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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海虽然没有“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决心，也没有“普度世人、广传佛法”的智慧，但他却能以自身的行动来“度化”自己所见的不平。 　　不是高高在上的佛，也不是慈悲仁善的菩萨，法海只是一个见不平事、行护法责的狂僧罢了。 第一章 深山古刹 　　转眼间，距离裴文德来到这个大唐盛世已经十六年了。 　　在这十六年里，裴文德没有一刻是不想回到自己前世的世界的。 　　因为在那个世界里，裴文德有自己的家人，有自己的朋友，有方便的互联网，有平稳安逸的生活。 　　而在这个所谓的“大唐盛世”，裴文德有的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师傅，一间仅能容下数个和尚居住的古刹。 　　出生时的记忆裴文德已经不记得了，就像他已经不记得灵祐禅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成为自己师傅的了。 　　对此，裴文德只能表示自己不是那些天赋异禀的穿越者，幼年时期尚未发育完全的大脑根本容不得他记下那些无关痛痒的信息。 　　裴文德唯一记得的是，自从自己有记忆以来，就一直跟着灵祐禅师四处流浪、化缘，直到开始记事了才在潭州的同庆寺古刹定居下来。 　　唐朝的潭州其实就是后世的湖南长沙地区，是一个省的省会中心。 　　然而和后世的繁荣景象不同，如今潭州还是一个很混乱的地区，通常只有那些被发配的官员才会被调到这里来。 　　当然了，单就感官而言，裴文德眼里的古代地区其实都差不太多。 　　在工业文明尚未崛起的现在，一旦出了城市就和前世流行的“荒野求生”节目没什么区别。 　　要说真正让裴文德觉得麻烦的是，从同庆寺出发到距离这里最近的城市，就算沿着朝廷修建的官道走，最快也要小半天的路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座坐落于深山的古刹脚下还是有些村落的，倒不至于让寺里的和尚真的变成“荒野求生”节目的嘉宾。 　　…………………………………………………………………………………………………… 　　“老和尚，寺里的余粮只剩下不到三天的量了，必须想办法下山一趟了。” 　　从同庆寺的厨房出来，裴文德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太阳的位置，大概判断了一下现在的时间，然后径直就朝着灵祐禅师的禅房走去。 　　在这里必须说明一下，灵祐禅师虽然已经收了裴文德为徒。 　　但鉴于裴文德一直不肯剃度出家，所以两人之间的称呼也并非正式的师徒称呼。 　　就像裴文德现在已经习惯叫灵祐禅师“老和尚”一样，灵祐禅师也是一直“孽障”、“劣徒”的叫裴文德。 　　或者说，其实是灵祐禅师一开始叫裴文德“孽障”、“劣徒”，裴文德只是出于报复才叫对方“老和尚”的。 　　起初，来自于文明社会的裴文德还有些太习惯这种诡异的师徒称呼。 　　但时间长了，他也发现灵祐禅师和自己印象中的和尚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最起码对方并不在意这些世俗礼仪，活像一个看破红尘的狂僧，世俗礼教在他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事。 　　“又想下山了？” 　　一下就听出了裴文德话里的意思，灵祐禅师隔着门板无奈的叹了口气。 　　前世出生在红旗下、成长在新中国的裴文德可是标准的二十一世纪新生代。 　　在见识了资讯发达的互联网之后，要让他常年待在一个地方什么都不干，那简直是在强人所难。 　　也是在穿越到了这个时代之后，裴文德才知道真正的古代人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那些王公贵族、乡绅土豪暂且不说。 　　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农民一天到晚就是为了自己的吃喝拉撒睡而行动，根本就没有别的多余的娱乐项目。 　　在这种情况下，裴文德哪怕单纯只是想吃点好的，都必须跑到距离这里最近的集市去才行。 　　也是得益于此，裴文德锻炼出了一副远超前世的体魄，寻常百十公里的山道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我就是出门逛逛而已，天黑之前就会回来的。” 　　习惯性的回答了一下灵祐禅师的问题，裴文德知道对方早就知道了自己跑下山偷偷开小灶的事情。 　　“记得早去早回，最近这山下可不太平。” 　　深知裴文德本性的灵祐禅师倒也没有过多的劝阻，只是淡淡的吩咐了一句就再次闭上双眼，很快进入了禅定状态。 　　“不太平？” 　　闻言，正打算朝山下走去的裴文德微微一愣，随即便露出了些许的思索神色。 　　【哪方面的不太平？战乱？天灾？还是……那些妖魔鬼怪？】 　　这个时代虽然在大体上符合裴文德印象中的大唐历史，可是在某些细节上却又比历史书上的大唐要详细的多。 　　最起码，这个时代是真的有妖怪存在的。 　　姑且不说前世的裴文德本就不是什么坚定的无神论者。 　　单单说转世重生到这个时代之后，襁褓中的裴文德就不止一次看到老和尚与其它生物对峙、交流的画面。 　　只可惜随着裴文德逐渐长大，到了懂事的年龄，老和尚再也没在他面前展现出什么特异的能力了。 　　尽管不知道老和尚为什么要在隐瞒自己的特殊能力，裴文德却也识趣的没有过多的追问和探究。 　　就这方面来说，裴文德倒是很符合禅宗无修而修、顺其自然的要义。 　　当然了，这只是好听一点的说法。 　　按照灵祐禅师对裴文德平时的评价，他这分明就是不求上进、自甘堕落的表现。 　　“其实，我倒是希望能碰上一两个妖怪。” 　　走在下山的山道上，早就已经习惯了这崎岖山道的裴文德一边思索着，一边快步的朝着山下走去。 　　“毕竟和老和尚不同，它们也许会告诉我，我现在的这种‘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当裴文德再次抬头凝望山下的时候，一股油然而生的亲近感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迅速代替了他原本的五官感知。 　　这一刻，裴文德仿佛感觉自己与整个大地融为了一体，能够感知到山中发生的一切。 　　大到老虎扑食、小到小草摇曳…… 　　这种并不太清晰的感知虽然看上去没有太大的用处，却能够让裴文德拥有惊人的第六感和直觉，避开可能发生的危险。 　　在这片深山古刹之中，裴文德能够安全的成长到现在这个年纪，这种特殊的感知能力可以说是居功至伟了。 第二章 沩山脚下 　　新康镇是坐落在沩山脚下的一个小镇，也是十里八乡最大的一个小镇。 　　由于这个时代的局限性和不发达交通，每逢四九之日，即每月初四、初九、十四、十九、二十四、二十九这六个日子，就会有大量乡邻自发的来到新康镇赶集。 　　所以当裴文德走在乡道、官道上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十里八乡的百姓挑担的挑担、推车的推车，把自家多余的东西拿到集市上去买卖的画面。 　　“谢谢了，后生。” 　　在帮一个老伯将推车推上斜坡之后，裴文德笑着婉拒了和对方一起继续前行的打算，转而把目光投向了身后的某个方向。 　　“咦？” 　　那似乎是一个从附近小村庄来这里赶集的一家三口。 　　但是从他们的穿着打扮来看，又好像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 　　毕竟在这个时代，寻常的老百姓有衣服穿就很不错了，穿的像那一家三口一样讲究的人，哪怕不是地主豪绅，出生也不会差上多少。 　　而像这种人，一般很少会出现在集市上的，更不会和十里八乡的百姓们一起挑担、推车。 　　“后生！后生！” 　　就在裴文德愣神之际，之前被他帮助过的老伯却忽然凑到了他的面前，表情略微严肃的拉了他一下。 　　“不要看那家人，离他们远点。” 　　尽管老伯已经刻意压低了音量，但那一家三口中的小孩似乎还是听到了他的话，一眼扫过来直吓得老伯一个哆嗦。 　　“走，后生，快点走。” 　　见此情形，老伯也不再多说，强行拉着裴文德便加快步伐向着前面走去。 　　片刻之后，直到那一家三口再也看不见两人的背影，老伯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脸上紧张的神色也随之散去。 　　“老伯？这是怎么回事？” 　　默默的看了一眼似乎放下了心来的老伯，裴文德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刚刚那家人难道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无怪乎裴文德如此的讶然，实在是这位老伯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奇怪了。 　　之前那一家三口尽管在穿着打扮上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却也没夸张到需要避之不及的地步吧？ 　　“后生，一看你就很少出门。” 　　闻言，只见老伯一边逐渐减慢了自己推车的速度，一边语重心长的低声解释道。 　　“那一家三口就算不是邪祟，也肯定和邪祟脱不了关系，大概率是某种邪祟的‘伥鬼’。” 　　“咦？” 　　这次裴文德真的是满头问号了，难道自己真的有乌鸦嘴的天赋？ 　　下山前刚说想遇到妖怪，下山后就立马碰上了邪祟，这未免也太巧合一点吧？ 　　“后生，你仔细回忆回忆那一家三口穿着的鞋，是不是很干净？” 　　在老伯的提醒一下，裴文德这才意识到那一家三口脚上穿着的鞋的确都很干净，干净的就像新买的一样。 　　“可是……这和他们是邪祟有什么关系呢？” 　　虚心的向老伯请教着，裴文德觉得这可能就和自家师父下山前对自己说的“不太平”有关。 　　“附近十里八乡除了官家修的主道之外，哪一条道路不是自己村里修的山道、乡道。” 　　似乎很满意裴文德这位后生的态度，老伯忍不住继续解释道， 　　“这些山道和乡道能够走人就已经很不错了，根本不可能像官家一样进行常年的维护和修整。” 　　“像你我这样一路走过来，就算鞋子没走坏掉，也少不了沾些泥土吧？” 　　