空,魔念汇聚天魔崖,流霞三日不散……小上人,你应该知道,我们孤鸣山十三魔君是由魔神钦点吧?”   林璞点头,她与灵沂闲聊时听她提起过。   “‘见诸相非相,既见如来’,师姐领悟了佛国与魔天众生两面的本源虚妄真谛,无需魔神提点,已晋为我孤鸣山第十四位魔君了。”   林璞愣住了,无颜子则心有余悸。   虽知道魔女对他动过一次手,事情便算过去了不会再揪着不放。   但灵沂当日下手太狠辣,他心里存了阴影,一见师姐魔基就发颤酸软,但又忍不住想凑上去撩拨。那可是一位新晋魔君的魔念啊,一个能顶孤鸣山一群……   但无颜子左思右想还是量力而行,他可没有阴阳魔神老祖宗惹遍魔天还能活蹦乱跳的本事,便于一个月前收拾东西下山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来想把这章标题取作“喵喵”的,想想风格迥异好怪哦,算了算了_(:з」∠)_ 第77章   时近正午, 马蹄声起,一个衣衫染尘的中年男子正驭马沿山路疾行而上。   他虽额生细纹,面有风霜之色, 瞧上去有些年纪,但身板结实壮硕, 神色坚毅, 叫人一眼看去便觉可靠。   老远瞧见宿老乡民候在镇外等他,男子早早翻身而下, 牵着马笑迎了上去。   “大家放心,听说东边百里外有修士出没,我已请过往游商帮忙送信过去,若是有天宗弟子在,得讯后必不会坐视不管的……”   好不容易劝忧心忡忡的镇民们安返回去歇息, 男子回到自己家中,进门后才卸下强撑的精神和笑意,叹了一口气, 面上满是疲惫。   妻子忙将院门关上,跟进堂屋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怎么了,你不是说去拜会桑炎道宗, 看能不能请大宗的修士出面帮忙调停一二么?怎么, 不太顺利?”   男人将茶水一饮而尽, 又叹了一口气。   “我去了,却被人家三言两语就打发走, 根本没能进得了山门。回来的时候有心善的守山弟子叫住我,说问题根源还是在那浮生门上。   我们一群凡民, 却占据了这一处灵脉宝地, 浮生门的连琅仙子正缺一处石胎灵巢孕养她受损的本命法器, 就在附近修行道上放话说谁能助她,她就与谁结成道侣……”   “方圆千里就只有我们幕府山出过石胎,她摆明了就是看上这里,不想自己出面脏了手,撺掇她那一群姘头出面欺负咱们!”   如今人间诸侯各方势力争斗已趋白热化,中域人皇大位即将落定。   幕府山这些年吸纳聚集了数万流民在此安居。   此时若一并迁走去往附近大城,别说能不能平安到达,就算有城池敢接纳,那也是打乱局势的一股新势力。   立时便要成别处各路诸侯的眼中钉肉中刺,再不得安生。   而连琅想要石胎灵巢,就必得将这数万百姓都赶走。   经过十八年休养生息,幕府山已成多少人安居的家乡。   外头朝不保夕四处战乱不休,林间乡野也被猛兽占据栖息……   离了这里,他们能去哪儿?   说着,男人忿忿怒骂一声:“还自诩仙子,我呸!浮生门,一个修行界不入流的小宗派,我以往从未听过,也就只能在小地方作威作福,欺负凡俗百姓了。”   妇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以前不也这样吗?”   “嘴里是没瞧不起人,实则高高在上。天宗律例铭记于心,其实只奉为律条,根本没思索过心。   诛邪卫道也只是为了回馈天道不欠因果,修士只将修士视作同类,我等俗民无足轻重入不得你眼……”   妇人端起盘子要走,“我看林仙长说得没错,道貌岸然执律,内里目无下尘,就是你们这些修士的通病。”   “阿玉,你这是说的哪里话?”   男人连忙起身握住妻子的手拉住她。   “我这些年与大家一起白手起家建起这座村镇,早便是幕府山一员了。你是我妻子,你的祖母就是我祖母,怎会无足轻重?”   妇人咬唇,良久才将心底藏了许久的不安问出口:“十方,你还有一年多受罚的期限就满了,届时你还为修士,而我只是民间一凡妇……”   十方上前将她揽住,满面风霜的男人认真道:“当年娶你之前我便说过,不管能不能回去,你都是我认定的妻子,你的名帖也已被我报回宗门上了册,几年前你不是看到门中回信了吗?   若日后能延续仙途,我回宗便多接些任务,天宗延寿丹种类极多,就算重复没有效果,但每种叫你吃一个遍,你我夫妻都能相守许久,你总不会以为我真能得道成仙飞升吧?”   妇人终于展颜,嗔怪一笑把他推开,“你倒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还成仙,你能入真仙就不错了!”   笑着把妻子搂住,十方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当年那样得罪了剑域小师叔,早已不指望真能回去了。   只盼能与妻子平平安安相守一世,奉养老祖母安享晚年,仙途盛景只待来生吧。   十方十八年前被送到幕府山时,也曾怨天尤人甚至迁怒此地百姓。   他灵脉被封禁,又非真仙境修为,没有凝练仙体,便只相当于俗世的巅峰武者,也会生老病死。   但他毕竟心地不坏,即便迁怒也做不到打骂泄愤,只是整日里浑浑噩噩,仿若行尸走肉。   送他来的修士早将他的身份和师长的吩咐跟此地人族交代过了,众人便也都知道十方的来历,以及剑域林仙长送他过来的目的。   来受罚的天宗弟子,以往也曾诛邪降魔匡扶人间。   天之骄子一息被打落凡尘,自暴自弃。   知他心里不好受,大家伙也都同情照顾他,不敢真去支使他干活,反是衣食餐碟皆有人送来。   林璞当年最先救下的是一对祖孙,又叫鬼仆给断臂的孙女接上了手臂。   那女娃名叫阿玉,年岁渐长以后性子泼辣又有主见。看不惯十方跟个废人一样天天躺着,跑去跟镇长商量一番后,断了他每日精良的饮食供应,换成跟大伙儿一样的野菜粗粮,又把他臭骂了一顿。   其后又打着林仙长的旗号,指挥大家在村子里搭了架子,白日把十方拖出去,叫他在架子上躺着。   让他亲眼看看,不值得入他眼的俗民们都是怎样筚路蓝缕,以凡人之身在这苍莽原始的幕府山启开山林的。   阿玉嘴里“犯矫情病的公子哥儿”躺了没几日就坐了起来。   静静看着周围辛苦劳作的人们也不说话。   再一日,他突然起身,默默走进人群里,从几名步履蹒跚的佝偻老人肩背上接过沉重铁木扛上肩头,提起斧子,自此成为了幕府山人族一员。   妻子提着热水桶去隔壁为祖母擦洗身体去了。   多年前,老妇背着年幼的孙女随乡邻一路逃难。阿玉除了受过断臂之苦,被祖母护着再没受伤,反而老妇身子垮了。   再加上愈发老迈,如今老妇腿脚早不利索,出行只能靠孙女婿做的两轮车,洗漱也得指望孙女帮忙。   十方回到卧房,想了许久。   他灵脉被封,不仅灵力动用不了,芥子锦囊打不开,青灵门弟子令牌也拿不出来。   若传信回宗门求师兄弟们帮忙,凡俗靠走马人力传信,就算信能送到,也是数年以后了……   现在遇见觊觎幕府山的门派修士,他当真无计可施。   面色挣扎了好一会儿,十方从床底砖块下取出一枚藏起的小箭折断。   室内一暗,桌前骤然出现一只威风凛凛、身覆暗金色麟甲,比他还高了大半个头的凶悍天猿。   侯岩打量他一眼,还不等他开口求助,便递了一张灵契过来:“喏,这是幕府山石胎们亲手画押过的灵契。   我师尊被邪魔事绊住了手脚,一时半会赶不过来,有灵契在,幕府山归属已定。外人就算把你们赶走,也得不到石胎灵巢的。”   十方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天猿挠了挠脖子抓痒,自顾自道:“十八年前,此间人族受我师尊指点来幕府山,身后暗中跟了三名天猿。   随后每五年一轮换,幕府山中一直有天猿看着,与剑域从没断了联系。”   “修士不得干涉人间,所以我们也没露过面。不过,”侯岩眼睛滴溜溜转,斜斜看向他:“北边来的邪僧、吞吃人肉的巨熊、逃亡路过的青衣大妖……”   男人粗糙生茧的大手颤了颤,惊讶道:“是你们在暗地帮我?”   幕府山栖息的人族老幼居多,后来壮大后为了对抗流匪乱军,也组织了自己的卫队。但那只是对抗凡人的,若遇到邪魔妖怪,只有十方能凭一身学自天宗的好剑术挡一挡。   灵力封禁,却还能仗剑在那么多次危机里化险为夷、全身而退,他还曾和妻子打趣自己剑法精进,又有虚无缥缈的气运护身。   此时才知道,原来有人暗中帮他。   十方捧着手里的灵契,喉咙干涩:“她,林前辈……”   “红绫真君是何等人物?能被她老人家看中代师收下的关门弟子,你觉得我师尊会是什么样一个人?”   侯岩长长的尾巴悄悄探到一旁碟子里,环住一个果子。   “你们人就喜欢钻牛角尖,只看自己愿意看到的,其他都视而不见。”   “就算不看我们剑域,你当日冒犯,我师尊一发话,青灵门就将你交由她处置,竟无有异议。   如果你不是人缘太差不受待见,那就是你师门长辈也发现了你的性格缺陷,迟早会出手给你掰过来。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就叫你撞我师尊手里了。”   十方垂首鼻酸,他也曾怨过元爻师祖,在外人面前竟都没有半点偏袒于他。   可现在想来,当日一向繁忙严肃的师祖化身亲自前来听林前辈对他的处置,何尝不是对他的撑腰和爱护?   趁着人低头看不见,天猿尾巴一勾把果子扔进嘴里,侯岩嚼了嚼,一张猴脸酸得皱巴巴。   十方收敛情绪,抬头对天猿深深揖了一礼。   侯岩立马回复一本正经,嘴里东西囫囵吞下,点头道:“你先拿着灵契,我师尊不日便会赶来,放心,不会有事的。”说完消失不见。   隔日,灵契拓印的副本便送往了浮生门。   再几日清晨时分,剑光落于幕府山南面溪涧边,上面跳下一个青年男子。他迈步上前,厉声质问道:“连琅,为什么不回我剑讯?”   这人名叫赵寅,出自附近的桑炎道宗。   桑炎道宗虽比不上天宗,但在修行世界里也勉强能挤入二流之列,是此地最大的修行门派。   赵寅一路修行顺风顺水,因资质较高,早早便拜入掌教门下,年纪轻轻就入了真仙境。   这样的成就,就是放在天宗也能进内门排上名号,所以颇得门派器重。算是桑炎道宗乃至当地修行门派年轻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   也因此,赵寅为人便有些傲气。   呵斥完,见面前柔弱女子默默饮泣,他又有些气短,放缓了语气询问缘由。   弱柳扶风的美人倚进他怀里。   “若无石胎灵巢温养,我本命法器便撑不了多久了,迟早道散。当初不得已才用石胎灵巢寻道侣,却不想歪打正着遇见了对我情深义重的你……”   赵寅为人傲慢,还真就吃这一套,此时气也消了,抚上心上人的脸柔声道:“你我情投意合,早便说了万事交由我,为何还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委屈?”   “虽然幕府山正好合适,但你知道我的性格,断然不会为一己私利而不顾万民死活。不然我为什么要放话拿道侣终身来换灵巢?而且你已经寻到别的了,我更不会驱赶他们。”   美人黯然落泪:“可这些人还大张旗鼓给我浮生门送了他们灵契的副本,岂不是向外宣告是我在逼迫他们?”   “莫哭,是这群不识好歹的贱民小人之心。”赵寅趁机把梨花带雨的心上人搂进怀里,目中闪过异色。   他怎么可能找得到一个新的石胎灵巢。   石胎灵巢虽用处有限,但对木石类精怪来说是至宝。   石胎厌恶人类,灵巢一旦有主,气息便会收敛遁入虚幻,谁也察觉不到。就他所知,大陆千百年来无主的石胎灵巢,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正因如此稀缺,众人都心知肚明,连琅想要的就是这个。只不过仙子嘛,行事还得加一层遮羞布,说出去好听一点。   一群俗世尘民,换一个地阶造化境的大美人,这在许多人眼里可不亏。   “他们既然有灵契,应该是石胎们将幕府山交出来了。   不管其中有什么内情,灵契落到贱民手里都是暴殄天物。宝物阖该能者居之,若是灵契到手,石胎灵巢便能认咱们为主,隐匿成幻任谁也夺不走。”   赵寅舔舔唇,低声道:“我今夜去找你,商谈一下咱们的婚事?”   连琅知道他的意思,没拒绝,反而犹豫道:“从俗民手里强夺灵契,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担心日后被他们寻法子找上天宗告一状,给你添麻烦……”   这倒也是,俗民倒没什么,但要是被天宗执律的那群老古板找上,那可就麻烦了。   赵寅目光闪烁一阵,低声道:“我有一个法子,保管神不知鬼不觉,叫他们只能去阴曹地府告状。但此事只能你我知晓,不可传入第三人耳中……”   虽然修士大多不把俗民放进眼里,偶尔诛邪也会连累伤人性命,大家对此也都睁只眼,闭只眼。   但若一下子害了这么多条人命,叫天宗知晓了,那是必要上绝杀追缉榜的!   连琅吓了一跳,心脏砰砰跳得厉害,又怕又兴奋,眼睛却越听越亮。   *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一算......后天 第78章   魔宗与其他天宗的门派制度有些不同。   孤鸣山十四位魔君虽地位尊崇超然, 但并不一定皆掌实权。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适合执掌宗务。   魔君更多还是作为魔天临世的象征,也是离九天魔神尊位最近的一拨人。   灵沂晋位魔君,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开创了一门新魔道, 有功于魔坛。   所以她目前最紧要的任务就是将这一门魔道完善。因此无论云游亦或是闭关,孤鸣山都会对她大开方便之门。   “那她有说什么时候入世么?”   壮汉踏在木簪上, 眼珠子转了转不答, 不知从哪儿掏了口脂出来抿抿。   “师姐虽然已经出关,但她才新晋魔君, 孤鸣山在北域召开了庆典,诸多同道前来相贺,短时间内自然脱不开身来。不过我听说,她只在典仪第一天露了面……”   后来任是执礼长老说破了嘴她也不愿再去,只说这种典礼场合太过着相浮夸, 不符合她魔功心境。   当然,后者一听就是借口。   但典仪这种事,一般请外人都是想寻个由头各宗聚一聚彰显实力。这次也不例外, 不过是魔宗张扬想在北域显摆显摆。   灵沂不愿露面,长老们也都由着她去了。   林璞唇角微翘,把事情记在心里, 预备有空时再传讯过去问问。   这么大的消息, 灵沂竟也悄悄瞒着, 不知是不是又憋着一股劲想捉弄她。   无颜子此时似又想到什么,扭头关切道:“小上人, 我听说你驾前天猿弟子与灵宝阁阁主有亲缘关系,被妖门前辈袁金钱带走了一半?”   灵宝阁一**商, 无颜子可在他们手里吃过亏。当然了, 是阴阳魔弟子招惹别人在先。   “嗯。”   林璞笑道:“你放心, 袁老前辈并无恶意,只不过是带天猿们回祖地拜奉先祖了。他还怕我多心,硬是商定叫猴儿们分批回去。”   先前带走祭祖合族的那六十只小猿已经回来了。   袁金钱做事周全,问得剑域小师叔正往幕府山去,便干脆派遣大妖将天猿们直接送到幕府山恭候师尊。   两人聊着疾飞不停,黎明前夕,已能在周天星斗月色下,遥遥瞧见天边一座漆黑的大山轮廓。   恰此时,林璞似察觉什么,骤然仰首望向天空,无颜子也猛一抬头目色骇然。   只见高空中,一道流星从星河跃闪而出,拖拽火红长尾横贯划破黑天,擦过月晕直落天边!   不是星海箭诀里引动星辰虚影加持幻做流星神箭,而是一颗货真价实的硕大星辰生生从九天掉落。   包裹着星辰的火团摩擦灼烧空气,携浩大伟力轰隆隆砸落。   天空隆隆作响,地面也随之颤动起来。山林震荡,方圆百里皆被坠星威压死死笼罩其中,避无可避,势不可挡!   这一击,莫说修士去接,便是砸向某些扎根地脉的大宗派山门,若没有护山大阵保护,只怕也摧枯拉朽,一派无存。   好在这无妄之灾并没有直击幕府山,瞧上去应该会偏离落到山的东面十里处。   只一眨眼,流星便从天边砸落大地。   地面震动,只见坠星落地之处,冲击气浪如潮涌般四卷而出,山林倒伏枯焦,丘陵化为飞灰,群山崩碎坍塌……   这般震天撼地的威势之下,能孕养出石胎灵精的幕府山可能不会伤到地脉深处的山基,但这方圆百里之内的所有植灵生物,定然瞬间化作飞灰,无一能活!   恰此时,一声猿猴怒吼,只见幕府山中暴射出青色亮光,三头百丈高的天猿幻影显现。   师尊传道授业,恩同再造可比生身父母,天猿一族将剑域小师叔认作一门亲戚走动。   将小猴子们从师尊身边亲手带走,就算是亲戚也有讲究,总要把小猿们完完整整送回人手里。因此袁金钱便安排派了几名本族的前辈大妖护送小猴儿们来幕府山做客,只等小师叔人到,全了礼节三头天猿大妖再回去跟族长袁金钱复命。   可没成想飞来横祸,竟遭遇天外飞星大劫!   没啥好说的,身处其中,想要活命谁也没法袖手旁观,三名天猿大妖顿时倾尽全力出手,抵抗这一场灾难。   三名天猿幻影个个身形好似山岳般壮硕巨大,獠牙外翻凶焰滔天。他们长臂一甩前爪插入地底,躬身弯腰怒吼咆哮。   地脉震颤波动,只见大地绽裂开道道巨缝,继而隆隆声起,土壤狰狞炸开,十里宽的一整块厚厚地皮被天猿法相掀起做挡,正好迎上了第一波冲击巨浪。   一声对撞巨响,僵持了两息,遮挡在大山前八尺厚的巨岩地皮就被轰碎,三名凶猛天猿血气翻滚,倒退几步呕出血来。   可坠星余威未尽,浩大伟力崩碎成气浪只被阻了一阵,随即就裹挟着飞沙碎石好似暴雨一般疾射如电横扫袭往大山。   最危险的第一波冲击好悬是被天猿大妖挡住了,可后续四散奔涌的乱流更是暗藏杀机,仿若收割性命的暗器一般叫人防不胜防。   脆弱的生灵怎敌得住?   林璞和无颜子顾不得再多看,奔涌巨力已从幕府山附近袭涌了过来。   她并翼如刀交叉劈开乱流,随后翻身取出长弓疾射前方,木水柔箭瞬间编制成网。   而无颜子额心魔眼浮现暴突,突然好似瞧见什么一般面露异色,但也来不及多想,先与小上人一同扛过这一劫再说。   四周空气里显现出无数细小的孔洞,从中钻出无数小小的虚空魔怪。它们怪叫着冲进木水箭网里游走加固防护,死死抵抗吞噬袭来的气浪。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间乱流消散不见。林璞收起弓立时发动遁法,几下破空纵跃就来到了幕府山上空。   占地几十里、巍峨起伏的幕府山群已被削去了数个峰头,一眼望去群山矮了一大截。林木倒塌乱石满地,四处皆是孔洞。   就连好多结实的山体上都有被碎石击穿、前后通透的蜂窝状小洞。此时黎明天亮,光线都能穿透山体照射到另一面来。   她唤出马宏随侍,疾飞入山林深处,此时才浅浅松了一口气。   虽然山路断绝,一整座人族大镇有些破损残败,但倾颓倒塌的房屋不多,伤亡也并不大。   幕府山中除了万千人族和一众天猿,原来还有一波人在此做客。   是从蛮荒出来找好朋友“林季”玩的妖精们。   一只火鸦正蹲在玄龟老头肩上梳理凌乱的羽毛,此时见到她,圆溜溜的眼睛一亮,拍拍翅膀飞下地变成一个尖嘴男人。   他一条腿已经扭曲折断,但丝毫不在意,声音尖细跪地拜道:“老奴火佼佼拜见大王!”   不等发问,火佼佼抬起头亲亲热热奉承道:“吾皇实力大涨,已于年前喜晋妖王,被祖师奶奶收入门下。您是吾皇师叔,又对南荒有莫大贡献,陛下旨意,遥封您老人家为我火鸦妖国亲王了!”   “大王,谢师祖奶奶半年前离开妖国,说要去东极看看真君她老人家在混沌海设下的封界怎么样了。   老奴此次和几位大将军一起出蛮荒,是要替吾皇回宗拜山录名的。”   边上是蚌妖水欣和玄龟老头儿以及当年金乌城登擂结识的豪猪精等妖怪,他们就是火佼佼嘴里的大将军。   南荒事毕后,这些妖精都被火鸦皇媚儿收编加入妖国了。   但妖精们素来肆无忌惮,再加上火媚儿如今实力也能压服族人,听到妖皇要派人去往人族世界,想到当年那个扮做寒雀的人修好朋友“林季”,不免也蠢蠢欲动,想跑去锦绣中原找她玩玩。   于是一行蛮荒妖怪们出使人族世界,一路走走停停眼花缭乱四处闲逛。   有一次在锦绣大城里,豪猪精田浩被散修忽悠用常见不值钱的破烂换走了几百根爆裂棘刺,发现上当后闹了起来,引来管理集市的修士。   那集市是灵宝阁开设的,本来修者见识不够吃了亏灵宝阁是不管的。却经不住田浩拉着同行的一群妖精们瞎闹,惊动了高层。   一来二去说着说着各道了身份讲明来意,发现互相还有渊源,后来这群蛮荒朋友便和林季的天猿徒弟们结伴来了幕府山。   只不过这群家伙为了给她一个惊喜,叫灵宝阁传讯的时候瞒着没说。   玄龟老头儿的乌亮龟背上裂了一条巨大的缝隙,正心疼得厉害,水欣则苦着脸上前抱住林璞胳膊给她看被划花的漂亮蚌壳。   除了这俩有硬壳保护的,其他妖精都伤得厉害。三名天猿大妖到现在还爬不起来,豪猪精一只胳膊上被剜走了一长条深可见骨的肉皮,看上去血淋淋的。   一旁的小天猿们也各自重伤倒地,林璞免了他们见礼,一个个查看伤势,好在没伤到根基。   十方在不远处犹豫了一瞬,还是走上前来,神色有些复杂,垂首低声恭敬道:“拜见林仙长,谢仙长护佑我妻子与亲长。”   他现在还在受罚,封灵锁脉,算不得修士,连一声前辈都没资格喊。   三头天猿大妖拦下了第一波攻势,第二波乱流砂石是这群蛮荒妖精和小天猿们结阵护下的。   蛮荒妖精比生活在大陆的妖精更自我,他们讲义气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但路见不平是绝对懒得管。   天猿大妖击碎了最霸道致命的第一波攻势后已无余力,妖精们能勉强在后续肆虐的乱流里自保,但满镇人暴露其中就是待宰羔羊。   十方看着近二十年来几乎处成家人的街邻老幼们急得发疯,跪求蛮荒妖精出手却无人搭理。   还是几十头小天猿围过来喊叔伯姨姨才哄得他们眉开眼笑答应出手护住众人。   但饶是如此,在漫天砂石击穿屋舍山体时,小天猿结大阵,与蛮荒妖精一齐拼尽全力施法,虽护住了脱力的三头天猿大妖和镇上百姓,还是有疏漏。   叫几道乱流从大阵空隙里钻了进去,绞杀了近百人。   侯岩耷拉着猴脑袋垂头丧气,“对不起师尊,弟子没能完成您的吩咐。”   林璞摸摸它的头,温声道:“飞来横祸,不怪你们,你们已做得极好了。”   此时,无颜子才赶了过来落地,开口道:“那个,小上人……这可能不是天灾。”   清脆悦耳的女声把水欣吓了一跳,忙退了两步惊异地瞧着他。这什么怪东西!   林璞面色淡下来,“人为?”   无颜子看着林璞的脸色,忍住想去招惹蚌精的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没敢打岔。   “是,我这阴阳魔眼能瞧见魔念痕迹,方才发动时瞧见端倪,追去了十里外的一处山岗上,发现了施法痕迹,那道灭世坠星应是有修者引来的。”   林璞沉吟一阵,先去向三头出手的天猿大妖道谢,随即开门见山:“你们此行踪迹有没有人知道?”   蛮妖们心思浅又直白,得罪人了自己也不知道。但他们和灵宝阁天猿一起过来,生意人周全,出行都有安排。   大妖明白他的意思,“林师叔放心,是我灵宝阁敌家寻仇的可能性有,但不大。侯家孩儿们太小,就这么百来只苗苗,族长他们舍不得叫娃娃犯险的。我们是秘密过来,即便自己人也不一定知道行踪。”   林璞点点头,再把十方唤过来询问情况。   粗糙的中年汉子挠头想想道:“要说仇家,我们幕府山都是凡人,怎惹得上有这等神通的修者。不过,先前倒是有修士觊觎幕府山的石胎灵巢……”   “浮生门。”   林璞问明位置,将纳妖囊里剩余的天猿和莲妖叫出来给众人看护救治,叫上马宏转身就走。   无颜子刚跟了几步,林璞侧头:“你留下。”   等金芒不见了,无颜子僵住的身子才缓和下来,咋舌道:“小上人在哪儿磨砺出这一身威势?当真好吓人。”   豪猪精田浩大大咧咧粗嗓门道:“什么威势?林季态度不挺好的嘛!”   蛮妖懂什么察言观色。   在他们眼里笑是笑,怒是怒,面无表情就是情绪平稳。   林季当年跟他们在擂台上是打出来的交情。后来妖国相处几年,嬉笑怒骂,肆意随心相交投缘,女修一直都是一副随和性子。   莲妖正在给田浩疗伤,闻言反驳:“才不是呢,师尊生了好大气,出手的人这次只怕落不得好了。”   水欣走过来捏捏女娃娃的脸,笑眯眯道:“怎么说?”   莲妖连忙跑到玄龟身边:“龟爷爷我来替您瞧瞧背甲。”她本体为药莲,又出自剑域掌教亲师妹云霜长老执掌的药峰,医伤的本事可不容小觑。   躲开了蚌精的魔掌,小莲妖继续道:“师尊脾气一向都可好了,她心情平静时哪怕不笑,眼睛也是带笑灵动又明亮的,语气也温和。   而且她现在周身庚金锐意尽显,面色淡漠却毫无冰冷之意,明显就是怒极内敛动了杀心。”   小女孩摇摇头:“要是误会或者有原因便罢,若是当真像十方说的那样,有人只是为了夺山便草菅人命,只怕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听她这么说,无颜子一拍大腿,“哎呀,忘了那道飞星灭世神通!你们这么多人都不在坠星中央,还得靠着龟甲蚌壳才半死不活苟下来,小上人就带了一个妖仆在身边,她不会有事儿吧?”   嘴里叫遭,无颜子脸上却笑嘻嘻的,莲妖小猿怒目而视,众人皆皱眉看向他,却见这怪汉并指在空中画了一道黑色魔符。   符成后好半晌才亮起,对面传来一个好听的女人声音,她懒洋洋道:“下山倒是跑得快,现在想找死了?”   无颜子小心翼翼:“师姐,你还在孤鸣山吗?”   “关你什么事。”   “我遇上小上人了,我们在中域罗铃洲南边的幕府山附近。”   “关我什么事。”   无颜子面上笑得猥琐,语气急切道:“师姐,我是实在没办法了,小上人她跟人对上结了仇,敌人会一门飞星坠世的可怕神通,能将方圆百里生灵轰砸尽灭!   她又倔,不愿人援手帮忙,说什么要跟人鱼死网破、粉身碎骨的话一个人就去了……我心中不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莲妖面色一振,眼神晶晶亮看他,只见无颜子笑嘻嘻伸出一根手指,然后第二根,第三根……   “位置。”   魔纹散去,水欣好奇问:“这女人谁啊?”   莲妖看她一眼,吞吞吐吐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旁猴子们高兴抢话:“是师娘!”   莲妖连忙担忧看向水欣,生怕这柔弱的蚌精姨姨受了打击伤心。   蚌妖却眼睛一亮,对着几位妖国大将军便笑吟吟讨彩头,“我说对了吧?林季喜欢女人,快,掏钱掏钱。”   田浩把一个芥子囊扔给她,忿忿道:“那她喜欢的也不是你!”   “嗐,迟早的事嘛。” 第79章   浮生门坐落在幕府山再往南三百里。   黎明前那场天外飞星轰砸人间, 动静极大,音波气浪奔涌八方,也早惊动了浮生门。门主左钊早叫门中戒严起来。   这般浩大的天地威势, 坠星锁定范围之下,幕府山生灵必然绝无生机, 但周围山林被波及, 大概率也会引发妖兽骚动狂乱。   浮生门是连护山法阵都没有的小门宗。妖兽惊惧四散奔逃,说不准就会汇聚成群冲击山门, 他们需得提心留意。   正自安排时,晨雾之中,没候来兽潮,却等来了一个扣山的女修。   她面容清秀,眸光锐利, 神色偏冷,身边跟了个皮肤光滑、样貌普通的矮胖汉子。   左钊听了通报,亲自出门迎看。他瞧出来人年纪轻轻, 与自己一样是第六境的修为,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   “敢问道友自何处来,到我浮生门有何指教?”   “谁是连琅?”   浮生门弟子神情微妙, 以为又是一个道侣变心来找连琅算账的, 俱都好笑, 不由看轻了她一些。   只左钊瞧她气质冷冽,提起连琅时神情毫无波动, 没敢放松警惕,笑问:“不知道友找我门下弟子何事?”   林璞懒得再多费口舌, 侧头吩咐:“全部拿下, 活着就行。”   这轻视的态度将左钊激怒, 他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那就叫我领教……”   话音未落,方圆十里土壤骤然松软塌陷,一息之间化作泥沼水泽,水泽下似有密密麻麻的妖物翻滚涌动,叫人看了便心惊胆战。   随即阴风乍起,水面浮现红色波纹,从里头窜出数只大鬼,行动间妖风滚滚,鬼气森森,张牙舞爪便封死了整座山门。   左钊的心一沉,能有封界本事的修者,根本不是他浮生门能招惹得起的。   浮生门弟子立马结阵迎敌,可所有攻击都好似泥牛入海,悉数被青灰色的鬼雾吞没。   于此同时,厉鬼们还争先恐后匍匐下来以身化阶,在一大片泥泽中为主人铺出了一道通往浮生门大殿的洁净通路。   左钊咬牙暗骂连琅闯祸,一边敕令弟子变阵,同时袍袖一摆,祭出飞剑,遁化成剑光冲向这狂妄女修。   鬼仆早便跟主人请示过了,幽冥有事他暂且脱不开身,但手下有大批**过忠心耿耿的厉鬼,尽数都能交由主人使唤。   林璞迈步拾级而上,根本不理会迎来的剑光。   脚下大泽猛然跃起无数黑芒,精准击碎所有人手里的法器。厉鬼们欢呼扑上去隐入修士体内,操纵着目露惊恐之色的浮生门弟子一个个飞到大殿前站好。   剑光破碎,左钊当初为了速成炼入飞剑内的一缕魂魄也毁了。他遭受反噬捂住丹田,眼中闪过狠辣之色,传音叫弟子们掩护,自己掐诀隐去身形。   林璞一路畅通无阻走到中宫殿前,转身,浮生门一百八十三名长老和弟子已经身体僵直齐整地站在阶下了。   阶前空中泛起涟漪,左钊正待出手偷袭,矮胖汉子便出现在他身后,将其一把按倒在主人面前。坚硬的青精石砖被磕碎,左钊闷哼一声,已遭重创被擒。   林璞开口再问:“连琅是谁?”   此时马宏已走回主人身后,由诸多厉鬼押着浮生门上下一百八十四人。   见鬼玺之主发话了,厉鬼们阴渗渗怪笑,一群凶神恶煞的大鬼将浮生门弟子分批拖到一旁,活扒筋骨、生啃噬魂……   幽冥诸般刑讯手段里,有的是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残酷刑罚。   没多久,一个瑟瑟发抖的狼狈女修就被众人争先恐后指证推了出来。   林璞问:“幕府山之祸,是你做的?”   幕府山哪儿来的这么一个煞星后台!   连琅花容失色,断然否认:“仙长说的哪里话?那般可怕的飞星坠世,我哪有这种手段!”   左钊虽修为不咋地,但一个人撑起一座宗门,能力和心性还是没话说的。   他知道连琅先前看中了幕府山的石胎灵巢,暗中是使了些小手段,但也不至于想害死那数万生灵。   引来天外飞星杀生,这该是何等神通,总不能因为修者曾觊觎宝物,幕府山遭了祸,就把事情凭空栽过来吧?   世间哪有这种道理!   他冷笑一声,忍痛出声维护门下弟子道:“若连琅有这种本事,你们动手时就都死了,我这门主之位也早便让与她坐!飞星坠落是天灾,道友何苦非往人祸上引?”   林璞不理他,坐到阴鬼讨好从殿内搬出来的宝座上。   腰间独属于剑域弟子身份标识的剑羽宫绦显现了出来,她这条是独一无二的亮金色。左钊瞧见一愣,狐疑地瞧了连琅一眼闭嘴了。   “加刑。”   厉鬼们抛下了旁人,诸般刑罚只对着她一人招呼,没多久,遍体鳞伤的女修便受不住了,声音嘶哑垂泪委屈道:“上人容禀,我虽想要幕府山,但根本没动手害人,有朋友说他寻到了别的石胎灵巢,飞星坠世真的与我无关!”   幕府山被天宗剑域弟子庇护,连琅知道事情闹大了,为今之计,只能先把自己从里头摘出来。   林璞不置可否,侧头道:“你来。”   马宏抬手,阶下泥沼里飞出一面水镜,镜中百十条三指合并那么粗、身形微扁的灰绿色虫兽。   它们身有环纹,通体布满滑腻粘液,头尾各有两个吸盘,随着水镜的靠近缓缓逼向连琅。   “真的不是我!”连琅疯狂挣扎,却被厉鬼钳制着动弹不得。   有一只水蛭率先从水中跳了出来,跃至她肩上。   连琅眼睁睁看着那可怖的软体恶兽在她肩头咬开了一个血洞正往里钻,身体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心头惊惧更甚。   再见到更多虫兽逼近,也作势要跳出来,有的还对准了她的脸,美丽的容颜瞬间扭曲拼命哭叫:“我说我说,快拿走!求你拿走!”   林璞抬起一只手,连琅肩头那只水蛭将上半身从血肉里拔了出来,连琅这才感受到肩头传来的疼痛,钻心剜骨。   她抖抖索索,声音沙哑颤声道:“那人是桑炎道宗赵寅……说手里有一样宝贝,能唤请星辰降世,还叫我别管,说都交由他,来日以幕府山石胎灵巢为聘,与我结成道侣……我劝过他的,只以为他是想把山上住的人都吓走,没想过会这样的!”   左钊气得发抖,抄起一块破碎的地砖便砸了过去,怒视叱骂道:“混账!幕府山数万生灵,你用一颗灭世星辰去吓人?!”   林璞没理他,平静道:“桑炎道宗在哪?”   肩头还有几条滑腻嗜血的恶兽爬来爬去,连琅伸长脖子怕得厉害,再不敢多做隐瞒,只想把自己撇清,将这活阎王送走。   梨花带雨说完还待再软语求饶时,胸口一凉,心脉已被金气截断,道基崩碎,香消玉殒。   林璞站起身,左钊见状心怯退了半步,阶下弟子噤若寒蝉,却见她并未有别的动作,只微微颔首,马宏就将一只芥子囊扔到了左钊面前。   这是当年六师兄吴陵子杀了一名天阶散修后缴获的战利品,当作见面礼送她了。   最珍贵的丹药和三样法器都被她拿了,剩下的诸多东西林璞没怎么动。虽算不上顶顶珍贵,但也有不少宝贝,放在浮生门,也能抵得过一间小宗库了。   “仓促拜山,此算作赔礼。”   浮生门全员皆伤,山门破败,连各人合手的法器也俱都粉碎,此番真是伤筋动骨灭门的大祸。   一码归一码,浮生门教导无方有错,却也不至于落到灭门的下场。   左钊这才松了口气,察觉冒了一身冷汗,拾起芥子囊,却见那女修转身又坐下了。   “你御下不严,致使孽徒险些酿成大祸,三日内,携浮生门上下去幕府山请罪,拜祭亡者,助百姓重建城镇,可有异议?”   左钊连忙点头答应。   “另,把连琅尸体送去桑炎道宗,告诉他们,我三日后去要一个交代。”林璞看向他,“知道我是谁么?”   左钊垂目恭敬道:“是,林仙长。”   三日后,林璞从压抑无声寂静得可怕的浮生门离开,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先前对战一众老魔时崩碎的雌雄小剑已被她用庚金灵元祭炼修复好,两百对合在一起,再不只是一柄猩红大刀,而能顺应心意合成不同武器。   虽有谢三传授的“杀伐十三道”,但这门斗战之术讲究灵活应对。三师姐格斗术出神入化,能用一把石刀巧应万敌,林璞比不过师姐,那就面对不同的敌人发挥不同的武器优势。   雌雄小剑受损,正好可以叫她将庚金熔炼进去,祭炼成更合手的兵刃。   此时,桑炎道宗炎環峰大殿上正一片死寂。   殿前是一个貌美女子死不瞑目的尸首,旁边跪着一个面色发白的青年男子。   桑炎道宗掌教济常道人正坐在上首主位上目色沉沉。他手里压着一封剑讯,对着在祠堂跪了三日的爱徒招了招手。   赵寅膝行上前,被他一巴掌扇倒在地。这一掌异常重,打得赵寅眼冒金星。   “孽障!色迷心窍,就为了一个贱妇,便敢将师门至宝的存在泄漏出去,你把宗门置于何地,将为师置于何地?”   赵寅爬起来直挺挺跪好,垂首道:“弟子知错,但凭师尊处罚。”   又是一耳光,赵寅耳中嗡嗡作响,从地上又爬起来膝行上前,微微喘气,仍是跪回师尊面前。   “这一掌,打你胡作非为,胆大包天!幕府山数万生灵,若是事泄传露出去,我桑炎道宗立时便要成为人间公敌,归入邪魔道统!”   “弟子有负师尊教诲,罪该万死。”   最后一掌,赵寅嘴唇外翻绽出血,已是倒地爬不起来了。   “这一掌,打你蠢笨如猪,为师门惹下泼天大祸!   事情既然做下了,你便该灭了那贱妇的口!惊慌失措回来,你就不怕别人顺藤摸瓜查过来?你知不知道,那幕府山是天宗剑域一代真传小师叔的道场!”   赵寅面似金纸、悔恨交加。   那日,他发现飞星一击竟然被幕府山上数位大妖挡下之后,立时便知道惹下大祸了。当即便抱着飞星垂逃回宗门跟师尊请罪,被关进祠堂忏悔思过。   本以为连琅爱他至极,肯定不会供出他来。没想到浮生门先是一封剑讯,随后便把连琅的尸首送过来了。   “好了,阿寅年轻气盛,被人蛊惑撺掇,谁能想到一向不起眼的幕府山竟还有这等来历的靠山。师兄你便是打死他也于事无补,为今之计,还是想法子弥补才是。”   一旁长老插话后,把赵寅扶了起来。   “照我看,送过去的补偿再多加些吧,幕府山上那一众妖仆不是未有伤亡吗?那就还有转圜余地。   只要事情办得漂亮,借此机会跟幕府山打上交道,日后多来往,未尝不能化干戈为玉帛,跟剑域攀上关系。”   “那剑域小师叔已去浮生门闹过一场了,我们态度放恭敬些,又送了那么些赔偿过去,幕府山本也没什么损失,她还当真不依不饶来咱们这儿闹不成?”   济常听着一众长老的对话沉默不语,却闻此时弟子来通报,说东边有一道金芒远远奔来。   他立时便下令开启护山大阵,回头转入内室,好半晌才出来。   “我已传讯给黄道盟司文王君陆仲山,答应将飞星垂赠予他,请他过来替我等调停一二,暂且先拖着,陆王君到之前绝不能放那剑域小师叔进来。”   一旁有长老皱眉道:“飞星垂何等至宝,这么送出去岂不可惜?幕府山没闹出人命,又不是不能周旋。”   济常摇头,“飞星垂的存在已经宣扬出去了,这等神通至宝,我桑炎道宗是留不住了。”   想想怒气上涌又狠狠踹了赵寅一脚。   “幕府山没闹出人命,那剑域小师叔还不依不饶过来,无非就是为了这宝贝。   若给她,那就成了赔礼,理所应当,她若是个性子傲的,该不搭理还是不搭理咱们。可要是送与陆王君,调停以后咱们那些赔礼就算抵了幕府山的冒犯,反而陆王君这边又欠了我桑炎道宗的情,往后至少便跟一大天宗有了交情。”   不愧为掌教真人,心思细腻周到,众人尽皆叹服。   林璞带着马宏来到桑炎道宗山门上空时已时近午时,一道水幕华光将整座仙山宝地护得严严实实。   不似浮生门那般穷酸,桑炎道宗有护山大阵,虽比不上一流大宗派,但也算是了不起了。   看来桑炎道众人打定主意要保下赵寅了。   马宏瓮声道:“主上稍候,我唤出儿孙们出来,将这道龟壳给啃了!”   林璞摇头:“不用。”将马宏收入纳妖囊,闭目感知,穿空木遁施展,下一瞬便来到了炎環峰大殿前的古木下。   桑炎道宗这护山阵法就是个不辨敌我的坚固罩子,远远比不得天宗大派,靠穿空遁就能破掉。   林璞刚现身,鬼玺一亮,许久未见的好鬼仆便一身殷红鬼甲,头戴大冠,手执长剑威风凛凛出来了,显然已成一副诸侯王的架势。   幽冥底下自有厉鬼们告知鬼王前言,此时来不及叙旧奉承,瞧见主人身边那妖威赫赫的水蛭妖王,好鬼仆赶紧抢话厉声大喝道:“羽山剑域庚金道主、一代真传师叔林璞法驾在此,桑炎道宗掌教还不速来相见!”   久不出现,主人身边多了个妖王又如何,谁都比不上他的眼力见儿!鬼王得意洋洋。   殿内众人吓了一跳,“她怎么进来的?不是说只有第六境么,她怎么会穿空遁这等高明遁法?”   济常摇头道:“行了别乱,人既然已经进来,多说无益,传召门下,随我一同迎驾天宗仙长。”   盛装列阵,殿前相迎,林璞瞧着这浩荡千余人的阵势不为所动,身后阴兵列阵,左右一妖王一鬼王护法,气势不落下风。   不管济常和桑炎道宗众长老如何奉承寒暄,林璞都神色淡淡。   一阵寒暄后,济常请林璞入殿落座,林璞摇头,“不用了。”随即径直道:“我的来意你们也知道,赵寅人呢?”   “唉,”济常叹了一口气,“收到浮生门传讯,贫道才知道孽徒被人蛊惑,险些铸成大错……”   说完,他派人去将赵寅带来,一盏茶的功夫,一个气若游丝的男子被抬出来放到了地上。   他脸颊青肿,背上沁血,腿已被打折了。   济常郑重道:“林仙长放心,逆徒犯错,我桑炎道宗绝不姑息,定会照门规严厉处罚,绝不姑息!不过好在没出人命酿成大祸,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林璞一直淡漠的神情总算有些波动了,她瞧向济常,皱眉道:“谁说没出人命?”   济常恍然,歉意笑道:“瞧我,我的意思是,好在林仙长座下护法众人没出人命。”   林璞浅笑一声,唇角勾起,眼眸毫无温度,“我明白了。难怪能教出赵寅这样的弟子,原来症结在这。你们眼里,修士是人,妖是人,鬼也是人,就俗民不算人啊。” 第80章   凡世俗民在修行世界的地位的确很微妙。   若说重要也重要, 无论是修行世家还是普通弟子,往祖上追溯,根脚都是出自俗尘。   前辈高人们制定的天宗律例, 基调也是夺灵于乾坤,还情于万灵。而万灵之长便是俗民。修士匡扶天地秩序, 本质就是护佑人间。   可要说不重要, 又的确不重要。凡世俗民何其多也,死掉了一批还有一批。   修者超脱凡尘, 凌驾于世俗之上,便是再悲天悯人的大能,也知道没法叫高高在上的向道者们慢下步子,多回头瞧一瞧脚底下的凡人。   修士对俗尘插手多了不行,不管也不行。中间的斟酌把握, 一直也是天宗头疼的一点。   前辈大能们思虑过许多,修者对人间的影响太大了。   若束缚太多,便会叫大部分修者诛杀邪魔前心有顾虑, 或者干脆就袖手旁观不管了。   与其浪费时间畏首畏尾去救一群俗民还可能违反律条被追罚,还不如就独善其身专心探幽修行不问世事。邪魔妖道为祸人间与我何干?   也因此,天宗联合制订约束修者的大律不似人间律法那般详尽, 中间都有回旋余地。   多数时候, 只要不太过分, 执律的修士对修者在人间的作为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无缘无故残杀万灵被发现,必然被唾弃归入邪魔之伍。   可若是诛妖卫道或行进途中无意间伤及无辜, 致使生灵惨死,也不会有执律巡游的天宗弟子跳出来指摘什么。   一条真龙打闹间坠落地上, 不小心压死了一群小蛇, 其余龙族不会因此怪他。   林璞将俗民的生死拿出来说事, 不过区区百十来人,桑炎道宗的众位高人们还真没怎么放在心上。   几名长老面面相觑,一人出面周全道:“林仙长说的是,是我们疏忽了,只听闻仙长门下护法并无损丧,一时庆幸孽徒未酿成大祸便没有细细查问。”   “可按常理来说,这、这神通法术不小心殃及凡人,虽叫人伤感难过,实则也是在所难免的。   先前敝宗已派遣门下赶赴幕府山,以上好灵药及宝物相赠,向仙长门下赔礼,只恰逢仙长不在山中,未当面致歉。”   “现在仙长既说了,便请您放心,我桑炎道宗虽比不上天宗,但也是正派宗门。回头定然会再登门拜访,以金银财物酬偿,对伤亡俗民加以弥补。”   林璞下巴轻抬,点了一下地上胸膛微微起伏的赵寅,问济常道:“若我非要你们将他交出来呢?”   毕竟是掌教弟子,济常的爱徒,这么轻易交出去,桑炎道宗颜面扫地,还怎么压服附近宗门?   一旁面容威严的老者冷声道:“赵寅一时行差踏错,又没酿成恶果,道友未免也太咄咄逼人了吧!”   “师叔,仙长是天宗贵客,定然不会以势压人的。”说完,济常对林璞笑道:“林仙长放心,敝宗自会按门规对弟子进行处罚,便不劳烦您了。”   “瞧我,仙长在坪上站了这许久,是我等失礼,您要不先进殿落座用些茶水?瞧着时辰,黄道盟司文王君陆前辈也快要到了,今日我桑炎道宗能得两大天宗高人前来做客,真是蓬荜生辉。您还未见过陆王君吧?他是黄道盟在罗铃洲监察人世皇朝的镇洲王君,贫道一会儿向您引荐……”   “不用了。”   林璞冷眼拒绝,垂眸沉吟片刻又道“既然你们打定主意要护他,我也无话可说。”   她看向济常点点头:“你说得对,我的身份,的确不好以势压人,没得让人以为我剑域跟那些欺世盗名、徒顶了一张光鲜正派脸面的破落门宗似的。”   一众长老脸上不好看,被济常传音笑语安抚:“无往不利名传天下的庚金道主、剑域一代小师叔在我桑炎道宗吃了瘪,回头说出去是我们扬名得了实惠,便叫她逞一逞口舌之快吧。”   “我也不多待了。”林璞扫了一眼众人,目光回到了赵寅身上,“人带不走,将他那日去幕府山逞凶的凶兵给我。”   果然是冲着宝物飞星垂来的。   济常点头答应,暗中传音,门下弟子便有人去将赵寅佩剑取了来。   马宏接过,拔剑出鞘,皱眉看向主人目露询问之色。   这只是桑炎道宗的制式飞剑,阖宗上下人人都有。   身后妖兵鬼将面容狠厉,目露凶光,只待她发话就要暴起,林璞却轻笑一声:“好,走吧。”   见她息事宁人未发作,桑炎道宗众人俱都松了一口气。   也是,暴起挑宗,就算是道君弟子也没理。天宗的确地位超然,但规矩也重。   别说她若先挑衅动手,桑炎道宗也是大派,强者如云她们能不能讨到好。林璞身为剑域一代小师叔,率先违了规矩,羽山剑域对整个修行道都不好交代。   念及此,门中长老弟子对掌教济常的敬佩又更深了一层。   却见正要离去的女修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道:“险些忘了问,你们几个,是谁伤的我?”   这话问得莫名,旁人还没反应过来,济常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却已然来不及出手,就见林璞伸手拔剑倒转,当胸狠狠自刺一剑扎透胸膛!   血花溅射到青石地板上,众人惊呼哗然。   林璞推开上前殷勤搀扶的鬼王,将染血长剑当啷一声甩到地上,抬眸又问:“你们谁伤的我?”   有心思机巧灵动的长老已经反应过来,脸色阴沉道:“在场数千人亲眼见证,这是你自残所致,剑柄上还有你残留的灵息……”   林璞不理,径直打断他的话平静道:“一炷香的时间,我要赵寅的人头。”说完,她将带血的长剑踢到济常脚下。   鬼仆妖王此时才被允许上前靠近为她止血包扎,一群阴鬼围着主人上蹿下跳大呼小叫,满脸急切关心,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装出来的。   济常面色难看,桑炎道宗众人也俱都沉默。能修行求道的人就没有傻子,再迟钝的人此时也慢慢反应过来,赵寅保不住了。   就算在场数千人赌咒发誓是林璞自残,剑柄上有她故意留下的灵息又如何?面前染血的长剑上,明明白白镌刻着一道标志性的绿炎,刺伤剑域小师叔的,就是桑炎道宗的剑。   她摆明了就是栽赃嫁祸欺负人。   桑炎道宗是二流大宗,门中修为精深的大修也有不少。   林璞若动手讨不到好,不管赢还是输,都会给剑域带来麻烦,这是正派天宗弟子身上所背负的荣誉和枷锁。   他们永远不可能像兽域和魔宗这些邪派弟子一样随心所欲。   桑炎道宗玩弄规则敷衍她,不就是认准了没人会为区区百十条俗民性命出头么?   林璞虽是天宗一代真传,身份崇高,但剑域也不会为此等事出头。放在修行界,许有人腹诽,但没人会为这百十来条人命来指摘桑炎道宗什么。   今天出了这道门,这些人就当真白白枉死了!   可现在不同,林璞被桑炎道宗的剑刺伤,这便触及到羽山剑域的红线了。   她若是寻常弟子还好,哪怕只是真传也没什么。可她是道君末徒,一众太上长老的嫡亲小师妹,剑域掌教及众位长老高人的师叔。   若这等身份的人行走在外,随随便便就被人击伤击杀,剑域还坐视不管的话,天宗魁首颜面何存?天底下还会有谁对剑域心存敬畏之心?   天宗大派,没了威严不被人敬畏,那便是门派衰落之始,再无宁日。   林璞没瞧见便罢,瞧见了来寻个说法桑炎道宗还敢敷衍她,没人给枉死的俗民讨公道,她便自己来。   只为了百十个寿数只有几十年的俗民,便要叫桑炎道宗蒙受灭门绝顶的大难……   “你、你这也太不讲理了!”   济常目色闪烁:“你可还在我炎環峰上,就不怕……”   林璞血已被好鬼奴忙前忙后止住了,只脸色还有些发白,修者是身体强健,但这等洞穿之伤着实也不算轻。   她冷笑一声,“我怕什么!给脸不要脸,我已传讯回宗,剑域诸位长老此时该在路上了。你们自己选,是交出凶手,一切都是误会,还是干脆杀了我,等过几个时辰,阖宗上下陪着赵寅共赴黄泉!”   鬼王不由咂舌暗赞,他已经自诩够混横了,没想到主人发起火来,比他还凶狠还不要命。   桑炎道宗众人骑虎难下、心乱如麻,正自烦躁无措时,便见东边一片祥云飘来遮蔽了上方的天空,清朗笑声自高空传来:“济常道友可在?陆仲山来找你讨酒吃了!”   眼前一花,一个风流倜傥的青衣文士手执折扇便出现在了炎環峰上。   济常等人心头一松,救星可算来了!正待疾步相迎,陆仲山先一眼瞧见了身旁衣衫染血,腰系金色剑羽宫绦,气质锐冷的女修。   他微愣,玲珑心窍速转,忙出声道:“可是羽山剑域林师叔当面?”   林璞点头,陆仲山立时便俯身恭敬见礼。他与司武王君辛游交好,一文一武自入道以来便是兄弟。   辛游曾是开辟新朝的始皇莽汉,陆王君入道前则是另一国朝的中兴之主,儒学出身,素来重礼。此时见着林璞,一板一眼执全礼,以晚辈弟子自居。   行完礼,陆仲山起身关切道:“师叔缘何受伤?”   这可不能再由着她嫁祸胡言!   济常忙开口解释,一旁长老们连声附和,说到最后,济常还不忘赌咒起誓:“还请陆前辈做个见证,那剑是我徒儿的,使用过的人都能留下灵息。这的的确确是林道友自刺而伤,与我们无干!”   林璞由着他们解释,似笑非笑不做辩解。   陆王君听完后不动声色握了握手中折扇,瞧了桑炎道宗众人一眼,转身取出一瓶丹药奉上递给林璞,神情担忧道:“林师叔伤势如何?要不要紧?晚辈的王城离此不远,师叔若愿意的话,可去我王城将养一段日子。”   林璞摇头:“谢过陆王君美意,他日有空,林璞定然登门造访,以酬王君盛情。”   “不敢。”陆仲山轻笑拱手,转身望向济常。   济常方才不敢插话,此时连忙上前取出一个方盒一样的东西,捧给陆仲山道:“陆前辈,此是先前说的……”   “住口!”陆仲山陡然冷脸,怒斥道:“大胆桑炎恶道,竟敢伤我天宗前辈,罪无可赦!”   随着斯文尔雅的王君翻脸,顿时雷声滚滚,天上白色祥云化作沉沉乌云,倾覆在炎環峰上,一众道人大惊失色。   林璞出声打断道:“谢过王君援手,此事我另有安排。”   陆仲山也只是表明一个立场态度,闻言立时便收了神通,与林璞再寒暄几句,“师叔若无吩咐的话,晚辈还有要事在身,这便告辞了。”   说罢也不再搭理桑炎道众人,纵身一跃回到祥云之上,似有所察觉般多瞧了北方两眼,转瞬驾云而去。   陆仲山走了,炎環峰一片死寂。济常面色青白交加,陆仲山的态度已经戳破了他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林璞那一剑,已经将桑炎道宗逼入了死地。   现在事情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除非林璞松口,不然的话,要么赵寅死,要么桑炎道宗阖宗上下连带着道统一起被剑域轰杀殆尽。无可转圜。   济常嘴唇颤动两下,抄起脚边长剑,转身一剑便将赵寅头颅削了下来。   “师兄!”   “掌教!”   济常红着眼看向林璞,深吸一口气,声音嘶哑隐忍道:“如此,林前辈可算满意了?”   “我满意?”林璞轻笑一声,迎向众人怒目瞪视,旋即沉下脸来。   “你们还敢问我满不满意……”   “是我起了贪念想谋夺灵巢便要赶走万民?是我心生恶念牵引星辰降世意图残害无辜?还是我妄图息事宁人包庇恶徒?”   说着金芒一闪,济常手里宝光炸开,至宝飞星垂崩成碎屑。   林璞嘲讽道:“藏了这么多年的宝物,第一次露面就是用来残杀无辜,好了不得的至宝,谁稀罕么?”   济常哑口无言。好半晌,才艰难开口道:“是我等先前冒犯,林仙长既已得偿所愿,可否、可否去讯天宗,恕了我桑炎道宗的罪过?”   林璞似有些疲惫,低头看着地上的尸首,摇头:“不行。”   “幕府山此次亡者一百一十三人,连带留下了无人奉养的高堂父母,无人教养的懵懂稚童,还有丧妻鳏夫,丧夫寡妇……合起来凑个两百整数,自桑炎道宗掌教往下二百人,每人自刺丹田一剑,此事就算过去了。”   “你!”   济常抬手止住了众人情绪,放低身段道:“好,还望前辈说话算数,放我桑炎道宗一条生路!”   说完反手拔剑,率先狠刺了丹田一剑。掌教忍辱负重以身作则,门下俱都噙泪,看一众长老纷纷自残,心有戚戚。   林璞这才起身,济常面色惨淡异常,“林仙长还有什么训示么?”   林璞环视一圈,叹了一口气,“若你往日对门下严加管教,怎会有今日之祸?”济常垂头,默然不语。   终于把这活阎王送走了,余下弟子尽皆上前搀扶众位长老,一名弟子忿忿道:“师尊,天宗也太欺负人了!那姓林的仗着身份咄咄逼人,我们就这么算了?”   “不然你还想怎样,今日之祸还不够吗?”   被师尊训斥,那弟子憋闷住嘴,显然还心有不甘。   却见护山阵法突然自行祭起,将整座宗门牢牢罩住,众人正不明所以,炎環峰上突兀出现了一名美艳绝伦、魅惑天成的雪肤紫衣女子。   她眸色淡漠,招手,护山大阵染上墨色,从中走出八尊魔怪来。   济常对上她的视线,顿时心生寒意,只见魔怪厉声长嗥,继而暴跳如雷,挥动巨斧砸入人群。   血光暴现,连惨叫声都无,桑炎道宗便有八名长老死于非命!   其余弟子惊怒交加就要拼命,却见魔纹一震,魔怪合成一道雷霆乌光将炎環峰狠狠劈成两半!   巨峰连带着宗门大殿被一道巨大沟壑横分成两半,残破的大殿咯吱作响,摇晃了一阵后才重新立稳,好悬没坠下山崖。   济常目眦欲裂,怒吼一声止住门下弟子动作。   魔徒动手的时候都是疯子,越打越疯,遇上高阶魔徒,最忌讳的就是跟他们硬碰硬。   这绝美女子偏首望过来,济常手里剑崩碎,手被炸得稀烂,他忍住疼痛,告饶道:“道友息怒,我桑炎道宗此前从未冒犯过孤鸣山,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魔女抬眸,俏脸含煞,声音寒冽冰冷:“没有误会,本座只是要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咄咄逼人。” 第81章   林璞端坐在阴云之上, 对马宏摇头道:“我没事,休养一阵就好。”言毕问鬼王:“你这次出来,幽冥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鬼王一拍脑门, “瞧我,被主上雷霆一怒惊摄失魂, 竟差点忘了大事!”好一通奉承话说完, 才道:“启禀主上,小鬼这次好长时间未奉诏, 是因为幽冥出了点事搅动风云,不久前才得到确切的消息,四大王她老人家下去了。”   林璞正凝神并指欲传箭讯,随口问道:“什么四大王?”   “小鬼是幽冥一方疆域的小鬼王,您是我主上, 自然就是大王,苏真人是大王师姐,就是四大王……”   鬼仆死了千八百年没入轮回, 炼狱油锅打了几回转,脑筋早就不正常了。   他摇头晃脑还跟说绕口令一样碎碎念瞎叨叨,林璞却手一抖, 失声惊道:“谁?苏师姐仙逝了?谁害的她?”   鬼王闻言也吓了一跳, 扇了自己一耳光忙不迭地摇头摆手。   “不不不不是不是, 四大王没死她还活着!她老人家生魂还在,是不知怎地以阳身入了幽冥, 现在一人在底下仗剑杀了个尸山血海出来,声名大噪, 小鬼刚得知这个消息以后立马就上来报给主上了……”   林璞松了口气, 就见方才手抖发出去的箭讯掉了个头飞到身后百米停住了。她精神一振, 回头不敢置信般轻唤道:“灵沂姐姐?”   空气泛起涟漪,魔女显出身形。   灵沂才刚从桑炎道宗过来,有些担心她的伤势,却又没想清楚要不要现在就见她,却不料被箭讯撞破了行踪。   林璞双翼一展疾飞到她身前止住,想碰她又有些不敢,眼神晶亮,面上绽开欢喜。。   法衣早将血迹和破损幻化而去,但林璞所受伤势非浅,灵沂一瞧便知,视线往她身前一扫,挑眉明知故问:“伤哪儿来的?”   林璞瞧着她的神情背心一阵发紧,莫名有些紧张,支支吾吾道:“呃,就是与人对战……我,是我自己刺的。”   到底还是没敢撒谎。   灵沂浅笑一声:“林师叔当真是性情中人,刚直公正、德行无亏,不惜自残伤身来换得公道,不愧是正道天宗的正人君子呢。”   林璞听她话头不对,忙凑近一些上前道:“这次是事发突然,有原因的。与我对上的人既非邪魔又不是恶修妖人,我又不好直接翻脸动手,我回头再跟你讲。”   她注视着魔女的眼睛,忍不住眉眼弯弯笑道:“灵沂姐姐,你几时过来的?我听无颜子讲了,你上个月才晋位魔君,早知道我就去孤鸣山观礼的。”   灵沂冷淡道:“你去做什么,魔宗的庆典跟你又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林璞壮着胆子握住了魔女的手,“这是你的典仪,当然跟我有关系。”   她上前再靠近一步,小心翼翼观察着灵沂的脸色,“灵沂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又惹你不高兴了?”   灵沂抬眸,只见林璞正认真看着她,一副生怕她生气的样子。   “林璞,你把自己当什么了?”   “嗯?”   灵沂不理她,自顾自道:“把自己的命当破鞋,说丢就丢,捅自己一剑就吓到了一大批人,你很得意么?”   “我,我没得意啊……”   灵沂瞧她一眼,林璞立马闭嘴了。   “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这样不管不顾,不爱惜自身,动不动就拿命来博吗?”   灵沂声音越说越低,垂下眸子不看她。   “民间市井里的泼皮混混就这样。这种人之所以无人敢惹,人人惧怕得罪不起,是因为他们无父无母、无牵无挂,不怕死,自恃烂命一条,光脚不怕穿鞋的,好勇斗狠,动不动就拿命去跟人搏。”   “林璞,你也是这样看自己的吗?”   “我……”林璞哑口无言。   她想反驳又说不出话来。   祭婆婆走后,她好像真的就钻进了什么牛角尖。以前是不怕死但不惜死,对生命心存敬畏,道心通透一往无前。   可现在……   今天难道真的没有更好的法子解决桑炎道宗的事情吗?当然不是,但她没有多想。   这样直截了当多痛快,无所畏惧不惜身,可不就是烂命一条的泼皮混混?   “你不是问过我无相的虚妄是什么样的么,那是一片混沌……”   灵沂那时浑浑噩噩,如前人一般接触到混沌本源。   俗世有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人世只有匆匆百十来年,时间太短,他们只看到浅浅表象就被生活推动着往前走,顾不得探寻无相本源。   可修者不行,修士追求长生大道,若是一切皆为虚妄,那他们抛下俗世情缘富贵,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就在灵沂被混沌包裹同化的时候,是林璞那一封封箭讯将她拉了出来。   俗世皆为虚幻,但她有抛不下的东西。混沌有永寂安逸的沉眠,但她仍愿清醒。哪怕所有一切最终寂灭成空,她也想听到自己昏睡呢喃时得到的那声温柔坚定的回应。   “阿璞,你在不在?”   “我在。”   可她爬出来了,为什么另一个人却自恃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烂命一条?   那她算什么?   林璞看着她,嘴唇嗫嚅几下,说不出话来。灵沂闭眼轻轻吸了吸鼻子,将手从她手心抽出。   “你既然没事,我便回孤鸣山去了,你也别来找我,一切等你自己想清楚了再说。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见魔女转身便要走,林璞心中警铃大作。   从她们樊城初遇开始,灵沂在她面前促狭别扭、捉弄调笑使小性子,万般灵动模样皆有,就没有过这般平静控诉。   她上一次这么平静提到自己以往波动的情绪时,还是在金行岛讲述她过往与龙烛结识相伴的往事。   魔云翻滚,林璞来不及多想,不管不顾伸手将人手腕抓住一把扯进怀里,乌芒一闪黑棺祭出就把两人关进了洞天。   灵沂挣扎推她,“你做什么,放开我!”   林璞将她搂得死紧,“不放。”   “你问我在心里你算什么,灵沂姐姐,你当真不知道吗?你说得对,在我心底里,许真的觉着在这世界上,只有在祭婆婆心目中,阿蒲才是最重要的。”   “是我先喜欢你的,一直都好喜欢。可我总在担心总在害怕。”   她把脸埋在灵沂肩上,灵沂平静下来。   “在我眼里,除了祭婆婆爱我,林璞就是一团蒲草,烂命一条。”   “我总是看不懂你,一直以为,在你看来,我兴许会比朋友更近一些,你或许会对我有好感,或许会亲近我,可我不知道……你是灵沂,你是孤鸣山肆无忌惮的魔女。   没有我,还能有别人,你还会有无数个龙烛在等着你,我又算什么呢?”   灵沂又挣扎起来,奋力推她,气道:“那你要我怎样,一个龙烛叫你记了这么久,我跟他之间所有往来你不是都清清楚楚吗?还想要知道什么!”   “只会说好听话,从来都只有你会欺负我,你到底是聪明还是傻!   地灵水魄是你,磐蒙神木是你,孤鸣山也是你,南域大莽山欺负我的还是你,我拒绝过你什么?”   “对,没了你我还有无数人,道子天骄,真传长老,你又算得什么!”   她抬脚就要走,却又被林璞拉住,“不是的,灵沂姐姐……”   “别叫我姐姐,我高攀不起。”灵沂掰她的手掰不开,气得直踹她小腿肚子,又被林璞慌忙搂住。   “我性子偏执又别扭,脾气也不好,肆无忌惮总要人哄着,你要是受不了就别来缠着我,去找你那些蚌精花妖啊,谁稀罕你!”   林璞连忙倾身上前吻住了她的唇,她第一反应仍是躲,可避了片刻就似躲避不开,任她把舌尖含吮擒住。   不再是南域时虚弱无力无法挣脱的一道化身,魔君身怀神通法力,怎么可能躲避不开?就如魔女所说,是她从没拒绝过林璞的靠近。   林璞松开她的唇珠,将人牢牢圈紧,抵着额头轻喘,心跳得厉害,低声道:“灵沂姐姐,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魔女攀住她的肩膀,张唇咬她,兀自嘴硬:“不喜欢……”   就似吃了枚定心丸一般,林璞心里踏实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救命......我去删掉前几章的作话,你们都忘掉好不好......感觉这俩人都在跟我对抗,对我说她们的恋爱不是这么谈的   今天白天请个假,我得想想接下来怎么写   剧情写多了,感情戏难倒我了,该骂就骂吧,呜呜呜骂我的话仅限今天一天好不好? 第82章   林璞出去三天, 回来不仅带了个漂亮仙子,自己身上也受了伤,把众人吓了一跳。   不过好在只是纯粹的刀剑锐物创伤, 凭修士的体质,将养几日便无碍了。   接下来的日子, 桑炎道宗与浮生门交替都有人上幕府山赔礼请罪, 帮助百姓重建村镇,态度还算诚恳。   受伤的蛮荒妖精们也留在幕府山休息, 不过以他们的性子,待个几天便坐不住了。   火佼佼腿折了但翅膀没断,他时刻记着自己身上的差事,要赶去羽山剑域替妖皇录名。   蛮荒妖国皇帝拜入天宗可是大事,这不仅关乎着人与妖两族的太平, 对剑域来说也是一件擦亮招牌的大喜事。   火佼佼只是排头的信使,蛮荒后面陆续还会有妖国的正式使臣仪仗过来,剑域也得为此早做打算。   因此, 火佼佼便拖着断腿,趁着剑域派遣长老来探望受伤的小师叔祖时,跑过来礼数周全地跟亲王拜别, 跟着长老们一起回山了。   剩下的一群妖精则在幕府山溜达几日后, 见灵宝阁来接人, 便也找到林璞告辞,要跟着天猿他们一起走。   蛮荒妖精到中土世界来, 就是为了见识人族的花花世界,游山玩水逍遥自在, 得享人世繁华。顺道才是过来瞧瞧朋友。   如今好朋友见到了心满意足, 便又想去人类繁荣大城里去逛逛了。   林璞从芥子囊里找了一块玉牌给水欣拿着。   蛮荒妖精们直来直往, 不懂什么叫入乡随俗,很多人世的习俗规矩都弄不明白。保不准哪天就又犯了忌讳,招惹惊动过往修士动了伏魔心思。   这牌子其实也无甚大用处,只是个象征。由剑域弟子向门中申请备案,发放给亲近的俗世亲朋或妖属的。   旁人看了知道他们是天宗亲近的朋友,先入为主也会给几分薄面,总能免掉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或麻烦。   “你们的情况我已经报回宗门备案了,有什么事情传讯于我就是,就算我有事暂且不在,门中也自会有长老对接。只一条,在外多长个心眼,能不动手就尽量不要与人起冲突……”   “你放心,我们又不傻。”   水欣从看稀奇的豪猪精田浩手里将玉牌抢了过来,摸了摸收好,笑嘻嘻道:“林季,趁着那魔女不在,你当真不和我们一起去玩玩?我可比她好,不会管着你!”   林璞摇头笑骂道:“自去,少来招我,当我不晓得,你们尽往大城闹市里钻,只顾吃喝玩乐,我是问道之人,不沾这些……”   把妖精朋友们送走,手底下另一半天猿徒儿们也跟着天猿大妖回去祭祖了。林璞想了想,纵身跃至山巅,找到魔女到她身边坐下。   灵沂自嫁衣魔转修无相魔功以后,越发由着性子随心所欲,有时反倒更像是蛮荒里精怪们的性格一般。   她先前跟水欣等人打过照面,互相也算投契。但如今分别,却也没什么离愁别绪,早上打了声招呼便自顾自跑到山巅来吞吐灵息,大半天都不见人影。   近日桑炎道宗炎環峰被人劈了,除了派出门下弟子来幕府山赔礼,阖宗闭门不出。   听说他们还在宗门大殿前将赵寅之事立碑镌刻以作戒训,规训门中弟子引以为戒。   灵沂不愿说,林璞便也不问,只笑着牵住了她的手。   “灵沂姐姐,我预备先回宗一趟,便去寻火种修行,你若愿意的话,是先跟我回去还是在这里等我?”   灵沂抬眸瞧她,嘴硬反驳道:“做什么要等你,我出来没有自己的事么?”   林璞笑着吻了吻她的手背握紧。   “你少来,我问过无颜子了,北冥有佛魔道统出世,各宗都派了人去看着,预计就在这几年便要问世,堂堂无相魔君这回下山可是领了任务要去查探究竟的。   此处是中域偏南,你从孤鸣山跑这么远南下,去北冥少不得要路过羽山原路返回往北走……”   灵沂这次过来,再怎么嘴硬,也是专程找她的。   被戳破了心思,灵沂哼一声不想理她,被她笑着搂住腰揽进怀里。   “我之前知道自己心境出了问题,但总寻不到根源。有时候心里空落落的,目标有,知道该怎么做,心里头却仍提不起劲儿来……”   林璞抬头看着她的眼睛,橙棕色的眼眸里尽是绵密的温柔。   “可你在我身边时,我的心里就满满当当,总有说不出的快活。”   这便是第六境的修行了,灵沂自己也经历过,她明白这些。   入尘沦时,修士以往平静心境被打破,情绪无限放大,总会胡思乱想。   若此时与人有深切的交联,负面与正面情绪交织在一起,便会碰撞出叫人既心怯又着迷的悸动。   当初那个才第三境的小修,就是这样叫她吃了几回憋,又爱又恨,硬是在她魔心上挠出了一道缝,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只不过魔女没有像林璞一样,受过如此缠绵的折磨。   林璞是坚定的。   在她眼里,林璞一直都果敢聪慧又固执,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她允许就靠近一点点,她不愿意就退开。   主动权总在灵沂手上。   林璞从未在她面前表露过自己患得患失的不安。   开始时连箭讯也不敢直接给她传。后来亲近了,哪怕偶尔泛酸吃醋跟她说两句龙烛的坏话,也只是孩子气一般的抱怨,叫人瞧了好笑,并不放在心上。   好似只要灵沂态度暧昧地不拒绝,她就能怀着一腔热忱的爱意一直远远等着。   而魔女性子从来就是恶劣的。   龙烛对她的好感被她一步步交织引向爱意,剑域小师叔也不例外。   她在俗世里学会了怎么样玩弄欲望。情生欲念,欲念的暗面便是妒忌与占有。   反之,妒忌与独占欲被催生出来,情意便也不远了。   她的忠告,她的欲拒还迎,她的另眼相待,都是魔女一步步设下的罗网,两人俱都心知肚明。   以林璞的聪慧,难道看不出当年初见时,魔女对她的亲近,大半都是由于真君符篆而误以为她是莫娴君看重的晚辈弟子吗?   与对龙烛一样,灵沂对她的好,从开始就不单纯。   林璞自小就不是一个有安全感的孩子。   直到祭祀的逝去、真君的离开,林璞所有压藏在心底的不安全部爆发,识海迷劫化作心魔盘踞,放眼望去,识海里尽是一片茫茫蜃雾。   祭祀的死只是引子,林璞第六境的心魔和坎坷,其实大半都和当年的道子龙烛相似,与魔女蓄意的引导有关。   祭婆婆从莽山十九镇里挑出一块璞石,捧着她不染尘埃,护着她不移了性情。   再是两位前辈在化境里十来年的悉心教导,将璞石打磨雕琢成一块美玉,教养出一个热忱侠义的好孩子。   却不料被魔女网住了。   只她与龙烛不同的是,龙烛的情意与独占欲催生出了控制与贪婪,裹挟着自大与狂妄骄傲,叫灵沂毫无负担地利用换来前程,反手将他推作替罪羔羊。   可面前这傻瓜一直什么都知道,却把一切都埋在心底,什么也不说,用炙得发烫的情意包裹住心底患得患失的不安惶恐,闭着眼一头撞进来了。   撞得灵沂胸口发闷又发酸。   灵沂心头软得厉害,素手轻抬抚上眼前人的脸,在她眉眼间轻轻描绘而过,继而转身背靠着她取出了一卷画轴。   “阿璞,我有东西要予你。”   林璞把人揽在怀里,将画卷徐徐展开。   白墙青瓦的小院中有一颗高大的梧桐木,树下一顶方桌,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正愁眉苦脸趴桌上做功课。   她瞳仁是橙棕色的,似刚挨了教训,此时正握笔噘着嘴不服气,右颊上显出一个小小梨涡。   一名黄衫女子则侧立站在女孩身旁,微微倾身,玉指点在书页上,似在指导说些什么。   而二人不远处,一位白发布衣的美丽妇人正在纳鞋。她面容栩栩如生,含带笑意温柔地瞧着这一大一小。   远山白雾缭绕,桌上茶香袅袅,便好似乡野寻常人家温馨平凡的一日。   泪滴滚落在魔女肩上,灵沂没有转身,只是乖顺地依偎在她怀里,侧头抬手拭去林璞脸上的泪痕,声音温柔。   “我以最易保存的鲜艳晚霞入画,若无意外的话这幅画卷当能留存许久。当年我只在化境见过婆婆一面,也不知有没有将她老人家的神韵画下来。若有不妥帖的,你告诉我,我再改改。”   林璞摇头,一手将她腰腹搂紧贴在身前,偏首吻了吻她的侧脸。   “没有不妥,与我幼时记忆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灵沂笑着把画轴重新卷好递给她收好,“那就好,孤鸣山的落日晚霞染料都被我用完了,再要该可就得花时间再提炼了……”   她转身伏坐在林璞膝上,抬手用手腕圈住她的脖子,美目流转。   “阿璞,神灵纪元没有人记得了,可婆婆不一样。真君不在此界,若你一直活着,那便还有人记得她,没人能抹去她的存在。”   林璞回望着她,凑上前含住她的下唇轻吮,唇交缠在一起,呼吸尽是亲密的温热,“你也记得。”   “嗯,我记得。”   “......你随我先回剑域,在岛上等我两日,然后我们一起去北冥。”   灵沂被她捉住手腕抵在山石上揉亲得脸红心燥,偏开头躲开她火热的吻,轻斥道:“你少孟浪,我还没答应要与你一起去呢……”   林璞搂着她纤细的腰肢,顺着流畅莹润的颌线吻到白玉一般的脖颈上轻啄舔咬,随后回至耳后,咬住她的耳垂声音喑哑软语央求:“答应我。”   灵沂呼吸一滞,眸中染上墨色,偏头吻上了她。   幕府山灵契被林璞以灵元激活后,石胎灵巢的气息顿时便隐匿不见了。   灵契生效,从此幕府山山脉石基便被天道认可划定了归属,在某种意义上,林璞便也算得上是幕府山的山神了。   有浮生门与桑炎道宗的赔礼和帮忙,灾后重建自然井井有条不需要人担心。林璞只单独把十方叫到了一旁。   “当年叫你封住灵脉关窍来此,便是要挫挫你的性子,惩罚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如今我便做主免了你余下的刑期,元爻长老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十方的封脉之术是元爻亲手下的,要解开必也得用青灵门的手法解。   可元爻已经连带着他这一脉的弟子“杀”了许多青灵门长老一并叛逃出宗,且事情真相是绝密,没几个人知道。   就连青灵门内如今也是对元爻老魔深恶痛绝。   别说十方回宗后必会遭人冷眼得不了好,就连刑满后也不会有人专程过来接他替他解开术法。   灵脉关窍被禁,他就是个强壮些的普通人,到时候回宗之路遥遥万里,行路也得好多年。   林璞此言,就是可以遣人送他回门了。   面容粗糙的中年汉子犹豫一瞬,跪拜道:“十方斗胆,可否用两年刑期换前辈掌眼,瞧瞧我妻子是否有根骨资质?”   “你已心知肚明,何必再问。”   十方面色黯然,若阿玉有根骨资质,十八年前林璞救下这祖孙二人时便会说了。   “那,弟子谢过前辈好意,十方愿服满剩余刑期,和妻子奉养祖母终年后,再携妻一并回宗。”   届时路途遥远,他们自己走那要走到猴年马月去。   林璞摇摇头,重新赐给他一支金箭。   元爻等人隐在暗处,为修行界扛了那么大的担子,对老头的徒孙,她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另一边,无颜子躲了魔女好几天见没有动静,便在这日无所事事地跑去找鬼王和妖王马宏闲聊谈天。   聊着聊着讲到几天前魔君好似跟小上人吵架,被关进了黑棺洞天里。   一人一妖一鬼煞有其事地争论半天都吵不出一个结果。   无颜子斩钉截铁道:“不用争,她们肯定打起来了!”   马宏不信,“我瞧着魔君和我家主人关系不错,出来的时候两人都好好的,应该最多吵一架和好了。”   无颜子得意洋洋斜睨着他:“你知道什么,照你们说的,进去前吵一架拉拉扯扯,出来后啥事没有,衣着整齐若无其事,这叫什么?”   鬼王眼珠子一转,少见的装不懂老实捧哏道:“叫什么?”   “欲盖弥彰!”   鬼王贼眉鼠眼笑得猥琐:“听不懂,什么欲盖弥彰?”   “是啊,什么欲盖弥彰?”   无颜子脸色大变,只见面前一妖一鬼嘿嘿一笑,对视一眼果断跑了。他回头看着魔女目露凶光、饶有兴致的笑容,欲哭无泪。 第83章   幕府山有天道认定归属, 自然便算作是宗门金行岛之外,真真正正独属于林璞的道场了。自此以后,无论她这个“山神”去哪儿, 都切不断灵机感应。   一半天猿徒儿们被灵宝阁带走,先前祭祖回来的另一半天猿就被林璞做主留在了幕府山。   天猿本也是木石属的精怪, 再加上拜祭过先祖, 此时正是安稳闭关等待觉醒血脉功法的时候。   当年在大莽山,天猿妖王战死以后灵机消散, 这群小天猿就断了与莽山山基的连接。   如今有石胎灵巢的加持,再加上它们早就因为纳妖囊跟林璞这位“幕府山山神”有主仆实契,只要潜修苦炼,自能重新再成为一脉山灵。   木石精怪有自己的玄感山基,可比没有根脚只靠自己修炼要强上百倍。小天猿们留在幕府山, 总也比跟着林璞到处跑好。   好在猴儿徒弟们不舍归不舍,虽闹腾但也懂事听话,幕府山如今货真价实就是师尊的道场。   它们在此潜心修行, 一来是将林璞传下的法诀战阵融会贯通,二来替恩师守好道场,倒也算护自家基业了。   于是, 剑域小师叔出面, 于无人之地央请无相魔君帮忙算了个好日子。   在魔君唇息被堵, 一边反手勾着她的脖子抱怨并颤巍巍承吻,一边掐诀选出来的日子里, 幕府山开山辟府了。   因着先前的飞星之祸,幕府山周边方圆百里近乎被夷为平地。   有桑炎道宗与浮生门赎罪帮忙, 幕府山断裂削去的数座峰头已被木灵催化覆盖上青葱翠绿的林木, 遮掩住了狰狞的断崖绝壁。   有庚金道主的庇护, 百姓们也再不用藏于深山老林中避世。为了生活出行方便,村镇从山腰搬迁移到了山脚下,人族聚居,一派繁荣昌盛之景。   而幕府山巅顶,无人踏足的巨大孤峦主峰之上,由魔君亲自出手设计监制,大妖和阴鬼们联合出力开凿出了一座典雅大方的古朴府邸。   府邸坐落在一大片绿坪之上。   坪前有一汪生了数捧晶莹药莲的碧泉,泉水流至崖边化作飞瀑倾泻而下。   巨大的磐蒙无咎神木由虚凝实,冠盖碧翠惊人,小莲妖匆匆忙忙飞上飞下,在神木枝干上爬藤挂了好多株小小的雷公藤。   师尊在仙山宝地开府,师弟师妹们在地底石巢修行,她身为大师姐也沾沾光,叫宝贝灵植留在神木体表截留些天地灵气,经年累月也能得些不小的好处。   林璞站在府前绿坪上,望着这片仙家府邸,她想了想,抬手,崖前耸拔而起一座石碑,侧头对身边人笑道:“木灵宝地,庚金洞府,还缺一个魔元镌名。”   灵沂抬眸满目风情,勾唇睨了她一眼,没有拒绝,一手被她牵住晃了晃,一手并指刻下了自己的魔纹灵息。   石碑上顿时出现龙飞凤舞几个古篆大字:魔灵金元地,林深幕府山。   金芒自山巅爆开,无数金色小箭裹带着灵讯四散发出,从云层之上耀闪席卷八方。   不几日,剑域小师叔这几百年间结交的亲友,远至蛮荒妖王妖皇,近至灵宝阁天猿大妖,各大天宗道友,不止引禅归禅陆羽红乔他们,就连已成大恶老魔的元爻都收到了她开府的消息。   不仅如此,她还详细附了地标位置,言明四方道友若有难,可至幕府山避祸休养。   山神宝地自有玄机遮掩、独成一界,外人不可能窥伺,也轻易进不来。再加上林璞剑域小师叔的名头,更是不会有人敢跑来这里放肆了。   她这话是专门跟元爻一行人说的。   若“老魔们”无处容身,便可来幕府山暂避。不管这一支天宗暗线是怎么想的,反正元爻老道接讯以后嗤之以鼻,冷哼一声,倒也没扔掉,将箭讯甩给吴长老了。   开府之后欢庆了几日,依依不舍的天猿们俱都留下,林璞又从鬼王麾下召了一支阴兵出来作为守府巡山的护卫,便与灵沂等人一起回羽山了。   魔君携真传魔徒到访,按理应该由司客长老迎接,但灵沂嫌麻烦,小师叔便干脆提前传话交代,直接将人带金行岛上,把万相唤出来陪着灵沂,自己火急火燎赶去主峰了。   这次掌教云澈真人又不在,宗内仍是太上五长老暂代掌教处事安排。   林璞此行去幕府山,途中遇到老魔袭城,又唤请一大群“死人”强援,早就憋了一肚子疑惑。   吴长老他们口风严实,半点不漏,只说叫她回宗问掌教。   如今五师兄在,林璞将当日详情交代一遍,便耐不住追问道:“师兄,先前六师兄杀了青灵门太上长老,是否就是布局的开始?我在元爻老道面前忍着没问,就等回来请师兄为我答疑解惑呢!”   何恒远不答,只先笑道:“你没问啊,我怎么听说有人问的时候被元爻堵了回去,小心眼儿摆小师叔的架子叫老道师侄的?”   林璞气得直扯师兄的袖子:“原来你都知道!我刚说的时候还不做声,叫我徒费口舌又讲了一遍!”   何恒远大笑:“我见师妹眉飞色舞说得起劲,不想扰了兴致。”   笑完又欣慰道:“此事师妹做得极好。从那老魔口中已挖出了不少线索,后续处理我们自有安排,师妹便还是如先前一样,假作不知便好。”   林璞知道轻重,连忙点头答应。只看如今各宗舆论便知道,天宗暗线的事情必被高层瞒得死死的。   多一人知道便多一份泄露的危险。   林璞凝重问:“师兄,形势当真这般严峻么?”   元爻等人归入暗线虽是一步瞒天过海的妙棋,但也是一记险招。   万一事泄,不仅谋划落空,若叫修行世界知道这些年纵横各地杀人破门的老魔都是天宗高人假扮的,不仅人人自危、天宗颜面扫地,千百年努力维持延续下来以天宗为首的修行界秩序也会瞬间瓦解崩塌,后果不堪设想。   云澈料到小师叔回宗以后定会来询问此事,早便吩咐过太上长老可与她说一部分实情。   以林璞的心智,与她交个底总比叫她乱想胡乱揣测要好。   何恒远不置可否,现在才回答她先前的问题。   “小六杀人并不是我们布的局,青灵门太上长老在入道时便被妖鬼占据了躯体,早便已经死了。这番谋划是在小六束手被擒以后,天宗联合秘密商讨才定下的策。”   妖鬼与邪神的勾结比林璞想象的还要早。   在破法银铃被制出前,便有地位高的妖鬼利用邪神秘法隐遁入天宗内部,哪怕根骨关窍皆通的精深大修也察觉不出。   青灵门太上长老、龙烛的曾祖父、元爻的入道师尊,就是潜伏的妖鬼中地位爬至最高的那个。   用林璞黑棺洞天里那尊半成品邪神石碑制作出的破法银铃只有百十来只,且大半用一次便崩毁,也是因为有元爻的师尊在暗中捣鬼。   若非吴陵子功法修的是混沌阴气,与主生机的混沌阳气截然相反,恰好对阴灵邪煞死气最为敏感,只怕元爻师尊能悄无声息毁了所有破法银铃。   可饶是如此,吴陵子也没有证据,空口无凭如何能指认一大天宗的太上长老为妖鬼?   那人在青灵门驻扎几千年,根基深厚,整个庞大的龙氏修行世家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更遑论他膝下还有无数血脉留存,千百年里数不尽的修者都受过他的恩惠指导,青灵门排行第二顺位的掌教继承人道子龙烛是他嫡长曾孙,且手握镇派道器、地位只在掌教和太上之下的执器六长老之一的元爻由他亲手教养长大……   这样一位德高望重、修为精深的巅顶大能,吴陵子跳出来说他是妖鬼,谁能相信?谁肯相信?谁敢相信?   事情若捅出来,不论吴陵子说的是真是假,道统底蕴悠久绵长的青灵门将会被置于何地?   吴陵子便按捺住心头的惊骇,嬉皮笑脸赖在了青灵门。一日假作切磋将旁人摒退,趁他不备,动用雷霆术法、浩大神通,偷袭重创了那人。   等青灵门高层察觉不对赶到驰援时,吴陵子拼死扛下攻击,当着众人的面斩杀了太上长老,那人墨骨显露出来,在混沌阴气的腐蚀下化为灰烬。   此事之后,天宗私下碰头秘密商讨,这才定下了暗线诛邪的计划。   “师妹与墨骨打过交道,当知妖鬼一旦出了混沌海附于人身上,若想杀灭就必得将墨骨全部湮灭焚毁,可如此一来便没了证据……”   妖鬼在修行世界各宗各派都有潜伏,有的身居高位,有的是宗门有潜力的得意弟子,即便是天宗,也不能平白无故闯进去指认人家朝夕相伴千百年的亲长好友是妖鬼邪魔。   更何况破法银铃的使用还有限制,只有根骨通达的修士才能感知到端倪。   可放眼望去,除了天宗大派,天下数千宗门里有多少极品根骨或者十八窍修至圆满的天阶修士的?   没有证据,随意指证杀人只会合了妖鬼们的心意,致使天下大乱,修行界秩序一乱,这世道就完了。   “所以便有元爻道长携道子叛宗,领着一众‘老魔’肆意破宗杀人?”林璞眼神明亮,听得振奋起劲。   以正经堕入奸邪之伍的“邪魔”名义去诛杀潜伏各宗的妖鬼,各派修士只会把注意力转移到恶修身上,对一干大恶老魔深恶痛绝。   而妖鬼心知肚明这是天宗暗地里的谋划,但抓不住这群“老魔”戳破伪装,却也有苦说不出。   与师兄一番交谈打消了胸中些许疑虑,虽还有些奇怪的地方,但何恒远语焉不详,显然掌教没有交代,事关重大不好对她这半个局外人全盘托出。   林璞便也不多问,只把四师姐的行踪跟师兄说了。   何恒远沉吟点头:“苏师姐去了幽冥,怪道魂牌光芒暗下,音讯不通……”   阴阳两隔,虽不互通,以往也偶有阳身人误被某种玄异的灵机引入地府的先例。   但那就好似黑暗世界里扔进去一根喷香明亮的火烛,必定引来众鬼觊觎,被撕得粉碎。   得知苏琴踪迹,林璞本还担心性子娴静温柔的四师姐被奸诈厉鬼们蒙骗欺压,却不料何恒远知道后倒好似放下心来劝慰她。   “苏师姐性子是温和柔善,但当年也是掌过宗务的。最多的时候内门近千名弟子被管得服服帖帖,教化功课她一人就能处置得井井有条,就连最不服管的小六,后来最怕最敬畏的也是苏师姐和谢师姐,师妹可莫要小瞧她。”   “幽冥与阳世没有直接的通道,苏师姐此番误入地府,只怕短时间内回不来,且待日后吧。”   何恒远话锋一转:“师妹这段时日可有什么计划,会在宗内多待一阵么?”   红绫真君在东极混沌海二百年的封界时限快到了。   东极有兽域派大妖们时时看着,且谢沂翡此时也赶了过去增援,又传讯回来说封界看起来还能再支撑些年头,天宗可先专心别事,东边暂时有她。   只奇怪的是,混沌恶海每三百年的潮汐快到了,按理应该有大批妖鬼东渡而来才是。   可潮水打在银亮的封界上被牢牢挡住,墨色的海浪里偶尔裹挟着妖鬼的尸骨,其中竟没几个活着的。   但不管怎么说,少了三百年一次的妖鬼大规模东渡来添乱,也算是件好事。   除此以外,剑域近期最大的事就是蛮荒妖皇火媚儿被谢沂翡收入门下,即将派遣使臣仪仗代其拜山录名归宗了。   司礼长老早就报上来,说这等喜庆的场合,想请跟蛮荒有交情的小师叔帮忙迎客,也能活络场子攀攀交情,气氛定然和睦。   林璞挠挠耳朵,不好意思道:“师兄,我答应了灵沂、呃无相魔君,要与她一起去北冥瞧瞧的,顺带看能不能寻到火种凝聚火行箭意,应当见不到妖皇拜宗的盛况了。”   “关于北冥即将出世的那处佛魔道统?”   何恒远轻轻点头,“应该的,当以修行功课为重。正巧门中也已先遣了弟子去北冥查探,本要再派长老过去,既然你想去便交与你了。”   “远古道统佛魔不分,正邪难辨,我听说此次去北冥的释家弟子最多,同道多了虽更安全,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叮嘱吩咐完以后,一向气度昂然、气韵饱满敦厚的五师兄把手揣了起来,浑似个民间打听晚辈闲话的老翁一般,乐呵呵探头好奇道:“魔宗那新晋的魔君丫头,什么时候带过来给师兄瞧瞧?”   天宗剑域的护山大阵可不是桑炎道宗那样的一个大罩子,而是有一重迷雾两重山水三重杀阵叠加。   别说外人出入,就算是来往剑讯,只要没多加几层遮掩术法,也会过滤查筛一遍,内容被抓取呈现于主峰大殿水镜之上。   林璞前些年哪儿晓得这些机关。   她幼时在化境被真君手把手启蒙教导多年,眼界和见识绝对不低。   宗门大阵的诸般神异变化莫师姐也跟她提过不少,但过滤筛取来往灵讯这些事情在莫娴君眼里都是司空见惯的小常识,哪儿会记得专门告诉她。   于是,林璞跟灵沂熟识后隔三差五传往孤鸣山的箭讯便被一一抓取呈现在掌教和诸位长老眼皮子底下。   她对人家魔宗真传仙子的心思昭然若揭。   一众平均年龄上千岁的天宗高人,也不知是为了给年纪轻轻的小师叔留面子,还是有什么别的心思,反正都悄悄瞧过小师叔的箭讯。   只云霜长老是厚道人,曾委婉提醒她主峰有一面水镜,她当时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还是后来灵沂无意间得知她发过去的箭讯竟连隔绝探视的法术都没有施加,臭骂了她一顿才叫她反应过来,气得小师叔跑宗门大殿内把水镜锁了三天。   但也已然来不及,剑域长老们都晓得了。   好在水镜只有长老及以上能看,连真传弟子都看不了,小师叔的威严勉强还在。   现在灵沂愿意跟着她回来,一众长老们心里有数,俱都欣慰,只不好问。   何恒远此时聊起这个,林璞这些年傻事做多了练出厚脸皮,果断装傻假作没听见,转身一溜烟跑了。   回到金行岛上,无颜子被鬼王带着在殿前游荡参观。而璀璨金宫后面的竹林里已多了一架秋千。   灵沂坐在秋千上正在等她。美人眉妩目秀,琼鼻樱唇,绣鞋点地轻晃,一袭粉衫罗裙勾勒出曼妙妖娆的身段。   金宫的禁制权限在道主手上,万相是她识海真灵,也能催动禁制。林璞将万相留下,就是想叫魔女在金宫待着自在。   灵沂不跟她客气,逛过一圈以后,照着自己的喜好,在殿后催生出了这片紫竹林。   林璞来到她面前伸出手,面带笑意,眸中倒映的满满都是她。   灵沂唇角微翘,抬眸瞧着她,“事情办完了?”   “嗯,久等了,我们走吧。”   秋千晃动停了下来,灵沂将手搭了上去。 第84章   不扰人间, 鬼王回返幽冥,三人一妖一路向北而行。   天阶修士玄力充沛,传送法阵承受不了压力, 几人便弃了阵法飞行往北。   飞越广阔中域平原山川,横贯高原戈壁而过, 斜斜擦过孤鸣山时, 灵沂和无颜子一起回宗了一趟。   林璞本想跟她一起去孤鸣山拜访一下几位魔君,灵沂却硬是不许, 只给小师叔在孤鸣山脚找了个偏僻角落叫她等着。   林璞心里憋闷,待在山脚下闷闷不乐。   她恨不能将灵沂牵着上门拜访介绍给自己所有亲友,可到头来心上人却将她关在家门口不让她进去,心里想想怪不好受的。   可不料正自胡思乱想间,就有几个魔徒从山内悄悄飞出来四处寻觅张望, 等瞧见林璞时,兴高采烈推推搡搡又回去了。   不几时,一批魔徒便掐着隐身诀, 结伴鬼鬼祟祟径直往这边找过来。   等林璞目光投望过去,知道被她发现时,一群人莫名其妙哄一声又散开跑了。   这样循环往复好几回, 林璞终于忍不住了。   再来一拨人时, 地表射出无数小箭穿插交织成网将七八个魔徒拖到地上牢牢绑住腿脚, 她闪到几人面前,对着一个有些面熟的魔徒发问:“你都过来好几次了, 带这么多人找我有事么?”   那魔徒先是一惊,继而笑嘻嘻道:“林前辈不记得我了?您当年第一次来孤鸣山, 我还给您引过路呢!”   林璞这才依稀想起来, 当年灵沂与利乾魔君对赌输了即将阖道, 她那时年少轻狂来投拜山柬想带灵沂走,这人帮忙带过路。   林璞笑道:“我记得你,初见时才只造化,如今你也入真仙了,瞧着是已进内门?恭喜啊。”   脚下藤蔓缩回地下,既被人家察觉到,几人也大方不躲了。   这魔徒早已摆脱了当年畏畏缩缩的气质,如今身杆挺拔,意气风发拱手道:“惭愧,弟子资质鲁钝,又被寿元所困,多亏了前辈当年在山外送的那瓶灵丹,这才助我破境登阶。”   “那你们此次过来是?”   总不能是专门领着师弟师妹们出来瞧恩人的吧?不过以魔宗弟子奇怪的脑回路,也不是不可能。   几人对望几眼,魔徒嘿嘿一笑:“就是听说小魔君回来了,我们私底下打了赌,就想着出来瞧瞧……”   前有剑域小师叔闯山搅合魔女的阖道大典,再有红绫真君飞升前横跨大半个世界来孤鸣山扣关,再有无颜子搅风搅水大嘴巴胡咧咧……   灵沂知道魔宗弟子的德性。   她向来百无禁忌,却是平生头一回卷入女儿心事。   她在林璞面前总掌握着主动权,明明在意也都嘴硬遮掩。若是叫魔徒们起哄面对面戳破自己对她的另眼相待叫她知晓,想想便觉羞恼难当。   所以才叫林璞在山外等着,不愿意带她进去。   等灵沂再出来时,便还似当年在天魔崖一般。林璞抱着小莲妖混在一众魔徒中央,说说笑笑的,浑不似外人。   小莲妖嘴里鼓鼓囊囊的,看见灵沂眼睛一亮,喊一声“师娘”就扑了过来。灵沂面皮发燥,但也没有躲,直直将小丫头接住,林璞则上前牵住她笑着与众人告别。   灵沂在一众魔徒揶揄的目光里回握住林璞的手,瞪一眼,魔徒们如鸟兽散,嘻嘻哈哈各自跑了。   再启程时便再未停下,一行人径直往北冥而去。飞越荒漠金沙,来到一片广袤海边。   三人一妖悬停于海岸上空眺望,眼前碧波无尽,直抵天边。   深沉海域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海中万族杂居,弱肉强食,海底深处的凶猛大妖不计其数,其中危险远胜于陆地之上。   如今的世界早已没了四海龙王,海域混乱无主,就连妖国还未建立时的无极蛮荒都比此地更有秩序。   小莲妖是木行陆妖,虽喜水但也不是海妖,早早便回纳妖囊待着了。   马宏则一跃跳入海里,他知道自己原型可怖,也就维持着人身畅游翻滚。林璞则与魔女无颜子一起在天上往北疾飞。   佛魔道统出世地点在深海。   万万年前北冥也曾是一片广袤的山川土地,只不过桑海桑田,世事变幻,往事遗址已俱都被汪洋淹没覆盖。   行过几日后已不见陆地,三人也不再只于天上飞行了。   灵沂的魔元本就是癸水之属,林璞也有丹田水种。二人携手饱览海上日出日落朝霞晚景之后,便一并扎入海面以下。   灵沂以往也不是没有去过水底探幽,但如今身边多了一个人,好似一切又都新奇不一样了。   造物神奇,海底世界何等瑰丽?   修士眼明心亮不惧黑暗,大道朝前,此时放下目标分心往身旁看看,也尽皆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绝美风景。   从五彩斑斓的鱼群瑚礁中央闪身环游而过,灵智未启的巨鲨恶鲸无所畏惧,愣头愣脑觅食,摇头摆尾直行而来欲要冲撞魔君饱腹。   小师叔笑着搂住灵沂纤腰避开,屈指往鱼鳍上一弹,就把觅食的鲸鲨们吓一大跳,俱都仓皇逃走。   身边人笑看鱼兽远去,安抚般牵住她的手,抬起亲吻手背告饶,右颊显出一个浅浅梨涡。灵沂轻轻抽手,果然被她握得更紧,便只觉昏暗的海底皆是美丽风光,尽显缠绵旖旎……   只无颜子畏水,掐着个辟水诀在后面慢吞吞跟着,马宏不耐烦,大袖一甩,便用吸盘卷带着他跟随主人疾行。   无颜子背心被牢牢吸附,滑腻冰凉的触感激得他呜哩哇啦怪叫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疾行不停,一日行至深海某处路过一簇斑斓珊瑚,林璞面色突然古怪爆红,突兀停住,侧头看向身旁美人。   灵沂回望她疑惑问:“怎么了?”   林璞往旁边珊瑚丛中瞟了一眼,立马又收回视线,吞吞吐吐道:“你们没瞧见么?”   无颜子和马宏这时才追上来,阴阳魔弟子上前扒着珊瑚缝往里头瞧了瞧。   “啊,小上人你眼力真好,好像是有个人在里面。”   无颜子伸手就要把人抓出来,林璞赶紧阻止:“等一下,她没穿衣服!”   已然来不及,阴阳魔元撕开缝隙将一个人形生物卷了出来。   林璞只觉呼吸一滞,识海灵台炸开一道白光,心跳如擂鼓一路敲至耳中咚咚乱响,身子当场僵硬。   在她眼里,无颜子的魔气正困住了另一个灵沂。   魔女此时身子光溜溜的未着寸缕,乌发披肩,双腿修长笔直,腰腹平坦滑腻,挺翘之处浑圆饱满,软魅惑人。   更兼唇红齿白媚眼如丝,双唇微启,正目露嗔怪之色哀怨地瞧着她。   “啊原来是鲛人。”   无颜子绕着这鱼尾人身、体表布满麟片的鲛人转了一圈。   “这种传说中的生灵也只有北冥能瞧见了。听说它们曾住在近海,但由于鲛珠鲛纱都是至宝,万年前被人族残害只为取宝,便阖族搬迁至北冥深海,再也无人得见,今日还是托小上人的福,叫我开开眼界了。”   鲛人当年险些被人类屠杀灭族,全凭一门血脉幻术才活下来。   这门幻术能叫瞧见它的人发自内心地将心上人的模样投射于眼底,把它幻视成爱人的样貌,光凭外表,任谁也瞧不出破绽。   “只可惜我有阴阳魔眼辨真,幻术对我不生效……欸马宏老哥,你瞧见啥了?”   无颜子见马宏面露痴迷之色正要开口,突然想起什么,打了一个哆嗦连忙制止道:“要是一条漂亮的水蛭就不要说了!”   马宏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林璞浑身发烫不自在,悄悄看了身旁的魔君一眼,灵沂正饶有兴致好奇端详着鲛人。   无相魔功能勘破虚妄,鲛人的幻术对她也不起效果。   林璞刚松了一口气,却见灵沂偏头望过来,两人目光对视,灵沂瞧见她神情躲闪不自然的模样,微怔,随即反应过来面色迅速染上红霞,轻声低斥道:“不许看!”   说着,抬手击散了无颜子的魔元。   鲛人挣脱束缚,长尾摇摆钻入一大片礁石中消失不见。   魔君也化作一道紫光纵跃而去,林璞连忙在后追赶。   “怎么又来,走慢一点行不行?”无颜子哀嚎一声被马宏吸住背也跟了上去。   行至午夜,似有所觉,林璞连忙打出一道灵讯,灵沂便停在了百米外候着。   林璞追至她身边,鬼玺于身前一盖,一道镜面一样的血红玺印就成型了,鬼纹泛起涟漪,从中爬出一只大鬼来。   鬼玺收回,印纽上端坐着的谛听却跃了下来,扑到林璞肩上甩甩尾巴舔爪子。   “唉哟!”   没料到是在海底,鬼王扑腾了好几下才站稳。   身处海中还不太习惯,怕被暗流卷走,鬼链一甩扎入八方礁石,鬼王这才放心回话。   “启禀主上,小鬼已经寻见四大王了,但是四大王现在手底下也聚了人马,您看能不能赐下什么信物,叫小鬼能去见到她老人家?”   苏琴当年为了寻谢三出山以后便音讯全无。现在误入幽冥跟阳世断了联系,林璞便叫鬼王想办法帮忙传讯。   但苏琴现在手下也有好几名大鬼效忠,轻易不出面。   幽冥成名的厉鬼脑子都有问题,没几个讲道理的。   鬼仆指名道姓就要见人家一方势力之主,大鬼们可不会老实听你说话,非得打过一场,赢了再说。   鬼王被林璞驱使差遣了这么多年,有鬼玺镇压,比普通的厉鬼还是要头脑清醒一点的。   好不容易聚拢的两方势力若这么打起来白白内耗也太蠢了,所以才挑着午夜阴时传了消息上来,想向主人要一件信物去求见苏琴。   林璞递给他一支庚金长箭,问道:“两界不通,你如何把东西带下去?”   鬼王得意一笑:“要是主上在仙山洞府可能还不好办,在这阴暗海底,那便一切好说了。”说完,张口吐出了一枚小小令旗。   令旗落入土中扎根变大,无风招展,一瞬间海底震动,鬼哭神嚎,地面裂开数道缝隙,从海底爬出数不尽的阴丧鬼物!   阴阳两界的确不互通,但北冥海域万万年,海底早就积攒了无数游荡的残魂丧物。鬼王驱使这些不得安息的小鬼回归黄泉,既是一场功德,又能顺便裹带点小东西下去。   鬼王笑声狂妄嚣张,他双手紧握住鬼链,肩膀用力,红褐色的锁链暴涨变粗缠住金箭,阴风搅动乱流呼啸,他扯着越放越长的锁链在海底甩舞。   便好似一条森森鬼龙在海中掀起翻滚龙卷,鬼链虽在海底抽打搅起暗流,但并无实质,径直穿透鱼群礁石,只将残魂小鬼吸附其上。   翻腾搅动几息,鬼王大喝一声,伴随着凄凄鬼啸,万千阴鬼攀附在鬼索上回返幽冥消失不见,只余海啸翻滚,汪洋之中掀起滔天巨浪。   鬼王是做了一场好功德得意洋洋跑了,留下一堆烂摊子,林璞简直头疼。   这么一搅弄,海中裹挟而起一股巨大的漩涡,无数鱼蚌虾蟹打着旋儿被缠卷于其中翻滚,逆流鼓动起众人衣袂乱舞。   灵沂好整以暇地避开乱流,站一旁笑盈盈提醒:“北冥未启智的海兽多,凶猛恶妖也多,小师叔若是不快点想办法平息漩涡,万一引来巡海的大妖,那可就麻烦了。”   