此话一出，裴文德也猛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那一家三口……没走过乡道？” 　　中国古代可不比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社会，这年头你出远门不走乡道、山道，根本不可能走出方圆十里。 　　事实上，就算是那些由官家修建、维护的官道，也很少有像二十一世纪的水泥路、沥青路那样干净。 　　如此一来，明明走了这么远的路，鞋子上却没有粘到任何泥土的一家三口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没错，那一家三口根本就不是附近村子里的人，而是有邪祟故意安排的这条路上的‘伥鬼’！” 　　语气异常的笃定，仿佛生怕裴文德不信的老伯还继续解释道。 　　“不信你待会儿回来再看，这一家三口肯定还在这条路上走着。” 　　看着信誓旦旦的老伯，裴文德微微挑一下眉头。 　　“原来如此，那你又是哪个邪祟的‘伥鬼’呢？” 　　此话一出，裴文德对面的老伯骤然脸色大变，然后瞬间又反应过来强笑道。 　　“咳咳，后生，你在说什么呢？” 　　“小老儿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庄稼人，又怎么可能会是‘伥鬼’呢？” 　　说着，老伯还拍了拍自己推着的小推车，似乎是在向裴文德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老伯，真正的庄稼人可不会走了这么久的路还不出汗啊！” 　　嘴角微微裂出一抹弧度，裴文德笑着指出了老伯某些伪装不到位的细节。 　　“还有，这年头、这时岁，真正的庄稼人可不会大热天的推着自家稻子出来赶集。” 　　“更何况，你以为我看不到是四周的行人在故意躲你吗？” 　　“就像你指出那一家三口是‘伥鬼’一样，在我帮你推车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边上那些人好像要对我说些什么。” 　　说实话，裴文德一开始并没有联想到什么。 　　直到老伯戳破那一家三口是伪装成赶集人的“伥鬼”，裴文德这才意识到附近行人那欲言又止的表情真正意味着什么。 　　唯一让裴文德不解的是，自己转世到这个时代十几年都没碰上过正儿八经的妖邪，结果今天一下山就碰上了两伙妖怪。 　　这难道只是巧合？ 　　还是说，这块地区发生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咳咳，后生说笑了，如果小老儿真的是‘伥鬼’的话，又怎么可能点出了一家三口的身份呢？” 　　听到自己对面那位伪装成人类的“伥鬼”还在狡辩，胆子比一般人要大得多的裴文德却只是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语气反问道。 　　“或许是想吃独食？” 　　“毕竟我虽然不知道真正的妖怪是什么样的，但传说中的邪祟鬼怪喜欢吃人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而不巧的是，我正好属于那种血气比较旺盛的家伙，或许很符合你们这些‘鬼怪’的胃口吧？” 第三章 裴大胆 　　“……” 　　沉默的凝视着淡定的裴文德，老伯、或者说伥鬼的脸色在这一刻彻底沉了下来。 　　“后生，你既然都已经知道我不是人了，还敢这么挑衅我？” 　　再也没有伪装自己的必要，只见伥鬼语气阴郁的抬起头来。 　　原本充满血色的脸庞也瞬间变成了青灰色，连带着表情也变得狰狞了起来。 　　就好像埋在地下很久的尸体，哪怕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之下，伥鬼身上的那股阴森之气都无法彻底消散。 　　而这也从侧面说明眼前这只伥鬼并非什么普通的厉鬼冤魂，而是类似于妖怪一样的特殊鬼怪。 　　“挑衅？” 　　盯着已经露出真面目的伥鬼，只听裴文德忽然嗤声笑道。 　　“不，我只是相信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常言道，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 　　“尤其是在大白天的情况下，如果你真的无所畏惧的话，又怎么会用‘骗’而非‘抢’的方式来欺瞒我呢？” 　　话及至此，裴文德又点出了伥鬼不经意间暴露出了另一个“弱点”。 　　“况且，你放着这条道上这么多的行人不骗，偏偏盯上我？” 　　“而且还冒着和另外一群鬼怪‘抢食’的风险？”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我的‘魅力’大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明显看到伥鬼的表情变得难看了起来，他在内心深处也不禁长长的松了口气。 　　“不，这只能说明你们在有意识的挑选落单的行人，而非那些成群集结的乡众。” 　　裴文德知道自己猜对了，眼下这只伥鬼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恐怖。 　　在这里，裴文德又不得不感谢老和尚没有在自己年幼的时候隐瞒超自然力量存在的事实，不然他还真没勇气面对伥鬼这种完全未知的存在。 　　饶是如此，裴文德现在也已经脊背发凉，冷汗淋漓了。 　　“就算你已经猜出了些许‘真相’又怎么样？你难道没注意到你已经偏离了大道吗？” 　　伥鬼此话一出，还在思考该怎么对付对方的裴文德顿时愣住了。 　　因为他这才注意到，就在自己进行思考的这会儿功夫，已然被伥鬼悄悄的带离了官道，来到了一条十分偏僻的小道上。 　　【糟了！还是中招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身体比脑子更快反应过来的裴文德立马转身逃跑了起来。 　　在裴文德的概念中，就算伥鬼再怎么弱，那也是远超常人想象的鬼怪。 　　裴文德可不认为自己能够赤手空拳的打翻一只鬼怪，换自家那老和尚来还差不多。 　　或者说，哪怕伥鬼并不比普通人强多少，裴文德也不打算冒风险去和它正面硬刚。 　　只要跑到人多的地方，眼下这只伥鬼自然而然就构不成威胁了，根本没必要与对方拼命。 　　然而，经验丰富的伥鬼又怎么可能放过送到嘴边的食物呢？ 　　“现在才想跑？晚了！” 　　瞬间洞察了裴文德的意图，只听伴随着一声怒吼，狰狞的伥鬼猛地扑向了裴文德，而且速度远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 　　撕拉…… 　　电光火石之间，避无可避的裴文德本能的一个回身闪避。 　　只是出乎伥鬼预料的是，裴文德的脸上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惊恐，反而露出了些许恍然和坚毅的神色。 　　“等等，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好像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给我制造恐惧？” 　　这是裴文德在转身逃跑的那一刹那，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的。 　　不管这意味着什么，都说明自己要是能够克制内心正在蔓延的恐惧，对伥鬼来说应该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尤其是在逃无可逃的情况下，本就不缺乏胆色的裴文德选择孤注一掷，冒着被伥鬼抓伤的风险，猛然挥拳打在了它的脸上。 　　“你难道不知道兔子急了都还咬人的吗？” 　　声音并不算洪亮，但伥鬼却从裴文德的语气中听出了某种程度的兴奋。 　　“什……” 　　触不及防之下，完全没想到有人敢反抗自己的伥鬼被一拳正中面门，然后硬生生被打翻在地。 　　嘭！ 　　伴随着重重的落地声，还没来得及从疼痛中回过神来的伥鬼，就又被紧跟上来的裴文德狠狠的补了一脚。 　　“搞了半天，原来只是个徒有其表的样子货！” 　　根本不给伥鬼任何一点点反抗的余地，裴文德顺势以一记标准的地面擒拿控制住了对方的身体，然后再次给予了对方一记重磅的头槌。 　　砰！ 　　这一次，从来都没遇到过像裴文德这种“傻大胆”的伥鬼彻底懵了——这可能是它“做鬼”生涯中首次被人类给暴打。 　　在以往的每一次“捕猎”过程中，只要自己露出真面目，那些人类不是被吓得屁股尿流，就是转身落荒而逃。 　　裴文德前面的表现的确很符合“正常”情况，哪怕这次的暴露是对方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可这并不影响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直到裴文德转身暴打自己之前，伥鬼都不认为这次的“捕猎”会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啊！” 　　又是一记头槌砸在了伥鬼的脸上，从懵逼中缓过神来的它发出了自己做鬼生涯中的第一声惨叫。 　　“后生！你这是在找死！” 　　就像裴文德之前说的那样，兔子急了都还咬人呢！ 　　更何况伥鬼还不是什么兔子，而是一只货真价实的鬼怪。 　　因此在被裴文德一连串爆锤之后，伥鬼也顾不得直面血气充沛的悍勇之辈会对自己造成怎样的伤害，反嘴就咬上了对方的小臂上。 　　“啊！” 　　这次轮到裴文德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了。 　　就仿佛大夏天的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下，裴文德只觉得自己的每个毛孔都在呻吟，原本因为恐惧和亢奋而沸腾的热血更是瞬间凉透了。 　　寻常人类能够与妖魔鬼怪相抗衡，凭借的就是其一身不凉的热血。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那一腔热血就是鬼怪们害怕的东西了。 　　恰恰相反，只要不是那些将一身热血横练成煞气的百战老兵，青少年男子的心头热血反而是众多妖魔鬼怪最佳的“血食”。 　　毫无疑问的，裴文德现在就被伥鬼利用身上的阴气，浇灭了他心口的那抹热血。 　　毕竟胆子大归胆子大，从没有真正与鬼怪交过手的裴文德终究经验不够，一时不察陷入了完全被动的局面。 第四章 死亡走马灯 　　“娘的，大意了！” 　　当那股彻骨的寒意从手臂蔓延到全身的时候，一贯以“文明”自居的裴文德也忍不住爆了句“古代版”的粗口。 　　裴文德做梦也没想到，这只该死的伥鬼居然能用这种方式“冷冻”自己。 　　身体差一点的普通人被当头泼一盆冷水，都会感冒好几天。 　　更不用说像自己现在这样，直接被阴气侵入血液、导致体温急速下降的突变。 　　嘭！ 　　感觉自己牙齿根都在冒寒气的裴文德强忍着寒意，再次一记头槌狠狠的撞向了伥鬼，意图让对方松开咬住自己的牙口。 　　“恶鬼！松口！” 　　一记又一记的头槌接连不断的砸着伥鬼的面门，却始终没办法让对方松口。 　　反观裴文德自己，却因那逐渐深入骨髓的阴气而失去气力，头槌的力度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小。 　　不过片刻的功夫，裴文德就再也没办法继续擒拿伥鬼，眼睁睁的看着对方从自己的束缚中挣脱出来。 　　好在伥鬼也不是毫无损伤，强行用自身阴气浇灭热血的做法，同样让它受到了阳气的反噬。 　　毕竟在通常情况下，伥鬼只负责欺骗或者擒住行人，真正有资格享用心口热血的是它幕后的那位邪祟。 　　“后生，看来咱们俩胜负已分了。” 　　在确定裴文德失去抵抗能力之后，伥鬼终于松开了自己的牙口，那张青灰色的鬼脸上随即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 　　只是它显然也不怎么好受，裴文德的血气之盛远远超出了它的想象。 　　如果再继续要下去的话，伥鬼不确定到时候死的到底是裴文德还是自己。 　　所以，尽管还不确定裴文德是否真的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伥鬼也不得不松嘴放开了他。 　　“……” 　　没有正面回应伥鬼，就算情况到了万分危急的地步，裴文德也始终没有放弃继续自救的打算，脑子仍然在飞速的运转着。 　　【早知道就算是老和尚不愿意，也得死皮赖脸召他学点降魔手段了！】 　　不说裴文德此刻心中的懊恼与不甘，眼看对方陷入如此绝境、却始终没有露出丝毫胆怯的意味，伥鬼不由得暗自咒骂了一声。 　　【这家伙不傻呀？怎么偏偏胆子就这么大呢？】 　　作为助纣为孽的伥鬼，它幕后的那位邪祟需要的是“血食”，可它需要的却只有人心的恐惧。 　　尽管与正儿八经的“血食”相比，人类死前的恐惧甚至连食物的残渣都算不上，但伥鬼知道那是自己唯一能够获得的“食物”。 　　所以，这也是伥鬼费尽心机想要吓唬那些被自己欺骗的行人的原因。 　　奈何，它这次碰上了裴文德这个异类。 　　除了最初的惊慌之外，伥鬼根本就没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多少恐惧的情绪。 　　“傻大胆，希望等你见到‘它’之后还能有现在的胆色。” 　　连一声“后生”都不想再叫了，伥鬼环顾了一圈四周，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这条偏僻小路上发生的事情后，伸手就打算直接拖走裴文德。 　　然而就在伥鬼伸手抓向裴文德胸口的衣领时，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汹！ 　　一道耀眼的金光毫无预兆的从裴文德的心口射出，然后笔直的照在了猝不及防的伥鬼身上。 　　“啊！！！” 　　被这道突如其来的金光一照，伥鬼顿时发出了比之前还要惨烈百倍的哀嚎声，就仿佛被泼了一身硫酸一样。 　　身体的阴气被迅速驱散，身体表面开始浮现出一道道狰狞而恐怖的伤口…… 　　须臾之间，原本狰狞、阴森的伥鬼就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尸块，而它的脑袋更是直接从脖子上掉到了地上。 　　如此短暂而恐怖的一幕，一下子把裴文德也给吓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 　　裴文德的确没有真的失去反抗能力，刚刚的“虚弱”也只是装给伥鬼看的。 　　但他敢对天发誓，自己只是想着找个机会偷袭伥鬼而已，还没有付出任何的实际行动。 　　刚刚那道“射杀”伥鬼的金光，绝对不是自己干的。 　　毕竟如果自己有这本事的话，哪还用得着这么辛苦的和伥鬼缠斗，还差点把自己的命都给搭上去了。 　　最关键的是，在自己的心口冒出那的金光后，裴文德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身体正在迅速恢复。 　　嗵！嗵！嗵！ 　　被阴气侵蚀的心脉重新跳动，骤降的体温也上升到了正常的温度…… 　　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裴文德就完全恢复到了被阴气侵蚀之前的状态。 　　除了手臂上那清晰可见的咬痕之外，单从裴文德现在的脸色来看，根本就看不出他刚刚差点被“冻死”的痕迹。 　　“难道是老和尚出手了？” 　　缓缓的从地上爬起来，只见裴文德一边捂着自己的心口发愣，一边不由自主的瞥向了变成尸块的伥鬼。 　　鬼使神差的，裴文德走向了那堆血肉模糊的尸块。 　　紧接着，裴文德只感觉自己眼前一花，一个稍显乡土的小村子就赫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是什么地方？” 　　这个小村子并不算大，大概也就不到十户人家。 　　一看就属于那种穷乡僻壤的小村庄，每年的收成都不一定能够满足自身的消耗。 　　一旦出现什么天灾人祸，像这样的小村子往往连一丁点抗风险能力都没有，会直接消失在这片神州大地之上。 　　“幻觉吗？” 　　微微皱了下眉头，裴文德颇为疑惑的看着这个小村子，有些不太清楚这个小村子和伥鬼到底有什么联系。 　　“这是伥鬼的记忆？” 　　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见多识广的裴文德很快就分辨出这里和现实的区别。 　　首先，裴文德只是这段记忆的旁观者。 　　除了调整视角之外，他根本没办法做出任何能够影响到这段记忆的行为。 　　就好比一段早就做好了预设好的游戏CG，玩家只有“观看”的权限，充其量再加上一点沉浸式的临场感。 　　其次，这段记忆并不是一段完整的故事，而是类似于人死前的走马灯一样，会快速的闪过自己生前某些印象深刻的记忆片段。 　　只不过裴文德现在看到的并不是自己人生的走马灯，而是伥鬼生前的走马灯。 　　裴文德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看到一只鬼怪的走马灯，他严重怀疑这和自己心口冒出的那道金光有关。 　　或者更确切点说，这似乎与裴文德那种特殊的感知能力有关。 第五章 往生咒 　　伥鬼生前名叫马拯，是敬宗年间生活在沩山脚下一个小村庄里的村民。 　　就和这个时代所有的百姓一样，马拯在小村庄里出生、成长、娶妻、生子，过着普通而平凡的生活。 　　直到某一天，马拯的两个孙儿莫名其妙的失踪，同时失踪的还有村子里其他几位孩童。 　　一开始并没有人重视这些，毕竟村子里小孩都很顽皮，偶尔失踪个小半天的只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就算是那些被送进私塾读书的学童，有时候都会跟着这群小霸王们上山下水，折腾的很晚才会回来。 　　这样的“不重视”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终于有人家发现自家孩童失踪了。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可想而知，整个村子都紧急的动员了起来。 　　以猎户为首的人家，开始半夜里在深山中呼唤着自己孩子的名字。 　　尽管这种行为在当地的风俗中是很犯忌讳的，因为这很容易惊动山神，给村子招来一些可怕邪祟。 　　但是为了自家的孩子，就算是那些再怎么守旧的老人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奈何，这样的搜救行动持续了一整晚，始终没能找到那些失踪的孩童。 　　第二天，心急如焚的马拯不想再这么耗下去了，便自告奋勇的赶往距离村子最近的官府衙门，希望借助官府的力量找回自己失踪的孩子。 　　可是令马拯万万没想到的是，官府衙门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接到了类似的报案。 　　这一个月来，附近丢失孩子的村庄可不仅仅只有他一家，甚至就连县城里偶尔都有孩子丢失的案件。 　　要说当时的县老爷也算是能人了，硬是在几乎没有任何有效情报的情况下，从一些蛛丝马迹锁定了一个游方术士。 　　那是一个似僧非僧、似道非道的游方术士，他既没有朝廷下发的度牒，也没有当地政府的开具的公验，妥妥一个黑的不能再黑的黑户了。 　　可是调查到这里，新的问题就又来了。 　　因为官府在经过一番仔细的调查和跟踪后发现，那个游方术士其实从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一个“游商”。 　　游方术士虽然没有在官府挂名，但通过贩卖一些自己驯养的牲畜，却也在附近村落间有着相当的名望和熟识度。 　　用游方道士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自己是宪宗年间受难流落至此的出家之人。 　　只是由于逃跑时太过匆忙，所以度牒、公验都没有带在身上，导致如今流落异乡、连落叶归根的念想都没有了。 　　好在自己善于驯养牲畜，也算是有个一技之长。 　　因此在这边安定之后，便索性以驯养和买卖牲畜为生，连勘测风水、预测吉凶的老本行都很少做了。 　　可以说，单从情理逻辑上来看，游方道士的描述简直没有任何的破绽。 　　就连那位颇有能力的县老爷亦只是简单的杖责了对方几下，就放走了游方道士。 　　毕竟在湘楚这个险恶之地，人才实在是太过缺乏了。 　　哪怕明知道游方道士的“黑户”身份有猫腻，但看在对方善于驯养牲畜的前提下，县老爷还是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对方是逃犯他也认了。 　　然而，马拯和那些丢失了孩子的百姓不甘心啊！ 　　尤其是马拯，他本能认定游方术士就是凶手，并一直在寻找对方的破绽。 　　