魔君显然是不愿出手了,乐得瞧她手忙脚乱,只在一旁施施然看热闹。   林璞咬牙,眸光幽暗在她面容上放肆扫掠而过,这才祭出金翼化双刀,风雷层叠交斩,浩浩荡荡劈开巨浪。   再有金红小剑搅碎暗涌,妖王马宏在旁帮忙平息逆流,好半晌海面才平静下来。   恰此时,十里外却又涌来滚滚暗流,一股扑鼻的海腥气迎面而来。只见漩涡又起,一头足有百丈高的巨大八爪章鱼从海底壕沟中升起。   它八条巨大的触角根部环着一串如意念珠,张嘴猛一吸,方才乱流搅弄翻着肚皮已经转晕的鱼蚌虾蟹便都被它吞进肚子里。   随即白光一闪,巨大章鱼化作一个头大身小披袈裟的比丘尼。   比丘尼脑门占了大半个脑袋,眼鼻嘴挤在头颅下半截,化成人形只有小小一只,瞧上去怪模怪样叫人觉得好笑。   却不料眼一翻,恶声恶气就开骂道:“哪里来的杀千刀混账檀越,搅我水域安宁,害得贫尼经未诵完又吃了一顿,真该千刀万剐,罪大恶极!”   无颜子没听懂,张口就问:“你经没念完为什么不能再吃一顿?”   “什么怪东西!”   比丘尼被他娇甜声线惊到脱口而出,随后从袈裟下探出六只手两两相对合十,喃喃道:“南无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是贫尼着相了。”   佛号念完,她理直气壮责备道:“前一餐还未超度完,怎能再吃一顿枉造杀孽?”   无颜子眨眨眼,“那你可以不吃这一顿啊。”   “你是傻子吗?送到嘴边的为什么不吃?”   无颜子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第85章   这边无颜子与章鱼化成的比丘尼还在唇枪舌剑, 你来我往不服输地斗嘴,林璞已来到灵沂身边,魔女知道她想问什么, 摇摇头。   “我虽百十年前来过北冥,但并未深入, 也没听说过此地有释家修持……”   那就奇怪了, 佛门虽有教无类,可有正经释家师承教化的妖怪, 怎么也不该是这么说话的。   许也是海妖天性,林璞倒也没太在意,只笑着对比丘尼致歉打圆场:“师太息怒,途径宝地,手下兄弟开鬼门引孤魂入幽冥, 非是有意打扰师太清修,烦请宽恕一二。”   这身形矮小的比丘尼听她这么一说,掀起眼皮打量了她几眼, 袈裟下伸出触手四处感知探了探,气倒是消了。   “愿意花费心力引孤魂野鬼归返轮回,这是大功德, 你人倒是不错, 贫尼也不是不讲道理。”   她念了一声佛态度和缓下来, 不再计较,大度地摆摆手, “算了,你们过去吧, 贫尼回去再多诵读几遍经文, 顶多饿一顿就是。”   她转身就走, 行了几步又回头好心提醒一句:“再往深了走可莫再如此莽撞了,多约束约束手下人。”   她白眼翻了无颜子一下,显然觉得这一行人里最容易惹事的就是他。   随后继续对林璞道:“这方圆百里是我章老尼的道场,后头还有尤和尚、夏行者、谢法师等,他们修持没有贫尼高深,脾气也不好,你们可别撞人手里被正法除魔了。”   林璞笑着道谢,心思一转又问:“闻听师太此言,咱们北冥修持佛法的信众想必极多,可曾有哪一位神僧来此传教布道?”   教化这诸多海妖,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僧人就能做到的。   别说南荒野妖,伽蓝法华寺的高僧去中域山林传教都不一定能度化寻常精怪,但这人迹罕至的北冥竟有这样一群修持佛法的海妖,怎不叫人惊奇。   身形娇小却有一个大脑门的比丘尼自豪仰头:“何须外人传教,我等百年来感召梵音,领悟佛法精深奥妙,都是自行皈依修持的。贫尼这一身精修佛法,皆靠饱览经书领悟参禅得来。”   林璞与魔女对视一眼,大致明白了此中缘由。   北冥没有释家,却有一个掩埋了万万年、近百年前才问世的上古佛魔道统。   虽不知具体是哪一派,但这门道统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有梵音现世,传感佛光,这般异动才吸引了修者目光。   许就是因为此,禅意泄露侵染大海,这才叫北冥海域诸多海妖研修了佛法。   比丘尼犹犹豫豫看了林璞一眼,咳一声假作不经意道:“若你也于佛法上有造诣,能拿出一卷经书或一句我从未听过的佛偈,贫尼许能去信一封,保你一路畅行无阻。”   这才是章鱼比丘尼原本的意图。   北冥太过偏僻,海妖们笃信佛祖却无释家经典在手参研,就好似心慕大道,宝山在前却苦无登山之阶的虔诚修者,怎能不叫人抓心挠肝?   海妖们即便笃信佛法,也只是修心不修性,骨子里还是精怪性子。   正巧最近来北冥探幽的人修多了,这群海妖便各自使绊子拦路,想从人修兜里掏点经文出来。   旁人还好,搜刮一番如若没有,把人打一顿便罢了。   若是释家弟子被它们拦住,不把嘴皮子磨破绞尽脑汁背完好几套经文就别想轻易脱身。   偏偏这群海妖们又都心慕佛门,释家弟子也不好动手降魔伏妖,着实在它们手里吃了不少苦头。   也因此,就算没有鬼王闹海,林璞等人路过,章老尼也会想个理由跳出来拦上一拦的。   但晓得先前大动静是为了引残魂小鬼入幽冥,章老尼对林璞的态度便也和善许多。没为难她,直接就愿意放她走。   可现在讲到话头上,章老尼便也多嘴问了两句。   本对这非佛门出身的几个人修不抱指望,却不料面前气质锐利的女修侧头似在与某人传音交流,几息后取出了一卷经文来。   “我有一位朋友,守着一座刻录了幽冥地藏经典的碑林。有感师太虔诚向佛之心,我请他从中挑选复拓了一卷经文送出,师太若不介意的话……”   比丘尼一愣,随即两只长长触手从袈裟下如电般探出将经文抢了过来,埋头细看,眼睛越瞪越大,越看越亮。   果然是人世全无的妙典!她那海沟底的寺庙庵堂藏经阁里根本没见过这一卷。   等从头到尾翻看了足足三遍以后,她闭上眼回味一阵,随后用两只手将经文按至胸前,冲上前来,另外又伸出两只触手缠握住林璞的手腕,欢喜抬头竟目中噙泪,热切道:“大士竟有一座地藏碑林,甚妙!甚妙!可否容我一观?贫尼就瞧瞧,不碰,瞧一眼就好!”   以林璞如今实力,不等这章鱼比丘尼靠近,便能一箭爆了她的大脑袋。   但瞧出她并无恶意,只是得闻大道至理,一时欣喜若狂忘形,便也由着她了。   灵沂只在一旁瞧热闹,才不在乎什么章鱼尼姑。   她先前化身跟在林璞身边时,亲眼见她在东阳津得了一座黄泉洞天,也是在那时,林璞头一回失控,放肆逼人地与她亲昵缠吻,激得她魔元动乱化身消散。   黄泉洞天的来历林璞后来也与她说过。   这座碑林原本是被地藏王菩萨交代放在黄泉路中段的,专为给下地狱的厉鬼一个超脱的机会,用以超度有缘人。   林中还有一个守碑的苍老鬼和尚。   后来幽冥出事,这一座碑林随着万年前那场地府劫难一并丢失,便化作一片黄泉洞天落入了东阳津。   她知道来龙去脉,此时热闹瞧够了,看这还扒缠着林璞手腕不放、殷殷期盼央求的章鱼妖便觉有些碍眼。   “释家典籍微言大义,一卷经书便汇聚了无数佛门前辈毕生心血修持,你一卷都未参透,如今便得陇望蜀妄想窥探万卷,师太未免也太过贪心了。”   比丘尼迅速回神,惊觉失态,眼神中狂热散去回复清明,连忙松手致歉。   魔女走到林璞身边,任由她将自己牵住,继续道:“方才说的,只要送你一卷经或佛偈,便去信前路无阻。幽冥典籍阳世无存,算是无双道藏,你可得说话算数。”   比丘尼连忙摆手打包票。   “不用去信,我亲自护送大士北去!途中若有宵小敢跳出来拦路,不用……”她看了看靠在一起的两人,“不用贤伉俪出手,贫尼自会护法伏魔!”   说完,袈裟下又探出一只卷着海螺的触手,她将螺号吹响,登时海沟里游出一头足有十丈长的巨鲨来。   巨鲨停在众人面前,比丘尼率先跃至鲨首,安置好一个蒲团后,招手叫林璞过去。   “大士请安坐,贫尼再唤僧众出来护法引路,务必要前路畅通,叫大士一路弘法无阻!”   灵沂已是不耐了,被拉着登上鲨背,林璞站在她身边摇头道:“无须这般麻烦,这便启程吧,烦请师太引路做个向导即可。”   比丘尼严肃道:“这怎么可以,大士不远万里来我北冥,是我佛众的福气,万一有不识好歹的蛮夷蠢物冲撞了大士,叫贫尼心中如何过意得去?您快请落座,贫尼还有诸多佛偈想要请教……”   “啰嗦。”   魔元浩荡腾起,威压肆意溢散,脚下巨鲨感知魔君不耐烦的传令,立时受惊便窜了出去。   无颜子则被一只巨灵大手抓起扔去比丘尼身边坐下,章鱼妖吓得脑门发白,一屁股坐倒,几条触手连忙伸出来,无数吸盘紧紧扒在巨鲨头上,这才没有被甩出去。   此时终于知道,一直跟在大士身边的美貌女子竟是一名可怕的大修家。   比丘尼终于老实了,她身形僵硬地盘在鲨首上背身坐下,转头瞧瞧身边的无颜子,问清楚方向后掐诀向北引路。   想了想又侧头安慰他道:“菩萨座下自来就有罗刹伏魔金刚,大士身边也不例外,此是常理,你不用怕。”   灵沂冷冷瞥了前方一眼。背后一凉,无颜子欲言又止,瞧着这空长了一颗大脑袋跟人思维迥异的章鱼妖叹了一口气。   再往北冥深处走,果真气象万千,放眼望去,荡漾碧波之中俱是瑰丽奇景,启灵开智的海妖大兽也越来越多。   时有大妖巡海翻腾拦路设障,或水中巨擘护佑着族群慢悠悠游荡,见章老尼开口作请,大多也都给个面子让出路来。   偶尔遇到一些穿怪异僧衣披简陋袈裟的妖精,比丘尼还会故作神秘地招招手把人引过来,捂着经文给他瞧上两句。   然后便又见一只妖精面露精光,呆愣当场,等回过神来就扑上去抱着她的一只手央求:“师姐,给我再看一眼!就一眼!”   比丘尼随即便会宝贝地将经文收起来,合十念佛得意道:“佛学经典微言大义,只叫你观摩一句便能受用不尽。如今一句都没参透,便想得陇望蜀窥视全文,师弟未免也太过贪心了!”   无颜子在旁插嘴起哄:“对对对,贪多嚼不烂,回头你叫上大伙儿一起去章师太庙里办一场法会共同参悟,岂不更好?”   章老尼闻言大怒。   若是北冥出家的妖精都去了,她那海沟小庙里怎么容得下!   更别提海里妖精都是大胃口,置办法会得吃掉多少东西,她接下来百年只怕光要给小鱼虾们超度了!   还不等比丘尼再说什么,这妖精听了无颜子的话便连忙点头,颠来倒去反复诵背着这几句经文,立马回去传消息了……   林璞在后头瞧着,跟魔女感慨道:“怪道师兄提醒我远古道统佛魔不分、正邪难辨,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灵沂此时正侧坐巨鲨背上,素手轻抬,指间游过几条顽皮的彩色小鱼。闻听此言,偏首回望她,眸中莹亮水润又温柔,应声问:“怎么说?”   “只因为禅意泄露侵染大海,未闻真经,不见佛面,便能引得这么多妖精无端笃信了佛法,信奉慈悲真意,向佛之心虔诚坚定,得一卷经典佛偈就能欢喜不自持。   叫人瞧了既觉得震撼敬畏,又觉可怖。”   灵沂轻笑,起身来到她身边。   林璞正靠着巨鲨背鳍坐着,就见美人一个侧身,香风袭来,一团娇软暖玉便轻巧落入了她怀里。   “可怖?”   灵沂圈着她的脖子,蜷着腿侧坐在她怀里,面对面,一指勾起她的衣领,将人拉至跟前。随后唇角噙笑,玉指轻点她唇珠,从她侧颊抚到耳后,捏住她耳垂轻轻揉搓。   林璞被她摸顺了毛,面前是魔女馥郁的唇息和潋滟的眸光,被勾得抬臂将人压下来就要吻她,却被灵沂竖起玉指挡住,含笑嗔道:“也不瞧瞧这是哪儿,休得孟浪。”   明明是她引逗的,林璞不甘地咽了咽喉咙,握住了她的腰。   灵沂也不在意,从她怀中下来枕靠于她肩上,懒懒道:“我这般挑弄你,你也觉得可怖么?”   “这怎么一样?”   “怎么不一样?佛魔之心本就是人欲两面,海妖有妖性,自然也有佛念,禅意不过是放大了心底的佛念,并未偏移改换了根底本性,只引导向善罢了。   若无佛心,再怎么引导也是白搭。这一路上见到的海妖们,也不是人人都笃信佛祖的。”   “就如当年,”灵沂伏在她肩上,挑起她腰间的金色剑羽绕指把玩,懒洋洋道:“若你对我无心,当年孤鸣山我故意不接你灵讯,你便不会找无颜子问消息……就算得知了我与师尊的赌注,也不会过来。”   “你故意放无颜子给我传讯的?那过后还罚他?”   无颜子虽然没敢说,但林璞从细枝末节就能推断出来,当年孤鸣山他违了魔女消息传讯给她,定然被狠狠收拾了一顿。   “嗯哼。”灵沂似笑非笑,“谁叫他违了我禁令,即便是我故意放他做的,那也是违令。怎么,小师叔看不惯我作派?”   林璞摇头,瞧了一眼前头跟比丘尼斗嘴斗得眉飞色舞的阴阳魔弟子,将她揽进怀里,悄声道:“以后还是别这样了,他也挺不容易的。”灵沂不置可否,掐了她一把。   “你那时候在孤鸣山大典上用那种瞧陌生人一样的眼神看我,我还以为你不乐意跟我走呢!”   林璞说着有些委屈,灵沂轻笑,安抚一般抬手捏了捏她的耳朵。   魔女那时已想尽了一切办法,毁契违约是不可能的,那便只能请利乾魔君延长时限。   她本想着诱林璞过来闹一场。   剑域小师叔若是仗着辈分和道君余荫耍赖强逼硬闹的话,利乾魔君本来就疼爱她这个弟子,许就会顺着台阶下了。   只不过林璞倚仗身份在孤鸣山放肆,剑域必要给魔宗一个赔偿交代,小师叔回宗以后颜面扫地,日后在剑域的日子许不会好过。   再怎么不好过,身份在那里,顶多就是另一个龙烛罢了。她大不了以后补偿就是。   谁成想这家伙为了不连累剑域声名竟递了拜山柬违例被逐出师门,把命押上来要带她走……   魔女向来是自私自利的,却没想到这次撞进她网里的是这么一个赤忱如朝阳、刚烈如玉石一般的人。   灵沂唇角微翘将手送进她手心。   “以禅意诱导向善之心,跟以魔心勾诱欲念一样,能牵引出来的,定然都是人心深处本就存在的东西,只不过加以放大罢了。   现今世界虽然佛魔分立,但也各有关联。便好似我师尊的修持一般,嫁衣魔神在九天魔坛是魔神,进入西天也能成佛,无相同样如此,皆是佛魔上等修持。”   灵沂偎入她怀里,“禅意勾念,我知道这门即将问世的佛魔道统是什么了。” 第86章   星月满空, 北冥深处,一大片海域正沐浴在皎皎月光中。海面平静漾波,而粼粼波光之上还往返折射亮闪着无数道剑光。   方圆百里的海域上下, 正分散候着近千名修者。   按照近些时日此处溢散的气息来看,道统显世就在这几天了。   海面下大多游曳着北冥本土的海域妖精, 海面上则是大批闻讯赶来候着只等上古道统现世的修者, 其中大半都是出家人打扮。   虽不知现世的道统具体会是哪一脉,但只看这百年偶尔泄露漾闪荡开的气机和华光, 便能知道这一道定然非同凡响。   但凡有道统临世,都会吸引不少修士前去探幽。   可秘境遗址中向来危机重重,且头一波探幽寻宝,散修小派出身的修士大多争不过大派弟子。   这一次却不然。   从气机上看,此次应是佛魔道统。   佛性慈悲柔肠, 禁制少见杀招。再加上这一波探幽的修士中佛修居多,寻宝修士被杀人越货的可能性也小了不少。   所以这次探幽的修者里除了大宗门的弟子,小门小户散修也来了不少。   众人各自结伴, 或闲聊或打坐等候着,黎明之时,海床上浮现一道亮光, 土壤蠕动几下, 里面有九颗绿色的莲子浮了上来。   莲子看似寻常却无实质, 轻轻巧巧从海妖身体里虚幻穿过,任谁也触摸不着。   等漂到海面上时, 便静静停滞住了。   随即生长,发芽, 生叶, 开花, 没几息,九朵亭亭玉立的青莲便接连盛开在了海面之上。莲花缓缓围成一个圆形大圈,中央围起的海面化作一块可供十人并行通过的朦胧光面。   众修面面相觑,俱不敢轻举妄动。   伽蓝法华寺高僧见状,念了一声佛号,率先投入其中。光面荡漾几瞬,一众僧人便消失不见。   有领头的进去了,以法华寺为首的其余佛门弟子便也接连投身进去,随后是其他天宗……   剑光交织闪烁穿行,秩序井然,却不料某一刻,杀机骤然降临,重重杀阵自天上轰然砸下!   霎时海面荡开血沫残肢,无数修士身死当场。   云层散开,高空正站了大批修家,为首的是个目光阴毒的绿袍老者。   这群恶修早在月前就候在此处了,但彼时随时有修者过来,且佛门高僧,天宗长老等一众高人都在,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上古道统临世引来的可不仅仅只有正统修士,一众邪魔歪道也俱都觊觎不已。   且后者更加不择手段,早早便抓了无数被禅意侵染的海妖扒皮抽筋拷问,凝夺气息提纯,得知这一即将现世的道统是拜奉幽冥教主面燃大士的上古阳冥佛宗。   面燃大士,又称普渡公、羽林监斋普渡真君,既是佛教神明,也是幽冥鬼王,更是万年前执掌幽冥的冥司鬼王甶孑大帝,所有阳世亡灵皆归其统辖之下。   万年前诸事已不可考,普渡公虽早久不在人间显灵露面,阳冥佛宗也已倾颓凋亡,但现今的俗世还有不少面燃大士的传说。   民间中元鬼节,百姓祭拜先祖亡灵之前,也会先去大士爷庙祭拜普渡公。   既是释家护持普渡、教化鬼界众生的护法神佛,又是幽冥主宰亡魂、统辖诸鬼,护佑阳冥两界的阴司大帝。   面燃大士,他老人家的阳冥佛宗,便是真真正正的上古无双佛魔道统!   现今阳冥佛宗即将重现世间,邪修们如何不蠢蠢欲动、意图来分一杯羹?   如今的修行世界,邪魔歪道早已被妖鬼和邪神信徒们勾连整编,抱团归于邪神驾前,势力已成气候。   白神麾下有七十二地煞,三十六天罡,领头的还有九曜星君,再往上不知还有没有巅顶大魔。   先前九曜之一的巨门星君被孤鸣山魔君杀了,好不容易选出来的一个候选老魔也被林璞拖着送入天宗手里。   那老魔被严刑拷打审问以后供出了不少消息,以元爻为首的一众天宗暗线依据此捣毁了邪修不少据点,倒是叫他们元气大伤,龟缩了起来。   但躲藏可不是坐以待毙,他们老早就记了一笔账,预备在天宗心口狠狠扎上一刀。   现在机会就来了。   北冥有道统出世,天宗必会带队前来查看,但远古时神魔道统太多,每隔几年都会窜出几个遗址来,修者们也司空见惯了,除了佛门会多加关注外,其余天宗不会太过在意。   而邪修得到精准消息后,早便暗地派了大队人马。   此次领头过来的绿袍老者,便是九曜之一的禄存星君。不仅如此,他手下还带了四名天罡,八名地煞,务求叫此次来北冥的天宗修士有去无回!   于是,邪修隐去身形埋伏高空等了数月,一直捱到此时。   等法华寺高僧率先进去探路,后续众人秩序井然一片祥和之际,禄存瞅准时机,趁众人不备,将老早布置好的杀伐叠阵发动了。   重重巨浪被激起又重重砸下,除去青莲中间平铺于海面的那道圆形朦胧光门,周围海域已是一片血色,探幽的修士们死伤惨重。   “不留活口!”   绿袍老怪冷笑一声,直接摆手下令,大阵继续运转,神通法术毫不留情劈开海浪,倾泻砸下!   却见这劈山断岳的浩然伟力轰砸至众人头顶时,就被一片紫雾拦住,继而化作柔力溢散,只拂起海面一阵轻波。   此时海中万道水箭暴射齐发,逆射苍穹,只一瞬间无数恶修便惨叫一声胸膛炸开掉落下来。   随即便见海浪汹涌,鱼群环拥着一头巨鲨分波而来。   “林仙长!”   比丘尼化作章鱼原型,触手如电四散将伤残的修士俱都揽吸甩到巨鲨背上。   天宗修士大半已进了光门,余下散修居多,并不一定都认得来人,但林璞腰间金色剑羽宫绦和标志性的星海箭诀已然说明了身份。   她站在巨鲨头上,向众人略一点头,来不及寒暄回望云中。   禄存双眼微眯,林璞早在他们心中排上了号,已是必杀之人。   不说樊城和羽山诏狱,只看妖族蛮荒的计划失败,林璞已是坏了他们大事。   还有行踪被撞破死于她手上的诸多妖鬼,南域大莽山,地猖和天魁也莫名其妙死在了这女修手里。   更别提比禄存实力稍逊、即将接任巨门星君的老魔,也带着上百名手下在祭引炼狱的途中于人族大城外全军覆没。   外界竟还流传说是剑域小师叔携麾下护法妖王除魔卫道,匡扶人间……   禄存心中戒备警醒。   那失败的老魔虽胆小怕事,实力却不容小觑,遑论手底下还收揽了那么多修家,便是一般的大派宗门也能攻下。   却没成想栽在一个第六境的修者手里,当真邪门得紧。   禄存分毫不敢轻视,他想也不想,招手传令变阵,务要将海面众人连同这剑域庚金道主当场轰杀。   传令刚落,天空一声惊雷,蓝天之上撕开一条大缝。   一尊巨大魔怪自虚空魔天探身而出,正好迎面抓握住天边云霞中刺跃而起的一道彩芒,怒吼一声握紧霞剑斜劈绿袍老魔!   林璞在现身救下众人之前便已做好打算。   这群恶修给她的压力远比先前遇见的巨门老魔更甚。   那时求得天宗一众巅顶大能做援手,都花费了几个时辰布置才杀灭妖人。   如今再来一批,高僧长老们大多都先进了青莲门内,留下的天阶修士也被偷袭重伤,只靠她和灵沂怎么敌得过?   那便只能擒贼擒王,先杀了这绿袍老怪再说!   林璞现身吸引恶修们注意,灵沂早便匿息藏于一旁摸到高空之上,只等老怪分神不备时抽冷子劫杀。   禄存自不可能没有戒备,可他居高临下,一众修士都在下方,吸引他心神的剑域金行道主也在海面之上,如何能想得到会有人从头顶偷袭?   晴天一个霹雳,无相魔君自入世以来第一次全力出手,便撕裂虚空唤来了一名魔天巨怪!   再有得自神灵化境,被祭祀和红绫真君赐予祭炼的启灵半仙器云霞宝剑,浑然一体藏匿于云层之中,如此完美的一道偷袭,禄存就算有防备,也不一定能防得住!   魔怪巨灵持剑怒斩,直劈正中老怪天灵!   禄存惨叫一声,血肉瞬间崩碎,骨散身销,污血溅洒在云上,可下一刻恶修中爆出一阵血花,老怪完好无损重又出现在原地,只身上绿袍变成了殷红的血色。   禄存的确死了,可身后四名天罡、八位地煞惨死,换了他一命又活过来了。   九曜星君各有各的秘法神通。   落在元爻手里的老魔只是继任者,所以还没习得巨门星君的秘法,可禄存却是得了白神亲赐的秘法已祭炼多年。   禄存,紫微斗数星曜之一,掌寿基。白神毕竟是真神,祂赐下的秘法岂是等闲?   九曜星君,每人正好对应四天罡、八地煞。   禄存所祭炼的这一道,就能以血脉之术转嫁杀身之祸。   但自身本领越强,遇到的杀身之祸必然越可怕,所以要想能成功将所有伤害转嫁出去,承继者必然血脉要越精纯越好,实力也越强越好。   于是他广撒血脉,子孙无数,从中挑选出资质最好的十二至亲精心培养,送至天罡地煞之位。   这十二人不仅是他最关心的亲人,也是他最得力的手下,更是他第二条命!   现在第二条命就这么被用掉了,老怪如何不心疼?如何不气急败坏?   魔灵巨怪回归魔天,灵沂手执霞剑闪回巨鲨背上无奈道:“没办法了,他现在有防备,正面打胜负四六,加上他那边一拨人,你身旁还有一群拖油瓶,我打不过他。”   小魔君如今不修嫁衣,不再顾及旁人心思,说话也不好听了。   天上大阵烈烈运转,雷声如瀑轰砸海域,众人对视苦笑一声,一并出手抵抗雷霆。   但毕竟先前被偷袭重伤,加上恶修里不乏天阶修者,巨鲨背上虽也有远行逍遥的长老在,也抵挡不了太久。   林璞按住腰间,却不料被灵沂将手拉开,她对小师叔清浅一笑:“还不到你拼命的时候。”   说完,灵沂盘膝凝神端坐于巨鲨背上,身后凭空出现一尊威严法相。   法相背靠背分两面。   左侧是娇俏可人、娴静温柔隐现慈悲意的粉衫魔宗仙子,右边则是神色淡漠寒冽,嘴角浮显嘲讽蔑然的紫衣邪佞妖女。   灵沂抬眸对她温柔一笑:“为我护法。”   一重鬼域罩住魔女,金属锵鸣阵阵,金红光芒呼啸之中,林璞全力出手!   金红小剑交织成盾护住众人,莲妖藤条牵连成网覆盖巨鲨全身隔绝轰雷,金芒盖世,无尽箭雨化作万丈金色洪流对冲滚滚雷瀑!   金光璀璨耀眼,直刺得人睁不开眼来。   海域之上,被护在箭雨洪流之下的众修俱都惊异不已。   早便听闻剑域小师叔是金行道主,庚金灵元纯烈逼人,跨境乃至越阶都不知杀了多少邪魔。今日一见,方知名不虚传。   何谓道主?一道至尊也。   庚金灵元一出,诸般金器俱都震荡臣服,一众修士心神一松,手中万般锐器俱都腾空汇聚入金色汪洋!   金翼幻做箭雨洪流逆转生扛奔雷,金红小剑一半化为盾牌盘旋,另一半显化凝结成各式兵器,游龙一般乱舞劈开层层雷光……   若有恶修趁乱偷袭,更有混沌金风化为罡风层层盘绞诛邪!   谁能想到,道君末徒,剑域一代真传小师叔,入道不过二百载,全力施为之下,竟能跟一众大魔相抗一时,将一头十来丈长的巨鲨封成一片金行天地,守得密不透风!   至于余众入海偷袭的恶修,有水蛭妖王马宏在,水中就是他的主场。天上有主人扛着,海里是他执掌的天地!   再可怖的凶兽,救世佑灵,那也能得人敬重!   先前随主人救下一座大城,马宏已尝到受人拥戴的滋味。能叫人敬爱,可不比独行惹人厌要强?   盏茶功夫,金色洪流被雷芒逼退,林璞喷出一口血,道骨通透灿金,本命精元汇入箭雨之中,颤巍巍又扛住了轰雷。   可毕竟只抗得一时,金芒正缓慢败退……   再片刻,禄存老怪理顺了方才侥幸逃命后翻滚的灵元,做主入阵,无数金箭爆碎成漫天金粉撒入鬼域之中,细小雷芒已能钻进金域里伤及众人,可林璞站在魔女身前,半步不退!   身后贴附过来一个柔软的身子,灵沂搂住她的腰轻笑道:“傻瓜,收了封域吧。”   举头三尺便是灭顶惊雷,骤然收起岂不将众人推入死地?   林璞却毫不犹豫收手,转瞬之间雷霆轰砸倾泻而下,巨鲨背上尽是一片白光,马宏在海里也被雷电气息激起一身鸡皮。   便在此时,灵沂身后法相分作两半,邪佞魔女全盘接下所有攻击湮灭不见,而另一头,温柔仙子已来到青莲光门前身形散开,恶修所有攻击被转移轰砸至九朵青莲之上。   光门顿时震颤不休,天上恶修面色大变。   上古无双道统阳冥佛宗,被人砸了山门。 第87章   但凡上古道统遗址出世, 多半都是禁制松动,才能使得外人进去。   可禁制松动并不等同于失效。   就好像一只守护着宝山的巨龙恶兽,道统鼎盛之时巨龙正当壮年。   如今道统衰落, 恶兽垂垂老矣,宝山开启闪耀人眼, 禁制松动留待有缘人。   但巨龙还没死, 你心存敬畏摸进去,守规矩寻宝便罢, 若是跑去招惹恶兽,那便是找死了,任哪个蠢货都不会这么干。   云层之上的恶修们懂得这个道理。   绝杀大阵催动浩瀚奔雷倾泻而下,但也只是锁定下方生灵,全然避开了九朵青莲凝聚而出的朦胧光门, 不去触碰分毫。   可被无相魔君这么抽冷子一转,浩然伟力悉数轰砸到了九朵青莲之上,便相当于一锤子砸巨龙头上……   再是老迈睡死过去的凶兽, 此时也该被唤醒了。   林璞担忧道:“阳冥宝刹山门承受得住这般攻击么?”   她倒不怕反噬牵连到魔女身上,再如何玄妙的禁制也无灵智,顶多只能溯源追缴到攻击源头, 才不会分辨中间有没有别的手脚。   即便是灵沂经手将恶修们的攻击转嫁过来, 追溯气机, 守护阵法也只会将矛头对准攻击源头。   她担心的是时日太久,阳冥佛宗妙法禁制消散太多, 已无法承受这般攻击了。   若是青莲光门被击碎,牵连导致阳冥佛宗重新隐匿不见, 先前进去的百十来名天宗前辈及同道, 只怕从此便会迷失困于遗址洞天, 不知何时才得脱身。   亦或是光门连接遗址基石,破碎后连累宝刹坍塌损毁,遗址世界直接崩碎,先头进去的人一个也活不了。   “承受不住就毁了吧,一拍两散,我们得不到,他们也休想染指。”   灵沂怎么不知道她的担心,嘴上这般满不在乎地说着,一手按在小师叔背心帮助她抚顺道基上方混乱的混沌金风,一边却不动声色抬眸瞧了一下她的脸色。   混沌生五行,林璞丹田只有金水木三行构成的伪混沌金风,全靠谢沂翡的混沌阳气调理平衡,所以每一次动用都会**许久才能压服平衡。   林璞正巧对上她的视线,见灵沂避开目光,微怔,继而反应过来笑着贴近她:“你当我是这等迂腐之人么,大敌当前还想东想西,怪你不顾念天宗前辈?还得多谢魔君救我等性命才是。”   灵沂抚顺了她丹田灵元,抽回手不看她,勾唇嘴硬道:“我管你怎么想。”心里却踏实下来。   与此同时,承接雷芒的青莲光门震颤一息后猛然大亮,朦胧金光顷刻间扩散覆盖了整片海域。   高空云层里妖人惨叫连片,阳冥佛宗护山的妙法玄术已顺着冥冥气机溯源扑向了恶修阵法,瞬间绝杀大阵气脉被斩断,阵图坍毁,恶修们受反噬重伤。   海上修士们面露喜色,只灵沂不高兴气骂一句:“假模假样,秃驴心肠最是恼人!”   佛门慈悲为怀,佛祖都能割肉喂鹰,释家弟子受了冒犯,大多会先讲道理,而非直接动法伏魔。   阳冥佛宗也是如此。   虽拜奉的是幽冥教主、鬼王大帝普渡公,但他老人家也是佛门中人,阳冥佛宗的反制玄术只破了恶修的阵法神通,并未杀人。   这一群妖人的伤大多都是阵破所受的反噬所致。   在小魔君看来,一锤子砸巨龙头上,这佛门恶兽竟只是轻飘飘将人吹翻几个跟斗,怎不叫她大失所望。   却闻此时一阵悠扬钟鸣,继而木鱼敲击声起,佛光卷扬之中,海域高空六百丈外的云层尽数化为金色,随后开出漫天青白莲花。   白莲生藕,青莲成台,其上浮显出一座座小小庙宇。   庙宇之下的莲台缓缓开放,层叠花瓣内透着晶莹佛光。   某一瞬,玄异妙法之下,所有人一同眨眼,一暗一明间,祥云骤然散去,高空无数小小寺庙投射放大万倍,一下子便来到了眼前!   莲香扑鼻,梵音诵唱,气浪翻涌之中,北冥海域已变作万里金灿佛汤。   而这金色汪洋之上,投射出了一座雄伟宝刹佛国。   佛国还在扩大,众人俱都被这恢弘气势所夺,无颜子站在巨大章鱼旁闷哼一声捂住了额心大眼。   以他的修持,连窥探这阳冥宝刹的资格都没有!   灵沂则双目幻做墨色,心中震撼难言。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8_0_8_0_t_x_t_._c_o_m   以无相魔功窥视本源,这座好似投影一般持续扩大的宝刹竟游离在虚实之间,似假还真。   阳冥佛宗不似寻常上古道统一般,独成洞天或藏匿于虚幻之中,阳冥古刹一直都在世间从未隐遁。   只不过它坐落于阳世与幽冥之间,存于世却不见其形,既为真实也是虚妄,既存阳世也通幽冥,就如幽冥教主面燃大士一般,护佑阳冥两界、共辅阴阳!   辉煌大寺转眼由虚凝实覆盖方圆千里海域,林璞只觉突然被一股大力牵拉向后疾退,右手急握却已然来不及,魔女软滑柔荑从手心脱落。   耳边风声鼓鼓,眼前百景变换,再眨眼定睛看时,她已孤身一人置身于三百里外。   面前璀璨佛光里耸立着一座万丈佛寺,百尺高的辽阔山门上有一幅宽以里计的巨大牌匾,镌刻着金光闪闪几个神魔古篆:阳冥宝刹。   阳冥佛宗,现世了。   于此同时,幽冥震动,万鬼哭嚎乱叫,滚滚阴风煞雾翻腾。   一处阴山脚下,眉目柔缓、气质温柔的女子捏着一支灿金长箭若有所思。   她面前正跪着一个仰头吼啸的鬼王。   克制不住的鬼吼结束了,鬼王才回过神来,连忙告饶道:“方才不知怎地鬼气翻涌不能自持,还请四大王恕小鬼失态!”   女子摇头浅笑,闭目一息怀念轻叹:“不怨你,这是阳世佛宗的梵音唱诵之声,我已许久未曾听到了……”   阴阳两隔,莫说唱经念禅之言,这些年孤身在幽冥,她连人声都许久未闻了。   酆都冥府阴司侧殿,四大判官齐聚于转轮镜前,曾在藤萝洲与林璞有过一面之缘的冷面功曹此时赶了过来。   “大人。”   几名判官点头,看着镜中阳世北冥之景,一人转头跟人曹吩咐道:“调集日夜游神及无常四位阴帅待命,阳冥古刹已然现世,若鬼玺主人召请,截留诏令,叫酆都阴差们补上。”   ......   林璞站在宏伟山门前,身边已然空无一人,身后则站着名披藏青色简陋袈裟的半透明苍老和尚。   方才阳冥宝刹现世,一举将众人囊括其中时,就是鬼和尚将她拉了出来。   “大师何故如此,可是宝刹内有什么问题不成?”   鬼和尚是大愿地藏菩萨座下大鬼,而阳冥佛宗为面燃大士道场,同为佛国神明,共掌幽冥地府,按理来说互相敬重交好才是。   可鬼和尚方才却连提醒也不曾,骤然出手便将林璞带了出来。   此时发问,鬼和尚自己也有些懵懂不解。   他离开黄泉于洞天中守碑林万年,一心钻研佛法,早已忘却前尘往事,只记得大愿菩萨命他守碑等候有缘人。   方才出手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并非察觉到危机,也说不出个缘由来。   林璞无奈,也不再多做追问,发出一道箭讯将此间事简短传讯回宗。   她提心警戒,百十来对金红小剑隐匿盘旋绕飞于身侧戒备,想了想,取出鬼面具戴到脸上,重新变做邪气凛然的鬼王宗巫女,带着鬼和尚转身迈入了宝刹山门。   无论鬼和尚出手将她带离阳冥古刹原因为何,大寺中已有先前进入的法华寺众僧和一干受伤同道,还有自己座下开山大徒弟莲妖、妖王马宏、灵沂及无颜子等人……   再加上众多心怀不轨的邪魔,林璞也不能坐视不管。   宝刹山门自有禁制隔绝内外,进了庙中,巫女举目四顾打量,此间独成一界,果然是一处清净佛国。   但见远方视野辽阔,钟楼钟鸣悠扬,天朗气清,除去身后一面孤零零的大门,八方皆是无尽好山水。   此间正是艳阳暖晴天,碎石路旁有清澈欢快的溪流。   溪水清澈,锦鲤在荷下环游嬉闹,鼻尖有似有若无氤氲的浅浅佛香。   有鬼和尚跟在身边,林璞牢牢记住自己巫女身份,蹭着他的云驾腾空从前往后细细查探了一遍。   只见正前方左右百里处,便是一间恢弘的天王殿。   其后再有一众罗汉殿堂鳞次栉比,其间穿插耸立供奉舍利的宝塔,往后便是堂皇灿烂的大雄宝殿,禅堂经楼等……   所有建筑完好无损不落尘埃,仍是一片祥和宁静的佛国模样,尽显慈悲真意。   人类理想中的美好佛国就该是这般明亮辽阔的安逸模样。   既见清澈佛国,鬼和尚不胜欢喜。   但只有一点,此间安安静静的,不见一个和尚。   不过也难怪,阳冥佛宗万年前便道统倾颓了,无人也是应有之理。   但林璞丝毫不敢大意。   祥光、佛香、青莲、锦鲤皆有,佛堂建筑也一应俱全,没有驻寺的和尚,可连先前进来的诸多修者也不见一人。   巫女心中颇觉怪异,扭头看向鬼和尚问道:“大师,燃面大士法相是什么样子的?”   林璞出身莽山十九镇,那是真真正正的偏远乡下,与中域繁华大城相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十九镇的人知道世有神佛,但镇上没有宗教寺庙,只有一个神灵祭祀婆婆。   至于入道以后,林璞跟佛门打交道也就只并肩打过两场架,若说了解还真没多少。   也因此,中域繁华人间,百姓中元时拜奉的“大士爷”是什么模样,她确实没怎么见过。   鬼和尚想了好久才想起来,“普渡公身形高大威猛,顶生二角,青面獠牙,成佛门忿怒相,天灵正中还顶有一尊大悲菩萨佛像。”   林璞听罢沉吟思索道:“佛魔尊崇无相,佛国既有相,那也是众生所想幻化而来。   世人皆以为佛国明亮辽阔、佛香四溢,但拜奉身镇幽冥鬼界面燃大士的阳冥佛宗,所化佛国之相也是如此明亮清澈么?”   老和尚被她问住了,双目怔怔,喃喃自语,继而语调急促转急,“幽冥……阳冥佛国……大士佛偈……厉鬼……”   慈眉善目的鬼和尚面容逐渐化作狰狞,他微微垂首,双手抖动着似哭似笑又似心痛哀嚎:“幽冥哪儿来的佛国,世间哪儿来的清澈欢喜……”   “大师?”   鬼和尚猛然抬头,面容青紫,已是一副厉鬼怒相。   他口中獠牙倒竖勾出,双目沁血,十指探出森长黑甲,紧紧盯住眼前人。   林璞背心一寒,金翼招展挡下鬼爪,只闻一阵叫人牙酸的金石摩擦声响,已疯癫入魔的鬼和尚凄厉狂笑着扑来,十指连抓,竟生生从她金翼上扯下了百十根金羽!   林璞疼得厉害,又惊又怒。   惊的是金翼为天地庚金之气所化,与她道基紧紧相连,看似有形其实无质。   鬼和尚能将无质的金气撕扯开来,便相当于在她丹田里狠狠抓了一爪子,他到底什么来路?   怒的是这鬼和尚一言不合就发狂,大愿菩萨驾前怎么会有这种疯子!   林璞搭弓暴射疾退,金箭分化成数道勾连成索将鬼和尚捆绑起来,两端深扎地底,鬼和尚站在原地拼命怒吼挣扎。   腰间滚烫似在提醒,林璞取出鬼玺,印纽上虎头小兽甩尾跃到林璞肩上咆哮一声。   鬼和尚顿时安静了下来,他木讷站在原地,双目褪去血色,獠牙也缓缓收起,面容青紫消散,眸中混沌转化做清明。   他瞧了林璞一眼,似未认出她来,目光转移到她肩上小兽,终于想起一切,面露惭愧之色低声念了一句“罪过”。   看他恢复神智,身上金索便也松了下来重新幻做金羽回到林璞后翼上。   但小师叔此时龇牙咧嘴还疼得厉害,不敢掉以轻心,手中仍紧紧握着长弓。   鬼和尚瞧她戒备的样子,苦笑一声:“檀越放心,贫僧已经想起一切,再不会乱来了。”   说完,他举目望向这一片佛国慈悲天,叹息一声:“幽冥只有饿鬼道,何来的佛国,普渡公,散了吧。”   话音刚落,天旋地转,只一眨眼,祥和天地转换为烈火世界,目之所及,皆为熊熊火焰。   身旁溪流还在,水中锦鲤是红焰摆尾的火灵小鱼,各处宏伟佛堂,也是一座座火光冲天的火塔高楼。   而最雄伟的大雄宝殿,干脆就是一尊顶天立地看不清面貌正在燃烧的巨灵神像!   鬼和尚悲伤地看向那尊燃烧的神像,“面燃大士,又名焰口,得道前曾是一位满面燃烧熊熊火焰的鬼王,这便是大士爷本尊了。” 第88章   林璞闻言骇然。   面燃大士是货真价实的仙佛神明, 万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能叫此等神明也陨落于自家道统门内?   大道三千世界,灵炁大陆只是其中之一。   修者破三阶九境了无痕以后便能证道成仙, 此时必得飞升上界不能留下,这是灵炁大陆自上古至今一直以来的天道规则。   如今世上大能无数, 各家道统百花齐放昌盛繁荣, 可须知万年前的修行世界更是尤胜今朝,一派盛景!   那时天道规则还没有如此严苛, 与神灵纪元相似,万年前得道的仙佛们是可以自行选择留下的。   这也是为什么,上古人世间会有面燃大士的阳冥佛宗,幽冥阴司也有地藏王菩萨坐镇,许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愿。   不仅如此, 那时的人间许多道统宗门的领袖都不再是人修,而是货真价实的仙神佛祖!   可到了如今,灵炁大陆上神明早已绝迹, 仙佛消失,后来得道者尽皆飞升,再不得留下, 人间已无仙神踪影了。   鬼和尚走到熊熊燃烧的巨灵神像前驻足, 双手合十拜行一礼, 回头对林璞解释道:“......这是因为,此界规则在万年前便被漫天神佛合力修改, 以大道铁律做束缚,将仙神的存在从大陆上强制剥离了出去。   众多神灵为此, 不惜以身投化天道之中, 只有幽冥包括面燃大士在内的几位尊神得地藏菩萨大愿牵引留了下来。”   林璞皱眉, 修者修行只为求证大道证果飞升。   如此得道后还愿意留下的神佛,自然便跟神灵纪元留守大陆的神明一样,必是对生身地存有眷顾庇佑之心的慈悲尊者。   这样一方真神庇佑的祥和天地,却被神佛联手修改规则,强制将自己这一类的存在驱逐出去……   “灵炁大陆引来了仙佛难敌的对手?”   老和尚不答,垂眼念佛,慈眉善目,对林璞和善道:“檀越得到的这枚鬼玺之下,镇压了一方无字的石碑吧?”   林璞立时心领神会,惊讶道:“白神万年前便来过此界,被仙佛们发现了么?”   鬼和尚有些意外,抬头看向林璞,“檀越知道邪神名号?”   林璞忙将先前与白神的过节,天宗这些年做的事挑拣着说了,鬼和尚满目欣慰。   “仙神罹难,世间还有仁人志士挺身而出,贫僧久处幽冥,只见人心之魔性深重,却未看见背后光明,一叶障目险陷入疯魔邪道,罪过罪过……”   就如林璞此时联想猜测的那样,白神在剥夺了此界第二纪元文明以后,食髓知味,第三纪元早在万年前便故技重施,卷土重来了。   那时祭祀早已行遍大陆,浑浑噩噩心神凋零如同行尸走肉,根本没有心思留心外界,只设了结界枯坐大莽山不问世事。   而与此同时,大陆仙佛道统鼎盛争鸣,已然引来白神觊觎。   白神是天外纵横三千世界游荡灭世的邪神,祂游曳在虚无之中,一身修持皆靠毁灭吸纳文明得来。   越是繁盛发展欣欣向荣的世界,越是祂眼中甘甜肥美的饕餮大餐。   灵炁大陆第三纪元才开启多久?   即便是此界所有神佛寿数加在一起,翻倍也抵不过白神的存在。   一番天外交战后,众神自知不敌,在邪神化身降世前,纷纷以身阖天道补全规则,强制将一切神力排斥天外不得入内。   再有地藏菩萨以大愿牵引幽冥仙佛留下。   幽冥大神们亲自出手镇压住邪神留下的锚点,成功把白神的定位从三千世界中抹除,自此将灵炁大陆隐匿藏于宇宙万象之中,不为邪神察觉。   这也是此界神明于万年前消失的原因。   祂们一部分阖化天道,一部分被自己驱逐出去再也无法回来,还有一部**死道消,永镇轮回。   “那大师先前自言见人心幽暗以至偏执疯魔是为何?”林璞不解道。   追随大愿地藏菩萨受佛法熏陶的高僧,万年前亲眼见证过仙佛舍身护佑万灵的大义之举,阖该身俱慈悲真意,为何还会在被她戳破阳冥佛国玄妙假象后走火入魔?   鬼和尚目露疲色沉沉叹息。   “万年前,众神商讨联合,阳世仙佛阖化天道为大陆设立一重规则护罩躲避邪神觊觎,幽冥鬼帝与大士们则坐镇轮回搜寻镇压邪神方碑……   几位尊神的计划本有序进行,却不料阳世邪神信徒余孽还未铲除,幽冥却有大鬼与邪神暗地勾结,**反叛,掀翻十八层地狱祸害阳世,几乎毁了整个幽冥轮回的秩序。   这般动乱不仅打乱了计划,还叫众神诸多心血虚耗,连累幽冥鬼帝大士白白牺牲……”   事情终于连贯起来了。   当年在藤萝洲,鬼仆曾跟主人提到过,万年前幽冥出过事,酆都遭难阴司被闯,地府丢了一大批禁术邪法。   藤萝洲玄煌妖道的借运邪法,就是其中丢失的一道。   仙佛修行万年,为庇佑生灵毕生心血修持皆化成空,却不料被护佑的亡灵从背后捅了一刀……   叛乱暴动的厉鬼何止亿万?   幽冥大神们携阴差赶赴人间,一边缉拿恶鬼,一边还要搜查镇压邪神用以定位的石碑。   地藏菩萨则留在幽冥率僧众平乱,拦截逃往人间的厉鬼。   为了护持轮回,菩萨受万鬼噬身而不退,又不愿诛灭恶鬼打散亡魂。   须知魂魄消散,便再无转圜。   在菩萨眼里,面前的恶鬼只是一时恶,有的来生会转世为人或大妖行大善,有的几世后赎完罪孽功德圆满,有的轮回万年后能教化苍生……   众生皆苦。   菩萨叹息一声,以身化幽冥佛国,重建了地府七十五司和酆都地狱,将吼啸肆意啃噬佛身的恶鬼们关回地狱。   而在此之前,慈悲大士已来不及度化门下亲眼目睹亡灵恩将仇报、恶念侵染入魂的鬼和尚心中魔障,便封了他这段记忆,着令其守护碑林,将黄泉碑林化作洞天投放人间。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愿菩萨啊,就此以身化幽冥,永伴恶障魔鬼。   佛爱世人,可谁人爱佛?   菩萨驾前护法的鬼和尚想起这一切后,如何不嫉世怨愤、憎恶苍生以致疯魔?   不过好在这万年的守碑诵经,魔念已消解大半,有圣兽谛听的当头棒喝,鬼和尚总算清醒了过来。   “地藏菩萨身陨,没有大愿牵引,其余几位幽冥大神要么被天道驱逐出界,要么同样陨落阖道……如今看来,普渡公他老人家并未离界登天,而是缉拿邪魔后回了阳冥古刹,以身化界镇压困住妖邪恶鬼了。”   鬼和尚前尘往事尽皆想起,如今情景想一想便也明白了。   他先前出手将林璞从揽括众人的宝刹中拉了出来,就是因为他潜意识里知道,此界不存仙佛,阳冥古刹此时出世大有蹊跷。   阳冥佛宗已然倾颓,山门却重开一如往昔,此时驱使阵法完备发动的,非面燃大士也非阳冥佛宗弟子,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普渡公设下的封印松动,叫古刹里镇压的妖邪寻机爬出来了。   可面燃大士本体在此,阳冥业火万年不熄,妖魔逃不出去作祟,便只能吸引人进来。   林璞心头悚然一惊,忙问道:“那先前消失不见的高僧和一众同道都被妖魔引到哪儿去了?”   “应是进入普渡公为妖魔们设下的封界中去了。”   不等林璞问路径,鬼和尚便摇头道:“阳冥佛宗坐落阴阳之间,我等从古刹正山门进来,见到的这一方业火世界才是真正的面燃大士佛国道场。   至于普渡公镇压的妖魔、以及误入妖魔地的修者在哪里,那处封界该怎么进去,贫僧也不知晓。”   林璞皱起眉头,仰望着这一方火光冲天的艳红世界,心内焦灼。   照鬼和尚这么一说,即便回头宗门来了援手,也找不到消失的众人。   即便这一群修士里有诸多高僧大能,不知前因后果,满心以为见到了真佛道统出世,焉知不会被妖魔鬼怪们欺骗迷惑?   等妖魔炼化吞噬掉一众精深大修,迟早能冲破阳冥佛宗的禁制重返人间。   可除了面燃大士本人,谁还能勘破祂老人家的玄妙大法找到邪魔地?   等等……   林璞仰头望向这一尊熊熊燃烧的巨大神像,喉咙干涩地咽了咽,心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问道:“大师,大士爷的阳冥业火,也属五行之火么?”   鬼和尚微怔,犹犹豫豫道:“这……众生无论善恶皆有业力,苍生延续,自业自得果,业力加身如火,熊熊可灼净万灵。   可五行之火自木中生,业火却不然,贫僧也说不明白……”   林璞也不多虑了。   反正万象星海道法师尊只大致拟了一个五行箭意的主干,现在早被她跌跌撞撞走歪到混沌金风的路子上了。   庚金主宰的五行混沌,加一道阳冥业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璞向神像合十揖一礼,不愿打扰大士真灵,伸手探进身旁一小簇火焰中。   刹那间,好似滚油入火,巫女瞬间被裹缠进一团赤炎里。   火舌无情,火锻真金,林璞本已做好忍受痛楚的准备,却不料这一团火只是微烫却并不灼人。   而前方那尊面目笼罩在火焰之中瞧不清楚的巨灵神像此时低下了头来。   鬼和尚惊呼一声,就见神像对着女修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崩塌成一片废墟,只留下一道七彩光团。   光团打着旋儿绽放异彩疯狂旋转起来,转动着搅乱这一方烈火世界,火光四舞妖娆袭天,转瞬周边百丈赤炎俱都跟着飞速旋转起来。   火浪飞涌,无边烈焰被七彩光旋抽吸吞噬,不几时,整座火海世界俱被光团吞噬成一枚小小明亮火种。   随后火光一跃,没入已成火人的女修胸膛。   下一瞬,赤炎收敛,林璞皮肉透溢金芒,满脸却笼罩于熊熊火焰之中,鬼和尚惊呼一声:“普渡公?”   面目笼于火中,正是面燃大士于佛门典籍里最早的形象。   林璞摇摇头,面上火焰也收敛起来,只双目还倒映两团焰火。   她四顾张望,双目盯住不远处的正山门,阳冥烈火卷扬而起,山门顿时化作一面火镜。   她提醒一声,周身金芒散去,重又恢复成巫女的样子,与鬼和尚一起遁入火门,下一瞬已是又改换了天地。   邪气昭昭的巫女和鬼气森森的和尚,突兀现身于一处宽敞的高台道场中央。   远处高塔环绕,隐隐可见青烟袅袅,四下是红墙围拢的高大佛殿,殿檐站满了神鸟异兽。   而道场上正乌泱泱呈半圆形围坐了一大群人,内圈是一众法华寺高僧,外围则是各宗修士和北冥海妖精怪,便是禄存老怪等一众恶修也老老实实占了一块地安安静静坐着。   巫女回头一看,身后是一片沉静清透的湖泊,湖面上方凌空三尺有一座莲台,上面正坐着一慈眉善目的老僧,他身侧左右各站了九名罗汉。   湖前则侍立两排僧众弟子。   巫女和鬼和尚正巧就落在了这群讲经的和尚与听法的修者之间。   一名青年僧人从湖上踏波而来,合十浅笑道:“檀越与我阳冥佛宗有缘,但请入座,已至吉时,敝宗方丈就要开坛讲经了。”   巫女嘴唇乌紫,气质邪异,四顾环望一圈,在人群里找到了灵沂和青璐等人。   见先前进了青莲光门的剑域弟子及魔宗众人皆还好好的,她心里松了一口气,继而双眼一翻,扭头对阳冥宝刹的僧人不耐烦叱道:“谁想听和尚啰里啰嗦念经?遗址出世,姑奶奶是来寻宝的!”   道场外围,一个搂着漂亮女娃的绝美女子“扑哧”一笑,身旁青璐不解问:“魔君何故发笑?”   上古无双道统阳冥佛宗入世,寺内方丈亲自开坛论道,那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无论立场正邪,正修恶修在一众阳冥佛宗高僧的调解开导下,倒也暂时放下了敌意,准备先听完这一场妙法玄会再说。   同是天宗同道,众人礼让法华寺僧众坐在最前。   小莲妖是剑域小师叔的开山大弟子,却被无相魔君抱坐在怀里,剑域弟子们自然而然也围靠了过去与魔徒们待一块儿。   灵沂笑盈盈地摸了摸怀中小囡囡的脑袋,侧头对青璐低声道:“我瞧那巫女好看,心里欢喜得紧。”   青璐不解地多瞧了两眼巫女,又茫然回望魔女。普天下的女修,谁敢在灵沂仙子面前说好看的?   再说了,那巫女也只是普通清秀罢了,还有一身张狂肆意的邪气,原来灵沂仙子喜欢这种气质的修者?   魔女却不再解释,只眸中明亮欢喜,显然出言发自真心实意,“她真好看!” 第89章   阳冥佛宗是真正的上古佛修圣地。   若真是道统灭绝, 遗址出世,巫女这番寻宝的话倒还没什么,众人的确是来探幽寻宝捡漏的。   可现在明明白白人家道统尤存, 古刹天地中还存了这一大波隐世修炼的高僧佛众,那就不再是遗址现世留待有缘人, 而是道统开放重临人间。   巫女此时这般放肆狂狷的言论, 就未免太过不敬。   再有先前从宝刹迎人的知客僧口中了解到,阳冥佛宗当初为了对抗幽冥闯入人间的恶鬼妖魔, 不惜隐遁于阴阳之间护佑阳世万年,现今才功德圆满渡化完厉鬼出世。   这样一群大德神僧,怎不令人敬佩,怎能叫他们轻易被人冒犯?   因此巫女话音未落,道场上登时便有数名性子急躁正派仗义的修者呵斥出声。   却不料巫女毫不知悔改, 振振有词抢白道:“我说错什么了,但凡今日在场的,哪个不是高高兴兴来寻宝的?现在可好, 被秃驴分批关押起来听他们唱经,这到底是好心传法还是直接洗脑?”   先前被邪魔牵引进来的修士连带北冥海妖不下千人,如今道场上只有数百, 且以高僧及大修家为主。   而不远的殿落中隐隐可闻梵音唱诵, 一见便知进来的人修及海妖们都被分散到了各处。   先前跟林璞搭话扮成青年僧人的妖僧不悦道:“檀越好不讲理, 弘法道场本就容纳人数有限,我宗方丈广开法坛, 会连续讲经七日,轮换着总能叫所有人沐浴佛光得闻梵音。   若是一下子叫所有人进来听讲, 不仅容纳不了, 且有人修持浅薄, 不解高深玄法,只会白白浪费了大好机缘。因此,方丈与四位院座分坛开讲,因材施教……”   “少给我叽叽歪歪扯闲篇!”   巫女出言不耐烦打断,态度又混又横:“我一个不修佛的都知道,西天佛国里,佛祖向诸菩萨、比丘等说法,座前常任由八部天龙众等神道怪物来往听法。”   “你还跟我扯什么浪费机缘……佛视众生平等,一视同仁。   阳冥遗址出世,所见者皆是机缘,修持浅薄的被隔绝在外,不配听你玄门大法,那世上佛门苦行头陀那么多,跋山涉水,赤脚行遍万里传经布道又算得什么?   佛祖都不拦精怪妖物,如今不过是修为浅一些的人修海妖便被划分三六九等排除在外,你们顶着佛宗的名号,不嫌丢大士爷的脸么?”   古刹僧人被她一番话扣下大帽子,面色已然不好看。   “檀越便非要如此胡搅蛮缠么?   佛法精深,我宗方丈传的不止是玄妙真经,还有伴随上乘法典的玄力,若什么人都能来听,万一承受不住……”   巫女嘲讽大笑,她还真就胡搅蛮缠了。   几千名人修海妖被妖僧们分散安置于各处,不放在她眼皮子底下,谁知道这群邪魔背地里会整什么幺蛾子?   大陆天道奉出灵力孕养修士大妖不易,这么多修者皆被闭锁在这方小世界里,此消彼长,修士死一个,邪魔的实力就会助长一分。   “承受不住玄力?”   巫女出言讥讽道:“佛法又不是修行练功,听上乘慈悲真法还会被玄力反噬,那你们讲的是佛还是魔?你家方丈是在传法还是斗法?   难不成听着听着谁不赞成不同意不愿听了,就要被你们动手降妖除魔?”   巫女说着斜了一眼身边袈裟简陋瞧上去质朴穷酸的苍老鬼和尚,讥笑道:“我把你从地府召上来后还没问过,你们幽冥的佛门道统都是这个样子的?”   鬼和尚不会撒谎,但也能帮着拆台。   他慈眉善目双手合十:“您说笑了,我佛慈悲,有教无类。大愿菩萨能为厉鬼投身地狱不成佛,面燃大士门下又怎会将向佛之人拦截在精深妙法之外?”   僧人正要再反驳,湖面莲台上端坐的“方丈”开口了。再辩下去,损得是他们的威严。   方丈语气温和耐心,轻笑道:“檀越误会了,敝寺并不是将生灵划分几重,实是讲经阁容纳有限。”   说完他又摇头笑道:“不过檀越所言也言之有理,是贫僧等人着相了。既如此,便将弘法讲经阁扩大,将其余几处分散闻听梵音的施主们请过来吧!”   话音刚落,宁静湖泊顿时潮涌涨高了三丈,道场周围寺庙的红墙也倾倒平铺开来围拢在场地周围,将讲经阁又扩了一大圈。   整座弘法道场此时就好似整座佛宗中央拔高而起浮于水面的高台。   自高台边远眺而去,方圆十里的圆形湖泊氤氲着粼粼波光,边缘好似被看不见的屏障兜住一般颤巍巍的,水位高而不落,悬于远处佛堂大殿之外。   平静水面下锦鲤环游嬉戏,湖面阵阵涟漪散开,阳冥佛宗僧众合十念佛,脚边生莲,身后开花。   分散各处的修者和海妖们被接到讲经阁上与众人汇合,见弘法道场玄妙异景,不仅对这阳冥佛宗一众高僧的精深修为心存敬畏,对那捣乱的巫女也有些许改观了。   无论如何,绝大多数人还是托了她的福才能来此听经,且她一番状似胡搅蛮缠的话,细细思量好像也有些道理。   不见伽蓝法华寺此次领队探幽的宗性神僧也一直未发话,由着巫女与阳冥僧人来往驳辩么?   人皆到齐落座,四名在别处为人修海妖讲经的阳冥佛宗寺院首座也一并过来了,俱都侍立于方丈左右。   巫女似是合意了,没再做歪缠,也不管阳冥僧人为她安排的座位,只蛮不讲理地扔了一个蒲团到地上,坐到了一大批听法修者的最前面。   鬼和尚则扮好了一个被鬼王宗弟子从幽冥召上来老实巴交的鬼仆形象,杵在巫女身边挡了一整列人的视线。   这两人横在中间实在碍眼。   方丈为场内千余众介绍过身侧几人后,不再多说,对巫女点点头,直接开始讲经。   林璞听了几段后心内暗哂。   难怪这一群妖邪能骗过诸多高僧的慧眼,连法华寺宗性神僧也专注听讲。被面燃大士镇压了万年,受幽冥释家道统熏染,再不受教也开窍了。   幽冥佛宗与阳世佛门同出一源却并列共存,阳世未见的佛法,乍一听如闻仙音,谁不信这一群“阳冥僧众”的说辞?   佛宗最重教化,动怒法降妖伏魔还在其次。   这莲台之上端坐的妖邪将万年来所受的教化梵音复述出来,果真是妙法精解,令人听了犹如当头棒喝,心境开阔舒朗,茅塞顿开。   修者除了道基还有心基,道心通透方得心基通达圆满,精进迅速。   未几时,场上众人便有几名高僧顶生佛光,顿悟破境。   其余修士海妖们虽没这么夸张,但也得了好处,不少人已能感知到先前闭锁的关窍松动,隐然修持有更上一层之感。   弘法道场上,乌泱泱几千人,无论正邪,人修还是海妖,俱都聚精会神,专心听讲。即便魔徒也不例外。   魔神弟子不惧心魔,但魔念也要感悟修心,心境闭锁拖累修行的可不只有心魔这一关。   魔宗和剑域弟子座位挨靠在一起,全都心神专注。   只小莲妖认真听着听着,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微慵懒的哈欠,魔女将怀里女娃娃揽紧一点,随即抬起青葱玉指,开始无聊地给小囡囡编头发。   漂亮的小女娃一下子就从那般玄奥境地里脱离出来,悟境被打破,她虽觉得有些可惜,但也没太过在意。   小囡囡乖乖仰起头,用气音小声问:“师娘,怎么啦?您不爱听大师讲法吗?”   她是好心肠压低声音想着不打搅他人悟道听法。但这一声师娘,瞬间便将周围一圈人从梵音妙法中拉了出来。   不止无颜子和几名挤眉弄眼使眼色的魔徒,青璐王宇等剑域弟子也俱都惊醒,目光不自觉地望向小魔君。   灵沂只觉脸颊发烫,驱动魔功强制压抑住了面上升腾而起的红霞,心中既羞且恼又有些微甜意,假作平静道:“和尚讲的法看似叫人警醒,实则只是劝解伏魔的教化之言。”   “佛偈微言大义,只有法华寺高僧等一众常年沐浴佛法的僧众能从中领会大道至理,但这位阳冥宗方丈传的法对我们这些非佛修者而言都是鸡肋。听听有个点拨便罢,深思起来其实没什么意思。”   灵沂无相魔功能勘破虚妄,不止她,在场不少人都能看出这一群阳冥僧人都是修持惊人的阴曹大鬼。   但这也正常,面燃大士是幽冥教主,他老人家的道统坐落阴阳之间,门下都是大鬼说得过去。   再加上这群鬼僧个个修为精深,尤其那位宝刹方丈和四名首座,任一人的实力都深不见底。   无相魔君是货真价实的天阶远行大修,她都看不出来根底,便能知这五位阳冥僧实力该有多强!   林璞得大士爷阳冥业火时,已从中窥得缘由了。   面燃大士即便是仙佛,实力再强,他老人家的业火也不可能在死后熊熊燃烧万年镇压妖邪。   火自业中生,维持业火燃烧的,是苍生业力。   面燃大士是幽冥大神,即便轮回阖道以后,人间也没有忘记他。   万灵皆知普渡公掌管阳世亡灵,因此每岁中元祭拜先祖亡灵前,百姓都会去大士爷庙拜祭这位仙佛。   虔诚笃信、对真佛大士的敬畏,和对先祖亡灵的美好祝愿,统统化作善业,助阳冥业火燃烧镇邪。   但与此同时,众生的贪嗔痴恨又是另一重恶业。   佛渡苍生,是教化苍生向善;佛爱世人,是替世人消解罪业。   佛不着于外相,不会予你富贵长寿、权位美人,予取予求娇惯纵容你的,只会是妖魔。   可求神拜佛的信众里,有多少人是为索取?   佛门有八关斋戒,佛愿众生戒贪嗔痴恨,众生向佛求的又是什么?   每岁中元,跪倒在大士爷神像前拜祭的苍生,除了虔诚祝祷和敬畏祝愿先祖亡魂安息外,更多的是什么?   “先灵庇佑,中元鬼门大开,叫我仇家三病两灾,满门遭难!”   “甶孑大帝容禀,请先人保佑子孙长寿康泰,富贵绵延!”   “祖先帮忙,叫我政敌父死母丧丁忧,权职落于我手!”   ……   若面燃大士还活着,阳冥业火吸纳善业作为燃料镇压妖邪,贪毒之念要么化作恶业黑火被吸纳入大士忿怒相,要么被善业大火焚烧殆尽。   但大士爷已然陨落,善业融汇阳冥业火镇邪,而万年汇聚而来的浩大恶业则悉数被妖邪吸收壮大。   若无业火万年灼烧,只怕这阖寺妖僧,此时已俱成邪佛!   灵沂心惊于莲花台前五僧的修持实力,本还信了他们的说辞。   但见到林璞化身巫女与其针锋相对,自然也知道这群鬼僧只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算鬼僧传下的当真是释家经典正法,有小师叔旗帜鲜明与之为敌,妖魔送出的东西,即便再好,无相魔君也不稀罕!   妙法莲音,湖面起波生澜。   莲台上讲法的方丈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坐在众修最前面摆出一大盘瓜果,盘腿坐着“咔咔咔”磕瓜子儿的巫女摇头微笑。   传法仙音断了,众修如梦方醒,此时见前面那巫女又起幺蛾子,不由心中生厌。   修者们还好,只禄存老怪一皱眉,手下恶修尽皆痛斥怒骂。   信佛的海妖们妖性重,见她再次打断阳冥宝刹高僧传法,骂骂咧咧就要上前动手。   巫女回头瞧了眼愤怒的众人,眼眸微眯,目闪红光,嘴臭的恶修海妖们便闷哼一声咳出大捧飞灰来,立时便惊骇闭了嘴。   她嗤笑两声,不以为意地扭过头,将站在身旁昏昏欲睡的老和尚推搡两下,“人家讲经呢,你睡觉也太不晓礼数了,吃点东西醒醒神。”   湖上莲台前,一名宝相庄严的院首肃目问:“搅乱法会,檀越可是对佛典有异解?”   巫女摇头,拈起一枚青果扔进嘴里。   他寒声又道:“既无意见,还请檀越噤声听法,莫扰了佛门清净地。”   巫女面露不屑,“我对佛典没意见,对你家方丈有意见。”   说完,她拍拍手站起来,瓜果碎屑撒了一地,一吹,残屑便被一阵看不见的怪风卷入了水里。   “仙佛万年不出世,世间早无真神,谁不知道仙佛道统早便倾颓绝迹?阳间如今修幽冥术的有十三派,以我鬼王宗为首。   大士爷是幽冥教主甶孑大帝,同样也是我们修鬼的要拜奉的老祖宗,现在一伙子秃驴跑出来往脸上贴金,占了古刹念几句经,便要认领了阳冥佛宗的招牌,你凭什么?” 第90章   林璞瞧出来了, 这群邪魔不急着动手,而是费尽心思掩饰假扮成高僧,便是想偷天换日换一身皮去人间快活。   有恶业壮大己身, 他们根本不需要火急火燎炼化吞了这一群修者。   相反,只要这一场弘法成功, 数千名修士就都将成为坐实他们身份的助力。   面燃大士是真正存世显圣过的仙佛。   要是叫这场法会成了, 在场几千名修士领了情出去替他们扬名,人间大士爷庙的香火必定陡然旺盛。   届时恶业加身如油泼火, 滚滚孽力加持,妖僧实力大涨,北冥便立时要多出一处世人笃信的邪佛道场!   这一群邪佛妖僧套着阳冥宝刹的皮现世,此处镇压妖魔的邪地便能成为佛门圣地,与人间佛宗魁首伽蓝法华寺平起平坐。   更别谈天下还有众多修幽冥鬼术的门宗, 更要对其尊敬有加、惟命是从。   若不于此将妖邪的真面目戳破,事成以后,就算林璞顶着剑域小师叔的身份出来赌咒发誓指认, 谁会相信?   仙佛大士的上古道统,天然就能压过人世天宗一头,只怕那时邪佛们一句话, 反能将她打入妖魔行伍。   巫女站起身来走到道场边, 此时众人都明白她的意思了。   即便阳世幽冥术凋零归入末法旁道, 鬼王宗也是这一脉的领头佼佼者。   如今阳冥佛宗出世,威胁到了鬼王宗的地位, 她可不就要将这一群阳冥高僧打入冒牌货行列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 皆为利往。   众修及海妖心中轻蔑, 此时两厢针对,他们自然是更偏袒一众阳冥大德高僧的。   虽有前车之鉴,不敢再招惹这邪佞巫女,没有人敢嘴臭喝骂,但也有许多修者出言相劝,为阳冥宝刹的僧人们说话。   可巫女却谁都不理,只盯着湖面上一群僧人面露桀骜挑衅之色。   那方丈却微笑摇头,似对巫女的冒犯毫不在意。   但侍立身旁宝相庄严的院首却于此时踏波而来,步步生莲,等行至道场阶前,身后已然漾开涟漪。   却见涟漪中,碎碎潋滟的水纹粼光逐渐平息下来,这位神态威严肃目的院首倒影竟是一头张牙舞爪、威风凛凛的佛门护法金龙!   随着院首双掌合十庄重开口,水中金龙也跟随着盘旋游动,龙须飘曳飘舞。   “宝刹庄严地,檀越自入山以来,便对敝寺方丈数次不敬,方才更是出手伤人,焚灼几位听法向佛的施主脏腑。须知我佛慈悲,却也有金刚怒目,容不得你肆意放肆!   佛渡有缘人,檀越执迷不悟,便请离去吧,如若不然,就莫怪贫僧动法伏魔!”   满座见神龙倒映尽皆哗然,众修惊诧不止。   世上早无真龙,这院首自然也不是什么神兽得道。   只不过他毕生修持已得禅果,修成佛前座下护法大威天龙相,这才能气韵化形,影映真灵,水中倒映出一尊金光熠熠的神龙来!   可倒影成龙,肉身自然也修得神龙真昧,这位天龙院首,已是货真价实的人形龙身了!   难怪灵沂的无相魔功都看不出这位院座的实力。   佛前护法大威天龙,自有佛光遮掩,小魔君想看穿佛光,魔功还需再练练精进一层才行。   这还只是一位院首……   道场上听法的众修视线移向湖上莲台,立时便大吃一惊。   只见方丈身侧侍立的另外三名院座身后水面上,不知何时竟也倒映出了佛门圣兽真灵!   六牙白象、凶猛青狮、庄严孔雀大明王。   每一尊都是佛门护法大兽,真佛菩萨驾前真灵!   倒影被人瞧见的那一刻,四位院首的身体同时也透映出氤氲佛光,这是已得法度成正果的慈悲仙佛传法弟子啊!   一众修为精深、见多识广的人修还好,震惊也未失了分寸,只敬佩叹服阳冥佛宗不凡,叹其果真不愧是上古仙佛无双道统,宝刹内高僧竟已修出佛宗圣兽真意。   而修持浅薄的海妖已然放声惊呼,震慑伏地跪拜不止……   可这番情景,不由又叫人猜想:四大院首都修到圣兽真意,那被他们侍立护持在莲台之上端坐的阳冥方丈又修到哪一步了?   佛前有四大护法圣兽,方丈难道是……   金光透亮,莲台已化作一头形态似巨犬的金毛犼。   只见它四蹄踏莲形纯净焰火,浑身毛发蓬松细锐,一声吼啸,天上便有惊雷阵阵响应不止。   而金毛犼驮着的阳冥方丈身后,果不其然于佛光通透之中,显现出大悲菩萨法身。   面燃大士,据传是观音大士为教化恶鬼警戒苍生而显化出来的忿怒相鬼王身,故称为“大士爷”。   唤法请神,求得法相降世算不了什么。   但这尊法身却并不只是召唤降世的明王神相,而是方丈修得的菩提佛心和真佛气脉显现而出的一尊仙佛真影。   这是怎样精深的佛法,又是何等可怕的修持!   就在满场轰然敬畏间,狂旋怪风又起,巫女先前吃的瓜果碎屑被阴风吹在湖面荡漾开来。   突然,食渣残屑连带着那一汪水面塌陷下去,众人明明白白瞧见,那一处微沉的水面,分明出现了一只巨大爪印的样子!   湖面迅速荡开涟漪,无数爪印陆续出现,落足时湖水塌陷,提起时水面生波,便好似一头调皮的巨大隐形凶兽在湖面四处跳跃奔走。   蓦然,四只爪印停滞在水面上,看不见的凶兽好似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它坐卧了下来,随即透明长尾一甩,水波猛然化为大浪,湖面爪印消失不见。   于此同时,波光粼粼晃荡的湖面倒影里赫然出现一头大兽身影。   凶兽足有三丈高,威猛狰狞,身形矫健。   吊睛白额虎头,顶生黑纹独角,耳缘尖长似犬,龙身、狮尾、麒麟足,通体乌黑如绸,周身覆盖一层半透明的青黑色麟甲。   “圣兽谛听!”待在宗性神僧身边的归禅小和尚不由惊呼,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谛听甩尾四处看看,似是瞧见了什么冒犯它的东西瞬间暴怒。   大兽凶猛咆哮大吼一声,体表寒芒一闪,麟甲倒竖,一掌将护法金龙拍出十丈远,转身与另外三头佛门护法圣兽翻滚战做一团!   妖僧的“佛门神兽”算什么东西?无非是这些妖邪魔鬼吸收了万年人世贪毒恶业修成的邪兽妖影。   只不过这些念力的确自释家信众弟子祈愿而来,恶业也是佛门业力,叫人瞧不出端倪罢了。   但大兽谛听,那可是货真价实镇守幽冥慑服万鬼的地狱耳、大愿地藏王菩萨座下通灵圣兽。   莫说这几头“邪佛神兽”,便是真真正正的佛门护法金龙、六牙白象、青狮和孔雀来了,在这人世与幽冥之间的阳冥佛国里,它们也不是谛听的对手!   扑咬攻击打在谛听身上,寒芒一闪,幽蓝麟甲之间闪跃电光,四头邪兽连谛听的护甲都击不破。   不过盏茶功夫,孔雀开膛破肚,神龙被拍碎了脑袋,白象六牙俱断,青狮奄奄一息。   愤怒的谛听身形暴涨,将四头大兽乱足俱都踩死,此时湖面才重新平静下来,水镜倒映里天朗气清。   这头凶兽鼻子喷气忿忿,口中喷出雷芒将湖面阳冥僧众的影子俱都击打粉碎,这才一跃而出,散去匿形法术,化作一只小小猫蹲伏在巫女左肩趴好。   谛听长长狮尾一甩,从主人身后绕过去,亲昵缠住了她右臂。   巫女抬眸望向金毛犼背上的阳冥方丈,冷笑一声:“赶我走?只怕在这阳冥佛地,还容不得你们做主。”   话音刚落,鬼和尚念一声佛号,取出林璞得自真正佛国里的一座小小佛塔,光芒四绽,百十来颗佛骨舍利绽放朦胧金光。   “你们若是阳冥古刹的高僧,那这些埋骨佛国的舍利大德又是什么人?”   大湖周围突然腾起熊熊大火,远处佛殿禅堂俱都笼罩于烈火之中。   而这邪异的巫女周身也赫然燃起一道赤炎,身后一尊面目笼罩在火光中的巨灵神像现身,居高临下俯视着湖面上那座观音法相。   巫女身处火焰之中,发丝飞舞,声音却寒冽逼人。   她开口,身后巨灵神像也同时发声,冥冥之中有梵音朗声合诵,天地传音怒斥邪佛恶菩:“你若是面燃大士,那我是谁?”   好似是九幽之中传来的声音,万年前的仙佛面燃大士站在冒牌货面前垂眸,亲口问对面妖僧修持出来的邪菩萨:我是谁?   道场上一片死寂,鸦雀无声,莫说分辨叱责,便是先前见到观音法身倒地跪拜的海妖们也俱都瞠目结舌,维持着半跪半起的样子呆愣当场。   “呀,这不是大士爷真灵么!道友莫非才是真正的阳冥传人?”娇俏清甜的魔宗仙子笑盈盈娇呼接话。   便好似一记响亮耳光扇到这群妖僧脸上。   林璞早早便唤出了谛听在身旁候着,等他们扬威动法坐实身份时再掀桌子,图穷匕见,请出大士爷留存于业火中的真形,狠狠甩他们耳光!   妖僧的法度的确了得。   传讲幽冥无上佛法,修得佛前护法神兽灵相……   那端坐莲台的方丈干脆就得一颗菩提禅心,有观音座驾金毛犼现世,显化大悲菩萨法相护持,谁瞧了不笃定这是真佛弟子,仙佛传人?   但无论多么了得,他们幻化不出幽冥圣兽多闻谛听。   谛听是地狱耳,谁敢弄个假的出来,立时便能惊动地府。   再则谛听对万鬼阴丧之物天然就有压制,妖僧哪敢弄个邪兽谛听出来招惹大愿地藏菩萨座下圣兽?   有镜像佛国法度里的护法金龙,明王孔雀,大智文殊师利菩萨座下青狮,大行普贤菩萨座下六牙白象,再加上活生生的金毛犼和观音法相亲临……   这套阵容,就是全天下的佛门僧众一起过来,伽蓝法华寺神僧齐至,也瞧不出端倪!   可他们哪儿想得到,谛听竟然来到了人间,还认了人修为主。   不仅如此,这人修还能控制面燃大士的阳冥业火,请得大士爷真灵一点,跨越时间长河亲口发问。   谛听怒目敌视,面燃大士亲启尊口质问。   一边是观世音法身,一边是大士爷真灵,两边皆是神佛,两边争锋相对。   众修惊疑不定,两面张望,再无人敢轻易放声帮腔这群“阳冥高僧”。   林璞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仙佛内斗,其中必有一方为奸邪,巫女的确不似佛门中人,可这看似一派祥和真善的阳冥僧人焉知非假?   佛门不以外相视人,巫女这一番运作,已是动摇了诸人对这阳冥宝刹的笃信了。   岂不见一众佛修早便不开口帮腔,甚至连一些愚笨的海妖都闭嘴不语了么?   阳冥方丈笑不出来了,妖僧们面色难看,眼神闪烁不定,天龙院首怒喝一声:“孽障!竟敢伪作大士爷真灵,妄想偷天换日,夺我门楣!今日贫僧就要正法降魔,捍我佛法昭昭!”   湖面僧众跃出十八罗汉,佛光中隐见雷鸣。   “慢来。”   小魔君莲步轻移,走到众修前列,美目盈盈一转在巫女面上一扫而过,对天龙院首笑道:“法不辩不明,即便大师真超度了这妖女,总归在众人心里留了个疙瘩,于宝刹声名有碍。”   “檀越说得是。”   方丈和蔼点头,转而对巫女道:“既然你自认传承了面燃大士真法,那定然不止修鬼术,也当对幽冥佛典有钻研。   今日法会老衲不下场,寺内僧众你随便挑,只做佛法论道,便叫众位施主做个见证,看我阳冥佛宗隐世万年后,还配不配得上这道门匾。”   巫女瞧了灵沂一眼,小魔女正瞧着她,笑容明媚。   在众人眼里,无相魔君此言公正。   林璞却知道,灵沂的确是在偏帮她,但也促狭地使了个坏。   真要打起来,众修如今心内猜疑肯定两不相帮,她怕小师叔在这群修为深不可测的妖僧手里吃亏挨揍,但论辩佛法……   林璞哪儿是那块料啊,魔女等着瞧她笑话呢。   巫女眼睛眯了一瞬,眼神放肆在她身上打量肆虐,没头没尾甩下一句:“绣鞋挺好看的。”魔君败退羞恼,脸红了。   湖上众僧不怀好意上前,就等与巫女辩法,林璞没这个本事,鬼和尚却自行顶上了。   他万年前追随大愿地藏受传法教化,又潜修万年,自诩辩赢这群妖僧不在话下。   但巫女却摇头拦住他:“没这个必要,和尚讲经我听着头疼。”   她转头看向一众妖僧,“不见棺材不掉泪,我早就说了自己不是佛门中人,你们非揪着这点来辩真。”   林璞转头将面燃大士万年前身陨镇邪,此间阳冥僧人皆是妖魔的事与众人说了,又回身道:“我知道你们还会狡辩,我也拿不出证据叫他人信我……”   众人面色古怪,没证据的事情她还如此理直气壮指认。   却见巫女双手掐诀,再睁眼时目中滚滚皆是红焰。   “在佛理上,我不会讲佛没法指证你们为假,但能证明自己是真……”   巫女身后高空浩然卷开一片灰蒙蒙的碑林世界!   密密麻麻的碑文上用鬼篆刻满了无数道地藏经典!   受洞天主人诏令,碑林红芒大作,投射出无数道金色梵文流转荡漾在空中,漫天俱是幽冥无尽妙法典籍……   她手一招,一行经文就从高空飞到眼前。   “我得幽冥认可,手中有释家地藏全套经典,你们得的只是大士爷万年来用以教化超度邪魔的经书。   我随意挑一卷出来念,你们能接下去么?”   方丈面色铁青。   *   作者有话要说:   啊明天开打,昨天有小老板说看不懂,哪儿看不懂嘛?我写得很晦涩咩?   不能只说看不懂啊我改都不知道怎么改_(:з」∠)_ 第91章   弘法道场上炸开了锅。   此次北冥道统出世, 来得最多的是谁?是大陆上各家佛门和魔宗弟子,还有北冥土生土长受禅意熏陶引导笃信佛祖的一众海妖。   他们对佛宗典籍最是熟悉。   只定睛一看便知道,那被谛听认主的巫女坐拥的全套经书, 的的确确是阳世不存的禅宗经典!   只是典籍也就罢了,可其中更珍贵的, 是鎏金鬼篆旁那一行行小小的经文批注。   这些批注字体各异, 瞧上去普普通通,只在空中流淌着水色华光, 跟经文相比逊色不少。   可细看内容,都是幽冥佛国高僧亲手写下的感悟注解,有些领悟的精妙程度,甚至不得不让人怀疑是否出自大愿地藏等仙佛菩萨之手!   这不仅仅是幽冥释家典藏,简直能称得上整个灵炁大陆天道以下佛学的至高之境!   一众向佛僧众不由大惊, 继而离座靠近,碑林宝山在前驻足怯怯,若痴若狂, 谁还会再怀疑这巫女的身份?   不论巫女行事如何狂狷相悖于正道,就如她所说,经文谁都有可能得大机缘获得, 但这有幽冥神佛圣僧注解批文的典籍, 天然便有灵异在。   能叫碑林洞天安静听从召唤追随的, 即便不是佛门弟子,那也是佛陀认可, 根底本性定然不坏的善人檀越。   能召请这一套幽冥经文的,怎可能是妖魔?   林璞铺垫了这么久, 就是要把这群妖僧的脸皮一点不剩的全扒下来!   我不会辩佛又如何?佛也不会因此而不眷顾于我。   妖邪的目的就是套上神佛正统的皮入世招摇撞骗。   我没有证据撕不下你们的伪装, 那就走你们的路子, 同样给自己套上一层神佛传人的身份。   证不得你们为假,我就证明自己是真,我为神佛真传正统,指认你们是邪魔,谁还敢再支持你们?   巫女手一招,面前经文回返天空碑林中去。   身后大士爷真灵神像早已消失遁入时间长河回返万年之前,她拂袖一甩,手中金红光芒咔咔拼凑出一柄森冷鬼矛,谛听跃至身后幻化成凶狠咆哮的威猛大兽。   巫女轻蔑道:“妖孽,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是惺惺作态徒做驳辩,还是狗急跳墙就此动手,自己选吧。”   再做争辩也于事无补,方丈脸色郑重肃穆传令:“门下左右,动法诛邪,与我拿下这招摇撞骗笃信邪佛的妖女,以正我佛门真法!”   湖上众僧显化罗汉金刚怒目法相,挥杵持棍一齐向林璞扑来,道场群妖众修退了几步,面面相觑皆不做声。   阳冥佛宗名号如雷贯耳,没有证据众人辨不出真假。   宝刹僧众自面世以来未有不妥,弘法诵经讲道,显化诸多法度佛光,早已夺得众人信任。   可现在这与之互斥妖邪的巫女同样也似神佛真传正统,弘法天女,身份近乎板上钉钉般坐实。   这两边针锋相对打起来,谁也不敢下场相助,各不相帮已是最好结果了。   妖僧方丈驾前那孔雀院首迈步向前,携十八罗汉众一同与天龙院首汇合。   他一边掐印动法,一边还正色道:“你若束手就擒,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还有转圜余地。”   天龙院首心领神会接话:“供出幕后指使,忏悔思过,我佛慈悲,当可度化恶业。”   林璞不再做口舌之争,人影虚晃便迎了上去。   十八罗汉执棍列伏魔大阵奔腾而来,灿灿佛光投耀湖面闪烁粼光,巫女撞上去便好似一簇火苗卷入了海浪中,“噗”地一声消失不见。   就这么结束了?   当然没有,苍老和尚面色一变,老实巴交慈眉善目的鬼和尚气急败坏道:“怎么能将他们关进佛地!万一划伤碑林怎么办?”   说完老和尚化作乌光遁入碑林世界,化作一只凶猛大鬼杵在碑林前拦下了妖僧罗汉的大阵,随即将手中念珠抛挥出去,身遁其中化作十八头猛鬼迦楼罗。   迦楼罗人头鹰身,每一只都是鬼和尚的面容,每张脸或喜或悲,或笑或怒,神情不一,但俱都执杵作伏魔相,展翼扑击,啼啸护法,与十八妖僧罗汉捉对儿厮杀起来。   一众佛修高僧皱眉,海妖们捧心,归禅小和尚心痛忙唤道:“檀越,莫把他们容纳进去,小心损毁了幽冥经典妙籍啊!”   巫女身形从天龙院首身后遁出,甩矛劈砸秃驴脑门,和尚转身双掌合十将长矛夹住,周身佛光耀闪,金芒似剑如火卷向巫女。却不防身后乌芒一闪,谛听悄悄甩尾而来,一掌将其拍飞出去!   林璞手中长矛化刀横背挡住孔雀院首袭来的降魔大印,大笑一声对小和尚道:“就是要把他们关进去打!谁都知道碑林之上皆是幽冥经书,阳世仅此一套,若这群所谓的罗汉还不顾妙典肆意动手,算什么佛门弟子?”   碑林中十八罗汉身形一滞,十八迦楼罗士气大振,扭曲嘶吼围扑妖僧,羽翼如刀悍不畏死。   即便皈依了佛门,迦楼罗的凶性也不改。   身后是誓死庇护的妙籍经典,外敌入侵袭扰,护法恶兽们有如恶鬼冲涌不停,死了化作灰烬,碑林鬼篆佛光一转,便又是一头崭新恶兽投入战场。   而十八妖僧罗汉束手束脚,登时便落入下风被压制住。   众人为之倾倒无奈,前头还彪炳自己是幽冥正统,现在反将战场拉到碑林中去叫罗汉们投鼠忌器,果然妖女就是妖女,也不知道是怎么得幽冥佛统认可的……   这头,孔雀院首双手快速掐诀翻转,孔雀明王真形重又幻化出来,它斑斓尾羽琉璃心,硕大无朋,只轻轻张口一唳,林璞就感觉身边天地好似暗了一瞬,四周罡风呼啸,空间闭锁。   曾吞食过佛祖的恶妖孔雀、佛母金刚,施展秘法足可吞噬空间。   佛祖都避闪不及的吞噬大法,常人哪儿避得开?   林璞怡然不惧,只在孔雀角喙阖上那一瞬间祭出黑棺,环环相套,黑棺洞天困住孔雀院首及明王法相。   青璐惊呼一声立马捂住嘴巴,剑域众人面面相觑心领神会只不做声,有认出剑域小师叔墨棺的修者俱都惊诧。   闪躲不了佛母秘法,那就等施展完了再破。明王孔雀被关入黑棺,洞天之主来去随意,林璞立时便脱困出来。   一炷香的时间,十八罗汉落入下风,孔雀院首困入黑棺洞天,巫女身前又只剩天龙院首一个。   宝相庄严的高僧如今还在端架子,与谛听动手处处周旋彰显慈悲。   他们动用真法就会显露邪魔本相,此时只是在拖延时间。   孔雀院首如今在黑棺洞天里全无遮掩,尽力冲击破界,他只需要拖延一阵,等洞天破了,巫女自然会反噬重伤。   届时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擒下她,原本计划还可继续。   谛听咆哮怒吼,身形重又变大数倍,四足鳞爪森森如黑炎,纵跃起身皆席卷破空呼啸的风声。   天龙院首腾挪再不见从容之色,身上袈裟隐隐带闪金光,终于在某一刻没有及时闪躲开,谛听巨爪轰击拍至身上!   虎目闪过狡黠得意之色,先前藏拙的大兽此时绽开凶威滔滔,浩荡一击排山倒海震出巨响,天龙院首身上护法佛光剧烈震颤!   谛听此时张口怒吼,口中雷霆涌动暴袭而出,和尚神色微变,维持住法相不变,手掐佛印挡住奔雷疾退。   就在此时,身后阴风呼啸,鬼哭狼嚎声中,巫女从鬼雾里纵身而出化作万道金芒轰砸而来!   天龙院首手里佛印硬扛轰击,可才两息,和尚面色大变,只见身前金芒洪流锐意不减,身后又冒出一个巫女。   他急急震开佛印一手挡住缠斗的轰击,回首另一掌接住锐戾的鬼矛,却见长矛末端金芒一闪,巫女身形化作一道红炎缠上鬼矛。   就好似烈火锻金一般,鬼矛被红焰缠裹而过之处,鬼气消散显化出原本的金红色璀璨光芒,金红小剑鳞次栉比排列,麟甲接缝处清晰可见。   阳冥业火,焚灼苍生业力,返还明澈本真!   红炎转瞬缠上妖僧,怒焰暴涨,火势冲天!   长矛重新崩碎成百十小剑呼啸飞旋,纵横盘绞!   天龙妖僧一声惨唳嚎叫,佛光破碎,佛印坍塌,神鸟万相显化幻做的金芒洪流轰击而来!   熊熊苍生业火、庚金箭雨洪流、凛凛浩然剑气,还有谛听炼狱雷霆!   一并轰袭绞杀,未几时,袈裟染血,天龙院首已负伤在身,而场上众修已然变色。   扪心自问,在场之人除去寥寥几个巅顶大能,谁也不敢放言若自己身处天龙院首这般境地,能否在这幽冥巫女手中讨得好。   就是因为晓得天龙院首的可怕,才明白这巫女斗战本领该有多强!   修为本领法术神通是可以量化的,单看境界就能区分大部分修者的战力了。   但总有一些人的战力不能量化,他们从斗战中搏杀而出,拥有战斗的智慧。   对战对他们而言好似是本能,层出不穷的手段总能越境乃至越阶杀敌,这样的修士,总是叫人敬畏佩服的。   灵沂嘴角噙笑,目露异彩,笑靥明媚。   不看身份,林璞也早在她眼皮子底下,从一个才人阶三境的小修,爬到真正天骄的位置上了。   对这样的人,哪怕不是心之所喜所爱,哪怕魔女当真修了那心思阴暗丑陋、怨天尤人愤世嫉俗的怨妒魔功,也对这样的天骄生不出怨恨敌视和妒忌之心来。   先前在北冥海上与一众恶修对战时,灵沂怕这傻瓜又拼命,可殊不知,若不是恶修成群而来,单个击破,对小师叔而言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青璐面露崇拜,杏圆的鹿眼晶亮动人,可偏头看到灵沂面上绵绵情意时却微微怔住,目光重又看向巫女,显得有些黯然。   就在此时,黑棺洞天骤然扩大开放,一瞬将天龙院首囊括了进去!两名院首顿时联手结阵,艰难挡住了轰袭的乱流。   可转瞬妖风再起,罡风席卷之间混沌降临。   混沌是五行天地始祖,即便林璞的混沌不齐,但如今五行只缺土,金水木火齐全,又有混沌阳气调和,可算作小混沌,再不是伪混沌了。   混沌有多可怕?只看这两个“神僧”首座狰狞咬死的牙关和额侧暴突的青筋就知道了!   这还不够,巫女冷哼一声,洞天再次扩大,竟向湖面之上扩卷而去!   一扩一缩,将坐在金毛犼背上眯眼观战的方丈也收了进来!   一人斗两大院首便罢,还要再打修得观音法身真灵的方丈,巫女当真十足自大,狂得没边了!   人人侧目,青璐焦急,攥紧袖子连忙转身央求魔君,灵沂却轻柔笑笑:“没事的,她既然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我们等着便是。”   这边妖僧方丈面上不显,心中却松了口气。   他毕竟是阳冥佛宗“住持方丈”,降服一个小小的妖女已派出了两名院首十八罗汉,他要是再出手,十分跌份掉价不像话。   可现在妖女狂妄冒犯自寻死路,就是给了他机会,堂堂高僧此时动手降魔便是理所应当了!   只见黑棺洞天之中金光大盛,两名院首瞬间压力消散,佛光里全无方丈身影,金毛犼背上只有一尊巨大佛像。   容貌端庄慈祥,双目低垂,一手掐降魔印,一手托净瓶杨柳,货真价实,慈悲门之主、大悲菩萨观世音!   惊呼阵阵,宗性神僧也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声念佛。   都知道方丈修得禅心和观音大士真灵,修为定然高深莫测。   但任谁也想不到,他竟能直接化作菩萨法身斗战!   神佛法相并不只是外表,得道飞升以后,仙佛的样貌便被法则记住了。   世间变幻之术极多,却没听说过能直接变化成仙佛外表的。   这是因为法则不允许,你若非要幻化某一仙神,除了要静心修法,拟化潜学专精仙神这一道外,还要扛住法则反噬、信众念力再论其他。   方丈能化成菩萨法身斗战,他的实力便已毋庸置疑!   浩然剑气破不开佛躯,业火只能与佛光纠缠。   菩萨一手执杨柳轻轻一挥,谛听翻滚败退,见势不妙立马退出洞天缩成小小猫爬主人肩上窝着凶巴巴吼啸;净瓶倾倒,浩瀚水波稳稳挡住箭雨洪流。   此还不够,菩萨松手,净瓶杨柳汇入佛光,双手合十,便好似灵山佛国传来一声钟鸣震响,音浪佛光爆开,立时便炸开了洞天穹顶!   炸开洞天该有多难!菩萨毁了洞天又多么容易!   青璐揪心,王宇使了个眼色,剑域弟子做好准备,受过林璞恩惠认得黑棺的天宗修士俱都掐好了剑诀只待动手。   这处洞天已然完了!   菩萨抬眸,锁定住洞天外的巫女,似笃定又似叱责一般喝一声:“孽障!”云卷奔雷,天地好像也在附和定论。   金芒一闪,佛光裹挟三人遁出洞天,菩萨要正法除妖!   可就在堪堪要冲出之际,一座恢弘佛塔从穹顶压下!   旋即佛光绽放,从中飞出百十来枚佛骨舍利,舍利化作百多名身披黑红袈裟的僧人,僧众齐齐出掌,一瞬便将菩萨连同两名院首重新压了下去。   而此时湖上弓弦爆鸣,金芒疾射而出,留守洞天之外的两名院首躲闪不及,一人被金箭射中,金箭化笼,青藤交缠于笼外瞬间将那名院首困住。   随即混沌金风撕扯吞掉护体佛光,阳冥业火燃起,恶业熊熊燃烧,那白象院首缓缓显形。   林璞在遇阳冥业火前,火种第一候选是金乌真火。   金乌耀世,太阳真火普照人间,既够强,抬头也唾手可得。   但金乌之火太过灼烈愤然,生机中蕴有毁灭,林璞一直在犹豫拖延。   庚金已是阳极烈烈,再来一股阳火的确刚猛足够了,但阳极易燥易折,心性必然受影响。   当初祭祀身亡,若不是灵沂在她身边,道心只怕就此断碎崩解。   若得了金乌真火,林璞日后若再受挫,只怕万劫不复。   但业火就不会,业火徒俱火形,却又以苍生业力做燃料,兼具刚猛与阴柔。   业火驱邪却不害人,它能灼尘荡邪,焚毁污秽阴丧恶物,是一切妖邪魔鬼的克星。   先前天龙院首能在阳冥业火下支撑,全靠妖僧方丈那深不可测的恶业诡力支撑。如今方丈变作的邪菩萨被关在洞天,这白象院首被业火缠住,能撑得多久?   妖僧痛苦嘶嚎喝骂,嘴中污言秽语丑态百出,不几时,慈眉善目的院首僧人便被业火灼去皮囊外相,一点点变作周身覆盖佛宗降魔咒印的黢黑丑陋鬼怪。   原形毕露,无从辩解。   洞天里的邪菩萨还维持着观音法相,但面目已慢慢化为青黑色,阴沉可怖。   巫女站在洞天上方,身前是一百多名佛骨舍利化作的大德高僧。   他们面容没有那么亲善,多数都很普通,有些看上去甚至说得上丑陋。   但这有什么,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才是阳冥佛宗真真正正的大德高僧!   他们谨遵大士爷法旨,在其身陨后仍运转大阵将佛国遁入阳世与幽冥之间,镇压度化这许许多多可怖狰狞的妖邪!   他们随便一人入世就能开创一方佛门大宗,他们许许多多已修至仙佛边缘,只差一步登仙……   可他们谁都没有离开,只枯坐于此参禅镇邪,直至寿终正果,投入大士爷的阳冥业火中,以肉身做火油,一个个化为佛骨舍利。   苍生信念里善业再多却也杂陈,支撑阳冥佛宗镇魔万年的,大半都是靠这些平凡却不知名的大德圣僧啊!   除了他们以外,又还有多少魂归轮回肉骨皆化业火的阳冥僧众?   林璞怎能坐视妖魔盗阳冥佛宗牌匾污了门楣,占了本该属于这一众默默无闻佑世万年的圣僧们的位置!   巫女手一招,黑棺洞天先前被邪菩萨掀开的盖子又盖了回去。   她双手合十对面前清一色着黑红袈裟的大德高僧们揖礼。   “晚辈愧扰禅师沉眠,得阳冥业火相助,恭请神僧出手诛邪。”   *   作者有话要说:   酆都。   阴司大军军容齐整,整装待发,鬼气森森翻腾不止。   日夜游神:不是说万年前那群逃往人间的厉鬼恶魔即将出世吗?鬼玺之主咋还没传召我等?今天白加班?   黑白无常:等等吧,酝酿得越久的仗越不好打,我再去叫点鬼来!   判官:......后援都备好了你什么时候用(难怪鬼玺挑了这么个主人,花活真多) 第92章   洞天独成一界, 只要打破一角,整个小世界便会慢慢崩塌。   妖僧不知道,他出手轰开洞天穹顶, 是巫女故意为之。   黑沉洞天本体是一具墨棺,棺材本就有盖, 邪菩萨若从别处下手的话结果犹未可知。   但他为了在一众修者面前扬威轰天, 林璞就顺水推舟掀开盖子泄力,假作被他破了洞天。   有主人的暗中操控, 内外灵识探视畅通无阻,骗过了所有人,可洞天实际上完好无损,小世界的隔绝之力还在。   邪菩的恶业孽力被拦截在黑棺洞天里,白象院首没有了恶力补充, 业火焚身,邪魔本相暴露无遗。   高空之中,佛骨舍利化作的大德高僧们不苟言笑, 垂目合十向巫女还礼,旋即凌空当场结跏趺坐。   阳冥高僧们一动不动,不见持法结印, 仿佛百十尊塑像一般, 只垂眸念经。   随着梵音诵出, 神僧身畔氤氲金光。   这佛光不似妖僧们幻化出的光芒那般耀眼,而是柔和纯洁, 真正神圣。   与之相比,妖僧的邪佛宝光只叫人觉得浮夸。   法自世尊地藏, 术传阳冥面燃, 密宗九幽诛邪, 禅意不动如山!   无需恢弘耀眼的术法神通,有百十名舍利圣僧在此,邪菩翻不出洞天来!   佛光流转,从一众神僧口中念诵而出的鎏金梵文字字显化凝实,化作降魔大印一记记往下轰砸。   那邪菩萨身上金光被一点点压灭,显出污秽真身。   身份败露,再无遮掩,邪菩萨也懒得再掩饰了。   以这群邪魔的实力,套着一层僧皮本就处处压抑。   按捺性子假作高僧与众修周旋,由着跳梁小丑在面前蹦跶,他们早都不耐烦了。   如今图谋规划付诸流水,此番进宝刹的修者就个个都得死,杀了这一批,下一批重来就是。   邪菩方丈撕掉身上的仙佛假皮,污秽的邪祟面容阴毒,嘶哑开口:“杀,一个不留!”   一声令下,山河翻转,祥和宁静的佛国清净地转瞬化作暗沉污浊的邪魔域。   湖面上,白象院首已被业火灼毁皮相显形,青狮院首干脆也将画皮扯开,两大邪魔施展阴诡秽力齐齐动身杀人!   而其余侍立的一众妖僧也不再藏了,身上黑炎一滚烧掉碍手碍脚的僧皮,口中污言秽语喝骂咆哮着化为妖魔鬼怪疾扑而来!   谛听严阵以待,身周盘旋环舞着两百对金红小剑,化作凶猛大兽疾扑怒吼着迎了上去。   剑域弟子出剑,剑光跃闪如水华迎击邪魔!   魔徒动法,魔天巨怪恶兽破开虚空,裹挟罡风吼啸腾跃而出怒抵妖邪!   黄道盟弟子结阵唤请,金光中走出一位头戴十二旒冕冠看不清面目的人皇,人皇拔剑相对,身侧虎啸龙吟,十二名金甲殿卫骑虎踏蛟纵身迎敌!   青灵门执符作法,符篆连出,奔雷声声劈斩,阳火道道焚灼;还有北冥本地的海妖和一众探幽的散修,各自也动法唱咒,祭出神通杀伪僧邪佛!   更有以伽蓝法华寺宗性神僧等人为首的一众释家佛修,更是手掐伏魔印,诵念降妖法,请出佛门护法金刚怒目诛邪!   众修合力出手,这才发现,此处妖邪地对修者的抗拒影响有多大。   洞天是洞天之主的天地,如臂使指,法随心动。   这片大士爷困妖的镇邪地,原本算是面燃大士的佛国洞天,但历经万年早已被邪祟们炼化成自己的主场了!   腌臜污秽的恶念孽地,给这群妖邪恶魔加持诡力的同时,也对动手的修者们施加了相反的影响。   所有神通法术一旦发动,就好似陷入泥潭一般阻滞重重,难以运转自如。   要不是有一众修持精深的神僧、魔君和长老们在,众修甫一动手就要吃个大亏!   鬼和尚化作的十八迦楼罗一鼓作气将罗汉们赶出碑林世界,随后立马将黄泉洞天收好,生怕又被林璞抓住机会将妖邪们扔进去。   如今撕破脸,这些妖魔才不会再有顾忌。   迦楼罗振翼一展飞出,与谛听左右合击,哪处修者落入下风就去哪处支援。   谛听与鬼和尚化作的迦楼罗都是幽冥之物,沾染了阴丧鬼气,不被此处诡力邪法所克制,实力全然不受影响,反倒在邪煞地越发如鱼得水,越战越威猛凶横。   弘法传经道场之上宝光四散,法术轰鸣,金石敲击碰撞之声不绝于耳,激战连连,众修与妖僧所化的妖魔们勉强成僵持之势。   可正此时,地动山摇,湖水震荡倾覆,澄透清亮的湖泊化作一大片猩红血色。   远山寺庙倒塌,无数饿鬼从地底爬出。   他们互相吞噬,很快便化作一万三千余名百丈高的大鬼。大鬼们狞笑着,血盆大口和干瘪枯焦的胸膛上俱是腥臭的干涸乌血。   林璞奋力阻挡却还是没能完全隔断邪魔地的阴诡妖术。   外界每死一名大鬼,墨棺洞天里的邪菩萨脚下就会出现一道酱红色的血线被他吸收。   就好似先前邪兽孔雀明王将巫女吞食,却因关进墨棺而被林璞轻易脱身。   如今墨棺洞天也被套入此邪魔地,邪菩萨撕去伪装后不再遮掩,墨棺洞天也无法完全隔断妖魔与外界的牵引联系。   一万三千余名大鬼狂呼怪吼咆哮如雷,破开血浪奔袭而来!   无数修者血洒当场,神僧长老们合力拦截却也只拦得一时,挡不住这诸多精修数万年穷凶极恶的妖魔大鬼。   一名大鬼死在众修合击之中,可下一瞬一大捧乌黑精血便遁入了墨棺洞天。   邪菩萨如遇大补,气势暴涨,震碎了头上压制的一枚梵印,一名高僧身形消散,佛骨舍利湮灭成灰。   又是数名大鬼哀嚎惨死,无数污血破空涌向洞天。   巫女咬牙,周身业火暴涨如链如网罩在了洞天之上,混沌风旋卷起层层金风缠裹,竟于冥冥中牵连因果将数滩孽力污血拦截了下来。   这边林璞拼命将孽力挡在洞天外,为阳冥神僧们争取时间镇魔。   那头道场边缘,禄存老怪使了个眼色,一众恶修霎时反水将法华寺高僧击伤,高呼着纳投名状闪到妖魔们身边。   他们看得清楚,两方对立看似势均力敌,只等邪菩萨被阳冥高僧们镇压诛灭即可。   但事情哪儿有那么简单?   若这群妖邪恶佛真能杀灭,高僧们还会死后焚烧成佛骨舍利继续镇邪万年?   万灵存活,造下的恶业便永无止境,只要有人拜奉大士爷庙,邪菩萨便有源源不断的孽力补充。   只看眼前,一万多名大鬼啊!   众修联合好不容易杀死几只,可每死一个邪菩萨就强一分,佛骨舍利就毁一颗,那巫女拦能拦多久?   识时务者为俊杰,还不如投靠了这一众邪佛妖众,他们反正也无所谓苍生世人。   只要妖魔愿意留自己一命,来日这“阳冥佛宗”出世,邪佛邪神两方势力联合起来,怕什么天宗大派?   饿鬼欢呼,白象妖僧怪笑着赞许点头任恶修来到身边。   禄存没想到这么顺利,正自欣喜间,就被这妖魔蓦然张开污浊大口吞了下去!   妖魔面上数道面容交替变幻,其余恶修的惊恐神情皆一闪而过消失,只有禄存老怪气急败坏转而惊惧的老脸多坚持了一会儿。   几息后,这妖魔打了几个饱嗝,回复丑陋鬼脸,气息暴涨摄人心魄。   他凶残抬眼死死盯住黑天上的巫女,血红双目中闪过恨意,化作乌芒一点直直扑向高空!   林璞心神皆放在洞天之内,几百头死去大鬼的精血正在被邪菩萨牵引着往墨棺里钻。   一道污血就能叫邪菩震碎梵印摧毁一颗佛骨舍利,能身化舍利的高僧才不到两百人,要是叫污血都钻进去,邪菩立马就能毁了所有舍利脱身。   一尊货真价实的邪菩萨要是放出来,在场人谁都跑不了!   林璞腾不出手对付身后扑来的邪魔,却也用不着她出手了。   邪魔面前一花,站在了一座碧透秀美的山水宅院之外。   院前有一片茂密的紫竹林,中间是一片充溢着馥郁花香的青草地。   着紫衣穿绣鞋,邪气昭彰妖媚动人的小魔君站在宅院门前,人比花娇,笑容明媚。   “可不能叫你这时候去打扰她。”   邪魔咆哮突进,魔君招手风起,脚边花簇摇摆,随即花瓣飘落旋舞如刀片飞绞。   等胡乱刮起的罡风停歇时,邪魔已经被轻飘飘的花瓣剐成碎屑。   这没什么,碎了再复原就是。   然而彩芒一闪,邪魔本源被霞剑钉死,妖僧人形瞬间坍碎成飞灰溢散消失。   漫天花瓣重又回到花枝上温柔绽放,勃勃生机,妖冶惑人。   院中几只雀妖侍婢好奇地探出头来,灵沂轻巧一摆手,“没事儿,你们玩吧,我先出去了。”   待要动身却又止步,想了想,眉眼弯弯,促狭勾唇,体表卷过一阵风旋。   等魔女再出来时,在旁人眼里,这位新晋的小魔君一人将偷袭巫女的可怕邪魔拦截关入一枚剔透晶亮的琉璃盏内。   盏茶功夫,妖魔身影不见,小魔君从琉璃盏摔飞出来跌进大鬼丛中,衣衫些微不整,发髻微乱,胸口还有一滩未干涸的血迹。   饶是如此,这位孤鸣山十四魔君也已叫人刮目相看,肃然起敬了!   莲妖藤蔓乱舞甩鞭清出一块空地,青璐发动本命遁术将魔君接到安全地带,担忧搀扶询问。   灵沂呼吸急促,虚弱摇头道:“运气好,那邪魔刚吞了恶修老怪气息不稳,被我瞧出弱点偷袭杀了……”   话说一半,魔女眼角偷偷往天上瞟去,果然察觉那人目光转过来。   正自得意,却见她视线停滞在自己胸口血迹上,眼神瞬间化作阴沉狠厉。   灵沂心头猛一跳,就见巫女体内溢出耀眼金芒,浑身爆出熊熊业火。   无边水华裹住洞天,青色木灵催出密密藤网与黏稠酱红色奋力往墨棺里钻的污血纠缠。   随即一声响彻天地的清唳,沉沉邪魔黑天里竟闪烁出星光。   星辰一明一灭间,翼展十余里,流光溢彩、眼神睥睨的辉煌神鸟显现于高空。   弓鸣,弦响,神鸟化作金芒飞天,转瞬天塌。   漫天星辰化箭雨,万相踏星河!   灵沂气急败坏,恨不得揪住人怒骂一顿。她就藏个拙假装受点小伤,这混蛋用得着胡乱拼命吗?   “林……林璞?”归禅小和尚吓一跳,连忙揪住宗性神僧的僧袍结结巴巴道:“师叔,那,那,那位巫女道友是羽山剑域的庚金林道主……”   神僧瞥了他一眼语气略显责备道:“怎能直呼林前辈名姓?有失庄重,太不成体统了。”   “啊……啊,是,是,阿弥陀佛。”   海妖们不知陆上情况,不认得什么林道主。   但剑域小师叔的名号在修行世界算得上如雷贯耳,此时星海箭诀一出,即便素未谋面的也知道这巫女是她扮的了。   漫天星辰箭雨还不够,林璞不再遮掩身份,面具拿下,翻手取出鬼玺化大印轰落。   她面上闪过稍许意外之色,下一瞬,鬼雾昭昭升腾而起,阴寒之气四溢而出,亿万阴差大军凛凛降世!   真真正正将所有人吓了一大跳!   众所周知,身化百亩泥沼困住无数饿鬼的妖王恶兽,和藤鞭滔滔挥舞密不透风的逆天莲妖,都是出自剑域小师叔门下。   再有谛听护驾,混沌金风俯首,阳冥业火升腾,以及漫天灭世星辰箭雨……   这还不止,她竟能召来亿万幽冥鬼军助阵!还不是普通的阴鬼,而是货真价实的阴差正军!   日夜游神、黑白无常四名阴帅敬畏地瞧了一眼鬼玺,继而看向林璞,躬身一礼,亿万鬼卒俯首参拜。   随后也无需鬼玺主人下令,阴司螺号吹响,勾魂索待命。   