可以说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也可能是游方术士因躲过一劫而放松了警惕…… 　　总之就在游方道士被放回去的那一晚，一直跟踪对方的马拯发现了一个令人震惊、恐惧又愤怒的真相。 　　那些被当做牲口买卖交易的“畜生”，居然是游方道士用邪术变出来的。 　　而其中两只羊羔在看到马拯之后，甚至流出了两行眼泪。 　　那种人性化的悲伤眼神，让马拯第一时间意识到那两只羊羔的身份——那是自己的孙儿。 　　惊怒与悲愤交加的马拯当即选择游方道士拼命，其结果可想而知。 　　一个普通的老汉，又怎么可能是一个精通邪术的游方道士的对手呢？ 　　毫无意外的，马拯被游方道士给击杀了。 　　走马灯的最后一幕，就是游方道士“掀开”自己的人皮伪装，化作一头威猛的吊睛白额巨虎扑向马拯。 　　…………………………………………………………………………………………………… 　　“……” 　　在消化完马拯作为“人类”的一生之后，裴文德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尽管马拯的走马灯并没有揭晓它是如何变成伥鬼的，但裴文德还是不难想象它死后的经历。 　　“为虎作伥吗？” 　　所谓的“伥鬼”原本就是指被老虎杀死、奴役的厉鬼，它们的诞生与杀死他们的老虎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还真是一种可怕的能力……” 　　通过对马拯一生的粗略浏览，裴文德发现真正马拯并非那种大奸大恶之辈。 　　相反，不管是从乡里乡亲对他的评价、又或是独自一人面对游方道士的表现，都说明马拯在活着的时候都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好人。 　　反观化作“伥鬼”的马拯，它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已经不能算是曾经的那个人类了。 　　虽然仍旧记得生前的部分记忆，可行事作风却与真正的鬼怪无异，某些方面甚至连真正的鬼怪都还得佩服几分。 　　“所以，这也是我不能看到它死后记忆的原因吗？” 　　缓缓蹲下身子，裴文德的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悲悯的神色，语气也变得郑重了许多。 　　“不管你生前死后到底是谁，现在的你都已经能够解脱了。” 　　话及至此，裴文德的脑海中忽然闪了童年的某段回忆。 　　那时候的裴文德才刚刚回忆起自己的前世，对自我的认知还在“我是谁”的这个问题上纠结。 　　灵祐禅师带着年幼的他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在这个过程中便碰上过类似的充满怨念与仇恨的鬼怪。 　　面对那些狰狞恐怖、怨气滔天的恶鬼们，灵祐禅师却只用了一段“咒语”便平息了它们的愤怒。 　　而那份“咒语”无论前世今生的哪个时代，都有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字——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 第六章 阴司鬼差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 　　新康镇外的义庄内，看守义庄多年的乌更夫一边听着门外传来的诵经之声，一边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 　　“难得这年头还有如此忠孝之人，那位后生已经诵念了半个时辰了吧？” 　　明显看到了乌更夫的摇头，在一旁栖息的张书生不禁生出了淡淡的好奇心。 　　张书生并不是亦庄的看守人员，他只是打算上京赶考、正好借住在这里的赶路书生。 　　尽管“借住义庄”的说法有些耸人听闻，但比起冒着被山贼打劫、被虎狼啃食的风险，和死人暂居一屋倒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当然了，现在的“义庄”严格意义上来说还不是后人所理解的那种“义庄”。 　　真正义庄的诞生还得往后推百年，是范仲淹为了安置那些没有田产的同族之人而设的义屋，在之后才逐渐演变成了真正的义庄。 　　两者唯一的相同点，就是都属于半个慈善机构、并且可以用于停放先人或者无名者的尸身。 　　“死者并非那位后生的宗族亲属。” 　　眼看张书生似乎误会了什么，乌更夫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纠正了一下对方的某些错误认知。 　　“而且他诵念的是蕴含念力的往生咒，一般用于超度怨念颇深的亡魂。” 　　闻言，张书生先是一愣，随即便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忽然打了个寒战，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凝固了。 　　“你这糟老头子，别吓我呀！” 　　………………………………………………………………………………………………………… 　　“尘归尘，土归土吧！” 　　轻轻的吐出一口浊气，第一次给人超度的裴文德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逐渐从那种莫名的状态中彻底清醒过来。 　　要说这辈子由于灵祐禅师的原因，裴文德固然没有正儿八经的学过佛、修过佛，但一般的佛家经典还是耳濡目染的会背上几段的。 　　可是裴文德从来不知道念经还有额外的特殊效果，可以让念经的人进入类似于“冥想”一样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裴文德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晰，记忆力也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加强。 　　得益于此，就连十几年前，灵祐禅师诵念“往生咒”时的每一个细节、每一段语音，裴文德都可以清楚的回忆起来。 　　“虽然不知道这对死者有什么作用，但这已经是我能够做到的所有事情了。” 　　恭敬的朝着马拯的尸身行了个礼，自觉已经仁至义尽的裴文德没有再过多的停留，径直朝着义庄外走去。 　　而就在裴文德转身离去的时候，在他看不到的另一个维度上。 　　一黑、一白两尊散发着庄严之气的阴神站在了马拯的尸身前，目光紧盯着裴文德的背影，直至他彻底消失在视野的盲区为止。 　　“痴愚缓顿，聋呆无知，故乐脱伦也。” 　　“修慈修慧，挽回前因，脱彼伦类也。” 　　许久之后，身材消瘦、面目惨白的白无常才突然露出笑容，眼神中毫不掩饰对裴文德的欣赏。 　　没有进行任何的修行基础，却能以念力诵读往生咒。 　　明知道伥鬼的所作所为，却仍然愿意超度这只堕入地狱中的恶鬼。 　　看是痴傻呆愚行为的背后，是裴文德内心深处那抹善意的表现，亦是其能够以往生咒超度恶鬼了原因。 　　这样的人物就好比在渊的潜龙，只要能够继续保持这种善念，开慧明悟之日便是其腾飞九天、由蛇化龙之时。 　　“大智若愚，大奸若忠，善恶尚未可知。” 　　与自家兄弟秉持着截然不同的观点，面目凶煞的黑无常见识过太多人间善恶了。 　　因此，他更加清楚现在的善良并不意味着以后的善良。 　　“修慈修慧、挽回前因”也远没有白无常说的那么简单。 　　尤其是裴文德这种大器晚成、注定被因果缠身的人物。 　　他到时候究竟是循善渡劫、至性至善，还是化作恶龙、为祸一方，都还是个未知之数。 　　“佛陀亦有怒目之时，善恶之分于你我而言未免太过拘泥了。” 　　没有再反驳自家兄弟的说辞，黑无常只是面无表情的扔出自己的枷锁，然后从马拯的尸身上拘出它仅剩的一缕魂魄。 　　“因缘好断、善恶难分。” 　　“马拯，你的时辰到了！” 　　………………………………………………………………………………………………………… 　　“老丈，它们走了吗？” 　　通过义庄的门缝，张书生一边小心翼翼窥探着裴文德之前所站的位置，一边向坐在后面的乌更夫小声的问道。 　　“书生，岂不闻‘子不语怪力乱神’？” 　　轻轻敲打了一下自己的竹梆，乌更夫双目微闭的低喃道。 　　“人有人道，鬼有鬼途，各行其道，互不干涉。” 　　听到乌更夫这么说，张书生顿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反驳道。 　　“书生我只是一介凡人，还没达到圣人的境界。” 　　说到这，张书生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缓声说道。 　　“书生我甚至连刚刚那位少年的境界都没达到，还是一个正在苦逐功名利禄的庸人。” 　　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苦笑，张书生十年寒窗、只为今朝，无论是自身的努力还是家里的期望，都让他不可能如圣人那般洒脱。 　　“倒是老丈你，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不像是一个普通的更夫？” 　　这是张书生观察了几天才得到的结论。 　　毕竟一般的更夫可不敢住在义庄里，身上更不可能有那些重刑犯、死囚才有的刺青墨刑。 　　“天煞孤星、孑然一身，老夫也就这条贱命还稍微有点用处罢了。” 　　不由的停下了自己手中的竹梆，乌更夫斜目撇了张书生一眼，继续用那种没有任何语气起伏的声音说道。 　　“书生，我建议你今晚还是不要继续住义庄了。” 　　“这里阴气太重、煞气未消，非福缘深重者受不起……” 第七章 打虎 　　并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裴文德在给马拯超度完之后，才算是真正进入了新康镇的范围。 　　远比沩山脚下的那些村落更加繁荣和热闹，赶集的人群围绕着南北两个市场，不断的进进出出、高声吆喝着。 　　目之所及之处，挑担的、推车的、议价的、争吵的，人生百态、各有展现，仿佛整个时代的光景都浓缩在了这小小的市场之内。 　　如果按照以往的习惯，裴文德肯定会抓紧机会儿进行一场大采购，准备好寺内接下来半个月的食材和用度。 　　毕竟赶集时的东西总会比平常要便宜一点，而且一次性批发很多的话还会有额外折扣，这在哪个时代都是不变的道理。 　　不过这一次裴文德却并没有直接往集市去，而是转身来到了新康镇的铁匠铺。 　　作为整个小镇唯一能打铁的地方，这间铁匠铺的无论是规模还是生意，都比外面集市的地摊要大的多。 　　刚一进去店铺，裴文德就看到两、三个制服统一的学徒正在热火朝天的忙碌着。 　　或是把之前的订单拿给客户，或是根据买家提的意见对产品进行修改…… 　　要是单从现在的场面来看的话，这个铁匠铺根本不像是这个时代该有的铁匠铺，反而有点类似于后世的一体化商铺。 　　“文德？” 　　一眼就看到了从门外走来的裴文德，正在忙碌的其中一个学徒顿时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兴奋的朝着他打招呼。 　　“狗蛋，你好呀！” 　　不顾对面学徒那忽然一下子黑下来的脸色，裴文德笑嘻嘻的朝着对方打个招呼。 　　“不要再叫我狗蛋了，我现在叫顾长风。” 　　在如今这个时代，由于孩童的夭折率太高，所以家长往往会在他们年幼的时候取一个比较好养活的“贱名”。 　　狗蛋、二狗、狗子之类的名字，算是村镇里比较流行的男孩子的“贱名”。 　　“长风至而波起兮，若丽山之孤亩。” 　　“这倒是个挺寓意的名字，顾伯为了取这个名字，起码给先生送了二斤肉吧？” 　　闻言，顾长风无奈的点了点头，自家老爹为了给自己的前途，的确给私塾的先生送了不少礼。 　　奈何自己的确不是什么读书的料，所以在完成初步的学业之后，便选择退学接手自家的这间小铁匠铺了。 　　“我这边什么情况你也知道，现在只能希望我们家老幺能有点长进，到时候考个功名回来光宗耀祖。” 　　要说裴文德为什么会和这家铁匠铺的长子那么熟，自然是因为他也曾经到私塾进行过启蒙学习。 　　穷啥不能穷教育这个道理，不单单裴文德自己清楚，作为他半个“父亲”的灵祐禅师更是深知学问的重要性。 　　说句不好听的，要是裴文德没有学问的话，将来恐怕连和尚都当不成。 　　“哈哈，你那纯粹是自己懒！” 　　“要是真的愚笨的话，你也不会在短短半年时间里就把铁匠铺的生意经营的这么有声有色。” 　　裴文德这么说倒也不是在吹捧顾长风，而是一个事实。 　　只是从自己的只言片语中便总结出了流水线制作、统一化管理的好处。 　　并且只用了半年时间就把自家生意进行改良、扩张，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愚笨的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 　　轻轻的叹了口气，顾长风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下去。 　　“倒是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我这了？” 　　自从顾长风退学接手家业之后，他和裴文德两人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面了。 　　“我是来取‘东西’的。” 　　此话一出，顾长风的表情略微僵硬了一下，表情也难得的严肃了起来。 　　………………………………………………………………………………………………………… 　　一刻钟之后，新康镇铁匠铺的后院。 　　“这就是你要的‘东西’，最新的刀和弓。” 　　带着裴文德七拐八拐来到自己的专属锻造室，顾长风指着挂在墙壁上的两件武器小声说道。 　　那柄刀还好说，虽然形状有点奇怪，被刻意锻造成了类似于狗腿式的反曲刀结构，但其长度注定它只是一柄略显怪异的长匕首。 　　但那弓就不同了，不管是弓身两端的滑轮组勾结、又或是正中央的箭台，都说明这把弓绝对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弓箭。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那柄反曲刀是后世大名鼎鼎的世界顶级军刀——廓尔喀军刀，又因为其极度符合力学结构的形状被人称之为“狗腿刀”。 　　而弓箭就更不用说了，裴文德不清楚滑轮组是什么时候诞生的、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被用在弓箭上的。 　　但自己设计的这把复合弓，绝对是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大杀器。 　　尽管在安史之乱之后，由于中央失去了权威，各地方都已经放开了对武器制造的限制。 　　但是像弓箭、尤其是裴文德设计的这种滑轮式的复合弓，稍有点武器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绝对是犯忌讳的东西。 　　“比上次的那把要好用多了，是弄出了‘弹簧’的代替品吗？” 　　随手取下并拉开复合弓，裴文德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 　　和正常人想象中不同的是，使用复合弓并不一定比古代长弓要省力，而且其复杂的结构也注定那不是一般人能够维护的了的。 　　这个世界上，估计也就裴文德这位前世喜欢手工DIY，又对古代各种冷兵器十分狂热的穿越者，才会使用这种复杂的弓种。 　　然而与这种繁琐的维护条件对应的是，复合弓一旦拉开就十分的省力，可以长时间维持在“射箭”状态，令精准度得到极大的提高。 　　“用充满韧性的‘钢’锻造这么精确的东西，也亏你能想得出来。” 　　“我的技术可还没有达到能够‘锻钢’的地步，这只是我用一些取巧的手段制造出来的弹力装置。” 　　“起码比上次使用的‘竹簧’要强一点，不会射一箭就直接报废。” 　　说到这里，顾长风看着拿起刀、弓转身就要离开的裴文德，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一个问题。 　　“你这是要去干什么？” 　　听到顾长风的追问，正在往外走的裴文德脚下一顿，然后头也不回的答道。 　　“打虎！” 第八章 杀鬼 　　正午时分，骄阳暴晒。 　　在那条通往新康镇的唯一官道上，三三两两的人群已经不再像上午那般密集了。 　　此时此刻，从十里八乡到新康镇赶集的百姓们，大多数都已经卖出了不少的东西。 　　少数几个来的晚的、没能抢到位置的乡众，也凑合着在集市外摆了个小摊子，打算能卖多少就卖多少。 　　“所以，这个点就你们几个还在外面晃荡，不觉得很显眼吗？” 　　拦在一家三口的面前，只见裴文德一边用沾了黑狗血的布条擦拭着狗腿刀，一边打量着它们那三脸懵逼的表情。 　　因为此刻被裴文德拦截的一家三口不是别人，正是上午被伥鬼马拯指为“伥鬼”的三人组。 　　老人、妇女、再加一个半大不大的小孩…… 　　这是一个标准的“老弱病残”组合，也是大多数来新康镇赶集的乡民的标配。 　　这个时节，家里的青壮年劳动力通常都在田里干活，只有那些不能下田的老弱妇孺才会带着的多余物资，赶到集市上来换点日常用品。 　　“这位后生，您这是？” 　　先是不着痕迹的给自己旁边的妇女和小孩是个眼色，示意它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然后老汉踱步走到距离裴文德几丈远的地方，拱了拱手问道。 　　“瞧，这又是另一个破绽。” 　　一点没有自己正在找一群鬼怪麻烦的自觉，只见裴文德轻轻的甩了甩自己手中的狗腿刀，忽然冷声喝道。 　　“看到一个拿刀拦路的男子，你们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求饶，而是追问我为什么拦路？” 　　“这说明什么？” 　　“这只能说明你们并不怕我，不怕一个敢在大道上拦路打劫的男子。” 　　说到这里，裴文德的语气略微停顿了一下，眼神不自觉的就在老人的身上打量了起来。 　　“看你们身上有没有二两肉的样子，我实在想不出你们除了是妖怪之外，有什么本事敢不怕一个持刀的壮汉。” 　　尽管裴文德今年才十六岁，但常年在深山古刹生活的经历，却让他拥有了一身远超一般人的健壮体格。 　　再加上有意无意的科学式锻炼，如今的裴文德除了脸庞稍显稚嫩一点，从各方面来看配得上“高大”一词。 　　“好久没看见这么嚣张的家伙了……” 　　就在老汉打算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它身后那个伪装成小孩的伥鬼却已经忍不住打断了这一人、一鬼对话。 　　“既然知道我们不是人，还敢来劫我们的道，看来你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不，我只是单纯的对自己有信心而已。” 　　裴文德说的是实话，在碰上马拯之前，他一直对真正的鬼怪没有一个确切的认知。 　　可是在亲手干掉一只伥鬼之外，裴文德发现这些鬼怪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难对付。 　　只要不是前世电影中那些有着极强怨念、来去无形的厉鬼凶魂，这些拥有实体的鬼怪是可以通过正常的手段干掉的。 　　真要做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的话，这些专门拐骗人类的伥鬼，其实更像是僵尸、行尸一类的存在，本身是存在要害和弱点。 　　唯一让裴文德觉得不解的是，为什么这些伥鬼可以自由行走在阳光之下，而不像其它鬼怪那样惧怕太阳的照射。 　　“我记起你了，你是上午那个被马拯带走的后生？” 　　“看来马拯那个蠢货失手了，而且似乎还给了你可以对抗我们的错觉？” 　　语气中压抑着说不出的愤怒，似乎和马拯有什么矛盾的老汉终于不再继续掩饰，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没错，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了然的点了点头，此刻的裴文德终于肯定了自己之前的某个猜测。 　　马拯之所以把自己骗离大道，恐怕不仅仅只是出于想要吃“独食”的原因，更大可能是它本就与这一家三口是一伙的。 　　要是裴文德没有猜错的话，这一家三口在遇上可以欺骗的对象的时候，一定也采用了和马拯一样的说法，把对方指认为伥鬼。 　　换而言之，马拯和这一家三口之间其实是隶属于同一只邪祟的伥鬼，而且彼此内部还存在着某种意义上的“良性竞争”。 　　简单一点来说，裴文德如果想找到这群伥鬼幕后的那只老虎，现在找上这一家三口算是找对“鬼”了。 　　“不过和我想象中有些不同的是，你们好像并不怕黑狗血？” 　　甩了甩自己狗腿刀上的血渍，裴文德并不认为对面的这三只伥鬼认不出黑狗血。 　　