阴差驭骨马,冥勇不畏死,性命相搏,拼一个来世,博一场功德,以战洗罪业,以魂护轮回,杀!   大军好似疯魔一般悍不惧死,恶战成狂!   与饿鬼们斗战的修者都被挤到一旁隔开,阴兵好似怒海浪涌一般将无尽厉鬼吞没。   万余只百丈高的大鬼被冥兵义勇攀附而上啃噬吞咬,似一头被蚁群覆盖吞没的巨兽般轰然倒下。   腌臜污秽的精血被鬼气吞噬,就连裹缠在黑棺洞天外奋力往里钻的邪魔精血也被无数勾魂索扯烂抓散……   幽冥有备而来,身为邪魔主心骨的邪菩萨被关在洞天里被阳冥神僧们镇压住,无法从外界吸取邪力,阴差鬼军与饿鬼妖魔只僵持了一刻钟,战事便如风卷残云般一面倒……   林璞此时从空中飞下来,收翼,急忙上前扶住魔女,打量着她胸前的血迹皱眉担忧问:“他伤到你哪儿了?”   灵沂眼神有些异样,温柔看着她只是不说话。   林璞越发担心,转头就要唤小莲妖过来:“我叫小莲过来与你瞧瞧……”灵沂把她拉住,状似虚弱地轻轻倚靠到她肩上,“我没事,就是心跳得有些快。”   她凑到小师叔耳边,悄悄勾住小指晃晃,声音潮润娇粘,吐气如兰柔声抱怨:“人好多,现在要是只有我们俩就好了……”   听见面前人一瞬加急重如擂鼓的心跳,魔女满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婚房出现了(x   终于打完了好累哦(瘫倒   &有小可爱提醒我,开预收要吱一声,吱~ 第93章   黑棺洞天里。   邪菩萨巨大身形已被结成锁链的金色伏魔印布满, 丑陋污浊的体表闪烁着无数梵文佛偈。   它奋力挣扎着将两名邪魔院首抓到身边抵御业火焚灼,但也只是垂死挣扎。   未几,邪菩法身层层开裂迸出红光, 伏魔印刻入躯体,金色锁链顺着法身裂开的纹路嵌了进去。   邪物污言秽语的恶毒诅咒逐渐变为哀嚎喝骂, 半刻钟后声音越来越小, 三团业火裹缠着邪物汇聚成一团。   而洞天外的邪魔地,胜负也已无悬念。   漫天星辰箭雨轰砸而下, 熊熊业火腾然升起席卷全境,域内的妖魔大鬼们顿时惨嚎一声,化作裹缠杀念的森冷鬼雾散开,摔出一地的饿鬼来。   恶业孽力尽灭,邪魔们法散术消, 再也无力对抗业火灼烤。   毕生罪业如油助长赤炎熊熊燃烧,丧物们翻滚挣扎,痛苦哀嚎。   阴差手中满场飞舞的勾魂索犹如呼啸翻飞的阴煞鬼龙, 探入业火中勾缠一甩,便将一只只虚弱失力的饿鬼卷了出来扔到一旁。   冥勇如狼似虎扑上去将饿鬼按倒绑了起来,额前盖上罪印, 鬼躯缚上罪链, 饿鬼们登时软倒在地动弹不得……   大半日过去, 残魂遍地,万鬼俯首就擒, 老老实实被阴差呵斥羁押起来,放眼望去, 满地都是, 密密麻麻挤了一大片。   两位无常忙着连通酆都给这数万饿鬼登记造册, 又唤出名录查对身份。   日夜游神则上前与鬼玺主人寒暄道谢。   高大的阴帅一身森森鬼甲,青面狰狞,此时和颜悦色强挤出一副亲善的面容来与人攀谈,显得有些滑稽。   但在外人看来,又给小师叔添了一份气派。   林璞摇头看向两位阴帅,客气道:“当不得两位将军之谢,反倒是我要谢过阴司此番援手。”   说到这里,她又问:“我与贵司人曹曾有过一面之缘,可是得那位大人出面襄助?”   地面红纹亮起,曾在藤萝洲见过的锦袍冷面功曹出现在几丈外。   “可当不得仙长之谢,此次是我酆都无礼,擅自拦截了诏令而来。若非如此,大军还跨越不了阴阳禁制来到甶孑帝君的佛国镇地。”   人曹对两位阴帅点点头,日夜游神便捧着他带来的鬼册去帮无常了,人曹则留在林璞身边向她解释缘由。   万年前的幽冥叛乱,鬼和尚记起往事以后已跟林璞说过。   阴司当年出了这么大的事,有幽冥仙佛大帝出手,再加上万年来地府也在缉拿抓捕罪鬼,严加追查,事情本已解决得差不多了。   类似藤萝洲玄煌邪道那样被幽冥封禁的邪术虽还有几道丢失在外,但除了有几次出事后地府顺藤摸瓜从枉死鬼口中问得线索才抓捕到凶犯外,其余倒也没酿成太大恶果。   最凶险也就是藤萝洲那次,但也被林璞等一众修士撞上,化险为夷,为阴司挽回了损失。   万年前的叛乱,大部分厉鬼邪魔都已伏法丢入地狱服刑。   算起来,只剩下这最后一支被面燃大士亲手缉拿镇压的强大鬼族还流落在外。   当年大愿地藏身化轮回时,面燃大士才刚追寻到邪魔的踪迹。   扛着天道排斥捉拿到这伙邪魔后,大士爷也已没有余力再将邪魔们送回幽冥了。   “那时天道新规已然运转定死,甶孑帝君无法对抗铁律,必会被排斥出界。   但他老人家刚抓住妖魔,不肯就此登天离去,坐视饿鬼祸乱人间,便传讯回阴司,以身扛道劫坐化,将阳冥佛国化作镇土沉入了北冥汪洋,自此这一脉邪魔鬼怪就被关入了此地。”   至于佛国僧众,大士爷从未强令留下,任其去留。   可阳冥佛宗三千高僧,继承佛爷遗志,教化镇压妖邪,在阳冥宝刹内寿终正寝,终老未出。   “那这万年里,酆都是做什么吃的?你们为什么不派出阴差将邪魔们抓回地府,由着他们吸取恶业壮大到今日,若非我师叔祖今日出面,险些就叫阳世修出了一尊邪菩萨!”   “不得无礼!”   林璞沉声喝止青璐质询般的插嘴问话,小鹿咬唇忿忿住嘴,显然还不服气。   人曹虽冷面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但相处下来,还是很好说话的。被人这样质问,他也不恼。   “并非阴司渎职或遗忘,实是幽冥法典与天道规则限制。   阴阳两隔,阳身人下不了地府,酆都同样也不能随随便便相扰人间。   加上这伙妖魔特殊,修持了得,甶孑帝君当年为了困住他们,也怕有修者探幽时被其迷惑将邪魔放出来,因此便将佛国推入了阳冥之间,不叫世人察觉。   有法则所限,我们难以进来拿人。   再者,诸位想必也瞧见了,那尊邪菩大鬼罪孽滔天,可炼化恶业诡力化做修为,我幽冥根基就是阴煞鬼气,就算阴差大军真来了……”   人曹摇头,话语中未尽之意大家俱都知道。   可无颜子偏偏要凑过来讨嫌,用少女声线娇滴滴接话:“就算真来了,你们也是送菜给他滋补的是吧?”   人曹见多识广,仍是面无表情,但多瞧了他几眼,也不反驳,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阴司一直有专人看管盯着此处动静,但诸般限制之下都无解决办法。拖到今日,邪魔们已然长成天地轮回的心腹大患,几位判官在转轮镜瞧见道统出世,正巧仙长也来了此处,才算找到了机会。”   人曹冷面微微柔和,竟也挤出了一个和善浅淡的笑。   “阴司已施展秘法,本做好了折大半人马在此,换得此界重封、灾祸延后的准备,却不想今日竟能将妖孽一网打尽,缉拿归案,倒是托仙长的福了。”   交谈间,幽冥大军已列整完毕。   饿鬼们垂头丧气,冥兵义勇则呼喝推搡,得意洋洋。   阴司召集令已提醒过,本以为这次定是一场恶战。   战况只怕极其惨烈,不说缺胳膊少腿影响来世,也必然鬼气大伤要在黄泉休养好几百年。   却没想是近乎于白捡的功德,怎不令人振奋欣喜?   天空乌芒一闪,金灿佛光暴溢而出卷过黑天浊地,好似濯去脏污邪垢一般,古刹一瞬恢复原貌。   可变化了没两息,阳冥宝刹便慢慢由实转虚,下一刻,周围场景变幻,浮光掠影,所有人全部返回到了辽阔海域之上。   碧蓝天空万里无云,脚下是澄澈蔚蓝的北冥大海,众人手忙脚乱,好悬没从空中掉下去。   魔女今日乖巧温顺极了。   先是酆都阴帅,后来六案功曹与小师叔客气攀谈,她都不插话,温柔娴静地站在林璞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现在场景突换,灵沂不动声色掐诀唤出云驾让小师叔站稳,叫她维持住高人风范,不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   斑斓宝刹的影子渐渐虚幻,百十名舍利高僧落足下来,为首的瘦高和尚上前托着墨棺递到林璞手里。   许是生前枯坐守寺参禅,太久未出世,已忘了人世往来等礼节,他见到人曹只是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单手礼,并未说话。   人曹显然认得他,即便这名僧人只是舍利投化的一道虚影,真身早入轮回不知几重,这名阴司重臣仍敬重地回了一礼。   僧人行礼后便再未搭理人曹,只对林璞叮嘱:“邪魔已成气候,将本源与我佛信众恶业交联,苍生恶业不断,则邪魔不死。   我等将其炼化于此墨棺中化为降魔器,你好自为之。”   高僧语焉不详,但修者耳明心慧,想想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邪菩方丈是这群邪魔的首领,不仅修持精深,悟性也了得。   被镇压的这万年里,铤而走险自创邪术,已将自己与大士爷信众的恶业祭炼出一丝联系了。   它能吸收苍生恶业走邪佛之路,同样,苍生恶业不尽,它便不死不灭,永远不会真正消亡!   这样的邪魔,哪怕只是镇压放任不管,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迟早会修成邪果恶佛。   神僧们明白这个道理。   阳冥佛宗早已名存实亡,再也镇不住邪佛,他们就干脆给邪佛换一个关押地,祭炼入黑棺洞天。   这算是双重保险。   一则林璞收服了阳冥业火。   在邪魔吸取恶业,修为精进到难以克制的地步或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之前,林璞随时能掌控进度,用业火烧掉它身上罪业,抑制孽力增长。   二来洞天之主执掌墨棺,邪魔被关押熔炼于洞天内,便也相当于是洞天主人的俘虏。   林璞日后若遇上劲敌,可强召邪魔出来对战,磨损掉它身上增长吸收的恶业。   这么一算,便相当于洞天内住了一个强大的魔仆,墨棺也升级成一件魔器了。   高僧双手合十,语气认真道:“西天佛国有八部天龙众尊神和诸多护法恶兽,其中不乏残忍弑杀、歹毒凶恶的伏魔修罗众。然其被佛祖收服,却也为苍生立下大功德。   此虽沦为魔器,但器无好坏,善恶全关乎于使用者,还望檀越证得自在本心。”   关押恶业邪佛的魔器,别人使用可能会有顾虑隐患,林璞却是不怕。   她接过墨棺有些惊喜,连忙虚心受教道谢。   一众舍利神僧事情办完了,径直就要离开,却被灵沂叫住。   魔女上前半步与小师叔并肩站着,勾住她的胳膊笑吟吟道:“大师可莫欺负老实人,我为魔神弟子,最是了解魔器的可怕。”   “她有能力压制邪佛,又得了助力不假,但同样也被魔器牵绊住了。   众生恶业该有几多?大士爷那般仙佛的修为,加上阳冥宝刹这么多神僧高人,还要得苍生善业辅佐,才能压制邪魔。饶是如此,也叫它几乎修成邪佛脱困。   阿璞是有阳冥业火在身,但结合这邪物的精进速度,日后得多拖累她的修行?   您先前提也不提,直接就将这么一头可怕的怪物关进她的洞天里,将烫手山芋甩给她。虽说她自己也愿意,但佛门慈悲为怀,总得给些补偿不是?”   林璞眨眨眼,晓得魔女在向着自己帮忙跟神僧们要宝贝,装作老实人不说话,只眼巴巴看着面前一众高僧。   不苟言笑,面容古板严肃的瘦高和尚定定看着魔女,突然咧嘴笑了一下,倒把林璞吓了一跳。   他对灵沂和善点头,笑意不散,“你很好。”   说完笑着摊开手掌,一枚佛骨舍利飞落到林璞手上,“一枚舍利便是一重变化、一条性命,予你了。”   说完,他收起笑脸,面容重归庄严矜重,走回到行列中。一众佛骨舍利化作的大德高僧双手合十,齐诵一声佛号。   佛塔钟声从上古传来,远山白雾缥缈,佛国大殿恢弘,青色香火烟气之中隐隐闻得梵音诵唱。   佛塔禅堂之中人影幢幢,无数僧人正在做早课。   武僧在道场练功,洒扫的和尚提着木桶经过,还有顽皮的小沙弥咚咚咚敲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从殿前跑走……   这是上古阳冥佛宗全盛时的样子,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道统消散。   神僧们化作一枚枚灿烂透亮的舍利重新遁入佛塔之中。   白雾氤氲,人影一个个消散,佛国盛景也渐渐模糊消失,阳冥古刹重新遁回阴阳之间,自此绝迹于人间。   众人唏嘘不止,只林璞看着手中莹亮温润的舍利,神情有些古怪。   她扭头贴近身边人,压低声音小声嘀咕说悄悄话:“他是不是早就准备好礼物当补偿,但如果咱们不开口要,他就昧下不给了?”   灵沂手被她握着晃了晃,笑着回答:“你说呢?高僧也是人,谁不是精打细算过日子的。”   人曹此时轻咳一声,也似自言自语道:“那位大师曾任阳冥宝刹监院,也掌过大寮,持筹握算是一把好手......”   嘿,这掌家的吝啬和尚! 第94章   古刹重新隐没入阳冥之间, 众人目送其消散,心生崇敬。   一众阳世高僧默默诵念往生祈福经文,祈愿神僧大德们轮回安顺康泰。   阴差大军缉拿完罪犯后也要回返幽冥了, 林璞将人曹叫住,十八厉鬼迦楼罗早已重新归化为鬼和尚来到她身边。   鬼和尚是地藏座下守碑林的大鬼。   厉鬼大多都有执念, 鬼和尚一直期望有一天能回归地府, 遵从地藏菩萨意愿将这一片碑林重新放回到黄泉路中段。   可阴阳通路两界隔绝,并不是他想回就能回去的。   即便人间中元鬼门大开, 带着一整座碑林的鬼和尚也挤不过去。   如今阴司大军往返,林璞便想着能不能借此机会,顺带也将鬼和尚带回去。   人曹摇了摇头,对鬼和尚歉意道:“法师见谅,天道规则早已自行完善, 您一人随我们回去无虞,但碑林经典蕴藏的高深佛理无法跨越屏障,轻易穿不过法则, 若想一并带下去,还需别的契机才可。”   说完,他目光转向林璞, 似有深意。   林璞微愣, 疑惑道:“我?”   她想了想, 跟人曹所言沾得上边的,只有鬼玺了。   鬼玺到底是什么来路?   既能召唤厉鬼差遣为它们消除罪业, 还能沟通酆都与阴司往来,甚至地藏座下大鬼及上古阳冥佛宗都似认得其来路……   人曹没再过多解释, 只些微提点后便道:“等机缘到了, 您自会知晓。此间事已了, 我等便也不多留了,告辞。”   他对在场修士略一点头就要离去,林璞连忙唤道:“大人留步!我有一亲长误入幽冥,不知……”   话音未落,人曹面上流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红芒耀闪,阴风呼啸,乌云散去,无边鬼军自此不见。   林璞心里泛起嘀咕。   瞧人曹的神情,明明就是知道她想问什么,却故意不答,也不知道四师姐苏琴到底在幽冥怎么样了。   法华寺宗性神僧等人却于此时过来了,寒暄几句道明来意。   幽冥佛统流落人间,佛门僧众见猎心喜,自是想来观摩宝经。   林璞干脆请鬼和尚上前,“这位是大愿地藏座下看守碑林的法师,幽冥经书能否传入阳世我也不知,只看法师意愿吧!”   鬼和尚倒也爽快,见一众佛徒僧人和北冥海妖们俱都虔诚,商量一阵后也不藏私,答应可拓印一整套副本赠予法华寺。   僧众见状大喜。   但宗性神僧的意思却不是现在就把经书接回去,而是回去后联合阳世佛门各派,择吉日再遣使上羽山拜取真经接奉回伽蓝法华寺珍藏。   届时经文取回山门,法华寺会召开研法大会,开法坛广邀同道,北冥一众海妖若是愿意也可前去听法。   神僧嘴上说是为显对幽冥佛统的庄重敬意,但佛门其实并不注重这些虚头巴脑的礼节仪式,六大天宗里只有魔宗爱置办各类热闹招展的庆典。   他这么做,实则是想还林璞一个人情。   天宗大能个个活得久,人老成精,处事圆滑周到。   此次北冥佛国出世,算下来是剑域小师叔出生入死。既救下了众修,也护佑苍生得了一份大功德。   但功德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空话,和尚领了情,回馈不了什么,那就送小师叔和剑域一道荣光、一份大敬重!   佛门大张旗鼓从羽山剑域取得真经,便是告诉天下人,也是叫日后从中承惠有了领悟的僧人们记住:佛典真经源起幽冥,却是得自天宗剑域。   这道经典日后传世发扬光大,当有羽山一份功劳!   这将是佛门千年难得一见的盛况,也是为羽山剑域扬名的一次大好机会。   商量至此,不仅在场佛徒海妖们兴奋,剑域弟子也俱都欢喜。   鬼和尚跟林璞请示,想将羽山作为传法地时,她便笑着替师门答应了。   可再开口却喉咙一甜,登时咳出一捧血来。   林璞胸口一闷当即软倒就要栽下云驾,灵沂慌忙上前将人抱住,余众也吃了一惊。   同道们七手八脚围上去,海妖张罗着唤起一群海中大兽在水面上接着,虽用不上也是片心意。   剑域弟子则飞身上前搀扶,青璐揪着小师叔祖的袖子,嘴巴一瘪眼眶就湿了……   林璞半躺在魔女怀里,浑身失力,涌上来的淤血堵住了要说的话,握着灵沂的手紧了紧。   灵沂魔元探进她灵脉经络里细细查探一番,松了口气,知道她的意思,替她向众人解释。   还是这家伙强凑五行召星河化箭雨带来的后遗症。   不过林璞已然今非昔比,当年在孤鸣山是靠丹药外力勉强才凑齐五行。   现在她五行已聚其四,只缺土行一脉,但得了一座幕府山基,丹田里也勉强算有个土行灵元的基础在。   现如今再凝五行箭意使出星海箭法,虽遭反噬伤得不轻,性命却是无碍的。   略过功法粗粗解释一遍,众人放下心来,黄道盟和青灵门的长老还好心送出了对症的灵丹妙药。   天宗剑域,小师叔祖受伤,自然轮不到用外人的灵药。   青璐此时倒也沉稳可靠,两边诚挚道过谢后,便叫随行的药峰弟子取出药亲手喂林璞服下。   确定她无碍,一众海妖便率先告辞。   先前熟悉带过路的章鱼比丘尼混在修为巅顶的海妖里本丝毫不起眼。   不过因着先前她跟林璞等人有交情,大妖们不善言辞,便显出她来代表妖精们道谢说话。   章比丘将一枚海螺递过来,本来要给无颜子的,等人伸手后却哼一声,绕了一个弯儿故意交到妖王马宏手上。   “大恩不言谢,北冥虽离陆地远,但来日大士......啊是仙长,无论您在哪儿,若有吩咐,尽管吹响螺号,刀山火海、碧落黄泉,我们一众海妖定不推辞!”   说完了,她偏头询问般看向大妖们。   似对这说法还算满意,几名领头的妖怪点头重复道:“定不推辞!”   想了想,一个行者打扮的妖怪连忙又补充:“黄泉还是不行的,隔了界吹响螺号我们听不见。”   嘱咐完,妖精们一个个又单独上前跟林璞道谢告别,林璞被魔女半揽着靠在怀里,暂时还说不了话,只微笑点头,目送着海妖们相继纵身跳进海里。   不多时,海面诸多大兽也俱都散去。   海妖们离去,一众同道修士倒不用告别,反正俱都要往南回去,便一并结伴,道道斑斓彩色祥云并起同行。   人修们礼节所致,在剑域这边寒暄多说了两句,但也多是关切话。   三言两语说完也不继续叨扰,各自回了云驾,叫林璞安心休养。   林璞端坐在魔女祭出的云驾上闭目凝神。   服过丹药,灵元归聚,很快丹田逆流便重归平稳,伤势也好转了起来。   等睁开眼,青璐和莲妖一左一右陪在她身边,正关心地看着她。   见她醒来,还不待关心发问,无颜子便凑过来,呜呜渣渣问她传说中的降魔器是怎么个样子……   只魔女单独一人坐在云边,对这边瞧也不瞧一眼,发丝轻扬,裙摆翩跹,纤细的小腿在空中轻晃。   林璞把众人打发了,坐到灵沂身边,伸手就要握住她的脉门查探。   魔女杀那白象妖僧是在山水宅院小天地中,谁都没瞧见那幅场景。   妖僧吞了一众恶修,连禄存老怪这样修为的老魔都被它消化。   杀了此等凶焰滔天、实力惊人的邪魔,谁也没怀疑小魔君的伤势是假的。   灵沂避开她的手,没好气瞪她一眼,“做什么,怕我是装的不成?”   她此时倒打一耙,生怕林璞察觉到自己先前心血来潮幼稚地试探。   藏拙不叫他人察觉自己的实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想逗引一下小师叔。   可看到林璞那般狠厉暴怒奋不顾身,灵沂心里既是甜又生气,欲要教训她一顿,但事实说出来魔女自觉又有些理亏,只好假作真一直装下去。   “我怎么会那样疑你?”   林璞连忙摇头,拉住她的手关切道:“那邪魔吞了一众恶修,你孤身迎敌,我瞧你胸口有些血迹,只是想瞧瞧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灵沂任她牵着,只不要她探查,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大碍,我伤如何你方才不是看到了么,养养便好了。”   林璞顺着她的话,目光投到她胸口处,靠得太近,隐隐能瞧见一点雪白滑腻的沟壑……   她立时便联想到先前刚来北冥时见到的那只鲛人,脸颊发热,不自在地挪开目光,随口问:“你现在的修为实力到哪一境了,先前不是还说与那恶修老怪的胜负在四六么?”   并肩坐在云驾边,灵沂穿着绣鞋轻轻踢碰了一下她的靴子。   “修为稳固在远行中段,你如果不用万相、业火和鬼仆妖王,单打独斗的话我只比你强一点点。   当时海面上老魔那边人多,阵法加持战力更是翻倍,我当然打不过……”   小魔君睁眼说着瞎话。   倒也不是故意骗人,灵沂摸爬滚打从底层出来,早便学会了一个道理:弱的时候要虚张声势扮强,强的时候则要藏拙避免阴沟翻船。   先前与恶修们对上的时候,身边那么多人,她自然不会说实话。   再者那时恶修早有准备布下绝杀阵,她敌不过也是事实。   至于现在嘛……   灵沂瞧了瞧身边人,她喜欢林璞关心保护她的样子。   两人关系早已说破挑明,林璞也在修行世界闯出了名头,再不是当年一无所有、毫无名气的小修,魔女心里头也有了顾忌。   若是说出实话,告诉林璞如今的无相魔君今非昔比,认真起来,让一只手也能暴打她一顿,焉知小师叔心里不会觉得别扭丢面子?   魔女精明得很。   她知道自己性格不好,偏执骄纵又别扭,从没退让改变过,反而随着心上人的爱护顺从一点点越发由着性子外露。   偏偏在这段感情里她又占据着主动权,林璞总在毫无怨言地退让由着她。   她见识过不少这样的先例,性格有缺陷不知退让的人,时日久了,即便恋人是再情深意笃的情种也受不了。   感情又不是比修为,她摸准了林璞的性子。   别看小师叔聪慧心思灵动,实则性格就如庚金一般烈性刚直,在旁的地方适当示弱,这块百炼钢就逃不出她的绕指柔。   叫林璞误以为两人差距不大,论起综合战力甚至还比自己略强一点,对她保有浓厚的保护欲,魔女还挺开心的。   林璞就是心思再灵活,也猜不出魔女九弯十八绕的玲珑心思。   再加上也没想过灵沂有什么瞒她的必要,便当真信了她说的话,担忧道:“既如此,你杀了那邪魔定然很不容易,伤到本源了没有?”   灵沂摇头,巧笑倩兮,声音好似敲弹润泽的瓷器,悦耳动听。   “你有洞天,我自然也有造化,记不记得我那间翡翠玉精山水宅院?”   林璞当然记得,当年孤鸣山,她还在灵沂的孤峰宅院里住过一段日子。   “其中有我设下的禁制,踏足的生灵皆在我掌控之间,战场挪到那处,对我有加持。”   林璞惊奇道:“你是专程把翡翠玉精小天地炼成宅邸的样式,方便下山探幽的时候把自家宅子带着?”   灵沂哼一声,在云边晃着小腿轻快答道:“歇在小天地里总比外面安全吧!当年在磐蒙无咎木上,我若跟散修一样直接在妖宫安置休息,只怕也遭了邪神毒手。   再说,总不能得一个洞天就万事不管吧,若像你一样得了一具黑棺怎么办?”   林璞哑口无言,挠挠头干笑了两声。   魔女瞪大了眼睛,“你不会一直都睡棺材吧?” 第95章   到底是女儿家, 睡棺材说起来也太不像话了。   但洞天的外形就是长一副黑棺的样子,硬要这么说,林璞也没法反驳。   小师叔瞧着魔女假装吃惊促狭的样子, 心里好笑,将乖乖过来把海妖们送的螺号奉给师尊的小莲妖搂进怀里。   摸摸小丫头的脑袋, 她低头与大徒弟对视, 神情一本正经。   “小莲,你到我身边来之前, 师尊那时修为还不高,四处游历曾遇过危险,不得已在洞天里消磨了多年……”   灵沂暗道不好,就见这人面色平静对徒弟继续道:“多亏了你师娘,陪我在墨棺里住了六十年, 以后你也要好好孝顺师娘,知道吗?”   谁陪你在棺材里住六十年的!灵沂大恼。   好在小师叔还晓得遮掩,知道周边人多, 圈了一个结界隔音,没叫魔君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   小囡囡认真点头,大声答应, 小大人一样郑重其事, 神态可爱极了。   灵沂见状心里的羞恼也去了一些, 轻飘飘瞪林璞一眼,将小丫头接到怀里, 催她赶紧去疗伤。   林璞又往魔女身边挪了挪,试探问道:“那我去你翡翠玉精宅邸里疗伤?”   灵沂笑着推她:“你想得美, 好端端的这么多人, 难道还怕再遇到危险不成?快去快去。”   林璞瞧着她娇俏微嗔的明媚容颜, 红艳微翘的唇和晶莹剔透微微透粉、坠珠轻晃的玲珑耳,知道场合不对,只能按捺住拥她入怀亲近的心痒,只不甘道:“那你为我护法。”   这种小事,魔女痛快答应,随口问道:“你疗伤需要多久?”   林璞估摸了一下,“四十日应该就差不多能灵元理顺归聚,再无大碍了。”   灵沂眨了一下眼睛调笑道:“小师叔未免也太过于自负了吧?”   林璞的伤势虽于性命无碍,但毕竟伤得不浅。   除了没伤到道基,水木火三股灵力被混沌阳气裹挟着在丹田乱成一团,寻常修士遇到这种情况,不闭关调理个几年休想再动用真法。   就算她道基稳固,底蕴深厚灵元充沛,四十天也太匪夷所思了。   林璞精神一振,翻身而起压着一条腿侧坐在云边,目光炯炯看着灵沂笑道:“那打赌,若是我四十天内出关,再往后的伤势调理,你就得放我去翡翠小天地休养!”   “你不是有棺材住吗,做什么要盯着我的。”   话虽如此,灵沂却没一口拒绝,转而又问:“那你若是输了呢?”   “赌注你说。”小师叔打包票。   灵沂想了想,晃着腿又踢了她靴子一下,“你会不会做绣鞋?我要你亲手给我做一双。”   林璞闻言呆愣了一下。   祭婆婆在她小时候教过她怎么纳鞋,但林璞真不是那块材料。她手工木匠活能做,箭支枪戟也都熟悉,绣活倒当真做得不咋地。   “好。”林璞咬牙答应,想想又提要求:“那你输了也给我做一双靴子。”   “你要求怎么这么多……”   央着人答应了,林璞也不再多说,信心满满,腰杆挺得笔直。   闭目,心神沉入识海,驱使本命真灵神鸟万相转移至丹田调理灵元。   前几日还没什么动静。   第七天正午,正在海上赶路离开北冥的人只觉天空一暗,抬头,只见剑域小师叔身周燃起金红火焰,黑棺洞天之景投射于天穹之上。   洞天已化作阴沉鬼域,内里鬼雾森森。有三头形容可怖,周身刻印覆盖着金色篆文的邪魔恶鬼正在其中狰狞吼啸。   金红业火滋滋灼去邪魔身上翻腾不止的黑气恶业,烤得妖魔痛苦不已,但它们面容仍是暴戾凶狠,显然不服教化,桀骜不驯。   而林璞周身业火内焰灿金,外缘艳红似流火。   火焰妖娆如龙蛇腾舞,绽着火星蜿蜒飞入洞天,灼烧邪魔罪业后在鬼域穹顶归化成巨大的阴阳阵图。   阵图中心便是阳冥高僧送出的那枚佛骨舍利。   舍利璀璨透金,坐落主持着阵眼流转盘旋,阵图行满一个大周天后分化为千余道金色气脉,最终翻滚回归到林璞身上。   灵沂抬眸看着墨棺洞天的气象,目露笑意,分了一道心神化身回了山水宅院天地。   一群小雀妖奉上早便备好的针线,好奇地看着主人挽起长发叹口气抱怨几句,面容却一点不愁苦,反倒有些兴致盎然的样子,然后穿针引线,认认真真开始做靴子……   再七天,邪魔气势已然萎靡不少,而洞天外,众人行路的云驾之上已然又聚了一层黑沉沉的乌云。   一声霹雳雷响,云上降雨,暴雨如瀑倾盆而来。   可这雨却在众人头顶三尺处止住了,很快就凝成了一汪清澈的湖泊。   从下往上望去,湖面正溅起豆大的密集水滴,而托住湖水的下缘已然又出现了一道新的阴阳阵图。   阵图成型,天灵真水透过流转的阵图化为无边水华洪流,同样汇总到林璞身上。   又过七日,林璞身后突然显化出一株华盖遮天蔽日的巨大神木来。   神木树干上有青色木灵真元行运流转,也俱都连通女修身体,化作身外大周天循环运转。   见此奇景,众修不由都瞪大了眼睛。   修者练功都是以周天循环计,灵力通行流转全身灵脉关窍,就能算作是一个大周天。   这也是为什么根骨资质在修士看来极重要的原因。   十八窍通达圆满,一个大周天运转就越长。   而大周天路径越长,精炼的灵元越多,提炼的纯度也就越高,时日久了,与其他修士的差距也便拉开了。   如今林璞的周天竟有三道,且每一条路径都蜿蜒曲折如此绵长,也难怪她灵力能雄厚至此了。   众人只顾惊叹却不知,林璞早将自己根骨磨碎又重凝成道骨。   根骨连接着道基,修者磨炼肉身强化骨骼,但谁也不敢对根骨下手,万一有个好歹,此生登仙路便就此断了。   林璞敢。   祭祀身亡后,她道心崩碎重凝,心境已是走入岔路,幸好有真君将灵沂化身从北域带到莽山带来守着她。   但从南荒回宗的路上,她情绪又失控导致魔女化身没撑住消散。   等回宗以后师兄师姐也不在,更没人管着她,便叫她行事越发肆无忌惮不顾后果。   那一段随心疯狂的时日,就像灵沂先前叱责过她的那样。   小师叔的心态就似民间的青皮混混,无牵无挂,把自己的命看做草芥,在金行岛闭关时毫不惜身自残乱来。   好在没造成严重后果,反倒误打误撞将浑身玉骨磨碎,融入庚金重炼出一身烈烈道骨了。   自此以后,林璞的大周天运转再不是流通十八个关窍,而是灵元行遍周身骨骼。   所以她此时投射出来的大周天路径才会如此复杂蜿蜒。   不仅五行占了四,每一行还需要有一道混沌阴阳阵图辅助才能加快行功速度。   不用四十天,只三十三日后,林璞便睁开了眼睛。   此时众人还未飞出北冥。   她周身气焰吞吐,几个呼吸后三大周天异象便已尽数收敛,目中精芒也俱都散去,小师叔还是那个气质清冽、看似普通的清秀女修。   她望向关切看过来的剑域弟子,点头轻笑道:“已无大碍了。”   各路云驾行进速度不一,有人还有事急着回宗飞得快些,有散修忙着赶赴下一处机缘也疾飞赶路。   剑域弟子们无要事在身,此行回宗也只是交还任务,便护持在小师叔祖身边,为求安全稳妥落在祥云队列中段,魔徒们也插科打诨混在中间。   此时林璞醒了,众人便开始全速疾飞。   行不多久,大家说说笑笑路过一片海域时,林璞面色微变,突然止住云驾,跟剑域弟子吩咐道:“你们先行,不用等我,我先前跟章比丘有约定,路过时要拜访一二,等回头我再追赶上来。”   说完,林璞飞快地瞧了魔女一眼,连马宏和徒弟莲妖也不带,纵身一跃便跳入了海里。   无颜子凑到魔女身边奇怪道:“师姐,章老尼跟咱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更多,先前小上人都不在,她何时跟尼姑有的约定?”   灵沂也不知道。   她回想着林璞方才望向她鬼鬼祟祟的一眼,心内暗自生出狐疑。这人肯定是有事情瞒着她。   想着,她运转魔元洗荡双目看向海域深处,似瞧见什么一般微怔,继而面容薄怒,脸颊晕染上一层浅浅红霞,对众人道:“她伤势刚刚复原,我跟上去看看。”身形一闪也消失不见。   海底某处正传荡着一阵轻灵浅淡又动听的歌声。   礁石丛中,章鱼尼姑站在林璞身边,袈裟底下六只触手兴奋乱舞,叽叽咕咕说着什么。   小师叔蹲在一块礁石上,点点头随口跟比丘尼附和叮嘱两句,随后从芥子囊里取出瓶丹药往珊瑚礁里递去,神态柔和正笑着似在与里面什么东西说话。   良久,礁石丛的缝隙里才畏畏缩缩探出一只手,与人类手臂一般无二,只上面布满了亮闪闪的鱼鳞片。   “你一个人跑过来,就是为了单独见这头鲛人?”   受到惊吓,林璞手一抖,丹瓶飘落在洋流里,鲛人连忙抓住瓶子缩进了瑚礁深处,也不敢再唱歌了。   章老尼看到魔女的身影,顿时惊慌失措触手乱摆,随即“噗”一声化作原型钻礁石缝中溜走。   林璞似被撞破什么隐秘事一样,她面上表情有些讪讪慌乱,忙上前问道:“灵沂姐姐,你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灵沂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我要是不过来,还不知道你什么打算。”   “啊?我没什么打算啊,就是过来看看章老尼,前头她带路辛苦,又受了一场惊吓,我想着再送她一卷经文……”   看她还在装傻,灵沂不知怎地心里腾然冒起一阵火,抬手轰一下就把礁石丛炸开。   那只鲛人吓了一跳,尾巴被碎石划破,慌不择路认准一个方向就要逃跑,却被魔元化作的黑笼牢牢困住。   看灵沂冷面如霜,林璞心里也慌了,忙上前抓住她的手腕急道:“别,先别动手,是我请它来帮忙的,灵沂姐姐你先听我说……”   灵沂要挣开她的手却被缠得更紧,她蹙眉忍了忍,压下心头火气,抬眸质问:“我是怎地让你心生不满,叫你背着我偷偷跑来找鲛人?你说心里只有我,便是这样有我的么?”   “我早该知道你的,什么一见倾心,全都是见色起意的借口!   只爱皮相,叫旁人幻化成我的容貌,你恶不恶心?   温良顺从,恭谦可人,这才是你真正喜欢的样子是不是?”   灵沂越说越气,心口蓦然涌起一大股委屈憋愤,她眼眶有些红,抬腿狠踹了林璞一脚,“你和旁人有什么两样?道貌岸然!伪君子!”   林璞百口莫辩,头一次见她生这么大气,连忙将人搂住,忍着腿疼解释道:“我没有,我请章比丘找鲛人有别的事情……   鲛人是有本命幻术,但我先前在海上传音请比丘帮忙找人的时候叮嘱过了,叫她找到后先让人把幻术撤了再叫我,现在的鲛人在我眼里就是它本来的样子……”   灵沂怔然,转头望过去,只见那周身遍布闪亮鱼鳞的鲛人可怜巴巴缩在笼子里不住地点头。   鲛人的幻术源自血脉之力,发起时也不会有灵力波动。   魔君心思幽暗,不信,转瞬魔元化蛇缠住路过的一头海蟹小妖,从它眼里望过去,鲛人果然还是人身鱼尾。   见她愣住,林璞手松了松,只虚虚将人圈住。   “我对你情意如何,你难道不知么?我晓得你过往经历不堪,不肯轻信他人,总觉得人心幽诡暗沉,别人对你的好都有目的,我对你的爱意只源自皮相……   我不否认,第一眼见你时我年幼肤浅,是被外表吸引,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为什么还不肯信我?”   林璞说着说着,心里头也涌上了委屈,“你总在试探我,对我若离若即,喜欢也有,审视不信也有,总是保留……”   林璞松开手,偏过头不看她。   “你说我像个青皮混混,不管不顾,我愿意听你的话,也有在改了。   可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指责我是伪君子,以为我看重色相,竟找鲛人来……亵渎你,我与你相处,便当真是有什么做得不对,叫你觉得是那种急色浪荡之人么?”   “我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只求所作所为无愧于心。可你......若真觉着我不好,我们在一起是我迫你叫你不自在了,把话说开,便还回到从前……”   她垂眸退了一步,面色有些发白,“大不了,我以后不缠着你就是了。” 第96章   显然这一切都是魔女的误会。   可若不是关心则乱, 再加上她心底里一直也有猜忌,以她的聪慧,小师叔又在她面前一向藏不住什么, 林璞先前的举动就算再容易叫人误会,她也不可能察觉不出问题来。   对灵沂而言, 林璞一向好哄。   就像是一朵朝阳花, 又好似粘人的小动物,她给出一点阳光笑意, 哪怕是口是心非的反驳嘴硬,对方也能敏感察觉到她的默许,顺从她的心意巴巴地蹭过来亲近。   但今日却不然,她那般质疑人家的情意,把人往阴暗处想, 还说出那样重的话,明显是伤到小师叔自尊心了。   林璞蔫巴巴的,解释完以后越想越委屈, 越委屈就越难过,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也不看她,兀自生闷气。   有小鱼小虾从靴子边轻飘飘悠闲游过, 她也看不顺眼, 脚尖在沙子里用力一碾, 海床上的沙土震浮起来,立时便把这些无灵智的海中生物吓跑。   灵沂心虚不已, 看她像个孩子一样闹脾气,又觉愧疚又有些好笑, 倾身上前捉住她的袖子, 凑到她面前微微躬身抬眼看她:“阿璞?”   林璞别开脸不看她, 灵沂把自己偎进她怀里,身前软软贴靠着她,一手滑入她掌心,一手揽着身前人的腰。   “是我误会你了……阿璞,真生气不愿理我了么?”   林璞还是不说话,魔女轻轻叹口气,螓首枕靠在她锁骨上,搂住她的腰。   “没有觉得你不好,你也没有迫过我,阿璞,和你在一起,一直都是我甘愿的。”   林璞头转了回来,脸微微贴在她头侧,悄悄竖起了耳朵。   灵沂知道她在认真听,强忍着羞意还是继续往下说。   “你一直都很好,不好的是我。我没有若即若离,也没有不信你对我的情意,我只是,有些怕。   阿璞,你不明白你对我意味着什么,没有人像你一样,能一步步坚定地走到离我这么近的地方……”   “情之一物太过于缥缈不可捉摸。   修者修心,大多数修士走到登仙最后一步,外物皆视为空,无牵无挂,七情淡漠得大自在。我修无相魔功看得更深,可看透了却勘不破……”   灵沂双手滑到她腰背搂着,没有用力,身形却嵌合贴靠得更紧。   “我怕你有一天看破,发现我不过如此;怕我只是你年少时求而不得的执念;更怕,怕我予你了,你便不会再这般浓烈地爱我……”   灵沂声音轻飘飘的有些哑,发烫的脸也埋在林璞颈侧,湿热微潮的吐息打到她肌肤上,似有一根弦也牵进了心里。   对向来口是心非嘴硬的魔女而言,这已经是她所能说出口最大程度的情话了。   林璞目光柔和,心头柔软滚烫。   灵沂从她怀里退开一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身前还软软压靠在林璞身上,饱满细腻的沟壑凑在她跟前若隐若现。   说了这么一番话,灵沂有些不好意思,知道她在看自己,却垂眸不敢回看她,面上有如白玉染霞,眼尾微红,略有些不自在。   “你若是还生气不想理我,我也不碍你眼,这便回孤鸣山了。”   她从林璞怀里离开,声音格外温柔:“如果以后你还愿意给我寄灵讯的话,我再不会故意不回你……”   林璞倾身吻住了她,唇瓣交缠,舌尖轻探。灵沂贝齿微启,轻轻咬了她舌尖一下,便启唇放了她进来肆虐。   缠吻许久,灵沂呼吸急促,按住她的手唇息潮热低声道:“等等,这是外面,你少孟浪!”   林璞蹭着她的鼻尖又吻了几记,“去你宅邸?”   灵沂迎着她炽热的目光,似被烫到一般呼吸微滞敛眸不语。   林璞猛然清醒,颊靥爆红,结结巴巴道:“啊我……不,不是,那个……”   灵沂抬眸瞥了她一眼,下一瞬,二人便置身于一间堂屋内室,内外只被一扇精美的水墨屏风隔开。   小师叔心扑通乱跳,精神一振,此时却见两名雀妖变作的侍婢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她瞬间又蔫了下来。   灵沂抿了抿唇,心内又羞又好笑,从托盘里拿起一双簇新的靴子递给她。   靴面是用青蓝色的缎面软绸所做,用精细的绣法绣了祥云边路和野鹤飞鸟。   “先前答应过你的赌注,试试看合不合脚。”   林璞重又高兴起来,兴冲冲把靴子换上,来回走了两步停住,回头,目光怔然看着灵沂不说话。   “怎么了?有哪里不合适的,我再改改……”灵沂上前轻笑道。   许是在自己住宅里,魔女摄人的美貌好似平添一抹柔和,气质也温婉了许多。   似被惑住一般,林璞将她圈入怀中又含住了她的唇,试探吮吻几下后,灵沂蜷着指节揪住她的衣襟,启唇放她进来,雀妖领命退下。   林璞一手捉住她的手腕,一手横在她的腰后,唇息相交,灵沂被缠磨住一步步被她迫着趔趄往后退,软嫩的舌被勾缠上来的舌尖绞得又酥又麻。   等撞到榻沿时,魔君竟腿一软就此往后倒了下去。   林璞眼疾手快忙伸手托住灵沂的后脑怕她撞到,此时覆在她身上抵着唇轻轻喘息:“除了祭婆婆,你是第一个为我纳鞋的人。”   灵沂枕着她的手心,心口微甜,勾着她的脖子浅笑道:“不是打赌说好了么,你怕我赖账?”   林璞摇头,虽有预想准备,但看到灵沂当真用心为她做了一双靴子,心头升起的绵软情绪还是无法抑制。   她俯身亲吻灵沂的眉眼,顺着鼻梁直至唇舌,捧住她的脸缠吻几息后再往下……   灵沂揪扯攥紧身下薄毯要躲,却被按住,滚烫的身躯交缠着,林璞覆上来一边吻她一边呼吸急促地央求:“灵沂姐姐,你不要跑,不要躲我好不好?”   灵沂软着嗓子喃喃:“我不躲……我就是难受……”   随即胡乱推搡她几下又将人紧紧攀住,良久,紧绷的身子才舒缓下来,她纤密的长睫上沾染了细碎的泪珠,魔女哑声低语呜咽道:“你混蛋,我讨厌死你了……”说完,一口咬上了小师叔的肩头。   隔日,灵沂睁开眼睛,侧头看着面前人的睡颜,面目柔和,微微转身,探出一只手抚上她的侧脸。   林璞也不睁眼,笑着将人揽进怀里,随即好似一只闭目嗅探的小动物一般在她发间闻闻蹭蹭,“时间还没……还早,再多歇一会儿。”   说着,手下滑抚过魔女光洁嫩滑的背脊,将人揉搂得更紧。   灵沂目光闪烁,任人施为,只慵懒枕着她的颈窝乖顺回抱住了她,眸中墨色一闪,已是悄无声息分了一道化身出去。   先前赶路路过这片海域时,林璞鬼鬼祟祟的,像是不经意留了个破绽要引她起疑,勾她晚些时候察觉不对追下来查探一番。   只不过林璞低估了自己在魔女心中的地位,本以为灵沂会过一段时间再来,没想到她前后脚就跟了过来,正巧撞见她跟鲛人温声细语沟通,闹了这一场误会。   林璞在魔女面前向来心思浅,再加上以往什么事情都与她说,灵沂现在想想便能知道,这人刚缠绵磨了她一场,现在还在转移她注意力,只怕背地里有什么打算。   重新回到海底,手一招牢笼散去,鲛人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也不敢动。   灵沂屈指一弹,一道纯净水元飞舞到鲛人身边围着它打转,转瞬钻入它体内消失不见。   片刻后鲛人打了个哆嗦,“啊”一声惊叫,周身麟片竖起,体表出现了无数道妖篆符文,气息大涨顿时升了整整一境。   以无相魔君现在的修为本领,替一只本领不高的小海妖化去喉间横骨,提升灵智,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算不得什么难事。   鲛人呆愣当场,随即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磕头跟仙姑道谢。   灵沂任它磕着头,也不叫起,径直问:“她先前找你为了什么事?”   鲛人只犹豫权衡了一息,觉得眼前的魔女更不好惹,立马和盘托出……   山水宅院软榻上,灵沂眉眼弯弯,突然抬头亲了小师叔一口。   林璞微愣,立时便欢喜地将人搂紧,眼睛灼亮又不解地小声问:“灵沂姐姐,怎么了?”   灵沂摇头,揽着她的脖子送上唇瓣,含含糊糊道:“不是你说的时候还早么……”   勾得林璞翻身覆来,塌软的腰身被人拘在手里时,她却又抬脚蹬在了林璞肩上,白嫩的足趾抵着不要她得逞。   灵沂此时艳得厉害,目中温柔含情,任由小师叔目光欣赏惊叹扫过,全无遮掩,却调笑着嗔道:“与你先前见到鲛人幻化的我相比,哪个更好?”   林璞恼她磨人,在她假作惊呼的笑声里伸手握住了她细嫩的脚踝……   等起身后,灵沂去屏风前唤来雀妖们叮嘱几句,回来便看到林璞正闭目端坐内视丹田。   林璞再睁眼,灵沂上前偎入她怀里把住脉门,担忧道:“是伤势有反复吗?”   林璞笑着反手牵住她摇头:“没有,就是……”她面色有些古怪,“嗯,还记得我丹田的混沌金风么?”   “怎么了?”   任由魔元进入体内探查,林璞轻笑道:“混沌金风起了变化,风旋里如今多了一道寒凉水露混在罡风里盘旋,许是……”   她挠挠头,有些羞又不好意思,“许是不小心截了你一小段癸水真元。”   林璞丹田混沌金风是一小团裹挟着五行之力的风旋,由于其中金气最为强盛,几欲凝成实质,所以这团风旋也是淡金色的,里头有无数细锐的金色箭支盘旋飞舞。   而如今风旋里水气也凝出水华,金行生水,相辅相成,水华伴着无数呼啸的箭支在风旋中盘绞带起凛冽罡风。   灵沂查探一番后嗔了她一眼。   “这有什么。你的道基是阳极庚金,我是至阴癸水,再加上寒雀和万相所系,灵元之间本就有牵引。如今灵肉交融,初次最容易泄露本源,互相交换截取一段真元也是有的,不然为什么世间会有双修道法?”   魔女经的事多,瞧上去也比小师叔放得开多了。但耳尖红透,明显心内可没她嘴上说得洒脱。   好在林璞心内甜意上涌欢喜,也没想那么多,只傻乎乎追着问:“你丹田魔基也有我庚金元力么?”   见灵沂不理她也不气馁,自顾自乐呵道:“我想好了,混沌金风多了一段水华相佐,便该换个称呼了。”   灵沂好奇问:“那叫什么?”   “金风玉露。”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灵沂被小师叔脸上的笑感染,把手递给她,十指相牵扣住,笑嗔道:“傻子。” 第97章   从小天地里出来, 海底幽暗昏沉,墨蓝色的水波荡漾,只有上方投下来一点沉黯的微光。   礁石丛中此时已不见鲛人身影, 林璞也不在意。榻上情动的时候,她已经央着灵沂答应把牢笼去了放走鲛人, 此时海床上一片沉寂, 只有鱼群结队间或游过。   她传音出去,喉咙紧张地咽了咽, 把灵沂拉到身前。面对面握住她纤细的腰身,双目相对,额前相抵,鼻尖厮磨。   林璞只是笑却不说话,缠着她亲昵。   灵沂心里有数, 只假作未知,似笑非笑看着她,“做什么, 神神秘秘地引我来,闹了误会也不说,卖关子卖到现在……”   身后朦胧映出光亮, 隐隐有轻灵动听的歌声传来, 林璞这才松手叫她转身。   只见嶙峋崎岖的海床礁石之上, 正有鲸鲨成群结队而来。   它们背上缠裹着各色散着朦胧荧光的水草异植,其间还有无数各式各样炫丽可爱的鱼群海兽在鲸鲨群中游走盘旋。   只几息, 鲸鲨群便来到两人身旁,从两侧穿行而过, 紧随其后的是海中精灵, 鲛人族群。   百十来头鲛人浑身麟甲晶莹剔透, 反射着粼粼彩光。   它们十指之间连有半透明的白膜,身周覆着一层朦胧轻纱,鱼尾摇摆,伴着悦耳的歌声线条流畅的游走在周边。   大陆上有关鲛人的传说里,他们不仅有天赋异禀的血脉幻术,还有与生俱来的美妙歌喉。   海妖的歌声,珍贵的鲛纱鲛珠,都是上古时人类如痴如狂为之疯魔的存在。   据传在上古鲛人族群的巅峰时期,曾有高人入道时偶然得闻鲛人歌声,自此念念不忘。   大能飞升前甚至压制修为寻遍诸多海域,只为再听一曲鲛人献唱。可寻至寿尽仍不可得,这才遗憾叹息一声,飞升离界。   可随着鲛人族群凋零没落,人世间已再无人听此仙乐妙音了。   直至今日,林璞用了十颗五行爆元珠和一瓶灵丹,外加那枚能召唤大批巅顶海妖相助庇护的螺号,请得世间最后一支鲛人族群不顾安危倾巢而出,全力献上歌舞。   随着歌声越发空灵清晰,四面八方无数海兽簇拥而来。   鲛人手腕灵活,双臂摇摆,捉对儿扭转盘旋跳起舞来。   海中精灵舞姿轻盈动人,随着律动的节奏,海底也荡起一阵柔缓的轻波。   无数彩色光团光点荡漾开来,海兽们也似受到感染,此时丝毫不怕人,围绕在二人身周摇首摆尾旋舞。   歌声回荡在耳边,似能直击心灵,继而传入神魂之中抚慰躁动。   海底顿时从幽暗的深蓝世界转化作一派美轮美奂、瑰丽旖旎的缤纷妙景。   灵沂即便再见多识广,也未见过仙音环绕、海妖柔美献舞的这番奇美景象。   她素手轻抬,有身躯滑顺的海豚从她掌心柔滑擦过,继而炫彩美丽的鱼群也绕着她指尖调皮环游而过。   再仰头望去,魔女神色惊叹,瞳孔倒映着炫丽虹光,异彩连连。   身后柔软身躯贴上来,林璞环抱着她的腰,贴靠在魔女耳后与她一起看着这幅美景,唇角微翘含笑。   “你说曾嫉妒天之骄子有着顺遂的人生,出生就被人捧在手心,诸般灵植妙药奉上,一路平安顺遂。   龙烛出自修行世家大族,出生便是高高在上的天骄,我能遇到祭婆婆,还有机缘被莫师姐代师收入门下,悉心教导……你却什么都没有,从红尘里挣扎爬出来,在豺狼虎豹环伺的条件中求活图存,四方算计周旋。   我与你的箭讯总能讲说许许多多问道路上见识的奇美景象,你回想却觉乏善可陈,总也记不起能叫你记住的美景,只有各色诡谲复杂的波澜人心……”   炫丽彩光之下,魔女偏头,林璞正温柔看着她,目中满满都是叫她心口几乎塌陷灼化般的绵柔情意。   “没关系,你不记得了,我就带你一起看,以前的都不算什么,我把我能看到最美最好的都予你看。   镜湖朝霞,羽山日落,浮岛晴晚,还有海域鲛歌献舞……日子还长,总有你喜欢能记住的。”   灵沂明眸似水,黛眉如画,眼角余光里满是浮光魅影,海妖献舞。   但她目光只贪恋地放在林璞脸上,一点也不舍得挪开。   “一直陪我看么?”   林璞闻言笑了,她方才还在想怎么能不显突兀地开这个口,正巧灵沂就问到这个当口。   她抬眸看着魔女的眼睛似有些忐忑,咽了咽喉咙紧张道:“你也知道我的过去,我在世俗待的不是太久,很多事情虽不太熟悉但也知道个大概。   譬如,在人间,俗世男女相携百年偕老,是会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门提亲。”   “但修者不同,我打听过了,正道的话,情意相和结成道侣携手问道的修者还是偏多的,但孤鸣山大多数魔徒好像都不愿与人结契成道侣……”   道侣结契的话会有天道认可,因果相牵缠绕互生影响,对修行有利也有弊。   如果日后反悔了,想解契便是一桩十分棘手的麻烦事。   也因此,孤鸣山魔徒弟子若动情与人相好,再如何情深意笃也轻易不愿结契。   就连当初龙烛向灵沂提亲,想迎娶她做道子夫人,也不代表愿与她结契。   道子是何等身份,灵沂那时只是一个低阶魔徒,得道子青眼已是极致了,当年青灵门上下就算同意这桩婚事,也不会同意前程远大的道子与资质平平的魔女结契。   耳畔动听悦耳的歌声始终不停,小师叔的声音也有些犹豫不定。   “虽然如此,我还是想问问你,”柔和的粼粼光亮照到她脸上,她握着灵沂的手不安地摩挲,眼神灼亮略有些期待,“你愿不愿意与我结契成道侣?”   可说完她又急忙道:“如果不想的话也没关系,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灵沂认真看了她几眼,继而垂眸叹了口气,小师叔滚烫灼热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你若是真要征求我的意愿,阿璞,”灵沂抬眼看向她,面容淡然,声音平静道:“我要万灵祈福祝愿,玄晶铸车,圣兽作驾,祥云铺路,红霞漫天……非如此,别想迎我为妻。”   林璞都已经开始自行排解失落情绪了,虽早有预想,但期待落空心头瞬间涌上的委屈失望,一时还难以消解掉。   “没事的,我……嗯?妻?”   话说一半反应过来,林璞眼睛眨了眨,好似一只蔫巴巴淋了雨的迷路小狗找到了家,目中焕发光彩,面容一瞬爬上欢喜。   她一把将魔女拦腰搂起来转了一个圈,仰头,双眼亮晶晶的,眉开眼笑又问:“灵沂姐姐,你愿意?”   修者耳聪目明,林璞怎么可能听岔,只不过是想叫魔女亲口再说与她听罢了。   灵沂垂首浅笑,笑嫣嫣捶了她肩头一拳,双手抚到林璞颊侧揉搓她耳朵,在耳畔仙音缭绕、鲛人海妖献舞和满域华光绚烂海景里倾身吻住了她。   北冥海域,汪洋无边无际,行程也漫长。   修者们疾行不辍,从北冥深处驶出到上岸,速度最快的也足足花了两个多月。   脚程快的修士已提前打过招呼道别,剑光掠行在前消失于天际。   剑域弟子和魔徒们则坠在队列末尾,还在海上飞行,此时将将才看到海岸线。   莲妖学着魔女坐在云驾后边晃着腿,托腮问马宏道:“叔,师尊有跟你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她和马宏虽名义上一个是小师叔徒弟一个是妖仆,但实则拜奉在纳妖囊中,都有主仆妖契在身,跟林璞十分亲近,神魂之间也是有感应的。   可林璞这回却什么都没跟她说,也不带着他俩,跟魔女前后脚去了海里。   马宏摇头,“主上只叮嘱我主持云驾带你们行路,其他的什么都没跟我说。”   无颜子贼眉鼠眼凑过来摸摸莲妖的头,笑嘻嘻道:“别担心,是好事,说不准回头孤鸣山和羽山就要办喜事了……”   场上众人,林璞的计划跟谁都没透露,只与无颜子说了。   除了小莲妖,不谈关系亲近,无颜子和灵沂算是最熟悉的。只他勉强能跟灵沂说上话,其他人现在的无相魔君只怕不耐烦搭理。   但小莲性子单纯,估计没两句就能被灵沂套出话来,林璞只好找无颜子帮忙。   明明说好是几天过后,再寻个时机想办法激魔女去找她,却不想阴阳魔弟子才旁敲侧击说了一句话,还没来得及拦人,灵沂就跟下去了。   此时时间差不多,两人还没回来,无颜子估摸着事情就妥了。   再几日,赶在众人上岸前,剑域小师叔和小魔君总算回来了。   二人回来时未携手也未倚靠在一起,言行举止全无异样,但明眼人皆能看出她们之间暗藏的涡流。   并不是直白的动作或言语,而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场。   哪怕不说话,两人总会不自觉目光对上,情不自禁相视轻笑,眼神中流转的尽是缠绵柔意。   即便不贴近在一起,侧头交流说几句话,也让瞧见的人察觉其间旖旎亲近,叫人不由会心一笑。   魔徒和剑域弟子皆有猜测,心照不宣。   青璐微微黯然,却也自觉不去搅扰,只约束门中不可多嚼口舌背后谈议师长。   之后行程不紧不慢,剑域回宗要路过孤鸣山,众人一路南行。   这日天色微暗隐有雷霆,马宏便操控云驾低空飞行。   灵沂并指点在林璞法衣肩上,小师叔交出了法衣控制权,任由魔女给她幻化衣衫。灵沂为她换了好几身,最后选了一件碲金色对襟箭袍。   她打量几息,又改了几处细节后才满意,然后趁此时没人注意,伸手捏了一把林璞柔而有力的腰身,小师叔登时一激灵,腰背都绷紧了。   “那枚海螺送出去不心疼么?能唤来好几位巅顶大妖呢。”   林璞忙牵住她的手不叫乱动,老实回答道:“心疼有一点,但北冥太远了,就算有什么事情,也不好意思大老远请人过来帮忙,还不如就送给鲛人。   他们族群败落,如今就那么点人,轻易就有倾覆灭族的大祸。得修为高深的海域妖精们庇护周全,若能安稳栖息繁衍下去,也算是你我一同做下的功德了。”   灵沂任她牵着,勾唇斜睨了她一眼,哼一声嗔骂一句:“烂好人。”   香风拂过,妩媚横生,林璞权当美人是在打情骂俏,高高兴兴受着。   马宏此时走了过来,普普通通的矮胖汉子问道:“主上可还记得石胎?”   林璞转念想了想,问:“是被袁叔从手里向天道画押定契买下幕府山的那群石胎妖精?”   马宏点头,抬手指向侧前方远处的连绵山峰笑道:“灵宝阁在大陆各处都有资产,其中不乏山脉湖泊,阁主就是用那座山脉从石胎们手中换来的幕府山。”   *   作者有话要说:   找鲛人没什么事,也就布置个求婚场景而已(望天 第98章   闻听此言, 林璞顿时来了兴致,偏头对灵沂道:“既是能叫石胎妖精们都同意换走灵巢的山脉,自然非同凡响, 我们去看看?”   魔女以往从不多管闲事,专心前路, 一心钻研算计得利, 只顾修行。   所见所想所觉皆是波诡,回想往事当然记不得多少沿途风景。   再加上她心思本就玲珑百转, 人心幽诡琢磨见识多了,自然容易陷入倦怠、厌恶、偏执乃至妒怨的情绪。   但如今修得新魔道,心境大改又是一番天地,灵沂早已走出那般执拗自囚的困境。   可小师叔此时一片柔肠深情,想带她一步一行, 驻足共探沿途之景,魔君自然也是千般期待、万般甘愿的。   云驾偏离路线飞驰去到马宏所指山脉之处,林璞定睛看去, 不由啼笑皆非。   “这就是石胎们用幕府山高高兴兴换来的宝地?”   只见这条山脉体表上布满了崎岖嶙峋的大小石块,一眼望去,连绵山丘寸草不生。   除了偶尔爬过的蛇蝎虫蚁, 光秃秃的毫无生机。   与木元充沛、林木茂密万灵栖息繁衍的幕府山相比, 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灵沂在她身侧笑着开口解释道:“石胎是恶土孕养出来的天然精怪, 幕府山千万年前也曾是恶土煞地,但历经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早便煞气消散,化作孕养亲善万灵的善土了。   你觉得幕府山好, 但对身为恶土妖怪的石胎山妖而言, 此处地煞之气浓烈, 寸草不生,排斥万灵,这才是宝地呢。”   正说笑间,山脉体表的碎石翻滚起来,一瞬间无数山石漂浮而起大力甩出,一齐朝停滞低空的云驾袭来!   这点攻击对他们造不成半分威胁,只有些突然罢了。   林璞下意识半挡在魔女身前,众人掐诀剑鸣,马宏则皱眉甩袖。   脚下云驾不变,可乌云下层却顿时扩大化作一大片浮空的漆黑沼泽。   沼泽鼓着泥泡,袭空电射而来的大小石块射入泥潭中被静悄悄吞没,没掀起一丝动静。   马宏闪身飞临到山脉上空,身后出现一道巨大黑影。   他放出赫赫妖威,扬声大喝如奔雷滚滚:“石腾!无缘无故袭扰我主,该当何罪!”   无颜子见状身子一抖,红裙裹身的虬髯大汉噘着嘴娇声嘟囔:“每次瞧见马哥原型,都叫我心里瘆得慌呢。”   众人背心跑过一串鸡皮疙瘩,皆面容复杂瞧向他,也不知是谁更叫人瘆得慌……   山腰上一块嶙峋的怪石轻震,继而骨碌碌滚动了几下,尖锐的棱角支地,“头重脚轻”好似在认真仰“头”端详琢磨。   等“瞧”够了,石头竟猛然长出手脚立了起来!   此时山腰塌陷出一个大洞,从里头又骨碌碌滚出一大群青白色的石头。   石头停稳后皆噌的一声长出四肢和头颅,瞬间变成乌泱泱一群面目皮肤青白僵硬,有棱有角且手脚奇大无比的粗壮石妖来。   石胎们看到马宏,嘴唇张开,眼睛睁大,明显既意外又惊喜。   造物当真神奇,也不知道石妖们那青灰色凹凸不平、仿若粗刻石雕的脸庞是怎能如此精准又夸张地外显情绪的。   只见它们一溜拜倒,仰头乱糟糟地喊:“马大王,你可算来了!袁大仙来了没有?快救命啊!”   云驾落地,马宏向一众石胎介绍主人,为首的妖怪立马拜倒在地:“小妖石腾,见过诸位前辈大仙家!”   说完又特地跑林璞面前咚咚咚磕了好几个清脆的响头:“石腾见过仙大王!”   石胎妖精虽是恶土精怪,凶性上头饿了也会杀生吃人,但它们同时又性子单纯,极度慕强,脑子也不大好。   袁金钱是妖门大前辈,又跟它们做了一笔划算的买卖,在它们看来,随侍在袁金钱身边的妖王马宏就也是好朋友。   现在听马宏说他应袁金钱所请,自愿跟了剑域小师叔,石胎妖精们虽搞不清楚关系,但也知道这群修家定然是了不起的高人。   妖王的威风妖威它们都受不住,对这身为妖王之主的女修便更是用力磕头,敬畏不已。   林璞止住了它们乱糟糟的行礼,把话头扯回来:“刚刚你们说的救人是怎么回事?”   石腾恍然想起,一下子跳起来,扯着马宏的袍子就往巢穴里跑,一边跑一边说:“马大王,上个月鬼王宗那位鬼人爷爷受伤落到附近,被儿郎们捡回来了!”   马宏追问关心道:“仇森?他怎么了?”   一群人被石胎簇拥着往里走。   石胎们脑子不好使,只有一根筋,轻易就被人带着跑,无颜子还打岔逗弄着石胎问话。   搅扰得众人好半晌才从它们话中理清事情来龙去脉。   石腾口中鬼王宗的鬼人爷爷,就是当初和妖王马宏一起随袁阁主拜山剑域的鬼王宗传人仇森。   马宏跟此人曾同为灵宝阁供奉,互相打过的交道并不多。   算上那次一起陪袁金钱去羽山拜会林璞,他二人满打满算也就见过四面。   但马宏本体是水蛭交不到朋友,仇森身为鬼王宗传人同样也不招人待见,二人互相都知道来历,也有些惺惺相惜的情谊在。   林璞那张能叫她幻化成气质邪异的巫女的鬼面具,也是得自此人。   “鬼人爷爷现在还昏睡未醒。   那日阴风从千里外滚滚而来,我还以为是哪处不识好歹胆大包天的妖怪跑来挑衅,随后就有娃娃报过来说妖风里掉下来了一辆车,车里有两个人……”   无颜子插嘴娇滴滴问:“我听说石胎精怪不爱出巢穴见人,你们倒是入世的红尘妖精,还关注千里外的事情?”   石腾石头脑袋,不觉得他怪模怪样,也没发现这人在故意耍弄自己带偏话题,认真回答:“我们不关注外头,但是煞地的恶土精怪多,山表那些半启灵还不能动、只差一点就成精的石头老爱给我们报讯,外头的情况我们就也晓得了。”   说着说着他又忘了前言开始抱怨:“我们在家里待着好好的,谁想知道外面的事情。   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快成精的恶土精怪太多,那些石头不会说话,只能断断续续结结巴巴传音给同族,成天碎碎念叨可闹人了!我听说木灵半妖就都话少害羞,是不是这样?”   后半句话是问小莲妖的,但他也没等人回答,就自言自语道:“石头成精以后还好,就是半成精的时候最啰嗦……”   成精的石头怪也挺啰嗦的。   林璞干脆利落打断总结道:“车里有两人,其中一位是灵宝阁供奉,你们认出来便把两人捡回,是他们受了重伤濒危?”   “啊,对对对!”   石胎们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是瞧见那辆坚固的玄金大车破破烂烂,拉车的神异甲兽飞天龙蜥也皮开肉绽奄奄一息,便知道车内重伤的两人定然遇上了强敌。   而龙蜥拖着车驾来这里也不是偶然。   异兽有灵,它曾跟随袁金钱四下去过不少地方,知道这附近有一处山脉是灵宝阁旗下产业,受伤后这才拼死拉车逃往此地。   好在石胎们虽不是什么见义勇为爱助人为乐的妖精,但先前的买卖还算愉快,他们自认跟灵宝阁有交情算是朋友,倒也没有见死不救。   石胎仗义伸出援手,但瞧见那般神异凶猛、周身披覆坚硬麟甲的飞天巨蜥都险被砸烂了脑袋,也确实对自己能否护住朋友没抱多少信心。   也因此,石胎们才如惊弓之鸟,一见有云驾停在山脉上空就直接动手了。   说着说着,众人走进了山体内被掏空扩出来的巨大溶洞。   日光从穹顶石缝间投射进来,洒下道道光斑,洞内倒也明亮洁净。   林璞随口问:“你们传讯出去,都过一个月了,灵宝阁都没来人么?”   灵宝阁生意几乎做遍了整个大陆,若知道消息,定然很快就能派人过来,万不会过这么久还没有动静。   木讷的石头妖怪呆愣了一下,“传什么讯?”   青璐不免笑着接话道:“跟你们说话可真费劲儿,你方才看到妖王,开口就问灵宝阁袁老先生来了没有,难道不是向灵宝阁传讯求援么?”   石腾摇头,“我们没传讯啊。”   “那你怎么以为马宏妖王是收到消息来援手的?”无颜子奇道。   石腾还是摇头,“是鬼人爷爷叫传出去消息的。”   青璐翻了一个白眼,“还不是一个意思。”   灵沂此时正打量着那辆玄金大车,听几人的对话却噗呲笑出声来。   她转身笑盈盈问石腾:“那名鬼王宗的修士传出去的灵讯呢?”   众人不解,这有什么好问的,当然发出……嗯?   便见石腾用大手在粗布衣服里掏掏摸摸,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灵符来给她看:“喏,在这里。”   魔女向后靠到林璞肩上笑得花枝乱颤,随后忍笑道:“我猜,那位道友一定不善言辞,昏迷前只与你说了他要传消息出去,然后你就把灵符收好,坐等援手了?”   “啊!”   石腾此时如梦初醒,恍然大悟,“鬼人爷爷是叫我们帮他把消息传出去啊?”   见这死脑筋的石妖手忙脚乱赶紧将灵力投入符中,灵符上纹路亮起,这才激活一闪消失不见,众人不由喷笑。   林璞无奈摇头,跟石腾去看了躺在榻上的两人伤势,出手用庚金灵力探脉为二人固元。   小莲妖则坐在马宏肩上,跟着魔女一起走到溶洞边角一处巨大的草垛旁。   在莲妖指导下,马宏将庞大妖元顺着特定的几条妖脉灌入正休眠缓慢调理养伤的巨蜥体内。   遍体鳞伤的龙蜥猛然惊醒抬头,哪怕伤重得几乎不能动了,这恶兽的双目仍然暴射出狠厉凶光,龇牙咧嘴低吼威胁。   随即察觉到马宏身上气息似曾相识,它伤得太重神智不是很清醒,没认出故旧来,只疑惑多瞧了一会儿。   继而扭头望向魔女,定睛注视几息后目中骤然腾起惊恐畏惧,立时便恭顺地将头伏低搁在地上趴着。   矮胖的水蛭妖王抬手摸着巨蜥的头正要与之交流,就听林璞回头唤他们。   灵沂百无聊赖,目光正巧与小师叔对上,唇角噙笑,脚步轻快就过去了。   小莲妖连忙从腰间雷公藤小兜兜里翻找出对症的灵药,依旧由马宏驮着也跟过去给榻上两人喂药治伤。   青璐见状自行接过了问讯的重任,走到巨蜥面前仰头,声音清脆发问道:“你既然是灵宝阁麾下妖兽,应当认得我小师叔祖剑域林上人。我问你,追杀你们的仇敌是什么人?什么修为?他们现今大概到哪儿了?”   巨蜥垂眸看着青璐,眼皮开合,静悄悄趴着一动不动。   青璐薄怒,“少装死,你方才明明还跟……我在问你话呢!”   巨蜥爪子缩了一下,把大脑袋搁爪子上趴着俯视瞅她,又不动了。   青璐眼眶有些红了,嘴唇一瘪,“就连你也瞧不起我,我就这么比不过……”她说不下去了,吸了一下鼻子。   巨蜥微微抬头,竖瞳眼睛又眨了一下,无颜子此时背着手溜达过来,把脑袋凑到青璐面前道:“哟,这是怎么了?”   “要你管!”   无颜子摆摆手,“好,我不管,”说着,他转向巨蜥仰头问:“你是灵宝阁麾下妖兽?”巨蜥立马点头。   “可认得剑域林上人?”大脑袋继续点。   无颜子又问:“你会说话吗?”巨蜥这次吸气喷了一个响鼻,看着青璐无辜摇头。   他笑嘻嘻回望青璐道:“这头龙蜥喉间横骨都没化去,不会说话,你叭叭问那么一堆,还怪人家不理你?”   说完,阴阳魔弟子又溜达去两名伤员那儿瞧热闹去了。   此时,鬼王宗传人仇森正躺在一张石头榻上。   这张床榻是石胎们随意找的一块大青石,上面铺了点杂草,瞧上去就硌得慌。   仇森面目青乌,呼吸微不可闻。   服下丹药后,躺卧于他身旁的青年男子率先睁开了眼。   无颜子瞧见这人容貌后一怔,继而面色微变,身形一闪消失,转瞬便逃出了溶洞。   林璞若有所思,与灵沂吩咐两句便跟了出去。   无颜子有些颓丧,目光怔然地站在山腰上驻足呆立,没等追过来的林璞关心发问,他便主动开口:“您放心,我没事,只不过......见到故人,一时心神慌乱失措。”   这是自他修阴阳魔功后,脸上难得能见到的正经表情。   女魂男身的古怪汉子瞧她一眼,苦笑哀戚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小上人不必担心,也请不要多问。”   他垂下头,脸色苍白,双拳握紧,嗓音空灵轻弱:“铜雀台若还在,他现在,应当是我夫婿了。” 第99章   无颜子情绪激荡, 他如今这个样子,即便自愿修了阴阳魔功,再怎么嬉笑怒骂洒脱看得开, 也无颜再去见曾经的未婚夫婿。   林璞一人回到溶洞内,床上刚醒的那男子又昏了过去。   “有问出什么吗?”   灵沂走近前来, 把自己方才问到的事情与她说了。   “这修士自称西山乾的长老弟子许彦, 是他自己惹来的强敌,跟灵宝阁没什么关系, 仇森是被他邀请去往门中谈生意的,反被连累到了。   灵宝阁商队和他一起回门的路上被劫杀,只有这二人被龙蜥拖着逃了出来。”   “那他们伤势如何了?”   林璞细细端详着床上这男修的样子。   男子身板挺括,样貌周正,虽是青年人的样子, 但面上隐有风霜,显然不是什么出自大宗门、娇惯霸道的跋扈弟子。   “都没什么问题,仇森正在好转, 这个人伤得轻所以才先醒。   但是他神智昏沉,口齿也不怎么伶俐,吞吞吐吐的话都说不清楚, 我就让他先睡下休息了。”   小莲妖正要开口回师尊问话, 见魔女这么说, 眨了眨眼睛又乖乖闭上了嘴巴。   这叫许彦的修士为人看起来倒是不错,言辞间尽是连累灵宝阁后的愧疚。   语焉不详也只是怕强敌当前将无辜者卷进来。   至于具体怎么招惹的强敌, 敌人是什么来路他都没有说,只拖着重伤未愈的身体挣扎着要走, 怕牵连众人。   最后魔女问烦了, 一指头凌空戳他脑门上, 把人给震晕过去了。   灵沂上前两步,来到小师叔身前挡住她打量身后人的视线,手抬起轻轻理了理她的衣襟,眉眼灵动,妩媚勾人,抬眸温柔道:“他们身后有实力不俗的强敌穷追不舍,听此人话语,估摸着敌人也快寻过来了。你若是想管这事,便带你门中弟子先走,我留下来,事情办完了再追上你。”   林璞是剑域小师叔,此时还带着一批剑域弟子同行,在外行事就代表了羽山剑域。   剑域毕竟是正道魁首,许彦又语焉不详,事情来龙去脉、对错公道都无法知悉了解。   林璞此时若揽事上身,不仅容易给宗门惹祸,也是给自己找麻烦,终究不合时宜。   林璞知道她是在替自己着想,牵握住她的手笑道:“不是我想管闲事,照敌人先前不分青红皂白便对灵宝阁商队赶尽杀绝的样式,只怕也不会放过仇森道友和这群石头妖精。   我既收天猿们为徒,袁叔就算是我长辈,他老人家的门徒有难,我不能一走了之。”   说着,她回头对青璐等人道:“我留下来看看情况,此事与宗门无关,你们先回宗复命,不必牵扯进来。”   一干剑域弟子知道轻重,人多容易落人话柄,叫旁人质疑天宗干涉私怨以势压人。   于是王宇领队,与魔徒们结伴一起继续南下,只青璐、莲妖、马宏和无颜子四人留了下来。   落日霞光照射在灰白色的山脉上,给光秃秃的群山戈壁滩披上了一层暗红的纱衣。   晚霞灿烂,龙蜥伤势恢复得快,已摇头摆尾爬出溶洞趴着吞吐日华。   青璐前头错怪了巨蜥,对人家乱发火有些不好意思。   此时便坐到大蜥蜴背上,一边将药粉顺着麟甲龟裂的纹路细细撒到它血**隙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龙蜴说话。   大蜥蜴也时不时用鼻子喷气晃动大脑袋回应她。   小莲妖和马宏在溶洞内看护伤员,无颜子则安静地坐在山腰洞口处,神情专注地从石腾等妖精口中不厌其烦地询问它们从捡到许彦后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大小事件……   林璞斜倚在山顶一块巨石旁静静看着,目光略有些惆怅地感慨:“自当年在樊城与无颜子分别后,我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正经关心旁人的模样。   物是人非,也不知道他们当年有过怎样的故事,许也曾是一对璧人。”   灵沂卓然立于身侧,听她讲述前言,不愿听她总提及感伤旁人,轻笑着问:“你与无颜子分别,是我们初见之前么?”   林璞瞬间被她引走了思绪,笑着将人拉进怀里搂住,下颌抵在她额发间依恋般温柔摩挲,随即侧头轻嗅灵沂发间幽香。   “对,那时我在化境待了十余年,刚从东极出来到了樊城,才与无颜子分别,天幸就叫我转头遇见了你。”   她似联想到什么,继而又道:“东极混沌海我二师姐设下的封界时限已过,虽暂时还能撑住,但随时都有可能坍毁。   三师姐在那守着,这些年天宗也陆续有派人过去看守,你回头会去么?”   林璞有些期待,“你若去的话,我便也向宗内申请过去。”   修者寿数悠长,她们的婚事就算定了,也不知会是猴年马月。   孤鸣山和羽山相隔甚远,正是情浓时,林璞怎么舍得跟魔女分开?   留在此处帮许彦迎敌,不仅是因为袁金钱、无颜子和这群无辜的石胎妖精,还因为小师叔舍不得和心上人分开,想与她多相处一段日子。   灵沂摇头,玉指点上她的下颌,随即下滑按贴在她胸膛上感知小师叔勃然有力的心跳。   继而眼波流转,视线在她唇上扫过,抬眸轻笑:“我这次回去后许还有其他事情,宗门庇护我这么久,接下来是执掌宗务还是外出赴任,全凭门内安排。”   林璞闻言也不失望。   感恩之心是万灵之本,宗门庇佑教养弟子,弟子对门派也阖该有回馈护持之心。   即便魔徒魔性深重,百无禁忌肆无忌惮,孤鸣山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也是崇高至上不可轻易冒犯的。   不知不觉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天色将晚,繁星尽出。   估摸着敌人今日应该不会到了,二人携手便从山顶下来了。   石腾正絮絮叨叨啰嗦,介绍自己命儿郎为仙家们专门开辟了练功打坐休息的溶洞净室,就见“仙大王”她老人家忽然回头望向远方。   它眯着眼睛顺着林璞视线也看过去,只见星斗微光下,开阔的戈壁滩一望无际,什么动静也没有。   再远处便看不大清了,只依稀辨认得出朦朦胧胧的黑乎乎山林。   众人也随她回头,青璐出声问:“小师叔祖,您瞧见什么了?”   “蜘蛛。”林璞双目隐有微芒。   她的灵觉方才清晰探知到百里外的砂砾碎石中有些许异动和轻微的沙沙声响。   此时运转目力,金火濯目,便清楚看见,无数只寸余大小的蜘蛛正穿行在戈壁碎石之间。   它们通体覆盖灰白条纹,仰着触肢,于暗色的旷野上停停走走,穿梭行进毫不起眼。   且它们步足上长满了幽绿色细如牛毛的微小纤毛,显见身有剧毒。   灵沂抬手一勾,便有两只蜘蛛从百里外被摄到近前。   一只被魔元包裹住拼命挣扎,触肢在空中乱摆,另一只则被林璞伸手拈住细看。   如今修为高深,有纯烈庚金之气覆于体表,小师叔倒不怕这区区的小毒虫。   石腾弯下腰凑到魔女跟前仔细端详,轻咦一声:“我们在这儿住了这么久,还从没见过这种蝥蛛,刚搬过来的新种吗?”   “不是,”灵沂对这群石头笨脑袋倒是挺有好感,耐心解释道:“还有千万只在后头跟着,目标一致探寻而来,应是修士豢养用来追踪觅迹的灵虫。”   说完,魔元一瞬压缩不见,这只小小的蝥蛛也随之压瘪湮灭消失。   小师叔倒没有为难手上那只探路追踪的小虫,屈指将其弹到地上,蜘蛛似受惊吓,转瞬就钻进了石头缝里。   便如灵沂所说,这群小蝥蛛只是用来追踪寻路的。   成千上万的浩荡蛛群重现着石胎们拖行巨蜥的路线,分毫不差地行进而来。   等行至山脉跟前,它们并不攀爬上山,而是分为两支绕行。   围着山脉绕行一圈合流后,等蝥蛛们确认别处没有龙蜥的气息,两名修者只进不出就留在了这条山脉上,它们便一并钻入碎石砂砾里从地底退走。   众人在山腰处等着,周天星斗之下全无异状,林璞突然挑了一下眉,转而对无颜子笑道:“入道两百年,除了幕府山那道天外飞星的无妄之灾,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凶横不讲理的。”   话音刚落,只听一道拖长尾音的尖锐呼啸之声传来。   夜空中骤起大风,随即便见流火熊熊窜起,包裹住远方山林中的一座小山,隆隆向此地轰砸而来!   好毒辣的心思!   蝥蛛悄无声息探路,不做调查,也不提醒问话,全然不顾此处有无生灵栖息,便使神通拿山轰袭。   虽此地大片山脉是恶土煞地,坚硬无比。   但一整座山丘灭顶轰砸袭来,巨力冲击之下,生灵岂有存活之理?   为杀许彦已然牵累杀了灵宝阁无辜众人,如今只因此处容留了许彦等,更是直接施法轰掉整条山脉灭杀万灵,这等毒辣心肠,当真举世罕见。   气浪扑涌而来,小莲妖刚和马宏从溶洞里出来,险些没站稳,哎呀一声扭头就扑进魔女怀里。   灵沂将小丫头搂住,两指一勾,周边便腾起一阵浓厚的水汽抵抗住强风。   继而水华升起,裹挟流火的山丘撞进水雾中艰难前进。   五丈火势消减,十丈流火熄灭,二十丈后山丘旋转前进的速度已几乎停滞住了。   风停了,小莲一只手搂住魔女的腿,扭头弹出一道绿光。   绿光落地,戈壁滩上迅速破土长出一株粗壮的青藤,它蜿蜒向上疯长,很快长至百丈高,一下子托住了即将坠落的巨峰慢慢放下地面。   无怪这药莲小囡囡惹灵沂疼爱。   即便知道魔女神通广大,但她答应了师尊要孝顺师娘,便也力所能及帮把手,叫师娘少辛苦出些力。   灵沂摸摸莲妖的脑袋,笑盈盈地将小丫头抱了起来。   随即空中水汽凝成森冷寒针,暴散四射,周围登时传来数声惨叫。   敌人早已派了一队人马悄悄掐了隐身诀摸到附近,只等山脉被轰碎后再来清理战场,不留活口。   却不料反被魔女悉数击杀,寒针透体炸碎,生机尽灭。   一道攻击轻易被拦,便知许彦得高人庇护,敌人瞬间又催动了下一道法术。   只见黑云压天,暗雷滚滚,一股刺鼻腥臭的气味从云层上飘来,显然上空覆盖的是一大片毒云。   随着电闪划破天空,天地间炸响惊雷,随即暴雨倾盆如注,马宏腾然而起迎上去,在高空中化作原型。   这也是林璞第一次完完整整瞧见手下这名妖王的原型。   足有百丈长狰狞可怖的蠕兽在空中翻滚蠕动着搅弄风雨。   它腹部平坦,体节明显,体表还有显著的环纹。背上灰绿带黑,泛着滑腻的乌光。   一整只庞大的水蛭放大到百丈长,给人的压迫感无与伦比,堪称震撼惊人!   蠕兽翻滚几息后,方圆百里的毒雨化作大泽盘旋在它身周,它张开大口猛然一吸,狂风大作!   整片耀闪粼粼绿波的浮空毒沼便震颤荡漾起来,随即水中隆隆巨响,爬出一条毒浊水龙,化作碧绿长虹径直钻入巨兽口中!   场面浩大震撼,石妖们仰着头张大嘴巴惊叹看着,有几个小石妖仗着自己是石头身子自忖不怕毒液,好奇地跑到被马宏拦住的雨帘边缘,伸出一只手去接绿色的雨水……   然后石头手臂被腐化成毒汁,它们急急忙忙甩着还在滋滋流毒的手跑回来,毒液溅了周围石妖们一身,一大波石妖又甩着毒汁吓得往溶洞里跑。   好在魔君瞧它们傻得可爱有趣,出手帮忙拔除了蔓延的毒气,这才没酿成大祸。   马宏生自泥沼,长自毒泽。   对他而言,北冥海域畅游固然畅快,但污秽毒液才是真正大补可口的甘泉!   云收雨歇,山脉周边散着难闻的腥臭,放眼望去都是绿汪汪的小水洼。   而山上却滴水不沾,干透凉爽。   空中巨大的虫兽打了一个饱嗝,化为人形回到主人身边,仍是那个面目平庸的矮胖汉子。   两道法术俱都无用,敌人不发一言,第三道神通接踵而来。   毒坑水洼开始泛起涟漪,无数种毒虫从中爬了出来!   毒物们密密麻麻汇聚成一片,放眼望去,灰白色的戈壁滩也看不见了,到处都是堆叠在一起蠕动的毒虫。   小莲妖脸色发白,青璐胳膊上跑过一排鸡皮疙瘩,连魔女也面带厌恶。   对密集蠕虫的隔应似乎是刻在女修神魂深处的。   灵沂抱着小莲妖退到小师叔身后,捂住女孩的双目,自己也撇开眼不看。   “太恶心了,我不想动手,你来。”   林璞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见满地纠缠蠕动的虫兽正往山上爬来,她连忙搭箭射空。   万相轻啼,一道刺眼金芒在高空绽开!随即化作千万道飞火流苏从空中坠下。   浓重黑夜里,半空迸射流淌花火,便好似灿烂炸开的绚丽烟花,煞是好看。   小师叔还不忘抽空对心上人传音一句:“给你洗眼睛。”换来美人一眼勾魂微嗔。   而金红色火星洒落地面,却似星火燎原一般腾卷起无边火焰。   这火并不烈,反而显得十分温和,只薄薄覆盖了地面浅浅一层。   可满地毒虫却好似火油一般一点就燃,噼里啪啦只一息便被灼成飞灰消散。   业火即可以业力为油,又可灼烧业力,苍生业力不断,业火便可燃烧不灭。   敌人这道压箱底的毒虫噬魂神通曾造下多少恶业,业火便能以多少伟力返还回去!   被墨绿色遮掩的戈壁滩就好似洗去污浊一般,无数灰白斑块迅速扩大连接,随着毒虫俱被烧死,戈壁石滩回复了原本面貌。   可没想到,敌人一直不出声,小师叔亲自出手,施展了一通璀璨夺目的法术神通后,却引来了一阵轻笑。   “道君末徒,袁思涯的小师妹,金行道主林璞,可真是巧的很呐!” 第100章   这笑声清浅温和, 不带一丝情绪。   既无欢愉,也无敌视和仇恨恶意,就好似春日里吹过的一阵和煦微风, 叫人身心舒展,和暖舒畅。   林璞皱眉, 这男人的声音十分陌生, 闻所未闻,不似是熟人。   她应声问道:“阁下是何许人?既认得林璞, 便请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魔女身形先动了。   她一瞬便闪到林璞身边,魔元立时升起化域将众人护住。   继而光芒大作,无数幽紫色的魔灵寒雀飞散四周,一并汇聚化为一头背羽皆是寒晶的狰狞神鸟虚影, 腾飞升空凝实。   神鸟展翼足足有百丈长,遮天蔽日,掩盖夜空。   不仅覆盖住了这座光秃秃的煞地石山, 体表散出的水华柔光更是照亮了整条山脉,也照显出了一个负手站立的男子身影。   对方瞧上去约莫三十许,面带微笑, 身着藏青色文士长衫。   他外貌平常, 却有一双叫人见之难忘的明亮眼睛。   陌生的青衫文士此时站在巨蜥附近, 离众人不过十丈远。   见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还不知在身旁已站了多久, 大蜥蜴悚然一惊,掉头就跑, 一头钻进溶洞内找了个空室躲了起来。   青衣文士被灵沂用魔元照映显形后并未立即动手, 只是仰头看向天空神鸟, 赞叹道:“竟能得血脉完全激发返祖的寒灵神鸟作本命真灵,不愧是年纪轻轻就晋位孤鸣山十四魔君的天宗真传第一人。   当今世界的修行之辈果真了不起,人才济济,天骄竞艳,袁思崖和珑吉他们打下的好底子,继任者也都做得很不错。”   他头转而看向林璞,目光也从无颜子和青璐等人面上扫过,点点头温和道:“你们也都很好。”   而他这一眼,却叫无颜子面上骤然爬覆魔纹,眉心竖瞳狰狞亮出;青璐则额前不受控制地长出茸茸鹿角;而马宏身外也浮现出一层滑腻的墨绿色巨大虫兽虚影……   清脆的金石相击锵鸣声起,林璞丹田混沌金风裹挟玉露瞬间激发护体,呼啸腾旋于主人身周。   金气烈烈,水元阴柔,罡风过处,无数虚空缝隙循环往复地撕开又愈合,化作一重护身险域。   只是一眼的威力,便叫众人体内灵元不受控制般自行激发,这是怎样强大的敌人!   众人如临大敌,魔女也面色凝重。   灵沂与马宏相继闪身飞到空中,与林璞互为犄角将文士包围起来。   而山上众人刚动,天空中顿时也出现了数道乌云。   云上修家个个凶威赫赫,修为精深莫测,唤起法器宝光,只等那青衫文士一声令下,便要动手。   石胎们脑袋虽然木讷愚笨,但也不是蠢。   见此情形,早已按先前仙大王的指示,在青璐和小莲妖的带领下结成阵势,准备迎接恶战了。   “听阁下此言,应是我大师兄和珑吉魔君同时代的前辈了。还望告知名姓,也好叫我们得尽晚辈之礼。”   珑吉魔君是孤鸣山上一代大魔君。   魔宗虽然一众魔君共治,不设宗主,但大魔君的身份实质上也等同于掌教宗主一职了。   青衫文士手指轻轻点了林璞一下,笑着摇头道:“不老实。无怪乎我们的人恨你入骨,神灵祭祀也在你手里吃了不少亏。”   “本座知道你手上有破法银铃,早便能识破我们身份。”说完他又叹道:“此具身躯不过是一身肉皮囊,我就算告诉你我是谁,也早不是最初那个人了。”   这人一出现,林璞识海里就传来清脆铃铛敲击,铃声不断,一直在不停震响。   面前文士和天上众多修者无一例外,皆是被墨骨侵占了身躯的混沌海妖鬼。   但林璞没做声,只悄悄激发了腰间的金色剑羽宫绦。   剑羽宫绦不仅仅是羽山剑域弟子的身份象征,每名真传弟子的剑羽中还有一道宗门长老为其亲炼的法术。   身份到真传这一步,就已是门派中流砥柱、未来最少也会是个实权长老,哪怕天宗也轻易损失不起。   因此师门为其封存的这道法术,就是真传弟子最后一道护身符,不到绝境不会动用。   林璞当年刚拜山回宗的时候,跟剑域的关系算不得亲近。   她近乎空降一般压在众人头上,成了高高在上的小师叔,不仅底下弟子心内不服,门中长老实则也在观望她的心性。   刚开始时,除了一个名头,她什么特权也没有。   再加上林璞本来就有红绫真君赐下的魂符护体,于是她的剑羽宫绦便当真只是个身份象征,与普通弟子一样,并未封存什么法术。   等诏狱之事后,护身魂符消散,掌教虽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也没有寻到契机找小师叔换一条宫绦。   直到后来,林璞从南荒回来,重归宗门,再领到的剑羽宫绦里便封存了一枚能破空不被任何法术神通隔断的宗门传讯符。   而来北冥前,五师兄更是亲自出手,替她在剑羽中祭炼了一道攻击。   天宗太上长老的全力一击,就是林璞最后的保命符了。   只不过她一直没舍得用,哪怕现在也只是激活了传讯符,准备将此间事先传报回宗门。   青衫文士自现身后,态度一直都很平和蔼然。   此时他抬手一挥,云中妖鬼们毫不犹豫,立时便收敛凶威撤去了敌意。   其后他似再无敌意,反倒颇为和善地多看了灵沂两眼,像是一个长者在瞧一个他看好的颇具潜力的后辈。   “只用五百年就破尘沦入远行,若无意外的话,按部就班修行,千年后你便能破界飞升了,不错不错。”   似是想到什么叫他愉悦的事情,对面这人嘴里说着不错,将“破界”两字咬了重音,眼中却骤然腾起恶意,朗笑两声也不多说,手一招,便与云上众人一并消失,离开不见。   等人走了,煞地石山上又传来文士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东边三十里,西山乾那小子的同门被我们杀了一半,剩下那半本来要套皮用掉的。既然碰见你们,就当是我送给无相魔君的礼物了。”   这可真是莫名其妙。   敌人来势汹汹,手段狠辣歹毒,却在露面后随意聊了几句就迅速退去,轻易放弃原先计划。   那个青衫文士的作派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天空乌云退散,星斗重现,夜色静谧安宁。   一只寒雀飞落在魔女掌心,蹦跳着叽叽喳喳说完一番话后化作魔元消失不见。   灵沂走到林璞身边,开口道:“那人没诓我们,东边三十里外的山沟,的确有几百名昏迷倒地的修士。”   说完,她又问:“方才云驾上几百人,俱是妖鬼披着人皮?”   林璞点头,请石妖们帮忙组织去救人。   铜雀台当年跟西山乾两宗交好,无颜子对西山乾的修者们也算熟悉,此时关心便与石妖们一起去了。   等安排好这些,林璞先问过青璐,确认门中对前任掌教的记载里,确确实实没有人能跟这个青衫文士对上,这才问魔女道:“那名青衫文士,你当真没有印象么?”   灵沂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我若是遇过这等深不可测的可怕人物,定然不会不记得。”   林璞本也不觉得灵沂会跟妖鬼有关系。   再者,听那人话意,应是认得大师兄袁思崖和上任孤鸣山大魔君珑吉,且经历过几千年前那段天宗联合起来商议修订律令,约束修者匡扶天下的传奇时光。   这样古时的人物,现在若还未寿尽活着,怎么也该是被修行界供起来家喻户晓的大能了,怎么会变成妖鬼?   还是说他几千年前就已从东极悄悄上岸混入人间?   但这也不对,他话里明明说自己已不是最初的那个人,这就说明,他最早的的确确是个人。   可妖鬼皆来自于混沌海上,他们怎么可能是人……   还有那青衫文士,他对灵沂的和善笑容里夹杂的那抹恶意和趣味,深思琢磨起来,都叫林璞心惊肉跳,顿生不安。   掌心此时滑入一只手相对扣住,灵沂侧靠过来,一指点在她额心,将她蹙紧的眉头轻轻揉开。   “想什么呢?”   林璞摇头,不顾此时在外,便一把将人搂进怀里,低声郑重道:“日后你修行途中若出了什么事情,或是遇见了一些奇怪的人和事,大可都与我说。便是我帮不上忙,也可去问我师兄师姐……只不要瞒我。”   身旁还有人在,小莲妖和马宏都识趣,避开不看,青璐则嘟着嘴进溶洞去找大蜥蜴了。   只留下来的石头妖精们杵那儿一动不动,睁着同样灰白色的大眼睛直勾勾瞅热闹。   灵沂本想推开她,但知道她心中的惶恐担忧,便忍着羞回抱住小师叔肩膀,倚靠在她怀里应声答应。   此时摸到她背心有些潮,抬手沿着小师叔挺直的背脊抚过,方知这人自己吓自己,强敌在前时沉着冷静,现在却不知因为自己而胡思乱想了些什么,背上沁了一层冷汗出来。   灵沂心头发软,脸靠在她颈窝颊侧蹭了蹭,柔声道:“要不要去我宅院里歇一歇?”   林璞将头埋在她肩上嗅了嗅才松开手,看着她如水般明澈的双眸,轻笑道:“我没事儿。”   目光望向远处,“无颜子带着人回来了,我去问问西山乾的修家,看他们有没有什么知道的线索。”   说着就要过去,灵沂没动,小师叔当然也舍不得松开手,被拉住后回头询问般望过去。   美人站定在原地,朦胧月色下愈显肌肤剔透莹白、明艳动人。   灵沂微微侧头看她,耳坠轻晃,小指蜷起在她掌心轻轻勾滑,手心的滑软微痒便好似一路传进了她心里。   “真不去么?”魔女似笑非笑。   林璞心中一荡,将人拉近跟前,趁着浓重夜色无人注意,在她嘴角落下一吻,红着耳朵认真道:“我自是想去的,但我答应你了,万灵祈福、玄晶铸车、圣兽作驾、红云漫天。”   灵沂看着她目光微怔,继而转作柔软,水润含情。   林璞唇角含笑,略有些不好意思,“你既然愿意与我结契,我便不想再委屈了你,轻易便冒犯……”   但说着说着,她顿了一下,目光微微垂落,不受控制地落在了身前人白腻的肌肤上,喉咙咽了一咽,视线又上抬点到魔女娇艳饱满的红唇,话出口又有些后悔。   “不过,现在时辰正好有些晚……要不,先歇一晚,我明日再去问也是一样的。”   灵沂扑哧笑出声来,背着手踱步从小师叔身边轻轻擦过。   “那可不成,我改主意了。”   她回头,笑靥明媚娇俏,“俗世未婚夫妇婚前都不得见面,我们虽用不着如此,但成婚之前,你不许踏入我院内闺房半步。”   想了想,她近前在林璞唇上印下一枚潮热馥郁的香吻,巧笑倩兮,满意地看着小师叔眸中热切渴望,裙袂翩跹转身进了溶洞。   留下林璞站在原地悔青了肠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林璞(清喉咙一本正经):我是正人君子,不能轻易唐突冒犯未婚妻,一切要等婚后......等等,能不能反悔?QAQ   灵沂:不能。 第101章   对于固执凶蛮又排外、且脑子愚笨的石妖来说, 跟它们交朋友既困难又简单。   在它们眼里,随意闯进它们地盘的陌生人都是要打杀的仇敌,饿了随手可以拿来填肚子, 半点道理都不讲。   可它们心思既单纯又质朴,傻得可爱。   用幕府山换了这一整条地煞凶脉, 便觉得做了这道亏本买卖的袁老先生是慈善的大好人, 心底里更对这得了幕府山的“仙大王”既觉亏欠又有些亲切之意。   林璞几乎能算是天道认可的幕府山山神,这道联系虽然在修者看来有如鸡肋, 没什么太大用处。   幕府山孕育的这群山妖却能敏感从她身上察觉到一丝熟悉的山林之息,顿生亲近。   爱屋及乌,袁金钱的门人带来强敌祸事,它们都能毫不犹豫接下来。如今林璞亲自开口作请,它们便也毫不保留地全力救治西山乾的修士。   对天生地长的木讷石妖而言, 大部分禁制都是无效的。   许多禁制都是研创用来禁锢对付血肉之躯。草木石头成精后,灵元脉络也跟血肉生灵迥异,这些禁制根本起不了作用。   也因此, 石腾它们直接将西山乾修者中的禁制引导到自己身上,法术自然就解开了。   没几日,西山乾的修士俱都醒转过来。   仇森修为精深, 有小莲悉心照顾, 再加上剑域的灵丹妙药, 没几天也醒了。   那青衫文士与一众妖鬼的情况被灵沂传报了回去,孤鸣山派出的几名长老率队也赶赴了过来。   从西山乾修士口中, 众人得知了事情的完整经过,原来还是与铜雀台之祸有关。   西山乾与铜雀台自创派时便交好, 两宗自祖师那辈起就有渊源。   也因此, 西山乾青年俊杰许彦和铜雀台掌教关门小弟子, 在两派师长的眼皮子底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日久生情,便自然而然定下了道契婚约。   却不料两百多年前,铜雀台遭遇灭顶祸事,宗门一夜天塌,镇派道器镇台鼎失踪,阖宗上下被黑火焚尽,无一人生还……   西山乾掌门及幸存的长老们由门下弟子搀扶着,一并过来跟剑域小师叔及无相魔君道谢,随即看着石榻上昏迷的青年叹息道:“敝宗与铜雀台向来交好,清理废墟操持完友宗遗事后,彦儿便以断弦【注①】自居,整整五十年未合眼也未修行,四处云游追查凶手踪迹,却一直未有线索。”   无颜子往日常穿的那身怪模怪样的紧身红裙已换成魔宗的制式黑色袍服,面上总涂抹的浓厚粉黛胭脂也洗去,现在瞧上去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魔徒汉子。   他站在角落里,也不上前,注视着榻上面色逐渐好转的男修,手里紧紧攥握住一支木簪。   许彦的师尊轻轻拍了拍搀扶自己的女弟子,那名女修便上前,关心地为许彦探灵视脉查看伤势。   她面容关切忧虑,虽样貌寻常,但自有一股娴静沉稳的气质,显然与许彦关系匪浅。   老道轻笑着跟林璞介绍道:“这是贫道徒媳,也是彦儿的妻子。”   “妻子?”   他有些感伤又欣慰道:“是,他俩七十多年前由贫道亲自主持结的婚契。”   许彦那些年为了追查覆灭铜雀台的敌人,足迹几乎踏遍了整个大陆北域。   杀妻之恨蒙蔽了他的眼睛,致使他无心修炼,四处查探敌人踪迹,道心几近沦丧。   再这么下去,凶徒没找到,他自己先要垮了。   “……幸好后来遇见了外柔内刚同样嫉恶如仇的阿颖,将他从那等浑浑噩噩的迷茫之境拉扯了出来。”   心性方正又合拍的二人相托交心,从挚友一步步走向恋慕,最后倾心相付。   师长们也乐见其成,二人相交百年后定情,最终结成了道侣。   “他们结道后志同道合,每每闭关精进都会交替或携手下山追查铜雀台灭宗的线索,不论真假都会亲自查证。   锲而不舍,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叫他们顺着一条假线查到了蛛丝马迹。”   青衫文士与数百名巅顶修为的妖鬼藏身地,就这么被一对修为不过四境的道侣给揪了出来。   当年林璞刚出东极后在樊城的入道第一战,就从妖鬼口中问出了铜雀台覆灭的原因。   只因为铜雀台对墨骨有克制作用,就和炼尸宗一样被妖鬼盯上灭了门。   而许彦夫妻俩查得更深,他们摸到了灭绝铜雀台的这伙歹人藏身的北域小宗门。   怕打草惊蛇,许彦便叫妻子先行回宗报讯,自己则假作路过,寻摸到妖鬼宗门附近的小城里找灵宝阁为西山乾谈了一笔生意当成掩护。   却不想他夫妻俩还是被识破,青衫文士一声令下,妖鬼们宁可错杀不肯放过,分两队沿着夫妻二人行进路线狠辣灭杀过去。   龙蜥拖车,拼死带着仇森和许彦逃了出来,青衫人也未在意,先领着大部队去剿了西山乾。   再掉转头过来,便遇上了管闲事的剑域小师叔一行人……   事情来龙去脉已然清晰。   由许彦的道侣唐颖领路,魔宗长老们率领一众魔徒扑向妖鬼巢穴,不出所料扑了个空。   道统低调存续,已在此地绵延了好几百年的隐世小宗门此时人去楼空,山门内一切尽皆付之一炬,用黑火焚烧毁了个干净。   青衫文士领着妖鬼们气势汹汹而来,却又临时起意退走。   他给无相魔君的礼物,可不仅仅是看她薄面留下的西山乾一半修者性命,还抛弃了这群巅顶妖鬼在北域几百年来的经营谋划和本无人察觉的隐秘据点。   好在魔宗这一行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无颜子从那小宗门内,找到了铜雀台丢失已久的镇派道器镇台鼎。   只不过宝鼎周身上已然爬满裂纹,灵气消散,沦为俗世凡器了。   再几日,许彦也醒了。   修士与凡人不同,许彦受的伤虽重,静养恢复也必是要许多年,但此时行走跳跃却已完全不受影响。   西山乾众修感激谢过石妖和魔宗众人的帮助,又来向剑域小师叔郑重道谢作别。   林璞看着言行举止尽显亲密熟悉的许彦夫妻二人,心内暗自叹息造化弄人。   转而瞧见唐颖正将一个包裹存入芥子囊中,不免诧异多问了两句:“那是铜雀台的镇台鼎么?”   唐颖笑着应声道:“林仙长法眼如炬,正是镇台宝鼎。”   她挎住许彦的臂膀温柔道:“我们夫妻这二百余年来,一直在追查凶徒,不仅是为了给阿彦报杀妻之仇,同样也是看不过恶人逍遥法外,想为友宗寻回镇派宝器,叫千余名亡魂安息往生,如今总算得偿所愿,心头的巨石也放下了。”   许彦覆上妻子的手背,面上往昔遍布风霜的纹路此时也舒展开了,瞧上去心境开阔、意气风发。   他笑着对林璞再行一礼,“还望林仙长帮忙,替我向吴兄弟道声谢。   先前多蒙他关照,又与石胎道友们一起救出我同门师长,还将镇台鼎送还于我妻手上,回头我会将宝鼎随葬入铜雀台先辈陵中。   日后吴兄弟和诸位仙长若再来,请务必传讯于我,叫许彦尽东道之谊!”   山顶乱石丛中,魔女斜倚在一块巨大的山石旁,柔声开口:“你躲了他那么久,临别了也不去见见送别么?”   无颜子定定地看着山下,声线是正常的粗犷男声。   “没什么好送的,叫他以为我死了,比知道我变成这个样子好。”   他眨去了眼中湿意,回头对魔女笑着骂了一句脏话:“踏马的,我算是知道阴阳魔祂老人家为什么看中我了。”   威武的汉子笑得苦涩,目中显出悲伤。   “若我捅破了身份,那就戳破了亡者留下的美好幻象。   我在铜雀台是被疼宠长大的,但性子却不像师姐你这般吸引人飞蛾扑火般的任性诱惑,也不是剑域那只小鹿一样的表面骄纵心里良善。   以前的我是仗着师长的疼爱纵容,真真正正的飞扬跋扈。”   “西山乾这大几百人跟我相处,一时可能没什么,时日久了,没有以往的美貌加持和对亡者敬重而产生的美化幻想,他们不会喜欢我的。”   “西山乾所有长老都是看着我长大,也是疼爱过我的师长。到那时,不止彦师兄和他妻子,大家该如何自处啊……”   看着西山乾的修者驾驭剑光远去,无颜子目光流连一阵,将手里一直摩挲的木簪珍藏收了起来。   这是当年许彦送给她的定情之物,她将其炼成了御空法器,便再未离过身。   最初吞下毒丹变成这幅鬼样子以后,无颜子曾无数次想过寻死,是这发簪和对仇敌的恨意支撑他活了下来。   他在南荒第一次见到还是少女时的林璞,脚下御空法器就是这支木簪,几百年了从未换过。   这么久了,随着他修为精进,这枚低级御空器也到封存换掉的时候了。   “阴阳魔尊可真不是个东西!”无颜子笑骂道,身上魔徒黑衣重又转化为紧身的张扬红袍,声音也重归娇腻清甜。   阴阳魔神本就是魔天里性子最恶劣的魔神之一。   无颜子若与往昔故旧相认见面,场面定然混乱,西山乾整座宗门才刚刚蒙受大难,只有一半的修者死里逃生,识海动荡之下,所有人都得被她扰乱心境。   无颜子那时魔功必能大进,魔神乐得瞧一场热闹,定在魔天里捧腹大笑。   可他怎么舍得再去搅扰故人?   他若自己咽下苦果,心内痛苦难当,魔神能膈应到自己的亲选魔徒,定然也喜闻乐见、开怀不已。   无颜子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好壮一大男人随即噘起了嘴,哼一声不服气道:“师姐,你知道吗,以前的我长得可美了,只论容貌的话,那个什么唐颖,我能艳压她好几个小上人!   彦师兄定然是当年失去了我痛不欲生,才叫那女人趁虚而唔唔唔?”   无颜子的嘴被一团泥巴一样的魔元堵住,人也被凭空出现的一条水元锁链绑到了巨石上,灵沂扭头就走。   西山乾的事情了了,魔宗长老们也要带着四方调查搜寻到的妖鬼宗门情况回去复命。   在小师叔眼巴巴的眼神里,无相魔君像模像样地寻了个收尾调查的借口,把无颜子扔给长老们带回孤鸣山,自己留了下来。   魔女给石妖们留了三道魔符和一枚能联系魔宗求援的牌子,便和林璞等人一起带着仇森道别离开了。   接下来的行程平安顺畅,再无波澜。   跨越戈壁飞过高原,远处孤鸣山在望时,灵宝阁来接应的大妖们也赶到了。   来的都是灵宝阁高层和天猿一族的重要人物。   老猴子们行事妥帖周到,好一段嘘寒问暖加客套寒暄,致歉说袁老阁主出任了大陆天猿一族的族长,诸多杂务缠身实在抽不出空来。   又言明日后阁主定然率麾下亲自登山致谢,这才将仇森接了过去。   林璞点头,她的确有事想麻烦灵宝阁,“烦请替我向袁叔问好,林璞会在金行岛恭候他老人家大驾光临。”   面色青灰僵硬的鬼王宗传人也对林璞点点头,声音沙哑道:“回头仇某随阁主一道登山拜访仙长。”   林璞先前询问过仇森,有没有方法连通地府将误入幽冥的阳身人带上来。   鬼王宗也是远古流传下来的门派,只不过道统早已灭绝。   曾有先辈误入道统遗址得其传承,成为隔代传人,这才将鬼王宗道统延续下来。   现在的鬼王宗弟子在世间神出鬼没,谁也不知道这门神秘的道统门下如今有多少弟子。   仇森本来斩钉截铁说不可能。   阳间人误入幽冥,活不过三日就会被鬼气侵占身亡化鬼,再不然就是被厉鬼活撕,生人在幽冥根本活不下去。   但得知剑域太上四长老苏琴真人不知怎地以阳身入幽冥数年还活得好好的,只寻不到回来的路,他一张僵硬的鬼脸不免也露出诧异神情,只松口说要回宗门遗址查一查典籍,还从林璞手里将那张鬼面具要了回去。   林璞没想那么多,这本就是人家门派的至宝,再加上她得了佛骨舍利,自身就有一重性命变化。   现在面具归还回去,她倒也没多少不舍。   但青璐对大蜥蜴却有些舍不得,依依惜别了好久。   至此已驶出大陆极北,孤鸣山在望。   应小师叔作请,魔女倒也来了兴致,干脆利落做了一回向导,带众人落地在附近人间城池边,一路步行游玩慢慢朝孤鸣山行去。   灵沂当年进孤鸣山前也曾在附近摸爬滚打,但挣扎求生的记忆回想起来并不愉快。   此时摒弃掉一切负面情绪,与林璞一同漫步在山水景象已历经世事大改的人间,却也重新领略了以往行路匆匆而错失掉的绝美风景。   灵沂带路牵着小师叔的手,走过曾经车水马龙繁华喧闹、如今却人去楼空的城池废墟,再驻足于秀丽山水之间,被身旁人指出细微之处才能瞧出的精致美景。   溪水河流汇聚如瀑、飞流直下山川,林深雨洗山林,霓虹划破天际,晚霞炫丽满天……   而细致之处,蝶翼翻飞时轻轻洒下的灿烂花粉,还有两只小小的虫蚁藏在花瓣底下悄悄碰一碰触须交换的秘密讯息……   开始是灵沂领路,到后来,便是林璞孩子气地拉着她信步游走,偏离路径去“不务正业”地游山玩水。   魔女全身心放松下来,看见的壮阔景色,秀美乾坤,好似也给修行赋予了别样的意义。   灵沂现在总忍不住,时不时视线都要往林璞身上望过去,十次有八次都能正巧对上她热切的目光,再被送上一道温柔又灿烂的笑。   直叫她将手送进对方手心紧握,越发觉得登仙只是目标却不是目的。   一路上的风景若错过了,那个目标好似也变得索然无味枯燥了起来。   行至繁华大城时,青璐也心痒痒了,不愿再看着这两人腻歪心生醋意,干脆拉着莲妖师叔结伴也出去玩。   马宏则被林璞派过去隐匿跟着保护俩丫头,只余二人信步在繁华闹市闲逛。   灵沂幼时美貌便已成她玩弄人心的资本,现今长成后更是身形绰约妩媚天成,便于身周施了一层幻术。   等走到城郊河边,已是夕阳下沉之时了。   二人依偎着静看落日斜阳。   林璞坐靠在河堤上的柳树前,灵沂则侧倚在她怀里,枕着小师叔的肩窝一并看河面倒映落日的粼粼波光。   灵沂突然问:“阿璞,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不会和许彦一样,为我报仇?”   林璞有些意外,这种话,不像是能从魔女灵沂口中问出的。   她垂首,灵沂正笑靥明媚看着她,但神色却很认真。   小师叔把玩着灵沂的手,拿到唇边吻了吻。   “你忘记了?自我第一次去孤鸣山,入尘沦时叫万相借力寒雀,我的本命真灵便与你单方面有了联系。”   “灵沂姐姐,”她在魔女眉心印下一个吻,轻笑道:“我不会死在你后头的。”   灵沂心口爬过一阵酥麻战栗,双手滑到她身后搂住腰身,身子绵软伏进她怀里。   可说完,林璞心内突然涌上一股不甘,也问道:“那我若先死了,灵沂姐姐,你会不会与许彦一……”   怀中人呼吸亭匀轻缓,她侧头一看,灵沂靠着她胸膛,一手揪住她衣襟,已然阖上眼睡了。   林璞心头忽然微动,抬手托住她下颌轻抬,灵沂也闭着眼柔顺没有抗拒。   她凑上前在魔女唇上舔吻几下,舌尖探进去勾住滑嫩的舌绞缠几息后退出来。   林璞在她鼻尖轻吻一记,低声道:“若我不在了,不要你为我报仇,等我二十年好不好?二十年,我一定重返轮回来找你。”   灵沂睁开眼,勾缠住她的脖子,献上香吻,“傻瓜。”   *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琴瑟指代夫妻,丧妻可称断弦。   正邪两道的区别:   1 、阿璞打量许彦,魔女上前挡住:“你别管闲事,先去赶路,放着我来(不许看别人)”   2 、魔女笑盈盈:“我要是不在,你会不会和许彦一样为我报仇?(找别人?拔刀)”   3、修勾:“等我二十年好不好?(一入轮回万般皆空,我不想你孤独,闭一次关,守我二十年就够了)” 第102章   修者寿数悠长, 但真算起来,灵沂此生五百余载的时光里,撇去算计人心、挣扎图利前进的修行与一路勾心斗角的纷争, 真正得享的人世欢愉,连凡人一生所享的一半都不如。   而五百多年里, 也只最近的这四个甲子, 才有一个人突兀地闯入了她的生活,将她拉入情网共坠浮沉, 享了一回人世欢愉与情爱缠绵。   即便魔女嘴硬,不许小师叔去她山水宅院里安歇。   但携手在俗世城池里共历人间烟火,灵沂偶尔也经不住痴缠,情浓时分意乱情动松了口,耳鬓厮磨缠吻交覆, 被林璞抱入客栈厢房。   美人躺在法衣幻化的薄毯上,曲腿勾住小师叔滑嫩的肩头,十指紧扣, 身形交叠亲密无间。   而塌腰挺身时,灵沂又会主动勾住林璞的脖子送上潮热湿吻,在她身下温柔又战栗地绽出一室桃粉春光。   行程拖得再长再慢, 也终有到达的一天。   几人游山玩水闲逛, 大半年后, 只凭脚力也行至了孤鸣山脚下。   灵沂笑盈盈地与小莲妖告别,回头看向林璞。   小师叔耷拉着脸, 眼神中不舍的缠绵情意几乎要满溢出来,魔女却无甚在意般轻笑道:“你自己说的日子还长。回头若去东极守海或有别的什么任务探幽, 又不是没机会见面了, 做这俗世小儿女的不舍姿态作甚?”   林璞纳闷道:“你不是说回山后会执掌宗务或外出赴任, 全凭宗内安排,不能自主的么?”   “真笨!”   灵沂嗔笑道,随即走上前为她理一理衣襟,玉指抚平箭袍上的褶皱,退了一步,美目流转,满意地看着她挺拔的腰身。   指尖微蜷,似还有抚按在那人运做时流畅又有力的腰线上的柔滑触感。   “魔宗弟子法成后是要回馈师门,诸事也的确要听从门内安排,不能自主。   但我是孤鸣山十四魔君啊,被安排的人是我,安排的人也能是我,有什么问题么?”   灵沂收起心中悸动酥麻,重又化作神气十足、意气风发的无相魔君。   说完这番话,又捏捏一旁小莲妖的脸,灵沂对青璐等人点点头,美目只轻飘飘瞟了小师叔一眼,便毫不留恋地化为一道紫光遁往天魔崖去了。   等剑域一行四人的身影从山下传送阵中消失,身形隐在天魔崖前凝望的魔女这才微微一笑,压下目中情浓柔波,转身飞入云霄。   北冥之行不过区区十来年,其间大半时光其实都耗在了行路游历上。   等回到羽山山脉附近时,林璞惊讶地发现,宗门附近景象已然大改了。   山顶的庙宇供堂又被翻修了一次,堂皇华丽地伫立在山巅,青烟缭绕香火旺盛,石阶上来往祭拜的信众络绎不绝,其中不少还是头顶戒疤的光头僧人。   而群山外不远的村落已然扩建数倍成为了几座大小城镇,繁华昌盛,阡陌交通,大道宽敞,俨然一派人世繁盛之景。   高空云驾上,青璐轻咦一声颇感意外道:“这些人是怎么知道能搬过来的啊?”   天宗律例,修者不许干扰人间秩序。   这种身藏伟力却克制,冷眼旁观不插手世俗的行为,看似冷血,却是制订了一道不容触碰的铁线规则,为人间设下一层屏障保护。   但修行世界主流的想法本就推崇无牵无挂、无情义牵绊心神的琉璃通透心境。   又有人间诸多屠城惨事和灭门罪案的苦主跪求到山门前都动引不了修者恻隐之心,这便致使仙家大多都是断情绝爱无心之人的看法矫传至俗世人间。   距离远了,加上修士无情又有大威能,动辄移山倒海,百姓们便对大多数仙家心存排斥畏惧却又向往,轻易不敢接近。   而修士大多也的确不喜喧闹搅扰。   所以世俗自古便流传下来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凡仙家洞府附近,除了原住民,凡人皆需退避,不可迁居至此。   剑域自立派以来,对俗世百姓迁居附近的态度倒是无所谓。   羽山山脉广袤无边,剑域山门虽看似在山脉边缘,实则还在遥远的山脉腹地,凡人打扰不到。   但这话剑域也不会专门去俗世讲,所以千百年来,偌大万里羽山附近,一直只有稀稀落落几个小村落。   却不想林璞等人此番出门回来,羽山外缘已发展出好几处人间城镇了。   迁来山门外的人多了,剑域派出的巡山弟子便也相应多加了几轮。   此时已有外围弟子察觉云驾到来,飞上前迎看,瞧见林璞等人,忙不迭就要翻身跪拜,被林璞摆摆手制止,出言道:“免礼,底下这几座城镇是怎么回事?”   巡山弟子恭敬道:“回禀太师叔祖,这还是先前人间战乱导致的后果。”   “中洲人皇已然临位,但战火先前蔓延至大陆中域全境,现在中域南部还有几个大洲战火绵延不休,百姓遭灾……   正巧十年前太师叔祖刚离宗没多久,蛮荒妖皇派的仪仗就驾着祥云大张旗鼓过来了。”   妖皇火媚儿喜好排场,妖国的仪仗阵容便当真是招展遮天。   妖姬妖将们驾云从南荒一路向北,热热闹闹横贯天际而过。   不明就里深陷战火的大陆中域百姓便以为是什么神迹天机指引,顺着仙姬天兵们留下的云路便来到了中洲腹地。   有的留在了中洲人皇国度,有的跋山涉水一路坚持,走到了羽山脚下。   天宗剑域的大名在修行界的确如雷贯耳,于民间却不然。   俗世凡间,许多山旮旯偏远村落里向来把修士当神仙的百姓,根本就不知道羽山是什么地方。   二来,就算知道剑域存在的人,也压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就站在了仙宗门前。   三则,羽山山外绝壁上镌刻的那两行古篆大字,平头百姓大多不识字也不认识……   于是,饱受战乱摧残、顺着妖国仪仗云驾来此灵秀宝地的百姓们便高高兴兴在羽山山脚扎根住了下来。   天宗仙山宝地,自然风调雨顺,山美水美。   既无灾害又无妖兽厉鬼袭扰,人间君王势力也不敢来此争夺。   安稳住下的百姓再去信给亲朋好友,一来二去,陆续又有人拖家带口不断搬过来。   开了先河,附近大城有知道仙宗存在的人再观望一两年,发现剑域也未出手驱赶,只默认百姓住下。官员轮值,若遇上贪蠹祸民的父母官,便也纷纷呼朋唤友搬了过来。   “这群百姓中自有从大城搬来的能人工匠,没几年城郭的轮廓就建起来了,至于城池管理,宗门也并未插手。不过,”巡山弟子面上神色古怪,“不过妖皇驾下的仪仗官有跑去城里游说自荐想当官的,有几个还真被这些百姓支持选任了城守……”   几个顶着兽头化形都未化完整的妖精,天天开开心心、精力充沛在城中四处游走。   遇见百姓也不摆架子,有问有答。   妖精有的是憨力气,啥事都帮着做,遇到不懂的鼓起妖风就跑去中洲大城问人皇座下官员。   这刚坐稳江山的新人皇有意与妖精和剑域交好,专门设了一个司衙用来给妖精答疑。   这么一来,这群看起来不着调的妖精倒当真将几个人族城镇管理得不错。   后来蛮荒得知了消息,知道几个仪仗官渎职瞎跑,火媚儿也没当回事儿。   小火鸦只欢喜捧着师门送来的弟子剑袍、佩剑及剑羽宫绦,穿上美滋滋臭显摆了好半天,又脱下珍藏放好,随即点了喜爱的妖姬蚌倌儿上榻翻滚庆贺。   第二日,火媚儿给在东极守海的师尊传完讯后又想起来,便盖下妖皇大印命妖兵往中洲送去了一纸文书。   于是横跨半个大陆,离南荒万万里外的羽山脚下,多了几处蛮荒妖国的辖地。   林璞听着有趣,饶有兴致问:“对此,掌教真人怎么说?”   巡山弟子笑了:“掌教说就当多个邻居,以后逢年过节也热闹,若有年幼刚进门的弟子再思乡想家了,出来瞧瞧人间烟火气,也能慰一慰愁肠。   还叫我们不做理会,也不可随意去搅扰乡邻,日后出入只从天上走。”   “那座庙宇又是怎么回事?”   林璞指了指山顶堂皇华丽的庙宇,叫这巡山的低阶弟子站上云驾。   马宏会意,主持妖云慢慢往山脉深处飘行而去。   “那是伽蓝法华寺的高僧来取经时帮忙翻修的。   他们说幽冥经藏自羽山出,日后佛门弟子朝圣需有个溯源依托地。   不好总是拜山相扰,那就将旧时百姓自发为剑域修建的供堂庙宇再翻新一遍。   华堂异彩,既象征了仙家宝地,又给万灵有个拜奉的灵感寄托。”   佛门虽不重财侣,但拜奉佛祖的檀越信众和居士们的人数极多,论起家底来三个剑域可能都没有伽蓝法华寺的和尚们有钱。   和尚大气,庙宇翻新,不仅配了红砖青瓦,大殿建的煌煌耸立,墙内更是加盖了几重殿院塔阁。   别说放在山野,就是俗世皇城寺庙,也没几个能比这座庙宇更恢弘气派的!   巡山弟子笑道:“大罗正殿内供奉了祖师道君,还有袁、莫二位太师伯祖,其余的便是百姓自发为降魔除妖护民的长老及弟子修建的庙像,太师叔祖您也有一尊呢!”   “有人还为我立了像?”林璞诧异道,心痒难耐想去看看,又不好意思自己开口。   好在青璐一下子也被挑起了兴致,撺掇着一起去瞧瞧,小莲妖也连声附和。   小师叔便端着稳重的架势,颇显“无奈”地纵容答应了。   巡山弟子蹭了太师叔祖的一段云驾后离去继续巡山,几人掐了隐身诀遁入庙宇中,在殿群里果然找到了剑域小师叔的金身塑像。   虽不是跟师兄师姐们一样位列大罗正殿,但也是正正经经独占了一个辉煌侧殿,这可是旁人没有的待遇。   金身塑像的小师叔不苟言笑,背悬长弓,气质锐冷,肩头趴了一头袖珍可爱的威猛虎兽。   身后左右分立了两人。   左侧是一头狰狞凶恶的大鬼,右边则是一名杏眼圆圆、笑容甜美的女修。   青璐惊呼一声,旋即又笑得开心:“还有我呀?”   林璞站在殿侧一块碑前边看边笑道:“这是当年藤萝洲众修和一洲百姓们率先请立的功德像,那时你陪在我身边,便叫百姓们以为是我身边护法玉女。”   她边看边笑着摇头,那时含章红乔等人也在,但他俩是真传弟子,早便有被救护过的百姓为二人在侧堂里请了功德长生牌。   只青璐籍籍无名,所以捡了个漏塑金身入殿随侍。   碑上早已不只有藤萝洲事迹,其下还列了林璞入道近三百年来于人世的数道功绩。   有妖国来使火佼佼写下的蛮荒功绩,还有万万里外从幕府山出去的人族留下的笔迹,连归禅小和尚也凑趣将擒拿巨门老魔和北冥之事也写了上去,还有樊城,还有诏狱……   一人高的功德碑几乎已经写满。   林璞目中含笑,心头涌上的不是虚荣而是满足。   人世留痕,即便日后修行路断,无缘登仙,只这一块功德碑,也不枉她人世来过一场。   碑上文字自动下移了一行,林璞并指如刀,在首行添了一句话:剑域一代弟子林璞,南荒大莽山十九镇人士,得妇季氏悉心教养长大……   她垂首立于碑前,指尖发白,胸口钝痛。   殿内来往信众络绎不绝,一家四口祭拜完后起身,避开进殿众人绕行,从她身形虚影里穿过。   被父母牵着的一对兄妹之一似有所觉,回头望向她,只有成人膝盖高的小女孩先天灵气未散,朦朦胧胧看见了女修影像,惊讶地睁大了乌溜溜的黑眼睛。   却见碑前与殿上神像面目一般无二的女修轻笑,一指立于唇前,小囡囡立马会意,抬手捂住了嘴巴。   林璞屈指一弹,一团灵光打入了小女孩眉心。   一家四口踏出殿外,炎炎烈日下,只觉周身凉爽畅快。   妇人牵着及腰的儿子不解道:“这倒奇了,拜了道主仙尊出来,暑气都好像消散了不少。”   锦衣男人笑着把小女儿举起来逗弄道:“这有什么,说不准仙尊瞧我家囡囡可爱,怕中了暑气,这才降下神通去暑,是也不是?”   小丫头话还说不大利索,只用力认真点头,大声回应:“嗯!”   可爱的样子直引得一旁少年松开母亲的手跳脚蹦着嚷嚷:“阿爹,把妹妹给我抱,我一定轻手轻脚不伤着她!”   目送一家四口远去,林璞笑着对青璐道:“好了,回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觉得,小火鸦拿的才是女主剧本……   幼年捡了个大能师尊,长大后是妖族第一美人,师尊和小师叔联手帮忙把她拱上皇位,小师叔还献计替她除了兽域妖族后患,师尊手把手教她修至妖王境,坐稳皇位,一路顺风顺水。   背后还有宗门巨擘、天宗魁首做后盾,跟无颜子比起来,什么享福的命…… 第103章   重归宗门, 山外世事变迁,剑域星峰上诸事倒未大改。   只内门多出了不少新面孔。   以往百年难得一见的英才辈出,区区十年里, 真传之列又新晋了两人。   含章已然出关破六境,继灵沂之后, 成为天宗此辈天骄里第二位迈入天阶之列的大修。而小女孩模样的红乔也紧跟着大师兄的步伐勘破真仙境入尘沦。   小师叔祖归山时, 掌门与诸位堂主刚商议过,准备提拔含章及几位修为略逊一筹但功绩和才能已然足够的内门优秀弟子晋位长老之职。   长老位置不仅仅是职位、责任和荣誉, 更是对门中弟子的一份认可。   林璞回岛后只去金行岛上与一众弟子打了个招呼,调整休息了几日,挑拣着为岛上弟子答疑过一番,便去了主峰找师兄。   不止剑域,修行世界里刀剑之修从来都是大流, 而修锐器的五行修者里,金行修士的占比极大。   林璞是庚金道主,在剑域小师叔还未出现时, 剑域之中金气一直是被其他四行之气压制的,修金行的弟子精进也极慢。   直到她回了山门,金行岛浮空现世, 门内修金行的弟子才算扬眉吐气。   金行岛上金气浓厚, 对金行修士的修行有加持, 所以浮岛上除了金宫内殿,道场一直被她开放, 大多数时候任由门中弟子来去自如。   而她每回归宗,也会开坛与宗内修金行的弟子论道。   开始时还是一众晚辈弟子“点拨”小师叔, 但到了后来, 已是小师叔祖为众人传道解惑了。   这回也是一样。   宗门弟子堂知道她回来, 早有长老前来问安请示小师叔,安排了好几日的道坛。   每天晨时开坛,几百弟子围坐论道,仙鹤唱名,小师叔亲自为门中修金行的弟子答疑解惑。   好不容易诸事忙完,这日,林璞便一清早就径直去了主峰。   掌教真人事务繁忙又不见人影,此时主峰大殿里就太上长老何恒远一人坐镇。   气质敦朴苍劲的五师兄一瞧见小师妹就笑了。   “在外头玩得怎么样?”   先前林璞已与师兄传过消息,说让王宇他们先带着拓印完整的地藏经典回宗,她想在外面玩一玩再回去,宗门如有差遣飞讯叫她便是。   而后法华寺连同天下佛宗联名前来拜山求经,佛莲盛开,梵音诵唱自八方而来,当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盛景。   何恒远本想着小师妹生性跳脱灵慧又爱瞧热闹,如今名气也响,算是剑域在外的一块门面活招牌,便准备传讯唤她回来观景,顺带在一众佛修高人面前露个脸结缘。   还是掌教云澈说小师叔虽好热闹却不喜应酬,没有唤她回来。   前头有蛮荒妖皇遣使拜宗,都是熟人过来,这等盛况她都不愿意留下,硬要跟着无相魔君往北冥跑。   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散心休息的时候,能叫心上人陪着游山玩水四处溜达,叫小师叔选的话肯定更不乐意见和尚们了。   一众长老便心照不宣,这段时日宗门内发生的所有大小事,都没有人去信给小师叔,放着她在外头溜达。   林璞连忙上前亲昵地搀住老者的胳膊。   “还是师兄疼我,和外人们应酬来往的确累人,不比我在人间玩得自在。此番周游舒畅,心结松动,心境开阔舒朗了不少,如今第六境关卡松动,识海迷雾已能控制,想必离入远行不远了。”   小师叔虽乡野出身,但家教极好,礼仪未有差错。但只有一点,祭祀和真君疼她太过,哪怕亲自教养,也是给足了她疼爱的。   在化境里,少时的野丫头林阿蒲课业不过关,是能被真君责罚完功课后,还敢扒她身上一边抽抽噎噎地哭一边翻真君碗里的鸡腿啃的。   同辈之间前后会有节礼尊卑,旁人注重的礼仪她也都懂。   但只要是私下里,在自己人的范畴,她就当真把师长视作至亲对待。   至亲怎么来往,她在化境跟祭祀真君怎么相处,对其他的师兄师姐们便也一样。   她俗世血脉亲缘浅,一腔赤忱孺慕之心,当真是把几位师兄师姐看作亲人的。   这也是为什么几位师兄师姐接触她后,都很快接受她的原因。虽说是师妹,几位兄姐实则都是把她当做晚辈来疼护的。   老头儿这辈子没被人这么搀扶过,他拜入师尊门下时已至中年,既无亲眷也无后辈,对宗门感情很深,一辈子恪守道义礼节。   吴陵子幼时他也带过,但孩童吵闹,小六幼年时的性子更是尤其不讨喜。   但小师妹乖巧,对亲长向来孺慕亲近,何恒远被她搀着既觉得别扭,心里又着实温暖熨帖。   饶是如此,何恒远还是给她泼冷水提点道:“破境不远也不可懈怠,多少人都是卡在这一境殒身,万不可贪快!”   “知道啦师兄,哎呀我找你有别的要事呢!”   大殿侧有一面巨大的水镜,旁边还有几位长老,林璞有意将五师兄往殿后拉。   师兄妹二人并肩闲谈着走入殿后小院,到梧桐木下的石桌旁相对落座。柔和的朝霞日光透过头顶青葱绿叶缝隙照射下来,洒落一地光斑。   何恒远瞧着柔和日光下林璞衣衫上若隐若现的流纹暗波,目中隐现笑意。   “前几日我便听宗门监察的鹤妖们闲谈凑趣说,小师叔这身碲金色箭袍穿着好看,现在一瞧,师妹这身衣裳果然衬得人精神极了。”   “是灵沂给我换的。”小师叔美滋滋的。   “师兄啊,我有件事想麻烦你,”林璞面带喜色又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耳朵红透,“你能不能替我去跟孤鸣山提亲?”   主峰大殿内,刚和云霜长老一同进来的掌教真人正站在水镜前。   看着小师叔在里头喜笑颜开地跟太上长老讲说她如何如何在北冥海底布置向心上人提亲结道契的场景,然后眉飞色舞说灵沂已经答应,只提要求讲要热热闹闹地隆重嫁她……   云澈将手从镜中拿下,水镜波纹散去,院中景象消失,镜面重又抓取宗门外景随机呈现出来,围在水镜周边的长老们也都散去。   中年道人一抚长须,一派仙风道骨的高人形象,对殿内长老们笑道:“皇天不负有心人,近五个甲子的时光,咱们小师叔总算能抱得美人归了。”   一众长老俱都点头,俨然一派老怀甚慰的满足模样。   只云霜长老笑道:“小师叔要出来了,你们把脸上表情都收收,小心师叔又恼怒跳脚,真个在一众弟子面前罚你们。”   等云澈真人领着一众长老们行过礼,送走神采飞扬的小师叔后。   何恒远点着众人摇摇头,出声笑道:“好了,既然都知道了,谁陪我一起去趟孤鸣山?”   云霜长老正要出声,掌教却开口道:“弟子亲自与五师叔走一遭吧。”   他环顾众人笑道:“这等喜事,门中杂务便暂且放下,劳各位长老操持一二,备上些拿得出手的聘礼。   魔宗一向好面子喜排场,又是去向孤鸣山十四魔君提亲,好不容易磨得人家松口答应,咱们可不能拖后腿,总得给小师叔把心上人定下来!”   不出三月,去往北域孤鸣山提亲的剑域众人便回来了,林璞望眼欲穿,巴巴地赶去了主峰。   还是梧桐树下,见何恒远和掌教真人正对坐慢悠悠饮茶,林璞果断传音把前殿待着的云霜长老唤了过来。   何恒远指着小师妹对掌教失笑道:“瞧瞧,养气功夫不到家,还得再多磨炼磨炼。”   林璞不理打趣她的师兄,围着云霜长老只顾催促问:“你接着讲,接着讲,真魔殿其他几位魔君怎么说,灵沂呢,她有没有说什么?”   云霜长老果真不愧是小师叔眼里的厚道人,一点没矫情绕圈子,径直笑道:“师叔莫急,您既与无相魔君情投意合,她松口答应,孤鸣山当然也不会阻拦,这门亲事便算成了一半。”   林璞松了一口气,喜上眉梢,咧着嘴乐:“那另一半呢?”   她毫不掩饰的愉悦快乐感染了师兄和掌教,云澈笑道:“另一半就要看师叔自己了。”   “孤鸣山说了,这门亲事他们爽快认下,时间也好定,等师叔破尘沦境入远行,其后再数一个甲子,便可选定良辰吉日,算作婚期。   只要师叔迈步上天阶,大婚的日子就定了。”   灵沂已入远行,魔天甚至都为她量身打造了一枚上位魔神神格虚位以待,此番前程不可限量。   第六境入尘沦是登仙路上拦下最多修者的大关卡。   以剑域小师叔如今的名望地位,若是只想与魔女成婚,魔宗绝对乐见其成。   但若想和无相魔君结大道婚契成为道侣,不跨过这道门槛,孤鸣山不会答应。   至于一甲子的期限。   一来修者寿数悠长,六十年也不算什么。   大道婚契非等闲,为免结契二人是被情爱冲昏头脑迷了心窍,修者结契订婚,一般师门为其选定的婚期也在三十到一百年后。   二则孤鸣山怕小师叔被魔女迷昏了头,铤而走险。   届时就算破境入远行也是昙花一现,害人害己。   而六十年刚刚好,足以叫靠旁门左道强自破境的修者原形毕露,反噬而亡。   林璞自然理解孤鸣山的顾虑,转头一封箭讯发往灵宝阁,一封飞往孤鸣山,又安排好了金行岛上诸般事宜,与宗内报备后,便要封了金宫闭不动关。   “有把握么?”   灵沂当真如承诺的那般,再不会有意不回她灵讯,叫她胡乱揣测心生不安。   即便林璞把所有安排都与她说了,没什么要问的,灵沂想了想,还是发来魔讯多问了一句。   林璞对着燃烧的魔纹纸鸦笑道:“放心,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再叫你担心。”   那头,灵沂呼吸清浅,没有反驳这句“叫她担心”的话,只轻声道:“我会先在孤鸣山执掌二十年宗务,随后去东极守混沌海,顺带瞧瞧谢师姐,我在那儿等你。”   说完纸鸦便燃尽了,魔讯中断,林璞目光柔暖,心里头是满溢的快活。   灵沂唤谢沂翡师姐,那便是自居为妻,从小师叔这头来论的辈分了。   金宫闭锁,刀剑锵鸣,金行岛陷入沉寂,识海里万相睁开了眼,面前是茫茫一片无边无际的蜃雾。   识海迷雾中,无数人脸挣扎吼啸着欲要挣脱而出,其中大半面容熟悉。   有死在林璞手中的邪魔恶修,有已入轮回的同袍道友、牺牲的刑堂弟子,还有莽山数十万人族的脸……   而哀嚎的众人里,还有一张她最熟悉的白发美妇慈爱的脸。   识海里凭空刮起一阵风旋,金风玉露缠绵托举着万相振翼腾空。   神鸟轻啼一声,拖着辉煌尾羽,朝向身前浓雾凝聚出的无数人脸迎了上去......   时光飞逝,转眼二十年便过去了。   灵沂坐在天魔崖顶侧峰刑宫狱殿内主座尊位上。   她额心点着一滴红珀,耳际垂着两条水色剔透的珠坠,神色淡漠,唇红欲滴。   魔女此时双腿交叠,手肘支在宝座扶手上,玉白的掌心托着侧颊。另一只手正百无聊赖地逗弄着膝上蹦跳的寒雀。   翘起的那只玉足光裸,脚踝纤细莹润,似能一手圈握。而掩于罗裙下的小腿线条流畅,依稀能看出白腻滑嫩。   可阶前十丈远处,正有一名罪徒哀嚎嘶吼着打滚。   他额颈青筋暴起,周身颤抖,浑身脉络好似充气一般鼓涨着把人撑大了足足两圈。   可他兀自挣扎着爬到一旁的刑具上,任由铁索将自己束缚住,随后一名魔徒执鞭一甩,万道鞭影噼里啪啦呼啸甩到他身上,登时血花四溅,碎肉横飞。   等经络被魔鞭抽打缩回,罪徒身形回缩至原样,他便从刑架上滑了下来。   “不!”   罪徒无力地脱离了刑架,面色却愈加惊恐,身上禁制重启,脉络膨胀撑大,他重又痛苦嘶嚎翻滚起来……   此时一道乌芒飞向殿上宝座,被玉指夹住。   灵沂唇角微勾,慵懒舒展腰身站了起来,莹白的足趾套入绣鞋中。   “行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暗沉的魔宫里香风淡去,魔徒押着罪人关回狱里,摇头提点道:“十四魔君掌刑狱,你竟然还敢顶风犯事!不过也是你运气好,这个月杂耍班子来得早,下个月魔君就要卸任去东极守混沌海了,到时刑宫换一位长老,你许就能早些服完刑出来。”   那罪徒躺在地上,气若游丝喘息苦笑道:“我若是运气好,就不会在七年前犯事被扔进魔狱的第二天,遇到十四魔君心血来潮过来掌刑宫。”   魔徒站在门口,心有戚戚,把孤鸣山律条又默背了一遍。   孤鸣山脚下,一支俗世商队正等在传送阵外。   商队里的人有老有少,除了领头的是名修士,其余的俱是凡人。   队伍里有少年是第一次来孤鸣山,见到传送阵上来往消失又出现的修家,心中既恐惧又向往。   有来惯了的老者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别担心,这些仙家人都很好,尤其是我们要表演的客人,更是温柔仙子,莫怕!”   等灵沂面带嫣然笑意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领头的修士立时便迎了上去,笑道:“今日魔君来的倒是早,这次是我灵宝阁从东土寻来的民间皮影戏,魔君可愿瞧瞧?”   灵沂背着手笑盈盈应了,专注地瞧着这请来的一队手艺人表演完,便和善地递了一大锭金子给戏班班主,转头对灵宝阁修士道:“我一月后要去东极……”   那修士立马会意,连连摆手拍胸脯保证道:“您只管放心,我灵宝阁商号遍布大陆,只要魔君还愿意瞧,每月一次世间繁华技艺,各景各物,保管都为您找来!”   “这怎么好再麻烦你们。”   修士诚恳道:“魔君见外了,都是自己人,林仙长吩咐下来的也不是什么难事,阁主早便交代过了,一定要代林仙长尽心意,叫魔君高高兴兴瞧遍这世间风光!”   等仙子离开了,商队还是由灵宝阁修士护着原路离开。   少年怅然若失。   仙子的容貌他们看过即忘,根本记不住,只知道是神女一样的美人,有着悦耳动听的嗓音。   先前来过几次的老者显摆道:“怎么样,我没骗你们吧?灵宝阁的老板们出手阔绰,来一趟能挣好多,仙子也总会给我们打赏,我老郑活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温柔和善的神仙娘娘……”   从传送阵出来回宗的魔徒们络绎不绝,对这群每月都来的各色商队也司空见惯。此时听着他们对魔女的议论夸赞,皆神色复杂,面面相觑叹了一口气。   *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十年,结婚冷静期。 第104章   东极混沌海每三百年便有一次大潮汐。   修行世界如今已然知道妖鬼不只是在潮汐时被浪涌裹挟而来。   几千年里, 偷偷潜入人间的墨骨妖鬼早已不知几何。   这些年,天宗编织的明暗双线双管齐下,早从大陆大小门宗里剿了不少夺人皮囊暗中潜藏谋划的妖鬼。   连那邪神祭祀按星宿斗数排序、联合大陆恶修妖鬼组建的劳什子九曜星君、天罡地煞势力, 也被顺藤摸瓜拔除了许多。   只林璞与魔女一同在北域恶土石山上见过的那古怪青衫文士所在的妖鬼势力藏得太深,暂时没有头绪, 也查不到什么蛛丝马迹。   这一次的大潮汐早于多年前便开始了。   但红绫真君当年法身化作的海边封界剑幕又多撑了几十年, 且混沌阳极谢沂翡在二十多年前已前往东极守海,各大天宗不定期也会派出长老率门下弟子去混沌海换值增援。   因此, 从林璞在东极由红绫真君接引入道至今,这将近三百余年的时光里,就如真君与师妹说过的那样,如今的大陆之上,自她莫娴君始, 日后再不会有新上岸的妖鬼走出东极!   潮汐之祸看似已过,但源头却并没有掐断。   妖鬼不再随潮汐奔涌而来,似千年前那般能汇成浩荡大军。   反而战线拉长, 只悄无声息混在黑海频繁袭涌的暗流里窥伺海岸。   东极是绝灵之地,修者消耗的灵元根本得不到补充,混沌海更是墨骨妖鬼的主场。   混沌生万物, 既是纯净之始, 又是污垢之祖。   混沌海的墨色海水对修者纯净的道基灵元而言, 就是最污垢的毒水。   一旦沾染上便如跗骨之疽,极难祛除。   也因此, 修者在东极与妖鬼的战斗便焦灼住了,只能靠身后宗门及灵宝阁调动起大陆的财力物力联合支援对抗。   可就算妖鬼的数目不似千年前那般浩荡可怖, 这般拉长战线看不见尽头的严防死守, 所带来的消耗也是巨大的。   更不谈还有修行世界内的暗涌, 即便不断有仁人志士散修小宗加入混沌海战事抗击妖鬼,各大天宗的压力也着实极大。   这日黎明前,羽山腹地、剑域诏狱遗址内的惨白无字石碑旁站了两个人。   一名是剑域掌教云澈真人,还有一人则是名身形消瘦、满面皱纹的灰袍老者。   林璞若在此,凭她的眼力应该还能认出来。   这名须发斑白、枯瘦凹陷的双颊上还嵌了许多老人斑的枯朽老者,便是当今修行世界赫赫有名、人人闻之色变的凶魔元爻。   刑堂早在当年的诏狱惨案之后,就将刑狱搬到了宗门浮岛外的一座仙山狱峰上。   而这处遗址因有一座扎根于地脉上纹丝不动的邪神锚点石碑,也早被剑域派人日夜严加看守,视作宗门禁地。   此次在外游击的暗线们有要事需亲自传讯给天宗高层相商。   羽山疆域辽阔,方便元爻等人掩人耳目,掌教云澈便请太上五长老亲自去接应老道来诏狱遗址与他碰头。   “加上你们这次所剿妖鬼巢穴中发现的锚点石碑,如今大陆各处,邪神石碑共计已有一千三百八十四座了。”   云澈沉吟思索一瞬,又道:“锚点是白神定位的基石,按照小师叔前些年调查得到的消息可知:万年前仙佛们舍身完善天道,将仙神隔绝在外,又抹去了邪神在三千大世界里对灵炁大陆的定位。这群邪神信徒还锲而不舍地设下锚点定位是为了什么?”   即便帮助邪神定位到了此方世界,难道白神能有办法破了法则重临大陆不成?   元爻还是那副肃冷古板不讨喜的性子,对云澈冷声道:“灵雀道君飞升后都能重新回来,别人为什么不行?”   可灵雀真人之所以被尊为此界唯一的道君,也是有缘由的。   这万年里,除了道君一人,再没有能飞升后重返大陆的修者。   且当年道君归仙时,门中弟子只有红绫真君和几名二代弟子有幸见了他一面得教诲。   随后道君便匆匆闭关,短短百余年后又离开了,留下许多谜团。   老头儿此时对剑域掌教说话不怎么客气,云澈也只笑笑,并不在意。   元爻老了许多。   他本就是一位老者,但林璞最近一次见到他时,元爻还气宇轩昂,精神饱满,算是个挺括矍铄的气派老头儿。   可如今的他腰背微有些佝偻,骨瘦如柴,除了鹰目明亮如电,炯炯有神外,怎么看都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天阶大修寿数悠长,元爻更是逍遥境的高人。   本领修为这样精深的大能,老去的速度比旁人要缓慢千百倍,根本不可能在短短百十年时就老成这个样子。   除非他身上担子压得太重,心神一直绷紧运转,花费了多过于常人万倍的精血心思,才会心神耗费过多影响法体肉身。   除了他,云澈和其他几位天宗掌教何尝不是如此?   只不过他们毕竟留在明面上,有门派作为后盾支撑。   但元爻等人隐在暗处,为防事泄轻易不能与人接触,百十年才能寻到一次万无一失的机会跟天宗联络补给,其余时间全靠自己。   不仅元爻,暗线里其他的几位长老王君神僧,无论男女,皆苍老了不少。   只元爻领头,付出的心血更多,所以老得更快罢了。   “我们咬得紧,近些年来邪神信徒活动艰难,他们吞噬白化万灵来凝聚石碑的速度也缓下来了。   石碑一旦成型,我们就全无办法,只能去阻止下一座白碑出现,这是长久的拉锯,不在朝夕之间。”   “韩王君那边剿来的两块半成品白碑已经交给何长老了,如今事态还算平稳,我们正在全力追剿剩下的妖鬼,破法银铃的制备需要再加急。   没有能悄无声息吞骨披皮囊行走的妖鬼当走狗,邪神信徒就断了一条臂膀,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为今之计便是要守好东极,不能叫大陆上妖鬼的势力得到增援。”   云澈郑重点头应道:“辛苦了,你放心,混沌海的事情有我们。”   恰此时天刚破晓,从东方山脉处映出霞光,天空也由暗沉转为灰青。   云澈看了看天色,望向元爻道:“你一会儿从北边走,这次来得急,早了五十年,补给应该只凑了个大概,沿途会由引路的长老交接予你……”   正说着,他突然笑了,“你要不再等一刻钟?”   日出将至,漫天星斗没有暗淡消隐,反而愈发明亮了一些。   二十里外的浮岛仙山上,金行宫光芒骤亮!   金风玉露游走于岛外刮起阵阵嘶鸣吼啸的罡风,宫殿上腾然窜起熊熊火焰,金红光芒暴涨大亮,顿时将青灰色的黎明天空显成了黑色。   此时正是一日初始,人间鸡鸣、晨钟将醒的时刻。   在晨起的人眼中,天穹之上,漫天星海骤亮,其后微微一震,千万道星辰化作流星从天际划过。   这般浩大壮观几欲覆盖苍穹的周天星雨沉降很快便被人察觉,无数人呼朋引伴走出家门,八方轰动,人人驻足惊叹,仰头望天观景。   云澈指着金行岛的方向笑道:“小师叔即将出关,她闭关前还问了好多回你们的情况,道长若是多留一会儿,等小师叔出来,见着了你定然高兴。”   元爻眉一皱,行将就木的瘦老头儿顿时平添了几分气势。   “见到我高兴什么?   吴陵子杀了我师尊,即便他老人家是潜藏入人间的妖鬼、心术不正,与道义相悖,他也是引我入道,谆谆教诲抚我成人的恩师。这是两码事。”   “大道万灵在前,修者阖该卫道共抗外敌。但弑师之仇不共戴天,等此间事了,贫道当拜山剑域,还回这一剑来。”   元爻心中道义分算得很明白。   龙氏老祖、青灵门太上长老是当今世界藏得最深也最危险的妖鬼。   他现在有多恨妖鬼,当初就有多敬爱师尊。   以老头儿的性子,如果是他先发现真相,定然也会想方设法弑杀师尊,随后自绝经脉陪葬恩师,全了这千年的师徒之情。   现在是吴陵子杀了他师父,老头儿不怨也不怪罪,只看剑域众人越发不顺眼,但师尊对他恩重如山,这仇是一定要报的。   云澈轻笑道:“敝宗届时定然广开山门,恭候道长赐教。”   漫天星雨并不是擦过灵炁大陆,而是真真正正降落到人间。   藤萝洲、幕府山、樊城……   在无数林璞不知道的地方,受过剑域小师叔恩惠的俗世百姓已自发为她建了神君庙供奉长生牌位。   星雨合为二十七道金色洪流落入神君庙中。   除了羽山边缘的庙宇侧殿,人间小庙大多简陋,塑像也与真人差距颇大。   可金色星辰落入庙中后,神庙便骤然绽放金光,灿烂恍若仙宫皇廷!   庙宇周边数万人顿时口诵仙尊名号俯身跪拜。   元爻此时已从剑域长老手中接过芥子囊遁至百里外,回首望向远方天边那一点耀眼金芒。   即便再看不惯其身份作派,但志同道合、道义所向,前辈高人此时回望逐渐成长起来的天骄后辈,目中也闪过了一丝柔和欣慰。   一名俊朗的青年闪至他身边行礼,即便身着布衣也掩不住一身贵气。   “师伯,弟子不负所托,已杀了上元门中那名妖鬼扮做的长老,未被人识破身份。”   破而后立,龙烛如今也早已历练出来,为人谨慎踏实,心智成熟,行事又周全,足可独当一面。   就连一并归入暗线,向来肃冷苛刻,当年极是不喜门中道子浮华作派的青灵门执器长老元檀师太,都对龙烛改观寄予厚望。   她还不止一次地跟师兄元爻叹息,说以龙烛如今沉稳矜重和缜密的心思,若还为道子,当是下一任掌教的极佳人选。   元爻本也同意师妹的看法,此时却看他有些不顺眼,出声问:“你如今修行可有瓶颈,什么时候入远行?”   “弟子识海迷劫已解了大半,但最近又有些反复……”   想到师伯向来都叮嘱他要打好基础,不要图快,龙烛便犹豫着选了一个最稳妥的时间道:“若现在闭关,不出意外的话,再有五十年便可破境了。”   凡人出一个有根骨的万中无一。   如果把修士分作十成,其中四成会止步于人阶,剩下六成里有三成能修到第六境入尘沦。   前头这些关槛都还能有一半修者跨过去,但能勘破尘沦境的,那便只有余下的三成修士中的万分之一了。   龙烛的确在第六境困了许久,但他一直在进步,放眼修行世界,进度已算极快极了不起了。   老头儿“嗯”一声,面色不变瞥他一眼,闪身不见。   一道金光从内殿遁入前庭。   林璞睁开眼,目中浮光掠影,闪过万般景象。   混沌罡风在身周旋转,识海迷雾却并没有散去,而是被她全然炼化,汇入金风。   修者识海迷劫是要破尘沦,一重心结一重枷锁,等解开心结,撕开笼罩识海的这一层七情雾障后,迷劫便自解消散。   林璞勘破,心结解了,却又临时起意,想着能否将这重七情迷雾炼化为己用。   七情迷雾,顾名思义,便是能使有七情六欲之念的所有生灵于其中迷失。   万物启灵开智便会有情感思绪,任谁也逃不开。   即便再强大的修者进入其中也灵感失效,眼前只有茫茫一片白蜃。   若真能化迷劫雾为己用,当是一件脱身困敌的利器底牌。   以往不是没有人这么想过,但却做不到。   识海迷雾在虚实之间,无法捕捉,更不可能炼化。   可林璞不同,她的功法修五行能归聚混沌。   混沌乃万物之始,别说虚实之间的迷劫浓雾,须知混沌罡风在她身周刮出的道道细微雷痕缝隙,若能穿过去,那头便是虚空。   识海迷劫一解,七情迷雾被混沌捕捉炼化。   可混沌在从识海抽吸虚实之间的白雾时,却又裹带着吸取了无数丝凭空凝结而来不为林璞所知的功德愿力。   那是信众虔诚拜奉神庙道主仙尊而产生的观想信仰。   七情迷雾交缠信仰愿力被林璞炼化,玄感之下,她眼前便也由七情连接到万千信众的眼睛,透过他们的视角,眼前交替闪过了无数景象。   有人正拉着妻儿对着金光已然散去的神庙跪拜,还有人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对一大群人讲着黎明时星雨降世的神迹,还有人跪在神像前激动到痛哭流涕。   林璞透过信众的眼睛与自己那口眼歪斜的大饼脸塑像四目相对时,一下子乐了,眨眨眼场景继续切换……   闪过几息后,眼前突兀现出一处开阔却阴暗的沼林,面前则站着一名嘴巴一张一合还在说话的男修。   眼睛的主人玉掌抬起一翻,空中便出现了一只漆黑大掌,像拍苍鹰一样将男修狠狠砸进土里。   黑掌消失,只见泥土里陷进去一个巨大的巴掌印,而男人的发冠已与地面齐平。   两息后,血水才从泥地缝隙里溢出,印坑里慢慢向四周淌出几条细小的血水纹路。   眼睛的主人杀了男修后似还不解气,她怒火冲天,泄愤一般炸开沼泽,水面顿时暴起千重巨浪,无数水中生灵血肉横飞惨死当场。   见状,林璞眉头微皱。可下一瞬,通过这双眼睛,在轰鸣倾泻砸落的水幕中,瞧见了倒映出来的一张明艳倾城的绝美容颜。   美人俏容含煞,青丝飞散,神色阴鸷愤怒,狠戾惊人。   场景晃震突变,前庭殿内,面前一双圆圆的杏眼正水润欢喜地看着她。   青璐带着一众剑域弟子盈盈下拜贺喜,起身甜笑道:“贺小师叔祖出关!”   林璞微笑应声与众人交谈,笑意却不达眼底。心内灵觉震颤预警,顿生不祥之感。   灵沂在沼林里那般愤怒,出什么事了? 第105章   继含章以后, 林璞成为了剑域此代真传中第二个破尘沦入远行的弟子。   就算不看她小师叔的身份,门中弟子迈过了这道大关槛儿,放在哪家天宗大派, 也是值得庆贺的一件喜事。   孤鸣山十四魔君灵沂破了本纪元的记录,头一个在五百年内就踏入天阶之列, 力压曾经的剑域真传大师兄含章成为此辈天骄第一人, 名动天下。   如今剑域小师叔再次刷新打破十四魔君的记录,羽山剑域反而低调起来了。   一是因为正道不似魔徒一般喜欢大张旗鼓摆排场, 各般节庆典礼一个接一个。   二来先前含章破境出关后就已庆贺过一次。   如今林璞出关,她虽为真传弟子,按入宗时间和岁数算也该归入此代天骄之列。   但她辈分太高,算起来比当今修行世界掌事的这辈长老大能们还要高出一辈。   她那一辈的老前辈们如今不是早已飞升就是作古,或成为各大宗门里供起来轻易不露面的镇派老祖。   剑域若还专门为小师叔办一道典仪大肆铺张庆贺, 不止林璞自己心里觉得古怪别扭,在外人看来也不免有失庄重矜持。属实没有必要。   再则林璞成名太早,她先前修为虽低, 做下的神奇事情可不少。   她自入道开始,虽算是此代真传天骄之列,但顶着道君弟子、红绫真君青睐的光环, 别人对她的期待一开始就被拔得极高。   而她也不负众望。   杀老魔、斗妖鬼, 剑域小师叔跨级杀过的天阶修士都能数出来好几个, 众人见多不怪,早都不关注她的修为, 把她视作天宗仙长一辈的高人。   这等情况下若再大张旗鼓昭告天下,除了叫人猛然惊觉, 发现她原来才只入道三百年, 感叹一下林仙长竟才入天阶、不愧为道君弟子外, 也激不起什么别的情绪了。   虽用不着昭告外人,但剑域关起门来,阖宗上下倒花了小半日功夫为林璞整了一场小典仪。   毕竟小师叔出关破境,宗内再添一名年轻有为的天阶长老,也是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   这日天蒙蒙亮,林璞沐浴更衣,换了一身真传弟子的天青色袍服。   束发整冠,从芥子囊里翻找出来仅剩的最后一双祭祀亲手做的步云履换上,林璞对着金宫内殿墙上挂着的一副画像曲膝跪下,认真参拜。   随后起身,小师叔踩着新鞋,跟随司礼长老去往主峰大殿香堂,会同一众真传弟子,向已飞升离开人间的开山祖师灵雀道君画像奉香拜礼。   再一一拜奉过前任掌教大师兄袁真人、二师姐莫真君,随后循例开堂论道讲礼,仙鹤祥禽献舞......一番热热闹闹地庆贺之后,天色便已然大亮。   前庭有长老们操持,林璞跟着五师兄到了主峰后山,说了自己破关的收获以及那道炼化为己所用的七情蜃雾。   何恒远叫她将雾气放出来瞧瞧,后山顿时笼罩于一片淡金色迷雾之中。   他感知了几息后出声叫小师妹收起来,轻声笑道:“这倒是你的缘法了。”   “七情迷心,万物一旦启智开灵,陷进这蜃雾中皆会迷失寻不到方向,即便是我也举目茫茫,辨物不清。   不过此雾只能遮掩修者视线灵识,不会阻挡灵元,师妹切不可倚仗此雾过多,掉以轻心。若遇精深大修,灵压盖世,无死角覆压轰袭,只要伤了你,便是破解这雾障的最好方法。”   林璞点头,虚心受教,又将后来目中浮光掠影,牵连看见众生眼前景象的事情说了。   何恒远沉吟解释道:“七情牵引,功德愿力交联,信仰一道最为缥缈玄妙不可捉摸。这已触及到仙神道统,我也不甚了解。   但你通过魔女丫头的眼睛瞧见她眼前景象,应不是信仰愿力的缘故,而是因果宿命相牵勾引玄机。”   “你与她的本命真灵本就因果牵绊,混沌吸纳炼化七情蜃雾时一并抽取功德愿力,众生信仰业力交缠,冥冥之中勾动了你身上缠裹最深的因果线,这才叫你瞧见她眼前之景。   若你修为深厚,日后再有大造化,能随意选取因果线时,借座下徒儿、含章红乔、元爻云澈他们、甚至我和其他几位师姐的眼睛视物也未尝不可。”   林璞微微蹙眉,“那也就是说,我前几日误打误撞瞧见的不是幻象虚假,而是当真通过了不同人的眼睛,瞧见的即刻景象?”   何恒远理解师妹的担忧,点头道:“你若担心,便顺带领了任务也去混沌海看看吧。魔君丫头半年前便率了五百魔徒赶赴东极增援,孤鸣山那头没传出不好的消息,暂时应当无碍。”   说完,沉静气派须发花白的敦厚老者又笑了,对林璞道:“回头师兄去讯天魔崖,议定你二人婚期的时候,再帮你问问灵沂丫头的情况。”   谢过师兄,又跟掌教等人打过了招呼,林璞回到金行岛修整了半日。   小莲现在正身在药峰,于父母的关照下闭关,欲要冲击突破造化境入真仙。   林璞去探望了一二,与两位植仙前辈闲谈说笑一阵后才离开。   她带着马宏正要动身离宗出发去东极,灵宝阁便来人扣山,点名要拜访小师叔。   灵宝阁的消息当真灵通,林璞才出关几天,老袁叔贺喜的人都到家门口了。   领头的是二十多年前被林璞等人救下的天猿族长袁金钱门下供奉、鬼王宗弟子仇森和一名身形微胖、笑起来面容圆滚滚格外讨喜的少年小员外。   仇森当年伤势太重,放在寻常修士身上,不养个三五十年不一定能好。   但他回了一趟鬼王宗遗址,由宗门长辈帮忙调养,现在伤势已然大好了。   他如今气息凝实雄厚,修为瞧上去隐隐又上了一层。   落座寒暄过后,林璞瞧着少年员外笑道:“这些年不见,侯岩他们在天猿祖地待得如何?你们没有再顽皮打闹吧?”   袁金宝大吃一惊:“林仙长认出我来了?”   “怎么不认得,你当年牵着你祖父的手来我羽山,小小一只青绒猴儿,穿着一件马褂背心,头上戴一顶瓜皮帽,正中间还绣了一个大大的“宝”字,可招人疼。   你随老袁叔离开后,我岛上隔三差五还有剑域弟子过来,问能不能择机再接你过来玩些时日,侯勇它们还醋了好一阵子。”   面团团的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腮后笑了,这才隐隐瞧出些猴儿的样子。   “大陆天猿阖族后事物繁多,百废待兴,祖父本就繁忙,我作为族长一脉,要学的东西也多,不好再由着性子只顾玩了。”   听袁金宝自诩懂事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这番话,仇森瞥了一眼小少爷,一张僵硬的鬼脸也不由地抽了抽。   侯勇它们一众小天猿是剑域小师叔的徒弟,辈分跟掌教齐平。   剑域弟子即便再是手痒心痒暗呼可爱,也不敢亲近冒犯对长辈下手。   但袁金宝这只随着客人前来拜宗的小猴就不同了,大可将它当做是来串门的亲戚家长得可爱的小孩子。   当初袁金宝随祖父来到剑域,毛发顺滑、打扮可爱招人疼的小绒猴儿可是被剑域弟子们宠惯着百依百顺痛痛快快玩了好一场。   等离开金行岛以后,小猴儿还念念不忘那群对它极好帮它梳毛的年轻人,上蹿下跳闹了好多回,老是要跟着商队再去羽山玩,甚至还离家出走,动用天赋偷偷跟了过去。   好在那几回商队领头的都是天猿大妖,把它逮了回来。   后来它跟林璞座下那一群送到天猿祖地祭祖归宗的小猴儿们混熟了才罢休。   即使这样,小金宝儿还没少撺掇莽山小猿们带着它一起跋山涉水不远万里溜回羽山。   好在小师叔的这群猴子徒弟们虽天性不改爱玩,但经历大变后格外懂事,没跟着它瞎胡闹。   直到袁金宝长大知事后才逐渐消停下来。   聊了几句往事,互相亲近了不少,天猿少年紧绷的仪态也放松下来。   坐在椅子上,他两腿伸开,双手并在腿中央露出的椅面边边上握着,身体前后轻晃。   “祖父听闻林仙长出关,便说您肯定得证仙果,跨过了天堑入通途。   偏巧这几年他又腾不出空来,便叫我替他过来拜访仙长贺喜,顺便再谢过仙长先前出手援救仇叔的恩德。”   说完,仇森便上前将一只匣子捧着递过来。   “先前听说仙长用鬼面拟化的另一重身份已然泄露,那面具的作用便消失了。   我从仙长手里取走面具,带回门中本想交由师长们重新祭炼一番,能叫仙长再换添一重新身份,方便行事与人周旋。   可没成想至宝有灵抵抗,致使祭炼失败。”   林璞接过宝匣,看着里面胶冻一样变幻形状的青色半凝固的液体,轻笑道:“这本就是鬼王宗的宝物,道友心意林璞愧领了。”   仇森摇头,又道:“既送与仙长,那便是剑域的东西,与我鬼王宗再无瓜葛。虽面具崩毁成此等形状,但阴差阳错下却又得了一桩神异。”   “我师长说,若将其依附于神弓或某样法器之上,便能随主人心意拟化遮掩灵息融于环境,任谁也瞧不出端倪,用作暗器奔袭再合适不过……”   仇森继续道:“至于先前仙长问我能否从幽冥接引活人上来,我回宗查阅过典籍,只能查到阳身人入鬼门的先例。”   他语气略有些歉疚,“许前人也没想过有修者去了地府还能活着,所以也没有想过接引活人出来的法子。”   林璞若有所思,抬眸发问:“那贵派是有办法送活人入幽冥了?”   仇森心内一惊,眼皮一跳连忙肃目摆手道:“仙长明鉴,我鬼王宗对天宗一向崇敬,万不敢对苏琴真人下毒手的!”   林璞笑道:“道友误会了。我想问的是,贵派可否再送人下去?”   仇森犹豫道:“这倒是可以,我宗内有一座通冥台,将物件放于其上,再由门中长老施法,便可送入幽冥。按理来说,送活人也是可以的。”   他随即又语重心长劝道:“但阳身人入幽冥,就好似漆黑的湖水深处出现一团明亮的焰火,绝难存续。   活人就算不被亿万厉鬼瞬间分食活撕,也会鬼气侵体阳灯熄灭……”   林璞轻笑着摇头,扬手将宝匣盖到了肩上,胶冻一样的液体瞬间融汇入法衣,她心神一动,周身灵息变幻,一位远行境人修大能,瞬间就变作一名气息森冷、威压刺骨的巅顶鬼修!   仇森目瞪口呆,林璞随即又将灵息换了回来。   法衣变幻的太过彻底,一身鬼气暴露在阳灼烈日下,林璞被灼烤得浑身都不自在。   “有法衣转化灵息遮掩,我入幽冥应当不会引起注意,这样的话来日可否请贵派长老出手帮一回忙?”   仇森心中震撼于她凝化鬼气的纯正,几乎都能盖过鬼王宗供奉的几位鬼王了!   他再不敢说什么,连忙答应,递了一张鬼篆符纸给她。   言明仙长只要想去了,随时点燃符篆,便会有门下小鬼前来引路,带她去往鬼王宗。   袁金宝在旁瞧热闹瞧得高兴,见仙长望过来询问,他连忙坐好说正事。   “照仙长闭关前的吩咐,这二十年来,每年都会有各地新奇异象之景刻画成图造册送往孤鸣山。   每月我们也会安排不同的杂耍班子和技艺精湛的乐师等候着,只要无相魔君有空想看了,一纸灵讯,便会送至魔君跟前。”   “以往孤鸣山的讯息从不间断,魔君不论闲忙,每旬也都会有答复,即便她老人家去了东极,也没断了与我灵宝阁的联系......”   “三个月前她回信还说东极战况焦灼,人类去不了那里,她也抽不出空专程出来,绝灵之地灵讯不通诸事不便,叫暂且停一段时间。   可两个月前突然就断了联系,送信过去的蛇雕也找不到人了。”   “我从祖父那儿听说过,知道无相魔君是您未过门的妻子,都是咱自家人。”   天猿少年袁金宝笑容讨喜,继续道:“魔君那头消息断了,专门联络的人就报了上来。   咱们担心出了什么事,立马就花价钱请大妖去兽域探听,从东极那儿传回来的消息是:两个多月前,有人请过来增援的义勇散修帮忙给魔君送了一封信,她看后说暂且离开一阵,其后便音讯全无......”   “送信的散修后来死在了妖鬼手里,多的便也问不到了。十四魔君大概率应该没有离开东极太远。”   从袁金宝这儿得了些头绪,总算不是一无所知。   林璞再向袁金宝描述了一番先前从灵沂眼中所见到的沼林景象,请灵宝阁帮忙询问一下妖门中人,看大陆东域有没有与之相符的地界。   天猿少年拍胸脯豪爽答应,只忸怩地向小师叔提了一个小要求。   随后,小师叔送走了灵宝阁来人,牵着一个头上戴着瓜皮帽的半大小猴子,笑着将它领到金行岛前,交给了两眼放光的剑域弟子们。   林璞看着一众年轻弟子簇拥着把可爱小猴儿爱惜地抱起来,叮嘱要好好关照灵宝阁来的客人,便离宗赶赴东极之地了。   迈入远行以后,因灵元太过凝练充沛,传送阵承担不了这种压力,天阶修士出行便只能靠自己。   但精深大修云驾疾驰,一日万里,赶路也花不了太久时间。   不出半月,林璞便已从中域腹地的羽山山脉来到了东极边缘。   小师叔端坐在高空云驾上,肩头爬上了一只头顶独角的狮尾虎兽。它看向远方,威风凛凛地“嗷呜嗷呜”吼啸了几声。   林璞笑着将谛听抱进怀里,抚摸着它通体乌亮柔顺的背毛,望着遥远处黄沙与碧蓝天空的交界线,缅怀一般轻笑道:“对,你当年就是驮着我跨越了这片一望无际的金沙大漠赶赴东极,往那个方向一直去,就是混沌海了。”   在此处等了两日,五师兄的灵讯到了,告诉林璞真魔殿已经爽快答应定下了婚期,就在一甲子后。   至于无相魔君的去向,孤鸣山对门中弟子的约束并不大,魔徒们哪怕接了任务中途拐个弯跑去做别的事情也很正常,一般不会跟宗门报备。   灵沂离开混沌海近三个月,孤鸣山甚至都不知道她离开了……   无颜子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就要靠谱一点,他从守海回宗的魔徒嘴里多得了一点消息,说送信给小魔君的散修讲过,请他代传消息的人是一位样貌寻常、穿青色文士衫的男人。   想到那个青衫文士对灵沂的另眼相待及看重,还有眼神中的那抹恶意趣味,林璞心中越发不安。   待从赶过来的灵宝阁修士手里拿到标注好了的地形图册,林璞郑重道过谢,又赠了他一缕金气,助其凝化入御空飞剑中提升品级。   不等这修士惊喜感激道谢,闪身便消失不见。   *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明天找到老婆&开始一个新的大副本。   算是一个高潮?疯狂想剧透(抓心挠肝.JPG)   想一次性看完的朋友们可以攒一攒   (虽然但是,我还是希望小老板们能天天来给个鼓励按爪贴贴我啦~人一少我就容易陷入自我怀疑疯狂emo,害怕自己笔力不够写崩,导致大家都跑了呜呜呜) 第106章   灵宝阁办事周全, 半点错处也挑不出来。   他们送来的地图是由书页和薄薄的玉珏交替订成的册子。   东境幅员辽阔,再大的图册也容不下全境地图。   书页上画的只是各处的大略地形和方向,持有者沿着指示方向大致寻过去, 等找到目标附近地标性的高山原林奇石后,将灵元注入玉珏, 玉珏便会向空中投射出一面浩大的光幕, 其上详细标注了方圆百里的地形图与各处沼林所在的具体位置。   而一路搜寻的最佳路线也都由制册的修士规划好了,按翻页顺序找过去便是。   务必使执册的搜寻者查探效率最高, 覆盖最广且无疏漏。   就算有些沼林地形没有囊括进去,照着册子上的指示,再凭林璞远行境的灵识感知,也能自己寻出死角。   灵炁大陆广袤无际,除了辽阔中域, 当属东境最为繁茂昌盛。   林璞当年从东极混沌海归山拜宗,被巨虎驮着径直往安顿有传送阵的人类城镇进发。她那时还只是三境小修,灵识感知受限, 所见一路皆是贫瘠,便以为东土全境皆如此。   但她如今修为精深了,眼界开阔, 感知之下, 便在东土瞧见了无数生龙活虎、珍稀无比且别处难见的异兽灵植。   东土本就地形复杂, 有高原也有盆地,有金沙荒漠也同样有莽林绿洲。   无论何种生灵, 总能在此寻到合适的栖息地。   更兼有错综交连的水网遍布地表,更是使得连绵高山平原和青葱绿地上孕养出了无数生灵种群……   如果说中域是灵炁大陆的心脏, 人族的主场地盘。   人类将各种族的技艺文化及整个大陆的大部分文明汇集于此, 使得百家齐鸣、人间国度繁荣昌盛。   那兽族妖蛮的领地——南荒, 便是灵炁大陆的筋骨,代表了这个世界原始的粗犷野性。   但东土与前两者相比也毫不逊色。   这里是大陆的灵络脉搏,这里有人类城池国度也有妖族小国小镇,万族于此交汇杂糅,碰撞出令人心悸的火花。   东土不是由哪一族占据主导的地盘,此方善土大地有如一名不偏不倚、叫人敬重的博爱母亲,平等地给予了所有生灵同等的机会,叫万族于此和谐共处。   由于水网发达,放眼东土全境,林木旺盛的泥沼大泽便也极多。   单是灵宝阁册上有记载的,与林璞描绘相似的沼林便有三千多处。   林璞一处处寻了过去,间或也发现了不少册子上未收录的大泽。   行了万里路,顺手救下过无数遇难生灵,也结识了不少同道修家及各式大妖。   有一位好心肠的人修大能来到东土寻人的事儿渐渐也就传开了......   转瞬五年过去,林璞仍在东土没有离开。   小师叔与修行世界之间灵讯不断,一直没断了联系。无相魔君的身影再也没出现在修行界中。   五年的时间对修行者来说也就弹指一瞬间。所以对于十四魔君的安危,孤鸣山并不怎么担心。   但终究也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时不时与剑域小师叔通传一下魔宗最近的消息。   虚空魔天近些年并无异象,天魔坛也未有异动,只灵沂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些年下来,每当小师叔在东土寻到一些珍贵的异宝灵植,或偶尔看到了些新奇有趣的东西,亦或只是心血来潮,便会托人带一大堆东西回中域。   一部分给徒弟或送给与之属性相和的朋友们,余下的便作为小师叔的馈赠充入宗库,由门内长老们代为转赠赏赐给课业有进步的晚辈弟子。   另一部分则会送往孤鸣山,算作她替灵沂孝敬给师尊的礼物。   对早已不为外物所动的利乾魔君来说,这些东西虽然算不得多么珍贵少见,但这片心意于老头儿而言,却是极其珍贵的。   到后来,利乾魔君与林璞的联系也逐渐多了起来。   他老人家时常会传讯询问小师叔现在所在的位置,叮嘱她若有事便及时传讯求援。   偶尔也会安慰她,说灵沂以往习惯不好,独来独往任性惯了,这次许又是寻了个地方闭关……   这日,幽暗的密林被一阵大力拨分开来,明亮天光洒下,一身碲金色箭袍的挺拔女修来到此处泥沼。   她走到沼泽旁巨大的掌印深坑边缘查看痕迹,果然在印坑中间的位置发现了一小团与黑泥已融为一体的男子凌乱发冠与干涸血垢。   底下则是一团已被钉进土里,周身血肉皆被剐蹭挤成肉泥的干瘪尸骨。   细细查探过后,确定这里就是五年前灵沂所在的地方,林璞舒了一口气,直起身子对一旁地上人立而起的貂鼠道:“我要找的就是这里了,多谢你们帮忙。”   貂鼠闻言也放松了下来,鼻子动了动,往前窜了两步又立起来,仰着头亲近道:“能帮到仙长也是小妖的荣幸!仙长如今找到了地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么?”   林璞走到一旁,从陈腐堆积的林叶底下寻出了一枚红珀耳坠,唤来清水洗净后置于掌心握紧,橙棕色的明亮茶眸犹如静水一般平静温柔。   “既找到了地方,我准备以此处为中心,再向外去寻她。”   林璞看向貂鼠,温和笑道:“接下来只怕又得麻烦你们了。”   小貂拍胸脯爽快答应:“仙长之恩有如天倾盖,这点小事您只管放心,包我们身上!   回头您去我们族里歇着,小妖再去寻些旁族的朋友来帮忙,知道是为林仙长办事,它们一定不会推拒的……”   正说着,一声响亮鹰啼划破苍穹,貂鼠三两下窜到林璞身后躲了起来,只探出半个毛绒绒的脑袋,睁着一双乌溜溜的黑豆眼往外看。   林璞伸出手,一头巨大的鹰雕电闪而来停握到她臂上。   鹰雕毛色泛金,羽翼上有凛冽金气溢散,它鹰眼凌厉,头立马转到脑后盯住了貂鼠。   把小貂吓了一大跳,毛都炸开了,凶巴巴色厉内荏道:“我是来帮仙长做事的,你不能吃我!”   鹰雕懒得搭理它,回头开口道:“仙尊,南边六千里处有一方坐地百里的流沙滩涂,人兽过之即陷,生灵视之为禁地不敢踏入。   族内孩儿报上来,说那里这几年一直便有异动,互相查问得知,早前也有好多队人修鬼鬼祟祟去过,有来无回,近五年却没再见有人过去……”   “小妖飞去查探了三日,流沙中央翻滚下陷有如海涌,的确非比寻常。小妖想着,仙尊未婚妻本领定然不凡,会不会曾去过那处?”   貂鼠抓住林璞箭袍下摆,壮着胆子反驳道:“你先前已找过好几处地方了,最后都叫仙长白跑。那处滩涂自古以来就是禁地,没见有从中活着爬出来的生灵,你休得胡说,仙长妻子没事去那里做什么?”   它轻轻扯了扯衣裾,仰头道:“仙长,您还是去小妖族里歇一阵吧,我们先去查探一番再说。”   林璞摇头,向鹰雕详细问明了流沙滩涂的位置,垂首对貂鼠道:“流沙危险,不好再麻烦你们,我自己过去即可。”   她弯腰递了一支金色小箭给貂鼠拿着,箭杆中央还挂着一个小小的芥子囊。   “我去那儿看看,若是半年后还不出来,便麻烦你将这支箭折断,它自会送消息回我宗门。   芥子囊里装的是一些小物,不算太珍贵,也不会引来旁人觊觎,算是我的谢礼,可放心自用。”   说完,她摸了摸貂鼠的脑袋,站直身子。   “这些年诚蒙你们照应,林璞在此谢过,告辞。”   目送金光远去,貂鼠还直立呆呆站着,两只小小的前爪爱惜地捧着金箭。   它望向飞到一旁巨木枝干上的鹰雕,双耳垂贴压平到头顶,凶巴巴道:“看什么,这是给我的!仙长刚刚又交了重要任务给我,你不能吃我!”   “谁没有似的!”鹰雕轻蔑地嗤笑一声,展翼顺着金光的方向追了过去。   滩涂在望,周围生灵远远就绕道而行,不敢往流沙的方向靠近。   等来到流沙上空,一望无边的滚滚金沙浪海之上,翻滚的流沙中竟溢散出一丝浅淡混杂着阴柔水灵的魔元真气。   林璞心中一跳,抬眸选定了远处的一株巨木留下遁术标记,随后不做犹豫,一头扎了下去。   满目尽是汹涌的滚滚黄沙,这片黄沙似乎能禁锢修士的灵元,厚重的恶土之力层层交叠缠裹而来,地脉深处传来一阵巨力拉扯着林璞往下陷落。   林璞奋力挣扎,金水木火四行真元齐出护体,可沙土无孔不入侵袭而来!   庚金被掩埋覆盖,水灵被沙土占据夺走,甲木被恶土反向抽吸夺元枯萎,火种则被沙土扑灭……   这就是流沙滩涂生灵触之即陷、无一逃脱的真相。   不是因为陷进来的生灵太弱,而是恶土之力太强!   灵炁大陆隐士高人极多,便好似藤萝洲的花仙,南荒莽山的雷公藤藤爷爷,还有小莲妖的父母、剑域药峰上供奉的那两位植仙前辈……   但更多的,还是天地间无人得知的玄妙。   譬如在东土大地上,就有一处探出地表、被黄沙覆盖的地脉之眼。   这片金沙地看似只是一片流沙滩涂,但黄沙之下,是整座大陆汇聚而来的滚滚恶土之力!   恶土不分敌我,便好似寸草不生的盐碱地,不仅不能哺育万灵,反会从生灵体内掠夺生机。   别说远行境的修士,便是人世了无痕即将飞升的仙人大能,被这整座大陆的恶土之力缠住也绝无生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活活抽干!   林璞拼命挣扎,陷落的同时,无数金沙正往她口鼻之中疯狂钻涌而入……   她丹田道基上逐渐覆盖沙土,金色光芒也慢慢被掩盖。   庚金固元能力的确最强,整座大世界的恶土想抽吸她的本源也能抵抗一时。   但即便如此,恶土倾轧覆盖而来,林璞的道基也承担不了这副重担,被压垮只是早晚的事。   万分危急间,林璞腰腹骤然亮起一道繁诡的符文,随后延展至全身将她包裹起来。   万万里外的中域幕府山突然嗡鸣震颤,大陆各处林立建起的神君庙随着幕府山的地动也亮起柔和金芒。   幕府山动,山脚下数万人族在耄耋老者的带领下也未逃走,只伏地念诵仙尊名号拜奉,口中诵念长生;而大陆各处的神君庙宇附近,同样也有无数生灵跪拜……   大道认可的灵契牵引玄妙,山神印动,泛着金光的符文古篆在林璞体表流转。   恶土不服其他四行调动,但土地山神运转神力却可勉强周转一二。   无尽恶土之力被挪移,幕府山灵巢石穴和天猿祖地里,已成为幕府山妖的莽山天猿们身泛黄光、欢呼叫喊着师尊名号蹦跳翻滚。   妖力疯长,凶威赫赫,身形逐渐膨胀至百丈高、狰狞可怖的雄伟天猿们仰天吼啸,惊起八方山林无边鸟雀……   而北域某处高大巍峨的嶙峋石山山脉中,正沉睡休眠的石妖们猛然惊醒,欣喜吸取炼化着幕府山神馈赠而来的浩大恶力,一个个化作山妖巨怪……   瞬间造就出几百名山石大妖,恶土之力还在源源不断地接连转移出去。   林璞喘了一口气,翻身拖着乏力的法体往下游走,而覆盖体表的金色符文已开始动荡不稳,山神的身份也支撑不了她多久了。   终于赶在符文崩解前,林璞拼命挣扎着挤出了黄沙,砸落掉进一处约莫十里宽的腔室中。   她艰难爬立起来,目之所及尽是黄土飞沙。   这是一处地底的密闭空腔土室,正中间立着一只足有百丈高的莹亮巨茧。   巨茧内透出的亮光照亮了整座黄沙世界,也照亮了茧前端坐的明艳美人。   林璞跌跌撞撞走了过去,头间及衣衫上尽是黄沙,细沙顺着步伐淌落了一地。   身上的山神印记她也不知道怎么收敛起来,只能听之任之。   裸露的皮肤外覆盖的金色幽诡符文已碎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若隐若现。   林璞走到闭目入定的美人跟前,屈膝半跪下来,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下巴搁在灵沂肩上,她满足地喟叹了一声:“终于寻到你了。”言罢闭目,林璞脱力晕了过去。   灵沂睁开眼睛,目中不见以往灵动水润的双眸,只有纯然阴沉的一片墨色,狠戾怨毒的神色从面上一瞬划过,魔女面容微怔。   她忙伸手抱住滑落的女修,林璞头无力地歪靠在她肩上沉沉睡去。   看着面前人狼狈的形容,魔女眸中墨色褪去,玉煞的面容转作温柔,低低轻问了一句:“你怎么找来了?”   自然没有人回答。   灵沂也不以为意,只将她牢牢抱紧。   向来艳丽绝伦、在小师叔面前更是骄纵迫人的魔女,此时专注地看着心上人,神情温顺绵柔,美目中柔情辗转,尽是缠绵秋波。   “阿璞,”灵沂偎进小师叔怀里,脸在她颊侧滑顺地摩挲,感知着眼前人熟悉又有力的心跳,闭上眼依恋道:“谢谢你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坐在云边赏人间美人。   无颜子:这个比我差点,那个气质好,但也比我差点(指指点点),我以前长得那叫一个美啊!呜哩呱啦叭叭叭......   林璞:她们都没我好看,是吧老婆?   怀里的灵沂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换个姿势趴她肩头继续睡,不理她。   林璞: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得意洋洋)   无颜子:...... 第107章   林璞是被裂帛一般的巨响震醒的, 还未睁眼,率先便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馥郁幽香。   许是心神紧绷了太久,这场沉眠也持续了好多天。   林璞皮肤上流转浮显的金色符文山神篆印早已慢慢褪去, 她只着了一身轻薄的白绸里衫,青丝半干披散于肩, 头枕靠在灵沂腿上, 法衣幻化成斗篷披身。   小师叔此时周身洁净不染尘埃,而心心念念的美人正用纤长的玉指为她温柔梳理着长发。   即便醒来了, 林璞也不愿睁眼,伏在人腿上抬手将其搂住,脸埋进她腰腹间贴靠着静静呼吸。   灵沂目光柔缓,任她赖在自己怀里不起,手顺着她颌线摸到耳后, 安抚般地替她轻揉着耳朵。   撕扯裂帛的声音络绎不绝,林璞睁开眼坐了起来,从肩头滑落的斗篷被灵沂接住。   林璞目光专注地在她面上流连而过, 这才转向一旁传出响声的巨茧,出声问道:“这是个什么东西?灵沂姐姐,你是怎么落到这儿来的?”   灵沂没有看向透着荧光、里头似还有东西在活动的巨茧, 自顾自替她把斗篷系好。   “这是地苍龙的茧, 里头的寰蝶正在活动, 想必是破茧日快到了。”   林璞惊道:“先天自有造化钟灵的厚土之子、破茧成蝶便能飞升离界的地苍龙?”   “嗯。”   万般生灵皆有造化,但天地间总有一些生物是更得天道眷顾一些的。   譬如异兽血脉, 它们相比于普通妖兽,大多生来便启灵开智, 超凡脱俗。   还有人类, 自来就是万灵之长, 稳稳压了未启灵的鱼虫禽鸟和走兽一头。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生灵更得天道钟爱。   比如远古时降世即为圣灵的神龙一族,还有传说里的寰蝶地苍龙。   道统悠久的门派里有典籍记载,地苍龙是只在地底深处生活的虫族异兽,终此一生也不会迈入地表。   它们族群数量极为稀少,据传每一代存活的数量不超过百数。   地苍龙降生后,头一千年在地脉深处游走,再一千年成熟,后一千年寻一地脉煞地化茧……   经历三千年的生长,地苍虫成茧沉睡化蝶,若能成功,再过三千年,寰蝶破茧而出,在原地留下一枚虫卵,悄无声息穿空离界飞升。   若失败,地苍龙便会如凤凰涅槃一般返祖复归卵身,浩大土元力散归反哺大地,等待合适时机重新破卵降世。   但这毕竟只是远古传说,今人对此深表怀疑。   可前人言之凿凿,典籍中同样有详细记载,便也有无望破九境开天门的了无痕修家四处找寻地苍虫的痕迹。   修者得道飞升大多都有劫数限制,不可能提携旁人共登仙界。   但寰蝶破界却悄无声息,天道对此不做限,既无劫数降下也无天地欢送,好似只是扇一扇翅膀,就能开一道门去仙界。   无数修家曾妄图借这异兽的穿空之能顺带偷渡,但苦于异兽行踪难寻,无人能成。   可谁能想到,在东土这处流沙滩涂之下,就有一只沉睡休眠即将化蝶的异兽地苍龙?   林璞激动得站了起来,围绕着巨茧转了一个大圈,心潮澎湃激荡。   飞升入仙界是所有求道者穷尽毕生追求的理想和终极夙愿,若有机会不用勤修苦练、受那一境一劫的苦难和闭关千百年的孤独,谁不愿意一步登天?   她兴奋地回望魔女,却见灵沂望向巨茧的眼神莫测,并没有什么开心的样子。   林璞冷静了下来,压抑住心头的激动回复理智,心念一转便察觉不对。   她走到灵沂面前屈膝半跪下,将人揽到身前,不再去想什么升仙得道,只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问:“所以你五年前离开混沌海,是因为知道了地苍龙的所在?那个青衫妖鬼找你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   妖鬼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灵沂不答,垂首缠绕着她腰间的剑羽把玩,“阿璞,你怎么找过来的?”   林璞便也按捺住心头的思绪,老老实实将这五年发生的事情一一都说与她听了。   小师叔轻描淡写,只说了自己在东境寻她时曾见过的瑰丽风景,瞧见的人间趣事和结识的可爱兽禽……   还笑着讲述了修行世界里发生的诸多事项。   比如她与孤鸣山的往来,以及含章与他的本命真灵蝶仙子也定了契……   却没有诉说路经山野时误入险境险些丢了性命。   这五年里孤身经历的无数日晒雨淋,一人在偌大的东境奔走寻人时的孤寂与黑夜,还有岁月漫长难熬的思念,皆被林璞一一略过,藏进心里酿成醇香醉人的情意。   她不说,但灵沂从她眼里都看到了。   信念崩塌后心头积压疯长的魔念逐渐消退,灵沂靠到她的肩窝处,柔顺乖巧地仰头,专注地听她说话。   “……后来我便寻到了那处沼林,还找到了这个。”   林璞手心摊开,是一枚剔透洁亮的红珀耳坠。她笑着替魔女戴上,手退开时,被灵沂探手滑入她手心扣住。   林璞笑着抬手在她手背上吻了吻,“你在沼林杀的那个男修是妖鬼吧?”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小师叔又问:“他们大费周章把你引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灵沂还是不答,靠在她怀里无端提起了一段远古往事。   “阿璞,你可曾听说过‘绩庐真人’的名号?”   那是两千多年前的前辈了。   绩庐真人是绩庐剑宗的创派祖师,与剑域前任掌教、林璞的大师兄袁思崖是同一时期的高人。   绩庐剑宗存留于世的时间虽短,犹如昙花一现,今日早已寻不见门徒踪影。   但在鼎盛时期,却能仅凭祖师一人的名号,便一跃跻身于一流大派行列,几乎和几大天宗平起平坐。   由此便能看出,绩庐真人该是有多么了不起了。   不仅如此,绩庐真人还曾与当时的孤鸣山大魔君珑吉结怨。   真人亲率七十二门徒,拜山天魔崖兴师问罪。   魔徒向来混横,叫他们低头服软,简直比升仙还难。   更何况两派尊长只是理念之争带来的摩擦,本就分不出对错来。   孤鸣山态度强硬不服软,绩庐真人和珑吉魔君于云上恶斗,不小心劈了孤鸣山一道孤峰,这便打出了真火。   孤鸣山万千魔徒倾巢出动,欲要围剿绩庐剑宗。   而绩庐真人座下七十二门徒于天魔崖下结成阵法,放言魔徒一旦冒犯杀入山门,便要碎了天魔崖,毁了真魔殿。   眼见两派大打出手,即将殃及修行世界酿成惨案,时任剑域掌教的袁思崖联合其余各大天宗前来调停,总算将战火扑灭。   可这场冲突以后,袁思崖和珑吉魔君及绩庐真人都有了交情。   有他在中间做调解,几百年后,魔君与绩庐真人倒也化干戈为玉帛,三人逐渐成了莫逆之交。   有这一段交情在,且袁思崖和珑吉都曾是两大天宗的掌权人,再加上当年三位相交莫逆的好友皆于五百年内相继飞升离界,这段友谊便成了修行世界的一段佳话。   后辈修士们几乎人人都知晓绩庐真人的名号,林璞自然也不例外。   “剑域应当与我孤鸣山一样有典籍记载,绩庐真人好穿青衫,文士装扮,使一柄扇剑,出手时十六根扇骨化作十六柄斜贯天空的三百丈穿空巨剑。”   林璞微微皱眉,“也许,那妖鬼穿的皮囊是绩庐剑宗的传人?”   灵沂靠在她肩上,螓首轻摇,低声道:“我与那青衫妖鬼交过手,他虽修为只是半步逍遥,但使的,就是正统完整的绩庐剑法。”   绩庐真人当年飞升得太突然,未来得及将完善后的道统功法传下,所以绩庐剑宗才会后继乏力,只昙花一现便衰败了下去,消失湮灭于历史长河中。   灵沂眼神莫测,面容微冷。   五年前,那披着人皮的青衫妖鬼亲口对她戳破了笼罩灵炁大陆万年的弥天大谎。   “哪有什么得道飞升成仙,修行修到最后,求仙者推开天门进入的,是大陆东极另一头被混沌海隔断的一方死地世界……”   “魔君以为妖鬼是怎么来的?我们本为此界‘仙人’,为了重返人间,被混沌浊腐了法体仙骨,修为暴退至少一大阶,扛过了至浊的污垢黑海,这才有机会变成墨骨从东极上岸。”   “你们绞尽脑汁想抹除杀灭的妖鬼,其实是从灵炁大陆和再下面的小世界飞升上来的‘仙人’;你们供奉敬仰的仙佛始祖,才是改法天道、为天地设下囚笼禁锢修者的‘敌人’……”   “虚空魔天专门为之空出一道新生神格的无相魔君,多么了不起啊!”   青衫妖鬼,也就是重返人间的“绩庐真人”。   他眼中疯魔与趣味交缠成癫狂的恶意,看着魔念暴涨、青丝飞舞双眸染墨的美人,声音好似毒蛇嘶鸣:“可你永远也去不了魔天,你天资越快,修行越勤勉,离我们就越近。”   “这世间升仙的路已被万年前的神佛们给堵死了。   白神突破不了天道法则无法进来,我们也出不去。修行的尽头不是梵音仙姬、大道相迎,而是被丢进一方囚笼困界,或者,变成跟我们一样的黑骨妖鬼重返人间……”   “无相魔君,你是选择无望地困死在这片天地里,还是跟我们一起,联手砸了这道囚笼?”   ……   “灵沂!”   魔女面上逐渐爬起的魔纹停滞住,看着面前人担忧的神色,她眨了眨眼,目中墨色褪去,魔念也被压了下来。   林璞凝重之色不改,见她心境恢复,追问道:“所以他们告诉你地苍虫化蝶之处,你就过来了,欲要借机去,去那‘所谓的仙界’看一看,他们所言是否属实?”   这件事情太过于耸人听闻,自称是归仙的妖鬼即便重返人间也身魂尽改,修为大跌,故旧尽入轮回。   给林璞指路的鹰雕说,即便有去无回,以往也曾有许多人修来流沙滩涂赴死。   这其实都是妖鬼们在用秘法寻找定位地苍虫的位置。   寻到了即将出茧的寰蝶,下一步,就是等到一个能证实他们言论的修者出现在修行世界。   只要戳破这层窗户纸,整个大陆的修者,十之八九便都会站到妖鬼邪神的阵营来。   什么邪神降世、灭杀文明。   等知道了修行的真相,有几个人不会恨毒了万年前的仙佛始祖,然后迫不及待去撕毁这一层天道屏障?   邪神灭世不知道是多久远以后的事情了,可我面前看见的,是一片灰蒙蒙的前程。   为什么要为了所谓的苍生,断送了我毕生所愿、大道前程?   云澈和元爻在剑域小师叔出关前,曾于诏狱遗址讨论过,为什么即使有天道屏障,邪神来不了灵炁大陆,信徒们却还锲而不舍犯下累累血案制造锚点白碑。   那是因为邪神只需要白碑来定位。   这层屏障,自会有知道真相的大陆修者不惜一切代价想办法撕开。   妖鬼们等着这个捅破窗户纸的契机,千百年过去,他们终于等到了无相魔君。   身为归仙的妖鬼找到的地苍虫绝不止这一处,可无一例外,厚土之子的化茧地都有恶土覆盖保护。   即便是九境大能乃至仙人,都扛不过流沙里蕴藏的厚重恶土之力。   灵沂自悟魔功勘破虚妄,无相虽不能叫她直达魔天,在虚空中存活,但短时间内在虚无之间游走却是无碍。   她就是能证实妖鬼所言、捅破这层窗户纸的修者。   恶土之力虽可怖,但灵沂能短暂遁入虚无穿过流沙,平安抵达地苍虫化蝶的这处腔室。   她要亲自验证妖鬼“绩庐”所言真假,去那所谓的仙界瞧一瞧,大道临门的尽头,是不是早已被天堑截断!   裂帛声不断,巨茧已经开始颤动起来,隐隐能瞧见里头七彩蝶翼的影子。   “所以你知道后,谁也没联系,便自己一个人来到这里,只等寰蝶破空离界,就跟着一起过去。”林璞垂眸平静道。   她知道这个消息的重量,若传入修行界,无异于是一场天翻地覆、毁天灭地的大灾难。   灵沂从她怀里退出来,重又紧紧抱住她,脸贴靠在小师叔脖颈上,看着她身后越发透亮的巨大虫茧,眸中尽是荒凉沉寂。   “若我告诉你,你会怎么做?”   “以你的性子,若有九成九的修者转身投入妖鬼阵营,你便是那最后一分义无反顾抵抗的人。”   “阿璞,得证逍遥登临仙界是我毕生所愿。若真相就如绩庐所言,那我这一生就是场被仙佛们安排好的笑话。   哪怕变成墨骨妖鬼,我也会穿越混沌海回来将这件事捅破,撕了这层天道。”   灵沂身前柔软尽皆贴服于她身前,双手环住她腰背,远远看去,二人身形紧紧相嵌,亲密无间。   魔女的眼神一瞬转作温柔,将体表自行运转的护身魔元撤走,毫不设防。   “你若想拦我,还有机会。在寰蝶破茧前杀了我,我不会还手。”   *   作者有话要说:   唔,这一章是妖鬼起源。   啊啊啊啊啊啊我好快乐,在小阿蒲刚去东极被真君接引入道时就埋了线,然后一点点串联,现在通通拉出水面,这种快乐真的无以言表! 第108章   怀中纤柔娇暖的身体便好似一团轻飘飘的云朵。   撤去了护体魔元的灵沂, 即便仙体初成,体质远超常人,林璞若愿意, 此时便能毫不费力地杀了她。   灵沂枕在她的颈窝,青丝拂到肩侧, 露出白皙细腻的脖颈。   丹田、脊骨、背心、脖颈, 直到天灵识海......这已不是不设防了,而是将所有的弱点和命门尽数捧到她眼前。   林璞曾揣测过自己在魔女心目中的位置。   灵沂肯定也是喜欢她的, 但这个喜欢到了何种程度,小师叔自己也没有把握。   魔女从来都是任性又嘴硬的。   她的情意总遮遮掩掩,偶尔会表现得黏人一些靠近过来,便会叫林璞受宠若惊。   可有时候意识到自己不自觉表现出来的过分依恋,她又莫名开始闹起别扭。   不叫林璞靠近, 退远一点躲起来自顾自地生自己的闷气,让小师叔摸不着头脑患得患失。   从污浊尘世、诡谲人心环绕里爬出来的灵沂,不会也永远不可能跟林璞一样, 犹似一轮暖阳,落落大方地将炙热的情意毫不掩饰摊开给心上人看。   灵沂可以丝毫不心虚地接受然后利用别人对她的好,面上虚伪地感激, 内心嗤之以鼻, 漠然不在乎。   可唯独对林璞, 她表面上只是轻飘飘笑着全盘接受小师叔对她所有的好,看似波澜不惊不为所动, 心里实则在意得厉害。   即便婚期都定下了,林璞也没从魔女口中得过一句爱。   她偶尔也会委屈, 即便灵沂被她蔫巴巴地缠磨也总不松口, 顶多笑着揉揉她的耳朵送上香吻安抚一二。   但今天, 灵沂跟她说:大道登仙是我毕生心愿,仙佛若为亿万生灵断了修者前路,我便誓死砸了这重天道。   苍生于我如云烟,可如果因此与你站在了对立面为敌,我纵然不会后退,却也甘愿束手就擒,此生大道路断死在你手里。   魔徒肆无忌惮且自私自利。   他们不恃强凌弱欺压众生,偶尔也会顺从天宗号召怜弱济贫,但那只是因为高傲,而不是在乎。   灵沂也一样,她是纯粹的魔徒。   大道登仙是魔女毕生唯一所求,可如果她的道与林璞相悖为敌,她愿意束手就擒,心甘情愿赴死。   林璞心中既酸又涨,僵挺的脊背软下来,将柔顺攀于自己肩上的美人环抱着搂住。   “何至于此。”   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散,她微微叹了一口气。   “你说以我的性子,哪怕知道真相也不会投入妖鬼阵营,那以我的性子,对你下得去手么?”   灵沂勾着她脖子,脸埋在她肩窝里不出来,语调绵软娇糯似在撒娇:“可如果你不动手的话,我是一定要随寰蝶过去的。若绩庐所言不假,这件事情被我揭开昭告天下,到时候……”   林璞目光坚定灼亮,声音平静笃定道:“那也不是你的错。”   “妖鬼所言若是事实,即便仙佛出发点是为了苍生免遭邪神荼毒,也断没有设下囚笼断修者前路来保轮回万灵的道理。   修者也是苍生一员,凭什么要被这样子戏弄?”   她侧头吻了吻灵沂鬓发,柔声道:“若事情当真走到最坏的那一步……我既不是什么大愿救世的仙尊佛祖,也没那么大本事,人力有时尽,无憾就好。”   停顿了一会儿,她又轻声道:“再说了,灵沂姐姐,这瑰丽寰宇乾坤,若没了你,在我看来也没什么意思。”   灵沂扑哧一笑,身子靠在她怀里一抖一抖笑得花枝乱颤。   林璞耳根一瞬红透,恼羞成怒就要起身,“我说的是心里话,你笑什么?以后都不说了!”   灵沂连忙将人拉住,安抚一般在她下巴上讨好似的亲亲,“不是笑你说的情话,我爱听的。”   呼吸相接,唇舌缠绵交缠,绵密的吻一点点把羞恼的小师叔安抚下来。   魔女眸中透着狡黠。   林璞忘了,她的万相与灵沂的寒雀有因果交联,魔女若死在她手里,她自己也活不下来。   魔徒性子偏执,灵沂的确甘愿死在林璞手里。但她即便入了轮回,也要小师叔陪着她。   想到这一点,灵沂就似心里绽开了漫天花火,抑制不住的高兴。   裂帛声已经停了,巨茧上已从内向外撕开了一道大口子,里头溢散出七彩氤氲的仙光。   寰蝶正在里头舒展翅膀,传出了一阵阵接连不断的沙沙声响。   寰蝶即将破茧而出,灵沂扯了扯小师叔的袖子,“阿璞,我先送你回去?”   林璞啄了啄她饱满红润的唇,“不用,我跟你一起去那头看看。”   “众生平等,万年前的仙佛始祖们不惜以身阖道,向来都是以慈悲济世之名传世,若说他们当年为苍生弃了修者……”   林璞摇头,“我可不信妖鬼说的话。”   待巨茧被撑开时,瑰丽灿烂的美丽寰蝶张开了翅膀。   不等林璞细看这足有百丈高的美丽生灵,魔女眼疾手快,已撑起结界搂住她的腰闪到了寰蝶背上。   下一瞬,两扇蝶翼轻飘飘一振,寰蝶身周空间瞬间塌陷,二人便伏在七彩寰蝶身后,连带着一并遁入了虚空。   而此时灵炁大**处,正在流沙外等待主人的妖王马宏,于剑域闭关刚出的小莲妖,还有幕府山和天猿祖地里的那一百来头威武狰狞的雄壮天猿,皆受到主仆契约拉扯牵绊,从万万里外瞬间消失,破空回到了林璞腰上蹀躞带的纳妖囊中。   寰蝶虽是仙兽,但性情温顺,身上趴了俩小人也不在意,只扶摇而起直穿虚空。   可顺带搭载是一回事,也别指望着仙兽能分出心神护佑一二。   就像是行路的白象搭载几只小蚂蚁一程,也无所谓好心善意,只是不在乎罢了。   林璞眼前满是灿烂辉煌的熠熠仙光,一部分是从寰蝶身上散发而出,还有一部分则是浓烈浩荡的虚空罡风所致。   林璞此时才知道,当罡风强烈到几乎化成流质时,就会伴随着散发出瑰丽耀闪的璀璨流光。   而她直到此刻才知道的,还有无相魔君的真正实力。   虽然虚空罡风蕴藏的可怕威力大半都被寰蝶扛走,可溢散波及过来的小股乱流对寰蝶来说无关痛痒,却叫林璞吃了大苦头。   但魔女却似轻轻松松,还有余力招手一引,替小师叔将这些可怕的罡风乱流击碎,牢牢护住她。   寰蝶蝶翼轻舞,但飞遁的速度却是极快,周天星辰在视野里都拖出了长尾,林璞瞧着略有些眼晕。   两盏茶的功夫后,虚空中的光亮已渐渐消失。   先是星辰不见,再是罡风流光湮灭,眼前光亮只剩寰蝶散发出来的迷离梦幻般的斑斓仙光。   而虚空变为一整片无边无际、浓密粘稠静谧的黑。   林璞看着越发觉得眩晕,就好似站在深渊之上凝视黑暗,不一会儿方向感便全然迷失,昏昏沉沉就要歪倒坠陷下去……   林璞不敢再看,定神望向身边人。   许是寰蝶身上各色仙光映衬,灵沂的眼眸碧透晶莹,亮得惊人。   察觉到她投来的视线,灵沂柔声问:“怎了?”   随即好似意识到什么,她贴靠过来,将林璞的手拉到自己腰后,轻笑道:“寰蝶速度太快,我们现在正穿过乱流,星辰光芒和罡风流光等所有光线甚至声音都被虚空漩涡吞噬,灵识及目力在这等情况下完全起不了作用,若是有些晕眩难受就看着我……”   林璞仔细一琢磨,咽了下口水,眨眨眼忍不住问:“你,你究竟实力到哪一步了?”   虽说虚空里的危险大半被寰蝶扛走,但这般游刃有余,怎么也不像灵沂曾说的只比小师叔强上一点点。   灵沂凑上前亲了亲她嘴角,勾唇笑道:“我修的是魔,虚空本就是魔神主场,在这里稍显从容一些也是正常,之后若是要穿过混沌海回去,就要请小师叔帮忙了!”   小师叔没出息,美色当前,香风环绕,迷迷瞪瞪地又被心上人给糊弄了过去。   虚空无参照,对时间的感知也全然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寰蝶周身震颤一抖,两人眨眼,一瞬间五感封闭,失重坠了下去。   再睁眼时,天光大亮,已然是另一处新天地了。   清澈湛蓝的天空,闲云游荡,寰蝶在高空晃晃悠悠轻扇炫丽的蝶翼,梦幻一般慢慢飞走远去,只向山林洒下一大片细碎又灿烂的光粉。   八方林野旺盛,茸茸草地上零星点缀着不起眼的野花,就连空气中都弥散着潮润清甜的芬芳。   这里看上去跟灵炁大陆有些像,却又不完全一样。   在灵觉探知里,此处山水植被的气息跟大陆迥异,全然是陌生的一处新天地。   林璞举目四下张望,见灵沂站在坡上一动不动,她起身走过去,疑惑道:“那个妖鬼绩庐是不是骗人的?他说仙界是混沌海另一头的一方死地世界,这里明明鸟语花……欸?”   灵沂此时娇躯微抖,泪流满面,林璞见状吓了一跳,慌忙靠过去给美人拭泪,拇指轻轻擦过她脸颊,心疼问:“怎么了?”   魔女的泪意来得快也去得快,她眼眶微红,吸吸鼻子,抱住小师叔声音微哑地撒娇:“没事儿,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群混蛋说的是真的,从此大道之路断了呢。看来都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不知道怎么就去了一处死地……”   她想了想又低笑一声,眉眼弯弯,显然高兴极了。   “肯定是这样,他们修行出了岔子,一部分登仙的人不知怎么跑到了混沌海那头,他们好不容易东渡,变成妖鬼重返人间,就被邪神信徒给骗了。   我们借路由寰蝶带过来,此时到达的才是真正的仙界。”   说着,她又振奋起来,从林璞怀里退开,纵身飞上天空认认真真瞧了一阵。   灵识暂还不习惯此方陌生世界,探察不了多远,那她就升上高空自己亲眼瞧一瞧仙界景象。   好一会儿,灵沂才落下来,她眼睛发亮,心情大好,开心地拽了拽小师叔的箭袍袖子。   “阿璞,你再陪我四处逛逛,若是遇到仙家,我保护你!”   小魔君是真的高兴,此时也不装了。   无相魔功非比寻常,即便遇到了神通广大的仙人,就算敌不过,她也有把握带着小师叔全身而退。   刚到一处陌生天地,又是疑似仙界的地方,她二人才只是第七境的修家,按理应该小心谨慎,多加收敛才是。   可林璞瞧见魔女终于绽开的明媚笑靥和打心眼里透出的欣喜快乐,再加上自己也着实高兴,到口的话便也咽了下去,不准备泼这盆冷水了。   此时就算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都比不过心上人高兴展颜来得重要。   不过灵沂开心过一阵便也冷静下来,她心情舒畅,侧首瞧着林璞笑道:“接下来就得小心了,寰蝶破界而来,我方才又腾空四顾,不知道有没有引来仙家注意,若是搅扰到脾气不好的……”   话没说完,山林内传来一声木枝折断的轻响。   二人如临大敌,林璞金翼化盾挡在身前,一手搂住魔女的腰暴退十丈。   灵沂则魔元涌出,山林顿时被巨力分开,显出林中生物来。   不是她俩小题大做,实是二人从人间登抵仙界,就像是两只小猫误入象群,碰上一点动静都得炸毛。   可惊到她们的,却只是一头小小的兽人。   兽人只有林璞小腿高,瞧上去未成年,顶着一个狸猫头,穿着布衣麻衫,身体像人,但露出来的脖子和手脚上覆盖着浓密的金色长毛。   它刚才应是不小心踩断了林间木枝,此时怕得厉害,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猫瞳扩得老大,耳朵贴服在头皮上,缩着脖子,尾巴尖儿都在发抖。   林璞腰间金芒一闪,马宏和小莲妖以及二徒弟侯岩都被唤出来了。   主仆契可心神交联,三只妖都已从林璞那儿得知事情经过,此时俱都心潮澎湃。   马宏是千年妖王,登抵仙界这个消息对它来说太过刺激,妖王此时喜不自胜,说话也结结巴巴的,心情还未平复下来。   侯岩虽已长成威猛大天猿,但猴儿心性,一高兴张嘴就“吱”了一声没说成人话,只有小莲妖还算乖巧稳重。   知道师尊唤自己出来的用处,她飞速地扫了一眼四周,立马高高兴兴看向对面,随即轻“咦”一声。   “这是什么族属?我还从未见过妖兽这个样子化形的。”   灵炁大陆的兽族化形为妖,要么就像小莲妖一样完整化成人形,要么就是修为或天资差一些的只化了一半。   但化一半是指某一个部位还是兽形,就类似于人兽身体拼接一样。   比如人头兽身,或兽身人头。还有些稍微猎奇一点的,头和身体化形成功,足肢却没化完全,比如虫兽一类的妖怪......   可没有一种是面前这只小狸猫人一样,明明是兽头人形,可周身覆盖毛发,完全是人与兽的融合体,好似是一类新的种族。   灵沂神情略显淡漠了一些,语气清浅问:“那依你看,它修为如何?”   小莲妖仰头望一望高大的师弟,扯扯它的裤腿,狰狞的大天猿立马回过神来垂首道:“回禀师娘,弟子虽瞧不出来,但以兽类的直觉,这狸猫人的修为低微,估摸着要么没入道,要么也就一境的水平。”   山林此时耸动起来,好似流水汇聚一般,从四面八方的林木中分林穿木跑出来一大群身穿皮甲、手持木盾的兽人。   它们弯弓搭箭,将众人团团围住,掩护着一头正慌里慌张冲出来的老兽人。   它毛发枯黄、身形魁梧,一边冲着几人凶狠地哈气,一边把瑟瑟发抖的小狸猫抱了起来,弓着身子瞳孔竖起,警惕地盯住林璞等人,随即炸着毛一步步往后退。   等它退入队伍,这群兽人竟亮出旗帜变换成军阵,俨然是一支原始却也初具规模的战阵大军。   侯岩体型最高大,兽人们的目光大多也盯在了它身上。   可这群兽人顶多也就人阶二三境的水平,蚂蚁们把眼珠子瞪掉了,对大天猿也没什么影响。   他挠挠自己的猴头大脑袋,跟只到自己小腿肚子的大师姐面面相觑,疑惑道:“仙界还真有天兵天将啊?”   这只是玩笑话。   仙界有玉皇大帝坐镇中央,又有太上老君等仙官为臣子,还有无数除魔卫道、匡扶人间的天兵天将。   天庭跟凡间皇庭一样自有秩序运转……   这些只是凡夫俗子臆测幻想出来的一套神话志异故事,修者对此嗤之以鼻。   皇庭尊卑之分脱胎于民间纲常伦理,可修士求的却是大道长生和逍遥自在。   修者超脱凡尘,证道逍遥求得仙果以后,怎么可能还整出一套与皇庭相似、尊卑运转的秩序来?   君不见灵炁大陆黄道盟的修士就都是出生于俗世皇权么?   都求仙问道图逍遥了,谁管你皇帝不皇帝的,一入此门皆为道友。   在灵炁大陆,各大天宗联合也只能号召大陆修者同仇敌忾去混沌海抵御妖鬼,不能直接下达命令。   要按民间神话传说,仙家能老老实实成军建制受人约束指哪打哪,那修的还是逍遥么?   