那么这只能说明一点，就和这伙鬼怪不惧怕阳光一样，黑狗血这种传说中对妖邪有的极大杀伤力的东西，似乎对它们同样不起作用。 　　“黑狗血？我们和一般的恶鬼可不同……” 　　眼看着自己的两个同伴都放弃了伪装，最后一只没有说话的女性伥鬼也开口了。 　　青面獠牙、面目狰狞的她缓缓抬起头来，眼中的嗜杀与血腥之气哪怕隔着几丈远，都让裴文德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肃！ 　　下一秒钟，老汉、妇女、孩童三只伥鬼不约而同地流露出狰狞的面目，然后猛然扑向前方的裴文德。 　　以这伙鬼怪们表现出的爆发力和速度，不用两秒钟，它们就能够扑到裴文德的身上，然后把他大卸八块、撕成无数碎片。 　　“一群没见识的傻老帽，你以为我会跟你们玩近战吗？！” 　　见此情形，一直把玩着狗腿刀，给伥鬼们一副“我要和你们近战”的错觉的裴文德果断拉开距离，一把拿起了隐藏在自己衣物之下的复合弓。 　　崩！ 　　上弦、拉弓、射箭一气呵成，强大势能在一瞬间完全转化成了极具破坏性的动能。 　　冲在最前面的老汉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裴文德一箭贯穿了头颅，并且以一种比之前过来更快的速度跌飞了出去。 　　崩！ 　　又是一箭紧随其后的射出，距离裴文德仅有一步之遥的小孩同样没能反应过来，连人带箭飞的比老汉还要更远一点。 　　然而，连续两箭的超速射击已经是裴文德的极限了。 　　并且复合弓本身的零件似乎也在这两次射击中受到了某种损伤，短时间内无力在对近在咫尺的女性伥鬼射出第三箭了。 　　胜利的天平，已经倒向了仅剩的女性伥鬼。 第九章 连鬼都不是的怪物 　　“可恶的小鬼！你死定了！” 　　恶狠狠的瞪着裴文德那张稚嫩的面庞，就在女性伥鬼的利爪即将落下的那一刹那，裴文德又将手中的复合弓换成狗腿刀。 　　“死定了的是你！” 　　挥刀、横斩、收势…… 　　裴文德使用狗腿刀的的动作虽然算不上流利，但也绝对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萌新。 　　狗腿刀本身的力学结构，加上裴文德本身那强悍的力道，顷刻间便把女性伥鬼抓向自己的那只利爪给硬生生斩落了。 　　撕拉…… 　　伴随着一声清晰可闻的肉体割裂声，女性伥鬼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就被裴文德紧随其后的一脚给踹翻在地了。 　　噗通…… 　　连续在地上翻过了几圈，飞扑过来的女性伥鬼才勉强的止住了去势，卸掉了裴文德那一脚猛踹的力度。 　　饶是如此，它现在所受到的伤害在正常人身上也足以致命了。 　　“咳咳……” 　　似乎是因为仍旧保持着正常人类身体构造的原因，只听女性伥鬼不断的咳嗽着，就仿佛被裴文德的那一脚给踹伤了肺腑一样。 　　至于先前那只被斩落的手掌？ 　　此时正在不断滴落着粘稠的暗红色血液，根本不像活人那般鲜活、明艳。 　　“怎么……可能……” 　　就和之前的马拯一样，女性伥鬼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栽在了一个普通的人类手上。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们又不是那种没有实体的‘鬼’。” 　　直到确定女性伥鬼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了，裴文德才谨慎的走到它的身边，并且时刻保持着再给对方来一刀的状态。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吧！” 　　“就比如说，你们背后的那只老虎现在在什么地方？” 　　讶然的瞪大了双眼，不断扩散的瞳孔配合上女性伥鬼本身就狰狞的面容，让它此刻的表情更显恐怖了。 　　“你是因为这个才盯上我们的？” 　　完全没想到裴文德的最终目居然是找那只老虎的麻烦，女性伥鬼的表情瞬息万变，最后停留在了一个不知道讥讽、还是怜悯的神态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这样。” 　　寻找这群伥鬼背后的那只老虎，的确是裴文德做出这一切的出发点。 　　可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清理掉这个群盘踞在官道上的伥鬼，同样也是裴文德要做的事情。 　　两者并没有什么冲突，裴文德完全可以顺手为之，达到一举两得的目的。 　　“哈哈哈！既然你想找死，那我自然不可能拦着。” 　　沉默的凝视了裴文德良久，在确定对方不是开玩笑之后，女性伥鬼这才缓缓裂开自己那张狰狞的牙口，极其恐怖的大笑道。 　　“顺着这条官道走两个时辰，那附近有座荒山寺庙，它就在那里！” 　　“你杀了它、或者它干掉你，对我们来说好像都是一种不错的结局！” 　　这次轮到裴文德沉默了，因为他发现是眼前的这只女性伥鬼貌似与之前的马拯有所不同。 　　最起码，马拯并没有表现出对那头老虎的巨大怨恨——哪怕对方是导致其身死的罪魁祸首。 　　相反，在这位女性伥鬼身上，裴文德看到了是它对那只老虎毫不掩饰的仇恨。 　　那种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的恨意，绝对不可能是伪装出来的。 　　“看来具体情况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介意再多聊五毛钱的吗？” 　　活像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渣男，看着还在不断咳血、流血的女性伥鬼，裴文德忽然一下子蹲在了对方的面前。 　　只不过从裴文德那时不时转动的狗腿刀来看，他暂时还没有放下对女性伥鬼的警惕。 　　但凡对方敢做出任何一个让自己“误解”的动作，裴文德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一刀扎穿它的头颅，让它去和之前死掉的那三只伥鬼作伴。 　　“五毛？钱？” 　　女性伥鬼显然有些跟不上裴文德这跳脱的思维，可这并不妨碍它理解对方话里的意思。 　　“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女性伥鬼知道自己今天肯定死定了，所以抱着“总得有个人陪我一起死”的想法，它很光棍的向裴文德问道。 　　“我想知道的东西很多。” 　　“但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你们为什么会不怕阳光和黑狗血？” 　　这是裴文德在遇到这群伥鬼后最好奇的一件事情。 　　为什么这群看上去并不算强的伥鬼能够不怕太阳和黑狗血，这怎么想都有些不可思议？ 　　“为什么？” 　　像是被裴文德的问题一下子戳中了什么痛楚，女性伥鬼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了一缕与之不符的凄惨笑容。 　　“如果你生前的皮肤被剥下来制成‘皮笼’，你也可以像我们一样伪装成正常人活动。” 　　就仿佛是在验证自己所说的话一样，只见女性伥鬼颤颤巍巍的举起那只仅剩的手掌，然后一把掀开了自己脸上的面皮。 　　撕拉…… 　　并没有裴文德想象中的血肉模糊，女性伥鬼那张面皮之下的，赫然是一片漆黑、空洞的虚无。 　　“这就是真正的‘我’……” 　　当那片面皮之下的“虚无”接触到太阳的光芒时，女性伥鬼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低喃道。 　　“一个连‘鬼’都算不上的怪物。” 　　如初雪遇骄阳一般，失去“皮笼”保护的女性伥鬼瞬间消失、融化了。 　　此时此刻，女性伥鬼留下的尸身简直比马拯那具又是断头、又是千疮百孔的尸身还要恐怖。 　　因为在“皮笼”被戳破之后，女性伥鬼甚至连完整的形体都没有，留下的仅仅只有一具充满了咬痕与齿印的骸骨。 　　“……” 　　在那具充满了咬痕与齿印的骸骨上，裴文德看到的不仅仅只有老虎的牙印，还有灵长类生物的齿痕。 　　最重要的是，裴文德还在这具骸骨上看到了刀刮剑划的痕迹。 　　这绝对不是普通百姓身上该有的伤痕，哪怕是那些身经百战、纵横沙场的老将也不可能有数量如此夸张的刀伤。 　　“你生前到底是什么人？” 　　再联想到了女性伥鬼此前的种种表现，裴文德本能的觉得这家伙生前应该遭受过某种非人的折磨。 第十章 凶悍之徒 　　新康镇外，义庄的庭院内。 　　“他又来了？” 　　小心翼翼的躲在门口，张书生听着外面响起的往生咒，有意压低声音的问道。 　　“而且这次带来的是三具尸体？” 　　也难怪张书生如此的恐慌，他原本就被乌更夫的一系列言论吓得有些胆战心惊，现在又碰上裴文德这种连续往义庄带尸体的行为。 　　别说是张书生这样胆小的书生了，换做其他胆大一点的人现在也肯定已经毛骨悚然了。 　　“没事，不就是三具无人认领的尸体吗？” 　　依旧淡定着敲打着自己的竹梆，乌更夫就像是没看见张书生那苍白的脸色一样，一脸毫不在意的解释道。 　　“可是这次的三具尸体……比之前那具更恐怖！” 　　通过门口的缝隙，张书生看得一清二楚，裴文德这次带回来的那三具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那两具被箭矢贯穿了头颅的尸体就暂且不说的，那明显是被弓箭强行干掉了，而且还是那种威力极大的强弓。 　　至于另一具尸体就更加夸张。 　　那具尸体身上的血肉全部消失，只剩下了一张薄薄的皮肤和一具惨白的骸骨还保留着。 　　而且张书生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具惨白的尸骸表面还有无数牙印和咬痕，让人格外的胆寒。 　　张书生见过类似的伤痕，那还是他小时候地方上闹饥荒的时候，那些散落在路边，被豺狼和乌鸦啃食的白骨上就有类似的痕迹。 　　“再怎么恐怖它们也只是尸体，你就不要再自己吓自己了……” 　　………………………………………………………………………………………………………… 　　“毗迦兰多……” 　　“伽弥腻……” 　　就在张书生和乌更夫交流对话的时候，义庄外的裴文德还在继续诵念着往生咒。 　　这短短十四句、五十九个字音的往生咒，已经不知道被裴文德诵念了多少遍。 　　如此多次的重复，让本来并不熟悉这段咒文的裴文德已经能够很流畅的背诵全文，达到了某种念动身行的地步。 　　裴文德敢发誓，就算是自己上辈子背唐诗宋词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流畅熟练。 　　