侯岩嘴里说着自己都不信的“天兵天将”的笑话,对面军阵里却已有一个将军模样的虎头兽人出列了。   它嘴里吼啸说着众人都听不懂的话,随后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众人原路返回。   灵沂此时面色沉寂下来,冷淡道:“要我们回去,总得先说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兽人知道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话,只坚定地比划,还是要来人回去。   它身后的兽人士兵们手里握着木矛石刀,有些明显害怕极了,惊恐到身上的毛都在颤抖。   妖王马宏此时也察觉到不对,他眉头一皱,出声问:“你们族里修为高的呢?仙人都在哪里?”   见它们听不懂,马宏干脆化作原型腾上高空翻滚。   顿时黑浪翻滚,狰狞可怖的百丈蠕兽在浮空毒泽里掀起妖风恶浪!   妖王声如雷鸣,“问你话!像我这样的,都在哪里?”   妖威赫赫,被妖王气势所摄,兽人大军肉眼可见的炸毛一片。   为首的虎头将军面上闪过绝望,大吼一声,几名兽人毅然决绝取出木质号角吹响,余下兽人则夹着尾巴集结成军就要冲锋。   魔女抬手,一道巨灵大手横空出现挥拍而下,林璞金箭暴射击溃魔元,连忙拉住她的手劝道:“先别忙着出手,这些兽人说不准是供奉仙家的信徒,就像佛国僧众一样,被仙人们带着一并飞升来了仙界……”   灵沂面容平和,声音依旧清淡,但眸中却涌起了莫大怨毒恨意。   “如果这里不是仙界,绩庐说的都是实话呢?” 第109章   林璞微怔, 偏头看去,她方才用来击溃灵沂魔元的金箭已崩碎复归金行元气。   但奇怪的是,灵沂的癸水魔元化归天地溢散, 她的金行元气却在原地化为无数光点缠成龙卷风旋丝毫不见散意,浑似寻不到归处。   林璞抬手, 庚金灵元立时便受到牵引, 好似归巢一般雀跃地返归而来,轻易就回了丹田。   小莲妖站在灵沂身边, 看着这一幕吃惊道:“金行灵元无归处,这方世界的天道难不成没有金行元基?”   怪道此界空气清甜湿润,水汽旺盛,生机勃勃远超灵炁大陆。没有金行的世界,就少了锐意杀机和煞气。   灵识慢慢熟悉适应以后, 众人的感知已然慢慢恢复了。   在识觉范围里,“仙界”地大物博,物种丰富奇多。   虽与灵炁大陆迥异, 但其中蕴藏的生机却远远超过前者。   林璞拉着魔女不敢松手,出言劝慰道:“如今情况还不清楚,贸然就下结论太过武断。反正来都来了, 暂且先耐心等等, 我们多花些时间查探个究竟再说。”   灵沂情绪还不太好, 但总算也给她个面子,没再对这群兽人原住民发作, 只面色沉沉去一旁坐下不搭理人。   莲妖见师尊对她使了个眼色,立马心领神会, 哒哒哒跑过去跟师娘卖乖尽孝哄她开心。   要想调查清楚此方世界的情况, 就得先跟原住民交流。   即便语言不通, 以修士的能力,现学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不过这一支兽人大军受了惊,看起来暂时是没法和平沟通了。   林璞便干脆将剩下的一百二十六名天猿徒弟也都唤了出来。   煞气逼人的百来头狰狞天猿结成阵势一列站开,身披森森寒甲,手执重戟顿地,当真是威武不凡。   对面的近千兽人军阵与之一比,顿时被衬成了乡野拿着农具的泥巴军。   人家乡野农人手里拿的好歹还是开了刃的铁器,而它们的武器还大多都是石质木头的……   在林璞的示意下,马宏和侯岩跑到兽人和灵沂中间化成原型挡住绝望炸毛冲锋的兽人军列,不叫它们冲过来碍了魔女的眼。   听从师尊吩咐,一百二十六名雄壮天猿扭捏不情愿地变回幼时可爱无害的青尾毛绒小猴儿模样,一窝蜂蹦蹦跳跳遁向八方打探消息去了。   而这头,通体黏滑的黑色巨大蠕兽横卧在山林间,轻轻松松就拦住了兽人军队的冲锋。   无数磨得锋利的石刀木剑劈砍在虫兽体表却轻飘飘滑开,有兽人干脆丢掉武器扑上去张口便咬,但也滑溜溜无从下口。   偶有从侧边绕过来的兽人,百丈高的狰狞天猿百无聊赖地守坐在巨型虫兽旁边,看到漏网之鱼,打个哈欠屈指一弹就将兽人又弹了回去。   持续了好几个日夜,这群兽人倒是顽强固执,悍不畏死,一直没放弃。   这日,一名坚持抵在虫兽尾部死角处乱抓乱咬了好几天的兽人似是脱力,身体突然打摆子,一头栽倒昏了过去。   见没有兽人注意到拖走它,马宏便自己分了一道三丈高的人形化身出来,身形一闪将那士兵拎到了山林深处专门负责留守接应伤兵的兽人小队那儿。   高大可怖的怪人突然出现,登时又惊起炸毛一片,旁边一只顶着黑豹头的兽人幼崽凶狠地哈气,窜出来一口咬住了马宏的手,只顾撕扯摇摆不放。   妖王笑容憨厚地骂了一句:“小崽子不知天高地厚!”   说完一巴掌拍小兽人的屁股上,把它拍得一惊松口,待要再咬时,妖王的身影已消失不见了。   而远处正面色凝重指挥冲锋的虎头将军接到传讯后一怔,看向那两头可怖凶兽的目光微微复杂,犹豫一瞬交代下去。   立时军中旗语变幻,兽人冲锋的阵势慢慢缓了下来……   魔女的灵识自适应此处天地后便一直覆盖着方圆百里,识觉里看到马宏的举动,视线转而看向身旁人。   林璞不解地回望她,“怎么了?”一边手中动作不停,从芥子囊里挑出灵瓜甜果摆放在魔女面前,一边还劝她稍安勿躁。   小女孩也在旁边帮腔:“师娘再等等,侯渊他们已在回来的路上了,您先吃点东西,这些都是我们剑域药峰弟子精心培育的灵果呢!”   灵沂握过小师叔殷勤递到她手里的果子,白了她一眼:“烂好人身边跟的也是烂好人。”林璞被她骂得摸不着头脑。   再两日,跑出去的天猿们便陆续都回来了。   汇总与本地土著兽人们打交道得来的结果,此方世界果然四象不全,五行有缺,阴阳混沌之中独独少了金行。   没有刚烈金气制衡,此方天地只有水木火土,相系相牵尽是柔和生机。   少了杀伐锐利之金,水是柔水,木是阴木,火是生火,土是善土。   这里没有凶恶的妖兽,也没有贫瘠的盐碱地和戈壁荒漠,更没有波涛汹涌、既孕育生命又暗藏致命杀机的浩荡海域……   整个世界只有单调不改,生机盎然的青葱绿洲。   对柔弱的生灵而言,此处当真算得上是“仙界”了。   可对修者而言,这里连灵炁大陆都不如。   五行轮转,相生相克,才共同构成了一个周天完美大世界。   去掉其中任意一环,都是抹除掉了其中无数种可能。   戈壁荒漠又如何?同样能孕养出万种生灵。   海洋的确危险,可其中的瑰丽旖旎又何尝不引人向往?   灵秀山林、锦绣河山固然叫人赞叹,可少了穷山恶水、荒漠高原映照对比,秀美何来?锦绣何在?   缺了金行,世界就少了煞气,少了锐意,少了拼搏进取的精神。   无数种生灵的存在被抹杀,此处没有虎豹狼蛇,孕养出来的只有温顺羔羊。   若在此界,妖王马宏不可能存在,狰狞的天猿也无法降生。   没有善恶对立、黑白交缠和思维碰撞,这般环境下,万灵懵懂无法启智,此界的人类、唯一有智慧的万灵之长,就是面前这种瞧上去柔弱的兽人。   这些兽人生性淳朴良善,虽然不知道从哪儿学来了杀伐战阵,但列阵成军后也没有杀气,与杀伐军阵本身所带的气质格格不入。   站在底层生灵的角度,很难分辨出此方世界与灵炁大陆对比,到底哪处更好。   许这里更像是永无纷争、安逸的世外桃源。   可对修者而言,这里就是五行残缺的“死地”。   缺了金行,对此界生灵的成长虽不会有太大影响,水木火土四行修者若来此,灵元也能得到补充,修行也能修。   但五行有缺致使天道法则不全,修者来到此方世界时是什么境界,以后便卡死在此境,终此一生不得寸进。   这也是为什么面前这支兽人大军中也有修者,大多却只是一二境不入流小修的原因。   天猿们往八方外巡,查探了好几千里,更多的是根本不能入道的俗世兽人。   此界人类生来就注定了,即便天资卓绝,就算穷尽三千大世界的奇珍异宝把修为堆上来,只要你还在这方天道的法则之下,就永远突破不了人阶。   妖王和侯岩那头,兽人军队已经渐渐偃旗息鼓,试探性地派出了几个披皮甲的士兵与马宏接触。   这边,三徒弟侯渊正在陈词总结:“依弟子看,这里就是一方五行残缺根本不能修行的小世界,肯定不是仙界。   一路上我们虽没见到什么仙人,但从那些兽人百姓嘴里倒是问到了别的,他们说每几十或几百年,天空偶尔便会生出异象,从中走出些动辄移山劈林、毁天灭地的怪人来。”   一旁小猴儿补充道:“多的没问出来,他们很是惧怕的样子,只提醒我们一旦遇到天生异象就赶紧躲开……”   小莲妖若有所思。   “这也难怪,证道登仙者已经苦熬几千年走到了最后一步,勤修苦练日夜不辍地打磨筋骨、闭关修行,本以为大愿达成、得证逍遥,却不想最终来到了这么一个囚笼‘绝地’,难免会心基坍塌骤然生怨,有些接受不了的可能还会迁怒此界生灵。”   “这些兽人肯定是经历过劫难才如此惧怕提醒师弟师妹们躲开的。”   小丫头沉吟揣摩说出这番话后,想了想没有错漏,仰头笑问道:“是吧,师尊?”   却不巧对上面目阴冷怨毒的魔女,小莲妖心中骤然生惧,情不自禁地退了两步,正好撞到了林璞怀里。   “师尊……”   林璞低头摸了摸大徒弟的脑袋,叫她跟天猿们一起去妖王那里,自己则站在他们背后,挡在了近万兽人大军面前。   这支兽人军队还在小心翼翼地跟马宏等人接触,完全不知道悄然来临的危险。   灵沂面色阴沉,眸中戾气横生,语气却清淡:“你干什么,怕我又杀人泄愤?”   当年在灵炁大陆东境的沼林,魔女刚从绩庐口中得知事情真相时,就暴起杀了绩庐麾下的修士泄愤。   虽然灵沂向小师叔承认了男修妖鬼的身份,但林璞心知肚明。   她曾通过魔女的眼睛亲眼瞧见了那一幕,只心照不宣没有戳破罢了。   林璞挡在她面前,硬着头皮劝解:“即便绩庐没说谎,这群原住民也是无辜的。杀了他们根本于事无补,无干局势。你若瞧他们不顺眼,我们飞走离开此地就是,眼不见心不烦……”   “你要是实在气不过,恨意难消需要排遣……”   说着,她回头瞟了一眼身后,确定无人看向这边,便小心上前拉起魔女的手眼巴巴地讨好道:“给我留个面子,别在孩子们跟前,咱们去别处找个无人的地方,你打我一顿好了!”   灵沂恨恨地踢了她一脚,被小师叔连忙拥着抱住,轻笑着哄道:“别踢,我现在骨头硬,当心脚疼。”   灵沂瞪着她,“妖族寿命悠长,小莲她们年纪小执念不深无所谓也就罢了,你难道不恨?”   “恨倒谈不上,就是有些不解加怨愤罢了。”   林璞把人圈在怀里,低声道:“可是气归气,我修行入道并不是为了求长生。当初是想从红尘里爬出来,向往更辽阔自在的世界,见识一下待在莽山里一辈子都见识不到的风景。”   “再后来是因为祭婆婆,我想早日入远行与她和师姐团聚。   然后又有修行道上见到的诸多前辈大能们言传身教、慈悲济世,叫我觉得,这世上的景色不仅仅只有风景,人活一世总得要做点什么。”   “最后便是你了。”   林璞垂眸,轻轻吻了吻灵沂鼻尖,与她四目相对,“我本来也挺生气的,但是见到你在我身边,便又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道登仙于我固然重要,可若眼中只有这个目标,看不见旁的,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灵沂视线垂下,继而又抬眸看她,胡搅蛮缠道:“所以我这个人,本也没什么意思。”   林璞被她唬一跳,连连摆手,结结巴巴解释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我自己……”   魔女不再听她分说,起了性子将人一把推开,随即扬手翻掌挥下。   霎时,空中出现一道浩大遮天的低沉云幕,随即阴云崩碎,化为无数冰晶利箭,朝着近万名兽人士卒灭顶轰砸而下!   箭鸣呼啸,带来簌簌破空巨响,随即地面炸开无数音浪,兽人们惊惧绝望的吼啸声夹杂着气浪翻涌四散。   天猿们被迎面扑来的灰尘糊了一身,一张毛脸上全是尘土……   “你……”   林璞的心重重沉坠了下去,她面色难看,望着扬起滚滚尘土飞灰的山林,嘴唇颤抖了两下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灵沂回望着她面无表情。   林璞看着她面色发白,此时身后却传来一阵喧哗,林璞忙回头看去。   兽人大军战阵已然土崩瓦解、溃不成军。可兽人士兵们全部毫发无损,只灰头土脸呆呆地坐在地上,而土地上全是坑坑洼洼的陷坑。   魔女的确动手泄愤了,但只是个空把式吓唬人。   冰箭从兵卒之间的空隙射入地底爆开,轰得地动山摇,土浪翻滚,叫兽人士卒们立足不稳一屁股坐翻在地。   但全场并没有一人受伤,就连林间树木都没误伤到,顶多被气浪刮下来了许多叶子。   林璞的心一下子被从深渊里捞了起来。   她又惊又喜,冲到兽人群里细细查看。一只兽人脑子还有些懵,仰头看向她打了一个喷嚏,抖出了一阵灰尘。   好似是一声信号,周边的兽人也陆续开始甩抖起毛发来,抖落一地灰土。   林璞又闪了回去一把将魔女抱起来,喜笑颜开仰头道:“我就知道!怎么可能……灵沂姐姐你最好了!”   灵沂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放我下来,你刚刚要说我什么?”   林璞嘿嘿笑着只是不说话,灵沂揪住她的衣襟,一瞬带人闪回到山水宅院里,一把将她推到榻上,倾身覆在她身上。   灵沂咬着她的唇厮磨良久,含吮一会儿后,潮润的双唇才微微分开,灵沂贴着她,声音低柔,话语含在齿间。   “方才我要是真动手了,你是不是就要与我划清界限,除魔卫道?”   林璞心砰砰乱跳,抬手欲要搂她,却被她按住手腕压到褥子上。   林璞也不做挣扎,只仰头急切地探舌吻住她,含含糊糊道:“怎么会……”被压制住的双手微微动了动,又被按住。   灵沂侧头避开她绵热的吻。   “那你准备怎么做?”气息轻轻呵到小师叔脖颈上,吐气如兰。   林璞半边身子都酥麻了,僵硬地绷紧。   她咽了咽喉咙,喘息道:“我不会与你划清界限,若你真动了手,左不过我与你一同赎罪……如果你不愿意,我就自己留下来,近万条人命,我便护佑此界,救下十万条性命来。”   灵沂咬了咬唇,倾身下去含咬住了她,林璞头皮发麻,身体颤了一颤,喉中滚出一句呜咽。   灵沂松开了对她双手的钳制,重又上前吻住了她,却被林璞急切的动作抚弄得身体一软,软声道:“急什么!”   灵沂咬唇不再说话,由着她把自己架上来,轻促地抱着她的脑袋喘息,半阖着水润的眼眸瞧着她,冷不丁发问:“你对那头鹿也这样做过么?”   随即浅嘶了一声娇叱道:“磨牙呢?轻点……”   “这可不能乱讲!”林璞脑袋都要炸了,连忙翻过来压住光溜溜的美人,义正辞严正色道:“青璐是我师侄孙,不能开这种玩笑!”   “哼。”灵沂不置可否,唇角微勾,抬臂圈住她脖子,眸中晕染开一阵墨色,脚勾到她腰后轻轻摩挲。   “我心境不稳,魔念有些乱,懒得再花费功夫炼化心魔了,今日便允你尽兴。”话音未落,唇便被封住了。 第110章   用纤长五指轻轻描摹着面前沉睡之人的五官, 美人侧枕着光洁玉白的臂膀,眸光温柔。   手顺着林璞颊侧滑入发间,随即抚到她耳后, 指尖缠绕上一缕青丝揉捏搓弄着小巧软韧的耳垂。   慵懒把玩过一阵,灵沂倾身上前, 在小师叔眉心印下一吻欲要起身穿衣, 却被人凑上来八爪鱼一般牢牢缠住。   林璞把脑袋拱她胸口乱蹭,声音里还略带了些许困倦温和, 哼哼唧唧小声道:“再摸摸……”   灵沂轻笑着在她脑后抚摸,为她理顺略有些乱的青丝长发。随后摸到她滑溜的背脊,像是给黏人的小兽顺毛一样来回摩挲。   林璞被她摸舒服了,眼睛也不睁开,头埋在美人身前贴靠着, 慢慢的,呼吸轻缓又睡了过去。   灵沂无奈,却又不舍得起身再吵醒她。   于是便分了一道魔念化身留下来相陪, 本体则穿上一身簇新精巧的留仙裙出去了。   灵沂刚离开洞天返回大世界,正捧腮坐一旁跟狸猫头小兽人说话的莲妖便精神一振,连忙跑了过来, 站定后先小心翼翼叫了声“师娘”。   见魔女应了, 情绪态度好似已然平复, 小莲妖松了口气,转而又担心起来:“师娘, 师尊她人呢?”   照先前灵沂那烦躁暴戾的样子,小丫头还真怕这两人打起来。   魔女心思狠厉, 真起了性子谁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来。师尊夹在心上人和此界无辜土著之间, 只怕左右为难。   莲妖为此还担忧了好些天。   “她在入定, 晚一些时候再出来。”   灵沂嘴角噙笑,轻轻揪了揪小女孩弹滑的脸蛋,目光轻飘飘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小兽人。   “其他人呢?”   狸猫头折了折猫耳,直觉便对她有些畏惧,往莲妖身后藏了藏。   “这群兽人知道咱们没有恶意,便邀请我们去他们村落做客啦。师弟师妹他们与马宏叔一起先过去了……”   小丫头正说着,天突然阴了下来。   没有一丝征兆,朗朗晴空里,四面八方突然有无边乌云汇聚而来,骤然将天穹牢牢遮掩住。   黑云遮天压境,坠得人心内也沉闷闷怪压抑的。   一旁的狸猫头登时跳脚炸毛,顾不得害怕,龇牙咧嘴呜哩哇啦冲过来扯上两人就拖着要走。   它总算直觉还管用,没乱了阵脚,抓着莲妖的胳膊,对魔女晓得只揪着她裙袂边缘。   小莲妖连忙帮着翻译:“啊,它说又一个能劈山断岳的怪人来了,上次这样的情形出现还是六十多年前,叫我们赶紧躲起来……   欸,这是不是跨界飞升上来的仙人?”   小莲妖兴奋地看向兽人呜哩哇啦发问。   狸猫头不懂什么神仙不神仙的,见她没当回事瞬间急得不得了。   见扯不动这两人便干脆利落地松手,它不再管叫它心惊胆战的魔女,只抱着小女孩的胳膊硬是要拖她走。   灵沂仰头望向天空,总算来了些兴致。   她眼睛微眯吩咐道:“小莲,你跟它一起离开。”   “师娘……”   小女孩嘟起嘴撒娇,有些不乐意走。   灵沂此时似心情大好,温和解释道:“你修为不够所以察觉不到,云旋里正破开了一个跨域通道,你们留在这里许有危险。”   说话间,天上乌云骤生变化,云中出现了一道风旋。   雷电交闪之下,漩涡正中一个黑漆漆的空洞正在缓缓成型。   而以黑洞为中心,周围延展出去的乌云也开始环环相套,逆着方向缓慢旋转。   只一炷香的时间,天空乌云漩涡旋转的速度就由缓转疾。   万丈高空之上,乌云旋转倾轧好似天塌,而四方山林无数龙卷飓风接天汇聚到云中风眼之上。   天地之间风声呼啸猎猎,小莲妖已能察觉云漩中的浩然伟力,不敢再做拖延留在这里当累赘,拉着狸猫兽人便飞速遁走。   灵沂飞到半空中,兴致盎然地看向云层。   方圆百里的乌云间电闪不断,狂风吼啸,八方山林里不知何时又汇聚而来无数兽人。   这次不只有先前遇见的那名虎头将军率领的大军,还有数十只旗帜各异的其他军队。   几十万大军严阵以待,兽人们面上虽各有恐惧软弱之色,但目光俱都决绝,似早有预料一般,尽皆注视着高空云漩视死如归。   不几时,一道粗亮的闪电击破厚重乌云,伴随着几乎要震破天地的巨雷声炸响,漫天黑云骤然崩碎,漩涡云眼中心处突兀出现一团散发氤氲彩光的“东西”。   说东西也不太妥帖,准确来讲应该是抱成团的一群灵体。   漫天流云已然散去,复归朗朗晴空。   马宏闻讯从远处遁来,看着天空中那个正在一点点散开的炫丽光团疑惑道:“什么怪东西,这就是刚飞升过来的仙人?”   灵炁大陆是一方四象俱全、五行完整周转的大周天完美世界,完美天道下还有无数附庸的小世界。   若按轮回划分,可归为六道。   六道中万灵只要启智修炼,就皆有机会成仙。   即便马宏自己的本体已经足够奇怪吓人了,他也没见过这样古怪的物种。   只见这道炫丽斑斓的灵体光团慢慢散开,光点落地滚动显现出的却是一个个面容羸弱、肉皮漆黑干瘪紧包着骨头的丑陋赤|裸小鬼。   小鬼们瞧上去怯懦胆小又怕生的样子,但俱都长了张血盆大口,嘴里密密麻麻都是尖利的黑牙。   可当它们绿油油的眼光扫过周围绿地翠林时,瞳孔却贪婪扩大……待瞧见四面八方的兽人时,眼里更是闪过妒恨嫉恶交加的幽芒。   等三百个小鬼尽皆落地,剩下的大光团便化作了一个妖娆冶丽的美艳女子。   这女子瞧上去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发及腰,身形高挑婀娜,前凸后翘,面容精致。   她穿着清凉,腰背肌肤大半都裸露在外面,腰上和足踝都系着金色铃铛,举止间诱惑动人、百媚横生。   马宏眼珠子不自觉地瞟向灵沂。   魔女几百年前也是以明媚妖冶传名的,但后来不知怎地就改了风格。   虽然美貌不减,罗裙和妆容也精致不改。   但雪白的玉足套上了绣鞋,拉低的领口和下摆叉开高分的裙子早已不见她穿了。   马宏还曾被无颜子带歪过想追根究底,结果问到鬼王头上,三个狐朋狗友兴致勃勃探讨一阵,把魔女转换风格的转折点锁定在了她第一次去剑域时。   那时候灵沂阴差阳错被小师叔带着一起进了化境,足趾蜷缩捂着领口被林璞兴高采烈拉着见了亲长。   自那以后,魔女就不敢再穿太过清凉的裙衫了……   灵沂可不知道小师叔的妖奴鬼仆们都被无颜子带成了什么德性,见马宏看过来,耐心解释道:“这的确是升仙之人,不过是从饿鬼道升上来的百子鬼母。”   孤鸣山及各道统悠久的大宗派珍藏的典籍中有记载:轮回之中,人间悭吝不舍的嗔恚小人,便会被幽冥转轮安排投胎至饿鬼道受苦。   刑满罪消后则再投入畜牲道,血债还完,才可转世为人。   而六道之一的饿鬼道,其间众生皆是魔鬼,均由鬼母胎生。   鬼母相貌干瘪丑陋,每胎会诞下数百个鬼子。   鬼子大多会成为障鬼,偶尔也能生长成鬼母。如此周而复始,共同构成了饿鬼道众生态。   干瘪丑陋、皮肤黢黑且蓬头历齿浑身脏污的恶毒鬼母?   马宏干咽了下喉咙,看着那妩媚娇美的年轻女子,调转目光再去瞧这满地瘦骨嶙峋的丑恶小鬼,不由打了个寒噤。   “那是鬼母?这满地的丑玩意儿都是它生的?”   灵沂唇角微勾,“饿鬼道的鬼母自然不长这样。轮回罚它们去受刑,怎么会给它们一副惹人怜爱的皮囊。”   她面上虽然带笑,但笑意不达眼底,眸中神色浅淡漠然。   “天道公正,众生平等,戴罪饿鬼也能修行,甚至有机会超脱恶道,得道飞仙。   鬼母按部就班修炼,虽修行艰难了一些,但只要飞升历劫,洗脱罪身重塑仙体也不是什么难事。”   马宏吸一口凉气,喃喃道:“那……那妖鬼说的话就都是真的了?”   “仙佛万年前为了完善天道阻拦邪神临世,强制修改法则不准成仙者留在大陆上,结果顺带着把后辈的登仙路都给断了?   其后飞升的生灵就都被转移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马宏是妖王,妖的寿数可比人的寿命长了数倍不止,对他来说,这个消息虽然震惊,却也不至于叫他心境大乱。   马宏没多想此事坐实了传出去会对人修有多大影响,也没关心魔女会不会接受不了。   此时也不想别的,他注意力只放在了空中那美貌女子身上,啧啧称奇随口请示问道:“魔君,这鬼母是升仙而来,许知道一些事情,需不需要我也去打探一下她知道的情况?”   “阿璞座下的幽冥鬼王能沟通,可不代表着饿鬼道的魔鬼也好说话。”   “轮回恶道无善人,仙神里都有专门盯着小世界灭世的邪神,你凭什么觉得鬼母脱胎换骨后性子就改了?”   妖王哑口无言,灵沂眸光逐渐冷了下来。   “饿鬼道升上来的仙人,在俗世里是恶鬼妖魔,成仙了也是凶残魔鬼。”   马宏看着周遭山林整列成军、弯弓搭箭蓄势冲锋的兽人大军,恍然道:“难怪这些生性良善质朴的兽人原住民被逼着学了杀伐之道,看来他们欲要拼死抵抗的,就是飞升来此界的盖世凶魔……”   话语交谈间,这些漫山遍野披皮甲握石器的泥巴军已经整装集结完毕,向着趴在地面上贪婪嗅闻的小鬼们冲锋挺进了。   十几路大军的首领将军们毅然取出脖颈间悬挂的骨哨奋力吹响,随即目光坚毅传令。   旗语变幻,漫天浩荡箭雨离弦呼啸而来!   然则看似声势浩大,却都是凡木箭支,就算攻击地阶造化境的修士也只是挠痒痒,何况这一名携带百子飞升的恶道鬼母?   鬼母本来歪头盯住了灵沂,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被一群蝼蚁冲锋冒犯,她倒不以为意,但身下三百名欺软怕硬的小鬼们却登时暴跳如雷、凶焰大涨,仰天对着鬼母吼啸。   鬼母对魔女友好地点头笑笑,瞧上去全然无害。   可数百恶鬼顿时欢呼跃起,好似得到讯号一般,面上带着兴奋又残忍的狞笑冲向八方。   下一瞬,数百条猩红的血泥沼路便赫然横贯了遍野山林!   兽人组成的战阵大军对上升仙而来的恶鬼,当真成了软泥肉馅儿做的军队,一触即溃。   干瘪瘦弱的小鬼们甚至都不需要动用法术,只张开血盆大口咧着嘴,就能一路畅通无阻地欢快撞过去。   而撞穿军阵后,它们还洋洋得意地咕咚一声大口吞咽,摸着皮包骨一般的身体上高高隆起的肚皮,跟同伴吆喝炫耀着浑身沾满的粘稠血腥。   而鲜血正沿着他们干瘪漆黑的丑陋身躯缓缓流淌而下,径直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马宏额侧青筋直跳,拳头捏得死紧。   他本来就是憨实的性子。   以往被人类和妖族共同排斥厌恶,也只是老实避开,性子孤僻不与人结交往来罢了。   马宏是水蛭妖,死在他手里的生灵大多死状凄惨。   入道千年,犯他手里的性命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若算上入道前,懵懂半成精的水蛭虫兽进食杀生是凭本能,虐杀祸害的性命就更多了。   但对于妖而言,狼吃羊,虎吃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至于旁的,你要是撞到我手里送了命,那也是你活该。   可若既不饿又不是为了利己修炼,毫无根由只凭喜好就烂杀虐杀,一千头大妖里也找不出几只能做出这种烂事的祸害来!   妖和魔徒们一样,不屑于做这种事情,但见到干这事的修者,不犯到自己手里,大多也懒得管。   更何况这里不是灵炁大陆,而是另一方与己无关的世界,这里天宗律例可管不到,兽人也不在大陆修者回馈万灵恩赐的行列中。   再则,他们只是偷渡而来,对面逞凶的鬼子头上站着的,却是真正得道跨界飞升的恶仙鬼母!   鬼母察觉到孩儿们的欢欣雀跃,看着下方山林中央的血沼战场甜笑着。   灵沂目光漠然,显然是不准备引火烧身,但马宏却咬紧牙关做不到袖手旁观。   他以前也是无所谓的。   哪怕为了报恩离开山野去到灵宝阁阁主袁金钱麾下,为老天猿办了那么多事,见识了人间冷暖烟火,他也无所谓的。   别人对他冷眼相待,他对别人何尝不是漠视不管。   别看马宏外表是个面容和善的矮胖汉子,他是一头妖王,而且还是恶兽得道的水蛭妖王。   走在路上,被人捆绑虐待的小兽呜咽着向他求救,他许会视若不见,也可能一时恻隐出手杀人击碎囚笼。   但也仅止于此。   妖王不会停下脚步把小兽抱起来为它疗伤。   击碎笼子以后,小兽会不会在原地伤重血尽而死,马宏不在乎。   可在林璞为了隐瞒天宗暗线的存在,将杀掉巨门老魔等一众恶修巨擘的功劳安到他头上以后,一切就都变了。   各路修者们对他口称道友敬仰钦佩,那日捡回性命的天宗修士也对他以礼相待不敢怠慢。   到了天下佛宗盛事,伽蓝法华寺高僧亲上羽山取经时,在归禅小和尚有意无心地随口提点下,身为妖仆的他,美名也随着主人在佛门中传了一回。   此时再回头看看,剑域众人对他的态度也从来都是友好亲善的。   不仅修行界,人间也是。   在藤萝洲,神君庙里侍立仙尊的是鬼王和玉女青璐。   可在中洲那座被天宗救下的大城里,神君庙内道主仙尊金身旁立着的是他的塑像。   不止有他化形成人的样子,百姓知道他的真身原型是黏滑可怖叫人惧怕厌恶的蠕兽水蛭后,竟还敢在家里供奉蚂蟥妖王的长生牌。   药铺炮制药材前,也要对着水蛭感激拜拜念诵一声“冒犯勿怪”。   即便只是一座城如此,也足以叫他感受到几千年来从未感受过的复杂情绪了。   他头一次觉得,生灵也是可爱的。   那些无辜旁众,你若多瞧几眼,为他们做点事情,是可以被喜欢被记住的。   马宏喜欢剑域羽山,也喜欢他跟在主人身边见过的那些弱小生命。   幕府山人族、煞地石山的石胎山妖……   还有经过这几个月相处,认定他是友好客人的热情纯善又质朴的异界兽人。   马宏死死盯着这片血腥的屠宰场,眼睛布满血丝,恐惧又愤怒。   恶鬼们倒没什么,实力良莠不齐。   按灵炁大陆的修行体系来说,它们强一点的也就六境,大部分只等同于五境人修。   但天上那个鬼母,是货真价实的大道飞仙!   单是鬼母的威压,就能压得妖王喘不过气来,可更让他喘不过气的,还是这场惨烈的屠杀。   屠杀还在继续,前头的兽人们炸着毛哭吼着冲锋送死碎成血沫,山野后头还有无数兽人奔赴而来......   就在马宏再也忍不下去,目眦欲裂疾扑而去的时候,山林里传来数声震天怒吼,八十多头雄壮身影飞纵而来!   它们结成阵势冲入血地,遍地残影阵阵,无数兽人被弹飞出去。   手持大刀的天猿们寒甲森森替兽人挡下鬼爪,转身凶性大发,挥刀劈砍恶鬼天灵!   而双手空空急着把兽人们扔出战场的天猿若随战阵运转碰见恶鬼,立时便会身形暴涨,变作山妖石身相,掌蕴奔雷拍砸而来!   遇上结阵实力翻番暴涨的天猿,还有游走助力逞威杀鬼的妖王,修为低一些的鬼子们立时哀嚎惨死。   天上的鬼母却依然毫不在乎。   等地上死的鬼子达到百数时,鬼母腰间显出一道诡异的符文,从她肚子里立时又接连钻出一百头小鬼来。   死了的恶鬼重生,气息竟攀升了整整一境。   很快,血泥路上站着的已再没有六境以下的鬼子了。   再过几盏茶的功夫,恶鬼们又换过几轮,修为到七境的小鬼也多出了不少。   局势立刻翻转,不几时,马宏身上已负了伤,天猿们也收缩阵势护住他苦苦支撑……   灵沂叹了一口气。   山风骤起,魔焰升腾环舞身周,魔女青丝飞散飘舞,鲜亮的凡衣留仙裙换作一袭披覆暗金色流光魔纹的紫藤色法衣罗裙。   明媚娇美的魔宗仙子顿时转为气质幽冷寒冽的孤鸣山十四魔君。   群鬼围攻之下,左支右绌结成大阵勉强支撑的天猿们怪叫一声,刹那间被魔元腾挪到血地战场外,从兽人军阵上方的高空掉了下去。   他们七歪八扭撅着屁股摔了一地,好悬没砸死几只手脚慢差点没躲开的兽人。   美艳的鬼母饶有兴致看向魔女,灵沂抬眸淡然道:“虽然不想管,但小崽子们叫我一声师娘,身为长辈,总不能由着他们被丑鬼欺负。” 第111章   灵炁大陆天道下, 人类是万灵之长,所以鬼母洗脱罪身重塑仙体时,便化了个曼妙美艳的人类女子形态。   但恶鬼本质还是恶鬼, 杀戮恶性,不通教化, 自然也不懂人类语言。   可即便语言不通, 敌意与杀念也瞧得出来。   鬼母知道面前这人修是要插手拦截了。她轻笑一声,嘴里冒出一串古怪的音节。   饿鬼道的语言晦涩难听, 便好似撕扯皮肉的黏腻咕叽声一般,叫人听着就心烦意乱。   三百头恶鬼却顿时开怀怪笑,得令化作三百道拖长红尾的血芒,纵跃而起向半空疾扑而来!   不等恶鬼近身,魔君皓腕交替, 十指连弹掐诀,面前出现一道氤氲着水华柔光的巨幕。   魔纹一闪,空气泛起涟漪, 幕网隐入空中消失不见。   而十丈开外,率先跃进魔君域内的三十多头恶鬼冲势陡然停滞,好似闯进了一块凝固的透明琥珀晶体中。   下一瞬, 魔君五指蜷缩勾爪向肩后一拉, 身前方圆十丈的静域中便浮现无数交错细小的划痕。   凝滞的小鬼被虚刃切碎, 身体四分五裂崩成黑红肉块掉落,粘稠腥臭的血液从高空喷洒下来。   惨叫声接连响起, 虚刃在静域里随机突兀地交闪出现。   等打头阵的三十多头小鬼掉落到地上,尸身已俱被切绞成断骨碎肉, 扬撒了一地, 随后崩散为灵体气团消失不见。   余下的鬼子们在空中刹住了步子, 先前汹涌的气焰顿时收敛,惊疑不定地看向地面。   小鬼欺软怕硬,不少面上已经回复了瑟缩畏惧的神态,有的还老实巴交地对魔君露出讨好的谄笑……   一群跟兽人们挤在一起的天猿看傻了眼。   侯渊用磨盘大的猴爪子扒拉了一下二师兄侯岩,惊骇道:“哥,师娘也、也太厉害了吧……”那可是一群七境的饿鬼道障鬼!   侯岩看上去比弟弟妹妹们稳重多了,但眼睛也瞪老大,扭头看向马宏。   马宏好歹是千年妖王,有些见识,欲要向天猿们解释,但张了张口一时没发出声音来。   他压下心头的骇然,连忙清了清喉咙。   “魔君天资过人,又是魔天无相的开创者,应当是提前领悟了魔功神通。   无相本质是虚妄,衍生出来的神通许与虚实有关。”   “看上去是魔君域中的无数利刃杀鬼,实则那些刃都是虚无,一定意义上也算是细小的虚空缝隙,恶鬼们是死于空间绞杀……”   涉及到虚空之道,三言两语也说不大明白,但天猿们意会到一点其中原理。   一头雌天猿收起了吃惊张老大的嘴巴,小声嘀咕兴奋道:“神通不是半步飞仙的九境才有可能领会掌握的大道之术么?   无相魔功本源衍生虚空之道,那师娘岂不是飞仙以下无敌了?”   “那倒不至于。”   马宏想了想解释道:“影响修者战力的影响因素太多。就像主上一样,她能越境甚至跨阶杀敌,但遇上精深大修联手轰杀也只能硬抗不敌。   庚金固然精纯凝练至极,绝难摧毁,但也扛不住连绵无尽的风沙冲刷打磨......”   “神通归根究底还是术,需要灵元支撑。   魔君的这门神通是提前领悟且涉及虚空本源大道,要想维系住魔功,消耗的魔元只怕海量……”   可即便如此,看着这三十多头七境的可怕鬼子如此轻易就死在灵沂手里,作为与魔君同境的妖王,马宏也打从心眼里既敬佩又骇然畏惧。   这便是当年龙烛毫不犹豫毁了魔女所获的怨妒魔种的原因。   虚空魔天里,同样拥有神格,可上位与下位魔神之间的差距近乎天壤之别。   魔坛之上皆为手足胞亲,但若较量本领,同阶位的魔神,上下位之间最大的差别就是本源衍生的神通。   上位魔功是魔天勾连万象、构显出来独一无二的法则神通。   而下位魔神的魔功修至巅峰大道,衍生出来的神通最多也只能勾引生灵心头相对应的魔念,致使敌人癫狂入魔、迷失神智。   这种勾引魔念的本领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摧毁生灵心智,对修者来说的确厉害。   可精深大修无一不是心志坚定之人。   下位魔神的神通勾念固然可怕,但只要心性足够坚定,跨过了第六境入尘沦的修者,一万人中也可寻出几个能扛过魔念的。   尤其是佛修或修上位魔的魔徒,就更是下位魔功的天然克星。   有时甚至都无需修为碾压,同阶乃至低一境的佛修或魔徒都能压制下位魔神的信徒。   好比下位怨妒与上位嫁衣魔神相比,便差了不止万里。   怨妒魔功靠吸取怨妒魔念提升魔徒修为,而世人怨妒之心随处可见,修行难度可比嫁衣魔功容易太多。   怨妒虽然修起来简单,可修至后期开始比拼神通本领时,嫁衣魔徒一道简单的转嫁术,就能将怨妒魔徒勾起的魔念原封不动返还回去,叫其遭受莫大反噬、沉沦魔念无法自拔。   与之类似的还有下位怠惰魔与上位忠义魔,忠义封魂,怠惰魔徒甚至能被前者强令驱使,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魔天新生的上位神格无相,又怎会没有与之相对应的可怕神通?   更遑论灵沂还是无相开拓者,翻手虚实的能力早便掌控了,只不过一直藏拙未显露人前。   先前被妖鬼绩庐找上,她穿越恶土流沙时展现出来的能力,也只是神通的冰山一角罢了。   这边小师叔的妖仆和徒弟还在咋舌惊叹,高空中的鬼母身形一颤突然消失,可下一瞬又回了原地。   她动作悄无声息,消失的时间又太短,即便地上的兽人和天猿们注意力大部分都集中在鬼母身上,也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   只马宏敏锐地细瞧过去,见到那美艳鬼母白腻的腰腹中重新又钻出了三十几头鬼子。   可奇怪的是,这次重生的鬼子修为没有都跃升一境。   有的升至八境,有的却降了不少,甚至还有些实力才只三四境的小鬼。   鬼母歪头咯咯娇笑,随即开口张合似在说话,可众人却一点声音都未听到。   马宏运转目力仔细瞧去,在鬼母身周三丈外,套着一个肉眼几乎瞧不见、只能从微微扭曲的空气里推断存在的透明罩子。   那是魔女悄无声息设下的一道虚空障。   无相魔功虽是无上妙法,但也不能支撑灵沂跨越三重大境界对抗飞升破界而来的鬼母。   她的虚刃能斩灭小鬼,只是因为鬼母兴致还在,放任她动手罢了。   若直接对鬼母出手,只怕虚空裂缝刚出现,鬼母就能缩地成寸避开杀了她。   于是灵沂将杀气对准鬼子,悄然在鬼母身周设了一重虚空障。   虚空障不是什么封界屏障,而是用虚空将鬼母所在的那片空间隔出了这方世界。   也亏得此界五行不全,天道有亏,才让灵沂轻易就将一方空间从大天地里挪了出去。   鬼母若还想动手伤人,看似只需跨越那一层薄薄的空气涟漪,实则是要穿越一整段虚空才能重返此方天地。   只可惜灵沂境界还不够。   若是实力深厚,她大可以将敌人所在空间于虚空中拉离更远,甚至远到自此叫其迷失方向,流落于虚空中飘荡。   隔了一层虚空天堑,鬼母的笑声和言语众人自然听不见。   可底下的鬼子们却顿时骚动起来。   明明面上满是畏惧瑟缩之色,瞧上去万分不情愿,但恶鬼们的身体却好似不受控制一般自投罗网扑袭,被魔女身前虚刃绞杀尽亡。   转眼,三百头鬼子皆重生环绕在了鬼母身侧。   鬼母的眼神明亮兴奋,盯着魔女目露笑意,伸出舌头舔了舔红唇,随即伸手勾住身旁一个重生后身形高大、胸前蔓延有鬼篆纹路的鬼子。   她探鼻在面露惊恐之色的僵直大鬼胸前闻了闻,随即一手抓进它胸膛捏碎命门。   转瞬鬼子重生成一头瘦弱小鬼从她腹中钻了出来。   随后,鬼母便带着三百头鬼子,一头扎进面前虚空障里,看似缓慢实则光速穿越虚空飞赴而来!   灵沂飞落地上,身形晃了晃被天猿们拥来搀住,她面色苍白略有些虚弱。   “我已将她腾挪到能力范围内的虚空最远处,但以鬼母的速度,没一会就能跨越这层虚空障重返此界,接下来便自求多福吧。”   在场之人都看得开,能从鬼母手下夺来这段时光实属不易,能活多久活多久吧。   山水宅院里,林璞已然醒了,却被魔女的化身拖住。   这次换成灵沂缠着她赖床了。   魔念化身躺在小师叔怀里,听着林璞嘟嘟囔囔说话,转而又问她一个人跑出去做什么了,灵沂也温柔笑着不答,只少见的魅惑缠人,勾着林璞的脖子叫她多歇一会儿。   等鬼母回来了,她们这群人一个也逃不脱。   还不如就叫小师叔少操心,死前高高兴兴安逸地待在她榻上休息,然后二人共赴轮回。   在众人眼里,鬼母和身周环绕的鬼子们正近乎停滞一般慢慢跨越高空中的一层薄薄气幕。   虚空中生存着无数种不为人知的恶兽,也蕴藏着数不尽的危险杀机。   三百鬼子的身影时常被罡风或其他看不见的虚空怪物击碎,可随即又会飞快转生出来填补鬼母身周空隙,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可转生的鬼子里,已不再只有饿鬼道的厉鬼了,偶尔还会出现一些妖兽或人修,只不过多为昙花一现,死后继续回归恶鬼身返生护母。   且鬼子的修为最高只有八境,一旦出现九境的修者,鬼母便会出手杀了它令其再生。   即便是等死,天猿们的猴性也不减。   一些跑过去嘻嘻哈哈看兽人们吹哨子,一些看着天上动作凝滞以至于瞧上去分外滑稽的鬼母百子叽叽喳喳谈论不休。   侯岩扶着灵沂到一旁坐下后也不离开,坐在师娘身边护法。   他尾巴高高翘起轻轻晃动,两只大脚掌抵着,双手握住自己脚踝也仰头望天。   看了一会儿,他扭头不解道:“师娘,那些鬼子为什么转生时修为时高时低,偶尔还能变成海兽妖畜或人啊?”   “那应是鬼母领悟习得的大道神通。”   灵沂早便看出了端倪。   “母子羁绊是缠裹轮回众生最浓重且最深的羁绊之一。   鬼母剥离出母子之情中的偏执魔念,将一世的母子情分炼制成永世纠缠的孽缘,命魂相牵,自此子不死母不亡,母受难子扛伤。”   “那些鬼子也并不是不死之身,它们当前的确死了,现在每死一次用掉的都是往后轮回中串联起来的每一条命脉。   这一世的命没了,从鬼母肚子再钻出来,用的就是下一条命。”   “但有此等孽缘因果相牵,这三百头鬼子大多时候都只能在三恶道中打转,超脱无果,顶多偶尔能去三善道之一的人间道,转生至天神道和修罗道决计不可能。”   “至于鬼母杀九境的鬼子……”   灵沂屈膝抱住腿,下巴搁在膝上,感知着宅院榻上的温存,声音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柔了下来。   “九境便有机会领悟神通,鬼子若一步登仙,便会脱离母亲掌控,鬼母自然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侯岩瞠目结舌:“有三百条轮回里的人命永生永世替死扛伤,这鬼母岂不成了不死不灭之身?”   灵沂对高大的猿猴儿笑了笑,侯岩登时猴脸红透,却听娇美的师娘声音温柔地说着叫人心一凉的话:“杀尽了这三百头丑鬼的来生,绝了来世,丑鬼的娘自然便只剩最后一条命了。”   “珑吉的后辈倒是有点见识。”   一行偷渡而来的修者悚然一惊,灵沂瞬时闪身挡在天猿跟前,不远处正站着一个容貌俊逸、气质出尘的中年道人。   他看向旁边军阵里,在将军们阵亡后接替吹无声哨子吹得面红耳赤、声虚气短的健硕兽人,点点头和气笑道:“辛苦,停下吧。”   马宏的伤是那些与他同为七境的恶鬼围攻所致,此时已静养好了不少。   他上前主动交涉,行礼后径直问对方名号。   来人说着一口纯正的灵炁大陆通行语,显然是大陆以往飞升而来的前辈。   而那些兽人一直吹的那古怪的无声哨子,只怕就是为了召唤眼前这人。   对方不答,只仰头望着高空中动作凝滞、即将跨越虚空障进入此界的百子鬼母,另起话题:“你们修为才是七境,不该出现在这里,是绩庐他们送过来的?”   他也不等众人回答,便看向魔女道:“救下此地山民,为我拖延时间,需得谢你。不过,你们愿意留在此方世界么?”   几人面面相觑,灵沂不语,依然还是马宏作答:“启禀前辈,此界五行不全,无法修炼,我们应是要回去的。”   道人点点头,面容依然带笑,语气平静道:“既如此,那便给你们个痛快。”   说罢轻轻摆手,袖中一道剑气疾射而来,凭空分化出七十多道,径直钉向魔女、妖王,以及在场的七十多头健壮天猿!   可下一瞬,中年道人又并指而出,一道青色寒剑顺势分光而起击碎了他先前打出的所有剑气。   杀机悄然而起,又瞬息湮灭,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只留下一阵微风迎面而来,吹动碲金色箭袍的衣裾。   林璞识海灵觉的疯狂预警还未停止。   她此时挡在灵沂身前,寒毛倒竖,背心里静静淌下冷汗,宫绦被她捏在手心平举,金色剑羽在风中轻轻晃动耀眼。   等中年道人将剑羽接过去认真查看过一番后,再次抬头笑着看向她,林璞才松了一口气,执平辈礼躬身拜道:“羽山剑域一代庚金弟子林璞,见过大师兄!” 第112章   林璞此时小腿发软, 还有些后怕。   肤色微黑的马宏脸色煞白,一溜七十多头肌肉虬结的壮硕天猿则毛发皆炸竖而起,一屁股摔坐地上, 两腿朝前蹬着呲溜向后滑了老远......   先前分散的那七十多道剑气,站在外人的角度瞧上去着实平平无奇。   要叫一旁的兽人们来说, 只怕远比不上先前天猿们结阵盘旋上天入地杀鬼的场面炫丽。   但只有身处剑气指向中的人, 才能察觉到自己被平淡却决绝的杀机牢牢锁定,背生寒意。   好似一只蝼蚁被绝望地卷入风暴涡流中, 无力挣脱又束手无策。   美髯一缕、气质俊逸出尘的中年道人抚了抚短须,将剑羽递还到林璞手上,瞧着她点了点头露出温润和善的笑意。   “小七?何师弟向来稳重持正,他的眼光不会有错的。”   林璞正要解释是莫师姐引她入门,袁思崖却抬头看了一眼上空, 回头对她和气道:“师妹且稍待,退后一些。等为兄先解决了这头鬼母,再来与你谈续。”   说完, 袁思崖翻手,取出了一盏剔透的摩尼珠。   金色梵文光环从宝珠底下托举的莲座现出,随即延展扩大, 一瞬卷向八方。   一转眼, 众人视线所及之处, 漫山遍野尽皆铺上了一层氤氲柔和的淡金色恬淡佛光。   山林中央,血沼中开出朵朵清新的青莲, 腥臭扑鼻的碎骨肉泥在佛光照耀下一点点消失。   惨死的兽人冤魂从土壤里懵懂又痛苦地爬出,沐浴着佛光神色慢慢转化为宁静, 随后身形消散于天地。   天地间弥漫着清浅芬芳, 山林深处鸟雀欢鸣, 而冥冥之中,不知何处传来阵阵伴着木鱼敲击的梵音诵唱……   血腥战场顿时化作安逸佛国,众人精神为之一清,心头留存的杀伐燥意化作恬逸安宁。   摩尼珠自发升空溢散佛光维持住了场中禅境。   袁思崖则袖袍一甩,一柄长剑骤然横空出现在他身侧。   真人拔剑出鞘,纵身跃上高空,正好截住了跨越虚空障返归此界的百子鬼母。   林璞和众人都在佛光照耀的佛国禅境里,能清楚察知到佛光中蕴藏的降魔伟力。   这片金色山林就是摩尼珠主人的主场,佛光禅意约束了杀念也束缚了力量,在此处跟大师兄动手,无疑要束手束脚吃大亏。   而禅意佛光对饿鬼道厉鬼的束缚更大,三百头鬼子好似掉进泥潭里的虫兽一般举步维艰。   鬼母虽不至于跟鬼子一样,但也能看出来行动之间阻力甚大。她动作看似利落,可身形沉重、脚步拖沓,腾挪躲闪俱都费力。   而在摩尼珠的加持下,袁思崖身形流畅全无凝滞,与鬼母甫一交手,鬼母便被压制下去,只能被动挨打,毫无还手之力。   天猿徒弟们簇拥着围到师尊身边,叽叽喳喳与她说了前情。   林璞瞧见师兄占了上风,又问了灵沂几句,想想还是放声提醒道:“师兄,那鬼母心性歹毒,且与鬼子的羁绊被炼化加深,母伤子扛,轮回无尽,需得小心!”   袁思崖虽然此时稳稳压制住恶鬼,但鬼母却有三百能轮回转生的鬼子扛伤,这么打下去,磨久了也能把战况磨转过来。   正说着,几十头鬼子身形爆开碎成血泥,为鬼母扛去这一瞬的压力。而美艳鬼母则借机闪至袁思崖身后就要偷袭,却被轻飘躲过。   真人并指点至她额心打进一道符篆,鬼母面色一变,连忙退离他身侧。   袁思崖这才转身,对林璞安抚一笑,波澜不惊,显然对此早有预料。   佛魔是众生两面,灵沂身为孤鸣山十四魔君,对六道轮回的了解不下于佛门弟子。   面对小师叔的疑问,她轻笑道:“不用担心,轮回无尽,鬼母虽不死不伤难缠,但佛有金刚怒目诛邪,也能慈悲教化超度。   袁真人只要借佛光压制封住三百鬼子,不使其身死后轮回,再耗尽鬼母灵力将其封印起来。鬼子不死就不能转生助鬼母脱困,鬼母即便完好无伤,没了修力也掀不起风浪来。”   混沌生五行,五行相生相克共同孕育出完美天道大世界。   同理,各路道统功法和神通术式也各有相辅相成、相生相克一说。   就像林璞丹田道基之上金风玉露加持壮大的混沌风旋,就是典型的辅佐相成。   而灵炁大陆上,身为“归仙”的妖鬼们虽实力大降,但才智不减。   因着功法克制,未雨绸缪,在开始针对天道的鬼魅计划前尚且还要先狠毒灭杀掉对墨骨有天然克制的宗门。   为此,他们不惜灭掉炼尸宗、铜雀台等无数宗门,致使不少向来避世不出只专心修炼的小宗门遭受无妄的灭顶之灾,就是怕日后被其克制。   此时从轮回三恶道之一的饿鬼道飞升而来的百子鬼母进入佛光禅境,对上持有摩尼珠的袁真人,那就是遇上了天生克星,只能吃哑巴亏自认倒霉。   三百鬼子身形越发凝滞萎靡,地面盛开的青莲陆续飞上空中,化作牢笼将鬼子们一一隔绝关了进去。   眼见袁真人胜券在握,天猿们也早从先前的惊吓中恢复了过来,瞧着剑域前任掌教大显神威,一个个大呼小叫、上蹿下跳兴奋得厉害。   小师叔座下几头排行靠前的天猿徒弟看着天上鬼母逐渐步入强弩之末,回天乏术,神态轻松闲聊起来。   有天猿问向一旁心目中奉若神明、近乎无所不知的魔女道:“师娘,那盏莲座宝珠是什么东西?竟然能显化加持出一整片佛光禅境,应是佛门的降魔宝器吧?”   “那是摩尼宝珠,据传取自摩羯鱼或龙王脑中,也有说已修成佛陀的高僧坐化后,佛骨舍利也能变化成摩尼宝珠普惠众生。”   “三千大世界不止有灵炁大陆这一处完美天地大世界。   据佛门典籍记载,寰宇里还有一方丝毫不逊于我们所处大陆的婆娑大世界。那处完美天地中有一座须弥山,山上供奉的摩尼珠能射出万丈光芒,普照须弥山周围四大部洲【注】的贫苦众生,解除生灵所受寒病苦楚。”   说着,灵沂看向高空胜负几成定局的战斗,“只不知袁真人手中这座摩尼宝珠从何而来……”   身处禅境,又是飞仙大能,众人的私语动作都在袁思崖灵觉覆盖范围内。   他听到魔女对摩尼珠来历的猜测,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伤感。   对面压制之下的美艳鬼母显然也是身经百战,自杀戮中成长起来。   此时捉住敌人一瞬间的失神,立时窜逃而起,揪住这一个空子就要遁逃不见。   袁思崖反应迅速欲要追赶,身形却微晃慢了一步。   灵沂眼疾手快,施展魔功立时将鬼母头顶空间用虚空障拦住。   鬼母的脚步被虚空阻了一下,袁思崖已然追了上来,一把扯住其圆润的脚踝将不甘嘶吼的鬼母又拖了回去……   林璞眉头微不可觉地皱了一瞬。   修者身魂合一,越是修为精深的大能,越能心念十立同时分神思考不同的东西。   等过了九境飞升,像大师兄这样在大陆战绩累累的高人,斗战本领更是已经融入他的心智本能。   他许会被敌人使诈致使上当受骗失手,但根本不存在战斗中因外事分心而失误的情况。   即便有摩尼珠撑起的佛光禅境加持,鬼母毕竟也是领悟了大道神通的跨界飞仙。三百鬼子被青莲佛笼关押起来后,袁思崖对付鬼母也再花了好几个时辰。   直到第二日炎阳高照时,袁思崖才将最后两枚符印打进了鬼母胸腹之间。   至此,鬼母法力全消瘫软在地,再也不能动弹。   袁思崖此时面色有些疲惫,长舒了一口气后收了摩尼宝珠落地。   林璞上前担忧着欲要扶他,也被他摆摆手推拒了。   “没事,就是太久没动手了,有些疲累。”   他转身看向兽人们,用此地语言交流过几句,便有军阵里的兽人列阵推着木轮板车出来。   等唾弃扔了石块石子辱骂砸过泄愤后,兽人们才将三百鬼子和鬼母一并押着带走。   “我说这些兽人列整的军阵怎好似与灵炁大陆出自同源,想必是师兄教给他们的。”   袁思崖微笑点头,看着漫山遍野退去的兽人皮甲军,目生怜悯感叹道:“此界人类生性纯良至善,杀伐战阵之道根本没有衍生出来。   学这个也只是为了整列成军吸引注意,为族中老弱逃离迁徙争取时间罢了。”   他们胆子的确小,遇到飞升而来动辄劈山毁林的仙人,吓破胆子的也不少。   可当袁思崖传下战阵之道,叫他们护老弱逃离时能有大批军队吸引注意争取时间拖到他赶到,这些怯懦的兽人却又义无反顾争相报名参军。   “三恶道里破界而来的恶念飞仙很多么?”   林璞有些疑惑,随即又问:“师兄,这里其他的仙人呢,难道都跨越混沌海返归人间了?”   可这一次大陆东极的混沌海潮汐里,明明妖鬼的数量比以往少了五成都不止。   她本还猜想会不会是仙人里心存道义善念的居多,不愿回归人间撕破天道放邪神进来,都留在了这方“假仙界”。   但来到此界这么久,既往的大陆飞仙只此时才见到了师兄一人。   袁思崖不答,瞧了众人一眼,转身带路道:“走吧,去附近村镇里坐下说。”   一行人疾驰去了离此地三百里外的一个山脚下的村落,小莲妖领着其余的天猿师弟师妹们欢喜迎出来,瞧见师尊身旁气质飘逸出尘的中年道人,顿时大吃一惊。   小丫头瞪大了眼睛看向师尊,见林璞点头,忙不迭跪下见礼,结结巴巴道:“弟子见、拜见大师伯!”   一干天猿们见大师姐行礼,顿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先前失礼,乱糟糟一大片雄壮猴子们纷纷扑倒在地磕头喊“师伯”。   倒是把剑域堂堂前任掌教也吓了一跳,袁思崖眨了眨眼看向小师妹:“这……这一百多只猴儿,都是你徒弟?”   林璞嘿嘿一声点点头,对着师兄笑得乖顺又灿烂。   莲妖自小长在羽山,出生以来身体又不好,广受药峰弟子怜爱。   再加上她那时就小小一只,拇指大小土生土长的剑域植灵小妖精,毫不起眼又无威胁。   加上她父母也是镇守剑域的供奉植仙,都是自家人。   所以她幼时被青璐等木行岛弟子带着四处游玩时,各峰长老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因此,小莲妖是去过主峰掌教大殿,见过前任掌教袁真人的画像的。   按理来说,林璞是剑域小师叔,她座下徒儿们与现任剑域掌教及诸多长老们平辈,都是二代弟子,也该去主峰大殿行礼拜过祖师及先辈牌位画像。   但小师叔不走寻常路,一收就收下了一百来个妖门弟子。   门中执礼长老与小师叔商量过,若去主峰办礼,宗门内陡然多了这些二代内门弟子,势必要广邀同道,太过于兴师动众了。   于是便将祖师道君及袁真人等的牌位请了出来,拜师礼放在了金行岛举行。   只传讯友宗,门中庆贺,既尽了应有之礼,又不至于太过招摇。   但这么一来,小猴儿们及至后来才到林璞麾下的妖王马宏,这一干人就都没见过袁真人的画像,所以先前才没认出来。   此时袁思崖认了一百二十八名妖族师侄,也不由啼笑皆非。   等礼节全了,他才对师妹道:“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林璞此时已将收下这群徒弟的契机一一都与师兄说了,真人点头道:“皆是缘法。”   说完分了一道青色纯净元力探入小丫头妖脉中,又打出了一百二十七道剑光进入天猿所穿的寒甲内,化作一层柔软的藤衣内衬。   “小莲的先天不足经由谢师妹阳气真气塑脉,又有你为她用金元力凝实,如今我替她将胎里带来的先天绝脉化去,从今往后灵元就会在新的脉络上运转了。”   这是为莲妖完完全全去除了先天缺陷,自此以后,她便再无后顾之忧。   袁思崖领受了师侄的拜谢礼,笑道:“绝脉化去,灵气却还在,这是你父母结合赐予你的先天之息,日后好生炼化吸收,当还有造化。”   他又看向一群天猿猴儿,“你们虽是木石属的精怪,但本源已附属于一方灵秀山基,成为神道庇佑下的山妖精灵,自有大道前程。   我是木行修,若赐予修力,只怕会适得其反,反而误了你们,便只予一副软藤甲做保命之使吧。虽算不得什么,好歹也能扛下八境修者的全力一击。”   八境大修,这还叫没什么?   林璞连忙给徒弟使眼色,天猿们喜笑颜开涌上来跪谢大师伯。   袁思崖用手点了点小师妹,摇头笑道:“先前一句不提,敢情你们师徒百来号人在这儿等着我呢!”   谈笑一阵后,林璞心思缜密,叫徒弟们去帮战后的兽人安顿,又让马宏下去养伤,这才带灵沂跟着师兄,一起来到山顶一颗巨木下的石桌旁落座。   袁思崖先详细问过了林璞等人此行由来,并人间修者在东极抗衡妖鬼的情形。   林璞一一说过后,聊到东极之事时却颇有些犹豫,期期艾艾道:“师兄,混沌海东渡的妖鬼如今好像已经不多了……”   魔女去过东极一线战场,那边的情形她知道。   如今虽然战线拉长,天宗调动大陆资源死守混沌海颇有些吃力。   但天宗高层有探讨过,对此还是持有乐观态度。   海里的妖鬼虽连绵不绝,可数量在下降。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等数量降到一个界限,天宗慢慢应该就能周转过来。   以后大可以将混沌海当作各宗派的历练地。   妖鬼的数目只要不再增长爆发,混沌海许不再会成为大陆的威胁。   如今他们一行人都已知道,那些妖鬼大半都是前辈飞升的大能,许不少还是师兄的同道好友。   袁思崖至今还留在这一片五行残缺的“死地”,许还是站在大陆广大生灵一边,不想撕破仙佛设下的法则放邪神进来的。   但袁真人毕竟也是飞升大众的一员。   林璞也不知道,师兄在晓得东极的战况和妖鬼的形势后,会不会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小师叔还在担心着师兄的情绪,袁真人听她此言后却畅快地笑了。   “不多就对了,云澈这个掌教做得不错,再坚持坚持。视升仙者本领高低,能活着渡过混沌海至少需要七个甲子……”   袁思崖看向魔女,客气问:“小友最近杀的一个异形的妖鬼是什么样子?”   灵沂老实描述回答了,真人捻须思索道:“九头无足,脊柱十一丈……应该是那只九头大蚺。”   他又看向小师妹,“最多不过二百年,混沌海每年上岸的妖鬼数量就能降到千数,而再往后数四百载……”   他笑容略有些得意,“上岸的妖鬼就能绝迹了。”   林璞眨眨眼,在师兄面前不想动脑子,“这是为何?”一旁的灵沂面色已然有些凝重。   袁思崖对师妹露出了两行洁白的牙齿:“因为后面那些叫嚣着要重返人间,撕破大陆天道放邪神临世的道友,已俱被我们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注:四大部洲: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赡部洲、北俱芦洲。(恶趣味联动嘿嘿) 第113章   虽然冷不丁朝着小师妹扔出了这几句吓人的话, 师兄的心情瞧上去还是挺不错的。   林璞呆了呆,心乱如麻,结结巴巴待要再问时, 山顶崖边就探出了几只耳朵压平鬼鬼祟祟的毛绒绒豹头。   是几只还处于幼态的小兽人瞒着大人们摘了一些果子放进背篓里,然后背着爬上了山崖。   照天猿们先前从兽人嘴中问到的消息, 上一次方圆万里内类似于鬼母这样跨界而来的飞升者出现是在七八十多年前。   现在回想起来, 兽人们使了个小心思没把话说全。   其中未尽之意,就是像袁思崖这类能被哨子唤来的神仙, 上次出现也是在七八十年前了。   这样论起来,此地兽人离上一次见到师兄,中间应该最少隔了一两代人,这些年轻兽人们应该不认识他才对。   可它们的态度,还有这一群自发爬上来送果子的小兽们, 显然对哨子召唤来的大能满目亲近爱戴,奉若神明。   这也难怪。   对于击杀恶魔,护佑世间太平的人, 哪怕哨子召来的是个面目狰狞丑陋的可怕怪物,也会被世人崇敬供奉。   小兽们不仅对师兄崇敬,对林璞二人也亲近。   它们高高兴兴地从身后小背篓里拿出了瓜果放石桌上摆好, 还掏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像是窑器一样的茶壶, 为三人像模像样地泡起茶来。   小兽们在场, 即便语言不通,袁思崖也止住了先前涉及杀戮的谈话, 只向师妹问了些宗门现今情况及琐事。   林璞说得详细,师兄也听得津津有味。   等听到宗门所在的中域盛景, 知道人间皇权正常交替, 万灵栖息繁衍, 以及如今大陆的繁盛之象,还有天宗明暗线交替与妖鬼邪神博弈争斗、杀鬼诛邪......   这位曾经的天宗魁首话事人不由大笑开怀,痛饮换盏。   明明有些事情,林璞自己觉得平平淡淡没什么好笑,但师兄却听得有滋有味,时而捧腹大笑,时而高兴追问。   偶尔聊到门中发生的一些琐事,林璞讲自己以前什么也不懂,经常不自知地在一众老不正经的师侄们面前闹了笑话。   袁真人闻言便哈哈大笑,还兴致勃勃地给师妹说一些云澈他们幼时发生的糗事,在小师叔面前掀了那一群平均年纪上千岁的长老掌教师侄们的老底。   说得林璞也跟着发笑,说得小师叔绞尽脑汁把记得的所有大陆美景都刮出来讲给离家几千年苦守异界的师兄听,说得小师妹自己鼻子发酸。   待端茶送水送瓜果的那几头小兽蹦蹦跳跳离开,袁思崖也没有停下询问。   他关心的东西太多,师门甚至都不是他关心的重点。   他问人间,问生灵,问小师妹的徒弟。   等听到林璞钻了他亲手制订出来的天宗律例的空子,在黄道盟王君和青灵门眼皮子底下跑去插手人间战事,没料到却真的揪出来插手皇权的邪派修士时,袁思崖更是眼笑眉舒,笑得全无高人风仪。   可对面的两人谁都没觉得有什么。   灵炁大陆是袁思崖的生身处,是师门所在地,是魂牵梦绕的故土。   更是他曾花费莫大心血制订秩序引领着一步步迈上正轨越来越好的家乡。   而如今所在的这方天地,既不是仙界,更不是他道之所向、心之所往的地方。   两千多年了,他一直留在这儿,怎么可能不想家?   林璞心里头难过,灵沂时不时瞧瞧她的脸色,大多数时候都温顺安静地坐在小师叔身侧不言不语。   闲聊了好半晌,袁思崖好似终于听过瘾了。   他闭目满足地喟叹了一声,似在脑海中过了一道印象。   随后止住小师妹的诉说,不等发问,就将此界往事娓娓道来。   “想必你们也知道,我、珑吉和绩庐是情同手足的莫逆之交。   当年在孤鸣山相聚时还曾调笑着说过,若有一日我们三人皆能证道飞升,定会是人间流传的一段佳话,届时到了仙界,便还做兄弟。”   “在大陆时,各种最坏的结果我们都想过了,却没成想人间问道一路顺遂,最大的磨难在仙门前的最后一步。”   袁思崖看向魔女平静道:“绩庐跟你说的都没错。我们兄弟三人中,我与珑吉是先过来的。在那时,万年前仙佛改法天道,害得后进者飞升皆飞临到这个鬼地方,就已是此地飞升者中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不仅如此,灵炁大陆是完美大世界,大陆天道管辖下的六道轮回还附属了一百零八座小世界。   也就是说,这万年来,共计一百零九个世界飞升而来的所有仙人,全部无法破界,被腾挪转移到了这里。”   “一百零九个世界?”林璞愕然,“难怪这几千年里,每次混沌海潮汐中裹挟的妖鬼那么多……”   就算有飞升者扛不住混沌侵袭身亡,基数也摆在那里,能跨海上岸的妖鬼数量决计不在少数。   袁思崖点头补充道:“大多数返回人间的妖鬼其实以自身实力而言,是孤身穿越不了混沌海的,只能借用几百年一次的潮汐之力。   而能偷渡悄悄上岸的,才是原本真正可怕的大能飞仙。”譬如剑君绩庐。   一百零九个世界,古往今来万年里飞升来此的仙人。   他们有的抛妻弃子,放弃了俗世里的天伦欢愉和富贵享乐,一头扎进孤苦寂寞的深山苦修千年;   有的历经千辛万苦,千劫万难,只为得成正果飞升逍遥……   这些飞升者,各有各的苦,可他们都咬牙熬过来了。   支撑他们的唯一信念,就是有朝一日能登临仙界,永享长生逍遥。   但他们来到此界时,却发现路早就被人断了。   最可恨的是,这方世界还五行不全,天道有缺,进来的修者再也没法突破另开天门离开。   仙佛们不仅断了前路,连一丁点希望都没留下。   说到这里,袁思崖面上扬起浅淡的笑,看向魔女和气道:“小友现在也知道了这些,如若你是这些千辛万苦飞升来此的仙人,你会怎么做?”   灵沂这次情绪却不似先前一般愤怒失控,唇角一勾,牵住小师叔的袖子,偏头看着她撒娇埋怨娇声道:“阿璞你瞧,袁真人又想杀我了呢!”   林璞赶紧把袖子扯了回来,一把抓住她不安分的手,瞧了师兄一眼,板着脸低声训了一句:“师兄面前不得无礼!”   灵沂被她在人前叱责也不恼,反倒挪了挪靠近她一些,少见地黏人,高高兴兴小媳妇一样应了,柔顺乖巧得厉害。   小师叔此时却耳根微红。   林璞训她事出有因,灵沂也的确不恼,可她小心眼偏要从别处找补回来“报仇”。   现在被人牵住还不老实,正翘起小指,在小师叔手心里柔滑地轻勾画圈。   师兄可是飞仙,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这些小动作怎么瞒得住人!   林璞连忙将她握紧,眼睛亮晶晶的略有些不好意思,对袁思崖介绍道:“还未与师兄说,灵沂不仅是孤鸣山十四魔君,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我俩的大道婚契已经定下了,还是五师兄亲自替我去孤鸣山与魔宗此任大魔君敲定的。”   袁思崖见她二人亲昵,本还微微有些诧异,此时了然摇头朗笑道:“你这丫头该打,喜事也不早与我说!”   修行之路本就寂寞,若能缔结一位情义伴侣,当然是件师长乐见的大好事。   见此,袁思崖也不对魔女再作逼问试探,而是径直看向师妹道:“坐拥神通妙法、动辄劈山覆海的飞升者满怀憧憬欢喜进入此界,在得知大道路断、毕生所求尽皆化为空谈后,小七,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样?”   林璞抿唇,面色沉凝。   她怎会想不到?就连勘破虚妄离升仙还远的无相魔君都险些陷入魔障。   即便她对此再乐观,想到先前灵沂愤恨怨毒的煞容,还有那漫天砸下的冰针箭雨,也还是叫她后怕。   “信念崩塌绝望,便会生恨。恨上仙佛始祖,恨毒了这方世界,更是会迁怒此方生灵。”   不等她回答,袁思崖语气浅淡继续道:“我们兄弟三人来到此界时,这方天地里遍地都是飞仙......”   一百零九个世界,万年里飞升而来的修者该有几何?   他们掌握神通玄术,能捉云拿月、驱雷掣电、挥剑成河。   但他们的信念已被摧毁,陷入了魔障,心基上覆满疯魔恶念。   掌握了无边法力的疯子飞仙,比修罗恶鬼还要可怕。   就是这群仙人,把兽人们安居繁衍的宁静世界,变做了一处人间炼狱。   他们要将修行路上所经受过的苦难,加倍返还到俗民身上。   大道路断,他们就要将错失的快乐一一拿回来。   但这种补偿性的享乐里又夹杂着恨,最后孕育出来的,是人间最大的恶。   仙人们草菅人命,随手一击轰灭千里山林,只为对赌杀生数目,这还是轻的。   还有翻手铸百丈高台,驱使万人进场为兽作“斗狗斗鸡”之乐。   更有降下灾祸再显神迹救世,愚弄戏耍苍生。   随后捏造扭曲教义抹去天理,强行配种逆人伦,仙人则看着父母怀抱残缺畸形死胎的绝望痛苦面容抚掌大乐欢笑……   这里是仙人的恶作剧斗兽场,这群仙人们把修者的囚笼,变成了此地万灵的炼狱人间。   林璞听得背心发寒,皱眉问:“升仙者不是已经渡过识海尘沦迷劫么,怎么还会疯魔至此?”   袁思崖淡淡地笑了一下,眼神中却没什么温度。   “心境崩塌绝望,杀意恶念随之而起,疯子在发泄发狂的时候,能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灵沂一直安静靠在林璞身侧听得认真,此时也接话道:“渡过了第六境尘沦,只是勘破了具象化的心魔和识海迷劫,并不是魔念全消。   智慧生灵皆有魔念,即便佛祖也不能免脱,端看自己压不压得住罢了……”   说着,见到林璞偏过头来看向她,灵沂嗔道:“瞧我做什么,你以为我也会跟那群疯子一样发狂么?”   林璞笑了起来,认真道:“你肯定不会。若是你,就算真的气狠了,也只会找个最看不顺眼的疯子神仙打一架,万不会迁怒弱者。”   灵沂斜睨着她眼波流转,话中似有深意。   “好啊,那我就揪着你打,把你打得又躺床上爬不起来。”   林璞听懂了。   小师叔耳根完全红透,她连忙扭过头假装没听见。   虽然这种话师兄应该听不出来什么,但她还是心虚地立马岔开话题。   “他们后来发现了离开此界的方法,从混沌海重返人间,意图撕破天道重新飞升,于是师兄便将计就计由着他们谋划,默契地与大陆修者里应外合诛灭这伙疯魔的飞仙?”   袁思崖淡淡道:“师妹高看我了。千年愿景一朝成空,我对此方世界的怨恨,不输于任何人。”   “啊?”   “但若是跟这群疯子一样发狂,贻笑大方,回头名声传回去叫娴君和谢三她们晓得了,定然会大大嘲笑我一番。”   他摇头笑了,抬眸时目光清亮温和,“我袁思崖可丢不起这个人。”   莫师姐没来这儿?   林璞与灵沂对视一眼,正待问时,袁思崖手里摩挲着茶盏已然再开口,她便将心中疑惑暂且压下,听师兄继续说。   飞升路断成了一场大梦,绩庐便加入了回返大陆图谋撕破法则的仙人队列。   而袁思崖和珑吉魔君虽不与这群意图毁去仙佛屏障放邪神临世杀生的妖鬼为伍,但也不会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去阻止修者自救。   大陆天道庇护下的亿万生灵与修者前程,袁真人哪一样也想选,哪一样也不愿选。   于是便和珑吉魔君作伴,兄弟二人在这一方疯狂的世界里,心灰意冷避世隐居。   袁思崖说着,抬头又看向对面二人道:“你们觉得,此界人类如何?”   面对师长,灵沂的态度一向不错,有问有答。   虽然回答内容不怎么动听,“又憨又傻,蠢得厉害。”   林璞连忙纠正道:“是善良,淳朴良善!”魔女撇了撇嘴,瞧她一眼没有反驳。   林璞先前在山林与兽人大军对峙时,明明瞧见那个后来牺牲的虎头将军脖子上有哨子。   它将哨子一直警惕地含在嘴里,但瞧见林璞放任那只小狸猫人被救走以后,却将嘴里的哨子拿下来了,还上前交涉示意她们离开。   现在回想此界兽人们在跨界修者手里吃过的苦,如今还能跟异界人不报偏见的好好沟通,得一句良善至极也不为过。   袁思崖笑容散去,视线微微垂下,怔然道:“是啊,纯良至善,这么单纯这么好的族群......”   “所以我至今都想不通,都在悔恨。”   “我想不通自己当初是怎么被魔念迷了心窍。他们那么好,我竟溺于心境,心灰意懒自暴自弃,冷眼坐视了三百年才动手。”   *   作者有话要说:   得知飞升者的境遇。   第一次。   灵沂(愤怒):气死了!我杀了你!!!(一击杀了男修)   第二次。   灵沂(戾气):烦死了!不准我泄愤,那就拿你泄火!(一把揪住小师叔扔床上)   第三次。   灵沂(打哈欠):哦。 第114章   袁思崖和珑吉魔君寻了一处灵秀之地归隐, 自此不问世事,入定悟道。   头五十年倒是清净,但再五十年, 就有惶惶四下逃难的兽人们躲避疯仙时搬到了此处安居,与他们做了邻居。   对此, 兄弟二人也只撑起一道山水幻幕, 并不搭理。   再后来,便有仙人发现了躲在这处的凡人俗民。   面对着飞来拿活人性命取乐的仙家们, 兄弟俩只在一旁漠然视之,既不加入,也不插手制止。   他俩不会同流合污,但也决不会贸然出手惹祸上身。   疯仙们陷入魔障,却没有迷失心智。   这里有同道隐居, 仙人寻乐消遣的时候便不会断毁此处山脉石基,也不会将锦绣山林灵气抽干摧败成绝地。   他们只把此地人类当成玩具肆意凌虐。等兽人俗民们尽皆被玩死了,仙人便会离开。   留下的血肉泥沼被时间掩埋, 遍地血污化作肥沃的黑土地,不出二十年,还会吸引下一波逃难躲藏而来的凡民……   周而复始, 兄弟俩的归隐地越发灵秀, 每隔几十年吸引来的族群难民也越多。   可每次过来的族群个数多了, 单个族群里的人数却越来越少。   这里变成了一处陷阱,引诱来无数族群种绝望恐惧的弱小俗民, 然后再由群山亲眼见证了他们的没落消亡。   袁思崖毕竟是正道修士,再怎么断情绝欲, 心里也有一份仁义操守。   开始时此地兽人身死的确与他无关, 但不可否认的是, 正因为他兄弟二人的存在,才导致此地逐渐成了仙人们留下的一处诱饵猎场。   可修行不易,他不会为了兽人俗民就跟此界数以万计、神通广大的仙家们贸然对上丢了性命。   第三百年,过来寻乐的疯魔飞仙再来时,袁思崖终于下了决心,这次以后,就将此处诱饵宝地毁作焦土后离开。   山顶幻幕内,看着血泊地奔跑爬行惨死的俗民兽人,还有漫天跃闪的剑光,他本还在挣扎犹豫。   却不想最先忍不住的,是向来冷心冷肺、看不起俗民的珑吉魔君。   “那是一个雨后的黄昏,山林空气清新,我与珑吉正在山上对弈。   忽而雷火降世,潮润的村落蒸腾起白色浓雾,随即火光冲天,山脚下那个村子便噼里啪啦燃了起来……”   “直至今日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妙法祥云之上,站着十三个仙人。   八个从大陆飞升而来的人修,其中两个我还认识。另外五个则是从其余小世界飞升上来的妖仙和鬼仙,他们嘻嘻哈哈地站在云上,随意向下扔着陨星雷火,一边还抚掌大笑,指指点点,好似在打赌看蝼蚁们能从火雨里跑出多远。”   空气中尽是血肉焦枯的气味和火舌卷起的烟灰。   袁思崖弃了棋盘默默看向山下。   这时有个小兽人抽噎着误打误撞从幻幕阵眼处闯了进来。   它瞧见阵内两人后立马炸毛,止住哭声,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   随即犹豫了一下,四爪伏地绕着二人跑了。   可跑过了几步,它又捡了几块石头远远扔过来,示意两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屏声凝神,跟着它一起逃。   袁思崖一袖子将那小兽人拂到百里外的安全地带,回头正要跟好友诉说商量,却见珑吉不发一言,双手成爪径直撕开了山水幻幕。   魔君仰头,看向天上那群望过来跟二人微笑点头打招呼的仙人,抬手便是百余道奔雷剑光。   雄壮粗豪的汉子回头望向清逸道人,目中似奔涌着流火,“什么狗屁飞仙邪神,老子忍不了了!”   袁思崖正要伸手,小师叔连忙用灵力驭托着茶壶飞起,给师兄手中已然空了的茶盏注满温热茶水。   他没有拒绝,品了品茶润唇,似是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眼中却荡开温和的笑意。   “许是掌教的位子坐久了,我总是瞻前顾后想得很多,却原来都是自己给自己施加的锁链。   我早看不惯这群疯仙,却又优柔寡断。怕动手招致来的后果太过严重,还怕连累到兄弟,再连累到往后飞升过来的同门弟子。”   “可珑吉这莽汉,也不知道当年是怎么坐稳大魔君的位置的,狗脾气一样,只一句看不惯,说翻脸就翻脸。”   前孤鸣山大魔君珑吉,在大陆留下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魔徒的肆无忌惮与霸道,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珑吉自入道起便好勇斗狠,嗜战如狂。   曾在地阶巅峰就敢独身一人跑去别派拜山求战,指名要挑战人家剑术最强的长老。   魔宗派人唤他回去,他也梗着脖子不听,只说生死有命,修者阖该一往无前,对战切磋若输了便是技不如人,死在别人手里也是活该。   还讥讽不应战的是缩头乌龟,传讯叫孤鸣山来领人的更是无胆鼠辈,直把人气得火冒三丈。   但他又着实天资过人、本领高强,一路从三流小宗挑至一流大派,越战越强。   最后甚至只出一剑就削了人家大宗派长老的发冠,还嚣张跋扈地甩下一声“不过如此”,随即收剑扬长而去。   到后来,他还准备去剑域挑战,路上却遇到了同样是武痴的刀狂谢三。   两人打了起来,开始还算势均力敌,可其后刀剑法器对轰劈碎,二人干脆不论修为只比拼拳脚。   谢三拳脚功夫更胜一筹,珑吉被她按地上暴打了一顿打成青肿猪头,至此才算安分了下来。   但珑吉狂妄的名号已然传了出去,名声也臭了。   他凭一己之力把魔徒邪佞偏执的名声发扬光大,成功叫天下修者对孤鸣山敬而远之。   珑吉从入道开始,直至成为孤鸣山大魔君之前,向来都是目中无人,霸道自我、瞧不起弱者的。   再加上他又极度好战,就算是门内切磋,以往打出真火来六亲不认误杀了同门也是常见之事。   这样的性子,他手里早就沾了数不清的性命。   就算登临高位,珑吉这个大魔君也更像一个太上长老。   但他有自知之明,宗务大多由其他魔君商量着来,自己只钻研悟道。   魔君本人不屑于欺凌弱者,向来也是视人命如草芥。   可如今在一方异界,袁思崖还在顾忌犹豫、隐忍克制的时候,珑吉却看不惯忍不了了。   三百奔雷划破天际劈砍而下,顿时便搅碎三名猝不及防的仙人,云上剩下十个还没来得及反应,袁思崖便毅然出手。   地面青芒大作,山林草木藤条疯长盖灭了地上雷火。   随即青藤封界,掩护着珑吉魔君身形暴涨,化作一尊巨大魔灵扑上高空。   袁真人犹豫不决,好兄弟替他做了决定。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思虑周全,怎么瞒着偷偷宰了这十三头疯仙……   鏖战一场,十三疯仙死无全尸,兄弟二人也身受重伤。   可这只是个开始。   对袁思崖而言,最难的反而是第一步。   但第一步珑吉替他迈出去了。   剩下的,以他的性子,既然动了手,一切就都要做到最好。   “修仙修成了疯魔,这群人在这里尚且如此,等越过混沌海重返人间欲要推翻仙佛禁制时,还会顾忌大陆生灵么?”   林璞斩钉截铁摇头。   当然不会。   小师叔跟妖鬼们打过好多回交道,早就熟知这类人的毒辣本性。   若非如此,刚从灵沂口中得知妖鬼是飞仙的实情时,她也不会百般抗拒不信。   “疯仙们信念崩毁坍塌,失去了目标,但我的信念重建了。”   袁思崖笑了,眼睛亮得吓人,“他们想快活的活着逍遥永生,所以杀生,所以返回大陆要放邪神进来毁了我的家乡……那我就将他们一个不落的通通弄死。”   可袁思崖和珑吉二人毕竟势单力薄,难以对抗这许多仙人,于是他便找到了投入妖鬼阵营的绩庐假意相靠。   经过前后数次的接触,袁思崖确定,绩庐已经陷入魔障,一门心思要破天重新飞升,他便转换了思路打入妖鬼内部。   等绩庐去往人间后,袁思崖估摸着大陆所能承载、天宗能够抗衡的妖鬼数目极限,在接下来的几次混沌大潮汐里,与珑吉里应外合,袭杀了妖鬼阵营里许多实力或心智拔群的飞仙……   林璞眨眨眼,有些梦幻般地呆呆问:“就、就您和珑吉魔君两个人?杀光了留守以及后来的所有飞仙?”   又不是杀鸡宰羊,此间可是遍地仙神,这是诛仙啊……   大师兄被她逗乐了,哈哈大笑:“怎么可能,哪有那么容易!”   袁思崖多智近妖,原先还任掌教时便手段高超。   哪怕不看修为,只凭心智都是巅顶的大才。   疯仙虽多,可他们各自也有阵营,多方势力之间的倾轧严重,并非铁板一片。   再加上袁思崖打入他们内部成了内鬼,珑吉在外接应,兄弟二人本就实力超群,联手起来诛仙,二对四轻而易举,以二敌六都稳操胜算。   若再狠一点不惜身,战绩最卓越时二人以逸待劳事先设下陷阱,甚至能剿了一支十八人的疯仙队列。   当然再多的话,他俩就得疯狂逃窜甚至死路一条了……   即便如此,兄弟二人袭杀了妖鬼阵营里心智最拔群的飞仙,袁思崖再暗中使计挑拨,也能叫疯仙势力之间打起来内耗。   但最重要的是,他二人并不是孤军奋战。   他们找到了志同道合的道友。   袁思崖笑出声来,语气里是满满当当的欢欣愉快。这是飞临此界后叫他最快活的一件事情。   “原来此界还有跟我们兄弟一样的人!   他们有的出身于天宗大派,也有小门小派的修士或山野散修;有灵炁大世界的修者,同样还有出自其他一百零八个小世界的无名仙家。”   不是所有信念坍塌崩毁后的修者都残忍嗜杀,陷入疯魔迁怒于无辜生灵。   还有好多人只是心灰意冷、浑浑噩噩罢了。   这群修者的确不关心此界凡人,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去杀戮苍生只为放纵取乐。   他们心中自有底线,和珑吉一样也看不惯疯仙所为。   可遍地都是疯子飞仙,他们与先前的袁真人一样有顾虑。   忖度着自己势力单薄也改变不了什么,便也与他二人当初一样,寻了灵秀之地隐遁,不问世事了。   但这份留存心底的良善就是已有灯芯的火油,兄弟二人揭竿而起,匡扶此界天道护佑凡民,火星子便迸溅四射了!   无数高人大能响应加入,血战连连,妖鬼们后院起火,自此天下大乱……   但这次大乱不再是此界俗民遭殃,而是飞仙神魔们卷入战火,死伤惨重。   已潜入灵炁大陆领导妖鬼们的绩庐不知道,他的两位至交兄弟与他选了一条截然相反的路。   鏖战不止,这场经年持久的战事既惨烈又悲壮。   打到后来,此界天上下的每一场雨都是血色的。   每场战役都打了很久,每一次也会有数不清的仙神妖魔陨落。   灵炁大陆上,天宗每三百年集结修者于东极浴血奋战击杀妖鬼。   而在他们不知道的另一方天地,同样有一群前辈正与他们并肩作战,且后者的战事还要更血腥残酷、更长久壮烈......   分明是一场场惨烈的战事,可袁思崖的话语里却满是纯然的快乐。   他们来到此界丢失掉的信念与意义,好似全都找回来了。   一群齐心协力对抗疯仙的前辈们,无论是出于侠义之心看不惯恶徒胡作非为才出手,还是有一副慈悲柔肠意图匡扶天地、护佑此界生灵,亦或只是单纯的想杀戮泄愤却不愿伤及无辜……   他们俱都全力以赴陶醉其中。   哪怕每次打完后都负伤疲惫苦痛难言,即便随时都有可能死在此处异乡,但他们打从心底里快活!   这场恶战不知持续了多少年,直到有一天,他们终于肃清了世界的角落,荡清寰宇,诛灭所有疯仙。   但这个时候,诛仙者的队列里也只剩二十七人了。   “还活着的二十几名仙家有人有妖、有魔有鬼,个个都是好手,每一位都不逊于我与珑吉……”   师兄此时仍意犹未尽,好似还沉浸在那段令人热血沸腾的往事里,眼神全无焦点,絮絮叨叨微笑着说话。   灵沂细细观察着袁思崖的面色,心头微沉,担忧地看了林璞一眼。   小师叔还全然不觉,见师兄从回忆里慢慢清醒,等他看过来时便精神一振,连忙趁着这个时机插嘴问:“那其他二十六位前辈呢?”   袁思崖闻言垂眸转了转手中的杯子,滚烫的茶水此时已然凉了。   他垂眸淡淡道:“不在了。” 第115章   旷日持久的诛仙大战落下帷幕, 近万年内飞升至此的数十万疯仙被屠戮殆尽,但事情还远远没到结束的那步。   灵炁大陆的妖鬼被铲断了根,可此界兽人生灵却还处在疯仙们的威胁之下。   一百零九个世界都与这里连着, 即便每个世界每五百年才能有一人得道飞升,算起来仅五年就会有一位仙人跨界过来。   二十七高人自此化作此界守护尊神。   他们炼化了无数石哨分发下去, 每当有跨界飞仙者入界, 兽人以哨声召请,他们便会立马赶赴过去围剿诛杀……   “这样下去, 无穷无尽,没有尽头的。”   袁思崖叹了一口气。   “我们二十七人里,有一位大德神僧。   若是常人,见到疯仙杀人看不惯,出手杀也就杀了。但时日久了, 他不免心生慈悲怜悯。”   大多数疯仙在来此界前本也不是什么恶人。   若不是知道了真相,若还留在原来的世界里,他们大多数即便不是受万灵敬仰、德高望重的老祖, 也会是性格沉稳、不为外事所动的淡泊高人。   神僧慈悲,众生皆苦,他想寻个能治本的法子。   这个法子倒也简单。   要想保此界太平, 重还兽人一片乐土, 又想拯救前赴后继不断投入魔障的飞仙, 那就要掐断疯仙的诞生契机。   这二十七名在诛仙之战中走到最后的仙人,无一不是惊才绝艳的升仙大能。   有一位精通空间之术的阵法大家潜心钻研, 拿出了一套穿界遁法。   以外力相送,这套遁术可跨界定位钻空, 叫阵上众人能从容地在此界与各小世界之间来回往返。   珑吉又与神僧一起合作, 闭关参研, 成功精研出一门玄法道锁,可于各世界天道法则上再加一层佛魔问心劫。   届时,修者即便渡了最后一重天劫,天门出现也会被玄法遮掩,不叫修者看见。   必得等升仙者再渡了佛魔共同设下的问心劫,道锁才会解开,见到天门。   经过这般筛选后再飞升而来的仙人,定然不会再因信念崩塌而自暴自弃,沦为疯魔恶仙。   而没渡过的仙人不知实情,瞧不见天门,也只会以为自己跟以往修行时一样陷入了瓶颈,差一步登仙,苦思寻求破境之法。   于是二十七名飞仙分为两队,袁思崖与另外六名高手留下,应付时不时便会跨界而来成狂疯癫的飞仙。   余下二十人则由那名精研阵法的倦鹤仙子引路,将一百零八个附属小世界按五行的完整程度由低到高排序。   珑吉魔君与神僧净衍带队,依次过去于小世界天道之上补添法则。   至于灵炁大陆,则被众人放在了最后。   这不仅是因为那一百零八个小世界附属于灵炁大世界,小世界天道改法增添规则的难度更小。   也因为这些世界虽五行俱全,却各有强弱,遁法能寻到五行环套的薄弱处轻易破界而入。   可灵炁大陆不同,大世界中的五行之力各自鼎立相当、不偏不倚,周天轮回运转圆满。   就算数十万疯魔飞仙也都只能老老实实穿越混沌海,腐蚀仙体、境界大跌变成妖鬼怪物才能重返人间。   对于这样一个完美大世界,万年前的仙佛尚且要牺牲无数才能改法天道。   现在他们想过去补添法则,不仅专精空间阵道的倦鹤仙子对自己的遁阵没有把握,珑吉和神僧净衍心里也没底。   开始时事情发展得还很顺利。   一百零八个小世界排好顺序,二十名大能飞仙静默跨界而去,改法天道,于无量飞仙劫外再加一重神魔问心,随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随着时间的流逝,果然,飞升跨界而来的仙人数目稳步下降……   但正当一切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这二十个人从第三十六座小世界回来后,事情开始急转直下。   他们生病了。   “生病?”   林璞不解问:“几位前辈受伤了么?”   生病这个词对修者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修为越精深,越是诸邪辟易,你想生病都病不了,更何况是大道飞升的仙人?   他们可能因外邪入体或临劫渡难而受伤,可若是莫名其妙受病魔侵袭而生病,那可真称得上无稽之谈。   袁思崖神情有些沉郁悲伤,摇头道:“不是受伤。他们低调行事,每去一个小世界从不节外生枝,也没有人留意到他们的存在,一切都很顺利。   他们就是,仙体出了毛病。”   其实问题在第一个世界时就出现了。   不过变化太过轻微,再加上身上扛的任务重,大家便都没有说。   只以为是穿空跨界、仙体硬扛虚空罡风留下的一点后遗症,慢慢恢复也就好了。   但到了后来,症状扩大不见好转,二十名飞仙或多或少都察觉到了不对,互相询问印证之下,发现并不是错觉。   他们的仙体正在慢慢腐朽溃烂。   林璞皱眉道:“这是为何?虚空罡风对修者身体的损害不可逆转么?”   小师叔关心则乱,连忙一把圈住了魔女的手腕开始探查灵脉,灵沂任她探查过后反手与她手心相扣。   “虚空罡风于修者而言的确危险,但只要事后好生休养,将伤口及法体内肆虐的风旋驱逐湮灭,就不会造成持久损害,慢慢休养不会有事的。   再者,魔坛就在虚空深处,虚空是魔神主场,罡风对神仙来说算不得致命,几位前辈应该是遇到了别的。”   袁思崖点头肯定了她的说法,声音低沉道:“不是穿空跨界带来的影响,而是天道的反噬。我们贸然增添法则,引发了小世界天道的法则反扑。”   他们本以为最难的是怎么想出办法、怎么执行去做,却没料到,最困难的是改法天道后面临的大世界因果玄力反扑。   天劫之外再加一重劫数,虽比不过万年前神佛对大世界法则的改动大,但这也是对世界本源规则的改变。   万年前的始祖们因为改法舍身成仁,他们现在做的,跟前辈先人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仙佛是直接对主源大世界天道法则进行修改,二十名大能飞仙则是先从小世界入手添加规则。   也因此,后者所受的反噬要轻缓一些。   但结果其实也没什么两样,法则反扑好似附骨之疽,根本不可能好转。   虽不立刻致命,二十名仙人的法体却不可救药地一步步走向崩毁。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该做的事情却还是要做。   他们每多去一个小世界改法天道,反噬加重,身体的崩毁便会加速一次。   为了撑的时间更长一点,除了袁思崖一人被众人逼着留守,所有的飞仙都开始轮换着过去。   而袁思崖留下的原因,也只是因为大家担心万一时日久了,目标还未完成,所有人反倒先骨烂肉销身亡。   此时便还能有最后一个人在这里撑着,保护此界生灵对抗疯仙。   最后一个人会孤独久远的活着,说不上谁的担子更重。   时日渐长,法则反噬累加后的伤害越来越重,二十六名飞仙的外表也越来越可怖。   每次到达下一个世界时,他们甚至都要施法遮掩仙体上溃烂出来的大洞,以免拖着骇人的外貌在小世界影响行动。   第五十六个世界,开始有人扛不住倒下,道散身亡。   第七十二个世界,二十六人只剩十九。   第八十一个世界,因为太过虚弱,有一位仙人改法设阵时脸上遮掩血洞的法术被小世界的巅顶大能看破,误以为这群人是正在设邪阵的妖魔恶修。   消息传出去,那个小世界的修者们争先赶来降妖除魔……   待他们疲惫招架完返回来时,二十六名大能仙人已减员一半,仅余十三人。   等去到第一百个小世界时,活着回来的便只有魔君珑吉和那位阵法大家倦鹤了。   “倦鹤那次回来,跟珑吉一样看不出人形,浑身是血,姣好的身姿已尽数溃烂,怀里还抱着一盏血染了莲座的摩尼宝珠……”   林璞心头难受,轻声问:“是那位神僧?”   师兄声音清浅应道:“净衍说他预感自己已经快撑不住了,若跟珑吉和倦鹤一起回来,也只是白白损耗。   他修的是佛,若自行坐化,至少也能留下三十六枚佛骨舍利穿成如意念珠。”   一百个世界都已改法完成,剩下八个都归属于轮回三恶道的饿鬼道、畜牲道和地狱道。   净衍看得出来,倦鹤已油尽灯枯,顶多只能再撑三个小世界。   他一死,女仙再死,没有人主持遁法,留下同样是风前残烛的珑吉魔君一人,他也哪里都去不了,只能留在兽人世界等死。   若和尚此时坐化,留下的佛骨天然克制地狱恶鬼,说不定能惠及同伴,叫他俩再撑一段时间。   袁思崖沉浸在回忆里,脸上挂着浅笑,心神恍惚道:“但净衍也没有想到,他坐化后竟能化为普惠众生的伏魔圣器摩尼珠,他是真的修成佛陀了啊。”   说到这里,袁思崖停住,静静看着手里凉透的茶盏再不言语。   陡然的沉默,林璞心里说不上什么感受,只是说不出的憋闷难言。   灵沂叹了一口气,挽着她的手臂,将她的手牵到自己膝上握住,螓首靠到小师叔肩上无声抚慰她。   好半晌,袁思崖才再开口继续诉说:“拿着摩尼珠,倦鹤和珑吉果然多撑了一段时日,但第一百零五个世界以后,再无音讯。   我等了四百年,他们一个都没有回来。”   林璞心中一惊,摩尼珠被两位前辈带离此界,可……   袁思崖笑了,抬眸看向她,语气淡淡道:“我寻过去了。”   “见了他俩最后一面,将摩尼珠带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当初那么大的打击都没把师兄压垮,他心境不会走偏疯魔啦!   是身体出了问题。   虽然神僧和精研空间的那位阵法仙子没有名字也能糊弄过去(x),但想了想,我这个取名废还是抱头绞尽脑汁苦着脸翻易经想了名字。 第116章   山风徐徐吹拂而过, 在山岗四周的林野间带起一阵绿浪。   三人坐在山巅的树荫下,头顶枝叶晃动,洒下日影斑驳。   林璞心头泛起不详的预感。   师兄跨界过去带回了摩尼珠, 那他有没有……   “第一百零五个世界是畜牲道,珑吉与倦鹤传送过去时便已油尽灯枯, 恰好又掉入了一方鬣狗巢穴, 道锁玄法阵还未完成就被鬣狗大妖们偷袭围猎,不得已陷入了龟息沉眠。”   袁思崖找过去后完成了他们设下一半的法阵, 随后与二位挚友道别,拿上摩尼珠,得二位飞仙死前一击推进发动遁法穿空破界回来。   至此,一百零九个世界,便只余最后三个小世界和灵炁大陆的天道没有完成增法加劫了。   袁思崖有心自己去完成任务, 但倦鹤的穿空遁法发动需以外力相送。   他离开兽人世界可以等疯仙过来激斗时借力,想再从小世界返回来那可就没有办法了。   于是袁思崖便再也没有离开,拖着遭受法则诅咒惩罚的仙躯留守此界。   在无依无靠、漫长又孤苦的无尽岁月里, 独自一人击杀飞升跨界而来的恶鬼疯仙。   “仙体沾染了法则腐毒,我迟早也要步上兄弟们的后尘。   本想着能在接下来的飞仙里寻一持心守正之人接替我的位置,后来才发现这个想法只是痴念。”   剩下的三个小世界皆归属于地狱道和饿鬼道, 飞升上来的都是跟百子鬼母一样生性嗜杀残忍的恶念鬼仙, 没几个好东西。   大世界过来的修者也跟绩庐一样, 得知真相后信念崩塌,心性无可救药地滑落深渊。   至于先前添加了道锁的小世界, 许是增添的最后一重佛魔问心劫太过苛刻。   在二十七人开始计划后,前后近千年的时间里, 改法的新天道下, 没有一个飞仙能成功越过问心劫过来。   直到二十七人只剩袁思崖一人留守, 他又等了几百年,都没有找到一个能通过他筛选的继任者。   袁思崖一日日虚弱下去,他已没有把握能制住每一个从大陆飞升过来知道真相发狂的疯仙了。   “我力量降得厉害,为了对抗腐毒蔓延,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龟息……”   这也是为什么百子鬼母出现后,兽人们拼命吹哨子,吹了好久才唤醒他过来。   若是放在几百年前,哨声刚起时,不论天涯海角,真人三息之内就能赶到了。   好在前一百零五个世界的疯仙来路已经断绝,剩下四个世界飞升过来的仙人,时间短一点七八十年来一个,长一些好几百年才再来。   就算袁思崖醒的不及时,他们单独一个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   “我再没有精力去筛选来人的心性。   再加上绩庐他们还在大陆上活动,随时都可能送一个有穿界之能的修者过来戳破这层窗户纸。”   “此界兽人都是我无数同袍道友耗尽心血护下来的。   灵炁大陆是主世界,是我与珑吉的故乡,更不能放任绩庐他们计划成功,撺掇拉拢大陆修者损毁万年前的仙佛法则,重新放邪神进来肆虐……”   他仙体腐朽、力量日渐衰败,“于是,我就只能趁着自己还坚持得住的时候撑久一点。”   袁思崖的确是正道修士,但他既然能跟珑吉魔君玩得来拜了把子,本性也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慈悲大善人。   若真论起来,他手里后来沾的不少“同类”性命,都是刚飞升而来还未犯下累累血债的无辜飞仙。   他们中许也有修身养性、意志坚定能接他担子的慈悲之人,但袁思崖快撑不住了,他赌不起。   “还望见谅。”   袁思崖看向灵沂致歉,话意里带着歉意,语气却斩钉截铁毫无悔意:“但自五百年前起,每次被唤醒后,我就再也不会查证来人心性了。   此后跨界来此的修者,来一个我便杀一个。”   林璞此时却沉思着面色却有些古怪。   她从方才起便若有所思,直到此时师兄将此界飞仙事的来龙去脉一一说尽了,她才莫名问道:“师兄,您当初飞升时的场景是什么样子的?”   袁思崖虽不明白她此言何意,却也对小师妹和盘托出:“灭顶雷罚三日,其后云霞漫天,严酷冬日里,山林之内枯木逢春……怎么了?”   这种事情宗内应该会留存详细记录才是,许比他这个亲历者记得的还要详细。   林璞继续追问道:“那您渡劫之后呢?”   “渡劫之后,便察觉到了天道法则的些许排斥之意,随后天门出现,我便没想太多,推开门来到了此处。”   袁思崖察觉小师妹语气中的急促,不明所以。   “推开门……”   林璞嘴中重复了一遍,转头又对魔女道:“灵沂姐姐,以往大陆前辈大能们飞升,也是渡完天劫后,推开天门离界飞升的么?比如说珑吉前辈他们?”   灵沂有些窘,脸上微微发热。   虽然珑吉魔君出自孤鸣山,但魔女再怎么见多识广,以袁真人的阅历及与珑吉魔君的关系,大师兄知道的肯定比魔女多且详细。   可小师叔第一反应就是扭头问她,不过是潜意识里更亲近信赖她罢了。   灵沂原本半倚靠在她肩侧,此时见袁真人目光看过来,立马坐正,柔声回复道:“以我知道的,魔宗先辈和其余前辈飞仙,好似也都与袁真人一样,渡过天劫后天门现世,推开投入其中离开。”   林璞了然,似有什么想法笃定了一些,她目光灼亮地重又看向对面,轻笑道:“师兄,你在这里守了两千多年,是不是没有见过莫师姐?”   “娴君?她也飞升了?”袁思崖意外道。   “先前没来得及与师兄说,我不是五师兄带回师门的,而是由莫师姐代师收徒引我入门。   她百多年前便证道飞升了。那时候我也在场,那日不见天地劫难,只有烈日流火三千里,生机普降,天门大开……”   “更重要的是,师姐的天门出现时是自行敞开【①】,而不是她推开的。”   “不仅如此,师姐当日飞升也无劫数。   没有天雷,没有阴煞罡风,更没有虚空恶兽,好似她只一句要往九霄斩邪神,直接便有大道梵音相送。”   灵沂思索接话:“许是一重外人瞧不见的静默寂灭劫?”   林璞偏头看着她笑道:“那日在莽山火猿猴谷,你歇息时我去见谢师姐,她也是这么与我说的【②】。”   “但我日后回想起来,旁人还好,可若放在莫师姐身上,这事说不过去。”   林璞算来是由祭祀和莫娴君共同抚养长大,莫娴君于她如师如长、如姐亦如母。   以她老人家对小师妹的疼爱,若是她的飞仙劫真的如修行世界广为人知的说法一样,有一重“静默寂灭劫”,没道理一点提醒都不留下径直离开。   除非莫娴君飞升那日,就是看上去那样根本没有劫难。   “若是顺着这个思路来,我年少时在化境中,有一日本该由师姐辅导我课业,可她却突然消失了。   婆婆那几日一直心神不宁,直到三日后师姐才从远山深处出来。”   “我那时还小,但她们说话也没避着我。   师姐回来那日身形有些狼狈、发尾枯焦,谈话间透露,她那三天莫名其妙遇劫,自足底涌泉穴骤起阴火炼骨焚身,危急万分。她消失是寻了个静处历劫去了。”   “可那处化境与世隔绝,不通大陆天道,师姐阳寿尽了躲进来甚至都能隔绝法则探视。   我在化境里修炼破境,更是得出来才能历劫入三境不归人,师姐躲在里面都逃不过、莫名其妙渡的那道劫难是什么?”   袁思崖看着小师妹望向他的晶亮茶眸,喉咙咽了咽,捧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心跳得有些快。   修者九境中的所有劫难都能拖延能躲,只要避开天道窥视,寻一处与大陆天道隔绝的小洞天藏进去,那便都能暂且避开。   只不过一旦出来,所有的劫数便会一股脑灭顶砸下来。   若是寿尽的修者,若能跟红绫真君一样,有机缘寻到一个已被抹去存在、在法则层面上已不存在的化境小天地,躲进去连轮回都窥视不到踪影,就能躲过寿终的命运。   但世上唯有飞仙劫躲不过、藏不了、拖延不得。   飞仙劫是随修者自身产生。   你灵元只要修至量变转质变,化作仙力的那一步,那么无论修者本人在哪里,飞仙劫便会立时灭顶而来,任谁也躲避不开。   可如果莫娴君在化境里就渡过了飞仙劫,她出来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直接飞升?天门未现?   袁思崖瞳孔微缩,探身紧紧盯住小师妹问:“娴君那日飞升前说了什么?【①】”   林璞事无巨细,认认真真详细讲述了一遍,袁思崖静听思索。   “浑浑噩噩千年,一朝心境圆满,情侠道义非累赘……囚于心境,愧对恩师……   可师尊不是与我一样,渡了劫以后推天门飞升来此的么?”   林璞察觉不对,忙插嘴问:“师尊也来了此界?他老人家飞升时不是无天劫,天门大开相迎的吗?”   灵沂闻言也连忙附和补充:“孤鸣山典籍记载也是如此。道君他老人家飞升时无天劫,天门径直大开、云霞蔽日,万里甘霖普降。沐浴者皆境界大涨,于是后辈便尊灵雀真人为此界道君。”   袁思崖皱眉道:“你们这是从哪儿听来的颠倒乱传的说法?”   “恩师当年被尊为道君,是因为他老人家惊才绝艳,一人开创五行阴阳共计七门巅顶妙法传下,如此成就堪称旷古未闻、举世无双。   道君,道之尊主也,若只是升仙时顺带降下甘霖普惠助长一小部分人的修为,怎有资格被称作道之君?”   这时三人都察觉不对了,林璞当机立断将小莲妖唤了过来。   莲妖自小在剑域长大,这些事情她知晓的最清楚。   小丫头一本正经有模有样地跟活在传说里的大师伯恭敬行礼,听师尊问话,便毫不犹豫将宗内记载背诵出来,内容跟孤鸣山记载的一般无二。   “噢还有,在大师伯飞升后又过一千年,祖师重返人间,只不过这次回来后他老人家便径直闭了关,百年后复又破界离开。”   袁思崖皱着眉摇头,“不对,完全不对。”   在他亲历的那段时光里,是亲眼看着师尊扛过劫雷以后推开天门离开的。   因甘霖普降得道君尊号完全是无稽之谈。   师尊早便成名。   再者说了,师尊是在羽山历劫,得了恩惠境界大涨的也是剑域弟子,修行世界犯不着为此而尊崇灵雀真人。   至于在他飞升一千年后师尊又重返回宗,这件事他全然不知。   他刚来到此界时曾找寻过师尊。   但师尊在此界的存在就仿若昙花一现,见过道君的人极少,他也无从寻起。   直到后来诛仙战起,此界大乱。   一来他分身乏术,二来猜想着师尊得知“升仙真相”后或许也心灰意冷、隐居避世,不愿见他。   便没有再找了。   可没想到灵雀道君竟然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重返大陆人间。   也是,道君这样的旷世奇才,不愿通过混沌海变成怪物,就花几千年钻研出一门玄法重返大陆。   这对他而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两方讯息完全对不上,一种说法来自前辈亲历者,还有一种说法是后世流传的记录。   这种情况林璞遇见过,她与灵沂对视了一眼,面色凝重。   “白神传下的祀神道法,邪法改史,涂抹乾坤。【③】”   当年磐蒙无咎木之事,与现今情形如出一辙。   神木妖宫被邪神信徒使妖法夺元同化后,被从世人的记忆和典籍记载中全数抹除。   书籍里记录的文字腾挪移动,缺失的空白被谎言罗织填补成为虚假的事实。   消失的东西自此从乾坤中抹除,被世人遗忘。   在灵炁大陆,除了剑域小师叔和魔女灵沂两位亲历者,神木妖宫再没有存在痕迹。   可现在面前有另一个当事人。   磐蒙无咎木是袁思崖当年行走大陆时随手栽种下的木种灵植之一,他亲手栽下的阳极甲木长成参天大树,他自己当然记得。   小莲妖眸中惊骇,听得目瞪口呆。   神木妖宫在大陆上的存在被抹除,她的记忆自然也被篡改了。   可如今师尊师娘和大师伯面色凝重的交谈里,都透露着一个笃定的事实:你所见所闻所感的记忆里,穿插着邪法编制替换出来的虚假谎言。   她被愚弄却全然不知,这是怎样令人胆寒的可怕邪术!   如今同样的情形再现,袁思崖这个亲历者所说的无疑才是真相。   那邪神信徒在人间为什么要篡改这段历史?   林璞心神集中思索着,突然抬手,一旁山石爆碎化作一捧圆润的石质棋子飞了过来浮在身侧。   她拈起一枚棋子点落到桌上。   “邪神改史不能无中生有,只可罗织填补。   那宗内典籍对师尊的记载便是半真半假,结合师兄所说,师尊第一次飞升历了劫,天门紧闭出现,他推开进入。   重返人间后第二次破空离界时,应当就是跟飞升前自言‘心境圆满’的莫师姐一样,没有劫数降落,天门径直大开、云霞蔽日,万里甘霖普降,得惠者修为大涨。”   第二枚棋子紧接着点落于石桌上。   “这时候师兄已在此界。   诛仙之战起,此时若飞升而来,师兄不可能不知道,所以第二次飞升的师尊与莫师姐一样,都没有来这里。”   第三枚棋子被林璞握在了手里,她转头看向靠在魔女身侧聚精会神仰头听着的漂亮丫头,问道:“为师一直都有一个疑惑不解。”   “少时你二师伯与我讲过,师尊他老人家飞升后重返人间,曾指点门内弟子留下道训,说我回宗后便能看见【④】。   这说明道训应该刻在门内很显眼的地方。   但我自回宗门以后,别说道训,所有人都说师尊回来后便径直闭关,百年后才离开。   你有听说过道训么?”   小女孩咽了一下口水,呆呆道:“弟子没听说过祖师有留下过道训啊……”   林璞点点头,两指把玩着棋子翻转,转头看向师兄。   “我对此追查过,师尊回宗那日,见过莫师姐和三名长老、七位二代弟子。   可等师尊二次飞升离开,除了师姐,这十名长老及弟子皆在三百年内,于离山途中陆续被袭惨死,凶手也已授首。”   “除了莫师姐,见过师尊的人尽皆身亡,而师姐本人正巧见过师尊后便离宗云游再没有回去,所以不知道有歹人瞒天过海,将师尊留下的道训警示及记载抹除。”   棋子落下,林璞下了一个结论:“飞升之事有问题,且与邪神有关。”   她转头看向魔女,正巧对上一大一小亮晶晶的眼睛。   小师叔不由失笑,伸手牵住了灵沂的手笑道:“我一直不相信妖鬼们的说法。”   “万年前的仙佛始祖慈悲济世,为了将白神赶出大陆,不惜舍弃万年精修牺牲自己改法天道。   他们怎么会一边救护生灵,一边又断了后来者的道路?”   “在北冥,其实不是我驾驭炼化了面燃大士留下的阳冥业火,而是业火自行选择。   大士爷甘愿将他在此界留下的最后一丝神力本源馈赠于我。”   “这样的仙佛前辈,我不信他们会玩弄后辈修者。”   你的人生不是仙佛们安排好的笑话。   灵沂听懂了,她牵着小师叔的手轻轻晃了晃,眼中盈盈秋波,转盼流光,浅笑动人。   林璞右手拈起了第四枚棋子,抬眸望向师兄。   “诛仙之战落下帷幕,二十七前辈舍生取义,去往一百零五个世界加了一重神魔问心劫,自此以后,那些世界便再无飞仙者过来……   当然,要排除掉最近几百年这一百零五个小世界可能有升仙者,但一露面便死在师兄手里的可能。   可即便如此,先前近千载,只要加了神魔问心劫的世界,便再没有飞升者跨界而来。”   “加了佛魔问心,肯定会筛去大部分人,但若千年时光里一个都没有,这不合常理。”   棋子落下,“师兄,有没有一种可能,渡过问心劫的人,跟师尊和莫师姐一样,都没有来这里?”   袁思崖手中杯盏骤然碎成粉末,他眸光闪烁,“你继续说。”   林璞指尖点到第五枚棋上,将它推至袁思崖身前。   五枚棋子各自占据了五个角,不偏不倚,好似五行一般连成一个圆。   “我先前知道妖鬼都是归仙的时候,脑中就闪过一念:飞升成仙者真能有那么多么?”   “古往今来,即便我阅历不深却也知道,上古时期仙佛众多,道统遍地开花。   可即便这样,叫得出名号的仙佛道统也不过百。   而此纪元存在年限已逾百万年,不算飞离的神仙,阳冥两界加起来,仙佛有没有五百人?”   “但妖鬼东渡,动不动就上万……   就这万年,兽人生存的这方世界,迎来送往的‘仙人’怕不都有快百万了,天道改法以后,成仙这么容易么?”   “万年前的仙佛能以身阖道,却未见有冷血残忍的邪神,即便不敌白神也不见一人退缩,难道不是灵炁大世界天道有灵,对求仙者本就有一重心性筛选?”   袁思崖看着桌面上的五子一圆,看不出情绪。   “你觉得,飞仙劫后,其实还要渡最后一重问心劫,圆满以后才能真正证道登抵九天?”   林璞口干舌燥,灵沂将自己的杯子递给她,瞧着她一饮而尽,唇角微翘,不动声色将她面前只喝了一半的茶盏拨到自己面前。   小师叔舒了一口气,继续道:“我猜测,仙佛改法后的天道,对后辈的修行其实并无影响,但邪神被驱逐出去的时候留了反制的后手。”   “天道法则下,大陆修者渡了飞仙劫后本就要再渡一重心劫才能圆满,随后天门出现大开,迎证道者飞升。   但这重问心劫并不是真的降下劫数,而是靠你自己参悟,等心性达标了自然就渡过了。   可偏偏这么一来,这重劫数便看不见摸不着,没人能指点帮忙。   万年的仙佛始祖可能自己也不知道渡了这层心劫,毕竟是否得道飞升,大家向来都是只看天门出现与否。   而邪神只要偷偷留一道后手,将本隐匿的天门提前显露在渡了天劫的修者面前。此时天门紧闭,即便升仙者推开门,飞升通道也并没有真正形成。   但门又的确被推开,所以法则自行填补修订,进来的求仙者便会被传送到这处五行最残缺的小世界来。”   而来到此处的修者不明就里,只会以为自己明明成仙了却出不去,将矛头径直指向仙佛改法将邪神阻挡在外的那层屏障上。   随后信念崩毁疯魔,恨上万灵,不顾整座大世界的生灵死活,想方设法要毁掉屏障放邪神进来。   殊不知他们这样做正合了邪神本意。   可他们越偏执,越是走入魔障,离渡最后一重心劫就会越来越远。   至于神僧净衍,他是真的修成了佛陀,法魂进入佛国成圣。   只不过仙佛改法后的完整天道自行排斥真神离开,元神一瞬消失不见,来不及跟同袍道友细说。   而倦鹤与珑吉则将见到的佛陀证道仙光误当做净衍身化摩尼宝珠溢散的佛光,以为他道散身死入了轮回。   林璞这番猜测的证据,就是袁思崖手里的摩尼宝珠。   佛骨舍利,即便人间高僧坐化后也能得到。   但摩尼珠只有佛体才能化成。   既成佛陀,则诸佛同体。   只要不是像万年前自愿投身天道的仙佛,或与普渡公一样为了镇压魔鬼强自对抗天道法则硬要留下来,佛便不会死。   至于改法而亡的其他二十五名大能前辈,其中应该也有渡过心劫的。   只不过少之又少。   且他们的天门早就开过,此时只和净衍神僧一样在其他小世界骤然被法则驱逐出灵炁大世界。   本来大家就是冒险去了其他陌生的小世界,就算有成仙异象,没有天门出现,其余人也根本意识不到。   可唯独在此处兽人世界为诛杀疯仙而死的修者们和袁思崖不能真正升仙离开。   兽人世界是灵炁大陆附属世界里唯一一个单独排斥在外的世界。   因为它五行不全,不是跟其余小世界一样五行有多有少,而是完全缺了一行,法则有致命缺陷。   在这里的飞仙者们即便渡了心劫也走不了,只能白白枉死。   林璞结合所有的线索慢慢推测着真相,师兄坐在她对面从她思维里找寻着漏洞,却发现她说的很有可能就是事实。   “莫师姐以前与我说,师尊道训的意思大概是提醒后来者要一直保持本我、见心明性,不可迷失本心。【④】”   小师叔最后总结道:“这句话的道理其实人人都知道。我想,师尊当年应该是想明说提醒的,但仙佛与邪神之间的博弈涉及大道法则,他老人家还未真正成仙,不能明说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打个比方吧,修行飞升就是做题,做到最后其实有一道隐藏的谁也不知道的附加题。   邪神万年被赶出去的时候留了一手,将最后的奖杯投影至附加题前面,所有做到最后一题的人就伸手高兴地去摘奖,结果却捞不到。   于是很多人以为毕生追求的奖杯被人换成了镜花水月,疯狂报社。结果越疯离附加题越远,越不可能拿到奖杯。   二十七位前辈改法天道算是误打误撞把隐藏的题目为大家写出来了,但他们自己却不知道。   &追连载的确辛苦,可能有小老板忘了前文,我浅浅标一下。   ①:第60章   ②:第62章   ③:指路神木妖宫副本,具体第39章   ④:第9章 第117章   袁思崖垂首看着桌上的五子一圆, 好半晌没说话。   林璞将自己的推测讲完后,重又结合自己入道以来的所有经历,线索勾连细想了一遍, 确定没什么疏漏,此时抬眸望过去, 才发现师兄的反应有些不对。   她担忧地唤了一声师兄, 袁思崖抬头看她,剑眉一扬, 展颜笑道:“怎么,怕我接受不了?”   飞仙之事实情如此,却也不比他们原先以为的“真相”好上多少。   以前是以为被万年前的仙佛舍弃断了前程,现在得知是被邪神玩弄于股掌之中。   都是别人手中的棋子,皆是仙神造化捉弄, 以致今日境况,令人唏嘘。   袁思崖掸了掸道袍上被他捏碎洒下的茶盏飞灰,淡淡道:“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俗世凡尘里, 轮回钉死了多少人的前路。   老叫花子讨饭,穷泥腿子种田,新兵蛋子送死, 富家小子享福。出身框死了命格, 谁的人生不是在生死簿上早写好了的?”   小莲妖在师尊的授意下, 连忙捧着滚水茶壶重新给大师伯又沏了一壶新茶。   袁思崖接过茶盏,浅浅笑道:“修者好歹跳出了轮回, 万事皆由自己做主。即便最后被邪神算计摆了一道,以往的修行也不是徒做无用功……”   “至少我们做的可不是无用功。”   说着, 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妖鬼里不知有多少原本心志坚毅, 一心慕道刻苦修行的。   譬如绩庐, 他天资卓绝超凡、悟性惊人,一门心思全在求道登仙上。”   “我分心于宗务,他早早卸下宗主之职一心参悟修行;珑吉痴迷于术,不去潜修反而总想着约谢师妹打架,他草草传了一半的道法给门下弟子就去闭关。   我赏花踏青云游阅景,他在修行;珑吉呼朋唤友饮酒喧闹,他在修行;我们三人结伴出行探幽,结束后我与珑吉游览觅看古迹文明,他专心向道寻造化契机还在修行......”   这样存天理灭人欲,逼着自己断灭凡情,瞧上去是迎合了修行世界对“求仙者应当清心寡欲、迎合无情天道”的广泛认知,但实则就像是把自己修成了一颗参天大树。   巨木看似能遮阴庇佑众生,却又超脱于外俯视生灵,高高在上,受万灵敬畏。   既符合俗民百姓对修仙者的认知看法,又满足了修者自己的傲慢自得心态。   可你本来就是个人,仙人也是人,活成颗树有什么意思?   袁思崖捧着茶品了品,挺满意。莲妖师侄泡茶的手艺可比小兽人们强多了。   “我们一行人哪怕来了这里,做的事情也都有意思。绩庐他们数万人却是费尽心思变成了丑八怪,跑去大世界周旋谋划......”   “我俩当年还争论过,但谁都说服不了谁。”   他笑得愉快:“可现在回看他们,堂堂归仙老祖,隐姓埋名,纡尊降贵东躲西藏忍辱负重,做的都是无用功哈哈哈!”   至此,关于妖鬼起源,师尊和二师姐的去向,灵炁大世界和一百零八小世界,还有这一方“假仙界”......   既往诸事便都一一水落石出。   天门飞仙之事牵扯出了万年前仙佛与白神的博弈,这是邪神布下的阴险杀机后手。   林璞自入道以来,眼界就被拉得极高。   抚养她的是此界上个纪元的大能遗民,教养她的是大道飞仙红绫真君。   她一路经历波澜壮阔,或结识或听说了无数了不起的厉害高手,再怎么风采卓绝、盖世无双的人物她也见过。   哪怕不算同门,她好友爱人也俱是天骄,小师叔自己的步子也稳稳踏在了大德前辈们所行进的道路上。   所有这些人中,最叫她敬佩的,不是惊才绝艳的道君师尊,当要数北冥所见的阳冥佛国大士爷座下众僧,还有万年前舍身卫道的仙佛大能。   现在还要加上大师兄和一众在诛仙之战里牺牲和之后改法的前辈大德。   与之对比起来,白神着实面目可憎可恶。   祂现在还无法定位灵炁大世界的位置,就算定位了也进不来。   可后来的邪法改史,杀人后抹去道君留下的提醒,还有联络利用妖鬼等等等等诸多劣迹斑斑造成恶果的恶事,都是那群生而为人却偏要去做邪神走狗的信徒们做下的。   这笔账还有得算。   不过这也是日后再考虑的事情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接下来该怎么做。   那位倦鹤仙子虽已不在,但她精研开创的遁法却和那门佛魔问心的道锁改法玄术一起传给了师兄。   遁阵之术本就极难,倦鹤仙子的跨界穿空遁法涉及空间之术,更是玄奥晦涩难学。   尤其是各世界并不是一直停滞不动的,小世界一直在遵循法则围绕大世界共同运转。   所以每去一个不同的世界,都要根据空间法则重新计算定位。   倦鹤仙子早就将跨界遁术毫无保留地教给了二十六人,但奈何其他人苦学百年都不会。   可袁思崖不同,他有的是时间。   一个人枯守此界,修行也修不了,除了斗战或休息以外便无所事事。   于是真人十段心神尽数投入其中研学,再加上他自己本也才智卓绝,慢慢磨也磨会了一点。   小师叔闻言振奋道:“那就好办了,反正只剩三个小世界,师兄不用动手,只计算推导出遁阵公式定位,粗浅教一个大概,我去……”   腰间被人狠掐了一把,灵沂微微眯眼看她,林璞话头立马拐了个弯。   “……我、我是说从长计议,反正如今既知真相,要不我们先回大陆再说?”   改法天道会引起法则反噬,师兄的身体每况日下,已然扛不住再加一道改法惩罚了。   那还不如大家一起回去,回到大世界天道下,说不准师兄还有望真正证道升仙,摆脱有如附骨之疽的蚀体腐毒。   至于此界兽人,大伙儿回去后有宗门做后盾,总能寻出法子解决掉其他三个归属于地狱、饿鬼两道的小世界。   灵炁大陆道统众多,各宗大派里修行陷入瓶颈,只等坐化轮回的大能修者也数不胜数。   若是天宗明码标价开出筹码召请,也能寻出几个破道无望、愿意为宗门谋利扛下反噬前往小世界改法的高深修者。   自私自利的人固然多,可若死前能为另一方世界的亿万生灵做点实事积攒功德,不少人却也是愿意的。   最后一个灵炁大世界就更好办了。   法则所限,回到了大世界天道下,仙神之间的博弈的确不能诉诸于口。   但此一时彼一时。   当年师尊灵雀道君无法直言自己的推断发现,只能委婉提醒门中弟子修心。   可林璞若是带大师兄一起回去,许多事即便法则压制不能说,她也能根据自身亲历的事件,将事实一一陈列出来将各宗高人引导向飞仙真相。   精修大能可能嘴拙、或许固执,性格各异,但没一个是蠢货。   剑域小师叔都将线索连成逻辑因果链摆出来了,明眼人经点拨也能自己推出实情。   届时就算真如二十七前辈预测的那样,灵炁大世界天道太过于完美无可更改,天宗也能想办法将飞仙劫后还有最后一道隐藏心劫的事情传扬出去。   即便法则太过完善,仙神博弈不能说,隐藏劫数也不能讲,那大不了灵炁大陆每次有人飞升,就派几位大能使用跨界穿空遁法再来这里告知飞仙者就是了。   虽然来来往往麻烦了一点,但有倦鹤仙子留下的遁法在,事情总能有解决的余地。   看着小师妹兴致勃勃说着她想出来的各种解决办法,大师兄眼神温和地笑了,却还是毫不留情地给她泼了一盆凉水。   “倦鹤留下的遁法我的确学会了,但没有她在,至多也就只能再用一次。”   林璞声音陡然止住。   师兄的确学会了这门晦涩的跨界遁法,但他只是靠着长久的时间来慢慢研磨领会大概,远远谈不上吃透。   有些东西是要天赋的。   就算惊才绝艳的道君灵雀真人,不愿渡混沌海而自创法门破虚空回返人间,也花了近千年在虚空中摸索跃迁,险些死在乱流里。   而倦鹤自创的遁法却能安全带整整一队人跨界往返。   在空间战阵一道上,倦鹤许是再没有人能超越其成就的万古第一人了。   袁思崖虽然能勉强施展遁阵,却远远及不上倦鹤本人来发动。   若是倦鹤仙子自己来,只要外力轻轻推动就能施展。   可袁思崖想发动遁阵,必须要一名强大的飞仙在旁边使全力催动才行。   这个飞仙是指渡过飞仙劫却还未成仙的半仙人。   可现在的情况是:所有的飞仙者都会来到此方兽人世界。   单看此时的话,这一刻,灵炁大世界和剩下三个小世界里,飞仙尽皆死绝,只剩袁思崖一人。   也就是说,遁阵只能他在一旁发动,送别人离开,自己却走不了。   林璞张口说不出话来,小莲妖不舍地叫了一声“大师伯”,袁思崖此时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在你们来之前,我便没想过要离开这里。   如今既见了你们,又得知了真相,已足慰我余生。就算仍不能亲眼得见故土,也算不上太可惜。”   “更何况,就算我能跟你们一起回去,也扛不到升仙那日……”   他看向林璞道:“小七,我生机已断了。”   林璞大吃一惊,闪到师兄身边握住他手腕,心顿时沉了下去。   袁思崖笑着将手抽回,看着她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修生机木灵,领悟的造化神通是元神之术,等我死了,本命真灵还可化身得我本体全盛时的六成之力。   再加上摩尼珠,保护此界对付那三个地狱饿鬼小世界的跨界飞仙还不在话下。”   “就是还有两件事需要你们帮个忙。   第一件事,你将我尸身一并带回去,于宗门后山安葬。”   “师兄……”   晶亮的橙棕色茶眸黯淡了下去,似衬得明朗天光都暗了一些。   “死生轮回是常事,用不着难过。”   袁思崖笑着拍了拍小师妹的肩膀,随即看向魔女道:“你既与小七定了婚契,那便不是外人了,第二件事,我想以大哥的身份请你帮个忙。”   “魔神信徒修至高深时能拟化魔念化身,蕴留本体一道神通。你既已领略无相虚空大道,那便拟留一道下来,等我死后替我护佑此界生灵几回,如何?”   灵沂的虚空神通囚于境界不够,对付不了跨界而来的鬼仙,却能趁人不备设下一层虚空障将其腾挪移转出去。   袁思崖手里有其他二十六名同袍道友留下的遗物,虽用去不少,但如今手里还留有几样好东西。   其中一个是珑吉的魔偶,封了相当于珑吉一成修为的魔元。   只要魔偶吞噬了灵沂的魔念化身,就能复制她的神通施展八次。   再加上珑吉已质变成神力的魔元支撑,魔偶施展的虚空障就能将敌人在虚空中拉至无尽远的迷失之地,叫飞仙者死在虚空杀机之中。   八次虚空障,能为此界挡掉八名强大飞仙。   灵沂毫不犹豫起身,向前踏了一步,身后留下了一名样貌与她相同、身着月白色留仙裙盈盈浅笑的温柔仙子。   仙子烟波流转瞧了小师叔一眼,也不说什么,立时化作一道紫光投入了袁真人手中的一只小小人偶中。   而魔女则肉眼可见地虚弱晃了一下身子,林璞连忙上前搀住她任她靠着,回头看向师兄,胸口似堵了一口气,难过道:“师兄,那您……”   袁思崖知道她想问什么,“还有两个月。”   他现在还好好地站在几人面前,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他起身抬手将小莲妖招到身边来,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父母我认得,也算是我的前辈。大师伯这两月想在此界再逛逛看看,你愿不愿意陪师伯一起,顺带讲讲我走后羽山发生的大小事情?”   她连忙看向师尊,见林璞点头应允,小莲妖立马仰头答应了。   真人与小师妹再聊过几句,便朗笑着驾起祥云,带莲妖师侄扶摇而起。   林璞则望着师兄的云驾缓缓朝远方飞去,心底涌起一阵伤感。   这份哀伤不似当年祭祀身亡时那般叫她撕心裂肺、肝肠寸断,而是恍若一簇笼罩心头的清浅云雾,淡淡弥散开来,挥之不去。   “阿璞。”身旁人偎靠过来,轻轻勾住了她的小指。   林璞握住灵沂的腰身将她锁进怀里,一边将头靠在了她颈侧。   灵沂抬手回搂住了她的腰背,仰头紧紧贴靠在她身前,一腔柔弱尽付,温柔道:“还有两个月,袁师兄定然想在这处他守护了千年的世界里好好再看一看,你也陪我逛逛好不好?”   “好。” 第118章   两个月的时间转瞬即过。   袁思崖和小莲妖回来时, 是林璞派妖王马宏去接的人。   大师兄此时明显羸弱衰疲,面容和道袍未遮掩住的双手皮肤上尽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斑驳可怖的黑斑。   他已然站不住了,被莲妖搀扶着走下了云驾, 盘坐在山岗上眸光涣散,抬起手, 虚弱唤了一声:“小七。”   林璞忙上前跪坐下来握住他的手, 灵沂则走到另一边也扶住他。   林璞知道他想问什么。   “师兄放心,一切我都安排好了。照您的要求, 没有将……告诉此界人类,回头小七带您一起回家。”   说完,她又压低声音道:“此界少金气,我已寻了七十二处山脉,于山基处植下了金种。”   五行残缺, 这方世界现在看起来貌似没有什么,生灵安居无恙。但时日久了,周天运转不全, 四象断了一链,迟早有一天会崩坏。   袁思崖守了此方天地上千年,看着手底下一代一代的兽人们繁衍生息, 对这里早就有了感情。   若说灵炁大世界是孕养他的家乡, 是他的母亲。那此界生灵万民就像是他抚养保护下长大的子女。   纵然他已安排好了一切, 崩毁也至少是数百万年后的事情了,但他心底仍然牵挂, 放心不下。   林璞为庚金道主,正好能补上此界残缺的金基。   但分离本源之力对她而言是切割道基的自损之举, 隐患极大, 很容易动摇根基毁了道途。   身为大师兄, 袁思崖对小师妹开不了这个口。   面上布满黑斑、死气沉沉的道人已瞧不出两月前俊逸的风采,他张口欲言,喉中却只有气流擦过的嘶嘶声响,只能颤抖着微微扭头看向魔女。   灵沂柔声道:“师兄放心,阿璞植下金种时我就在一旁护法看着,没叫她胡来。她本源虽流失了不少,但没伤到根基,日后还能养回来的。”   袁思崖脸色缓了下来,松了一口气。随即嘴唇微动,目光浑浊地看向崖下。   金灿的朝阳日光洒下,山林生机盎然。   鸟雀从林上欢快飞掠而过,林间小兽打闹嬉戏着,山脚下的大小村落好似点缀在茸茸绿地上的各色野花,周围则遍布着蚂蚁一般渺小、正在劳作的兽人。   他脸上重又扬起淡淡的笑容,于晨风里低不可闻地喃喃叹一声:“真美啊……”   言罢闭目,溘然而逝。   就在他闭眼那一瞬,一声长剑嗡鸣,高亢又嘹亮。、   一道青色剑光从真人遗体中遁出,落地时已化为一道同样身着道袍的俊逸人影。   袁思崖的本命真灵是自己的枳淬剑,剑灵作为真人第二元神,化形后自然而然也是师兄的样子。   袁真人与世长辞,在场众人要么是剑域弟子,要么是林璞妖仆。还有一个魔宗弟子,也是小师叔未过门的妻子。   前辈大德辞世,大家固然心中难过,少不了一场拜祭送别。   可活着的人也不能耽于悲伤,她们还要返归大陆。灵炁大陆上还有好多场硬仗要打,小师叔也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前辈。”   祭礼完毕,林璞召出云驾载上师兄遗体,来到气质寒冽冰冷的真灵面前执礼。   枳淬剑灵点点头,转身便引路飞向一处远离兽人居住地的辽阔空地。   袁思崖早在此地将遁阵画好,剑灵叫众人站进去,冷淡提醒道:“大世界法则完整,跨界突破会比前往小世界更难。路途中若遇颠簸,切记不可走出法阵内圆。”   剑灵的性子冷不怎么爱搭理人,林璞也不多废话。   先将师兄的法体放置在最中央令妖王马宏专门看护,随后又把莲妖和天猿徒弟们都收回纳妖囊中,小师叔这才与魔女一起走入阵中,回头与剑灵道别:“我们走了,还望前辈珍重。”   剑灵点点头,起诀动手,施展法术,一切准备都做完后,一道光罩罩住了众人。   法阵从地面漂浮而起,托住几人离地三尺。   剑灵双手合十,周身剑气溢散飞旋,锋芒锐利,他大喝一声抬手击出,身后万剑激射,浩然巨力推举着法阵扶摇而起,斜斜直飞遁往高空。   等光阵托着众人疾射升至万丈云中时,法阵突然猛一下震颤,天空炸起一道惊雷,几人身影顿时消失不见。   剑灵正待转身离开,却突然一愣扭头,却见高空中空气微微抖动,继而泛起涟漪,才消失没一会儿的法阵重又出现,连带罩着众人笔直掉了下去。   剑灵连忙飞到几百里外,只见林间树木被压倒了一大片,法阵重又静静地嵌入地面,光罩已然消失。   几人都被关在狭小的光罩里直直砸到了地上,此时形容便不免有些狼狈。   好在马宏化为原型垫在底下缓冲,林璞施法将师兄的遗体稳稳护住了。   魔女则啥也没干,掉落的途中干脆利落扑人怀里,勾着小师叔脖子把她当成了垫子。   林璞拿她没办法,只能将金翼探出将美人牢牢护在怀中……   所以灵沂瞧上去便体面极了,只鬓发微微松乱垂了几缕到身前,起身后还能面带盈盈笑意促狭地看着林璞灰头土脸爬起来。   好吧,这么看上去其实只有小师叔最狼狈。   林璞衣衫一抖如新,法衣自洁,她看向空中长得和师兄一模一样的剑灵不解道:“前辈,出了什么岔子么?”   剑灵眼神飘忽,看起来有些心虚。   他咳一声,维持住高人风范,背手道:“你们若是不急的话,便等等再走吧。”   林璞与魔女对视了一眼,又问:“那敢问前辈,大概要等多久?”   “下一个跨界而来的飞仙过来,你们就能走了。”   那得等多久!   谁知道下一个飞仙过来是什么时候,现在就只剩四个世界,若是小师叔等人运气差,下一名飞仙几百年后才来都有可能。   就算妖王等人不急着回去,主上和主母还要回去成婚呢。重新化为人形的马宏忙接话问剑灵:“为什么要等?是这法阵还不全么?”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剑灵似被问得有些恼,瞪了他一眼转身化为剑光飞走。瞧方向,应该是返回那座山岗了。   马宏不解看向主人,林璞笑着摇头解释道:“看来剑灵前辈的力量还不够,一个人不足以将我们送走,需得等再有飞仙过来,再于战时借力……”   这倒是众人没想到的,也在袁思崖意料之外。   他当年去小世界寻珑吉与倦鹤,也是杀了一名跨界飞仙,借其死前爆发的余力才送自己穿界。   借的那道飞仙之力相当于他本人实力的两成,他本想着枳淬剑剑灵至少能保有他六成实力,就算灵炁大世界法则完善,壁垒极厚,但送师妹一行人回去应当不在话下。   却没想到所需的外力还远远不够,法阵只刚刚破空离开了此界,一会儿就又被弹了回来。   马宏傻了眼,林璞也颇为无奈,把徒弟们又召了出来说明情况。   现在再急着想回去也没用,他们只能耐心等着再有飞仙跨界而来。   但也不能啥也不做干等,马宏请示主人后,自己一个人出去溜达,到此方世界各处游走闲逛去了。   天猿们本也想跟着去,却被师尊板着脸训斥不务正业只知道玩,垂头丧气蔫巴巴地留了下来。   其后的日子里,一行人便在原本那处兽人聚居地附近寻了个无人烟的灵秀之地暂住下来。   灵沂则将自己的山水宅院也拿出来安置在宁静安逸的静水湖边。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七十年过去。   平日里,林璞月初会对门下弟子们布置课业,月中论道讲法,月末抽查核验功课,每三月旬休三日。   魔女则偶尔会带着雀妖们过来送些吃食。   入天阶后二人皆可辟谷,但小师叔的徒儿们却还得吃东西。   林璞这时便总会在旁边静静瞧着,看灵沂浅笑着被莲妖和猴子们簇拥围着,偶尔会陷入恍惚之中。   她少时在化境接受祭祀和红绫真君的教导时,场景明明完全不一样,但带给她的感觉却未有不同。   真君平日温和,授课时却严厉,祭祀则对她一向慈爱。   二位长辈把她幼年缺失的东西一一都填补了回来,叫小阿蒲没有因童年的阴影而偏移了性子,就像一个正常被疼爱的孩子一样好好长大。   剑域的确是她的家,但祭祀死后,师姐又离开,她心里那个小小的温馨的家就没了。   可现在家早便又回来了。   “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那头还是热热闹闹的。   莲妖小大人一样板着脸,严肃指挥着身形高大魁梧的师弟师妹们在石桌旁乖乖坐好。   雀妖小婢忙着如穿花蝴蝶一般来回穿行,将餐食分发给一百多位小姐和少爷,有时忙极了说话,嘴里还冷不丁冒出两声清脆的雀鸣。   灵沂则走了过来,与她并肩站在一起,回望了一眼徒儿们,随即偏头看向她。   美人眉黛青颦,柳夭桃艳,举止间顾盼生姿,嫣然的笑意好似晕染明媚了整片天光。   林璞将她拉进怀里,她也未抗拒,只侧头靠在小师叔肩上,抬眸笑道:“万相还在生你气呢?”   林璞闻言无奈,叹口气道:“可不还在生气,我一要哄它出来,它就不愿搭理我。”   此界没有金行基础,林璞当初种下的七十二枚金种,日后是要成长为这一方世界的四象基石之一,托举孕养出天道的。   因此必得是不夹杂一丝其他灵元的纯净本源庚金之气。   万相是林璞的本命真灵、识海真仙,与她丹田道基紧密相连。   林璞切割本源出去,万相就会同时掉毛。   而小师叔小心翼翼分化切割本源之力又不伤到根基的唯一参照,就是看万相的羽毛掉到了哪一步。   若是神鸟万相浑身金羽都掉光了,变成一只光秃秃的肉鸡,那就代表本源流失已达到极限,再切割就要动摇根基划伤真灵了。   “万相当了好几百年的凡间小鸡崽儿,地阶那次化形的机会让给了寒雀,如今好不容易变成金羽璀璨的漂亮神鸟,它最是爱惜那一身绚丽羽毛了。”   “现在羽毛掉光……”小师叔想想它气鼓鼓窝在识海不动弹的样子,摇头又有些好笑,“要想它消气愿意出来见人,只怕得等羽毛全部长好了才行。”   灵沂抬手捏住她耳垂嗔道:“你还笑,当时我就说了,你好歹给它留下几根尾羽,再不济留那枚雷霆冠羽也行。现在什么都没留,它可不就要生你气!”   林璞伸手掌着美人盈盈一握的纤腰,笑道:“反正都是掉毛,留下几根最漂亮的瞧上去怪模怪样更好笑,还不如都没了以后一起重新再长呢!”   说着,她抬眸看了一眼徒弟们那边,抱住魔女一把闪到巨木后头。   抵着心上人额发轻轻摩挲鼻尖,小师叔低声道:“算算时间,等我们回去以后,约定的婚期早就过了。到时就不要再等,我们直接选定一个最近的黄道吉日成亲好不好?”   灵沂捏住她的前襟,法衣随着魔女的心神又开始变化。   林璞只专注地看着眼前人,期待地等一个答案,却没有注意到,她箭袍的衣裾正缓缓化作纹样繁密复杂的红裙吉服慢慢向上蔓延。   等幻化至腰间,灵沂嫣然一笑,箭袍下摆的红色骤然褪去。   她抬手用手腕圈住小师叔脖子,头微仰亲了亲林璞下巴,眼眸水润又温柔,颇有几分缱绻之意。   “那就要看你诚意了。   你若哄得我开心,我回去便高高兴兴嫁你,若叫我不满意,回头婚期就再延后一甲……”   林璞唇角梨涡隐现,连忙低头封住了她的话语。   随后把她抱了起来,托住臀将人抵在树干上,不满地勾出滑嫩的舌尖咬了一记,在美人轻嘶声里抚慰般缠绞着含吮几息,又顺着吻到了脖颈上轻咬厮磨,留下红痕。   灵沂柔顺地攀住她,白皙的脖颈伸展开任由她吮咬含弄,眸中盈润出动人的秋波,嗔怪着笑骂了一句:“狗崽子!”   随即软下身子连忙抱住她,声音似含着柔水般轻笑讨饶道:“好阿璞,我错了,别捏……”   话虽如此,她却蛇一般挺身将自己送入她手心,在林璞急促的喘息声里软着嗓子唤“难受”,唤得人恨不能将她揉进骨子里。   此时天边炸响惊雷,无数乌云汇聚遮掩天空,惊雷电闪中心凝出了一个缓缓旋转的巨大漩涡……   灵沂看着小师叔皱巴巴的臭脸,扑哧一笑,轻轻整理好自己微敞凌乱的衣衫,重又勾住她的脖子轻笑道:“还不放我下来?” 第119章   林璞怎么能甘心?   她将头埋在心上人颈侧浅吻轻嗅, 把人压靠在树上就是不愿动。   脖颈皮肤上传来绵绵微潮的暖意,灵沂被她点吻纠缠,腰背被滑蹭进去的手轻抚揉弄, 只觉脊柱都酥麻了一片。   灵沂气息有些乱,软伏在她身上, 将小师叔的脸捧起来, 叼住她的上唇厮磨缠绵几息又蹭了蹭她的鼻尖,软语柔声道:“再磨蹭下去, 你还要不要走啦?”   林璞不老实的手被她按住也不乱动了,只一把将人托抱住,头埋到她胸前声音闷闷地委屈道:“等回去了,你便要回孤鸣山,隔了老远, 若不成婚,名不正言不顺的,我去找你也不方便, 不知道又要隔多久才能见一次……”   灵沂哑然失笑,双手捏着她的耳朵搓揉,“少来这套。先前你闭关的时候, 侯岩他们每每过来都要一路招摇着见师娘, 嚷嚷得人尽皆知;你还隔三差五大张旗鼓地送东西, 恨不能请个锣鼓队敲打着叫全天下都晓得我们关系……那时候你怎不觉得不方便?”   林璞低声笑着仰头,点啄她的唇, 一下一下的,将美人唇瓣晕染**得越发红艳润泽, “回去后, 陪我回剑域见五师兄?”   灵沂不置可否, 脚勾在她腰后踢了踢,想将她探来的舌尖抵出去却又被绞缠住,声音含糊娇粘道:“你先放我下来......”   正午时分,一行人已收拾完毕,来到了法阵所在地,马宏穿着一身兽人风格的皮甲衣衫也已赶了回来。   “主上!”   林璞看着他打趣:“飞龙神仙的名号如雷贯耳啊!”   马宏略有些不好意思,憨厚笑道:“主上说笑了,我哪有资格与神龙相提并论,这都是俗民们乱传的称呼,实在叫我汗颜。”   正交谈间,天空滚滚汇聚而来的乌云急速沉降加厚。   某一瞬,云层化为沉沉墨色遮蔽天日,天陡然暗下。   天猿们已把阵法嵌入的那片林地清了出来,随后将大师伯的遗体请入法阵中央好好安放。   莲妖则蹭着枳淬剑灵的剑光飞了过来,落地后又与大师伯模样的剑灵前辈说了几句话,行完礼后登登登跑了过来。   “师尊,剑灵师伯说他外力引来后,遁阵三息内便会发动,届时就不好进出法罩了。叫我们就在法阵附近待着不要离开,免得错过了时机。”   林璞点点头,叮嘱几句后将徒弟们收纳进洞天里,随后看向身旁人问道:“上回百子鬼母跨界而来,也是这样子么?”   灵沂看向高空流转旋转遮天蔽日的墨黑色电闪云涡,“差不多。”   异象差不多,规模却不可同日而语。   马宏补充道:“鬼母过来那回,墨云遮掩了方圆千里,阴风狂舞,云涡旋得极快。”   而此次天空中云层漩涡覆盖范围更广,几乎遮掩了半个兽人世界。   尤其是漩涡中央的那个黑漆漆空洞,马宏先前在万里外,第一时间就瞧见了。   狂风大作,墨色乌云之中电闪雷鸣不断,还与上回一样,一道粗亮的闪电猛然击穿云涡中央黑洞,雷鸣炸响声震彻天地。   随即漫天黑云崩碎,青天白日里,高空骤然出现了一个丑陋的瘦弱小人。   这人身量还小,瞧上去与十二三岁的人类少年差不多高。周身皮肤黢黑,朱发绿眼,面青如靛,明显是一头归属于地狱道世界飞升而来的罗刹鬼。   这头小罗刹上身赤|裸,黝黑的手腕上各自套了一个金灿灿的金刚琢。   虽然面容丑陋,脸上遍布鬼篆纹路,但它赤|裸的上身环覆有五道三指宽的浅金色佛文梵印,神情平静又温顺,全无恶鬼脸上常见的狰狞凶态。   反倒是因为绿眸晶亮有神,正打量着这处陌生世界,俨然一副好奇明朗的少年姿态,让它瞧上去倒是还算顺眼。   罗刹虽归为地狱道恶鬼,但林璞对它们没太大恶感,不至于一见面就要喊打喊杀的。   就如小师叔当年在北冥对冒充神僧佛陀的妖魔所言,她对佛法了解不深。   罗刹这种神道怪物更是所知不详。   可她手里有一枚鬼玺,所以花过功夫去钻研幽冥之事。   虽然对鬼玺的来历还是没有头绪,但对阴司地府的架构倒是多了解了不少。   在幽冥中,牛头阿傍、马面罗刹两位阴帅,就都是罗刹恶鬼。   而酆都当值的地狱狱卒,更是皆由罗刹担职,专门呵斥责罚罪鬼。   罗刹虽身为恶鬼,但佛典里也有不少罗刹随佛闻法、欢喜奉行,最终皈依真佛座下成为释家守护神。   更有甚者,还有罗刹能褪去罪身,修成佛国神王罗刹天,跨骑白狮位列真神行列。   万般生灵皆有出路。   地狱群鬼阖该受罪领罚、遭天道厌弃,但夜叉修罗、罗刹恶鬼也有出路。它们对佛法经文天生就有一种参悟。   修佛对恶鬼而言既是出路也是惩罚。   它们污垢之体天然就是戴罪之身,修研佛法的同时也是在痛苦遭罪受刑。   但只要能扛住这份钻心剜骨的折磨,它们修行的精进速度便会快得吓人。   这头罗刹瞧上去就是如此。   它漆黑身体上遍布的金色梵文印记,便证明了它于释家佛法一道上的精深修持。   小罗刹左顾右眄地看了一会儿,注意到了遥远密林中空地上的三人。   它略微有些腼腆地对几人露出一道和善的笑,随后看向肃立于一旁山巅,冷眼执剑的枳淬剑灵。   小罗刹双手合十,对剑灵躬身行了一礼。   转而又对上三人,一一施礼完毕后又似苦恼一般盯住小师叔,想了想,又行了两遍佛礼,第二次弯腰的幅度还大了不少。   林璞诧愕道:“它竟能看透我蹀躞带附属的纳妖囊洞天?”   小罗刹后两遍佛门礼节,明显是对小莲妖和一众大妖天猿们施向的。   这种看破随身洞天的能力,就连全盛时期的大师兄都做不到。   灵沂面色微微发白,手牵住了小师叔的袖口,攥得紧紧的,咬唇道:“它不是能看透洞天,而是修得了他心通,从我们心念里洞悉得知了小莲她们的存在。”   “虽然典籍记载,仙人之下的凡俗之体至多能修得五种神通。但自古以来,修者登仙时参悟一门神通的都凤毛麟角……”   一向无所畏惧的魔女此时声音都有些发软,忌惮道:“可这头罗刹,已然修成了佛家五种神通,成为只差一步便能成佛的涅槃罗刹。”   佛法修持精深至高深境界,登峰造极便会习得五种大神通之力。   一为天眼智通,目力能超越凡俗肉眼的一切障碍,可见常人所不能见者;   二为天耳智通,耳力能超越凡俗肉耳的一切障碍,可听常人所不能听者……   灵沂解释到这里,几百里外,那头小罗刹随即举目望了过来,微笑着点头附和。   见状,魔女的脸色又难看了一些。   “三为他心智通,能洞悉他人心念,它从罗刹世界飞升至此,环境不熟,语言不通,可这么一会儿,便已经能通过他心通习得听懂我们的语言,只怕此时已知悉此境情况。”   说话间,小罗刹褪下了左手的金刚琢置于手心,右手掐了一个佛门手诀,金刚琢便融成了一滩金色佛汤,随后幻化出一头金翅鸟,双翼一振便消失不见。   “神境智通,又名身如意通,可点石成金,将烈火化作柔水,自在变化身形外物。”   马宏面色凝重,这般可怖的神通之力,若为敌的话还怎么打?   枳淬剑灵前辈打得过么?   再者对方有他心通在,能洞察知悉他人心念,这还怎么打?   即便想用无相魔君的虚空神通设障将其腾挪出去都不行。   只怕设障腾挪前这小罗刹就提前规避开了,反倒会白白浪费一次魔偶神力。   林璞此时倒从开始的诧愕中恢复了过来,面容平静问道:“第五个是什么?”   灵沂被她沉稳的语气也带得踏实了下来,瞧了她一眼,被小师叔回望过来牵住了手。   “五为宿住智通,也叫宿命通,能知晓自身他人轮回过去之事。”   宿命通看似没什么,可细究起来可怕程度完全不逊于他心通。   知晓自身轮回前世,那便意味着无数年岁过去中,身魂历经的一切都能调出来查看。   阅历经验还只是一部分,过往无尽岁月里习得的一切神通法术它都能回忆记起。   若与之对战,便相当于是跟一个由无数人融合在一起、斗战经验丰富可怕到令人骇惧的怪物激战。   这样的斗战,真叫人想想都绝望。   马宏瞧着那罗刹小鬼漆黑身体上环绕遍布的五道金色梵文印记,犹豫问道:“魔君,这小鬼既然能修至五通仙人之境,佛法修持必然高深莫测,跟佛宗高僧也没什么区别了,应该不会与寻常罗刹恶鬼一样吧?”   更何况这小罗刹自跨界以来,毫不见凶煞之相,瞧上去腼腆知礼又友善……   灵沂冷笑一声打破了他的幻想:“五神通凡夫皆可得,唯最后一门漏尽通,只有所修所研之学皆已圆满、学无可学的佛徒弟子‘无学圣者’才能习得,最后六通齐全,得佛陀正果。”   “你当五通罗刹为什么被称为涅槃罗刹而不是罗刹仙罗刹佛?   仙人五通慧,要入涅槃门。【①】可它还没有涅槃,罗刹恶鬼本性是什么样子,它就是什么样子。”   大部分的罗刹,本质还是恶鬼。   地狱以罗刹为狱卒,那也是因为它们够恶够坏,受罚的罪徒落它们手里,不亚于陷入无间地狱。   牛头马面的确是幽冥阴司的两名得力干将。   可若没有上头的判官功曹坐镇压制,两名酆都鹰犬立时便能摇身一变,成为祸害一方的罗刹鬼王!   小罗刹礼行完了,金翅鸟也放飞了,此时站在高空之上,对着远处的三人高高兴兴点头笑了笑,随即身形骤然消失。   即便以三人的目力,也没一个人能看清它的动作,只大略瞧见残影纵跃消失的方向是朝向一旁山巅。   下一瞬,金属锵鸣声起,剑灵并指击出,枳淬剑青芒于他身前三尺处刚巧截住罗刹的金色鬼爪,二人身形同时一晃,后退分开。   小鬼双手合十,右手表面覆盖的金色液体褪到手腕重新化为金刚琢,体表环覆的一道梵印符文亮了起来。   它体表漆黑的皮肤逐渐变成金色,现在瞧上去,完全就是一个面容丑陋但神态和善,叫人心生亲近向往之意的金身少年罗汉!   剑灵则悬停于另一侧,与小罗刹隔了一座险峰。   他面容冷峻不苟言笑,凛凛剑气环绕周身旋舞,青锐利芒在日光下闪耀人眼,带来森森寒意。   山风刮过,葱翠林野上枝叶摇晃招展,漾起绿波,而二人中间的孤峻险峰却咔咔声起。   几息后一声巨响,高大孤峰轰然倒塌!   金身罗刹面上笑意更浓了一些,似是棋逢对手,激起了它的兴致。   而另一边,剑灵身侧,一柄几近丈长的青透碧翠长剑显身清鸣长嗥,他目中也是战意高涨。   二人似有默契一般疾扑而起、闪身如电交击缠斗,高空中只见青金二色光芒交缠不休,根本寻不见人影。   直到盏茶功夫后,天空对战的锵鸣声才噼里啪啦传振开来,不绝于耳。   马宏看得眼花缭乱,林璞目蕴金红微芒,视线里只能险险抓住二人搏击的阵阵残影。   但一直蕴灵于目捕捉斗战之影太过于耗费心神灵力,小师叔瞧见剑灵似能稳稳招架,未落入下风,稍稍放心,便收了目中光芒,转头看向灵沂叹道:“师兄本人在的时候没遇过这种实力的可怕敌人,师兄刚走,剑灵前辈遇到的第一头就是修得五通神力的涅槃罗刹飞仙,咱们这是什么鬼运气……”   正说着,耳边传来剑灵一声冷哼:“准备!”   随后天空两道光芒交错分开,剑灵回身执剑反手钉住罗刹额心,回身不顾破绽,一掌击向罗刹。   罗刹额心被钉住一息,躲闪不得,身形旋扭转成一个叫人看了便筋骨疼的姿势,金色鬼爪刺出利芒,狠狠抓向剑灵丹田!   中年道人的身形陡然被抓碎,可十丈外早已掐好手诀的枳淬剑灵身形重又显了出来,他立时施法,将罗刹的攻击腾挪借力移往百里外的穿界遁阵。   可剑灵突然变了脸色,立马瞬闪离开,紧接着原先立身之处便被无数恶鬼扑围住炸开漫天碎肉血花。   腥臭难闻的血水洒落山林,滋滋腐蚀出一大片枯焦的土地来。   金身少年罗刹身边多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妖冶女子。   金翅鸟化作金刚琢重新套回罗刹小鬼左手腕,鬼母腰腹间乌光一闪,三百头鬼子轮回重又爬了出来。   而方才借的罗刹之力击打到遁阵之上却如清风一般散开,全然无力,虚晃一道,连法阵的防护光罩都没有激发出来。   金身罗刹,百子鬼母。   小鬼咧开嘴笑了,发音别扭又古怪,咬字却十分清晰地说出了灵炁大陆通用语:“你骗不了我。”   他心通,料敌于先机,不会给剑灵机会送这一群后辈离界。   宿命通,知悉往事前情,“看”见了被军队押走的百子鬼母。   如意通,金刚琢化金翅鸟飞走,杀了看守鬼母的兽人部落。   即便袁思崖设下的禁制再复杂难解,金翅鸟也不用多做什么。   直接将被囚禁起来虚弱无力的鬼母杀死,立时鬼子便会惨死一片,鬼母重又生龙活虎,脱困活转回来。   袁真人囚于心境未迈过登仙最后一步,但他飞升劫早过,杀伐中磨砺出一身本领,实力惊仙。   即便只得了他六七成修为的剑灵也能稳稳压制住大部分升仙者。   可剑灵如今遇到的是修得五通神力的涅槃罗刹飞仙,想平安送小师妹等人离开,难如登天!   *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摘引自《菩萨处胎经》   六种神通取材自佛教及民间五通神信仰,要寻摘引出处的话太乱太多太杂,我就不详列了 第120章   枳淬剑灵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原本沿袭自本体的飘逸气质荡然无存,转为狠厉邪凛。   器无好坏,端只看使用者的心性。   枳淬剑取材自槐枳阴木。   当年袁思崖离山云游大陆时, 曾耗费心神苦熬数日杀了一头为祸的植魔树妖。   那头树妖本体扎根于地脉阴面,在自然形成的天地阴灵宝地被孕养万年, 是难得一见的寒阴之木。   若能抽取其中的木灵阴气汇入寒铁铸器, 将是木行修梦寐以求的至宝。   于是袁思崖将树魔本体淬冶万遍,提取出槐枳木中的寒阴木粹, 又请二师妹红绫真君出手,用烈日阳灼真火将槐枳木粹熔汇入寒银精铁中,如此这般大费周折才得到了这柄碧翠通透、寒冽逼人的枳淬剑。   若非跟着袁思崖,叫这柄剑自行启灵开智,剑灵的性子十有八九会与原先的槐枳树魔一样, 残忍弑杀、暴戾凶狂。   其实刀剑利器大多都是如此。   开刃即为凶兵,生为杀伐存在,是持有者赋予了利刃存在的意义。   枳淬剑灵继承了袁思崖的遗志, 幻化出来的容貌都与主人一模一样,一样仙风道骨、俊逸出尘。   但真正的袁真人杀伐果决,却又不失植灵苍木的内敛、包容与温和。   枳淬剑灵却是冷面冷心冷肠, 生灵性命全不在乎, 遇事也只会斟酌思考:若是主人还在, 他会怎么做?   他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至于其他的, 高傲的剑灵全然不放在心上。   跟着袁思崖征战数千年,又一路从诛仙之战走到今日, 剑灵的刃下不知杀了多少大能、葬了多少亡魂, 何曾受过如此戏弄?   小罗刹明知他的借力谋算, 还将计就计逗弄着陪他耍了这场把戏,叫他一番辛苦全似猴耍儿戏的跳梁小丑,此番实打实的羞辱,剑灵如何能忍得?   剑灵横眉竖目,面容森冷,周身剑芒时隐时现淬戾逼人。   他发威动怒,摩尼宝珠骤然升空溢散万丈佛光,剑灵大喝一声扑向敌人,身后枳淬剑崩碎成万道,无边剑幕划破天际,狂暴砸向罗刹鬼母。   剑芒清啸刺耳,在晴朗的高空中划出道道虚空裂痕逼围绞杀数百恶鬼。   三百鬼子与鬼母被摩尼珠散发的禅意所克制,金身的少年罗刹行动之间却全无障碍。   耳、目、心外加如意四门神通叫它应对从容,不仅能提前预知躲过剑灵的杀伐剑招,偶尔还能提醒鬼母规避。   甚至遇上剑灵临时变阵,眼看躲不过接下来的绝杀时,小罗刹还能于危机之前事先布下后手规划,抓来鬼子挡剑缓冲避开。   即便如此,剑灵也未落入下风。   跟着袁思崖从诛仙之战由开始到终结站到最后,剑灵曾无数次亲眼看着主人于千钧一发间从杀机绝境求得破解之道,反杀逃生。   即便后来被法则反噬的腐毒折磨拖累,回光返照之际袁真人依然能大显神威拿下鬼母。   征战杀伐于袁思崖而言已成本能。   而剑灵耳濡目染,主人的本领他几乎学了个遍。   与云澈等二代弟子相比,他跟着袁思崖的时间更长更久,要论真正的衣钵传人、传承弟子,谁也比不过本命真灵。   金身罗刹是可怕,洞察战机看穿人心,那剑灵便干脆不花心思,只动用杀伐本能,于腾挪转移之间陡然变招。   本能如何能被人预知查探到?   即便被金身罗刹察知到,那也只是剑灵在动手之际临时起意的想法,此时再知道也已经晚了,罗刹小鬼根本没时间再想对策。   剑灵暴怒出手,顿时大显神威,八分的战力被他杀伐本能加持无限强化放大,未几时,鬼母已惨死过几次,罗刹鬼也陷入下风。   金身罗刹再也不敢抱着戏耍玩弄的态度了,体表覆盖的最后一道梵文环印亮起,宿命通诸般法术齐出,道家天雷、佛家韦陀、人修法术、妖兽真身……   无尽轮回里数不清的前世本领,各路神通被它尽数使出,金身少年上身赤|裸,五轮佛环梵文流转,叫人看来只觉说不出的神圣纯洁,谁能想到这少年竟是罗刹恶鬼!   白日里骤现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来。   无数杀招轰砸灭顶而下,剑灵腾挪躲闪,却仍避之不及,被一头恶蛟口吐夹杂着电闪的毒息喷了个正着,随后又是数道雷法玄术轰砸而来。   林璞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却见刺目强光中青芒大作,剑气裹挟着诸多神通玄法陡然一个翻转,疾扑折向百里外密林内的遁阵上。   灵沂眼疾手快,一道水华紫鞭甩出缠住马宏,随后扑入小师叔怀里搂住她的腰闪身就来到了遁阵中央。   下一瞬法阵便激活震颤,光罩腾起护住了三人。   而此时强光炸开,青芒砸到了法阵旁一路划开十里山林,在地上犁出了一道长长的鸿沟。   剑灵胸口破开一个血洞,站起身来,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对着远处高空里的罗刹大笑嘲讽道:“涅槃罗刹、五通神仙,也不过如此。”   剑灵对主人的小师妹没什么感情,但主人交代下来的事情,他就一定要做到。   罗刹小鬼狡猾又敏锐,还能洞悉对手的想法,他想借力送小师叔等人走,就不能叫小罗刹察觉到自己的心思。   不然还会和先前一样,借来的只是罗刹轻飘飘的一击,重蹈覆辙。   那剑灵干脆就不想了,十段心神皆放在被冒犯戏耍催涨的震怒情绪中,聚精会神诛敌对战。   然后在法术击来之际陡然转念将临身的所有力量悉数转嫁出去。   这次借力成了。   但承接攻击之时再变招太过于凶险,更何况这次还不是变招反击,而是转嫁借力。   没有提前的准备,想施法腾移借力的话剑灵就不能躲开。   虽转移走了大部分攻击,可他自己也受了重伤。   这次换金身罗刹暴怒了。   别看罗刹小鬼外表是个腼腆知礼的少年,碧绿的眼眸清澈一片。但他跟百子鬼母相比,本性不知道凶戾了多少倍。   只有同为恶鬼,才能感知到涅槃罗刹身上那股摄人可怕的暴虐之气。   鬼母脱困加入战局以后,当真是罗刹鬼指哪儿她打哪儿,一点都不敢反抗迟疑。   有他心通在,向来都是只有罗刹鬼戏耍玩弄别人的份儿的。   可现在五种神通全开,在这近乎舞弊一般的加持下,它竟然还能被剑灵耍了一记,罗刹鬼顿时暴跳如雷,嘶吼咆哮着冲了上来,发动起全身力量疯狂扑抓着法阵光罩。   隆隆雷响,强光阵阵,浩大巨力砸毁山林轰出深坑,光罩内的三人心惊肉跳。   可透过强光和飞扬的尘土碎木往外看,四周地面坍塌土壤深陷,但法阵光罩稳稳当当地立于空中嗡鸣,纹丝不动。   剑灵在远处大笑,奚落道:“白费功夫,若论空间遁阵之术,这道法阵的开创者当属九天第一人!即便真正的仙佛来了也不及她,就凭你一个小小的罗刹鬼,青天白日里做什么大梦!”   倦鹤仙子开创这门阵法的目的,是为了帮二十七名飞仙高手前往不同世界改法天道。   二十七位大能情同手足,都是兄弟姐妹,这门法阵破界穿空之能还是其次,更强的当属防护。   虚空的危险人尽皆知,若不将防护做好,即便是真正的神仙,也不一定能平平安安穿过虚空破开各处世界屏障。   人被虚空乱流裹走吞噬,法阵飞遁的本能再强又有什么用?   于是倦鹤便在法阵上加了一层防护。   这层防护可不是普通的护盾,而是她穷尽毕生所学,将空间阵道之术集大成所得的成果。   法阵发动后,会锁定目的地方向,而遁法破开出发地的世界屏障时,会将世界屏障以空间玄法连接过来,具象化出这层防护光罩来。   寰宇之中有三千大世界和无数小世界,世界屏障能将天地与虚空隔绝,保护一界生灵。   倦鹤仙子的遁阵一发动,外敌的攻击落到光罩上,就会被空间玄法连接传送至世界屏障上摊消掉。   别说金身罗刹,就是它出身的那方地狱世界所有恶鬼齐出,动摇得了一方世界的天地屏障么?   光罩将三人和阵中央的师兄遗体护得好好的,可遁阵只是嗡鸣一直不见离开。   如今阵法才算是真正发动。   出发地的兽人世界屏障破开了一个口子,方向目标也早已明确指向大世界。   但灵炁大世界的天道法则太过于完美,想挤开大世界的防护壁垒,连接通道形成,还需要好一会儿。   罗刹小鬼见自己不仅阻拦不了阵法,更伤不到其中三人,再不做无用功,目光投向剑灵,转瞬扑击过去又与其缠斗到了一起。   剑灵受了重伤,只能凭轻灵身法与罗刹鬼缠斗,再也压制不了敌人。   一旁鬼母还时不时携鬼子过来偷袭,好在摩尼宝珠的佛光对鬼母克制极大,不至于叫剑灵被攻袭的鬼母伤到要害。   但这么打下去,剑灵已慢慢落入下风……   一刻钟后,噼里啪啦的震响连绵不绝,空中缠斗的残影骤然分开,剑灵喘着粗气浑身是血,胸口的血洞被撕裂开,衣衫被搅碎,露出的皮肉上尽是血肉模糊凄惨的爪痕,深可见骨。   而身旁碧翠青透的长剑,剑柄已然崩裂断碎。   对面的罗刹小鬼也没好到哪儿去。   它皮开肉绽只剩一只眼睛,头颅连带着半边脸被枳淬剑削去了一大块,面上鲜血糊了一片。   金身则被打褪了小半,赤|裸的上身显出了原本黝黑的肤色。   罗刹周身金色混杂上斑驳的黑,又沾染着粘稠血水的红,瞧上去怪异丑陋极了。   鬼母就好了许多,她谁也打不过,可伤得再惨也有鬼子们替她扛,此时三百鬼子有伤有残,她倒光鲜亮丽没什么变化。   罗刹小鬼独眼中祥和早已褪尽,此时满面狰狞,上身五道环纹的金色梵印崩毁了一道,头颅生肉,金身肉眼可见的恢复了过来。   林璞上前一步却被魔女拉住,灵沂握着她的手腕,握得极紧,声音微哑道:“别去,涅槃罗刹若受致命伤,可用神通换生机涅槃。它弃了天眼通,如今恢复如初,我们一点获胜的把握都没有……”   此时山林远处传来声响,兽人军队沐浴着摩尼珠的佛光如潮水一般袭涌而来。   剑灵冷着脸暴喝一声:“滚!”   兽人们顿时被音浪震倒一地,却还是爬起来嗷呜嗷呜说话。   有的兽人拼命吹着发不出声音的哨子,涨红的面色甚至能透过满脸毛发显露出来。   有些则争辩着想为“袁”神仙拖延时间,叫他先离开去养伤,由他们这群凡俗兽人先用血肉之躯拖延在前头扛着,等哨音召来他们再也等不到的其他神仙支援。   罗刹小鬼已然恢复,毁了一道神通,它内心愤恨,面上泛起残忍的笑意。   它对着鬼母嘶叫几声,随即被青色剑芒打断话语,剑灵截住罗刹遁至高空激战。   而鬼母脸上则漾起妖冶甜美的笑,不再加入高空战事,而是舔舔唇,目光放到漫山遍野的兽人大军身上……   啪嗒一声,林璞将腰间解下来的蹀躞带扔到唤出来的小莲妖手里,玉板敲击出动听的金石之声。   金色剑羽宫绦取代紫凰蹀躞带系上腰间,小师叔垂眸望向捧着一串玉板蹀躞腰带、仰着头看她的小女孩。   “你把这拿着,照顾好你师弟师妹们,回头归宗,将妖鬼升仙之事告知掌教。”   小囡囡嘴唇抖了抖说不出话来,吸吸鼻子,挺直身子大声应道:“是,弟子谨遵师尊吩咐!”   林璞随即看向身边人,将一直牢牢圈在腕上拉着她的手拿了下来。   灵沂盯着她咬牙,却只从牙缝里凶巴巴挤出一句话:“我、我回去就将婚期往后延!”   林璞笑了起来,倾身上前将她揽进怀里,头埋在她颈侧停了足足三息才不舍退开,清亮温柔的茶眸认真凝视了她一眼,身影一瞬消失不见。   下一刻,林中一株巨木里一道拖曳长尾的耀眼金芒暴射而出,等飞掠至高空时骤然散成三百道弧线爆鸣扑击,炸碎了疾扑而下的鬼子们。   恶鬼们腥臭的血肉散落至地面,突然腾起熊熊燃天的妖娆红焰。   这火汹涌炽烈,却不伤人也不灼草木,整面火墙将兽人们挡在了后头。   林璞在火幕前悬停,身侧骤然出现一名身形巨大,通体被金色锁链捆绑,浑身污浊不堪、邪气森森的红“菩萨”。   细细看去,邪菩萨体表的红光原来也是一层灼烧的红焰。   它睁开眼,邪气凛然,黑色凶焰大起,身周燃烧的红焰却立时跟着又蹿高了一丈,顿时将邪菩萨凶焰压了下去。   金色锁链由实转虚隐入邪菩皮下,红焰也紧跟着收敛至薄薄一层,肉眼几欲不见。   林璞抬手一记火鞭狠狠抽到庞大邪菩身上,魔物痛苦惨嚎一声,庞大身形顿时滚落,在空中抽搐翻滚了几息后才止住下坠之势重新飞起,佝偻着身子乖顺却又目光暴戾狠毒地盯住了她。   林璞被邪菩敌视的目光锁定却不以为意,手里长弓化枪,山林里金风层层盘旋而起,吹鼓带动着冲天业火如蛇焰狂舞。   她直视着鬼母和那三百头又转生的鬼子,背对魔物吩咐道:“去帮忙。天上那个金身的,打一场,今天的三千刑鞭就免了。”   看着那人在百子鬼母面前将魔物唤出,可邪菩萨随后却听令冲天而起,根本没被她留在身边。   灵沂跺跺脚,面前出现一道穿界水镜,气急败坏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烦死你们这群正道修士了!”言毕穿镜而过回到了兽人世界。   “欸师娘!”小莲妖抱着蹀躞带不知所措,马宏一把将小女孩抱了起来,端到袁真人遗蜕法体旁坐好。   面容普通的憨厚汉子摸摸小女孩的头,沉声道:“你在这儿好好守着别乱跑。”   “马叔,你……”   “老马烂命一条,既认了主,主上去哪里,我必也是要跟着的。”   说完,趁着水镜消失前的契机,马宏也一头扎了进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肯定就能打完,结束这个副本(蹲墙角小声保证 第121章   剑灵从高空重重砸到地上, 山林里满是斑驳深陷的大坑。   邪菩则紧跟而上缠住罗刹鬼周旋。   它早已将自己与人间恶念炼化成一体,生灵不灭,恶念不止, 邪菩萨也不会死。   邪菩是打不过金身罗刹,却能凭着不死之身干耗着。   可不死不代表不疼不伤, 再加上邪菩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它被魔器禁制硬逼着尊从主人命令迎敌不能反抗, 但阳奉阴违却还是能做的。   罗刹鬼唤出神通法术轰砸过来,魔物闪身避开, 下方无数兽人连一声惨嚎都无便被炸得粉身碎骨,血肉满地……   邪菩身上业火腾起灼烤,金色锁链突显勒入骨肉,它凄厉惨嚎一声,不敢再违忤主人命令, 悻悻然起身迎向罗刹,欲把战场往高空引。   可罗刹却不会由着他人心意摆布,直直便朝着数十万兽人大军冲了过去, 却被中途又冲出的青色剑芒再次截住。   剑灵缠着罗刹滚入军阵中,如绞肉磨盘一样疯狂疾旋缠斗,搅起一地残肢血泥。   打到这个时候, 也没人再有余力顾及到闯入仙佛斗场的凡民了。   林璞对上百子鬼母, 好在摩尼珠似通人性, 克制鬼母行动的同时对她的行止未有一丝阻滞。   金灿佛光里,林璞身法轻盈灵活, 身形陡然停滞一瞬,在原地留下一个分影离开。   万相幻化成主人的样子飞上高空, 执金弓锁定鬼母, 听从指令四行箭交替不断轰鸣袭出。   水箭裹缠雷芒如瀑奔袭, 在天地间洋溢的佛光里化作倒悬的天河雨幕,将鬼母拖滞在高空中举步维艰。   璀璨金箭裹荡风雷,浩浩疾闪,爆鸣射入天河,一道道接连轰砸炸退雨幕中逆行的美艳鬼母。   林璞本人则提枪展翼翻滚冲进恶鬼群中。   远行境以后就可拟云驾飞行代步,但战斗时终归还是不如金翼方便。   鬼子身死能轮回返生完好如初,林璞对上鬼子就不下死手。   腾挪飞旋时金翼化刀斩臂砍腿,手执**横扫劈骨,抡砸断肢、手撕肩胛,怎么能叫恶鬼丧失战力残废,她就怎么来。   有时高空中鬼母受的伤转移至鬼子身上,正巧林璞扛了一击受伤捏碎了鬼子脊柱废了一人,就被炸开的血肉糊了一身污血。   她也不气馁,转头迎向转生后复又生龙活虎疾扑而来的厉鬼。   三百鬼子的数目不增不减,林璞已不记得自己撕碎掰折了多少断骨。   在她眼里,鬼子们已没有形貌,皆变成了一具具骨节分明的活动骨架。   小师叔身上的伤逐渐加重,鬼子们死生反复没有尽头,生扛着熬磨就是了。   虚空裂缝在身周若隐若现,围攻在林璞身边的七八头恶鬼腿臂被虚刃平滑切开,哀嚎着掉落下去。   魔女闪到她身前,一掌覆到她腰腹间封住伤口,看她喘着粗气,身上已被鬼爪抓出了好几个血洞,又是心疼又是气,劈头盖脸就是一通乱骂:“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充什么烂好人,你一个人扛能扛多久!”   终究还是心疼占据了上风,灵沂满腔火气不舍得对她发,把她拦在身后,转身,空气里噼啪滋滋声交响,周围空间细小电弧嘶鸣,虚刃无规则乱闪出现,断肢残臂坠落,身周立时清空了一大片。   马宏则不顾地面上慨然赴死的兽人们嗷嗷渣渣的解释争取,将千里外一处平原化作泥泽,干脆利落地回复虫兽原型甩尾乱摆,噼里啪啦就将满地兽人对准远方泥泽拍飞了出去……   鬼母被困在金沼箭流里缓慢前行,恶鬼们接连不断身死又从她腰腹间钻出掉落。   有摩尼佛光加持,再加上灵沂魔功帮忙,鬼母前行的架势终于止住,身形开始被缓缓逼退。   等鬼母终于退出了兽人们头顶这片天空时,林璞闪回高空,真灵本体合二为一。   拉成满月的金弓焕发出斑斓光彩,弦上金箭化为青葱碧绿,箭尖旋起金光。   松手,长箭破空而去,鬼母察觉到威胁,收力不做抵抗,一瞬便被天河雨瀑冲走,可还是未躲开箭意锁定,在六百里外被追袭锁定的木行箭击中。   鬼母连忙抬手抓握住袭来的箭杆,长箭立马爆碎炸开。   地上正苟延残喘的鬼子们身形一齐炸开惨死,还未来得及返生,鬼母手中便猛地卷起一道碧翠绿光。   一株宏伟遮天,足以撑爆视野的接天巨木骤然出现,冠盖包裹住疯狂外窜逃跑的鬼子鬼母,开枝散叶疯狂生长。   巨木挤开山林,顶破流云,绿盖蔽日,耸立于天地之间傲然临世。   阳极神木,磐蒙无咎。   林璞面色微有些发白,但眸中锐利不改,再搭弓拉箭,弦松。   一道火光奔鸣而出,瞬间点燃了神木冠盖。   熊熊业火焚天,神木纹丝不动,茂密繁盛的火红枝叶里却有无数鬼影挣扎耸动翻滚,鬼哭狼嚎。   小师叔看向魔女,勾唇浅笑,眸光清亮迫人。   没有几斤几两,胡乱出手就是送死,这世间,想做烂好人也是有门槛的。   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一座山岭被轰塌,枳淬剑剑身已崩出了几道口子,剑柄早就折断不知去向。   剑灵被马宏眼疾手快接住,妖王替他挡了最后的致命一击,此时二人皆嵌躺在山体废墟中奄奄一息。   魔物邪菩则浑身黑血瘫在血泊里,侧过头伸出猩红的舌头贪婪舔着地上的鲜血。   它左臂右腿皆软趴趴垂着,显然已是被罗刹恶鬼硬生生掰断碾碎。   魔物虽是不死之身,但受了伤也一样要等慢慢恢复。   现在少了一条腿一只手,战力便去了一半,指望不上了。   葱翠山林里遍地血浆残肢,血腥气呛得人难受。   除了被马宏甩飞出去的几万兽人,数十万大军已化作这漫山遍野猩红泼洒的血泥肉浆。   金身罗刹此时又受了重伤,右腿齐根被削掉不见。   下半张脸连带着脖颈上的皮肤都被剑灵活生生撕了下来,只剩筋骨脉络和两排红白相间的森然牙齿,瞧上去狰狞又恶心。   罗刹小鬼身上疼得厉害,扫了一眼地上命若悬丝的三人,抬眼看向此时还算从容的林璞和魔女,一股阴凉蚀骨的冷意立时便袭上两人心头。   而罗刹鬼却没有托大直接对上她俩,拖着重伤之躯转头闪遁到磐蒙无咎神木旁,一掌覆了上去。   巨木遮天的冠盖上,阳冥业火顿时被吸引,如游龙一般调头扑袭而来。   罗刹金身被业火焚灼,缓缓融化现出漆黑身体,火舌前赴后继被吸拢过来。   百子鬼母曾造下的恶孽跟这头涅槃罗刹相比,当真是小巫见大巫。   业火诛邪驱恶,有罗刹鬼吸引火力,鬼子们拼命啃噬神木枝叶,想摆脱木藤的纠缠,死伤无数次后终于叫鬼母脱了困。   巨木霎时崩碎成青绿色光粉消失,而罗刹鬼赤|裸上身的第二道梵印金环也于此时崩碎,身体肉眼可见地再次复原。   林璞眼神微眯,透出凛冽精芒,这次想恢复可没那么容易。   天地间狂风骤起呼啸。   林璞将修为灵力尽皆投入丹田内的混沌风旋,金风玉露盘旋助长着火种飞舞,金色道基光芒大作,四行灵力经由混沌转化,尽皆化作腾舞妖娆的熊熊火浪!   于此同时,罗刹身上即将熄灭的业火也随之陡然腾高!   飓风嘶嚎如吼,金风龙卷盘绞扑去锢住罗刹鬼母并三百新生鬼子,业火顺着龙卷层层而起接连天地凶猛飞旋!   天地变色,云层汇聚电闪,遮天乌云里荡起阵阵风雷。   林璞发簪崩碎,箭袍鼓起,青丝乱舞,周身灵力尽皆汇入混沌之中,转化维持住呼啸狂舞淹没天地的金风业火。   但也仅止于此了,黢黑皮肤被火舌灼至枯焦皴裂的罗刹小鬼抓住鬼母脖颈,轻易便闪遁脱身。   它碧绿的鬼瞳里满满都是怨毒的恨意,身上第三道梵印环纹颜色淡了下去,肉身重又开始复原。   剑灵一直睁眼瞧着战况,此时喘着粗气将珑吉魔君留下的魔偶取出,转身一把砸到山石上碰碎。   浓烈的神魔真元滚滚而起,腾起漫无目的悬飞一阵后寻到去处,似归巢一般欢快投入灵沂体内。   魔女周身威压顿起,明眸双目化作纯黑墨瞳。   小魔君肤白胜雪,唇红如朱,芊芊素手一招,罗刹鬼母身周空间便被撕裂,三百零二头恶鬼被突兀拉回金风龙卷中受业火灼烤。   有珑吉魔君留下的三成神魔真元支撑,无相魔功的虚空神通在魔女手里被运用至极。   灵沂时而撕碎空间绞杀鬼子,时而自身遁入虚空神出鬼没袭杀鬼母,更能将涅槃罗刹拖在金风业火里饱受焚灼而不得脱身……   直到林璞终于扛不住,浑身灵元耗尽脱力,金风业火骤然消散。   天边流云也尽数散尽,乾坤被龙卷飓风涤荡洗过一遍,此时烈日天晴,空气清朗。   而半空中,罗刹小鬼毫发无损,但身上第三道金色梵印环纹已然崩碎,第四道也浅了不少。   林璞半跪着砸落地面,魔女见她只是脱力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转身迎向了扑来的罗刹小鬼。   眼、耳、心三道神通已然被毁,罗刹鬼虽只剩宿命、如意最后两道神通,却也不是神魔真元已用见底的魔女能抵抗的。   只听得几声巨力相撞的炸雷声起,灵沂已然被击退落败坠入山林。   可她完好无损,反倒是地面上炸开了一阵血花,林璞背靠着一颗巨木痛哼一声,五指垂下成爪狠狠反抓进树干,左肩已然伤可见骨。   “阿璞!”魔女惊呼一声。   没了他心通,罗刹鬼本自烦躁愤怒,但此时见到这番情景,好似又来了趣味。   它抬手便将心乱分神的魔女抓上高空禁锢住,鬼爪贯穿魔女腰腹又收回手,扭头,果不其然,灵沂腹中伤口迅速恢复,可百丈外的林地陷坑里,林璞咬紧牙关躬身,腰腹绽开一道血洞。   罗刹小鬼愉悦地笑了起来,嘴里怪叫几声,鬼母立马也跟了过来。   她听令媚笑开怀,转手抓了一个转生后变为通体幽蓝的毒兽鬼子过来,割开颈脉,将毒血浇淋到灵沂脸上。   毒血从她身上滚落,魔女肌肤白璧无瑕,可小师叔却痛苦颤抖着捂住脸庞。   顺着毒血从灵沂身上淌过的痕迹,滋滋作响的浓烟里,皮肉枯萎腐蚀,林璞脸上肉眼可见被灼出无数道血痕。   罗刹鬼狂恣大笑起来,鬼母也掩口娇笑,把鬼子的经脉割断,将血对着魔女劈头浇了下去。   灵沂双目红透,死死盯着下方山林里抖如筛糠血淌了一地的那个人。   她双唇颤抖微张,大颗滚烫的热泪从眼眶滚落。   所有的伤都转移到那个人身上,她此时该有多痛!   魔女睁着眼死死看着,泪如雨下,心似刀绞,却连咬唇泄恨都不敢。   明明轻伤小伤不会触动连接,但灵沂还是怕,生怕自己咬破了唇角,伤到的还是她。   明艳绝美的魔宗仙子停在高空不染纤尘,毒血脏污流淌而过却丝毫不沾身。   而地上那个人却滚落尘埃,周身血污混杂着尘土狼狈不堪。   血肉蚀尽便是经络、内脏,噬魂之痛挥之不去,毒已腐到筋骨,血人身体里透出玉石一般温润柔和的浅金色微光。   林璞双手撑地呕血,垂着头不让灵沂瞧见她现在狰狞可怖、一半血一半骨的面容,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骨相金光越来越亮,躲在一旁幸灾乐祸的邪菩最先察觉到不对。   它正待要逃,却被一头凭空出现的虎头巨兽击倒抬爪猛然扇了一记耳光。   谛听踩着魔物愤怒对天咆哮怒吼,随即回头将马宏和剑灵从山体废墟里刨了出来。   血沼山林下,有七十二道金芒沿着兽人世界的地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连接到那具半人半骨伏地颤抖的血人脚下。   繁诡幽秘的金色山神符篆从林璞体表浮显出来,谛听甩尾扑去,化作一道鬼篆也融了进去,最后便是七十二道兽人世界金行元种汇聚而来的光亮……共同凝成了一道新的神篆符文。   罗刹鬼眯起眼,瞬闪而去就要杀了她。   却不料刚到林璞身前,青芒一闪,只余剑刃、剑身残损的枳淬剑闪现过来刺穿钉住了罗刹的一只手掌。   下一瞬,林璞体表环覆的符文篆印流转,迅速刻印融入了剔透金灿的温润道骨中。   好似冥冥中有一股全新的力量灌注而来,林璞仰首,如一头暴戾的母狼一般扑了上来,抬手格挡罗刹攻击却被击断掌臂骨头。   罗刹探爪就要刺进她胸膛捏碎心脏,却被凭空出现的鬼玺锵地一声挡住。   林璞猛然张口,咬住了罗刹喉骨,随即牙齿撕咬狠狠朝后猛一扯摔倒在地,泼天的热血便又溅到了她身上。   她面容狠绝暴戾,吐掉了口中碎肉喉骨,高空中的鬼母见状正要驰援,却被扣住肩胛。   魔女双目猩红,虚空障突显罩住三百鬼子和鬼母,墨色蔓延遮掩住此方空间。   随后霞剑飞舞盘旋,撕扯破开一个虚空大洞,魔念升腾,无数头虚空怪物从中爬了出来。   在墨色氤氲开遮掩住魔女身形前,不需小师叔开口,她便默契地将最后一丝神魔真元罩在了林璞身前,罗刹逃开的身形顿时缓滞了许多。   精修大能的命门可以是丹田、可以是识海、也可以是心脏,但绝不会是咽喉。   飞仙者也一样。   林璞跌跌撞撞起身,拖着步子走到罗刹小鬼身前。   罗刹身上第四道梵印环纹已淡的看不见了,它目中恨意滔天,林璞此时却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看着它,体表环覆的符文金光融汇到右臂上,将折断的碎骨接了起来。   她随即抬手握紧右拳试了试力道,展开左手,手心浮现出一枚方方正正的印玺,印纽上蹲坐着一只虎头狮尾麒麟足的小兽。   林璞一言不发,握住印纽猛然抬手挥砸而下,狠狠抡到了罗刹鬼面门上!   一下,鼻梁塌陷,两下,眼珠爆碎,三下,颌骨断折……   罗刹第四道梵印环纹崩碎,神通换回的生机还未恢复,第五道梵印环纹已经开始慢慢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璞终于喘着粗气停手了。   而面前罗刹小鬼的整个头颅已经塌陷破碎,脸被砸烂,肩骨断裂,脖子上也只剩最后一丝肉皮将头和身体连接起来。   即便如此,它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身体抽搐着,脖颈淌出浓稠血液。   罗刹鬼身上最后一道梵印环纹早就浅到看不见了,此时瞧上去再无人形,任谁都能看出它是一头恶鬼。   林璞此时身上满是血污,鬼玺沉甸甸地压手,手垂到身侧一软松开,谛听小猫出现,在鬼玺坠落掉地前一口将其吞了下去。   随后,小猫凑到主人腿边亲昵地浅浅蹭了她一下,却不料一下子就把人蹭倒在地。   它僵了一下连忙坐下不动,担忧地瞧着主人嗷呜叫了一声。   林璞摇头,艰难起身,身上血污已被法衣净去,整个人由内及外透着淡淡的符文金光。   从消失的半张脸和身体腐蚀掉的几处血肉处,还能看见散发着氤氲暖玉光泽的金色骨架。   这场景本该惊悚骇人,但她站在这猩红的血沼中,竟全不似鬼怪恶魔般可怖,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明净圣洁之感。   林璞仰头看向空中。   虚空障此时正好散开,灵沂面色惨白,手上遍布无数道血迹划痕,紫色长裙被鲜血染成了墨色,身旁则站着完好无损的鬼母。   美艳的鬼母此时瞧上去老实巴交畏畏缩缩的。   鬼母能衍生习得这样一门母子羁绊扛伤替死的邪法神通,就是因为她怕死怕得厉害。   轮回往生交替,这只是对生者的安慰罢了。   就算转世,名字、身份、记忆甚至性格都大改了,还能算是同一个人吗?   在鬼母看来,亡者就是亡者,转生以后又是一个全新的生灵,一死万事皆休。   她怕死,所以将自己的一条命绑定在了三百头鬼子身上。   但这门神通邪法的弊端是,她不再有轮回,只有今生这一条命。   鬼子的轮回走完了,她就只剩最后一条命,死了就没了,身魂尽消,连轮回都没有。   先前的恶战残杀,在鬼母没注意到的时候,鬼子们便已经轮回过无数次。   方才在虚空障里,无数虚空魔怪狞笑围缠住鬼母,魔女则硬扛着她的攻击不管不顾抽调本源,疯了一般绞杀鬼子......   杀到最后,灵沂周身狂躁染血,遍体鳞伤,连魔怪们都被她发狂杀灭。   除了魔女自己,虚空障里只剩下了鬼母一人。   鬼子死光了,轮回路都被杀绝,鬼母被吓破了胆子。   便真如灵沂先前与天猿们说过的那样,转生扛伤替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杀尽了这三百头丑鬼的来生,绝了来世,丑鬼的娘自然只剩最后一条命了。”   鬼母此时面上带着阿谀媚态的谄笑,扶着灵沂缓缓落地。   灵沂两步就跨了过来,扑进小师叔怀里紧紧抱住她不说话,两人身影都踉跄了几下。   林璞左手还骨折使不上力,右手将人揽住,哑声问:“为什么要断了联系?”   灵沂摇了摇头不说话,只将林璞搂得更紧。   罗刹被袭后,她刚脱困就用珑吉魔君留赠的神魔真元断了万相和寒雀的单方面命魂连接。   灵沂曾欣喜得意于二人之间的这层联系,就好像林璞的命握在她手里,今生今世都要与她绑定再也逃不掉一样。   但事到临头她却发现,自己宁愿死也不想看到她因这种缘由受伤。   谛听扑到角落里踩住又要逃跑的魔物邪菩,剑灵和马宏被小猫拖到一处草地上气若游丝吊着一口气。   百里外,法阵嗡鸣震动已越来越急,遁阵马上就要启动了,小莲妖抱着蹀躞带扒在光罩内侧哭得满脸泪。   正此时,罗刹小鬼血肉模糊瘪下去的脸传来一声轻微的“咕噜”,似是嘲笑也像是得意。   它身上,最后一道梵印环纹崩碎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算食言(谛听跺脚),真的打完了!   虽然副本还有一点点才结束(心虚   阿璞打得很累我写得也很累,歇一下,明天收尾啵啵啵~ 第122章   罗刹小鬼神通可换生机, 林璞方才动用鬼玺狂殴轰砸,几乎把恶鬼的脑袋砸成了一滩烂泥,就是想将它神通生机耗尽。   而她停手也不仅是力气虚耗, 还因为罗刹鬼最后一道神通梵印缓缓淡去,浅到一定程度时却停住了。   不像小罗刹身上先前四道梵印一样, 身体遭受重创后便会自发崩散消失, 回复生机。   身如意通,变化自在, 随心所欲。   这最后一道神通,连崩碎换生机恢复都能随罗刹小鬼的心意。   林璞砸到最后已对罗刹造不成实质伤害了。   小罗刹的这具躯体生机已然断绝,她再打下去也只是毁尸泄愤,枉费功夫。   想真正杀了这恶鬼,要等罗刹自行崩散最后一道梵印环纹先换回生机才行。   她想耗死这头恶鬼, 这凶物也在耗着她。   现在,第五道梵印环纹终于崩碎了。   谛听化百丈巨兽扑击而来挥爪猛击,顶着一头肉泥血糊的罗刹仿若死尸一动不动, 脚底却遁出一道红光疾退。   林璞搭着魔女借力倚站着,再也使不出力气来,然而她还有本命真灵。   茶眸闪过异芒, 左手骨裂无法动弹, 灵沂就偎靠在她怀里替她执弓。   林璞右臂腾起金红色业火, 业火包裹着骨手助力拉弦,因果锁定, 一声神鸟清唳,万相遁化金光追袭而去。   一红一金, 一前一后, 一逃一追。   流光交闪缠绕碰撞遁逃, 三息后一声震天巨响,身形已缩减至成人一半高的小罗刹扑摔在地上狼狈不堪。   而它身前不足三尺处,一杆金色巨戟正斜斜杵立砸进坚硬的山石里。   巨戟慢慢化为金色粉尘溢散。   罗刹好悬躲过了这惊魂一击,此时丢魂丧胆,吓得面如金纸。   可逃过这一击,它目中重又扬起恼怒的凶光。   正在消散的巨戟突然暴开无数金芒,罗刹猝不及防匆匆避开,却还是被一道金光擦中小腿。   林璞身上环绕的神篆符文骤亮,一直静静停滞在高空中溢散佛光的摩尼宝珠也似呼应一般耀闪起来。   擦上罗刹小腿的那小道金光就像火苗遇上滚油一般,陡然爆发出一股可怕的力量炸开,一把将罗刹小鬼的半边身子炸烂!   罗刹哀嚎惨叫,半边胸腔连带着左臂左腿全部消失不见,另外半边身子则皮开肉绽,像一个破麻布袋子一样重重摔到地上。   腹腔再也兜不住脏腑肠器,血糊糊的一片都拖坠出来,腥臭黏腻的鬼血淋漓泼洒到一大片土壤之上。   而此时,罗刹鬼被炸上天空的头颅才翻滚惨嚎着落地。   这一炸耗尽了余力,林璞体表繁复幽异的神篆暗了下来。   符文光芒再也裹不住她全身,只能收敛化成一层浅金色的光膜,先覆住露在外面残缺断脉的经络骨骼。   蚀骨的剧痛再次袭来,林璞颊肉微微抽搐,不发一言,法衣之下,斑驳的伤口重又渗出血来。   但他心通已然消失,罗刹鬼不知道这些。   它能看见的是,那个自己恨毒了的女人形容懒散,即便小半边身子的血肉已经被毒血腐去、显出淡金色的骨头,却还能漫不经心地搂靠着另一个女人。   她投过来的眼神里满是平静和轻慢,好似还有余力和无尽底牌,等着将它生机耗尽拖死在这里。   罗刹头颅滚落在地上,神情痛楚凄厉,目中却满满皆是怨毒恨意。   罗刹修佛,恶鬼升仙,罗刹小鬼的道本就比旁人更难更苦更违逆天意。   同样,它的心性也更狠戾虐狂。   恶鬼看不穿林璞底牌,自忖必死,便不再将最后一道如意神通悉数换做生机浪费。   它绝望不甘地看着远处相倚的两人,炸烂四散的恶鬼残肢融化成漆黑液体渗入大地。   罗刹面上浮现青灰之色,满眼尽是疯狂暴虐。   它死死盯着林璞,用古怪的音节咬字低吼:“不让我活,你们,就陪我,一、起、死!”   说完,恶鬼绿睛泛白,头颅一瞬腐臭萎缩,笼罩上一层沉沉死气。   它嘴唇颤抖,最后用气音哑声吐出三个字:“大、涅、槃。”言毕,眼中光芒熄灭,头颅崩毁散作飞灰。   而兽人世界自罗刹血肉沾染之地开始,满目山林青葱绿意好似染上疫病一般被灰斑侵染。   灰斑迅速蔓延扩大,草木花枝生机凋败,腐朽变作枯焦。   不过几息时间,整座兽人世界便已告沦陷……   剑灵和妖王躺在地上,灰斑侵染扩散至体表。   剑灵喘着气骂了一句脏话,马宏面色灰暗,感知着身体里迅速消散的生机,满目绝望。   鬼母在吓破胆投降以后便被灵沂设下禁制,想飞遁逃跑也离不开太远。   此时她花容失色惊恐尖叫,正疯狂往外逃窜。   但有禁制在身,鬼母才飞出千里,紫芒一闪,便会被魔功禁制又拉了回来。   即便如此,她还是锲而不舍仓皇外窜飞遁,灰白的死气已然缠上她裸露的腰腹,还在不停向上侵染……   就连远处待在法阵里被护住的莲妖小丫头也没躲过脚下蔓延而来的灰斑。   光罩连接着兽人天地的世界屏障,整座乾坤的生机都要断了,屏障还能起什么作用?   这是大世界法则压制下,还能逆天证道习得释家五通神力的罗刹恶鬼最后留下的恶毒诅咒。   若换一方大世界,这头罗刹恶鬼只怕早就证道成仙了。   三千大世界里,多的是只修出一通神力就能坐地飞升的神仙,何况是修满五通神力的五通鬼仙。   但灵炁大世界的天道意志却不是如此,它偏偏多了一重心性考量。   此纪元自万年前流传下来的仙佛传说里,有如面燃大士一样的猛鬼证道,却从未听闻恶鬼升仙。   有法则施压设障拦阻,罗刹小鬼在修出第一道神通的时候,便已经隐约察觉到世界意志对它的排斥和厌恶了。   可恶鬼跋扈桀骜又疯狂,它察知前路艰辛,便干脆修出五通神力强行突破。   但法则还是把它压制得死死的。   放眼三千大世界,即便有算半个飞仙的剑灵在,哪位五通大罗神仙会像这少年罗刹一般得不到神格、神力不得寸进,竟被一群凡修逼至绝境的?   罗刹死前恨意滔天,将被压制的身基魂念和往后轮回尽数献祭出去,就是要换得本格破大世界铁律天道,以大罗法则拖着此界玉石俱焚!   大涅槃,本我寂灭,生灵灭尽。   脚下灰斑蔓延而起,连祭祀留给自己的法衣也开始褪色。   林璞苦笑一声,将还有皮肉覆盖的那半张脸靠到灵沂颊侧。   “怪道你总说佛魔是众生两面。   大涅槃,释家的涅槃之力由罗刹使出来,跟灭世又有什么两样……”   灵沂没接话,抬头凝眸认真瞧着她,眼含柔波,目泛涟漪。   此时身处一方即将寂灭毁败的世界中,她却全然不在意。   什么修行,什么飞仙,什么自在逍遥,好似都不及眼前这一人重要。   灵沂右手扶在她腰后,左手隔着一层空气轻抚她伤可见骨狰狞的那半张脸,想触碰又不敢,只柔声问:“疼不疼?”   林璞摇头,却不想扯动了颈侧和颊上的皮肉,疼得龇牙咧嘴却还在笑,笑得可怖、笑得吓人。   “不疼,一点也不疼。”   “傻子。”   灵沂忍不住也笑了,重又偎入她怀里,身形相嵌贴合,下巴搁在她肩上,目中满足含笑,嘴上却遗憾道:“真可惜,见不着万灵祝祷,玄晶铸车……”   “圣兽作驾,祥云铺路,红霞漫天。”   林璞笑着将她揽住,眸光温柔,在她耳边低声道:“抱歉,是我食言了。”   灰斑向上蔓延肆掠,灵沂没有说话,只挺身回抱住了她。   不过盏茶功夫,山川万灵尽皆覆上灰斑,乾坤生机枯败,化作青色烟雾溢散。   而在摩尼宝珠投下的淡金色佛光里,只有一个人未被大涅槃之力侵染失色。   这是一个死人。   一个法体栩栩如生却已死了七十多年的死人。   “师兄?”   林璞道骨上的繁复符文重又浮显了出来,神篆明暗交闪,似是在与什么呼应一般。   而在众人看不见的地底深处,兽人世界五行交感串起了一个薄弱却完整的巨大五芒星。   四象圆满,与五芒星嵌套在一起,构成完整的世界周天。   灵炁大陆天道顿生感应共鸣,这方一直流落在外的附属小世界终于回归大周天,归附到了大世界天道统辖之下。   初生的小世界天道还很稚嫩,但在初始诞生的懵懂之际就能察知危险,凭本能回馈神道之力给助它诞生的金行道主。   如今全然归返大世界就面临灭世之祸,立时便勾连玄妙、衍生法则,从此界生灵里挑出了兽人世界的始祖真仙!   袁思崖的确已经死了。   他心窍玲珑,心智和手段皆是上等。   还在灵炁大陆时就能带羽山剑域坐稳天宗魁首的位置。   来了兽人世界,他又能八面玲珑挑拨疯仙内斗,出谋划策主持诛仙之战,带着一众飞仙高手走到最后。   可他同样也心思幽诡难测。   与寻常人一样,袁真人侠义慈悲之心虽有,但浅,更多的是趋利避害的忖度筹谋。   灵炁大陆修行世界的秩序的确是由他出头联合其他天宗一手制订。   但这不是为了苍生百姓。   而是他高瞻远瞩,预见到了修者肆无忌惮会对天地造成何等可怕的恶果。   万灵俗民才是维持世界运行的基础,修者只是趴在灵元脉络上吸食索取的蛀虫。   若不制订律例约束修士,任其胡作非为,到头来天地灵元紊乱颠覆,修者只会自食其果。   至于兽人世界就更不用说了。   若非珑吉看不惯愤然出手替他下了决心,袁思崖真不一定会插手管这闲事。   他是一个优秀的掌权者,也是合格的弟子、师尊和好师兄,但不是一个心念纯粹的好人。   更不是能被灵炁大世界天道青睐筛选出来的仙佛候选人。   大世界法则设下的最后一重劫数,他渡不过去的。   但正如五师兄何恒远曾与林璞说过的那样,神道一途涉及功德念力之道,最为缥缈玄妙不可捉摸。   有人终其一生追求名利功德济世救人,只为寻神道入门。   可即便得皇庭封神,众生为其立碑建庙塑金身,却仍是徒劳,遗憾寿尽入轮回。   有人却能神篆护体,苍生信仰加身死后证道成仙。   万年前的神佛里,这样的例子有不少。   就连林璞身上山神印转为神道符篆,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即便想修持精炼也摸不着门路,只能顺从本心,被动任其发展。   袁思崖也是如此。   他的确修不成真仙,手里也沾了不少无辜者性命。   但在这漫长岁月里护佑此界苍生,他心生眷顾,一人枯守修者心中的“囚笼死地”对抗跨界飞仙,临死了都舍不下兽人世界,安排好一切才撒手人寰……   这样不求回报护佑一界的德行,他若不能跨入神道门槛肉身成圣,神道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一个献祭身魂轮回引得神格共振破法则唤涅槃力灭世,   一个护佑一界苍生肉身成圣封神。   青色光芒从师兄的遗体法蜕中溢散而出,对抗着侵染整座天地的灰斑孽力。   罗刹是还未得证大罗的恶鬼,但师兄此时可是货真价实的真仙!   青芒与灰斑僵持一阵后,冥冥中传来一声尖利怨愤又不甘的厉鬼凄嚎,声音刚起便似被斩断一般戛然而止。   下一瞬,青芒驱逐着灰斑退散,柔和的青绿色光芒与摩尼珠的佛光一起拂过天地,万灵重又焕发生机鲜活起来。   袁思崖睁开了眼。   兽人世界始祖真仙证道,山川欢笑,莽林绿叶招展,整座乾坤尽皆欢喜!   真人张口欲言,面上却突然闪过一丝无奈神色。   兽人世界回归大天地,此时法则便立刻生效了。   大世界天道一点情面都不讲,立时就要将他驱逐出去。   他只来得及抬手将师妹等人推进已然启动即将破空的遁阵中,随后一道青光匆忙打入剑灵体内。   还未来得及再多说几句,晴空里一个炸雷,等枳淬剑完好无损飞到剑灵身边时,剑灵举头再看,四周已然不见人影了。   遁阵外浮光掠影,仙光四溢,与当初寰蝶带二人穿遁虚空时的情形一样。   但此时有光罩牢牢护住众人,倒不用害怕来自虚空的危险。   小莲妖瘪着嘴哇哇哭得满脸泪扑过来,抱着蹀躞带就往师尊腰上缠,马宏则得了袁思涯匆忙赐予护住性命的灵元,钻入纳妖囊中休养去了。   林璞周身泛着浅金色的玉石微光,神篆符文收敛沉入道骨之中,强压下的伤势顿时爆发。   她强撑着摸了摸小莲妖的头,轻声道:“为师没事……”说完一头栽了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莫娴君:哟,怎么现在才来,先来后到,叫师姐。   袁思涯:......打一架吧。   有小老板问机缘什么的,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嘛!阿璞不在乎这些的。   林璞:!   林璞:!!!   看吧,不在乎~ 第123章   虚空罡风泼浇到光罩上擦磨出阵阵旖旎绚烂的彩光。   不似先前借寰蝶偷渡时那样必须别扭趴伏在蝶兽身上, 倦鹤仙子创研的遁阵虽小,但光罩内勉强也能挤坐下二十来人。   此刻法阵内就两大一小三人,外加一头妖娆美艳的鬼母。   四人待在里头甚至还能有一点活动空间。   莲妖这时被灵沂揽在怀里, 一头浓密柔顺又漂亮的墨绿色及腰长发披散下来被纤纤玉手握住。   小女孩正眼巴巴泪汪汪地仰头看着魔女央求道:“师娘,给我留一点点好不好?”   小囡囡本体是一株神异药莲。   她父母是划归不同纲属的灵草仙药修成的植仙大妖, 相伴生情后违逆天伦, 诞下了本不该存活于世的异种药莲。   小莲妖虽然生有残缺,妖脉紊乱身体虚弱, 但也继承了父母的灵植药性,将不同纲属的灵药优点集于一身。   她的木属妖元不说包治百病,却也强过了不少治伤灵药。   现在先天缺陷已然修补,命被师尊帮着从天道手里抢了回来,她本体的药性神异便又往上窜了一大截。   再加上莲妖自小在剑域浮岛星峰长大, 耳濡目染兴趣使然,小丫头于医道一途天分极高。   她来到林璞身边之前是跟着云霜长老的,药堂堂主云霜长老极是疼她, 既往从来都是倾囊相授。   小莲妖除了是金行岛首徒,剑域小师叔的开山大弟子,也算半个木行岛出身的药峰弟子。   诸般结合起来, 小丫头可算是一个行走的人形灵药仙丹了。   若没有植仙父母和天宗剑域护着, 将她扔进修行世界, 绝对是能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叫人抢破头活剥生吞了的仙药。   活死人不敢打包票, 医白骨却不在话下。   此时师尊伤成这个样子,小莲妖当然会尽全力救治。   但医术再高也得灵药相佐, 莲妖浑身都可拿来入药。   总不能叫小女孩割肉剔骨来救人, 最好的选择, 就是那一头墨绿色的漂亮头发了。   灵沂摸着小丫头的脑袋,柔声问:“那你想剪多少?”   “我……”小丫头看了看身旁。   此时神篆符文已然消失,师尊正静静躺在一旁一动不动。   骨相灵光虽然已经收敛入骨不外显,但她伤得太重,皮开肉绽、筋骨外露的地方极多。   尤其是右颊的小半张脸和整条右臂,一点血肉都没有,只有刚生长出来、布满网状细小血管的薄薄筋膜覆住了骨头。   林璞身上到处都是这样渗着血的伤,根本遮不住道骨溢散出来的淡金色玉石柔光。   可这光又透过了一层浅浅的红色筋膜,莹润金光里透着红,看上去格外叫人心疼。   小丫头眼眶又红了,眼里唰一下就涌出来两行热泪。   她抬手用手背胡乱抹了抹脸,带着哭腔道:“都剪了吧师娘,我不要头发了,我要师尊快点好起来!”   “好孩子。”   灵沂摸了摸她的脸,柔荑温柔覆到女孩头顶轻拂而过。   一眨眼,长发及腰的漂亮小丫头就变成了一个灵秀的光头小尼姑。   而掉落的墨绿色长发立时鲜活起来,转瞬变成了一簇如水波般飘荡,散发着勃勃生机的碧翠绿光。   漂亮的小光头伸出一只手将灵光捧住,另一只手掐诀念诵,神情认真严肃。   碧翠光芒好似活了过来,一缕缕自行交替而起,顺着林璞骨骼周围脉络原本存在的路径隐没而去,青红交连迅速连接出经络来。   经络连通致使血气通畅,灵元也畅行无阻。   万相察觉到外力帮忙,蔫巴巴地趴在识海里,脑袋埋在光秃秃的肉翅膀下面也不出来,只闷闷啼叫一声。   有本命真灵主持协助,灵力自行运转周天,林璞的伤势肉眼可见的恢复加快,骨手上的血肉也生长饱满起来。   等断掉及磨损的脉络全部勾连完成,血管也沿着痕迹吸收青色灵光慢慢长好,小莲妖才松了一口气。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滑溜溜的光头,忐忑地看向魔女:“师娘……”   灵沂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的,但此时小尼姑楚楚可怜仰头看过来,神情里依稀有一点林璞期待寻求她安慰摸摸时的影子。   再联想到小师叔剃光头发,一大一小都委屈巴巴望着她的样子……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小莲妖嘴瘪了瘪又想哭了。   灵沂忙忍住笑意安慰道:“没事,小莲没了头发也是好看的。头发剪短还不如都去了清爽,你想想看,短发又扎不了漂亮的发髻,只能跟野小子一样顶着乱糟糟的狗啃头,多难看啊……”   说到这儿话又止住了。   许是好久不曾说好听话安慰人,此时脱口而出的这番话听起来也怪怪的,把光头的小丫头说得越发难过,垂头丧气。   灵沂忙抛开杂念,正认真想着怎么哄孩子,小丫头却懂事仰头先道:“师娘,我想先回去练功,将大师伯替我化去的先天绝脉灵气精炼一番再吸收一些,万一师尊后头伤势有反复,我也能再帮上忙。”   练功帮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再养养,让头发再长出来。   小丫头爱美,头发没了心里头可难过。   等莲妖回了纳妖囊洞天,灵沂到小师叔身旁坐下,轻轻抚上她的侧脸,抬眸看了一眼一直老实缩在角落不出声的鬼母。   鬼母察言观色,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大块火红通透的矿石,随即又殷勤地铺了一张干净的毯子上去,硌人的巨大石头顿时化作一张简易却柔软的床榻。   这是鬼母出身的饿鬼道世界特有的一种矿石,修者得其能助力灵元运转周天,加快伤势恢复的速度。   她以前有鬼子扛伤替死,这东西对她没用。   但恶鬼跋扈嗜杀又贪婪,看到好东西不是想抢就是要毁掉。   鬼母当年为了这块完整的矿石,不知杀了多少人。   可最后将宝贝夺了过来搁置,一次也没用过。   灵沂没有让谄媚想献殷勤的鬼母搭手,而是自己亲手将林璞抱到塌上轻柔放下。   转身侧坐到她身边,望向鬼母,灵沂唇角含笑,眸中映闪着光罩外飞速滑过的炫丽彩光,轻笑道:“倒是个好奴才。”   鬼母听不懂,但能察知到主人话音里的笑意和嘉许,立时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跪伏在石榻前搔首弄姿仰头,妩媚温顺地甜笑起来……   林璞醒来时,正在一处温暖馨香的洞府里。   她睁开眼,洞口外斜斜投了一缕日光进来。   