脱口而出、念动身行仅仅只是一个基础，随着咒文的反复诵念，裴文德感觉自己对往生咒的理解也达到了一种全新的层次。 　　受此影响，一抹似曾相识的微弱金光正从裴文德的心口散发出来，给人一种神圣而庄严的感觉。 　　【就是这种感觉！】 　　与此同时，双目微闭的裴文德猛然睁大双眼，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意识再次陷入了走马灯状态。 　　只不过这一次出现在裴文德意识中的不再是马拯的记忆，而是刚刚被自己杀死的三只伥鬼的生前记忆。 　　老汉和孩子的生前记忆没什么特殊的，他们都只是偶然被老虎吃掉并拘禁了魂魄的普通人。 　　老汉生前是生活在一个无名村落的猎户，由于常年上山打猎采药，对于自己居住的那片山林中有着超乎常人的熟悉。 　　然而或许正是因为这种熟悉，令老汉忽略了那一天的异常。 　　所以当那只吊睛白额巨虎出现在老汉的面前是，他只来得及悲叹一声“吾命休矣！”，就被老虎一口咬死。 　　而那个孩子同样如此，是深入山林被巨虎吃掉的。 　　只不过他深入山林并非出于自己的意愿，而是巨虎麾下的某只伥鬼为了取悦巨虎，特意从附近的村落拐骗了一位小孩，然后将其献祭成为血食的。 　　站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角度，这两只伥鬼的遭遇很可怜。 　　但在这个虎狼横行、豺狗肆虐的年代，城镇乡村之外的地方都不属于人类，那些野兽才是荒野真正的主人。 　　相较之下，三只伥鬼中唯一的女性，那只主动揭开自己的“皮笼”而死的伥鬼，才是真正被巨虎盯上的存在。 　　就如同裴文德猜测的那样，女性伥鬼生前的确不是普通人，而是在安史之乱后崛起的绿林人士，生前的巅峰时期拥有着一支近百人的队伍。 　　并且这只队伍中的成员还不是那种老弱病残，而是真正从安史之乱从存活下来的百战老兵。 　　奈何，这些百战老兵虽然拥有着极强的战斗力，却由于缺少正规的后勤和武器补给，只能成为祸乱一方的匪众。 　　而作为这群匪众的的领袖，女性伥鬼为了能够震慑自己麾下的这群悍匪，她的凶残履历哪怕是在官府的功绩簿上也是名列前茅的。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直到被官府缉拿的最后一刻，女性伥鬼还屠杀了一个村庄，仅仅只是因为那个村庄的村民拒绝交出自己赖以过冬的粮食。 　　面对这种穷凶极恶的匪徒，当地的官府毫不犹豫的下达了“斩立决”的命令，把所有被擒获的匪众押往菜市口集体斩首凌迟。 　　行刑的那一天，无数饱受迫害的百姓涌入了菜市口，亲眼见证了这个匪徒团伙的覆灭。 　　然后，这些匪徒们的尸体就被激愤的百姓们撕咬成了无数个碎片，那场面用“食其肉、啖其血”都远远不能形容其万一。 　　事实上，造成如此凶残局面除了泄愤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那就是在民间乡土上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说是煞气缠身的凶徒的血肉有治疗百病、驱邪退鬼的功效。 　　或是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或是为了病人的病痛痊愈…… 　　每每菜市口行刑斩首的时候，都会人去求死刑犯身上的血肉。 　　更不用说这次斩首的还是方圆百里之内最凶悍的匪徒，总是会有人相信他们的血肉和煞气能够保证自家小孩、病人的安全健康。 　　姑且先不说这种说法的合理性，单就事后的情况来看，这群匪徒们死后遗留下来的凶煞之气的确引来了盘踞在附近的吊睛白额巨虎。 　　于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伪装成人类的巨虎来到了菜市口附近。 　　女性伥鬼就是在那种情况下被“复活”的，然后成为了吊睛白额巨虎麾下最强大的伥鬼之一。 　　如果不是女性伥鬼本身的煞气足够强势，强势到甚至可以无视吊睛白额巨虎的某些命令。 　　她这个“吊睛白额巨虎麾下最强伥鬼之一”的“之一”，恐怕得去掉才行算是名副其实。 第十一章 小僧慧寂 　　“这次能够看到走马灯，似乎比之前要多一点。” 　　当裴文德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已经大概消化了三只伥鬼生前的走马灯记忆残像。 　　裴文德惊奇的发现，自己在那只女性伥鬼身上看到的走马灯记忆残像，貌似要比另外三只伥鬼要多很多。 　　就连女性伥鬼死后的某些记忆，裴文德都隐约捕捉到了某些不完整的片段。 　　这是在之前三只伥鬼身上都没有发生过的情况，裴文德在它们身上看到的只有生前的部分记忆碎片，而且必须是它们印象最深刻的某些场景。 　　但是在女性伥鬼的身上，裴文德看到了它死后的某些记忆。 　　那是有关于自己死后如何被剥皮、如何被练成伥鬼、又如何被“皮笼”囚禁的全过程…… 　　似乎比起自己生前的记忆，死后被巨虎剥皮、奴役的经历才是最令它刻骨铭心的。 　　这样一来，也就能解释女性伥鬼为什么会对巨虎拥有如此强烈的恨意了。 　　因为它可以说是众多伥鬼中，少数可以记得那种被剥皮抽骨之痛的存在。 　　“是我的能力升级了？” 　　若有所思考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心口位置，裴文德虽然没看到自己诵念往生咒时散发的金光，却也能够感受到自己当时的状态十分特殊。 　　沉浸在那种近似于“冥想”的状态，裴文德知道之前救过自己一命的金光应该是再次出现了。 　　尽管这一次没有像在面对马拯时的那种极致和醒目，可也意味着裴文德好像在不知不觉间掌握了某种类似于“超能力”一样的东西。 　　“不，应该是这只女鬼足够特殊才对。” 　　考虑到女性伥鬼生前的经历，以及巨虎不惜偷偷潜入菜市口收集其遗骸的情况来看，裴文德觉得自己能够看到对方死后的记忆应该是它本身足够特殊。 　　不然按照之前那三只伥鬼的记忆来看，巨虎把人变成伥鬼更多只是顺手而为，很少刻意去收集某个人的尸骸。 　　“看来那只老虎好像正在搞事？它会是老和尚说的‘麻烦’吗？” 　　根据裴文德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那只巨虎最起码也有三种能力。 　　这第一种就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游方道士、或者说伪装成人类。 　　由于裴文德从来没有接触过真正的妖怪，所以他并不清楚对方这种能力是不是所谓的“化形”。 　　单从马拯的记忆碎片来看，这种伪装几乎堪称完美，一点都没有裴文德印象中那些化了形的妖怪们的特征和弱点。 　　其次，这只巨虎拥有着能够把人类变成牲畜的能力。 　　尽管不清楚它为什么会这么做，又为什么会把目标锁定在人类小孩身上，但它对人类怀有恶意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参考巨虎伪装成游方道士时的所作所为，裴文德甚至不怀疑它是故意把小孩变成牲畜，然后贩卖给人类的。 　　最后一点，也是裴文德眼中最具威胁的一点，那就是这只巨虎能够把被自己杀死的人变成伥鬼。 　　天知道这只吊睛白额巨虎活了多长时间，又是什么时候拥有伪装成人的能力的。 　　最起码，以游方道士自己的说法继续往前推的话，它很有可能在宪宗时期就以“人”的身份在湖南地区活动了。 　　从宪宗到穆宗、再到随后的敬宗…… 　　就算这是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每一任皇帝都是短命鬼，也有接近二十年的光景了。 　　一个在世间活跃了近二十年的妖怪，哪怕裴文德这种对妖怪没有任何认知萌新，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妖怪。 　　更不用说，那还只是马拯活着的时代。 　　如果从马拯死后继续往后推的话，距离当今圣人，中间还有一个文宗存在，这粗略计算一下又是接近二十年的光景。 　　可想而知，这头巨虎到底活了多长时间。 　　然而，裴文德会因此而畏惧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具体要说理由的话，裴文德可以找很多理由。 　　比如，想见识一下真正的妖怪…… 　　比如，自家那位老和尚肯定不会放任自己不管的…… 　　比如，像吊睛白额巨虎行事这么乖张，肯定是有别的仇家…… 　　比如，自己手持复合弓这种划时代的神器，只要那头巨虎只要不是身披重甲，肯定扛不住自己一箭…… 　　不管明面上的借口是什么，裴文德其实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只是单纯的看不惯一只害人无数的凶虎活跃在自己生活的地区。 　　佛陀怒目为除妖，裴文德固然没有佛陀那种渡世渡人的胸怀，却也不是那种胆小怕事之辈。 　　前世的裴文德在赤手空拳的时候，面对黑恶势力敢于挺身而出。 　　这辈子有了超越前世体魄的裴文德，自然不可能连自己的前世都不如。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这句话用在现在的裴文德身上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打不打得过另说，但是敢不敢打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两世为人的裴文德什么都没有，就是有胆量，而且胆量还不是一般的大。 　　………………………………………………………………………………………………………… 　　就在裴文德念完经、收拾好装备，打算去会一会那只老虎的时候。 　　距离新康镇两个时辰路程的某间寺庙门口，一个面目清秀、潇洒倜傥的年轻僧侣也正在和寺庙内的老方丈交涉着。 　　“阿弥陀佛！” 　　“小僧慧寂，此番路过贵寺，希望方丈能够行个方便，让小僧今晚有个借宿之地。” 　　闻言，站在年轻僧侣面前的老方丈眉头微皱了一下，用一种说不上厌恶，但也绝对不属于欢迎的语气说道。 　　“小和尚，再沿官道往前走两个时辰，自然有村镇可以让你借宿，又何必与老衲在此纠缠呢？” 　　也无怪乎老方丈语气如此的恶劣，实在是面前这个自称“慧寂”的年轻僧侣实在有些胡搅蛮缠。 　　不过刚过晌午就找寺庙借宿，这样的和尚实在是不多见。 　　