室内悬放了各类摆件挂饰,皆是能助力灵元运转和辅佐修行的宝物,许多她都没见过。   灵沂则靠坐在床边轻笑着看她,林璞起身,探手牵住她,“我们回来了?”   灵识感知比肉眼更加灵敏,此时神识畅通无阻欢快铺展出去,察知到的满满都是熟悉的灵息。   她们已不在兽人世界,而是回到了灵炁大陆。   倦鹤仙子的遁阵破界时动静很小,且自行避开生灵,落入了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   但彼时林璞伤还未好,人也没醒,有些地方筋脉长全但皮肉还残缺,骨相灵光已经被血肉覆盖,看上去比半人半骨的样子还吓人。   灵沂也没急着回去,只向孤鸣山传了魔讯,便就地叫鬼母安置了一个洞府,陪着林璞护法养伤。   灵沂与她携手并肩一起向府外走去,一边跟她介绍前情概况。   “……虚空之中不辨日月,寰蝶带我们穿界,此番又回来,加上在兽人世界的七十多年,我们已然离开大陆八十三年了。”   “东极那边与混沌海的战事还处于焦灼之中,但东渡而来的妖鬼数量已呈递减之势,各宗已能慢慢周转支应过来。   照袁师兄所言,再扛百余年,便可将东极视作是修者磨炼之地,天宗也不用再废心思守着了。”   林璞笑道:“百年后就算充作磨砺之地也当不了多久了。如今兽人世界纳入大世界天道统辖之下,界内法则衍生,兽人们也不会再为五行所困。有剑灵前辈在,多照应几百年,那方世界自会慢慢出现精修大能匡扶天地……”   时日久了,五行相生运转,兽人世界会衍化出自己的修行大道秩序。   往后说不准也会派生出如大世界一般遍地开花的各式道统。   那时候,剩余几个地狱饿鬼世界若再有飞仙过去,面对着龙精虎猛的一界修者,已成仙器剑灵的枳淬剑,还有克制孽力的摩尼珠,也掀不起大浪。   即便又遇上万年难见一次的五通恶鬼,兽人世界也还有一搏之力。   林璞牵着心上人的手说得正开心,走出洞府却看见了候在外头的美艳鬼母。   灵沂这大半年来都守着小师叔寸步不离,但她毕竟是孤鸣山十四魔君。   魔宗虽规矩不那么苛刻严格,可她八十余年未露面,与天魔崖把能说的挑拣着说了,浅浅交代一番去向后,有些事情还是要去安排去做的。   鬼母是个好奴才。   主人交代下来的事情,她不辞辛苦不打半分折扣地去做,就连大陆通用语,也在第一次领命完成任务时顺带学会了。   灵炁大陆天道法则太过于完美。   无相魔君能在兽人世界动用魔功神通划开空间破虚空引虚刃杀敌,也能轻易设下虚空障将敌人逼退万里玩弄空间。   但回到大陆上,小魔君的魔功神通便被压制住了。   虚空对生灵而言太过可怕,大陆法则对空间之术的压制极大。   即便是九天魔神,也只有阴阳魔当年曾在大陆东极天道薄弱处碰巧出现过一次,给无颜子扔了那枚魔种。   其他时候,除了修士渡劫,大陆天道下,虚空裂隙一旦出现便会第一时间被法则察觉,强行压制阖上,虚空魔物出现也必会被天雷诛灭。   这也是先前灵沂几乎从不动用魔功神通的原因。   她每用一次神通,不仅要花费气力破虚空,还要耗费更多魔元去抵抗法则的排斥。   鬼母也是如此。   三百鬼子被魔女杀光,她最大的神通仪仗就没有了,若回到她自己的世界,便只相当于一个普通的九境修士。   而来到灵炁大陆,实力被大天道法则再压制一层,就等同于此界八境修士里较弱的那批。   可即便如此也很了不得了!   孤鸣山十四魔君,离奇消失八十余年后,以天阶远行境的修为降服了一位八境大能修者为仆,且这名仆从还是一个同样美艳妖冶又忠心耿耿的娇滴滴女修。   这件事情传出去后,倒是在修行世界里惊起了一阵巨浪,叫无数人揣测起了这位陡然跃上高位的魔君实力。   林璞此时看见了谄笑胁肩的妖媚鬼母,眉头便不自觉皱了一下,心生厌恶。   她对助纣为虐、残暴凶戾又欺软怕硬的鬼母可没什么好印象。   再加上先前所受的一身可怖骇人的伤势,大半都是拜鬼母所赐,此时瞧见了更不会有好脸色。   可灵沂既然已经对其施加禁制收服为仆,鬼母的性质与自己手里的魔器其实便差不多了。   虽然心里还是腻烦憎恶这头鬼物,林璞还是没有多说什么,权当没看见这个人,转头看向魔女,试探问:“跟我回剑域瞧瞧?”   灵沂似笑非笑,将手从她手心抽出来。   “我要回也是回孤鸣山,去剑域做什么。”   见她不甘心还想再争取,灵沂上前一步为她整了整衣襟,抬眸笑看着她柔声道:“好了,我们现在是在北域,我若放着宗门不回,径直先跟你去了羽山,像什么样子?”   林璞脑袋耷拉下来,水润的茶眸盯着她只是不说话。   “少卖乖装可怜!”   灵沂轻轻捏了她颊肉一记,还是没扛住心软,无奈踮脚在她唇边安抚般吻了一下,却转而被缠住,舌尖被吸绞裹缠品尝,唇齿里里外外皆被她勾吻舔咬**过一番。   良久,林璞才松开了她的舌,灵沂红唇润泽,连忙避开她继续纠缠的点吻,微微喘息着抵住她道:“大陆东极的战况虽然稳定下来,但是绩庐还在活动。我先前有叫魔徒们留意,寻到了一处疑似妖鬼的巢穴。”   走到妖鬼这一步的疯魔归仙,已经不可能回头了,指望他们收手是做梦。   造下无尽杀孽,他们想渡心劫真正登仙决计不可能。   即便告知他们真相,妖鬼要么自欺欺人,固执偏执一条路走到底;   要么干脆直接由与邪神合作改为投效,走灭世的路子破界飞升,届时后果将更不堪设想。   灵沂主动亲了亲她的唇,哑声道:“阿璞,你先回羽山休养,把伤养好别乱跑,等我忙完了手头的事便去寻你……”   等林璞听她劝,祭鬼玺召出鬼王唤阴云作驾不舍离去,灵沂才转头看向鬼母。   鬼母以为主人有吩咐忙趋奉上前,脸上挂着甜媚的笑,嘴里还说着不甚流畅的奉承话。   灵沂笑了起来,语气温和,言语却刻薄。   “我以前偶尔还会羡慕她手下有得用的鬼仆妖奴,如今看来,你这头怕死的哈巴狗倒也不差。”   鬼母被骂了也浑不在乎,恬不知耻娇声奉承道:“我是主人的好奴儿,主人喜欢的人也有好奴儿,奴儿们都是鬼物,您和她是天生一对。”   魔女看了她一眼,摇头笑叹道:“恶鬼果然是不知廉耻的。”   鬼母还在嘻嘻笑,灵沂却突兀转换了话题。   “她是一个没什么安全感却一根筋的人,谁被她放心上,她就掏出心肺地对人好。我勾她一次叫她动了情生了念,便真的再没变过,一腔心意任我搓扁揉圆。”   灵沂的声音很清淡,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阿璞很聪明,开始时明明察觉到我在利用她却还是装傻,后来在一起了,怕也咽着不说,只敢偶尔借着玩笑或亲热的时候问我到底喜不喜欢她,有多喜欢……”   鬼母不明所以,只时不时送上一个妩媚的甜笑,示意好奴儿在认真听。   实则什么也没听懂,恶鬼不明白人类的情思。   “她一腔赤忱,对我的情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剑域,包括孤鸣山,连我师尊都喜欢她,传来的魔讯也在拐弯抹角劝我认真待她。”   “这六七百年里,她是唯一一个能叫我心里踏实的人。她这么好,我都舍不得伤她。”   鬼母满面堆笑地听着,身体突然炸开!   猝不及防,连一声惨叫都无,美艳的鬼母炸成一堆碎肉,血肉糊到林木上泥一般顺着树干慢慢往下淌。   魔女目光冰冷,看着无数腐虫从地面爬出将烂糊的血肉啃咬殆尽重回土里,“可惜了好奴才。”   话音未落,身形一闪不见。 第124章   天阶修士虽用不了传送阵, 但修为精深灵力充沛,若全力赶路的话,行遍万万里天地也耗费不了多长时间。   但林璞答应了魔女要好好养伤, 便不能随便出手。   可小师叔归心似箭,偷偷估摸着云驾已经驶出了小魔君的灵识范围后, 便叮嘱鬼王回头别说漏了嘴, 才自己接管云驾,驭起遁法一息千里, 从北域上空飞掠而过。   直到抵达中洲地界,云驾的速度才慢了下来。   此时正是仲夏时节,天刚下过一场大雨,晴空碧蓝如洗。   天地间水汽氤氲,连日的酷暑消解了一些, 天边架起了一座绚丽的彩虹。   放眼望去,人间烟火鼎盛,大城喧嚣热闹。   城镇外围大片青绿农田间有无数辛劳农人往返耕作。   这些人外貌不再是拟人形态的兽人, 体表也没有覆盖茂密柔顺的动物毛发。   而与之隔了几座郊岭的深山密林里,已启智的精怪猛兽正懒洋洋趴在山岗上晒太阳,时不时抬起后爪挠挠脖子。   林野间枝叶晃荡, 遮掩住了更多鸟兽生灵的动静, 从中传来清脆雀鸣……   这才是林璞熟悉的世界、亲切的烟火人间。   鬼王在跟主人介绍大陆近况:“此轮几位人皇勉强称得上英明, 阳世皇朝正处于鼎盛太平时期,国朝之间的相处还算和睦……”   阳冥不互通, 但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人间盛世,也是能影响到幽冥的。   鬼王虽近百年没来阳世, 知道的却一点也不少。   既然讲到了幽冥, 林璞便又多问了几句, 鬼王晃晃脑袋,猩红的鬼眼里倒也显出了几分通透。   “幽冥嘛,还不总都是那个样子。判官断案,罪鬼受刑,运气好的领了几鞭子就去投胎,运气差的排长队等着转轮……”   聊到这里,林璞来了兴趣,“罪刑落定都罚完了,投胎还要等着看运气,阴司效率这么低的么?”   “主上有所不知,这也是幽冥规矩中的一环。”   灵炁大陆天道管辖下还附属了无数小世界,但主六道轮回的幽冥阴司却只有一个。   所有人畜花鸟虫鱼,包括先前去的那方小世界里的兽人,所有生灵死后去的都是同一个阴间。   幽冥无界无疆、无边无际,过往容纳的幽魂何止亿万?   “这么多鬼魂都归酆都管,它怎么管的过来?   幽冥本质上就是个混乱之地。阳世都以为幽冥秩序井然,其实算起来只有判官城附近还算有些规矩,其他地方都是狂徒汇聚的混乱之地。”   “在遇到主上之前,小鬼也是逃出地狱飘荡在外的游魂。像我这样的厉鬼幽冥里遍地都是,阴司想管也管不过来。   平日里除了坐镇酆都的大判官们偶尔传令,叫各判官城附近来次清理锁拿一批罪鬼,其他时候,只要不是罪大恶极到罚恶司孽镜台主动显名缉拿,没撞阴差手里,大多数时候睁只眼闭只眼就放过去了。”   但游魂们这样飘荡久不入轮回也不是什么好事。   鬼气能得到补充,魂力却没有经过转轮台修补,时间久了脑子就坏了,什么也记不住,跟牲畜一样只剩本能。   郊外的野鬼们互相撕咬啃噬抢地盘,鬼体扯烂、狗脑子都打出来了也不在意,输了就被吃掉,没人关心。   幽冥无边无际,什么都可能缺,唯独不缺鬼。   天地交感,生魂台上每年都有新生魂灵诞生,死了多少都会填补回来,鬼永远比六道轮回里的生灵多。   “万年前那场叛乱,地府官员也不知死了多少,人手本来就不够。   酆都也不是不给游魂机会,老老实实归案投首,继续转轮也不是不行。   可老老实实排队苦等投胎的小鬼们那么多,我们这些服刑服了一半就逃了的罪鬼怎么比得过他们?   就算归案也得按照逃离时间继续加罪服刑,大多也便破罐子破摔,在外面飘荡混着等死了。”   鬼王嘿嘿咧嘴一笑,他倒看得开。   当年借藤萝洲之事,他就在阴司功曹那里挂上了名。   日后即便入不了轮回也不怕哪天在酆都大剿中被阴差缉拿了问罪,他不奢求太多,安安稳稳坐这鬼王的位置就满足了。   林璞听了个新奇,也不多做追究,只问道:“那我苏师姐呢,她怎么样了?回来了没有?”   鬼王知道的并不多,只能确定苏琴还在幽冥。   但自从上次领了主人箭令见过真人一面后,鬼王就再也见不到人了。   他虽是一方鬼王,但手中势力跟苏琴手下的大鬼王们完全不能比。   鬼王忠心耿耿,晓得主人心里惦记着师姐,怕哪回被召入阳世问起来时答不上来,后来也去拜见过苏琴几次。   但苏琴似是极忙,只传令叫他有事呈大鬼们转达。   幽冥疆域辽阔,再后来,鬼王连苏琴手下的大鬼们也找不到了。   “那几位大鬼王威名赫赫,偶尔还能听到它们征战的消息,小鬼便料想着,四大王应该还没有返回阳间……”   事已至此,林璞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吩咐鬼王多加留意,有什么消息就呈报上来。   这般闲聊交谈,不过半日,已能瞧见羽山的轮廓了。   山脉周围的人间城池又扩建了不少,城中心的官邸上则插着一杆巨大的金乌旗帜。   城中妖族与人族混居,繁盛热闹,一派盛世之景。   鬼王回返幽冥,林璞也不再多看山外之景,加速飞遁而去,与看到她连忙行礼并向新进的师弟妹们介绍师叔祖的巡山弟子打了个招呼,便一头扎进了山水画幕之中。   朗朗日光下,无边镜湖闪烁粼粼波光,而四散漂浮在高空中缓缓运转挪移的星峰中间,围绕主峰大殿旋转的浮岛中有一座格外显眼,甚至比璀璨的金宫更夺人眼球。   那座岛上锦团花簇、张灯结彩,四处挂满了喜庆的红绸。   林璞正疑惑,几道剑光从木行岛上一瞬迎出,闪至她身旁。   一个熟悉又略显丰腴的身影未语先笑:“先前弟子还说,含章的婚事吉时算得不凑巧,刚好几位师叔都不在宗内。如今小师叔回来,双喜临门,这门婚事才真真算是圆满了。”   云霜长老说完,掌教真人躬身执礼,口中笑言道:“弟子云澈,拜见小师叔。”   林璞回礼,又等一众长老问礼过后,便与云澈并肩领头而行,一道往木行岛上去了。   寒暄之间,等落到木行岛布置成喜堂的殿中时,林璞便已经知悉来龙去脉了。   木行岛上正在办的,是早已晋位长老的剑域三代弟子之首、真传弟子含章与他的本命真灵蝶仙子的婚事。   含章与蝶仙子情投意合,是宗内人尽皆知的事情。   当年林璞与两位真传带上青璐一道领了任务下山去藤萝洲时,路上就已察知端倪。   那时还只小小一只的蝶仙子,一向板正严肃的含章看她时眼中情意便藏不住了,青璐没少跟小师叔祖抱怨含章师兄偏心。   心意相连,含章早便报与宗门求得应允,只等他入天阶后真灵能远行独立,就由师门做主,与蝶仙子置办喜典结契。   正巧含章入远行不久,林璞就哄得孤鸣山小魔君答应嫁她了。   那没得说,小师叔百年苦熬终于抱得美人归,大家伙儿得先帮她把这桩婚事敲定了再说。   再然后就是孤鸣山定下的六十年婚期了。   这本来也不影响含章的婚事,但他一来尊师敬长,不愿抢了小师叔祖的风头,二则与蝶仙子的事情从没公布出来。   修者若想结契,为表对爱人的珍视爱重,而不是一时被情爱冲昏头脑日后反悔,大多也会郑重其事在下定时将婚事定在三十至百年后。   含章便与蝶仙子商量了一番,回报宗门,想将婚事放在小师叔的后头。   修者结契成婚不像凡间,要整得大张旗鼓的。只简简单单宗内置办一场婚典就是。   可魔宗的风格向来浮夸,魔徒们爱热闹又喜招摇排场,含章想着婚事若放在小师叔后面,也能低调一点。   谁成想守到林璞出关,六十年婚期倒计时含章背地里偷偷帮她算着,小师叔就和未婚妻一起失踪了。   含章的婚期就这么六十年后又拖了二十年,还是太上五长老看出他心中郁闷,离宗前笑着拍板为他二人做主,定了婚期吉时。   而灵沂早在大半年前联系上天魔崖后也跟剑域传过讯。   只不过那时候林璞伤势还太重,云澈向小魔君问明了师叔伤势后便吩咐下去,若无要事不要去讯搅扰师长养伤。   一行人来到喜堂之上,吉时将到,林璞一眼便看见了八十多年前在大陆东境被她委托报讯的貂鼠。   这只貂鼠当年在流沙外等了半年不见有人出来,便听话折断了林璞留下的金箭,箭讯自行飞回羽山传讯。   后来它这一族跟别的妖兽闹了矛盾,领地也被天敌占了,打又打不过受尽欺压,一气之下便决定全族搬家投靠林仙长出身的宗门。   它靠着林璞送它芥子囊中的零碎宝物灵丹,花了三十多年,倒真带一半族人活着来到了羽山脚下。   巡山弟子报回宗内后,掌教发话,在后山给这一族瘦骨嶙峋的小貂们留了一处栖息地。   貂鼠这几十年跟剑域弟子关系处的不错。   这回门内喜事,除了邀请一些愿意看热闹的供奉大妖,司礼长老安排的时候,就给貂鼠一族也送了帖子。   此时小貂人立而起,还是小小一只,身体却胖了不少。   双耳耸立,皮毛油光水滑,两只乌溜溜的圆眼睛满是惊喜,叫一旁的弟子们看得手痒痒恨不能摸一把。   林璞笑着对它点点头聊了两句,转而看向身着红服的云霜长老道:“吉时将到,还请长老继续主持婚典,若因为我而误了吉时,回头含章可得怨我了。”   修者求道不注重形式外物,即便成婚仪式也不会太复杂。   木行岛上的红绸彩缎,大部分都是心性跳脱的弟子们给含章添的一份贺喜心意。   正式的婚典仪式简单得很,林璞这个小师叔祖和含章的师尊兼掌教云澈分坐上首,中间是祖师灵雀道君的画像。   一对新人拜过祖师与长辈,随后立誓结契,云霜长老代替师长们说几句祝福的话,礼便成了。   好在礼成后还有酒宴招待,那份喜庆热闹还在。   司礼长老领着弟子们先去招呼安排,小师叔则与长老及一众真传弟子落到后面。   她凑到云霜长老身边,悄声问:“咱们宗门办婚礼都是这么办的么?”   “修者成婚结契大多如此,挑选个黄道吉日,在师长见证下立合欢同心契便够了。”   听罢,小师叔内心发起愁来。   云霜长老见状笑着看向师兄,掌教施施然捋了一下短须,“不过,”等吊足了胃口,才慢悠悠继续道:“这也分情形,大办小办,端看个人意愿罢了。”   一旁另一位司礼长老笑道:“正派大多喜事置办从简,邪派却不是如此。妖族爱排场,魔徒喜热闹,若是想操办得宏大热闹一些,对咱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小师叔大可放心。”   林璞耳根微红,小声嘴硬嘀咕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迎着打趣的目光,她心思疾转,脚步微停,指向含章坏心眼儿道:“瞧瞧,成了婚就是不一样了,往日稳重得不得了,今天脸上都笑开了花。”   直把众人的目光全引了过去,盯着这一对新人猛瞧。   站在含章身边的蝶仙子顿时双颊飞红,羞赧垂下头去,含章却真是冤枉死了。   他气宇轩昂,面上明明还是如往日一般沉稳平静,不见一丝异常,别说笑开了花,他平日里都没见怎么笑过。   青璐垫着脚往前凑,雀跃地挤着要看看冷面师兄笑开了花的样子,一位真传笑着扶了她一下,说了一句公道话:“小师叔祖,弟子瞧着,含章师兄好像没笑。”   红乔嘴快,“他忍着呢,摆师兄的样子装深沉,看他瞧嫂嫂的样子,脸上是没笑,心里头肯定乐开了花!”   众人大笑打趣,闹到后来含章也忍不住红了脸,牵着蝶仙子连连笑着讨饶……   一场热闹后,林璞没有回金行岛修整,而是先去了主峰大殿。   掌教似早知道她要来,茶都沏好了。   “小师叔伤还未好,此番伤筋动骨,需得好生调养才是。”   “嗯?兽人世界的事情,灵沂都与你说了么?”   不仅如此,魔女做的更多。   在小师叔没醒的时候,她便派鬼母四处搜罗物证、翻阅典籍,还将莽山那几位亲眼目睹红绫真君飞升的妖王请了出来。   早在半年前,孤鸣山便唤请其他几位天宗话事人前往天魔崖商谈议事。   就如林璞先前猜想的那样,仙神博弈凡人不能直接诉诸于口。   但只要有证据、线索够多,不用出言引导,聪明人自己都能察知真相。   灵沂知道她心里有事就坐不住,便将她要做的事情都做了,希望她能静下心来养伤。   林璞心里温暖,不愿拂了她心意,便也不再坚持插手,只回答了云澈的一些问题,查漏补缺大致将事情与他再过了一遍。   等一番长谈聊完后,面对她的问话,云澈避而不答,只笑道:“师叔不必太过劳神操心,这些事情交于我们便是,等过段时间有了成效,弟子再报于师叔。”   见她还要再说,云澈又道:“师叔此番伤筋动骨大损元气,必要在岛上好好休养一番,弟子有一事想劳烦您。”   林璞忙道:“掌教但说无妨。”   “刑堂自吴长老‘牺牲’离任后,堂主一职便空缺了出来,”云澈敛袖推过来一枚法印,“我欲请师叔接管狱峰,坐镇刑堂。” 第125章   林璞大吃一惊, 连忙推辞。   她倒不是嫌麻烦,门派弟子得宗门庇护,理当回报宗门。   林璞如今的身份地位, 大半是靠自己硬生生扛打出来的名号,也有小半是剑域在后头立着做后盾。   即便剑域向来持正, 从来没有偏私门中弟子。   但林璞早年能逍遥自在在外行走, 很多时候都是因为有天宗剑域这块金字招牌。   若不是剑域小师叔这个身份,当年名不见经传且修为低微的她, 没几个人会给面子。   只不过到了后来,金行道主林仙长的名号,反又成了门中弟子的骄傲、剑域名声在外的活招牌了。   林璞自拜山回宗以后,一直就是高高在上的小师叔,剑域也不需要她做什么。   以往修为低也就罢了。   现在入远行天阶, 她这一代的真传弟子中,不算她,含章与另外两名陆续也入远行的弟子都晋位长老开始理事, 她其实也愿意为宗门做点什么。   可入主刑堂掌印,相当于巡视检法,整座宗门都受她监察。   如此大权在握, 她真怕自己做不好。   “吴堂主离任后, 刑堂不是由五师兄代管么?   再不济, 便还是从刑堂里调其他执刑长老就任也可,莫师姐也不是只有吴长老一个徒弟, 火行岛向来人才济济……”   不等她说完,云澈笑着打断道:“小师叔, 您可知道, 真传弟子实则等同于道子, 我天宗所有真传弟子,都是有资格接任掌教的。”   林璞吓了一跳。   见她闭嘴不敢接话,云澈才慢悠悠继续道:“当然,弟子也不是说现在就想离任,开始遴选下一任掌教。但真传弟子,却毋庸置疑都是门派未来的中流砥柱,是要挑起大梁的。”   “真传弟子将来即便不做掌教,也会就任正法长老,主持宗内一堂要务,成为门派脊梁。   好叫师叔知道,吴长老当年也是真传。真传长老与普通长老不可相提并论,他离任,堂主的位置也不可能由寻常长老接替。”   “至于五师叔,他被委派了别的职务。且一宗太上都是镇派宝器,偶尔请出来代职还行,时日久了却是不可。”   太上长老一般都是一宗元老,修为精深、实力莫测,大多比掌教和长老身份上还要高出一辈。   也因此,太上长老一旦领了实衔,就会对掌教宗主的身份、地位和权柄构成威胁。   就算长老本人没有分权夺柄之念,辈分上的天然压制,对掌教也是一重威胁。   就算是宗内派系林立、世家争斗的青灵门,各自相争时也都有共识,不会拉太上下水。   若太上长老出面与掌教宗主相争,这才是门派衰落败亡之始。   天宗对此都有约束,太上长老即便应掌教委派出面任职也只是短期代任,不会有实衔。   林璞看着印鉴,犹豫道:“堂主一职执掌权柄,司一宗之法,责任重大,我何德何能,万一……”   云澈笑道:“师叔德高望重,一路走来有目共睹,广受门中弟子爱戴,自是当得。”   等林璞被掌教忽悠得松了口出来,小猫正蹲在她肩头叼着印信把玩。   小师叔心头还是发虚,正待回头却被云霜长老叫住。   云霜长老拉着林璞离了主峰,笑着劝慰她道:“小师叔只管放心就职,您出任正法堂主,其下还有各副手长老,有这些人在旁襄助辅佐,出不了岔子。   回头弟子再将红乔也从药峰调至刑堂,这丫头伶俐,行事稳妥周全,再不济,我们近些时日也都在宗门。”   “师叔不必太过担心,且安心养伤,出任堂主一职其实跟您任金行岛主所做事项也大差不离。   平常依旧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只修行授课之余,分出一二分心力留意顾及一下刑堂事务即可。”   听她此言,林璞才勉强放下心来。   等回了金宫,天猿徒弟们大多还没回来。   马宏在养伤炼化袁真人赐赠的灵元,小莲妖躲在纳妖囊里。头发没长出来之前小囡囡不想见人。   含章成婚,许多内门弟子便借机留在木行岛上热闹躲功课,师长们心知肚明也都没约束唤回,由着他们热闹疯玩。   反正回头还是要加练补回来的。   林璞跟洒扫的弟子打声招呼,又与懂事先回来侍奉师尊的侯岩等人吩咐两句,便去了内殿躲起来给灵沂传了讯。   直到大半个月后,魔讯才回返过来,魔女的声音有些疲惫微哑。   十四魔君如今也声名鹊起扛起大梁,修行世界里提到她,不再是容貌倾城美艳的魔宗仙子,而是孤鸣山掌权话事的无相魔君。   天宗联合分工,她曾和剑域小师叔一起与妖鬼对峙周旋,对其起源知之甚详。   现在混沌海那头正在抵御东渡而来的妖鬼,大陆上绩庐等人也蠢蠢欲动前后夹击想去接应同伴。   天宗大半精力都被牵扯过去,灵沂便暗中率领魔徒在大陆连日追查绩庐的踪迹。   虽目前还没寻到人,但好在剿了几个隐藏较深的妖鬼巢穴,为混沌海那头减轻了不少压力。   最近小魔君与天宗暗线联系上,顺藤摸瓜已锁定了三座被妖鬼渗透的大宗门,只暂时不能轻举妄动,预计不久就能把背后的绩庐揪出来。   怕讯息被妖鬼截取,很多事情灵沂都没细聊,只粗略说了说自身近况,便给小师叔出主意。   “我在孤鸣山轮值掌过几年刑宫狱殿,也没什么难的。   万事依律来,看不顺眼的多抽几鞭子,不听话的多剐几刀,梗着脖子叫嚣不悔改就杀掉,杀鸡儆猴,其他知道怕知道疼的就都老实了……”   小猫蹲在旁边甩尾认真听着,林璞一掌覆到它头顶压趴耳朵呼噜了两下猫头,小声道:“依律行事是正理,其他可不能都听她的……”   圣兽地狱耳,生来即可辨听万物,尤其善听人心,日后许还有造化。   刑之一道,穷凶极恶者还是占少数,大部分人只是犯错。   更何况掌宗狱刑堂,见到的更多是违背律法的宗内弟子。   刑罚除了立威震慑、惩治奸邪、维护秩序,还有一大作用是使人反思知错而悔改。   她这只小谛听以后若有机缘补上通灵圣兽地狱耳的空缺,镇压群鬼,片言折狱定罪,那便不能被灵沂“教坏”。   因人而异、因材施教,单单只为问责而罚的话,便偏离了律法的本意。   灵沂娇懒的声音继续传来:“我知道,你肯定不同意,又觉得我偏执任性……”   小师叔立马闭嘴,小猫从她手底下蹭出来,睁着大眼睛仰头,林璞低头跟它对视,想了想用气音对小猫道:“我没有。”   灵沂传讯时应该正在休息,此时似伸了一个懒腰,用鼻音慵懒地浅浅唤了她一声,唤的小师叔腿软心酥,脸颊滚烫。   “你就照着你的性子来,这世上有冷面阎罗,同样也有笑脸判官。   你是刑堂正法长老,剑域律令你说了算,只要你想,笑着抽人鞭子还是哭着剐人血肉都没关系。”   “反正,不管你什么样子,”灵沂的声音哑了许多,犹似凑到耳边吐气低吟,“都是我的阿璞。”   林璞耳根爆红,一把将小猫扯进怀里乱揉,心里好似被猫用肉垫勾挠一样的发痒,想她想得厉害。   谛听疯狂乱扭也没逃出主人毒手,被揉得腹背毛发倒伏,凌乱不堪……   等小师叔从内殿出来,红乔便已经晃着小腿坐在前殿候着了。   林璞接管刑堂的调令掌教已经传告全宗,她前几天跟狱峰打了招呼,今日要过去瞧瞧。   小师叔头回过来,刑堂长老便叫红乔到金行岛接引,权当是迎堂主就任的简单仪式了。   看到小师叔祖肩上正在舔毛的小猫,红乔笑眯了眼,走上前行礼道:“弟子红乔,拜见林长老!”   话音未落,谛听便在小师叔肩头狠狠踏了一脚,随后借力一跃蹦到红乔怀里卧好,“嗷呜”一声跟她打了个招呼继续舔毛。   等到了狱峰,几位掌刑长老出来跟小师叔行过礼便又各自忙去了,只一位鲁姓长老留下。   他引路与小师叔介绍了刑堂分管的诸部司属,随后又带她看了一遍大狱。   自当年诏狱之祸后,搬至星峰上的大狱便愈发戒备森严,关押的罪徒也越发少了。   若非是留有后手,需得逼供问讯才能消除隐患的老魔,大部分邪佞杀也就杀了,根本不会关进狱中来令其悔改受罚。   林璞一一过目了解后才回到刑堂正殿,于正中大位就坐,先令刑堂妖属们搬出往日卷宗查看。   想从头开始做好一件事,最好的方法就是从前人先辈的事迹里去吸取经验。   卷宗里记载了剑域刑堂长老前辈断过的所有案子,多学多看总会有收获的。   林璞一目十行阅览。   卷宗里有鸡毛蒜皮宗内争执的琐事,有门中弟子下山行走被人诱引所犯下令人发指的血案……   桩桩件件,前因后果,违律者的过错与苦衷,造成的伤害与后果,全部清清楚楚记录了下来。   一卷案宗就是一个因果齐全的故事,能从中窥探出一个个或落寞,或孤独,或爽朗亦或是意气风发的不同灵魂。   而刑堂众位长老依律定罪,又如何经过诸多考究斟酌落刑,循例推恩,都是林璞要慢慢学习的地方。   剑域创派六千余年,卷宗根本不可能一下子看完。   鲁长老见小师叔沉浸揽卷认真阅看,花白的胡须微微翘了翘,从往日卷宗里挑了一些排好序,叫刑堂妖属们按顺序给堂主呈上。   这日,谛听正在主人靴子边仰躺着打滚,左扭右扭伸爪勾着碲金色箭袍前裾乱咬,忽闻一声鼓响。   狱峰鼓响,便代表有弟子犯错触律被巡宗力士或分属妖灵抓住,正要扭送刑堂问罪。   林璞放下手中卷轴,谛听翻身爬起来,高高兴兴跃到主人肩头坐好甩起尾巴。   林璞无奈道:“门中弟子犯错触刑,你这么兴奋做什么?”小猫连忙压下耳朵伏低身子,嗷呜一声垂下了尾巴。   鼓声之后,一个青年人低头耷脑地被力士押着走了进来。   他年纪看上去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看穿着是外门弟子,也就人阶三境的修为,不值一提。   这名弟子也是头一回上狱峰,此时正忐忑打量着殿中景象。   刑堂正殿说是大殿,实则就只有民间官衙大小,布置也跟公堂差不多。   上首主位上是传说中的太师叔祖,她垂眸面无表情翻阅着卷宗,看都不看下边一眼。而旁边副手处一左一右分坐着一名长老和外表小女孩模样的红乔师叔。   见胡须花白的长老抬眼看过来,那弟子心头一窒,就要跪倒向师长叩拜行礼,却不料脚下窜出两捆精铁巨链,将他双腿绑得严严实实往下一扯。   双膝登时咚地一声砸到地上,他膝骨剧痛,身旁力士森然道:“方才将你从师弟妹面前带走,未上刑链,是给你留最后的颜面。   现在到了狱峰,好叫你知道自己罪徒的身份!”   说话间,身后大门轰然关上,触律弟子吓得身形一抖,眨了一下眼,面前场景突变。   公堂消失不见,他面前豁然敞亮,头上穹顶漆黑如墨,暗蕴电闪的乌云沉沉压天,重重罡风凛冽吹鼓衣袍。   身前是一座骤然拔起的孤峰,太师叔祖稳坐高天,驾前匍匐着一尊狰狞覆甲、虎头独角的狮尾凶兽。   而她身旁陈列了两排高大的执刑力士,手中执鞭擎棍沿着陡峭的石阶层层肃立而下,森然怒目瞪视峰前弟子。   沉狱黑天里,峰顶宝座上,林璞阖上了手中卷宗,俯瞰崖前罪徒。   *   作者有话要说:   结婚啊?快了(背手手 第126章   刑堂妖属呈上的卷宗里已然清清楚楚写明了触律弟子的生平履历、入宗年月和既往大小事迹, 今日犯下的错事也一一记录在册。   林璞手压在案前卷牍上,红乔立于阶前清脆开口:“峰前所跪何人,因何事缉拿登堂?”   押解的力士正待答话, 小师叔打断道:“自己讲。”力士立刻闭嘴,躬身执礼退开。   力士一移开, 那青年弟子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   没有身形伟岸高大的力士站在身旁, 他压力骤增。   罡风呼啸刮来,独身一人面对着孤绝高峰, 只觉得自身渺小如蚁,而上首执刑力士们投下的目光如刀,一道道凌厉剐在身上,激得他浑身汗毛倒竖。   他根本不敢抬头,哆嗦着开口:“弟子、弟子陈宗焕, 来自外门第七峰……”   阶上一名执刑力士出列,横鞭一甩拉长如龙。   鞭风刺骨,峰前顿时出现一长条深深的壕沟, 炸起的碎石在陈宗焕脸上划出几道血痕,火辣辣的疼。   “大声说!师长面前,畏畏缩缩成何体统!”   陈宗焕憋住泪, 脸涨得通红, 大声将自己所做事情尽数交代了一遍。   站在主观角度描述自己做过的事, 难免会带有自身情绪,美化解释自己的行事动机也是正常。   陈宗焕也不例外。   不过他本质上倒是不坏, 除了自己的一些委屈解释,事件的还原过程跟卷牍上的客观记载大差不离, 并没有过度遮掩扭曲事实。   这件事情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年轻人虚荣, 炫耀攀比惹出的事。   陈宗焕入宗三十六年,便修到了人阶第三境不归人,在同时进门的这批外门弟子中也算是佼佼者了。   他月前还得第七峰弟子堂执事长老青睐赏识,举荐录名。   一年后的录选考校若是过关,便能拔擢升入内门。   同批入宗的同辈弟子之间互相也有竞争。   陈宗焕修行精进迅速,但若论根骨资质、出身背景,他这一批外门弟子里能压过他的也有不少。   却叫他第一个拿到了进内门的候选名额,其他人自然有不服的。   初入道门的低阶修士大多有个通病。   当境界差距相差不大的时候,就总有人爱仗着家世显摆,拿根骨天赋说事。   这也是从红尘里带出来的臭毛病。   习武修道,家底厚的修行世家出来的弟子,自小泡在天材地宝里养着,又有家族启蒙教导,天赋起点往往比穷山沟沟里出来的弟子高。   但等捱过第五境真仙,仙体初凝,先天家族带来的优势便消磨得差不多了。   修行的功法不同,经历和心性打磨程度不同,打下的道基基础也不同。   修者修到后来,差距会越拉越大,同境修士的实力也天差地别。   可若是人阶前三境的小修,差别往往都不大,靠得大多是俗世娘胎里带出来的身体底子。   这时候,家族优势便尽显。   陈宗焕有一位师兄便是如此。   那位师兄是内门某位长老的俗世血亲后辈,天赋资质比陈宗焕强了不知多少,却晚了他一步入不归人。   那名师兄有一些少爷作派,外加身边簇拥的人多,性子有些跋扈。   看陈宗焕修为精进快,领先一步入三境得了外门长老赏识录名,又自忖实力不比他低,便有些嫉妒,见到他时总会说些酸话,引导着众人排挤他。   修者向道,大部分时间都在修行。   按照经事的多少,陈宗焕此时还能算是少年人的心性,敏感且自尊心强。   剑域是天下一等一的天宗大派,门下弟子本就骄傲。   如今陈宗焕更要马上跨一大步进入内门,阖该是神采飞扬、光鲜得意之时。   可一边是师弟师妹们羡慕崇拜的目光,一边却是师兄时不时泼冷水,说他定然通不过半年后的考核,引来同伴质疑他实力的议论。   陈宗焕早就想憋着一股劲儿证明自己了。   再加上宗门怕刚踏上道途的弟子不知轻重,随意比斗演法伤到根基或控制不住造成破坏,便严令禁止三境以下弟子互相切磋。   陈宗焕想挑战师兄证明自己都做不到。   于是在新习得一门术法后,陈宗焕便偷偷寻了后山一处偏远山麓,给师弟师妹们显摆演法。   “弟子没有向长老报备,私自演法,还为了避开巡山力士,专门躲到了刑堂妖灵监管之外的偏僻山麓施展断脉控水之术,随意截流改道,致使那一处地水通路堵塞,下游灌溉渠水暴涨,淹毁了山外千亩良田……”   说着,陈宗焕叩首,“弟子违忤宗令,触犯律条,听凭长老发落!”   看着伏地拜倒的青年人,红乔不语,回头望向师叔祖定夺。   宗门律例苛刻森严,但很多与修行世界“不犯人间”的铁律一样笼统。   就拿面前陈宗焕所犯忤逆之罪来说,可大可小,断罪定刑全凭执行者斟酌把握。   他跟师弟师妹们虚荣显摆,致使地水改道,河渠之水汹涌泛滥溢出地表,淹了山外百姓农田,对修者来说,完全不值一提。   那换一种情景呢?   若是风平浪静,他的行动没有造成恶果,亦或更严重,水涌泛滥成灾淹死了人酿成命案,该怎么断?   看造成的后果?不行。   修者身藏伟力,动辄劈山断岳,即便降妖除魔也免不了牵累无辜生灵。   修行世界的律条与凡间不同,定罪若看结果,看有没有伤到人,普天之下的修士,个个都是罪人。   反倒是陈宗焕,他没殃及人命,这次违忤触律没造成太过严重的后果。   至于地水河流改道淹了良田酿祸,对天宗剑域来说,算不得什么,解决起来也十分容易。   违忤之罪一视同仁?也不公平。   今日陈宗焕淹毁了农田,来日若有王宗焕、李宗焕害死了人,还是一样断吗?   鲁长老也看向峰顶,只等堂主发话,却见小师叔凝视峰前弟子,语气冷淡道:“不遵门中禁令,擅自演法,定你违忤之罪,可有异议?”   陈宗焕低声答道:“弟子认罪领罚。”   “好,那便领刑受死吧。”   陈宗焕闻言如遭雷击,猛然仰头不可置信。   不过是淹了千余亩农田,怎么就要定死罪了?   可不等他叫屈,黑天雷鸣炸响,脚下泥土中攀爬出无数长藤将他捆绑起来,大雨倾盆汇聚而下,化作一汪浩荡倾泻的天河灌冲而来!   大雨瓢泼之间,他哭嚎求饶,雨水倾灌流入他口中呛住咽喉,“长老开恩!弟子、咳咳知错,再不敢了!”   哭求声被雨声淹没,绑缚身体的精铁巨链和木藤突然解开缩回土里,陈宗焕顿时被暴涨的河水冲走。   青年人在水中沉浮挣扎呼救,随波逐流。   雨水冰凉凉打到脸上,他浑身湿透冷得厉害,一阵大浪打来,他沉入水中,被暗流裹挟着一头撞上巨石。   剧痛之中,视线透过河水,眼前最后模糊的景象,是支肘侧头的太师叔祖目色淡漠,高高在上坐于高天,一边抚着身旁恶兽狰狞的头颅,一边冰冷俯视着他,好似在瞧一只蝼蚁。   陈宗焕身躯猛然一颤,匍匐着大汗淋漓惊醒过来,面前正蹲着一只小猫歪头看他。   见他醒了,小猫“喵”一声甩尾跃回案上,三两步跳回主人肩上趴好。   陈宗焕满脸泪水,惊恐仰头,却见沉狱黑天全然不见,刑堂殿内还是世俗公堂的样子。   鲁长老坐在旁边,似是在整理文书,红乔师叔在小案上写着什么,而太师叔祖……   “你既已知罪,念在初犯就不入刑了,罚你七日之内去将水道改回来,被浇毁的农田也得恢复原样。”   说完,林璞将面前案牍阖上,抬头看着跪伏于堂下的弟子温和笑道:“好了,回去吧,下不为例。”   “啊?是......弟子尊令。”   陈宗焕茫然应声,糊里糊涂起身朝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磕巴道:“长、长老,弟子真的能走了吗?”   林璞轻笑一声站了起来。   她将手上的卷宗交给红乔做结案封存,又与鲁长老打过招呼,便步下堂阶示意陈宗焕跟着一起往外走。   离开刑堂的路上,林璞笑问他:“方才感触如何?”   陈宗焕面色有些怔愣,显然还未从先前的波涛惊吓中回过神来。   “那……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么?”   “算是吧,”林璞面上笑意淡下来,“那是我座下圣兽随机调取的一位溺亡者感知,同步投射到了你身上。”   “就在方才,他丧生于修者对战引发的洪涝之中,你清醒的那刻,他的魂魄正好被阴差勾走。”   陈宗焕神色复杂,跟在她身后低声应道:“弟子日后行事定当三思而后行,不殃及无辜。”   “谨言慎行是应该,叫你设身处地感知生灵的脆弱,却不是要你畏首畏尾。”   “知道律令为什么不许三境以内的弟子动法,每次动法必得报备吗?”   走到狱峰崖边,林璞转身看向他,“是因为这时候的你们心智还未成熟,不知轻重。修心做人都还没有学会便掌控了超出旁人的力量,心中还会有敬畏之心么?”   “修者夺灵于天地,凌驾众生之上,你要明白,这股力量是我们夺过来的。   世上若无修者,天地照常运转,许还会多亿万亩良田、千万道灵矿和无数灵秀宝地。苍生于我无碍,是我们亏欠了万灵。”   “修者不是不能犯错,但要避免犯错。我们手中掌握的力量太过于强大,凡人犯错顶多害己害人,我们若是犯错,那是要尸横遍野的。”   林璞看着面前的青年人,神情温和,轻笑间,一阵风旋刮过,将陈宗焕身上尘埃卷走,外门弟子袍服顿时焕然一新。   太师叔祖目光明亮灼然,出言勉励道:“有些事情你可能现在还看不明白,没关系,宗门前辈们已将那些道理具象成一条条律令颁发,你将其作为立世的规矩和底线,便不怕行差踏错。”   “世上可怕的不是利刃刀斧,而是手执利器之人无约束,害人害己。   宗规戒律是约束,同样也是一层保护,护着你不行差踏错,砥砺前行。”   陈宗焕怔然良久,跪拜执礼:“弟子谨遵太师叔祖教诲,日后定熟读功课,修德养性,奉律为法,再不入刑堂!”   林璞闻言笑道:“这倒不必,刑堂执律掌刑,同样也持正维法、守护宗门秩序。”   “日后若有疑问,或再遇上不公挑衅,不要闷声不说自己忍着憋出坏来,无论对方是谁,报上刑堂,若有理,自会有长老为你主持公道。”   等陈宗焕御剑而去归峰,林璞偏头看向一旁,轻笑道:“师兄,考验可算过关了?”   空气中涟漪荡漾,老者身形显现了出来。   登风跃到了云驾上,小师叔快活道:“师兄,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没一会儿,听说林长老今日掌刑断罪,便来瞧瞧你这新堂主做得如何。”   云驾慢悠悠往主峰驶去,何恒远笑道:“此行看来,做得倒还不错。”   不错就是极好了,林璞笑眯眯给自己脸上贴金,“我做的当然不错,还能比吴长老做得更好!”   她压低声音揪着师兄的袖子告状:“我发现以前有几次犯了事,吴老头儿渎职都没抓我。”   何恒远笑出声来,手指点着她道:“你还好意思说,当年孤鸣山你硬要拜山,吴长老依律劝你治你都不听,一句‘散修’逼得我出面把你逐出宗门,从那以后刑堂谁不躲着你走?”   那时林璞硬要拜山魔宗带魔女走,吴长老止不住她,只能拿执律逐出宗门来威胁,没成想年轻气盛的小师叔直接犯浑,半步不退,一声“散修”就把他堵了回去。   晚辈弟子出言迫使长辈自认“散修”退宗,不管什么原因都是以下犯上,即便是掌教也要遭人诟病。   小师叔这是把吴长老架在火上烤。   当日何恒远若是不在,不出面将小师叔逐出宗门,回头归宗,只凭林璞自认“散修”那句话,不管小师叔如何,吴长老必得引咎辞职问罪的。   “你以为刑堂是不敢管你?他们不知道该怎么管。二师姐飞升离界,你身份又高,如今翅膀也硬了,万一再逼得你犯浑,谁治得住你?”   林璞赧然,挽住老头胳膊埋怨:“师兄,您别说得我好像老闯祸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除了那一次,我哪回犯浑胡来的?”   “谁自刺了一剑逼得人家阖宗服软求饶的?”   小师叔语塞,悻悻然闭嘴了。 第127章   等云驾落到了五行浮岛中央的主峰大殿前, 内外门共计十余名长老正从偏殿出来。   与太上长老和小师叔恭敬行过礼后,长老们退至一旁等长辈先行。   林璞跟在师兄身旁迈入正殿,肩上懒洋洋趴着甩尾巴勾住主人脖子的小猫突然睁眼抬头。   同一时间, 林璞目光和小猫一起转而望向背对着这边离峰远去的众人,若有所思。   “怎么了?”   小师叔笑着看向师兄, “没事儿, 许是错觉。”   说完,也不做遮掩, 当着师兄的面便掐诀隔音,大大方方召来了巡山力士。   “报给鲁长老,从刑堂妖属里抽调挑选出一队最不起眼的小妖灵,专门盯住方才过去的那名石簪竹纹墨色缎袍的内门长老。   另将他过往卷宗履历调出副本,送至我金宫殿内大案上, 此事吩咐红乔亲自做,不可经手旁人,也不能叫他人知晓。”   等力士领命隐去身形退下, 林璞跟着师兄继续往殿内走,侧首笑问道:“遴选甄别宗内潜藏的邪神信徒,这才是掌教叫我接管刑堂的真正用意吧?”   何恒远轻笑摇头。   “以前你每回归宗, 总爱跟侧殿的巡空水镜过不去, 老溜达过来偷偷往里头扔东西, 有时候还跑去木行岛上带着青璐那丫头旷了课业跑出去玩……诸如此类的事情数不胜数。   刑堂长老后来报到我这儿,我便与掌教说, 你这性子,干脆冲境破关后就扔刑堂任职好了, 律人先律己, 看你还敢不敢带头坏规矩。”   一道爽朗带笑的声音接话。   “再后来, 知晓邪神信徒早已渗透进来,且不知道在宗内潜伏了多少年,还敢悄无声息杀人并抹掉了师尊留下的道训,施展邪法涂抹典籍改史。   身为镇狱谛听的主人,小七你就更是入主刑堂的不二人选了。”   看着殿后翘着腿坐没坐相的俊美青年,小师叔惊喜道:“六师兄,你伤好被放出来了?”   吴陵子咳了一声,坐正了一本正经道:“什么放不放出来,我又不是被关起来坐牢房。不过是一直在青灵门做客罢了,人家对我客气得很,好吃好喝供着……”   六师兄在小师妹面前向来满嘴跑马爱吹嘘,他的话阿璞只能听信一半。   林璞权当听不见,干脆利落扭头去问何恒远:“五师兄,六师兄现在自由了?”   何恒远在堂内坐下,笑道:“青灵门不是不讲道理的地方,小六在那儿的确只是养伤,没受什么罪。”   吴陵子当年虽然杀了青灵门已攀至太上长老之位的妖鬼,但自己也受了重伤垂死。   经此一事,天宗联合起来将计就计,叫元爻等人叛宗带了一大批高手隐入暗线追查杀鬼。   而在外界看来,吴陵子则被青灵门“扣押软禁”,只怕要终老于他宗禁地了。   现在与妖鬼之役已到关键时期,混沌海有三师姐谢沂翡坐镇,翻不出大浪来,但大陆上还有不少实力卓绝的妖鬼潜伏。   灵沂与元爻等人已联合追查到绩庐踪迹,但绩庐等人是袁思崖同一时期的前辈归仙。   即便身体被混沌海腐蚀成妖鬼,实力降了一大阶,可在大陆重新修炼了这么些年,他的修为早已不知恢复到哪一步了。   能肯定的是,绩庐这一支必然是大陆妖鬼的首脑主力,实力深不可测。   吴陵子如今伤势恢复,此番就是来替换何恒远,与其余隐修太上等大能高人一起,前去支援这支天宗暗军。   而何恒远则留下坐镇羽山。   “我这大半年亲自出手调查,当年师尊留下的道训被祀神邪法改史抹除,除了二师姐,其余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已身故,死因竟干干净净查不出问题来。   那便说明,在师尊二次登仙时,也就是近两千年前,宗内便已有邪神信徒渗透进来,且身份绝对不低。”   “幽冥圣兽地狱耳,辨听万物通人心,你驾前这只虽是幼兽还未成长起来,却也神异非凡。”   卧在小师叔肩上的小猫听见太上长老对它的夸赞,狮尾得意甩起来,胸膛一挺,咆哮一声神气十足。   何恒远见状轻笑,对师妹认真道:“阿璞,掌教真人一切都暗中安排好了。此次趁着外乱,我剑域自上而下要好好整顿一番。”   “刑堂为主,宗内各堂作辅任你调动,师兄亲自给你做副手,无论潜于门中供奉邪神的奸佞之徒是谁、是什么身份,务必要将这群败类一一揪出来!”   林璞郑重答应。   等与许久不见的六师兄高高兴兴重聚一番后,趁着人还没走,小师叔掏了一个精美的匣子出来递给师兄,请他见到无相魔君后帮忙转交。   吴陵子大大咧咧就要打开,被林璞眼疾手快抢回来,警惕道:“这是我给灵沂的,师兄你可不能瞎看!”   吴陵子乐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小师妹肩膀把匣子接了过来。   “逗你玩呢,看你急的,不就一封信外加一些小玩意儿嘛!照我说,这些东西中看不中用,天玄璃冰花除了好看耐放还能做啥,还不如送……”   小师叔气得跳脚,扑过去就要把东西再抢回来,吴陵子哈哈大笑赶紧把东西收起,不再逗师妹。   匣子由他亲手转交,林璞没设什么禁制。   什么禁制能拦得住混沌阴气的腐蚀的?   再说,吴陵子也不会真的去看师妹给心上人送了啥。   只不过接手的一瞬间,匣子内大致有什么东西,精修大能都是能感知出来的。   林璞跟在师兄身边不放心的叮嘱,还叫他方便的话帮忙照应一下小魔君。   吴陵子嗯嗯听着乱出主意:“孤鸣山灵沂仙子的美貌之名我也听过,你要实在担心人跑了,师兄教你一招。   你不是还在养伤么?我帮你传话,卖个惨叫她回来,先哄着完婚结了契再说,省得婚事拖着,你也惦记。”   “呸呸呸,什么人跑了,我俩好着呢!”   林璞推着他往外走,“师兄你少给我出馊主意,现在大家都在忙,哪儿有功夫办婚事。再说了……”   小师叔毫不客气:“你出的主意若管用,怎不见到你带一个六嫂嫂回来?”   “嘿,你这丫头!”   接下来的大半年,林璞便一直留在宗内养伤,哪儿都没去。   新官上任三把火,小师叔火烧得可旺,隔三差五心血来潮,就理直气壮跟着巡山力士瞎跑,将各峰各岛都溜达了一个遍。   各峰弟子早已习惯了师叔祖的神出鬼没。   从开始的心惊肉跳,到后来都习以为常了。   若有十天半个月没见着师长尊面,看到金行岛弟子还要问一问长辈躬安。   而她这番看似漫无目的的闲逛溜达,也不动声色锁定了不少人。   她座下谛听小猫毕竟诞生于阳世,圣兽地狱耳本格未归位,辨听生灵本心的能力时灵时不灵。   但时日久了留心观察,也能顺藤摸瓜寻出些蛛丝马迹来。   宗门内有二十余名长老已经被刑堂盯上,其中四名她确定身份有鬼,资历最深的竟是一位弟子堂执事的内门长老,还是堂主副手。   此人是二代弟子,也是掌教等人的师弟,当年离真传弟子的位置只差一步。   其余十几人谛听没辨出问题,但都和当年接触过留下训示的道君的一代长老及二代弟子的身死有关。   这些长老与邪徒联系紧密,关系匪浅,不能确定是供奉白神的邪徒,还是只蒙在鼓里被亲近之人利用。   这些人都被暗中盯住,只等小师叔令下便能收网。   转眼便到了年尾,红乔领着一群弟子来金行岛拜见师叔祖,礼毕后道明来意。   修者淡泊,早已超脱世俗,自然也不会过凡间的节日。   但心性淡泊了,情绪却如风,该欢喜该伤心的时候还是照旧,而不是修成了个没有感情的木头。   羽山山脉之外就坐落着人间大城,到了年尾,正是万家灯火阖家欢庆的日子。   修者不过春节,可看着这一场人间热闹心里也高兴。   以往宗规有规定,弟子修至一定境界,得到师长应允后才可下山行走云游。   但那时候山外可没有这一座人间大城。   现在若只是隐匿身份,下山装作凡人在门口的人间城池里逛逛,貌似也不算犯了规矩。   虽然往年春节前后,都有跳脱活泼的弟子动了这曾心思,可往日刑堂长老铁面,谁也不敢冒这个头。   如今年轻且平易近人的小师叔祖执掌了刑堂,许多弟子便联合找上了红乔师叔帮忙说说好话。   林璞听了众人来意,想了想敲敲面前桌案,笔架砚台上顿时跳下来几名抱着小册子,身形才食指大小的妖灵。   “白日里各峰布下的课业不可懈怠,腊月夜里热闹,焰火灯笼都好看,你们想去可以,但不能乱了规矩,更不可搅扰人间。”   “红乔来安排,各峰弟子登记后轮换着出去,每日人数、出入宗的时辰都必须定好……   这次若是不出岔子,回头我便与律堂长老商量,日后就定下规矩,每岁腊月春节前后,门中弟子若愿意,可就近去山外大城里玩几日。”   殿前年轻弟子们欢呼雀跃,一些人跑出去传话,一些则连忙跟着红乔去到金宫前的道场上排队列好。   而妖灵们则板肃着脸坐在高台上,一边抚着下巴上狼毫笔尖一样的胡须,细细验看面前弟子身份,一边运笔如飞在小小册子上登记着姓名。   青璐待在金宫殿内留到了最后。   等她出来的时候,脚步沉稳,神色瞧上去十分放松,一行师姐妹们好奇问:“怎么样,小师叔祖答应你了?”   青璐浅笑着摇头,“没呢,小师叔祖是何等人物,才不会和我们一起下山出去玩。”   “那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有师姐拉着她去排队,“我听火佼佼说,官府从中洲人皇城镇里买了一大批新奇的焰火回来,七日后应该就能到,咱们一起,就登记那几日下山……”   小鹿跟了过去,站在她们身后慢慢往前走。   “师叔祖说我这几年修行用功,精进快,回头她从北域给我带一些礼物特产回来作为奖励……你们有什么想要的吗?”   几人闻言立刻兴奋起来,拉着她的师姐羡慕道:“难怪你高兴,小师叔祖与你关系真好。”   是啊,关系好。   课业进步送礼物做奖励,这是来自长辈的疼爱,也是一道警示的鸿沟。   队列里,一个关系最好的师姐回头担忧看向她,眼神示意询问。   青璐轻轻摇了摇头,随后目光望向不远处的璀璨殿群,纯真烂漫的脸上满是惆怅释然的复杂神色。   “是啊,师叔祖很疼我呢……”   过了几日,林璞下山了一趟,回来时径直去主峰找了师兄。   何恒远刚有了一点参悟,正准备闭个短关,预计也就一两月。   此时他还没入定,意外道:“你怎么过来了?”   “师兄,你过年吗?”   老头儿有点拿不准她什么意思。   以为她先前允准门中弟子趁腊月这几天下山玩,现在心里又有些忐忑,怕违了常理规矩来请教自己。   何恒远便温言安慰道:“没事儿,门中弟子平日课业繁重,一张一弛,有那么几日放松也是好的。”   “但修者超脱凡俗,本不该为世俗节气时节所牵,回头律堂拟定旬休时,不可将休沐与节气联系到一起。”   林璞手撑到案前,目光炯炯,“所以,师兄是不过春节的,除夕也不吃年饭咯?”   修行还过节,那还叫什么修行?   何恒远斩钉截铁,“当然不过。”   “我猜您就不过,正道宗门里,就没听说有过年的。倒是先前在莽山,我瞧着兽域那些妖精还过些祭祖的节日欢庆……”   小师叔叹了口气,说不上是失落还是高兴。   何恒远以为她被人间烟火气影响到了心境变得浮躁,正待严肃教导师妹一番,却见她又高兴了起来。   “明天就是除夕,您不过节的话,我就启程去孤鸣山啦!”   “小时候二师姐和我婆婆都在,每年除夕我们三个都会坐一起吃年夜饭,最后一年,那一桌菜还是我亲手做的呢。   灵沂这些年都不在,今年也回不来,魔徒向来喜欢热闹,利乾老魔君一个人在天魔崖估计也怪孤单的,我便去看看他老人家吧!”   等小师叔高高兴兴走了,老师兄闭上眼准备闭关。   可过了大半天,何恒远睁开了眼,入定没入成,心浮气躁的。   他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内室,几千年里好似第一次凭空生出了几分寂寥落寞。   老头儿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嫁衣魔最会找乐子,他能有什么孤单的……”   年饭不该先做给自家人吃么?   *   作者有话要说:   结婚真的快了(诚恳 第128章   孤鸣山这个时候的确挺热闹。   不说张灯结彩与凡俗一般庆贺年节, 但山脚下偌大的传送阵旁边竟摆了一个吵吵嚷嚷的大集,集上还有熟人。   “你们生意竟做到人家门口来了,孤鸣山都不管的么?”   “只要不堵了山门搅扰秩序, 我们在这一块摆集起市,便是与魔神弟子行方便, 却是无碍的。”   那巡逻维护秩序的灵宝阁修士笑着迎了过来, “好叫林仙长得知,此地分号还是沾了您的光!”   当年林璞请她老袁叔帮忙, 在闭关全力冲境破尘沦时四处搜寻些新异奇景,每旬定时送至孤鸣山博美人一笑。   那些年岁,灵宝阁每回来孤鸣山一次,便会顺带行商与魔徒们做些买卖。   在大众认知里,仙宗宝地素来清净, 最忌讳有人跑自家山门前吵吵嚷嚷的。   遇上脾气暴的,阖宗倾巢而出把你当挑衅破宗的敌人杀了,那也是你自己理亏活该。   羽山外围那座人间大城, 也是不明就里的难民误打误撞过去扎根定居后,四方百姓张望发现天宗剑域并不在意,这才有附近世家山民们壮着胆子拖家带口都搬了过去。   即便魔徒喜浮夸好热闹, 为了方便, 山门前都敢设传送阵。   但顶多也只有自家人会在山下就地摆些摊子交易, 没有外人敢跑孤鸣山门前吆喝做生意的。   灵宝阁那些年里,却是因着十四魔君的缘故得了些方便。   后来阁中有执事发现商机, 亲自过来跟小魔君提了提能否在孤鸣山脚下设灵宝阁分集。   灵沂向来不关心这些,只兴致勃勃地翻着走商们送来的精美画册和衣衫图样, 算是默许了。   有无相魔君的准允, 天魔崖高层也不在乎这些, 魔徒们更巴不得门口就有灵集方便交易生活,灵宝阁的分号便这么开到了孤鸣山脚下。   林璞跟这管事的修士多寒暄聊了两句,临了想了想,请他帮忙又准备了些东西。   这修士机灵得很,商人多在红尘摸爬滚打,闻弦知音,立时便安排下去。   没一会儿,林璞要的东西就都送了过来。   不仅如此,还完备周全了不少,直叫小师叔觉得自己先前在羽山脚下人间店铺里买的东西全都用不上了。   等报上天魔崖,利乾跟其余几位魔君打过招呼后,有些意外地迎了出来。   小师叔和老魔君早些年在剑域便有过接触,彼此初印象都不错。   八十多年前魔女骤然失踪,林璞去东境寻人,与孤鸣山的联系一直未断,特别是和老魔君的灵讯来往也多了不少。   利乾魔君门下弟子远不止灵沂一个,但她是其中最任性、最叫老魔君头疼也最是喜爱的一名弟子。   当年魔女另辟蹊径,在孤鸣山数万魔徒里脱颖而出,得罪青灵门召来祸事,偏偏还有理有据占了公理,逼得天魔崖高层为宗门颜面着想出面保她。   灵沂那时还小小年纪,眼里的野心和筹谋藏都藏不住。   几位魔君怎么可能看不出她那点小把戏,但这般肆无忌惮又不管不顾往上爬的孤绝性子,恰好就投了魔君们的眼缘。   于是利乾魔君便出面,收了灵沂为关门弟子,对这个徒儿也是真心疼爱。   魔女修嫁衣魔功心性完全不过关,自私又自我,还把魔功反着练,在外头不知惹下了多少情债,闯了多少祸。   老魔君想过无数法子,都没能把她性子别转回来,只能看着她一头钻进死胡同里。   本以为灵沂此生就止步于此,老魔君便为徒儿筹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阖道大典,广邀北域大小宗门为其祈福相送。   嫁衣魔功自有神异,可损耗本源聚气运,将万灵祈福祝愿化作一重加护佑庇送嫁往生。   修者的祈愿可比凡俗信念更加珍贵,阖道大典若成功举办,魔女往生来世必顺遂康乐。   此前因半生经历坎坷,致使灵沂内心偏执幽暗,心性不改则嫁衣一道难修,前程晦暗无光。   那老魔君就送爱徒重经一回人世新生,得享百年康泰富足圆满。   而有这一层嫁衣魔功的护持联系,若无意外的话,等时机到了,利乾魔君还能找去红尘里将徒儿再带出来重新引入道途。   此等拳拳眷顾之心,师徒之情,灵沂孤注一掷、孤苦无依行至绝路时得遇恩师,自此视利乾如师如父。   老魔君何尝不是对她爱护有加,背地里替爱徒安排好了一切?   却不想中间跳出来了一个剑域小师叔,将魔君苦心安排的一切都搅和了。   利乾魔君对此倒也喜闻乐见。   轮回太过幽诡复杂,老魔君的安排理论上可行,但施行的风险太高,中间的变数太大。   灵沂能勘破关窍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对老魔君而言真是一个莫大的惊喜。   小师叔对灵沂的心意老魔君都看在眼里,这两人的来往几乎从一开始就摆在了两大天宗高层的眼皮子底下。   再加上小师叔的人品着实也挑不出错来,为人作派随着她一路众多传奇事迹早都流传开来,老魔君对她也算满意。   后来魔女在大陆东境失踪的那几年,林璞一边去寻,一边也总替心上人记挂着老头儿,时不时都有箭讯礼物来往。   一来二去时日久了,老魔君与这辈分高的后辈虽见面少,却也处出了一份难得的情谊。   “你今日怎过来了,找灵沂丫头么?”老魔君带着小师叔往真魔殿行去。   现在天宗除了混沌海,其余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追击绩庐等一众大陆妖鬼头上。   吴陵子和元爻他们的踪迹都是绝密,往往剿了一处妖鬼巢穴后消息才会递出来。   无相魔君领着一众魔徒同样是其中一环,若小师叔过来是问利乾徒儿的消息,他老人家也不可能知道。   林璞摇头,一拍腰间,手里瓜果糕点精致礼盒就大包小包提了满手,云驾上还满满当当整整齐齐堆了一列锅碗灶盆并一批新鲜的蔬菜肉类。   “魔君,今儿除夕,灵沂不在,阿璞来找您一起吃年饭!”   老头儿陡然停住了脚步。   对世俗来说,除夕吃年夜饭,团圆过春节,算得上是一年到头最隆重的一个节日了。   但于修者而言,节庆早就没了概念,任是谁也不会专门张罗去过什么春节吃团年饭。   超脱来看,除夕过年不过就是个仪式。   是俗民们寻了个理由和亲朋欢聚,在一年到头为生存繁衍而忙碌的日子里找了个时机喘息休息。   这个特别的节日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有意义的是那份情谊,那份念想与关怀,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带给人的温馨与向往。   人之所以活着,之所以快乐,不就是这份叫人眷念而又割舍不下的情义么?   利乾魔君是在红尘终老时才得的魔种入道,他经历过子孙儿女承欢绕膝的岁月。   但几千年过去,他在俗世留下的血脉早已稀薄到跟陌生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老头儿面上有一瞬间的动容,他低下头瞧了瞧云上这一堆在修者看来只为饱口腹之欲的不值钱玩意儿。   林璞见状有些忐忑,“您,您也不过年吗?”   “热热闹闹的多好,干嘛不过?”   云驾调转了方向,朝一旁侧峰驶去,老魔君将双手笼到了袖子里,乐呵呵道:“都是些生食,你自己做么?老夫可不会举炊烹饭……”   小师叔笑了起来,眸光清亮,右颊梨涡讨喜,一招手将东西都收了起来。   “东西我都备好了,您且歇着不用忙活,瞧瞧我的手艺!”   孤鸣山十四位魔君居住的侧峰都围绕在天魔崖四周,利乾魔君的峰上住所就是一间瞧上去普普通通的三进青瓦小院。   站在峰前绿坪,老魔君将附近临靠的一峰指给林璞看。   峰巅是一座紫晶雕铸的秀美宫殿,瞧上去就是魔女的风格。   只可惜灵沂不在,小魔君性子又太独,天魔崖上只有她在自家宗门里还给自己的峰头设下了百八十道禁制,谁也上不去。   小师叔也只能在外头透过白雾眼巴巴地瞧一瞧心上人的住处。   既是过除夕,那就要有个过年的热闹氛围,林璞早想好了。   拍一拍蹀躞带,一百二十七头小猴子蹦出来围着老魔君叫师公,原本还冷冷清清显得空旷的三进小院立时便坐满了遍地打滚兴奋乱跑的小天猿,旁边还有一个戴着绒绒毡帽的小女娃娃板板正正朝魔君问礼。   老魔君先是惊了一下,随即哈哈笑了起来,仿若俗世老翁一般和蔼弯腰跟一群妖族晚辈们说话。   过不了一会儿混熟了,他老人家还将死活不肯摘帽子的莲妖囡囡抱了起来,认真听小丫头偷偷跟师公咬耳朵说烦恼……   不过小半日,青瓦小院里炊烟袅袅、热热闹闹,老魔君的峰头飘出了人间烟火饭菜香。   小师叔的手艺当真是不错,满满当当一大桌子菜,色香味俱全。   但架不住人多,一百多只小猴儿,一人一筷子都不够。   好在林璞早有准备,不仅买了一大批瓜果糕点,芥子囊里还备了面粉,和着肉馅儿大家一起包了许多饺子。   丰盛的年夜饭就摆在露天小院中,老魔君率先动筷尝过,笑着赞了几句,大家推杯换盏热热闹闹吃起年饭来,却闻得身后院门处传来一声浅笑。   “吃年饭呢?”   林璞猛然回头,佳人斜移门边,月光之下,耳边珠坠轻晃,眼波潋滟迷人,柳娇花媚,巧笑倩兮。   “师娘!”   小莲高兴唤了一声,跳下凳子飞扑到她怀里,随后将人牵了过来。   灵沂唇角噙笑,与师尊问安交代几句后便在林璞身边坐了下来。   林璞殷勤地将干净的碗筷递到她面前,叫她赶紧尝尝。   灵沂眸光微抬,随意夹了一筷子慢慢品了品,侧首看向她,贝齿微露,红唇轻启吮了吮玉箸尖。   见小师叔喉咙不自觉滚了滚,灵沂轻笑道:“都是你做的?”   林璞点头,忙给她又夹了一个自己包的饺子,期待看着她,“味道怎样?”   灵沂只笑不答,“你老看着我做什么。”   说完将碗递给她,将盘中的饺子咬了一口,“给我盛碗汤。”   子夜时分,旧岁跨新年,孤鸣山各处欢呼声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炸响四方。   天魔崖在正中孤绝耸立,炮仗声传到这儿时声音已小了不少,但下一刻,漫天烟花升上高空围绕着天魔崖炸开,一蓬蓬流火彩焰迸射绽放,煞是绚烂欢快。   就着这漫天灿烂焰火,大家在星斗夜空下于院中热热闹闹吃着年夜饭。   戴着毡帽的小女娃领着一众绒绒小猴儿排好队给笑眯了眼的老魔君磕头拜年。桌下,两只纤长的手掌心相扣牵在了一起。   这一份热闹快活,完全不输人间。   孤鸣山的灿烂焰火持续了一整夜。   黎明前的紫晶魔宫里,灵沂坐在小师叔身上,玉腿勾在她腰侧,某一瞬突然迷乱推搡着她光。裸的肩,转而又紧紧搂住她的头,声音骤然高亢,浑身颤得厉害。   林璞灼热的呼吸打在她雪嫩的肌肤上,轻喘着仰头从她下颌吻到唇上,含吮厮磨一阵后叼着她的下唇道:“回来怎不告诉我?这次能待多久?”   灵沂抱着她的脖子启唇,任她舌尖探入,唇瓣里里外外皆被她勾咬轻舔,满腔温柔尽付,只是不答。   林璞一直想带着她回剑域去见五师兄,先前托吴陵子的信中也提了一嘴,说不知道来年之前能不能再见她一次。   灵沂便想着给她一个惊喜,在年尾时悄悄去了羽山。   却不想见到了剑域太上何长老,得知小师叔跑孤鸣山来找老魔君过年了。   灵沂许久才从余韵里缓过神来,浅笑着将小师叔几欲将她吃下去的脑袋推开,挺身圈住她的脖子,喘息着低头轻轻吻了吻林璞眉眼,伏在她身上哑声道:“阿璞,我们成婚吧。” 第129章   林璞忙翻身支肘, 一手拘着她滑腻的腰身,一边惊喜道:“你不用再出去了吗?”   “绩庐藏身的宗门已经寻到,合围之势已成, 缺我一个也没所谓了。”   灵沂伸手勾到她后颈,长腿蛇一般缠到她腰后将人拉下来, 柔柔娇声发问:“阿璞, 你想什么日子娶我?”   “我当然希望越快越好,不过……”   林璞笑得灿烂, 橙棕色茶眸亮晶晶的,在她唇上连着亲了好几下,才搂着她道:“都听你的。”   美人抿唇微笑,妖冶迷人,鸦发散在枕榻间, 衬得肌肤玉白如雪。   “我久不归宗,需得先去真魔殿交代一些宗务,许还要些时日……   下个月, 二月初八,你来孤鸣山迎我做你娘子,好不好?”   怎么不好?   小师叔连忙答应, 手伸到她腰背上托捧着, 在她眉心烙下一吻, 满心满眼里都是说不出的认真快活,“好, 二月初八,我回去就安排!”   正午时分, 林璞领着徒儿们辞别了老魔君, 跑去跟无颜子打了声招呼, 随即归心似箭,施展穿空遁没几息就跨越北域回了羽山。   到了金行岛,小师叔将徒儿们、鬼王和妖仆都召了出来,吩咐几句,带着莲妖就去了主峰。   百十来头天猿一瞬炸开欢喜一片。   一半呜呜渣渣往其余各岛星峰和后山跑,去找玩得好的同门和羽山供奉妖属,另一半则兴高采烈跑去弟子堂登记要下山,转瞬就四散不见了。   马宏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此时正和鬼王哥俩好凑一堆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   另一头,何恒远没有闭死关,不怕人打扰,小师叔提前传了个讯就跑了过去找老师兄说话。   小莲妖站在侧殿外头候着等师尊,远远瞧见掌教和云霜长老一行人云驾落下,小女娃赶紧跑了过去,与掌教真人和几位大了她无数轮的师兄师姐行礼后,开开心心通报:“启禀掌教,我师尊与无相魔君相商,婚事已经定下啦!就在二月初八!”   一众长老闻言皆笑了起来,恰此时林璞与五师兄一道出来,众人上前行礼连连道喜恭贺小师叔。   云澈看向身边同门吩咐几句,立刻便有几名长老笑着离队下去安排。   小师叔和十四魔君的婚事早便商定,门中对此早有安排。   先前两位新人一道离界失联误了婚期,但喜典布置和流程宗内司礼司仪长老却是都用心准备过,不需林璞和掌教再操心。   如今吉日定下,小师叔与魔女的身份都非比寻常,这场婚事,剑域与孤鸣山定然是要招展大办的。   婚期虽然定在下个月初八,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但消息传下去,浮岛星峰乃至整座宗门必是都要热闹欢腾一番的。   消息才传开,主峰大殿前来往的长老和真传弟子路过便都要笑着过来恭贺小师叔几句。   何恒远对着掌教摇头笑道:“有事咱们去金行岛殿内再谈吧,瞧她这喜气洋洋的高兴劲儿,简直舍不得挪步,来一个人道贺嘴便咧开一分,哪有心思说正事,没半点长辈矜持的样子。”   “欸师兄!”   师长之间的打趣斗嘴,云澈可不会插嘴,只笑着叫上小莲妖,和一名须发斑白的长老跟了上去。   到了金宫殿内落座,洒扫的弟子心性活泼,跟小师叔祖笑嘻嘻打过招呼退下了。   他们动作倒是快,殿内红绸彩带都已经挂上了。   几名被鬼王调。教好的小鬼仆从端着沏好的香茗奉上后退下,云澈又笑着闲聊问了几句,才说到正事。   “小师叔迈入远行境已有近百年,境界稳固,先前受的伤势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按宗内以往惯例,门中弟子晋入天阶,便可报上宗门,开坛论道收徒……”   当然这只是惯例,门内弟子何时能收徒只在宗规中提了一笔,并不算有明确规定。   但即便如此,当年并不知道这些规矩,如今身为刑堂之主早将宗规律令记得滚瓜烂熟的小师叔听掌教这么一说也有些心虚。   “我剑域传承至今,五行道法齐全完备,缺一不可。师妹如今执掌刑堂,身为金行道主,功法传承一职也不能落下。”   何恒远接着道:“阿璞,身为天宗弟子,向来都是能力越强,责任越大;修为越高,身上扛的担子便越重。   你虽年纪尚轻,但如今既已迈过关隘入天阶,便能真正论道开坛,将我剑域金行道法发扬光大了。”   剑域五行弟子皆有,门内珍藏的玄妙功法无数,但道君亲传的五门巅顶登仙正法就只有五行岛嫡系亲传弟子才能习得。   以往小师叔开坛为金行弟子讲法,大多都是站在庚金道主的身份上,以一个金行宗师的角度为普罗弟子答疑解惑,而不是就此将万象星海传授下去。   林璞这一代七名弟子,手中掌握的玄门正法是门派基石,未经掌教允许,不可能轻易开坛传下。   除了金行岛,其余四岛皆开枝散叶,岛主门下都有正法亲传。   就连习研阴阳二气的谢沂翡和吴陵子,一个没心思收徒,一个没耐心教导,掌教也会帮忙遴选优秀内门弟子代为传法用以延续传承。   只有万象星海道法,就金行岛小师叔一个独苗苗摸索修研。   她门下的确收了一百二十八名徒弟,可莲妖和天猿都是妖门出身,且相性不合,小师叔能教导他们成才,但本门正法却没有传人。   真正算起来,金行岛的传承就只她孤家寡人一个。   就像谢沂翡收火鸦皇媚儿为徒一样,它们只能算作是师尊的门徒,而不是宗门正法亲传弟子。   但这并不是说小师叔的妖门徒弟和火鸦媚儿就比不上其余人身得正法亲传的弟子了。   同是剑域弟子,妖身与人身弟子的身份地位并没有差别。   只不过因材施教、大道同归,师长为其各自规划选了不同道路罢了。   小莲妖被掌教叫着一起进来旁听,也是云澈怕小师叔门下妖身弟子日后多心难过,此时大大方方将事情摊开了告知她。   日后金行岛就算会有人修加入习得正法,她也还是金行岛大弟子,是岛上除师尊外排首位管事的大师姐。   何恒远继续道:“掌教与我商量,欲令弟子堂送一批资质优秀的娃娃们来金行岛修行。都是些根骨属性与金行相合的好苗子,其中若有你看重的,便可酌情传下正法,师妹意下如何?”   一旁弟子堂堂主冯长老对小师叔躬身行了一礼。   这是应有之义,门派正法阖该传承下来发扬光大,而不是握在一个人的手里束之高阁。   林璞早有此意,但一来以前没有这个功夫也没遇见合她心意的金修弟子,二来万象星海是金行之道的无上玄法,她知晓轻重。   以往小师叔做主自行收徒没什么,但她绝不会在没有掌教的允许下,便轻易将这门庚金道法传下去。   如今门中有意帮金行岛弘扬法度,使金修一道蓬勃发展壮大,林璞身为金行道主自然乐见其成。   她忙对冯长老点头道谢,老头儿轻笑推辞,只说是分内之事。   见林璞利落答应,云澈对小莲妖笑道:“那日后小莲师妹就得多担待一二了。你身为金行岛二代弟子之首、师叔门下大弟子,当负有甄别管教之责。”   “弟子堂送去的金修良才根骨资质定然不差,但心性根底却不好说。修行引导及日常功课辅佐,师妹若发现有不合格的,直接传讯报给冯长老便是。   万象星海是金行登仙妙法,事关重大,小师叔门下弟子宁缺毋滥,万不可将恶性之人列入门墙。”   戴着师娘送的漂亮毡帽,小女孩庄重严肃,大声应诺。   几人再商讨聊过一阵便告辞了,临别前,林璞看向冯长老道:“遴选英才的活计,程长老有沾手么?”   程长老就是那名被小师叔确认是邪神信徒身份、由刑堂盯死了的宗内地位最高的叛徒内鬼。   老头儿笑了一下,“禀师叔,程长老是我副手,门徒无数,为免打草惊蛇,他手中职务都暂未变动。”   等师兄和掌教与冯长老一起离开了,林璞走到小莲妖身边一把将女孩抱了起来,想掀起她毡帽看看脑袋却被小丫头拼命捂住。   她轻笑着揪了揪徒弟的脸,“听到没,回头弟子堂送一批娃娃过来,你这个大师姐可有的忙了。”   小丫头在外人面前可重脸面规矩,看起来娇怯又听话,但自小长在剑域,风骨秉性向来刚正。   即便天猿们跟她一起待几百年早混熟了,知道小人儿一样的大师姐被师尊当女儿养,性子娇娇软软的,还总在背地里跟师尊师娘撒娇。   但大师姐一旦板起脸生气,调皮的猴子们也能老实起来。   林璞心里可惜,等金行岛再来一批弟子,小丫头要维持住大师姐的威严,估计就再不准她抱了。   “师尊,您和师娘下个月成婚,傧相准备请谁呀?”   林璞抱着她往外走,“还没想好,怎么了,你想当傧相?”   小莲妖乖乖点头:“弟子想去给师娘做傧相,您这头肯定不缺人,云霜师姐,还有红乔青璐师侄都可以,但是师娘那边就不清楚了……”   有点像在背后说师娘坏话,小丫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偌大的孤鸣山,这么多年了,你师娘应该还是能有几个聊得来的好友吧,到时候挑个相熟之人出任傧相陪她,再不济还有无颜子……”   师徒二人相视一眼,心有戚戚,林璞低声道:“还是你去吧。” 第130章   一个月的时间转眼即过。   正月里, 除了剑域金行道主与孤鸣山无相魔君的婚事热闹传开,修行世界里还发生了一件颇叫人震撼的大事件。   正月十五元宵那日,六大天宗联手围攻绩庐等人经营藏身的一派大宗, 强袭杀鬼,连带着轰砸毁了他们藏在地底用以逆转天道法则的邪门阵法。   那日乾坤震荡, 强光音浪波及八方, 恶战绵延八百里,仙山宝地尽皆轰成一片焦炭死域。   虽然事先策划周全, 没走漏风声,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绩庐等无数实力重回巅峰的巨擘妖鬼归仙一个也没逃脱,但参与攻袭的天宗修士也损失惨重。   其中四成折损于战事之中,有三成伤了根基、大道无望,剩下的三成修者也遍体鳞伤。   不仅如此, 大战还殃及到了附近城池。   就像小师叔在刑堂教导门中触律弟子时说的那样。   修者动辄劈山断岳,拔林截海,坐拥这般浩然伟力, 若不心存敬畏之心,轻易犯错,那是要尸横遍野, 酿成人间惨祸的。   可即便不犯错, 大多数时候, 修者对战引发的天灾也没有办法控制。   天宗计划周全,要彻彻底底将大陆妖鬼这个乾坤毒瘤从世间连根拔起。   他们做到了, 但这一战却也波及了周边数座人间大城和无数村镇。   三天后,以妖鬼藏身的大宗为中心, 方圆八百里深陷地底形成一道天坑盆地, 盆地内一片枯焦, 土壤夯实,寸草不留。   草木鱼虫、生灵人畜尽皆死绝。   各大天宗虽全力善后,但这般惨烈后果,林璞在主峰议事时听长老汇报战况,也不由叹息不语,心情沉重。   妖鬼断根,混沌海严防死守,自此,灵炁大陆再不用担心妖鬼为祸。   至于飞仙一事,来龙去脉太过于复杂,又因仙神博弈的法则约束,不能几句话就把事情说清楚,非得长篇大论摆事实引导聪明人自己得出结果不可。   这样一来,这件事情便不可能坦然公之于世。   “世人大多管中窥豹,自大又自我,事情过于曲折复杂,其中无数能佐证的典籍证据又都是我们自己提供的东西,便肯定有人不信。”   单只祀神邪法能消抹记忆、涂改历史典籍这件事,非亲身经历的当事人,或心智卓绝有窥物辨真之能的精深大修,谁会不信自己的记忆?   “总有人会没耐心自己查证去探寻结果,反而贸然听信他人随意传播的虚假谣言。   偏偏飞仙一事的结果涉及仙神博弈,我们不能简单归纳讲出来,中间就给人性幽诡发酵提供了揣度的空间,便于有心人从中作梗。”   听着云澈的解释,林璞点头思忖。   “的确,事情太过于曲折,便会有人往阴谋处想。   此番剿鬼,即便有地底毁掉的邪阵为证据,都免不了旁人心有疑虑质疑天宗初心,这般提防揣测,若飞仙一事公布,只怕胡乱猜想的人更多,不几时天下又多一群疯子。”   邪神不愧为纵横三千世界的太古神明,只一个简简单单的后手障眼法,便险些将万年前仙佛的抵抗破掉,还能让今人吃下哑巴亏,即便澄清也澄清不得。   林璞看向掌教:“所以大家商议的结果,这件事情便还是如以往一样,该瞒就瞒着?”   云澈笑道:“心慕大道者众,但最终能行至天梯最后一步的登仙者却凤毛麟角。   与其将事情公布出去扰乱人心,催生出一大批疑神疑鬼心性幽暗疯狂的偏执之徒,还不如就此瞒着,顺其自然。”   天宗高层与修行世界巅顶大能这一干人都有往来,有机会渡过飞仙劫的九境大能互相之间也都认识。   等走到飞仙最后一步,该知道的这些人就也都知道了,这便够了。   即便真有人天资卓绝,一根筋不与外人来往,隐姓埋名窝在穷乡僻壤闭门造车竟然都能飞升破界,那也不怕。   兽人世界五行已然齐全,小天道规纳入灵炁大世界法则统辖之下,修者去了那头也还能继续修行渡最后一重心劫。   再不济那边还有一位仙器剑灵,不怕再有疯仙惹事。   林璞点点头,既然此事掌教与一众大能都已安排妥当,她就算对自己有了交代,便也不再多想,转而问道:“大陆妖鬼被连根拔起,那师兄、吴长老还有元爻道长等人可都能回来了?”   “暗线里受了重伤的同道都各自归宗隐蔽潜修养伤,元爻道长则率领另一半同袍还是潜伏在修行道里。   妖鬼除了,罪魁祸首的邪神还隐在暗处,这一支力量还可作为底牌他用。”   说着,云澈看向林璞笑道:“不过小师叔婚讯已传了出去,六师叔说,他那时候必是要回来一趟的。”   正月底,清晨的孤鸣山,小莲妖与几名魔宗真传女弟子说说笑笑来到了秀美剔透的紫晶魔宫偏殿。   利乾魔君挺喜欢这个亲亲热热喊他师公的莲妖囡囡,知道小丫头因着光头难过,专门从自己私库里挑了好多灵材妙药给她。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竟真叫她补得长出了一头墨绿乌亮的飘逸秀发。   虽不及以往及腰那么长,但绾个漂亮的小发髻做傧相还是够了的。   侧殿里,蚌妖水欣和一身娇俏红裙的虬髯莽汉无颜子都在。   “师娘今日还未出来啊?”   小莲妖和水欣结伴来到孤鸣山后,灵沂只见了她俩一面就将自己关进了寝殿。   林璞师徒俩担心的事情倒没有发生,魔女在孤鸣山虽没有生死至交,相熟的同门还是有不少。   她毕竟做了几百年真传弟子,只看魔宗真传之列,同为女修的魔徒平素往来交流就不少,情分也不浅,挑几个傧相出来绰绰有余。   至于阴阳魔弟子,无颜子就算跳着脚想争取,十四魔君的婚事,孤鸣山也会押着不叫她丢这个人。   再者,对无颜子而言,她平时再怎么修炼魔功惹人嫌,甚至对上脾气不好能将她抽个半死的十四魔君,也照样敢招惹不误。   但在她眼里,小上人和魔女都是她的朋友。尤其是林璞,那是她放在心里的挚友。   平素有需要,她阴阳魔功也会往小师叔身上施展,捞一点魔念出来。   但林璞若一句话,刀山火海,阴阳魔弟子绝无二话!   阴阳老魔惹人厌却也仗义。   在虚空魔天,诸位魔神皆为手足,打起架来狗脑子都能给你打出来。   但兄弟姐妹若被外人欺负,吆喝着对外征战,阴阳魔神却总是冲在战场最前沿的。   小上人的婚事,无颜子不但不会在大婚之日犯浑胡来,还会盯着不叫旁人瞎闹。   若有人想去闹,敢去闹,起了心思趁着这时候闹洞房扰小两口清净,她就会叫你晓得她阴阳魔的厉害!   蚌妖水欣也是如此。   小师叔正派出身,结交的朋友大多却不是什么正经人。   可他们心性顽劣不正经,却都是仗义的好朋友。   他们祝愿着林璞安好幸福,连带着也盼望她爱及爱她的人也都安好。   灵沂将自己关在寝殿里,一关就关了半个月。   小囡囡有些担忧,一旁身形高挑的凤眼魔徒声音清脆,笑着安慰她:“莫担心,魔君是在自己寝殿内,除了此处侧殿,魔宫其它禁制纹丝未动,不会有事的。”   无颜子嘻嘻哈哈:“别是师姐临近婚期焦虑害怕,临阵脱逃躲在房中想反悔吧!我听说过有些人逃婚就会唔唔唔?”   络腮胡中间那一张破嘴被一团紫色水华糊住,寝宫的门推开了。   灵沂走出寝殿,笑着揽住扑到她怀里的小丫头,她此时面上微微有些疲惫之色,几缕碎发垂坠身前,眸中却满满都是温柔与欢喜。   她看向水欣和正围着无颜子嘲笑的几名魔徒,去掉宫中禁制,牵着小囡囡的手往殿内走:“正巧你们都在,过来帮我瞧瞧,可还有什么要改的?”   剑域金行宫灿烂辉煌,别看灵沂总嘲笑小师叔过得糙,但林璞审美其实不错,女儿家的细腻心思也有,只是没将这些看得太重罢了。   偌大的金行浮岛宫殿内原本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都是小师叔自己一点点布置下来,去过金行岛的修者没有不夸恢弘大气的。   但跟精致爱美的魔女比起来,小师叔的确差了一大截。   无相魔君的紫晶宫殿和翡翠玉精山水宅院一样,都是她为自己打造的行宫住所。   从外面看剔透秀美,魔宫内敛却又夺目炫丽。   无论白日黑夜,日光月华之下,紫晶宫殿都泛着晶莹剔透的华彩,天魔崖上诸多侧峰,无相魔君的宫殿是最最璀璨耀眼的存在。   而踏入殿内,陈设布置也尽显华美底蕴,尤其是这一间寝殿,更是敞亮温馨。   一月前,当宫殿主人赤着玉足踏在馨香软榻前的绒毯上时,只纱衣滑落,回眸勾唇浅笑不言,便叫见多识广的剑域小师叔生生丢了魂去。   但现在,所有雅致精美的殿内陈景布置,都比不过屏风前玉架上挑挂起来的那身华美的凤冠霞帔、嫁衣吉服。   如此炫目繁丽,火红耀眼!   翠冠华丽,流苏垂坠,云霞彩线绣祥禽,金线流纹裁鸳鸯。   明暗双线织出华彩暗线,谱出合欢并蒂花枝……   灵沂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不眠不休,将自己对林璞从来都说不出口的浓绵情意,一针一线皆绣进了嫁衣。   她希望到时候能亲自穿上,再一点点由心上人剥离下来,情意和赤。裸完整的自己交织在一起,一点点都呈现给那人看。   在场之人都不是什么穷山僻壤出来的。   小莲妖和真传魔徒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天宗大派出身。   水欣以前倒是蛮荒里没见过人间浮华奢侈的妖精,但近百年都跟在灵宝阁后面混,也算见过世面了。   饶是如此,一行人看着这件精美绝伦的大红嫁衣,望着玉架前嘴角噙笑、灵秀窈窕的温柔美人,也不由看直了眼,暗赞一声小师叔好福气。   小师叔大婚,即便门中早有心理准备,司礼长老将婚典往大了摆排场,却没想到上门来观礼贺喜的人竟有那么多。   初八清早天还没亮,云霜长老便带着一众女弟子来金行宫布置催促了。   婚礼昏礼,吉时在黄昏日落之时。但小师叔一大早就得沐浴净身换上吉服。   今日还有的忙乱,客人们已经来了不少,但更多的人今日才到,林璞得与掌教和师兄他们一起去迎客。   等小师叔在门内一干女弟子七手八脚帮忙下用红绸束发戴冠,着一身大红吉服红脸亮相时,天已经亮了。   金宫殿前道场上候着的掌教及诸位长老,众多真传及内门弟子们见到她,不由都一阵喝彩夸耀。   林璞本就样貌清秀,虽算不上一等一的美人,但修行近四百年,妖魔邪徒、恶鬼大妖甚至跨界飞仙都打杀过不少,早于无数次生死搏斗和恶战中磨砺出一股凛然浩荡的气意。   肃目敛容时,小师叔是锋芒刺骨、周身锐意隐隐凛冽,于修行世界受人敬仰的道主仙尊;   此时羞赧欢喜,右颊梨涡显露,茶眸晶亮,却也自有一股意气风发、飒爽逼人的风姿气度。   金行岛上红绸招展,喜气洋洋,掌教与长老们说说笑笑簇拥着小师叔往主峰而去。   而主峰此时也热闹得紧,人头攒动里还有好多身高足有丈余的雄壮大妖,除了水欣,玄龟老头儿和豪猪精田浩等一众蛮荒妖国结识的好友都在里头。   一名毛发火红披甲、人立行走的威武巨猿脖子上坐了个金灿绒毛的火尾小猴儿。   小猴瞧见了林璞,连忙扒拉着巨猿毛发指过来,巨猿扭头看到了来人,大着嗓门欢喜道:“我妹子来了!”   火猿妖王听说义妹成婚,从珍藏的宝贝里挑了一身最威风中意的衣衫穿上就过来了,奈何这件衣服是一身甲胄,披甲参加婚礼,看起来不伦不类像是砸场子的。   “烈大哥。”   “好好好!”   火猿妖王欢喜得抓耳挠腮,围着她转了一圈,想不出好听话,大手一展将同来庆贺的莽山妖王们都拉了过来,喜笑颜开指着她得意道:“林璞,我妹子,今天要娶的是孤鸣山魔君嘿!”   袁金钱抬手笑着拍拍火猿的腰,“知道是你妹子,还是我家晚辈的亲师尊呢,快让让,也不看看你这身板儿挡了多少人的路!”   林璞笑着谢过一众亲眷,寒暄谈笑一阵后告声罪,便与掌教等人迎向山外。   妖精们大多喜热闹,此时提前过来的更都自诩是小师叔亲友,浑不把自个儿当外人,跟在主人家后头一起随着云驾跑出去迎客了。   护山大阵此时消隐不见,虽没有关闭,但那重白蒙蒙的迷雾已经消隐,众人便停在交界处等候。   云驾上红火热闹,人修妖修尽皆谈笑风生聊得愉快,林璞凑到袁阁主旁边低声问:“老袁叔,都安排好了么?”   袁金钱笑得和气,“放心,包管叫孤鸣山满意,高高兴兴把咱们新娘子送过来!” 第131章   孤鸣山太远, 若是接嫁送亲直接从北域出发,那队伍得着急忙慌飞得影子都看不见,太不像话了。   天魔崖便商量着在羽山山脉外百里处仿着真魔殿建了一座中域魔宫, 新娘子就从魔宫里出嫁。   一大早,魔徒们热热闹闹簇拥着花轿正要出发, 黎明天边浩浩荡荡一长列祥云彩驾就奔袭了过来。   等流云卷席停在真魔殿前, 众人才发现,云驾上停了一整排玄金大车, 拉车的皆为身覆麟甲的异兽飞天龙蜥。   为首的巨蜥出列,背上一前一后滑下来两名女修,红乔笑着上前给利乾魔君行礼。   小师叔有心,向灵宝阁借了这一批龙蜥来接人。   魔徒们心里受用,与迎亲的剑域弟子说笑几句, 和观礼的北域修士们一起喜气洋洋登上了玄金大车。   青璐则领着几名女弟子去紫晶魔宫请新娘子移驾。   几名真传魔徒堵在门口,丹凤眼的高挑魔徒笑着拦路道:“诚意是有了,但这般轻易就叫你们将我家魔君接走却是不行!”   “洛师姐您最好了, 可别难为我们呀!”   青璐扑上去把人胳膊抱住往一边拖,嘴里还笑着讨饶。   “我们只是应小师叔祖所求来帮忙,将大家伙儿一块接到中洲魔宫去的。   一会儿新娘子出嫁小师叔祖亲自来接人, 你们再去为难她嘛!”   挡门的魔徒哄笑着被一干剑域弟子勾肩搭背拉扯到一旁, 灵沂此时只换了轻便的嫁衣底服, 水欣和小莲妖陪在她身边一起走了出来。   灵沂看着云驾中央,为首那头跟她们打过交道的龙蜥正摇头摆尾拖着一辆最奢华的玄金大车走上峰前, 身上还披红挂彩缠着大红花,不由嫣然轻笑。   百多年前在石胎们居住的恶土山脉遇见受伤的灵宝阁供奉时, 她曾多看了几眼这玄金大车和异兽龙蜥。   想来林璞那时应该就记住了, 这次便专门与灵宝阁借了车驾来孤鸣山迎她。   无颜子上前绕着龙蜥转悠了一圈, 踮脚仰头拍拍巨蜥的脖子跟它笑嘻嘻打了个招呼,扭头就要往车上钻。   几位傧相笑骂着阴阳魔,簇拥新娘子也要过去,青璐收起了眸中惊艳之色,连忙拦在了灵沂面前。   “这是小师叔祖为几名老魔君请的车驾,新娘子的可不是这个!”   正说着,无颜子怪叫一声,小猫踩着他的脑门从玄金大车里钻了出来,叼着一个金灿灿的小玩意儿蹦到了灵沂裙摆前。   亲昵地围绕着魔女转了一圈,小猫转身扑到峰前高空中一个翻滚,顿时金灿光芒大放,   圣兽谛听化作一头三十余丈的大兽。   大兽耳缘尖长类犬,吊睛白额虎头威风凛凛,额前一只黑纹独角闪烁幽芒。   通体乌黑如锦绸,浑身披覆着一层隐闪雷芒流光的剔透青黑麟甲,龙身、狮尾、麒麟足,低吼一声,虎啸风吟,九天涤荡风雷,端的是威风凛凛!   而圣兽口中先前叼着的小玩意儿此时也化作一辆玄晶大车轰然砸落云上。   车身足有百丈,雕龙刻凤,金碧辉煌,哪里像是辆车,简直就是座移动的小小銮驾行宫!   突闻凤鸟啼鸣,龙凤眼睛眨了眨,神龙摆尾游走车身,七对彩凰捉对儿振翅而出,打着旋儿于高空盘旋飞舞。   众人仰头,只见两对神凰飞落于车盖四角昂首啼鸣献唱,还有五对则在紫晶宫殿与玄晶车辇之间往返,翅膀扇动之间投下花瓣红粉,于新娘子脚下投出一条红毯大道!   彩凰飞回到轿辇大车旁伴飞,缰绳自动嵌套勾缠,大兽谛听蹲坐于车前,脖子套上红绸彩带,圣兽甘愿俯首,屈尊降贵做一次拉车之兽。   能请来这么些玄金大车来天魔崖拉人已算是大手笔了,可没想到剑域小师叔竟还真寻来了一辆玄晶打造的豪华驾辇!   更别提让瑞兽地狱耳来亲自拉车。   修行世界早流传说剑域林道主驾前有一头幽冥圣兽谛听,但大部分人只当是一头得了谛听传承的虎兽罢了。   但此时一众魔君和北域诸多门派高人都在,以他们的眼力见识,当然能确定面前这头瑞兽就是真真正正顾鉴善恶、察听贤愚的大兽谛听!   这等的圣兽,即便上古神龙凤凰和烈日金乌出世,那也是毫不逊色的存在!   玄晶铸车,幽冥圣兽作驾,这样大的手笔排场,北域各宗来观礼的修者啧啧称奇,魔徒们喜笑颜开与有荣焉。   利乾魔君哈哈大笑,率先上了龙蜥车驾,除了一些有事留守不好出远门的魔徒及道贺修者外,余者皆登轿上车。   神凰飞舞伴驾,谛听套缰飞驰,无数飞天龙蜥拉车紧紧相随其后。   祥云从北域孤鸣山铺展天边,一路红霞招展,彩云蔓延天际铺开,浩浩荡荡往中域羽山延展而去!   羽山大阵边缘,高空云驾越延越宽。   除了中洲附近与剑域来往密切交好的宗门外,其余天宗大派不远万里也遣了贺喜的修者过来。   到这个时候,林璞才猛然发觉,自己交游竟如此广阔,已是与半个修行世界都打下了交情。   小到藤萝洲无数大小宗门,大到东阳津和桑炎道,还有司文王君陆仲山率一众黄道盟修者前来,更有青灵门现居掌教候选第一顺位的道子伏嵘携门内弟子相贺......   就连伽蓝法华寺都有宗性神僧领着引禅归禅一众和尚们来凑热闹。   除了青灵门道子伏嵘林璞此前从未见过不认得,其余都是冲着小师叔的面子前来贺喜的。   陆王君曾与林璞有过一面之缘,他好兄弟司武王君辛游更是和司命王君韩婛一道,在杀巨门老魔时与小师叔打过交道。   宗性神僧更不必说,引禅归禅和尚的亲师叔,北冥时蒙林璞搭救且从中牵线,叫阳世佛门得了一份幽冥释家经典。   都是真心前来贺喜祝福的朋友,林璞欢喜道谢,众人也都兴致勃勃驻足在山前谈笑寒暄。   好一番热闹后,司客长老们笑着引路请观礼客人进宗暂歇,却闻一阵悠扬钟声,清净仙宗宝山内竟炸开了一阵噼里啪啦喜庆热闹的人间爆竹。   侯岩欣喜插嘴道:“师尊,去孤鸣山迎亲的队伍回来了!”   “先前那群丫头们去接亲,我叫接到人后报个讯回来,青璐她们还卖关子说接回来以后自然就都知道了。”   云霜长老摇头发笑:“原来是这么个提醒法!”   大好仙山宝地,清净天宗,叫烟花爆竹整出了个世俗喧嚣,当真叫人啼笑皆非。   “都是门中弟子的一片心意,也是热闹!”   客人们止住步子笑言,“先不忙着进去,我等且与林仙长一起去将新娘子迎回来!”   说着,一群人便簇拥着小师叔往百里外的中洲魔宫驶去。   云驾平稳行了五十里,一队修者笑吟吟拦在了路上。   男俊女美,个个腰间佩剑,身穿明黄色的窄袖蟒服剑袍。   为首的男人头戴玉冠,面容俊朗,拱手笑道:“晚辈陆羽,携黄道盟弟子恭贺林仙长新婚大喜!”   鬼王跟陆羽相识得早,他蹦出来一边刮着自己的鬼脸,一边对陆羽指指点点:“你都多大人了,还跟着一群后辈跑来讨赏,羞是不羞!”   这有什么好羞的,天宗同气连枝,都是小师叔晚辈,剑域和孤鸣山此次婚事大办,当然是怎么热闹怎么来。   陆羽腰背挺直,风度翩翩不理他,和一群晚辈弟子一起高高兴兴收下了长辈赐赠,归入了迎亲队列。   再二十里,火尾小猴儿领着一大群小妖从棉絮一样的云团里蹦了出来。   其中好多小妖年纪还太小,顶着个虎豹狼蛇的脑袋,走两步就一轱辘打个滚,迷迷糊糊地扑倒磕头,东零西碎地乱喊:“给仙大王磕头,恭贺大王奶奶新婚大喜!”   林璞眼皮子跳了跳,悄声问云霜长老:“还有几波啊?”   “没了没了。”   先前司礼长老提醒过,小师叔便提前备了一些打发晚辈的礼物,本以为就是孤鸣山一些魔徒起哄拦人,意思一下走个形式就过了。   却没想到其他天宗都加入了进来。   黄道盟一群晚辈弟子,再加上兽域这一大批站都站不稳的小妖,她准备的打赏礼物就见底了。   鬼王警惕地看向青灵门众人,道子伏嵘轻笑,遗憾摇头。   “可惜我青灵门太远,不比黄道盟方便,不然也能带一些门中晚辈弟子出来,沾沾林仙长的喜气……”   好鬼仆闻言松了一口气,瞧了瞧和尚,觉得他们应该稳重老实一些,不会也跟着敲竹杠,微微放下心来。   却见归禅小和尚悄悄扯了扯自家师兄袖子,“咱们要不也去前头候着?”   鬼王急得跳脚,马宏拉住他,看向小和尚笑道:“小师傅,沾了我家主人喜气讨赏,便也喝上三杯喜酒吧?”   小和尚一愣,咽了咽喉咙有些心动,望向自家师叔。   见宗性神僧正眯眼看他,他连忙双手合十念佛:“阿弥陀佛,出家人墨守清规,不可着相喧闹,不喝不喝……”   打发走了这波小妖,再二十里,几百个身着剑域袍服的少男少女拦在了路中央,笑嘻嘻地合声行礼喊道:“弟子恭贺太师叔祖新婚大喜!”   鬼王怒目瞪视,马宏将打赏礼物分发下去,小师叔幽怨地看向云霜长老。   她专门备下的东西自己心里有数,现在是真没了。   修者成婚,即便大办也不会像俗世那般铺张显摆,带坏风气。   林璞准备的礼物都算不上多么珍贵,只是低阶弟子们平日用得上的一些小玩意儿罢了。   现在手里的打发全送光,最后新娘子那关还有大批魔徒,这可怎么办才好!   果不其然,最后十里,来到中洲魔宫门口,门前正虎视眈眈围了密密麻麻不下五百个魔徒。   青璐红乔她们一干接亲的剑域女弟子也混在里头,挤眉弄眼地对着师叔祖笑。   前面就是魔宫,云霜长老瞧着小师叔面容欢喜,步子却又轻快又踌躇,心里头不由暗笑。   等瞧够了热闹,便跟一旁司礼长老使了个眼色。   总不能真叫小师叔把手头上那两百对如臂使指、被业火熔炼庚金提纯成至宝的金红雌雄小剑都拿了出来送人。   按小师叔的败家性子,再看她望向魔宫期盼的模样,也不是不可能。   正当林璞犹豫间,南边一层浓墨色妖云席卷而来,云中降下来一支旌旗招展、铁甲威武的千人卫伍。   为首的兵将肩上站着一个熟人......不对,熟鸟,火鸦妖官火佼佼。   它拍拍翅膀飞下地,变成一个穿着花花绿绿官袍的瘦高男人。   原本化形没化完的尖嘴已经消失,他跪地拜倒声音尖甜道:“老奴火佼佼携妖国将士拜见亲王!恭贺亲王与王妃新婚大喜!”   一众妖兵随即下拜,军容整齐,身后千余来个彩绸系带的宝箱格外惹眼。   鬼王霍然开怀,嘴咧得大开,简直比今日大婚的主人还要欢喜,冲上前哥俩儿好搭着鸟官的脖子说悄悄话。   火佼佼连忙打包票,叫将士抬过来几十个箱子打开,将南荒送来呈给亲王的食邑供奉中大批特产礼物和估摸着王驾也用不上的天材地宝分发给王妃娘家人……   五百多个魔徒欢呼雀跃领着礼物,北边又有一大片雨云飘了过来。   一声雷鸣,一阵甘雨。   这雨落至身上才叫人发觉不是雨,竟是洗灵涤脉的净水甘露!   等雨停,云上跳下来几十头海中大妖。   角落里一名身披袈裟、身形瘦小脑袋却奇大无比的比丘尼念了一声佛,随即兴高采烈地跟林璞打招呼:“大士,贫尼和几位行者法师来吃你喜酒了!”   而北冥海妖之后,几百头狰狞的山妖巨怪也跳了下来,把地上砸了好深的大坑。   石胎们从深坑里爬起来,它们先前得了山神印馈赠的神道造化,如今个个都成了凶猛大妖,但脑袋还是木讷的石头脑袋。   先前收到妖王传话说仙长不日要和魔女成婚,高高兴兴就跑来道贺,没成想行了不到千里就迷了路。   若不是遇到南下的北冥海妖们,只怕凭自己赶路,它们到的时候婚事都过好几年了。   此时也是,明明能收敛妖力将身形化小一点,但它们愣没想到。   几百头巨大的石头妖怪爬出坑后,瞧见身着大红吉服的仙长身影,几步就跨过来挡在魔宫前,蹲下来把路堵得严严实实,两手按在膝盖上,垂头看着她认真道喜。   最后还是被看不过去的海妖们拉开了。   这一群现在才到的妖怪们,既有军伍,又有身形庞大的狰狞石胎大妖,还有实力深不可测的海中巨擘......简直给小师叔做足了面子!   等吵吵嚷嚷又是好一番热闹喧哗后,闻听新娘子娘家人堵门不放要打发,一众妖蛮纷纷慷慨解囊。   到最后,五百多名魔宗女修各自腰包鼓鼓,连带着一干剑域女弟子也俱都开怀。   有的手里捧着漂亮海螺爱不释手,有的抱着玉缸新奇不已,瞧着里头珍奇炫丽的小型海兽,被妖精们拉扯笑着退开,一边还对着魔宫正门盈盈笑呼道:“水欣姑娘,我们拦不住了,林仙长给的太多啦!”   悦耳笑声和欢闹里,天猿们蹦跳着挂起炮仗点燃,分发给一众弟子们兴奋乱跑。   几名性子古板的刑堂长老相视一眼,无奈摇头而笑。   虽然没听说哪家宗门办喜事婚典还放鞭炮的,但也没有律例禁止。今日热闹也就热闹吧。   修行世界这些年投入大波心力在妖鬼之事上,再加上东极打了这么多年,大家也早都疲倦累了。   各大天宗多年谋划,弦都绷得紧紧的。   这次剑域和魔宗喜事招展大办,上门贺喜者众,何尝不是大家心照不宣,借机释放压力欢庆妖鬼之祸落幕的方式?   在这份喧闹喜庆的氛围里,魔宫两扇朱红色的正门打开了,一众红服华裳的曼妙女修簇拥着一名身着精美嫁衣吉服的窈窕女子走了出来。 第132章   魔女自是魔女, 即便愿意委身嫁于林璞为妻,她也是骄矜高傲又自我的。   灵沂可以如凡妇一般满怀柔情为心上人认真纳鞋,也能不眠不休, 亲手绣出一整套精美绝伦的大红嫁衣。   但嫁衣配套的那面垂坠流苏、金线银纹环绣的红盖头,她却收了起来不愿蒙上。   凡俗婚典中, 盖头是为了遮羞、为了辟邪。   可对骄纵妖冶的魔女来说, 有什么好遮掩的?   嫁与良人,满心欢喜, 魔女神采动人、容貌倾城,就是要在人群环簇之中,叫心上人的目光抓牢在自己身上不能挪开。   管她什么可爱娇俏的鹿女,妩媚动人的蛮荒妖精,亦或是国色天香的魔徒女修, 灵沂要撑满小师叔的视线,将其他人统统都挤出去!   至于辟邪就更没什么忌讳了。   身为精修大能、宗师魔君,红盖头再吉利喜庆, 能比得上魔君本人么?   再者,她愿意嫁与林璞,林璞何尝不也是她的妻子, 要盖盖头的话, 那得小师叔和她一起盖才公平!   新娘子甫一登场, 顿时引来万众瞩目,在场修家不由得一阵喝彩。十四魔君因地位和实力而在修行世界淡化的美貌顿时又清晰起来。   林璞止不住面上笑容, 目不转睛凝视着阶上美人,握住小莲妖飞下来递上的红色喜绸, 一步一步迈上台阶。   等登抵魔宫门前时, 小师叔手中牵红已捏到底端, 身前是一朵绣球大红花,笑得灿烂又快活。   灵沂看着她,顾盼流波,眼里似藏着钩子。   本矜持明丽的美人,瞧见她的笑一下子也忍不住了。   而牵红另一头,身着嫁衣的新娘子艳光四射,明照山川。   两人靠在一起,爆竹鞭炮声四下响起,彩凰凤鸟盘旋空中洒下金粉花瓣,欢呼声和道喜声交杂在一起喧嚣大作。   一对新人笑着依偎在一起步下台阶,趁着这份欢笑热闹,在漫天花雨下,魔女半靠在林璞肩头,偷偷传音道:“怎么办,我现在好想亲你。”   林璞红了耳根,抿唇笑着将她牵得更紧。   就在此时,东边传来了一声高亢嘹亮的烈烈龙吟,一头百丈飞廉伴着雷纹电闪破开高空云层呼啸而来!   落地,化作一名红衣罗裙的英爽美人,她面上斜斜横贯的刀疤已浅得几乎瞧不见了,眼中满满都是柔和笑意。   “我没来晚吧?”   “三师伯!”   “太上三长老!”   以掌教和何恒远为首的剑域弟子原本和宾客们混在一起,此时惊喜交加纷纷出列,除了何恒远,余者皆执晚辈礼拜见尊长。   谢沂翡不仅身份是当今修行世界太上老祖一辈的人物,论实力德行,破了南荒妖族入侵之祸,又立足混沌海接过红绫真君的担子枯守海域百余年,早是人人敬仰的大前辈。   此时骤然出现,正道贺的宾客们先是微微怔愣,随即立马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对前辈执礼问候。   林璞见状大喜,牵着灵沂也抢到师姐跟前,看着师姐,不知怎地眼眶有些发酸。   小师叔本就重情黏人,因着幼时血亲缘分浅,有师门和莫娴君这层羁绊,对几位师兄师姐都有一份依恋亲近和孺慕之情。   几位师姐都对她很好,本以为成婚时一个都来不了,却不想三师姐竟元神真灵远行,不远万里奔赴赶回来喝她的喜酒。   林璞吸了吸鼻子,唤了一声师姐。   都多大了还跟师姐撒娇,谢沂翡笑了一声,拍拍师妹的背。   等她行完礼后,师姐笑着看向并肩般配的一对新人,一拍腰间,取出一尊小鼎。   鼎盖被掀开,十八道乌光落地即长,一瞬便出现了十八头百丈高的搬山力士。   她望着灵沂笑道:“之前在莽山见面就说要给见面礼,前头你到混沌海,忙也没顾上,这回总算是补上了。”   “这十八头力士也算不得稀奇,只一条,抗打不易碎。你拿着这口小鼎,鼎不碎,则力士不亡,鼎若碎了,其中还有一道保命法术。”   灵沂此时既不害羞也不客气,大大方方接过来笑盈盈敛衽谢道:“灵沂谢过三师姐赐赠。”   谢沂翡满意点头,十八名力士重化乌光返回小鼎中,她看向周围笑道:“本座已千余年未回归宗门,世事大改人间大变,今日修行世界倒是陌生了许多,此番借着我家小七结契成婚,可得与诸道友好生热闹一场!”   话音刚落,四处鞭炮声又起,喜鼓唢呐吹响花好月圆曲,不用说,又是心性活泼的晚辈弟子们整得俗世嫁娶那一套热闹锣鼓,俗不可耐却也应景欢腾。   云驾登空,谢沂翡及云澈等人与利乾魔君寒暄谈笑领头,大批宾客和剑域弟子、孤鸣山魔徒们一起簇拥着一对新人紧随其后,说说笑笑走云路返回。   一路凤鸣鹤唳,祥鸟献唱,等云驾行至羽山山脉,领头的几位大能忽然似察觉到什么一般扭头看向天边,随后轻笑一声淡然挪开视线。   进了山,又是另一重热闹,来往庆贺的宾客修家自然不可能都空手而来。   到了主峰殿上,贺礼如山一般堆起,其中有珍贵宝器也有喜庆寓意的凡俗玩意儿,不管礼轻还是礼重,只要心意到了,都是重礼!   司礼司客长老率领弟子忙乱清点,满后山的妖属灵物化作喜童玉女过来帮忙,青璐等人盯准了吉时,见长香快要燃尽,连忙跑来提醒。   一对新人被簇拥着进了布置成喜堂的大殿,身后宾客蜂拥而入,利乾魔君笑着推脱不得,被按上了高堂之位,旁边则是剑域创派祖师道君的牌位。   其余宾客被剑域弟子引领入座,案前妖灵玉童斟满美酒,仙鹤妖姬捧来佳肴,只等吉时来临!   不几时,长香燃尽,喜锣敲响,谢沂翡兴致盎然亲自为小师妹主持婚典唱诵吉时。   一对新人拜过天地,拜过恩师,最后躬身对拜……   抬头起身时,双目对视,看见灵沂目中晶莹,林璞不由愣了愣,耳中传来幽幽密语:“阿璞,我好欢喜。”   林璞看着她笑了,“我也欢喜,简直要欢喜到跳起来!”   见太上笑盈盈站一旁不准备再抢活儿,司礼长老忙开口喊道:“礼毕,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在满殿宾客的欢呼声里,两人的手重新牵到了一起。   其后诸事便不需要新人再操心了,宴请宾客一番热闹自有长老及门中弟子操持,天色未晚,掌教和何恒远等俱都留在主峰主持,新人则带着一大批亲近的门人好友们一同回了金行岛。   在门口与众人告一声罪后,林璞带着魔女步入了一间精美的侧殿。   殿内堂上摆了一张香案,案前的墙上悬挂着一副画像,画中有红绫真君,还有一个容颜清晰、眉目温柔的白发美妇。   喜事礼成,阿蒲成婚娶妻了,自然应该告诉婆婆。   林璞跪下,侧首仰头扶着灵沂也跪到了画像前,殿外众人却没有止步候在外头,陆续都进来了。   三师姐和五师兄领着一干剑域弟子肃立在侧,鬼奴妖仆和小师叔门下弟子尽皆列队跪到主人身后。   无颜子也凑了过来,与火猿妖王和一众妖精们一起上前参与拜祭。   林璞轻笑回头,与灵沂一起燃香插于案上香炉中,随即俯首叩拜,身后左边乌泱泱一大片着剑袍的天宗弟子躬身,右边黑压压一大群大妖厉鬼叩首。   只可惜婆婆再也看不见了……林璞额贴于手背伏拜,几滴热泪洒落堂前。   拜过婆婆后走出侧殿,本要再回主峰的,新人却被拉到了金宫正殿,而这里又摆了好几桌喜宴,除了利乾老魔君等人,最里头坐着的是一批早在修行世界除名的人!   瘦骨嶙峋的元爻老道,道子龙烛,剑域前刑堂堂主吴长老,黄道盟辛游王君、韩婛王君……   至于没瞧见身影的元檀长老和引禅归禅和尚的师尊宗见神僧等人,都已经牺牲在半月前的那场诛鬼之战里了。   原来先前三师姐他们瞧见后远远点头打招呼的是这一波埋名藏匿于修行世界的大能高人!   有吴陵子的混沌阴气遮掩行踪,怪不得大部分人都没有发觉他们的到来。   又是一番热闹恭贺,跟着一起过来的众人也不必再回主峰,长老们都安排好了,小师叔的亲眷干脆就在这儿落座吃酒。   林璞跟六师兄打招呼,又凑到元爻老道面前笑着请他喝喜酒,老头儿对她还是爱搭不理的一张臭脸,但喜酒是干脆利落的喝下了。   灵沂微笑着跟在她身旁,等敬到青灵门众人时,龙烛看着她不发一言,微微点头,笑着饮下了杯中喜酒。   一顿饭吃了好久,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直吃到了掌灯时分。   等吉庆锣鼓一响,德高望重的长者和前辈们还好,年轻弟子和妖精们都一拥而上,将一对新人哄闹着送入洞房。   吴陵子也有些心动想去闹小师妹来着,但三师姐安坐不动,眼尾一挑扫过来,小六立马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坐好吃菜……   前前后后足足闹到深夜,见时候差不多了,谢沂翡便拎着六师弟一起过去帮师妹赶人。   两位剑域太上长老发话比谁都好使,无颜子还没发挥她阴阳魔弟子的功力,寝殿里众人便如潮水般老实退去,勾肩搭背继续去喜宴上喝酒。   而寝宫大门一关上,殿中场景顿时变幻,新娘子将她的山水宅院放了出来,加了一层禁制。   灵沂屈指一弹,榻前儿臂粗半人高的合欢连理红烛一下子点燃,朦胧的烛光里,魔女的声音既轻又浅。   “阿璞,回头我与你一起去鬼王宗吧。” 第133章   红烛到天明, 等烛灭时,微亮的日光斜斜洒进室内,榻上身形嵌合的两人裹在毯子里呢喃几句, 总算起身了。   等二人携手出门时,无颜子和一众魔徒正蹲在金宫廊下跟马宏等人一起磕着瓜子儿闲聊。   这些年修行世界都笼罩在妖鬼祸乱的阴影下, 此次借大婚时机来剑域道贺欢聚一场, 一夜过后,宾客俱已尽兴而归, 只魔宗作为亲家多留了半日。   见人出来,阴阳魔弟子笑嘻嘻跳起来凑过去,背着手围着新人转了一圈打量一番,摇头晃脑道:“照我说师姐你就该用我送的红烛花灯,那玩意儿既能助兴, 还包管半个月都燃不尽……”   灵沂笑盈盈看着他,“皮痒了?”   等阴阳魔弟子缩着脖子开始扮鹌鹑,灵沂心情好放了她一马, 回头替小师叔理了理衣襟。   “师尊身上宗务重,想必这时候就要带魔徒们回返孤鸣山了,我过去看看, 你先去忙你的, 回头我再来寻你。”   林璞笑着点头, 与她温存两句,便与候在外头的刑堂弟子一起去了主峰。   酒席热闹如今已全部撤下, 正殿里三位太上长老都在,堂前流动的青灰色阴森煞气织成了一间囚笼, 里头关着一团白玉质地的液体。   昨日不仅是大婚之日, 也是刑堂借机收网擒拿邪徒内鬼的日子。   趁着喜事喧闹, 何恒远亲自带队,门中暗地里出动了近五十名长老,将潜伏在宗内的邪徒们一网打尽。   可即便计划周全,也险些叫那位弟子堂的副手长老逃脱。   还是谢沂翡抽刀断了邪法因果,吴陵子以毒浊至极的混沌阴气作辅化囚笼,才将这名邪徒长老困住。   何恒远指着囚笼里的玉质液体跟小师妹解释道:“只有此人是邪神亲传祀神道法真徒,宗门内鬼皆以他为首,其余人的识海禁制也都掌握在他手中。   在其自戕后元神脱离逃跑那刻,三师姐眼疾手快斩断了遁法因果链,才将他困在了这里。”   但被擒住后,这名邪徒也并不老实,刑罚逼供到极致,眼看挣脱无望,他的元神便融成了这一滩流动的玉质液体。   林璞走到混沌阴气构建的牢笼跟前认真查看。   这一滩白玉液体似有生命,一直在变幻不同形状。   每隔几息还会如呼吸一般鼓起又缩小散发荧光,似在向外传递着什么讯号。   “它向外传递的灵讯与我们这方大世界截然不同,无法破解也无法拦截,只有小六的混沌阴气能完全隔断它与外界的联系。”   巅顶大能心念百转也只在瞬息一刻,无数法术轰砸而下的同时,吴陵子阴气化笼将它关了起来。   可只这一息间,便足以叫这怪物将除他外的内鬼们全部灭口了。   那一瞬传出的灵息或许已经打草惊蛇,但事已至此,好歹门中潜伏的邪徒都揪了出来,也不算是无用功。   谢沂翡斩出一抹刀气穿透囚笼劈在白玉液体上,那溶液被切分开来,滋滋作响被刀气灼灭了一小片,其余的液体鼓了个泡重又汇聚成一团。   她摇了摇头:“白神毕竟是外来神,祂传下的功法邪诡,我们对上吃力不讨好。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阻碍祂的步子,无论如何,将祂麾下羽翼一一剪除是不会错的。”   混沌海如今压力虽减,战事僵持住了。   但那些跨海横渡而来的妖鬼毕竟是经验丰富眼界卓绝的归仙,即便实力大减,修者们对上也还是艰难。   谢沂翡可以元神暂离,但也不能离开太久,必须要及时赶回去坐镇。   她看向林璞问:“小七,我听说你预备通过鬼王宗下幽冥去找阿琴?”   林璞点头,“我座下鬼王传回消息,四师姐好似在幽冥也寻到了白神石碑。掌教真人说这些年修行世界里邪神麾下那所谓的天罡地煞势力几近绝迹,许就是他们在阳世寻不到好,便跑去幽冥为祸了。”   阴阳两界就好像镜面相隔,虽相互独立不连通,可一面有事,另一面必然也会受影响。   邪神势力在大陆上筹谋万年,又拉了妖鬼这一股强大外援,修行世界早已察觉到了这股势力的存在。   而最近几百年,他们不仅被天宗察觉到根脚紧咬不放,南荒兽域和人间的诸般谋划也悉数落空。   现在,眼看着最大的后手援助妖鬼归仙也要被连根拔起绝迹人间,邪神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于是在一次祀神道法勾连通感之下,白神降下神谕,指示信徒将矛头对准幽冥。   苏琴就是在百多年前寻找谢三的途中误打误撞察觉到异样,寻踪觅迹追着这一波邪徒闯入了幽冥。   谢沂翡用刀柄戳了戳吴陵子的肩膀:“小七,出发时带着你六师兄一同下去。幽冥危险,阿琴修水法,最易被阴森鬼气侵蚀阳身化鬼,小六的混沌阴气许能帮得上忙。”   她细细交代一番后想了想又道:“这样,等你们过去了,与鬼王宗道友商量一二,看能不能将宗址传于我,等混沌海形势转好,我也过去看看。”   吴陵子嘀咕一声:“谢三你会心疼人怎么不知道心疼心疼我,我伤还没好呢……”   谢沂翡眼一瞪,一脚踹他屁股上,“你就是半死也得给我将阿琴好生带回来!”   接下来的日子,修行世界风平浪静。   谢沂翡回了东极,吴陵子则留在宗内养伤。   谢三先前说的一半是玩笑话,幽冥危险,她固然担心苏琴,但也不会当真不管不顾叫负伤的师弟陪着小师妹一起赴险。   结契成婚后,灵沂在金行岛常住了下来,每隔几年也会回孤鸣山一阵。   中洲魔宫被魔宗保留了下来,由无相魔君单独掌管,作为魔徒在大陆中域的一个中转歇脚之地。   魔徒行踪足迹遍布大陆,孤鸣山毕竟远在北域,不如中域方便。   时日久了,灵沂坐镇的中洲无相魔宫的规模便逐渐壮大起来,俨然有了一个分部小魔宗的雏形。   而金行岛上,莲妖作为严肃板正的大师姐,威望颇高,在弟子堂送来的金修良才里,精挑细选看中了几个人选报给师尊。   林璞考校一番后,便也将这些娃娃们收入门下,传授了金行岛庚金正法。   当然也不是一次性就全部传授下去,这门功法她还在完善之中。   这些孩子毕竟还小,日后若有出众到能被列入门派真传行列的优秀弟子,自会获赐完整传承,将金行岛玄法发扬光大。   山内清修的日子好似潺潺流水,转眼二十年平缓而过。   但这样的平静,却似风暴来临的前兆,叫人心头压抑。   金行岛峰前,林璞站在崖上高处俯瞰道场。   场上金修弟子队列严整,执弓持剑手握枪矛重戟者皆有,在师尊眼皮子底下练功,丝毫不敢懈怠。   一双莹白玉手圈住她的腰,灵沂从身后抱住她,靠在她肩上吐气如兰:“还在想那封魔讯呢?”   铜雀台的仇自天宗诛鬼后就报了,但无颜子对妖鬼的恨意却不减。   大陆妖鬼断了根,其余都是零散分布躲于小宗门的丧家之犬,不成大器。   无颜子自入第六境尘沦后,便申领了一枚破法银铃下山四处云游杀鬼。   每寻见一个妖鬼,无颜子便恨意上涌,心魔招展。心魔可被魔徒炼化,对阴阳魔弟子来说更是助益。   一边杀鬼膈应人,一边修行精进,阴阳魔日子过得舒坦。   于此同时,她也时常会与林璞有灵讯往来。   从无颜子的魔讯里,林璞窥见了呼啸欲来的风雨。   她转身握住了妻子的手,沉吟思索道:“这世间,向来都是众生佛魔两面,善恶正邪相依的。   如今修行世界风平浪静,以往妖魔鬼怪全都藏匿了起来,不仅元爻道长他们寻不到邪徒踪影,就连最擅长招惹是非的阴阳魔弟子都遇不上异样,我担心幽冥里有大动静。”   幽冥太大,无边无际,连年战乱不休,酆都阴司都管不过来,麾下鬼王能察知到的信息也有限。   越是混乱的地方,越是容易藏污纳垢。   灵沂抬手圈住她脖子,笑容明媚,“你操心这些也无用,还不如多关心关心身边人。你没发现我魔息动乱,已有破境征兆了么?”   林璞微愣,惊喜道:“你摸到逍遥门槛了?这么快?”   “嗯哼。”灵沂在她靴子上踩了踩,揪住前襟不满道:“我昨夜便与你说了,你有没有好好听啊?”   “是我不好,那时走神了没注意。”   林璞咽了咽喉咙,揽住她的腰低声道:“今晚你再唤一道魔念化身出来?”   灵沂似笑非笑挑了她一眼,修长玉指点到她下唇上,“怎地,齐人之福享一次还不够?”   缠绵调笑间,后山暴起一股浩大的灵元威压,林璞回头望去,正色传音岛上弟子:“无事,是太上六长老出关了,你们继续功课,不可怠惰。”说完便与灵沂一并去了主峰。   吴陵子出关后,几人也未再耽搁,各自将宗务交托一二,跟掌教报备打过招呼后,带上妖仆便出发了。   取出鬼篆符纸点燃,果然如仇森所说,立时便有游魂小鬼畏畏缩缩出来引路。   见这小鬼弱小,林璞取出鬼玺给他加印了一记,红光大亮,小鬼身上气息肉眼可见地壮大起来。   吴陵子饶有兴致从师妹手中要来鬼玺把玩一阵。   “你这玺印倒是神异,可曾寻溯到来源?”   林璞摇头,跟师兄讲过以往经历,吴陵子若有所思:“阳冥佛宗高僧都识得,那便是面燃大士那个时代流传下来的幽冥之宝,许是哪位鬼王大帝的印玺也说不定……”   闲谈之际,脚下云驾不停,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山坳。   小鬼动用鬼气画符,符成,山前空气泛起一阵浅浅涟漪,从中走出了一个面皮僵硬好似死人脸的青皮男子。   他扫了一眼众人,目光盯在小师叔身上,“林璞?仇森提过你,进来吧。”   在阳世,活人跟尸鬼打交道久了,若无宝物护体,身体就会被鬼气尸气侵染,成为不人不鬼的怪物。   鬼王宗对此自有功法化解,但后遗症就是会和仇森一样,面皮僵硬,浑身泛青,无法通过肢体语言传达人类情感。   眼前这鬼王宗修士便是如此,几人对此倒也见怪不怪。   穿过一层山水幻境到达鬼王宗宗址,里头倒是没有人想象中那般鬼气森森,反而山青水绿、鸟语花香,瞧上去和其他洞天福地没什么两样。   唯一的区别,就是一眼望去,主路两旁立了无数栩栩如生的狰狞大鬼雕像。   可雕像却没几个完整的,大部分都残缺断损。   “敝宗传承断过,宗门凋敝,所以才沦落到这般景象。   至于这些雕像,是与我派有渊源、且于幽冥地府任职的大鬼,只不过许多前辈大鬼都在万年前的幽冥叛乱里陨落了……”   领路的修士虽面容僵硬可怖,声音也沙哑难听,可这般主动解释,也是对林璞等人施放的亲近善意。   鬼王宗如今早已败落,宗库资源所剩无几,门中年轻弟子修至造化后大多就离宗云游了。   现在坐守宗门的没几个,都是仇森的叔伯辈师长。   而林璞等人来得也不巧,其余人都在闭关,只面前掌门丰洵一人值守。   等引路到通冥台上,丰洵叫几人站上去。   吴陵子用混沌阴气化雾覆盖在灵沂和马宏体表隔绝鬼气,小师叔自有融了鬼面具的法衣幻化鬼息。   见几人都准备好了,丰洵屈指一弹,四周三十六盏火炬上燃起幽蓝鬼火。   鬼王早已在底下设好了法阵定位接引,丰洵十指变幻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头顶白日被阴云覆盖,鬼火越燃越旺,通冥台上亮起红色法阵微芒。   但下一刻,四下传来噼里啪啦的爆鸣声,鬼王宗内最后剩下的大鬼雕像全部崩碎成粉末。   丰洵胸前炸开血花,似遭重创被轰退入雕塑石堆中。   通冥台上的红光不再只停留于台面,而是四下迅速蔓延出去,周围景物氤氲模糊起来,好似凭空加了一层重影一般与真实的山水幽幽重叠。   于此同时,大**处扎根于地脉的邪神白碑纷纷亮起,红线勾连构成一道粗浅残缺却覆盖了整座大世界的邪异法阵。   大陆上的锚点石碑还远远不够,但加诸于世界的这层重影里竟也密密麻麻出现了无数白碑的影子!   虚实之间,无数白碑亮起红光,幽诡复杂的邪阵逐渐成型完整,四周重影里的景象也越发清晰。   见势不妙,几人从台上下来,吴陵子与灵沂遁上高空,神识分散往反方向探察而去。   马宏从石堆里把丰洵掌门挖了出来,林璞一掌将木灵水元打入他丹田续命。   丰洵胸前满是血迹,面上仍是面无表情,可睁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之色。   周围山水越发模糊,好像笼上了一层青灰色的迷雾,雾中还有无数朦胧人影,瞧上去鬼气森森的。   吴陵子和灵沂很快回来,面色凝重道:“红光似乎勾连出了一道覆盖大陆的巨大阵法,灵识觉察下,山水是真,凭空出现的鬼雾鬼影好似也是真,这般重叠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正说着,通冥台附近一支阴军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正中间那鬼身披阴寒甲胄,青面獠牙、身形高大魁梧,煞是熟悉。   林璞皱眉:“我没召你,你怎么上来的?”   鬼王连忙率麾下阴兵上前给主人行礼,也摸不着头脑:“属下也不晓得,我们候在阵旁恭候主上法驾,不知怎么就出现在这里了……”   丰洵腿软了一瞬被马宏架住,他声音颤抖惊惧,“阳冥相融……这是阳冥相融!”   “阴阳两界打破界限交融,此乃灭世之兆!大祸矣!” 第134章   各天宗刑狱之内, 被擒拿关押的内鬼邪徒蠢蠢欲动。   而剑域狱峰上,关在阴气牢笼中的白玉质地液体咕噜冒了几个泡,从中探出了一个人类头颅。   浮岛星峰顶上正炎日当空, 可烈日旁却出现了另一轮阴沉灰暗的红日。   光线交杂融合,洒落山川的日光变成了阴渗的灰青色。   云澈等人皱眉, 掐指一算, 闪身来到诏狱。   那身体还融在玉液中的内鬼长老只冒了个头出来。   他面上带着狂热又狰狞的笑意,瞳孔化作死人肤色一样的惨白。   “真神临世, 时机到了!”   “严防死守又怎样?阳世设不下锚点,幽冥还有亿万无人在意打生打死飘荡在郊外的幽魂,你们管得过来吗?”   他说话颠三倒四,在狱中看着云澈疯狂大笑。   两界重叠,四周景象便都多了重影。   阳世里, 万物山水蒙上了一层清浅灰雾,原本的视线都被雾气隔断,只能看清身前十丈。   城池内百姓惊慌失措, 身旁擦过的雾气中人影幢幢,几盏茶的功夫,无数青皮绿眼的凶猛厉鬼身影清晰了起来。   厉鬼们的感觉和阳世的人们也差不多。   常年鬼雾萦绕不散、永不见炎阳日光的幽冥突然蒙上一层鲜亮的蜃景。   初时蜃景还模糊不清, 慢慢的, 景象重叠起来越发清晰。   到最后, 人与鬼眼中,身周景色全数大改趋于一致。   八方山水既熟悉又陌生, 万物皆似被笼上了一层蜃雾,既生机勃勃又幽诡难言。   清浅的鬼雾里, 厉鬼们初时还不解, 看着面前东滚西爬、自相践踏惊恐尖叫如鸟兽散的活人有些犹豫。   幽冥可不会有这么多活人, 可要说它们突然被拉入人间也不像,它们根本没嗅到人间特有能灼烤得鬼身元气大伤的阳气。   很快,第一个厉鬼试探伸手了。   浓稠鲜活的血浆碎肉洒落地面,厉鬼伸舌舔了舔手上的鲜血,地面暗光一闪,勾魂索缚住新死的人魂,一名阴差现出身形来。   看着面前一群恶鬼,阴差惊疑不定后退了一步。   阳冥交融,天地阴阳秩序大乱,阴司还有什么能力镇压群鬼?   意识到这点,街巷上的厉鬼不怀好意围拢上来,勾魂索四下如骨龙盘舞,然终究寡不敌众,阴差鬼体被撕得粉碎,锁链崩断,新死的人魂獠牙倒长而出,同样化作厉鬼。   群鬼欢呼一声四散,朝着满城活人扑去!   大陆中洲东南方向,八百里东阳湖泊突然化为沸腾不止的滚烫油锅。   东阳津各宗地基转为滚油,山基塌陷,各处宗址轰然崩坍。   除了反应奇快的大能精修,各宗低阶弟子皆躲闪不及,无数人掉入火油中与油锅地狱受刑的罪鬼一起惨嚎翻滚。   厉鬼们攀住修者身体纵跃而出。滚到岸上重获自由,而活人被滚油吞没,转瞬就没了声息。   远在南荒的莽山山脉深处,一座险峻挺拔的山峰体表骤然长出无数利刃刀片。   数万妖兽禽鸟躲闪不及,被刀片捅穿心肺。   偶尔瑟瑟发抖卡在刀片之间险险躲过一劫的小兽,也被刀山上趴伏受刑的恶鬼拖了过来,扔进嘴里活活嚼碎吞了下去。   阳冥交融,阴阳规则碰撞混乱,地狱禁制也被打破。   恶鬼怪吼怪叫着从刀山上跃了下来,用绿眼贪婪望向暗沉山林上方惊起的大片飞鸟,朝天鼻中喷出一股黑气,欢呼着纵身朝四周扑去。   松洲,是灵宝阁一处重要的根据地,也是一方皇朝龙脉所在地。   黄道盟修士此时正与灵宝阁大妖们一起合作,紧急疏散百姓避祸。   但还是没抢过地表覆盖的红芒,全松洲被一阵陡然出现的白色滚烫蒸汽笼罩住……   十息之后白雾散去,鬼哭狼嚎中,蒸笼地狱的罪鬼与人间修者大妖们体表灼烫出溃烂的脓包。   而全洲百姓皆呆然木立当场,一阵冷风刮来,肉身好似被炖烂的肉泥一般从骨架上滑脱淌下,触目惊心,活生生一副骇人惨状!   幽冥与阳世交融,十八层地狱也陆续在大**处出现……   阳世城池阴兵过境,放眼天下炼狱人间。   鬼王宗内,丰洵腿都软了,站都站不稳,其余闭关的同门也尽数负伤破关而出。   鬼王见状一声令下,麾下阴兵整军列成一个圆阵对外,护住中央众人。   周围无数幽魂阴鬼接连现身,忌惮地瞟了这支兵马一眼,绕开离去了。   毕竟是执掌一派的宗主掌门,丰洵惊惧一阵后很快便镇定了下来。急忙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报给了几位天宗仙长。   大世界天道之下,能在阴阳两界间连接通道的秘法至宝绝不超过五指之数。   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阴司掌管、于人间每岁中元时节大开的鬼门了。   通冥台也是其中之一,它的存在是在阴司备过案的。   除了鬼门,每一样能构筑阴阳通道的宝物,都需要在阳冥交接的法则薄弱处暂时溶出一个小通道来。   若溶出的通道导致两界壁垒坍毁,便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法则早已被侵蚀腐蛀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只差一口气便能吹倒。   通冥台的启动,就是对着濒临崩溃的阴阳壁垒吹出的最后一口气。   阳世,邪徒在天宗严防死守的搜罗监视下没法大张旗鼓凝练锚点白碑,但在幽冥,他们的计划却顺遂畅通。   无数白碑在酆都郊外扎根侵蚀着阴阳界限,只等阳冥破界交融的那天,法则被打破,大世界天道一瞬混乱,锚点汇集的邪诡法阵就能将讯号传递出去,引来早已觊觎此界万年的邪神!   阴阳两界融合,法则混乱,这是鬼王宗典籍里记载灭世来临前的征兆。   关于其他,丰洵知道的就不多了。   而在知情人眼里,这是邪神发动进攻的号角。   天穹之上,阴阳两轮太阳中间破开了一个大口子。   虚空罡风化作实质,犹如天河倾盆一般呼呼砸下,风浪击打在地上,卷扬起百丈沙尘。   这条连通天地的万丈通道上方,已经出现了耀眼刺目的明亮白光。   “那……那是个什么东西?”   简单跟丰洵解释一番后,林璞神色凝重问:“阴阳法则混乱,你知道怎么将阳冥两界再剥离分开么?”   灵识传回的景象里,人间化炼狱。   妖魔鬼怪欢呼雀跃享受着饕餮盛宴,而在探查之外,不知还有多少惨绝人寰的景象!   鬼王宗传承悠久,是与阳冥佛宗同时代的上古道统,如今衰败,却还存留有无数珍贵的典籍,许其中有解决办法。   “若幽冥地府还是冥君圣驾坐镇的那个天地轮转阴阳司……”   他叹了一口气,“再不济,即便只有阴司,普渡公和地藏王若还在,事情也有回转余地。”   丰洵青色脸皮上好似又笼上了一层灰绿,瞧上去绝望又颓败。   “可现在,必得先将仙长所说的邪神驱逐出去。   等到没有外力作祟,且人间清宁,恶孽血气消散,阴阳五行运转周天,法则慢慢稳定复原了,阳冥两界就能缓缓剥离……”   “其中经历的这个时间,谁也说不准。许是万年,也或许是十万年……”   但阴阳交织混乱,就算不看天上那处冒着白光的大洞,此时人间满是恶鬼,怎么可能清宁下来?   丰洵嘴唇发白,僵硬的脸皮上满是冷汗,也不知是方才施法反噬受伤疼出的,还是现在惊惧吓出来的。   “若邪神不退,人间血气不清,阳冥相融过深过久,最后只会导致阴阳融合重归混沌,此纪元就此终结。   届时生灵魂飞魄散,万物寂灭归墟,只等下一次混沌重开,纪元新启吧。”   话音未落,四下里已有无数遁光朝着那道连通天地的罡风通道飞了过去。   邪神对大陆的觊觎早已不是秘密。   不管幽冥是如何突然出现并与阳世重叠融合,至少明眼人皆看得出来,幽冥里的锚点石碑已化作阵眼互相勾连出法阵轮廓。   这道遍布大陆的法阵,就是传送出去的定位信号,白神正通过讯号连接而来。   法阵启动,无数修者便已发现,扎根于地脉上的白玉石碑不再是坚不可摧了。   天宗紧锣密鼓安排下去,无数修家赶赴八方!   各宗修士一边抓紧时间摧毁突然出现在阳世各处的白碑,一边与降临在西境大荒之中的酆都阴司联系上,伙同阴差大军四下擒拿诛杀逃入人间肆狂的厉鬼。   至于天上那道冒着刺眼亮光的大洞,不需林璞等人传讯回去,补天援手已经到达了。   这便是天宗存在的意义了。   当修行世界骤然发生不可抗的可怕事故时,六大天宗便是稳定人心的基石。   千百年的秩序赋予了天宗威望,紧急关头,修者不明就里惊慌失措时,天宗就是修行世界的定海神针。   青光绽现,三十五朵巨大的琉璃莲花围绕着连通天地的罡风通道旋飞升上高空。   某一刻,莲心打开,三十五名金身罗汉纵跃而出,手中罗汉棍甩舞飞旋,卡并在一起飞入罡风之中,化为金光罗盘逆风而上,艰难封堵住两轮太阳之间的白光大洞。   白光从金色罗盘边沿漏出,罡风自缝隙间挤出来呜呜作响。   一旁山巅上,一名身穿窄袖长裙、手持无锋重剑的女修正起手对着身前剔透莲花挥剑,暴烈一击下产生一阵音爆。   气浪被甩飞身后,青光疾骋飞天钉死罗盘,缝隙消失,白光不见。   司命王君韩婛将重剑收于背上,随后高空中三十六盏琉璃莲花合而为一,飞回到韩王君身边的元爻道长手里。   而元爻身旁,还站着其他几名天宗的精深大修。   方才封住罡风通道的金身罗汉,就是一位法华寺高僧手里的念珠所化。   等天漏通道封堵住了,林璞等人飞抵而来,马宏与一半阴兵则留在了原地护住受伤的鬼王宗众人。   此地位于大陆中域偏北,离最近的便是剑域和魔宗。   林璞到达不久,何恒远及利乾魔君等人也到了,汇总消息传出灵讯后,便要听令回返支援酆都,却不料一旁突然传来了一道温和又好奇的问话声。   “你们便是此界实力巅顶的修仙者了么?”   众人骤然惊悚转头,却见灵识里明明空荡荡的对峰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面容俊美的白皙青年。   他身着白袍,浅笑一声,像个性子活泼的少年一般两三步跨峰跳了过来,随即目光在众人身上游移一阵后点落到何恒远身上。   “你的修为最高。”   转而又看向众人一一点评。   “道法中正、未有短板,了不起!”   “你的剑法出神入化。”   “唔,好毒浊的灵元……”   “你修的是什么魔?好厉害,我都没见过。”   “南无阿弥陀佛,你们好啊!”   等他语调快活一一评点完看向林璞时,歪头惊讶道:“你怎么这么杂,除了土元什么都修,不怕最后灵基炸开吗?咦还有神道篆印……厉害呀!”   灵识无法察知踪影,要么实力卓绝能避开窥探,要么就是这人的气息陌生到灵识还不熟悉,所以探查不到。   可峰上众人大半已踏入灵炁大陆巅顶精修之列,这世上有谁能避开在场所有人的灵识?   “尊驾何人?”   青年人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身后高空原本堵上的窟窿应声炸开。   罡风呼啸而下,刺眼白光重又出现。   “我给自己刚取的名字,叫白奉,你们也可以唤我千三。”   他连忙又解释道:“哦,千三是我的排位,一千零三的意思。”   “白神是你什么人?”   在场修者中鬼王实力最低,先前点评时白奉直接把他和阴兵们忽略了过去。   现在他突然插嘴问话,白奉也不恼,笑眯眯的很是和蔼。   “真神算是我的父亲。” 第135章   “真神算是我的父亲。”   白奉又重复了一遍, 笑着加了一句:“而此方大陆,算是我的母亲。”   此时大陆上遍布八方的红纹法阵已经黯淡下去了。   修者反应何其迅速。   就在这半个时辰内,天宗号令已经飞讯传遍天下, 无数修者闻讯飞遁而出,找到了骤然从幽冥现世、作为邪法阵眼启动的数万白碑。   白碑作为阵眼, 启动后便不再坚不可摧。   各方修家联手施法轰砸, 不出一刻便毁掉了邪法所有阵眼,将天际撕扯拉大的通道口子止住了。   这才叫韩婛和元爻等人联手堵住了阴阳两轮太阳中间的天穹窟窿。   但白碑远远不只是作为锚点阵眼存在。   祀神道法就像是白神留在大世界的种子。   当信徒们施展邪法时, 种子便会吸收吞噬掉生灵精元,扎根于地脉开始生长。   等吞噬掉一处生灵、积蓄足够本源后,种子便会如同汲取了充足的营养一样开花结果长成白玉石碑。   而阵眼被毁、法阵被破坏时,白碑里蕴藏的从亿万生灵身上浓缩夺取得来的本源之力也不会消散回归天地,而是以神术为本, 凝聚出一个新的生命,长成此界万灵之长的样子。   白奉笑着指了指自己,“也就是我了。”   “真神是我的父亲, 大世界用生灵血肉、万物滋养供奉我长成,此处天道当然便也算我母亲了。”   而白奉自言排行千三,便是因为在他前面, 寰宇之中还有一千零二个大世界, 被白神以不同的方式加之同样的手段, 夺取大世界元气生机催生出了一千零二个兄姊。   这些兄姊跟白奉一样,都是汲取大陆生灵血肉而诞生。   可他们存在的意义和目的, 是为了拦在大世界天道面前,杀了拼死抵挡反抗的生灵, 保证通道顺畅形成。   再让他们的父亲顺利跨界抵达, 吞噬掉整座文明。   “真他娘好大一个孝子!”鬼王狠狠啐了一口痛骂。   “你爹把你扔下来, 吃你娘的肉喝你娘的血长大,回头还要把她手脚都绑起来,让你那腌臜脏污的邪神爹赶过来生吞活剥吃了你娘……   老子活了这么些年,什么险恶人心、丑恶魔怪都见识过,就没见过这类坏种!”   父母之说虽有些牵强附会,但生养孕育即为母,白奉的确是从数万座夺取了此界生灵亡魂精气本源的白碑中诞生,他的力量也完完全全来自于此方大世界天道。   如今这番助纣为虐的举动,在世人眼中也称得上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但他毕竟不是人,被鬼王跳脚唾骂羞辱也不恼。   只头微侧,罡风通道其他三个方向正飞遁靠近欲补天漏的修士便被抹了脖子。   白奉目光重又回转过来。   “我与你们某种意义上来说出自同源,并不想与你们为敌。只要不再去封堵神降通道,你们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就是邪魔的跋扈与霸道了。   他装得出一派温和笑意,却掩不住骨子里的傲慢冷漠。   在他眼里,在场人没有第三条路走。   要么现在就与他为敌,死在他的手里。   要么多苟活一段时日,死在白神降临后的灭世之灾中。   吴陵子冷笑一声,右手翻转虚握再张开,五指便缓缓覆上了一层青灰色的雾麟,麟甲轻轻扇动着,散发出一阵阵不详的浊气。   白奉看向吴陵子,歪头道:“你最麻烦,我其实挺不想和你打的。”   话音未落,吴陵子身形纵跃而起,疾飞冲天,四处鬼雾席卷而来,化作一道道接天龙卷朝罡风通道蜂拥而去。   白奉笑着摇头,“唉,可不能叫你们又堵上了。”说完,身影化作一道白光扑掠追去。   吴陵子投身罡风通道,阴蚀龙卷一道道汇聚而来,天穹顶上刺眼的白光开始闪烁起来。   眼见邪魔追了上去又要打断补天法术,韩婛并指而出,背上重剑裂解爆散,瞬间化作万千灵动细剑绕身疾射铺展追去。   几名僧侣立时紧随着抛出手中念珠,佛珠迎风变大,首尾断裂,于空中翻转几下化作身覆梵文的金色蛟龙呼啸而出。   林璞取弓搭箭,手中金箭滋滋耀闪雷芒,而身周两侧空气中则有无数耀闪水华流火或青芒的箭支显现出来。   弓弦松开,万千雷纹交闪的四色羽箭轰鸣而出,衔尾追击邪魔而去!   元爻此时大袖一甩,道器琉璃莲花盏升起,无数蕴含灵光的青色水滴从莲心中飞舞而起。   利乾魔君见状掐诀发动嫁衣魔功,水滴悄然消隐于空中,契机锁定,下一瞬前方轰鸣的四色箭雨洪流中,无数箭支尾羽亮闪青芒。   青气四溢而起,箭支周身闪过流光,一瞬暴涨成矛戟一般的巨箭。   箭瀑洪流一瞬加速,裹挟着猎猎风雷加速破空而去!   三重杀阵层层嵌套。   一层绵绵细雨剑气围剿,二层森森护法蛟龙盘困,三层烈烈箭瀑洪流轰袭。   就在罡风通道百里外,在灰蒙蒙的乾坤里砸出了一方连接天地的流彩漩涡!   剑气蛟龙和箭瀑层层盘绞,白奉被缠裹在其间随波逐流来回飞旋,骨碌碌翻了好几个筋斗,周身就被划拉出无数道血口子。   他身上白袍凌乱不堪,几乎被血染得通红,瞧上去狼狈极了,好似全无招架之力。   但他面上还带着笑,似是觉得有趣,抬起手臂看着上面流血的狰狞伤口,新奇道:“原来受伤疼痛是这个感觉,挺有意思的。”   话没说完就被金箭正中胸膛爆破炸伤,头朝下翻了个跟头,脸上被剑芒削掉一只耳朵,蛟龙也从他头皮撕扯下一块血肉来。   “不过说实话,我不怎么喜欢这种感觉……”   说话间,他身体内涌出无边阴鬼煞气。   伴随一阵阴渗渗的鬼哭惨嚎,鬼雾从伤口涌出将他包裹其中,不过几息,白奉就从破破烂烂的人身中脱离,化为一头鬼修。   大部分白碑都是在幽冥吸取魂气鬼雾而诞生,他的形态本也是厉鬼的样子。   人身丢弃,鬼体完好无损,杀阵余力则被鬼雾扛去。   冥冥之中传来了无数冤鬼游魂的痛苦哀嚎。   这些幽魂早已被祀神邪法吞噬炼化,被白奉吸收后消失在天地轮回中了。   此时这股叫人心悸的凄厉惨叫,不过是冤魂最后于天地间的玄感回映。   当年南荒那一块邪神白碑,就耗尽了莽山数十万人族生灵和天猿大妖几乎整族的精血才凝成。   幽冥数万石碑,又该是多么叫人触目惊心的鬼魂本源?   至少,只白奉体内涌出的浓浓煞气,就叫他轻易抵消掉了山巅之上数名大修联手全力祭起的杀阵。   不仅如此,煞气鬼雾转头又扑向了正堵在罡风通道口的阴森龙卷。   令人牙酸发怵的滋滋毒腐声起,鬼雾一遇上阴气龙卷便骤然化作腥臭的毒气四散。   混沌阴气的确至浊至阴至毒,但白碑吞噬的幽冥游魂何止千万?   再精纯浓烈的修元,也耐不住无边无际海量的魂雾铺展而来。   吴陵子的混沌阴气对上鬼雾就好似烈火灼油。   但碰上白奉汲取而来的亿万魂灵本源,这团烈火便被扔进了一片飘着火油的海域,初时烈火熊熊灼天,可僵持下去,终有熄灭的时候。   阴蚀龙卷渐渐被鬼雾逼退,乌光一闪,吴陵子从龙卷内遁身而出,右手五指成钩撕开白奉鬼体,只差一厘便能抓碎丹田时,白奉魂气轰然爆破脱身。   吴陵子暴退落于山林,在地上犁开一道鸿沟后止住身形,青灰色的阴气浅浅护住了体表,但终究还是受了内伤。   他捂住胸膛血气翻腾,面容涌起病态的潮红。   白奉身前也被他抓得稀烂,浓黑的鬼气从伤口溢散而出,这怪物竟还在笑。   “我先前就说了,你灵元太毒太浊,我最不想跟你打了……”   说着,他面色陡然阴沉,“找死!”   正待转身,动作却突然被拖延慢了千百倍,慢吞吞的,面上阴沉的表情看上去有一种怪异的好笑。   灵沂面色苍白维持住魔功,虚空障在大世界天道下使出的阻力太大,她顶多能拖延这魔头三息的功夫。   十八头早早放出去的搬山力士从远方轰然站了起来,扛起十八座巍峨高耸的千丈高峰轰隆隆就跑了过来!   山峦层叠堆摞了起来,瞬间孤峰旁就多了一道高耸入云的万丈山脉。   何恒远一声怒吼,大地深处传来一声地裂回音。   他周身筋肉暴起,敦厚老者陡然变成一名肌肉虬张的凶恶壮汉!   何恒远一跃而起,扑到高大山脉之前,双手大张似一只蚂蚁一样贴到了山石上。   恶土之力汹涌而出,万丈连绵山脉上的青绿褪去,何恒远脚踏黄土,整片大地就是他的后盾、是他的力量源头!   三息转瞬而过,灵沂身子一软被林璞抱在了怀里,白奉身形一闪消失不见,可下一瞬又面色惊惧回到了原地。   只见那先前还面目祥和的老者此时暴烈如狂,蹬腿拧腰用力,转身便将贴抱着的万丈大山抡起砸了过来!   何恒远抡起的不是真正的山,而是层峦叠嶂的万丈险峰山峦里携带的山势与厚土之力!   白奉视线被遮天蔽日轰袭而来的大山撑爆,避无可避,迎面撞上便被巨力撞飞了出去。   这不是何恒远自己的力量,而是借来了整座大世界的厚土恶力,来搬起万仞高峰抡砸敌人!   枯黄山脉去势不减,轰隆隆直飞上天,一声惊雷响彻整座大陆,天漏窟窿被山脉轰砸堵住了。   大山的轮廓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土黄色的灵元好似泥巴一样迅速融化,瞬间封住了天穹上的大洞,也掩住了越来越亮的白光。   随即泥土的黄色慢慢淡去,逐渐与灰蒙的天空融合。   恢复老态的何恒远倒坐到了地上喘着粗气,面前搬山力士们堆摞起的山峦土之力被抽干,突然崩碎化作黄沙高峰覆落而下,将猝不及防的老头儿埋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有聪明的小脑瓜儿已经看出这是最后一个副本了,是要收尾啦! 第136章   林璞见状大惊, 连忙飞扑过去将老师兄从沙堆里抢了出来。   万丈山峦土元力耗尽,化作沙峰倾泻而下。   何恒远此时已力竭,若就此被活埋在毫无灵气的万钧沙浪之下, 修元得不到补充,巨力挤压下就算窒息不死也得被砸脱一层皮。   吴陵子已被修家们从林间接来, 等林璞将何恒远扶到山巅之上时, 身后沙浪灰土便好似山崩海啸一般紧接着扑卷了过来。   一刻钟后,席卷天地的尘暴风卷终于得以平息, 山林此时沟壑俱被填满,从峰前望去,举目之间几乎铺平成了一片沙海。   远处沙丘被艰难破开,白奉摇摇晃晃飞到了半空。   他虽没死,但也去了大半条命。   此时不仅丢了一条手臂, 断臂处黑血流涌如注,另一条手臂和双腿还骨折了,胸骨尽断。   大世界的厚土之力何其可怖, 白奉只是打了个照面就被撞飞出去,褪去人身后的完好鬼体也被毁得稀烂。   他此时周身火辣辣的,连喘息都剧痛难忍, 只能佝偻着身子浅浅呼吸, 像个被打烂的破布偶。   脸皮都被土元恶力炸飞, 他再也笑不出来了,只能转动着通红染血的眼珠, 从遍体鳞伤的鬼躯里溢出大片黑雾。   耗费万年从此界夺来的生灵精元就这么打了一场便耗去大半,白奉再不敢托大。   此时他连自己的伤势都顾不得, 只将余力尽数引至身前, 在空中慢慢凝出一柄百丈巨锥来。   巨锥由鬼雾凝化而成, 通体漆黑如墨,横贯苍穹。   而大**处遍布浓稠血浆的山林城镇和已化炼狱的修罗屠场里,无数血气被邪法吸引,直直往被填补的天漏处汇聚而来!   漆黑巨锥被孽力加持笼上了一层翻滚的血色,不过几息,锥身就由百丈暴涨至万丈,沉沉停滞于高空,压在无数人心头。   正此时,锥身开始慢慢转向。   寒芒锐利,锥尖斜斜指向了天际那一大片逐渐变化消隐去的土黄色,似又要给天穹捅出一个大窟窿!   见势不妙,众人一齐出手,炫丽法术剑光呼啸过后,白奉的躯体被玄法轰得稀烂,原地却留下了一团白色灵液。   液体变幻形状,穿过拦截的阴气法阵,一下子扑到了漆黑巨锥之上。   吴陵子苦笑一声,摇头道:“不行,白奉死了,那团灵液是他作为邪神灵种返归的神力本源,我的混沌阴气拦不住。”   下一瞬,白色晕染跃上锥尖,巨锥轰然而起,奔袭直冲苍穹!   天际爆开一阵刺眼亮光,巨锥顶破土灵元力,锥尖刺破的缝隙里再次溢出白光。   仙神的修元在力量本质上的确要比凡间修家更高一级,但也仅此而已。   何恒远向大地借来的厚土之力无际无边、绵延不绝。   若不是因为战场在高空,土行灵元后继无力,就凭这只锥尖覆盖了一点神力本源的巨锥,休想破开何恒远重新封住的通道!   巨锥艰难刺破苍穹后,便与天际那抹土黄色的厚土灵元僵持住了。   灵元如泥土一般翻滚涌动着将巨锥抵住往外推,可无边杀孽血气却汇聚而来推动巨锥前进。   在响彻天地的刺耳裂帛声里,天地间充溢着腥臭的血气红光,原本封堵上的天穹大洞又被一点点破开来。   厚土之力于天上孤立无援,破天邪锥却有源源不断的血孽之气增援,时间久了怎么敌得过?   鬼王急得跳脚,却见此时,被灰雾笼罩的大陆上陡然亮起了六道粗壮光柱!   中洲羽山山脉,万剑化天河倒悬而上,飞舞至巨锥周身时一瞬倒转逆刺而下!   浮岛星峰上,掌教云澈率领一众长老全力施法,无边飞剑襄助土灵元力,抵住锥身往下推压!   大陆北域,孤鸣山上紫气冲天,天魔崖前走出了一名千丈高的巨灵魔神!   祂长臂一甩,一条呼啸的骨链就延展而出挥舞扎进了万里高空外的巨锥尾端。   巨灵一声暴喝,骨链绷紧被祂缠臂拽住,孤鸣山前一阵轰鸣,凭祂一己之力根本拉不住破天之锥,反被巨锥倒拉住拖行,巨足蹬进地底,沿路犁毁好几座巨峰山基。   东土方向梵音唱诵而来,伽蓝法华寺山门内,满寺佛塔骤起光亮。   佛光之中,八部天龙众护法虚影一跃而起,托着数不清的舍利塔飞至高空隐遁消失。   无数大德高僧坐化后留下的舍利连接成珠串,化成一条长无边际的佛珠圈锢住巨锥尾部。   而佛珠另一端则连接着法华寺宗址,和尚们以大陆佛门圣地为基,与魔宗一起拽住了破天巨锥!   可这还不够。   佛光闪烁中,寺庙院墙松动,各堂罗汉殿纷纷倒塌,法华寺的地基竟被天上正奋力钻破虚空的巨锥硬生生从地底拖了出来!   南荒山林传来无数妖兽怒吼,妖王们化原型在无边山林里隆隆奔走,甩尾挥掌间巨木翻覆,山林坍毁......   狂欢饮血的恶鬼们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纷纷被妖王们轰成烂泥!   而此刻,无数双凶恶的竖瞳圆睛暴戾望向高空,妖王大兽们仰天吼啸,兽域妖力汇聚成一股明亮的巨型光柱,直直扫断天空萦绕牵连成网、好似血管一般给破天巨锥输送孽力的无边血气。   于此同时还有西境,一声清亮龙吟响彻人间!   大陆各皇朝龙脉抬头,明黄色的气息在地脉中游走,直至汇入潜皇城化作一头五爪金龙呼啸而出!   偏北一点的青灵门仙山福地内,掌门和几名执掌镇派道器的执器长老一起合力施法,灵光如柱击打而出,一瞬照耀加持到腾舞飞天的巨龙身上。   无边乌云汇聚而来,金色巨龙周身麟甲披覆流纹宝光,龙角上雷纹电闪,呼吸间风雷涌动!   巨锥上,万剑瞬息挪位腾出位置,金龙盘舞而上,在剑气纵横下伏于剑林中缠住锥身,吟啸一声甩尾如鞭勾缠住佛魔两道锁链,一起用力将巨锥往回拖跩。   万剑化林逆刺相抵,澎湃妖力截断恶孽血气,流纹金龙携手佛魔拼命拖拽......   天穹之上,连声闷响搅动风雷,破天巨锥的去势终于慢慢止住了。   林璞看着从南荒射出的巨大光柱在天空飞旋切断孽力血网,身前大印盖下,一支鬼气森森的幽冥阴军就被她从四处强召了出来。   往日印玺能召鬼,除了鬼玺对阴魂的一层天然压制外,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奉诏而来的罪鬼能借此赎罪,早日刑满往生。   利益比畏惧更能驱动厉鬼。   但如今阴阳秩序混乱,赎罪一说便成了空谈。   此时在鬼玺强令下应诏而来的阴魂虽然还有无数,但真正的大鬼厉鬼却只能凑齐这区区数十万兵马。   林璞看向众人道:“恶鬼此刻在阳世造下的杀孽太多,兽域妖王们前脚刚截断血网,后脚新的孽力又连接邪锥输送过去了。   趁着天上僵持,我们需得联手酆都,尽快将人间秩序稳定下来。只有断了血孽来源,才能助宗门拽下邪锥,赶在邪神到达前将虚空通道给堵了。”   商量几息后,鬼王听令,峰上众修也从林璞手里各自领了一军,驭起云驾,携阴军奔赴八方而去。   何恒远和元爻韩婛等人赶回各自宗门加入大阵拖住破天巨锥,小师叔则和灵沂一起飞往坐落于西境荒漠之上的幽冥酆都城。   天阶修士全力赶路,不到一个时辰,二人就瞧见黄沙之上朦胧雾气里的阴森鬼域了。   越临近酆都,生啖血肉、肆虐人间的恶鬼踪迹就越少。   西境路过的大城镇里,百姓虽还瑟瑟发抖躲藏于角落,但地面干涸暗沉的血迹较别处其实少了许多。   而往日根本瞧不见的阴差此时却遍地可见,他们手中每条勾魂索都跟串糖葫芦一样绑了一长列的小鬼。   这些鬼魂都是阳冥交融后潜逃抓回来、论罪不至死的小鬼或无辜丧生的人间幽魂,被阴差缉拿后要带回酆都发落。   此番变故猝不及防,阴司如今已经在全力周转且下了重典。   除了小鬼和新魂,此次借动乱犯下大逆的恶鬼们皆罪不可赦,所有阴差都可执法将其魂魄击散。   即便如此,动乱中死掉的恶鬼阴差多,新魂小鬼更多。   从高空远远望去,天上地下,数不清的幽魂就似密密麻麻的黑点一般,与酆都城外漫天黄沙混合在一起,乍一眼好似无数飞蚁包围侵入了那座耸立的鬼域大城。   天空传来一声巨响,原本被锥尖开了一个小口的天空从内向外被撞开了一个洞,更多白光溢散出来。   通道已经形成,白神正在穿越寰宇虚空,迅速接近大陆。   六大天宗宗门里,捆住破天邪锥的锁链松了一记后又迅速绷紧扯住,各宗长老呕血强撑……   “阿璞,你觉得酆都现在还有能力掌控大局么?”   林璞其实心里也没把握,但若想在邪神到来之前截断人间血孽之气毁掉巨锥,除了阴司只怕也没人能做到了。   “试试吧。”   二人携手疾驰,飞至酆都城三千里外时,一片黑沉翻涌的云海突然从鬼域冲出,一瞬延展铺陈,瞬间便遮盖了整条地平线倾覆而来!   行路的云驾停下,迎面而来的墨色云海却丝毫不停,只在二人面前分开了一条缝隙后便呼啸而过,又于不远处重新汇聚成一整片汹涌的云海覆浪。   两人靠在一起打量身旁,只见擦身而过的无边乌云里,满是旌旗招展、张牙舞爪咆哮的凶猛厉鬼。   正自惊疑,前方不远处传来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温柔女声。   “巧了,我正欲去寻你呢。”   眉目柔缓的女人站在阴司大军分界处,身旁躬身立着一头抓握巨大帅旗的强大鬼物。   她气质温柔如水,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气息却幽冷诡异,叫人分辨不清她是人是鬼。   “小七,将你手中冥君印借我一用。” 第137章   冥君印?   林璞没有多问。   小猫叼着玺印直接从主人肩上显现, 轻巧跃到了苏琴掌上。   鬼玺落手,苏琴浑身幽寒的鬼气再也遮掩不住,一瞬爆发出来。   小猫落入印纽上端坐化为谛听, 印上随即散出无数红纹光线,红光好似流苏一般沿着苏琴托印的玉掌蔓延出来, 进而游曳包住手腕, 深入广袖之中。   鬼玺有灵,毕竟早已认主, 此时被外人驱使唤醒,鬼玺隐隐向主人传来抵触之意。   林璞额心久未出现的鬼篆纹路重新显露了出来,她尽力安抚住鬼玺,压制使其乖顺。   随着红光在苏琴身上游走,她周身衣裙也在缓缓发生变化。   等鬼纹爬至脸颊上时, 鬼篆凝结成一道幽诡扭动的红色符箓覆盖住她半边脸,随后一瞬绽开金红光芒!   金红双色交缠化为风旋将苏琴牢牢包裹其中,下一瞬风旋扩大如浪般席卷八方。   在这漫天黑沉的阴云之中, 亿万幽冥阴兵嘶吼嚎叫欢呼着,迎接幽冥一位新的鬼王大帝诞生!   而原地,苏琴玉冠束发, 一身绀青色蟒袍燃着黑火, 四周空气扭曲, 青黑鬼雾环绕身侧。   她周身气韵还是如水般柔婉,但却寒凉如海, 带了些叫人心悸的幽邃深晦,诡秘莫测。   无尽黑火从她裙尾爬下, 蛇行射向八方军阵之中, 数不清的厉鬼被敕封晋位, 身形暴涨,凶焰滔滔!   林璞身边乌光一闪,是酆都察知动静后被一品大判官崔判派来的人曹赶了过来。   这位功曹与林璞算是老熟人了。   此时酆都城内显然忙得厉害。   他才刚刚听令卸下了手里的活计移交同僚,还有最后一点点文书没完成,人都到了还在忙碌。   只见这铁面人曹一手举册,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还用另一只手并指如笔行文,密密麻麻如扭动蝌蚪一般的红色鬼篆便凭空浮现后印入册上。   等文书收尾完成,人曹舒了一口气,手中册子一闪消失,此时才向林璞拱手告罪见礼,看着苏琴敕鬼,为林仙长解说往事。   苏琴在幽冥经营了数百年,在酆都郊外四处征战,拉起了一支磅礴精锐的阴魂军队。   这般大的动静,阴司不可能不知道。   邪神的存在和对大陆的觊觎,阴司比阳世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   阴司早已不是冥君还在时的天地阴阳司,上一次与白神相抗后,世上已无仙佛。   再加上万年前地狱那场恶鬼暴。乱,阴司大损受创,维系阴阳轮转、万灵轮回已是勉强,更无力掌管各判官城郊外无边无际的广袤幽冥了。   而苏琴的到来,便是替阴司在外拉起了一支实力雄厚支应的援军。   邪神信徒阳世受挫,便把毒手伸向了地府。   在苏琴与阳世隔绝消息的那几百年里,小师叔连同天宗各派肃清归仙妖鬼。   而这位太上四长老,同样在不为人知的幽冥深处,忍着阳身被阴魂之气侵蚀的痛楚,联手酆都拉起整支大军,以她自己的方式抵抗外敌!   但一人之力终究有穷尽。   阴司本就艰难运转,除了讯息支援外提供不了太大帮助,苏琴凭一己之力不可能重整冥界秩序。   可在无边广阔的冥府远郊,有一支呼啸过境八方征战的骁勇冥军神出鬼没,死死咬住不放,也叫邪徒恶鬼们焦头烂额,将邪神早早定好的绝妙谋划硬生生往后拖延了百年,拖到了邪神在大陆最大的助力妖鬼都被剿杀殆尽。   而现在,苏琴借助鬼玺冥君印的力量封鬼,则更是将麾下冥军义勇们的实力又拔高了一层,化作一支能碾压两界的恢弘大军!   冥君印,顾名思义,便是幽冥君主的圣驾玺印。   早在万万年前,阴司秩序便已趋于完善。   那时候的灵炁大世界,是由此纪元混沌初开之际与阴阳司伴生共护轮回的幽冥君主酆都大帝执掌。   彼时,冥君圣驾坐镇酆都,阴阳司掌阳冥两界,扶持天道运转。   而冥君驾下,还有五方鬼帝和地藏王、幽冥诸位仙佛、七十五司大小判官及六部功曹并十大阴帅无尽人马。   那个时候的灵炁大世界,阴阳两界,天地秩序轮转井然有序,冥君便是灵炁大陆的纪元之子、执掌天道的话事人!   冥君是灵炁大陆阴阳司诞生后的第一个生灵,也是此纪元第一位神明。   祂对此方天地和万灵的眷恋热爱无人能比。   祂早已经超脱于世,可飞升离开去虚空万界追求自己的大道,但因着这份眷顾,祂又多留了无尽岁月。   直到大陆之上各处道统百花齐放,阴阳司秩序发展成熟趋于完美极致,又有后辈诸多刚正慈悲的仙佛辅佐坐镇监督轮回,祂老人家才放心挂玺卸任离界而去。   自那时起,冥君玺印就被封存供奉于酆都冥宫大殿之上,再也未启用过。   后来万年前仙佛改法天道,地狱万鬼借机暴。动叛乱冲击酆都,冥君印便在那场动乱中丢失,自此下落不明。   “……再后来玺印在人间樊城问世,幽冥中自有感应生出异象,酆都追查后才得知冥君印玺原是奉了仙长为主。”   酆都城外黄沙大漠上空,阴云越发壮大,鬼玺在苏琴手中漂浮起来,变化成一方暗金色散发玄诡威压的森罗大印。   林璞看着玺印威风凛凛敕封大鬼,一道黑火就是一位崭新鬼王出现,不由有些心痒又不满地嘟囔:“说是奉我为主,鬼玺在我手里可没显露过这般形态……”   “这是因为林仙长为阳身人,而玺印是冥君亲自采先天至刚至烈的混沌金气祭炼出的幽冥之宝。   您能得玺印奉主,但只有真正的神鬼之身才能激发出冥君印玺的威能。”   “敢情阴司一直眷顾我,是想等着我寿尽后将宝玺收回去呐?”   看着云驾上八方鬼王领命率阴军呼啸而去,滚刀切菜般横扫天下,势不可挡。   肆虐人间为祸的恶鬼们一触即溃,纷纷四散惊恐而逃,小师叔也有心思跟人曹开玩笑了。   “不敢不敢,玺印有灵,自会择英明之主,阴司便是想收回,也得冥君印玺器灵甘愿才可。”   晓得她在玩笑,人曹还是认真恭敬答复。   当年藤萝洲见面,人曹曾亲眼看过印玺查验,确认宝玺的真假后也发现鬼玺灵气威能丢失了大半。   所以大印上蹲坐的谛听钮像才残缺了一块。   正巧那时林璞驾前虎兽亡逝,人曹便一封文书报去酆都请示,将小猫的亡魂在生死簿上勾去了。   一来给出了个顺水人情,送鬼玺主人麾下灵兽登圣兽之位,补上了幽冥地狱耳的空缺。   二来也能补全鬼玺,方便日后玺印威能的恢复和器灵意志的复苏觉醒。   至于一直瞒着不说,也是因为冥君印是酆都大帝留下的幽冥至宝,既有法旨敕鬼封王的能力,又是天地冥君至高无上身份地位的象征,实在非同小可。   冥君是纪元之初伴随阴阳司诞生、万万年前传说里的天生圣灵。   冥君印的存在若是无人知晓也就罢了。   若叫世人知道了,哪怕玺印灵力全失变成一块破破烂烂的石头,也能搅动阴阳两界浑水,掀起一场血浪滔天的大灾难!   就像人间皇朝的传国玺一般,就算并无神异,仅凭它的象征意义和自带光环,在有心人眼里,就足够为其赴汤蹈火拼上一切了。   无边阴云中,新生的凶猛鬼王们率大军席卷云浪滚滚而去。   直至最后一支大军开拔飞走,浓浓魂气鬼雾还挥之不散。   调令下达完毕,苏琴走了过来,微笑着将印玺归还,周身蟒袍随之消散,黑火依依不舍绕身一周后回到大印之上。   她仰头对身旁还扛着帅旗的狰狞大鬼柔声轻笑:“谢谢你,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指挥征战了,我与四位大判官都打过招呼,你回头便跟着这位大人一起去酆都任职吧。”   这浑身披甲的狰狞鬼物却郑重摇头,把旗子握紧,坚定地站到了真人身后。   苏琴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便也不管了。   此时才有时间寒暄,她笑着看向二人,灵沂跟在小师叔身旁忙向师姐行礼,苏琴笑着摆手。   “先前阿璞麾下鬼王将喜帖都送到了酆都,阴司转给我瞧了,只可惜那时候太忙脱不开身,没能寻鬼王转达贺喜之意,倒是我的遗憾。”   她看林璞温和道:“自你回宗,我这个做师姐的也没帮衬几次,反而叫你们担心,回头我传讯去罚恒远……”   这说的是小师妹当年在孤鸣山鲁莽拜山挑宗一事。   林璞当年在魔宗违律,被刚见面的五师兄逐出宗门,若苏琴还在,自然不会舍得小师妹就这么孤身在外飘荡。   苏琴曾掌过弟子堂,一人就能引导教好内门三千弟子,深受门中弟子爱戴。   阖宗上下的人都知道,太上四长老性子恬淡、温柔似水,对外能杀伐果断,对内却最是怜幼护短。   哪怕门中最刺头爱调皮捣蛋的小娃娃们遇上苏琴,也会乖乖顺毛听话,不舍得叫这位温柔的太上长老生气难过。   真有犯错的弟子,罚归罚,骂归骂,责打教训的时候,最先心软的也是她。   若那时候苏琴知道小师妹的处境,若她没有下山去寻谢三撞见邪徒们误入幽冥,以她的性子,肯定会去刑堂主张撤了罚令,找到孤身游荡在外的小师妹带回来。   林璞以往想起这件事是不觉得有什么伤心难过的。她的确也犯了错,该罚。   但此时经师姐这么一说,便还像个孩子一般红了眼泛起委屈,挽住了师姐的胳膊。   苏琴拍了拍她的手,转而对灵沂笑道:“阿璞多累你照顾,当年她刚回宗还是个小丫头片子时便对你上了心,如今总算得偿所愿终成眷侣,可喜可贺!”   灵沂脸微红,牵着小师叔的衣角在师姐面前装腼腆乖顺……   放眼大世界,幽冥阴军好似潮水一般从山林洗荡而去。   而随着冥兵过境,天空中无数汇聚成网的血孽之气也纷纷浅淡消失。   从南荒投射出的巨大光柱持续不停地灼断缠绕上破天巨锥尾部的粗壮血线。   有冥兵义勇们平复动乱,输送给巨锥的孽力越来越少。   金色巨龙一声吼啸,像是下达指令一般,万剑清吟响应,魔鞭和佛珠两条巨大的接天锁链越发绷直拉紧。   在响彻天地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里,已经顶破苍穹的巨锥连声嗡鸣,似在不甘地发声挣扎,却被巨力一点点不容抵抗地从厚土灵元里重又拽了回来。   穹顶之上,土黄色的灵元翻滚着开始重新修复窟窿。   而放眼天下,绞杀恶鬼的幽冥军队已有凯旋后赶赴别处合围支援的......局势已经控制住了。   林璞松了一口气,看向苏琴道:“师姐,你幽冥挂帅是为剿杀邪徒,如今收尾诸事可交由阴司处理,你便与我们一起回去吧。   数百年未归,宗门气象一新,只怕你再见都认不出来了!还有三师姐,她……”   “我给掌教真人已传了一道灵讯,便不回去了。”   “为什么?”   苏琴对着身旁人曹点点头,转而向师妹笑道:“我已成鬼身,若要让阳冥两界尽快分开,天地秩序回归正轨,魂魄是不能在酆都外继续逗留扰乱法则的。”   阳世里,修者若身死,除了鬼修,少见有魂魄能留下在人间飘荡的。   凡人鬼魂对上索魂的阴差的确毫无反抗之力,但那些身负排山倒海擎天之力的修者大能们死后,会甘心此生求道路断,乖乖被阴差勾魂下黄泉入轮回么?   当然不可能!   修者心慕大道,对登仙求道的偏执之心可比那些俗世凡人强了不知多少。   若是大道路断,被人杀死或渡劫寿终,面前出现一个阴差要勾你下黄泉,九成九的修者魂魄都会反抗逃跑。   若每个修者都能被勾魂使抓下地府,那阴差的实力该有多强?地府的职员该有多少?阴司的底蕴该有多可怕?   哪儿还用得着担心区区一个邪神?   “十大阴帅手下的勾魂使再多,六道轮回一个个去引渡也忙不过来。”   人曹继续道:“所以除了转轮台及簿子上显现的个别灵魂外,大部分俗世生灵死亡后,都是由法则引导,鬼魂们浑浑噩噩自行踏上黄泉路的。”   “至于修者的灵魂,就更不需要勾魂使了。”   人曹瞥了一眼云驾外的万里雾蒙蒙河山,“幽冥里,除了阳世误入或生前就转修鬼道的修者,是见不到一个修士魂魄的。”   林璞微怔,和灵沂对视一眼,疑惑又觉阖该如此。   的确,若修者轮回时与俗世生灵走一样的路,有多少人会愿意转生从头再来?   酆都郊外的整个幽冥,就都该是摆脱寿命束缚的修士鬼魂称王称霸,凌驾于万鬼之上继续修行了。   “天地法则对此早有约束,修者生前比俗世生灵自在,死后便要多受一重约束。   万灵魂魄皆可于幽冥中清醒走动,唯独修者身亡后,魂魄会瞬间被摄入酆都归属神曹管辖,神智也会被法则限制,强制纳陷入无知无觉的沉睡中休眠。”   至于生前的功德罪行判定,对修者的刑罚也是直抵魂力本源,而不是拉至地狱受些不伤魂气不碍往生轮回的酷刑。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谛听小猫和在兽人世界的袁思崖死后能轻易就被从轮回里拉出来。   那是因为修者天生就比俗世生灵多了一重枷锁。   普通灵魂能逃过酆都追捕不入轮回也不受刑,就飘荡在外做一道游魂,修者可不行。   一旦踏入道途,修士身上就被刻下了烙印,生前能逍遥自由,死后可万事由不得你。   法则锁定之下,便是入了轮回,也能一下子找到你拉出来!   苏琴便是如此。   她若不与酆都联系,阳身被阴气慢慢侵染化鬼,大可躲过轮回自在地做一方鬼王在幽冥郊外逍遥修行。   可一旦地府录名,法则便生效了,她必须回去由阴司对生前事迹盖棺定论后坐等轮回。   等天穹之上的窟窿被修复,她若不回酆都沉眠,法则被阻,阳冥两界便会继续融合直至归于混沌。   “有机会能回来看看便已极好了,再说,我不是还见到了你们吗?”   见林璞神色难过,苏琴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等天漏补上,你再替我传几封讯……”   正此时,天空又传来一声巨响,天上那团被堵了大半的洞被轰然破开。   一只莹白如玉的巨灵大手从中伸了出来抓住破天巨锥,连带着将金色巨龙和万剑一起握在手心。   巨龙在祂手中就像是一条细小的蚯蚓,五指一捏,佛魔两道锁链就一瞬崩断,连惨嚎断裂声都无,金龙和万剑便俱都碎成了粉末。   而于此同时,大陆之上六大天宗所在处俱都轰隆炸开!   剑域浮岛中央的主峰大殿内,众长老死伤一片,各岛弟子御剑从中抢出掌教长老们,随后主峰跌入剑湖,砸起滔天巨浪。   孤鸣山上惊雷响,耸立北域数千年的天魔崖断了。   真魔大殿从高耸入云的峰顶翻然滚落摔了下来。   南荒莽山山脉中央骤然爆出了一道千里深坑,妖王惨死大片,余者都在坑底苟延残喘。   还有法华寺、青灵门、黄道盟潜皇城……   高空中传来一声轻笑,另一只巨手也伸了进来。   在耀眼的白光中,这一双手把住了罡风通道的边缘,轻易便将天穹上的那道轰开的大洞撕扯开来。   终究还是差了一步,叫邪神赶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一波三折的最后一折......   只差一点点马上就打完了我保证! 第138章   灰蒙蒙的天穹之上骤然洒下强烈的白光, 白光映照下,所有的景物好似都褪去了颜色。   青灰色鬼雾被强光驱散,墨绿暗沉的山林和大地变得惨白一片, 就连从虚空中刮进来呼啸凛冽的罡风也变成了灰白色。   初始还只是强光映照所带来的光影错觉,但紧接着, 罡风所过之处, 一切便真的开始褪色。   只是一眨眼,以苍穹大洞为中心, 四周山川万物风景便开始褪去。   生机和灵力本源随色彩一起消弭失色,徒留下一片斑驳的灰暗与苍白。   入目惨然的白色开始迅速扩大蔓延。   山水万灵先是光彩消散,再是生机被侵染而来的惨白吞噬,最后随着罡风吹舞的路径轻轻崩解成粉尘飞舞消失……   而白色正在大陆上侵染扩大的同时,穹顶之上那个巨大的窟窿里, 邪神收回了双手,一条腿迈了进来。   万丈高的巨灵足与空气摩擦出了火光,好似一颗浩大灭世的陨星一般踏了下来!   大陆八方骤然亮起, 好似一头突然被唤醒的异兽一般,无数神通灵光瞬间冲天而起,义无反顾迎向邪神巨足!   这是整座灵炁大世界的修者。   其中不仅有各宗各派的大能精修, 还有遁世隐居的世外高人, 更多的还是修行世界最为广大的散修小派!   他们放在大世界里可能还都是无名之辈。   但只在自家宗门洞府附近, 各自都是庇护一方山水、守一地生灵的东道之主。   先前阳冥两界相融,大部分人都在奋力抵抗幽冥地狱里潜逃的恶鬼, 抽不出余力来襄助天宗拖住破天巨锥。   现在恶鬼被幽冥鬼王们率大军控制住,眼见灭世之祸的罪魁祸首即将降世, 余众如何还能袖手旁观?   无疆大陆, 数不清的剑光华彩腾起冲霄, 炫丽缤纷的神通华光交织在一起,好似一张巨网迎向邪神。   而网眼之间,还有数不清的粗大光柱从各地逆轰飞天而去!   南荒莽山中,藤爷爷出手了。   一株巨大无匹的雷公藤在万丈高空中显出身形,笼口盖子掀开,一把就将巨足套了进去。   大陆中域西北方向的藤萝洲,地底千万道紫色藤蔓从地底爬出。   不伤生灵,紫藤萝迅速生长蔓延,满洲的藤萝好似活了过来。   紫色光芒大作,万里花海动了起来。   藤蔓覆盖大地后狂舞飞腾而起,一株巨大的藤萝花爬藤缠绕升空,编织成一片擎天花网托举住吞掉邪神巨足的雷公藤。   那位藤萝花仙原来也醒了过来!   还有北冥海域,无数巅顶海妖合力出手,无边水汽蔓延,水声轰隆中,天际一大股海啸巨浪倒悬冲天!   巨足下冲之势连连顿停,洁白散着荧光的邪神血液从高空滚落而下。   但天穹还在被撕扯拉大,已能通过罡风大洞瞧见邪神的半边躯体。   祂正破开世界屏障,将身体其余部分也挤进来。   天宗此时虽来不及修整,但遭受重创后也还有数千年的底蕴支撑。   此时六道粗壮的光芒祭起冲天,与大陆无数光柱汇聚到一起。   苏琴素手一招,冥君印便从林璞手中应声而去,鬼帝蟒袍加身,屹立大漠之上的酆都城猛然一震,大陆之上鬼气重又浓厚起来。   幽冷寒气之中山川震响,苏琴掐印结法,一声令下,阴云漫天汇聚而来,冥冥之中万鬼哭嚎,亿万幽冥大军周身弥散黑气凝结成数万头阴蚀巨龙。   天地阴煞垂手听令,神魔辟易!   万龙摆尾,鬼气凝结煞意蔽日遮天,狠狠朝天上邪神躯体冲撞而去!   一声巨响后强光炸碎,苏琴身上的蟒袍崩成了黑火流散纷飞。   她一声闷哼,胸口炸开魂气溢散,身形暴退,好在被一道从东边跃闪而来的电弧红光接下。   谢沂翡将人护在怀里,苏琴身上反噬而来的邪法被她悉数引了过去,二人身形相叠在地面砸出了一道巨大深坑。   “师姐!”   林璞抬头望天,心下一沉。   邪神身躯才往虚空中击退了百里,腿上也贯穿了一道狰狞巨大的伤口,莹白神血散发着灵气从伤口处汹涌流出。   但祂受的伤只是看上去严重,动作丝毫不受影响,仍是慢条斯理撕开大世界屏障往大陆中挤。   林璞抬手接住了飞回的印玺,将身旁人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低声道:“别担心,我有分寸。”   扔下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小师叔转身纵跃而起飞上高空。   灵沂正不解,便听闻一声神鸟轻啼,她面色大变,叱道:“林璞你敢!”   虽生气惊怒,但她神色挣扎一瞬,还是忍了下来没有去阻她,转身飞去地下天坑里替心上人护住了两位重伤的师姐。   天穹之上,厚土灵元被神力压挤到罡风通道的边缘成为小小一团,却还在躲着白光,锲而不舍奋力修补着越来越大的窟窿。   一头龙身麒麟足的巨兽突然在高空显露出身形,一口吞下了变化不休的厚土元力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大陆之上漫天星河暗沉下来。   虚空之中,无边星海也随之明灭交替,白神动作止了一瞬,从穹顶探出一只巨手朝林璞抓来。   方圆万里皆被锁定,林璞逃不脱,她也没想过要躲。   瞄准天空中那个大洞,周身血肉融散成无数灵力融进混沌金风里疯狂飞旋运转。   风吼如雷,天地狂风大作!   五行灵元化龙卷从重重山峦大川中升腾而起,视线之内,满是飞旋狂舞的各色风龙!   视野中亿万条风龙互相缠绕吞噬,到最后凝成五条翻腾狂舞的五行巨龙飞来,绕着林璞衔尾盘飞不停。   直至邪神巨手逼近跟前抓来,神鸟万相一瞬破空飞遁直入虚空清啼,展开了一对辉煌羽翼!   五行巨龙随即呼啸冲进林璞体内,浩大反噬之下,她痛苦尖啸松手,周身血肉道骨一瞬融入箭支暴射而出,身死当场!   虚空群星灭了。   下一刻,万相踏星海!   无边星辰化箭雨轰袭而来,裹挟着灭世之威轰杀邪神!   一枚金色舍利爆开化为一群僧侣,阳冥高僧们双手合十念佛,随后身形崩碎不见。   林璞则神篆符箓环身,于高空原地处身影重现掉了下来。   灵沂强忍着心悸飞身上前紧紧搂住她,双手后怕发凉,身体还在颤抖。   林璞拍拍她的腰背,柔声道:“没事的,我有分寸。佛骨舍利能替我一死,我答应过你,不会再轻易拿命来犯险。”   星辰箭雨消散,邪神伸进大世界的手和腿皆被重创。   祂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闷响,大陆之上,邪神信徒尽皆惨死反哺神尊,助祂将头挤了进来。   正此时,林璞周身环绕的金色神篆符文似响应一般交替亮了起来,一轮红日在天边炸开,将邪神才出现的脸又轰了出去!   一条粗壮的青藤从虚空大洞里探了进来将神躯缠住后拖。   除此之外,还有一头与万相相似的神禽飞舞而来,啼鸣一声化作金光撞向邪神腰腹……   加之大**处源源不断投射轰来的光柱,不几时,白神便被合力拽了出去。   天穹大洞外头,虚空之中,莫娴君身边站了几名面善的仙人。   他们身后彩光交织辉映,罡风呼啸的声音也盖不住激烈斗战的巨响。   显然还有不少仙神正在合力围攻邪神。   莫娴君从天漏之处法则之外朝大世界里望来,目光含笑看着熟悉的一切,对几位师弟师妹微笑点头,扭头出声道:“大陆法则快撑不住了,关上吧。”   说完看向一边笑道:“诸位仙尊还请手下留情,诡神与我有仇,最后一剑可得我来!”   身边众仙立刻联手施法,天空轰隆作响,撕扯开的天穹大洞转眼便合上了。   这才是真正的天外归仙!   相见欢,一面足以!   即便露面的才几个人,即使大陆众修没瞧见太多既往巅顶前辈高人的影子,但只红绫真君和几位既往神君现身,便已足叫人欢欣鼓舞了!   邪神被拖拽出去,飞仙之路并未断绝,顾虑全部消除。   各宗精深修者对妖鬼之言的最后一丝将信将疑也去了。   不管混沌海上还在负隅顽抗的妖鬼们是怎么心境动乱痛苦疯狂,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想办法将阳冥两界的融合赶紧分开。   这样鬼气森森的世界,毕竟还是不适合阳世万灵生存。   可这一点也不需天宗和阴司官员们操心了。   深坑里,柔软趴伏在怀里的那人气息变幻,某一瞬起身,袅袅香风离去。   谢沂翡猛然惊醒,睁眼无力扯住了她裙摆,“阿琴……”   苏琴肩上蹲着小谛听,身周鬼气森罗威严,衣裙上流纹彩绣织龙袍,头戴一顶十二旒冕冠。   她偏头垂首看过来,勾唇浅笑一声,躬身用柔荑轻轻将谢沂翡嘴角的血擦去,柔声道:“我没事,一会儿再来见你。”   大陆之景重又模糊了起来。   冥君下令,法则听命运转,阴阳二气加速剥离分开,幽冥从阳世中缓缓脱出。   亿万幽魂自发交感响应,对着天上那头戴冕冠的女子山呼跪拜。   人曹瞪大了眼睛,看向林璞:“这、仙长,帝玺……”   林璞靠在魔女身上轻笑道:“可不是我动的手脚。方才你也看见了,我身死时什么都没干,是冥君印自发择主选的我师姐。”   鬼玺有灵,不会受人摆布。   阴司的意思是等林璞有一日身死后接引其回酆都城,玺印自然就回归冥宫了。   那时候帝玺已经修复完整,冥君印在酆都择明主,自能选出下一任冥君。   但先前苏琴从她手里借走印玺,鬼玺从开始的抵触到后来的乖顺听话,便叫林璞心里起了别的心思。   四师姐已成鬼身,返阳无望。   生前功绩盖棺定论,等阴司裁决后,苏琴必会等待发落重入轮回投胎往生的。   可林璞不愿意,四师姐那么好,凭什么就此断了人间道途之路?   小师叔是鬼玺之主,却不是玺印就此绑定非她不可了。   若她身死,冥君印被收回阴司择主选出下一任冥君,那为什么这个人选不能是苏琴?   论功绩人品和性情,她师姐比酆都官员差么?   阴司这万年来勉强维持轮回,只能称得上不功不过。   而苏琴数百年里在酆都郊外组建大军征战,意欲重拟幽冥秩序,阴司哪个人比的上她?   就算不看这些,林璞也承认自己起了私心,她就是偏着自家师姐。   鬼玺接触苏琴后本就不排斥,谛听小猫跟随主人在剑域生活这么多年,当然也是向着太上长老。   此番生死之间往返一回,鬼玺在林璞死去那一瞬间断了勾连。   因果相牵,此时酆都几位大判官都不在,只有人曹,没人能施法阻止,玺印便顺从本能投向苏琴怀里选择了她。   人曹看了一眼黄沙大漠上逐渐隐去的鬼域大城,摇头苦笑一声,在身形消失之前对苏琴躬身执礼:“臣参见帝君。阴司官员于酆都城内,恭迎帝君法驾入主冥宫!” 第139章   冥君是大世界天道意志具象化的存在, 即便阴司官吏对这位横空出世压在酆都头上的帝君心有芥蒂,也轮不上他们抵触指摘。   苏琴登上了这个位置,那么除非其统辖之下轮回生乱, 生灵幽魂怨气冲天以至于影响到法则对君主的偏爱质疑,那她便永为此方天地君主, 执掌万灵宿命和因果权柄, 生杀予夺!   有新上任的鬼帝冥君执印引导法则运转,阴阳两界立时便加速分开。   天地清灵之气沉降, 阳世之景越来越清晰。   不几时,鬼域便消隐了,笼罩大陆的鬼雾也慢慢消散不见。   放眼望去,天朗气清,万里晴空碧蓝如洗。   大陆之上, 无数仙山宝地化作残垣废墟,更有山林凌乱倒伏,天坑遍布, 污血黑斑洒落各处,生灵人兽皆如惊弓之鸟。   但危险毕竟都已过去,生命是最脆弱也最坚强的。   山水万灵沐浴在晴朗温和的灿烂日光下, 一切都会好转起来的。   大战落幕, 出手共抗邪神的大陆修家或多或少都负了伤, 各地天宗基址也几乎坍塌毁了大半。   东土伽蓝法华寺地基从灵山宝地里被拔地拖出;青灵门和黄道盟潜皇城被邪法巨力硬生生压陷进地底百丈;孤鸣山魔徒心中至高无上、象征着魔神信仰的天魔崖则倾颓断了一半……   灵沂毕竟是十四魔君,她需要回孤鸣山主持大局。   先前拖拽破天巨锥的时候, 魔宗十三位魔君都在合力维系巨灵魔神的存在。   而邪神临世摧毁巨灵那一刻,魔君们同时遭受反噬一瞬重伤, 只有灵沂因不在孤鸣山所以躲过了一劫。   可现在魔宗百废待兴, 前十三名魔君皆受了伤, 灵沂就必须回去坐镇孤鸣山不可。   南荒兽域山脉中央,则出现了一道熔岩深坑。   大陆妖族底蕴最深,受损也最重。   然精怪之身向来得自然眷顾,恢复起来也方便。   譬如藤爷爷与那位藤萝花仙就都伤到了本源。   这于人修而言相当于是道基受损的重创,可对两名植仙来说,重新潜入地底沉睡休眠慢慢养伤,时日久了总有恢复的一天。   而羽山山脉深处,作为剑域护山大阵主阵眼及枢纽中心的主峰坠入了剑湖之中。   云澈和门中长老们重伤未愈便开始主持阵法运转,要将象征着门派核心的主峰从大湖底重新托举起来。   但奈何伤势太重无能为力,门派长老们只能落到五行岛上,指挥着门中弟子们忙活。   这日,云澈站在金行岛崖边,和小师叔一起看着底下大湖里水浪汹涌,水声涛涛。   无数水中大妖和门内弟子们联合施法,正用水绳牵引绑缚着,将主峰在湖底翻了一个面,缓缓朝外拖拽。   林璞历经一番生死,神道修为又精进了一层。   灵炁大世界在万年前被大陆仙佛于寰宇中藏匿,就是怕再引来似白神一般在三千大世界中游荡修灭世吞灵邪法的诡神恶魔。   天道改法后,白神的确找不过来。   同样的,飞升离界的过往大陆仙神也找不到故土的位置回返。   寰宇无穷,仙界广阔,即便后辈升仙者有如灵雀道君等人察觉到故土危机,想归返联手除掉诡神,也不是那么容易。   白神修行靠灭世残害万灵,祂必然是文明之敌,也是无数从文明中孕育出来的仙佛始祖的敌人。   明明放在寰宇中,白神的实力已算是了不得。   但祂的灭世吞灵修法注定了其只能隐姓埋名,一旦现世叫其他仙神知道存在,必然是要被追杀殆尽的。   这样一来,在虚空乃至仙界里,白神便只敢在下界肆虐偷生、悄悄修行壮大神力,实力不到仙神巅峰就不敢在仙界招摇冒头。   所以祂遁法和藏匿之术登峰造极,向来行踪莫测。   二则灵炁大世界已经于寰宇中隐匿了坐标,所有飞仙者离界后便再也不能回返。   邪神找不到位置,既往飞升的仙神佛祖们也同样回不来。   莫娴君在登仙后,便是好不容易寻了无数同源仙神后却寻不到故土的位置返回护佑,只能过筛一般在三千大世界外追踪探寻邪神踪迹。   一路追查,数次都是只晚了一步,追至的世界已然被白神吞噬,化为一片死域。   追杀邪神的队伍越发壮大,无数既往故土蒙难却不明就里,此时回首才得知罪魁祸首的仙神们纷纷加入进来。   白神越来越谨慎,行踪也越发幽诡难寻。   祂一路行进通畅无阻,却不料这一回,在曾经吞噬过一次的世界里栽了跟头,被整座大陆的修者联手拖住了脚步,候到了援手到来。   灵炁大陆在上上仙界之下的三千大世界里,还远远算不上顶级繁盛。   但此纪元,此间大陆的道统修者与他界相比,足以称得上一句侠气风流了。   不看实力,至少面对跨界而来无可匹敌的可怕邪神,至少大部分的修家无论出身,都有着上流风骨。   没有人倒戈求饶,少见明哲保身抱头鼠窜的,更多修者都是义无反顾站了出来。   不管以往怎么高高在上瞧不起俗民,至少地狱恶鬼逃窜肆虐人间时,多数人都没有袖手旁观。   也正因如此,冥冥之中众生信愿引动神道因果,林璞弃血肉道基引来无边虚空中万相踏星海,玄妙天机牵引,这才把坐标送了出去将莫娴君等人引了过来。   “师叔身上这些神道篆文还能破界朝外传递出去信息么?”   林璞身上环覆的金色神篆此时已经悉数隐入了血肉之下,但还未完全没入道骨,隐隐透过皮肤传出一些莹润的金芒。   她摊开手,掌心上跃起一道符箓,眸中电光掠影一般闪过无数景象。   “现在只能与万灵信众因果牵连,通过俗民的眼睛洞察人间。   若全力发动神篆,或许能透过世界屏障,跟二师姐她们简短传一句灵讯,再多就做不到了。”   神道的修行向来奇诡无序,根本寻不到规律。   林璞这次死生交替引动众生信愿跃进一步,想再精进就要等其他机缘了。   “怎么,是还有什么事情需要联系到师姐他们么?”   “这倒不是。”云澈摇头:“修行世界元气大伤,若再有什么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只怕便难以抵抗了。   弟子只是未雨绸缪,想着若有这一道传讯手段在,百年内再出什么意外,也算多一个筹码。”   百年?   云澈点头笑着肯定道:“祸福相依,此番大战过后,修行世界虽遭重创,但许多同袍道友以往瓶颈也已松动些许。   加之天道大灾之后自有补偿回馈,太上四长老传讯,往后百年应是灵脉井喷天地灵元潮汐来临的时期。”   大世界周天就是一个完整的圆,五行严丝合缝于虚空中开辟出一方天地。   邪神的目的就是夺取世界本源。   但邪神失败了,被既往仙神于灵炁大世界外诛杀,祂的本源便被附近的天道轮环给吸引反夺了过来充入轮回之中。   再加上此次大乱里伤亡的生灵亡魂,无边生机和灵力潮汐便被酝酿起来,只待时机成熟就会如井喷一样反哺大陆。   可想而知,接下来的百年里,整座灵炁大世界定然会休养生息迅速恢复过来,必将迎来下一个昌盛繁荣的新时代。   林璞听着笑了起来,“混沌化灵力潮汐反哺天地,那五、六两位师兄的伤势定然就不用担心了。”   云澈微笑点头,转而看向不远处从波光粼粼的湖面缓缓升起、水洗而过鱼跃而下的嶙峋高峰。   “何、吴二位长老倒是没什么,闭清透关慢慢养伤就是。   只谢师叔貌似伤得太重,歇在水行岛上,伤势拖着总也不见好……”   七年后,孤鸣山天魔崖顶无相魔宫殿内,日光透过紫晶穹顶,洒下剔透晶莹的淡紫色光斑。   十四魔君正托腮翻着案上书册,偶尔提笔勾画几道,红唇轻启,时不时与身边人搭话。   “……谢师姐混沌阳气主生,她的伤势应该最容易好才是,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进展?”   修者可心神分立,对灵沂来说,一边整理宗务,一边批阅文书,再分出一分心神与道侣说话,算不得什么难事。   林璞瞧着她精致的侧脸,有些心痒痒,凑上前搂住她的腰,在她脸上吻了一记。   “少来招我,忙着呢!”   灵沂笑着抵住她的锁骨将人推开一点。   “红乔接了你身上的宗务,是几位师兄师姐怕你分心,望你好好将丹田土行灵种凝练完全,待五行箭意圆满了,便可冲击逍遥境。   你现在溜到我这儿来躲懒,金行岛不管了?”   林璞蔫蔫地伏到她腿上。   “土行灵种凝练了,但五行之间的均衡我却总是掌握不好,星海箭法也到了瓶颈,踏星河轻轻松松,可想跟先前一样引动周天星海便会丹田紊乱,根本做不到。”   灵沂阖上了手里的册子,案上拇指大小的魔灵们又抬来另一册卷宗展开。   她左手抚上林璞颊侧,最后安抚般揉搓捏着她的耳朵,柔声道:“你可别胡来,若是闹过火了,可再没新的佛骨舍利替你一命了。”   “我知道。”   林璞侧身搂住了她的腰腹,脸埋进去闷闷道:“虽说也算是摸到了逍遥境的门槛,但我这门槛就像是一堵墙,怎么也攀不过去。”   感知着小腹上打来的湿热气息,腰身一颤,灵沂执笔的右手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水色。   她若无其事继续批着文书,左手被林璞扣在手心放到唇边一点点轻吻,吻到手腕时含吮着咬了一记。   灵沂笑着抽回了手,转移话题道:“方才你说谢师姐,她的伤到底如何了?混沌阳气都不能自愈,我可以去问问几位魔君,他们许有办法。”   见她不为所动,林璞叹了一口气,坐了起来,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搁到灵沂肩上。   “我如今五行齐全,灵力亲和混沌,师姐瞒得过别人瞒不住我。   她好着呢,只故意压着灵脉不叫修元运转周天,这样伤势能好才怪!”   “嗯?”   灵沂侧过头好奇道:“谢师姐故意不让伤好?这是为何?”   林璞慢吞吞靠过去贴到她颈侧。   “还能为什么,她赖在水行岛养伤,伤势一直不见好,那位崔判大人这三年里不知派了多少酆都官吏来请帝君归位,四师姐当然丢不下气若游丝的她去幽冥。”   “两位师姐……”   林璞一口叼住她颈肉,“不知道!”   灵沂笑了起来,案上魔灵们顶着已批完的卷宗飞走了,她才侧过身圈住林璞脖子。   “生气了?”   “明明是你叫我来的。”来了以后就一直在忙,理也不理我……   灵沂看着她晶亮眼眸里无声的控诉,轻笑一声,水华卷过周身,略显庄重肃穆的紫裙化去,变为一位明媚美艳的魅惑仙子。   魔女在她怀里起身,耳坠轻晃,额前红珀妩媚勾人。   林璞微怔,这是她们在樊城初见时灵沂的样子。   “没有不理你,我是想着早点将手里的宗务忙完,便能一直陪你了。”   “我先前不是与你说逍遥境瓶颈松动么?闭门造车终究不是修行正途,正巧几位魔君出关,门下诸多长老也有恢复过来,我与真魔殿汇报过,明日起身上宗务就卸下了,与你一起下山云游探幽破境。   无颜子手上有几处刚出世的远古道统遗址,我想……”   缠吻几息后,林璞搂住她低声道:“那日,你踝上还有一根红绳串着的银铃。”   灵沂失笑,莹润玉足勾到她腰后晃了晃,传来一阵清脆铃响。   美人侧首瞧着她,似笑非笑:“林铁头,你说实话,那时候是不是就对我心怀不轨了?”   林璞吻了吻她的眉眼,又含住了她的唇,“不,是一见钟情。”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九月份工作忙起来了,后面应该还会有一章两位师姐的番外掉落,时间不定哦~ 第140章 番外   冥君大位落定后, 生死簿上苏琴的生平就被自动抽离封存了。   虽然帝君的资料一众地府官员都再没有资格调看,但趁着帝君回返酆都归位前,阴司还是通过旁的途径拼凑出来了这位新冥君的人生轨迹。   帝玺有灵, 挑选出来的幽冥君主自然是天道所钟。   但阴司上下对此却不免感到意外。   要知道,自前任帝君离界后, 对于处在天地轮回中的亿万灵魂, 阴司有一个专门监视筛查的簿子,记载了数十万他们心目中许会成为接任冥君之位的候选者。   排在最前头的自然是酆都几位大判官。   而其他的也无一不是心性坚韧, 或冷酷严明、或慈悲心善的大愿大能者。   名册里,连吴陵子都位列其上,苏琴此世却是不在其中。   原因也不外乎一点,天将降大任者,世人都觉得其生平该当壮阔起伏或有异象大志愿。   可苏琴的过往经历与别的大能相比, 太过于平顺普通。   除了拜入羽山,被道君收入门下声名鹊起,她的一生好似并没有太多波澜或值得说道的事情。   这样的大能太多, 放眼整座大陆,若不是邪神这场灭世之祸,许多人可能都不知道天地之间竟还有如此多隐于世间的巅顶修家。   苏琴和他们一样低调, 这类人纵然优秀, 却总是容易被更多辉煌耀眼的天选者遮掩掉光芒。   若不是苏琴百多年前误入幽冥闯出名声, 酆都也不会关注到她。   阴司众官从与苏琴接触过的灵魂那里,拼凑出了这位新任帝君的人生轨迹。   苏琴跟吴陵子的身世其实有些像, 但她要比小六要幸福太多。   她的家世同样富贵,父亲是大陆中域偏东南方向的一处皇朝边境重镇的封疆大吏, 母亲则是出身于书香门第的闺阁小姐。   苏父不是个好丈夫。   他放任自己性格柔弱的妻子被母亲和后院诸多争宠的妾侍欺凌, 最终郁郁寡欢离世。   可他又的确是个好父亲。   他不关心后院里那些依附于自己的女人处境, 却开始担心起女儿的未来。   俗世是男人牢牢掌控的世界,自己娇小可爱的女儿如果长大了,未来必得依附于一个男人生存。   很大的可能会和她的母亲一样,嫁到一门大户人家生儿育女,以色侍人。   运气好,苏家一直站在高位不被拉下来,苏琴就可能熬成她祖母那样,等子孙成家立业后待在后宅里作威作福。   运气差些,许会和她母亲一样。   年近五旬的苏父想了想自己新娶的那位年轻貌美的继室夫人,对未来的女婿不抱希望。   苏父见多识广,红尘里女人的路狭窄又坎坷,布满泥泞,可俗世之上还有另一方广阔的大世界。   他不希望女儿被困在红尘布上她母亲的后路。   于是苏父花了大价钱去京城打点,终于寻到机会攀上了黄道盟,请得修士过来为女儿定骨启蒙。   等苏琴康顺地长到及笄之年,便派人将其送上了羽山。   苏琴是与何恒远一同被道君看中收入门下的。   相较于须发花白的老头儿师弟,软糯可爱的娇柔师妹自然是更讨师兄师姐们的欢心。   再加上苏琴虽是权贵之女,但早早就见识到了不同阶级族群之间令人震撼到失语的鸿沟,性格温柔却稳重乖巧,这个年纪常见的吵闹任性和骄纵在她身上都看不到。   在她眼里,生灵都有各自的执念苦楚,万物各行其道,人类在轮回世事中浮沉。   一切可悲可叹,可惧又可敬。   苏琴的确是贵女,却有着一颗悲悯温柔的心肠。   这样一个懂事灵慧的弟子,别说三位师兄师姐喜欢,老头儿师弟尊重她,就连早已不问宗内事务、专心勘破第九境的道君也疼她。   那时候的剑域还远未达到今日这般规模,许多条例宗规都不甚完善,甚至律堂、刑堂及弟子堂等都才只大略搭了个框架出来。   道君亲自出面传道受业的时候不多,苏琴与何恒远的课业大多时候都得靠几位兄姊解惑。   那是剑域发展壮大最快的年岁,身为掌教大师兄,袁思崖事务繁多抽不出空来教导师弟师妹。   莫娴君那几百年里也在帮他。   红绫真君虽没有袁真人那么忙,但她研修的是火行正法,与苏琴的水行恰好相克不容。   若在四师妹面前讲法答疑也就罢了,帮忙行功演练可不行。   谢沂翡却是不同,她的混沌阳气主生机,和水木之属最是相宜。   那些年岁里,苏琴与何恒远就这么被道君分给了谢三和莫二两个师姐代为教导。   谢沂翡性子火爆喜好斗战之术,可自此以后,身边就多了一个小尾巴跟着管她。   开始时她还觉得有趣,有时负伤回来还会专门到苏琴面前晃一圈,看师妹大惊失色扑过来围在她身边查问伤势担忧不已,谢三心里还挺受用来着。   直到那回武痴珑吉对上了刀狂谢三,二人势均力敌,从法术神通比到刀剑拳脚,大战一场后总算分出胜负。   谢沂翡虽然赢了,但她拿手的刀器也在斗战中劈碎,遍体鳞伤浑身染血。   经此一战,四处狂妄求战,闹得修行世界鸡犬不宁的珑吉总算老实下来了。   而同样张扬好战的谢沂翡也不再投身于斗战之术不管不顾了。   至少她不想再带着一身可怖的伤势出现在师妹面前,然后看见一向稳重温柔的师妹轻轻扯着她血染的衣裙,一言不发地掉眼泪。   刀狂谢三是谁啊?   她在拜入道君门下之前,就凭一身出神入化的精湛刀术站上了俗世武学之巅。   她张扬骄傲,从不需要他人怜惜。只凭自己的一身本领,任凭去哪儿都能安身立命。   她平生也最讨厌别人将目光落于她明艳的外表上,可怜红颜作武装。   “怜香惜玉”这个词是对强者的一种蔑视侮辱。   但她的师妹不一样。   苏琴看她的眼神里没有娇宠怜爱,不是出于对一件精致漂亮玩意儿受损或所谓“蒙尘”的疼惜。   她端静温柔的师妹就只是单纯心疼她,瞧见她受伤了、疼了,就会看着她的伤口揪心掉眼泪。   谢沂翡受不了这个。   她自此老实起来了,待在宗内也不下山乱跑打架。   平日里除了替师妹及门中弟子讲法解惑,就再不轻易出手,只闭门钻研她的斗战之术。   就连情同手足最了解她的莫娴君都对此啧啧称奇,打趣说谢三中邪移了性子。   直到后来,谢沂翡将毕生所学器术融会贯通,自创“杀伐十三道”,格斗之术迈入大陆巅顶宗师之列,才重又下山行走,除魔卫道,为剑域扬名。   但自此以后,她只穿受伤流血也不明显的靓丽红裙,性子也沉稳了许多,不再为战而狂了。   混沌阳气主生机,阳极易燥易疯易狂,当生机不加遏制疯长,迟早会自取灭亡。   灵雀道君当初开创混沌阳极功法传于第三徒,随即又钻研出了一套与之对立的阴极功法就是这个道理。   他希望谢沂翡在自毁之前,能有另一个人出现与之互补,将爱徒从悬崖边拉回来。   但世事难料,天才卓绝如道君也没有想到,将谢沂翡拉回来的那个人和他卦象里与谢三互补的徒儿竟不是同一人。   在吴陵子出现之前,谢沂翡被苏琴套住了。   “那些鬼判阴差们又上来找你了?”   谢沂翡走到梧桐巨木前的石桌旁坐下,光斑透过茂密枝叶洒到她红裙之上,夺目耀人。   “冥宫开放,阴阳司封存近万年的数十个部司也解封了,官员选派和职务变动判官们都没有权限,需要我过目。   还有酆都郊外那些游荡的幽魂,也不能总放任它们在外飘荡不管,此番天地劫难之后,两界如今马上就要迎来灵元潮汐,正是生灵繁衍之时……”   说着,苏琴手中书信化作青雾消散,她轻笑伸手把住三师姐的脉门查看。   “你的伤到底什么时候好啊?冥宫沉睡的侍官都醒了,就等着我回去呢。”   谢沂翡反手握住她,皱眉道:“说什么回去的话,这里才是你的家,幽冥万年不见天日,有什么好的?”   苏琴眼中含笑,“可职责所在,天地委任,冥君印奉我为主,我总不能一直留在阳世啊。”   谢沂翡垂眸看了一眼苏琴回握住她的手,喉咙滚了滚,话出口却又转了个弯。   “实在不行,就叫小七她们几个顶上就是了。   她和灵沂丫头不是带着谛听在外面玩得乐不思蜀么?去哪儿不是玩,反正她有敛息变幻的法衣,刑堂执法掌律也有经验,替你去酆都顶一阵子也行。”   见她到这个时候还嘴硬,苏琴叹了一口气,将手抽了回来。   她起身,周身黑雾缭绕,长裙化鬼帝龙袍。   “师姐,酆都帝君一职非儿戏,我实不能在人间久留了。”   谢沂翡慌了神,忙拉住她,“阿琴,可我伤还没好……”   苏琴一旦入幽冥归位,酆都旧案积压万年,又有游魂遗祸,以苏琴的性子,不做好定然不会抽身。   届时冥君事务繁忙,必然不会有空返阳。   而阴阳两界隔绝,阳身人轻易也去不了幽冥,若真放苏琴下去了,许有生之年就再也无法相见。   苏琴回首,一掌按到她心口,谢沂翡自己封住的灵脉顿时被冲开。   本源功法所致,谢沂翡如果受伤,本就恢复比常人快。   现在灵脉冲开,先前积压强自抑制住的生机阳气奔涌,裹挟着灵元席卷全身,不一会儿体内伤损就修复了大半。   苏琴抬眸静静看着她,“你现在伤好了。”   谢沂翡语塞,半晌才嗫嚅唤道:“阿琴……”   苏琴眸中闪过一抹失望,她抽回手。   “师姐,今日一别,日后宗内若有事,便叫阿璞与酆都有司联络吧,她和地狱耳还有主仆名分相连,自有联络渠道。”   “我去了地府,就不再是剑域弟子,而是天地君主,自此以后,就不好与阳世有私交往来了。”   谢沂翡连忙伸手拉住她,“阿琴,你、你与我也不想有联系了吗?”   苏琴不看她,“我现在不是在这里么,有什么事,师姐今日便一并都说了吧。”   “如果今日说不完呢?”她将苏琴拉近身前,“如果我以后还想再见你呢?”   “阿琴,我不想就此与你分开。”   苏琴抬头看向她,见谢沂翡神色认真,她偏开头,眼中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笑意。   “那你当年还不是什么都没说,丢下我一人就走了,之后也杳无音讯。”   “我、我从南荒苏醒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与你传剑讯,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传,我怕你会为难。”   谢沂翡有些懊恼,“我那时候不知道会害得你误入了幽冥。”   她含糊道:“阿琴,我只是怕......怕你会躲着我。”   这就够了。   看着谢沂翡略显忐忑的神情,苏琴轻笑抬手牵住了她。   “那,我想着,身为酆都帝君,随身带一名阳世随从去赴任也算不得违例之举。   沂翡,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谢沂翡怔住。   “师姐?”   帝君一声娇呼,被谢沂翡搂进怀里。   她绽开笑靥,“阿琴,但凡你往日这么唤我,我也不会忐忑这么久。”   苏琴轻笑,手滑入她手心扣住,嗔道:“但凡你别躲着我,便也早知我心意了唔……”   ————   落日的海角崖边,两道人影亲密依偎在一起。   “那封信会有效果么?”   灵沂把玩着她修长的手指,慵懒道:“如果真像你说的,两位师姐互有情意,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那就肯定不会有问题。”   “如若还是不行,分开就分开吧,也省得互相磋磨。几千岁的人了,再这么优柔寡断拖下去,老三还是别祸害苏师姐了。”   林璞笑着拉起她的手亲了亲,“你好像更喜欢四师姐。”   灵沂眼尾挑了她一眼,娇得厉害,“没良心的,我更喜欢谁你不知道?”   小师叔被她哄得乐开了花,将妻子抱进怀里,从她眉眼吻到唇上,“更喜欢我,最喜欢我!”   魔君笑着任她轻薄,心里轻哼一声。   苏师姐当然比谢三更好,她老人家可没有好勇斗狠将孤鸣山前任大魔君打成过猪头。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