再加上自己明明已经给对方指出了村镇的方向，对方却仍旧执意要借宿寺庙，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 　　“阿弥陀佛，小僧如今体乏口渴，实在是坚持不了两个时辰。” 　　就像是一点都没听出老方丈话里的排斥一样，慧寂微微一笑，然后单手做礼解释道。 　　也直到这个时候，老方丈才注意到慧寂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都是残缺的——自己眼前的这个和尚显然并不简单。 第十二章 目莲寺 　　“就是这里吗？看上去的确挺荒凉的！” 　　背负长弓、手持短刀，一身标准猎户打扮的裴文德趴在某簇草丛后面，悄悄地凝视着不远处的那座寺庙。 　　不得不说这鬼地方是真的偏僻，哪怕常年生活在山林之中，锻炼出了一身非凡体魄的裴文德，在找到这个地方后都有些略微喘气了。 　　事实上，裴文德原以为自己栖息的那间同庆寺已经足够荒凉了。 　　可现在看来，和自己眼前的这间荒寺相比，人烟罕见的同庆寺已经算是人杰地灵之地了。 　　最起码由于灵祐禅师的存在，同庆寺并不缺少香火，附近地区的乡绅贵戚时不时的会上山烧香。 　　通常也只有在那个时候，裴文德才会意识到。 　　那个在自己面前经常一点风度都没有，甚至偶尔显得有些小家子气的灵祐禅师，的的确确是一位拥有着降妖伏魔本领的高僧。 　　自从灵祐禅师带着裴文德在沩山附近定居之后，哪怕就是生活在附近的普通百姓，都能明显感受到撞邪见鬼的事情正在变少。 　　有时候裴文德也挺纳闷的，像灵祐禅师这种有真本事的得道高僧，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远离中央的地方隐居呢？ 　　甚至还在有意无意的隐瞒自己的本事？ 　　得亏裴文德有着前世的阅历，记事也记得早，不然他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误会”自家那个老和尚了。 　　“就连镇守山门的护法神都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在裴文德的印象里，一般寺庙的门口都会有专门的护法神护法。 　　根据寺庙的规模和所持之法的不同，这些护法神或是两尊、或是四尊、又或是其它不同的数量。 　　分别对应韦陀罗汉、哼哈二将、四大天王等等不同神仙形象。 　　理论上来说，哪怕就是再简陋、再落魄的寺庙，门口护法神的位置也肯定是少不了的。 　　当然了，裴文德尚不清楚的是，在懂行的人或者修行者眼里，这种缺少护法神的寺庙一般被称为野寺、妖寺。 　　有护法神的寺庙不一定能够抵御妖邪的入侵，但没有护法神的寺庙一定会孕育出妖邪。 　　这在修行者的眼里只是一个常识。 　　毕竟作为众生念力与香火的汇聚之地，寺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灵性最充裕的地方，孕育出妖邪的可能性自然也比一般的地方要大。 　　“唔，那我现在到底该不该进去呢？” 　　尽管不清楚护法神对寺庙的具体意义，可裴文德又不是傻子，自然能意识到对面这间寺庙的微妙之处。 　　更不用说，这间寺庙里还疑似隐藏着一只食人的巨虎，他表现的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 　　“咦？” 　　就在裴文德想要集中注意力观察这间诡异的寺庙的时候，一位气喘吁吁、被两三个丫鬟搀扶着少女缓缓出现这个道路的尽头。 　　从那位少女的穿着和发髻来看，她似乎是某个家境殷实的乡绅之女，暂时还未到出阁的年纪。 　　只是一位还没有出阁的少女，却出现在荒郊野外的深山古寺之前，这未免有些太不符合常理了。 　　要知道，就算是在这个观念很开放的唐朝，这样情况也是很少出现的。 　　“谁？是谁在那？” 　　然而还不等裴文德继续思考其中的具体缘由，某位穿着青衣、时刻保持着极高警惕性的丫鬟忽然大声呵斥了一句。 　　下一秒钟，包括那位少女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裴文德隐匿的那簇草丛。 　　“……” 　　完全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暴露，裴文德足足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莫名其妙的就暴露了。 　　“那个……这个……我……” 　　艾艾期期犹豫了半天，裴文德都没想到该怎么解释自己隐藏在草丛中的行为。 　　按照裴文德原本的计划，他是打算先潜伏在寺庙外面，等摸清楚寺庙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再说。 　　如果能够顺利找到那位由吊睛白额巨虎伪装的游方道士，不论好坏，裴文德一定先隔着百步的距离射它一箭再说。 　　谁知计划没有变化快。 　　裴文德这边还没有摸清寺庙的具体情况，一群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小姐丫鬟就暴露了他的存在。 　　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潜伏、或者装傻肯定是最差的主意。 　　毕竟这群小姐丫鬟明显就是冲着这间寺庙来的，到时候肯定会向寺庙里的主持提及自己的存在。 　　“咳咳，我迷路了。” 　　于是在一众姑娘们诧异的眼神中，裴文德说出了一个连鬼都不信的理由。 　　“迷路了？真的假的？” 　　“旁边就是官道吧？这也能迷路？” 　　“就算是想搭讪我们家小娘子，也稍微找个好点的借口吧！” 　　…… 　　虽然姑娘们很礼貌的压下了自己的笑声，可裴文德还是从她们那窃窃私语的声音中听到了对自己的调侃。 　　似乎是因为登场的方式太过别致、找的理由也太过蹩脚，让背负长弓、手持短刀的裴文德一点该有的威慑力都没有。 　　当然了，更大可能是因为裴文德的脸实在是太稚嫩了，看上去并不比自家那位未出阁的大小姐大上多少。 　　所以姑娘们在短暂的错愕之后，都本能的把裴文德当成了那种人畜无害的少年。 　　就连那位警惕性最高的青衣丫鬟，也是一脸无语的盯着裴文德，就差没在脸上写出“这怎么冒出个傻子来了？”之类的话。 　　“小郎君，如果你真的迷路了的话……” 　　“顺着我们来的方向走大概半炷香的时间，就能够找到官道了。” 　　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最终还是那位被丫鬟们团团围住的少女笑着主动解围。 　　“不过现在天色已晚，等你走到最近的镇子估计天就完全黑了。” 　　“所以小郎君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跟着咱们一起到‘目莲寺’暂时借住一晚，等明天天一亮再想办法回家。” 　　从少女的语气来看，她显然并没有真的相信裴文德的说辞，之所以这么说单纯只是不想裴文德太尴尬罢了。 　　“正好我家和寺庙的老主持有点香火情，以他的慈悲肯定不会拒绝的。” 第十三章 青衣丫鬟 　　片刻过后，目莲寺的前院。 　　“迷路？想要在本寺借住一晚？” 　　微微皱了下眉头，目莲寺的老方丈瞥了一眼站在一众姑娘们身后，表情略显尴尬和无奈的裴文德，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少女的请求。 　　“既然是李施主的请求，那贫僧自然义不容辞。” 　　“但本寺今天已经有一位法师借宿了，所以这位居士如果不嫌弃的话，就暂时和那位法师同住一屋吧！” 　　虽然看上去是在和少女说话，可老方丈的话里话外明显是在向裴文德解释。 　　“没问题，没问题。” 　　见此情形，裴文德连忙点头表示同意，并没有问出“为什么不让自己单独住一间”之类的低情商问题。 　　毕竟目莲寺本来就没多大，寺庙的僧众再加上这一群姑娘们的到来。 　　能够给自己这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空一个床位出来，已经是件很不错的事情了。 　　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看在少女的面子上，像裴文德这种来路不明又带着武器的家伙，一般寺庙肯定是不会答应借宿的。 　　不过这样一来又一个新的问题了，裴文德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住进目莲寺。 　　事情发展到现在纯属意外，因此接下来该怎么做，他也彻底麻瓜了。 　　“你倒是好运，迷路都能迷到这个鬼地方来。” 　　悄悄凑到裴文德的跟前，最先发现他的青衣丫鬟不动声色的吐槽了一句。 　　“……” 　　无言的后退了一步，裴文德感觉这丫头就好像是自己的天生的克星一样。 　　一开始最先发现自己的是她，现在逮着机会就吐槽自己的也是她…… 　　【我好像也没得罪这个丫头吧？这就是所谓的‘八字不合’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裴文德生怕那丫头再凑上前来吐槽自己，用一连后退了几步，直到彻底退出对方的视野才安心下来。 　　几乎同一时间，最前排的少女也和方丈确定好了接下来的行程，然后开始逐一分配给自己身后的丫鬟们。 　　比较不幸的是，青衣丫鬟接到的任务就是带裴文德去后厢房，安排他今晚住宿的地方。 　　【得，这是躲都没法躲咯？】 　　看着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青衣丫鬟，裴文德无奈之余也只得安慰自己，最起码这丫头长得还算不错。 　　在无视她的各种吐槽的前提下，单纯做到赏心悦目还是可以的。 　　…………………………………………………………………………………………………… 　　目莲寺后院，西厢房内。 　　之前向老方丈借宿的慧寂和尚，此刻正专心的打量着厢房内的各种陈设和物品。 　　单从厢房内的各种陈设和摆件来看，这间厢房似乎常年有香客借宿，所以包括被褥、烛火一类的日常用品准备的很齐全。 　　“怪哉，怪哉！” 　　轻轻的摇了摇头，慧寂就仿佛碰上什么难以理解的问题一样，脸上不由的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明明厢房准备的如此齐全，却又偏偏拒绝外人借宿，这间寺庙果然很奇怪。” 　　寺庙的厢房，一般是为来寺庙借住的香客们准备的。 　　根据寺庙厢房的一些情况，可以一定程度上看出这间寺庙的香火和人员往来情况。 　　但正是因为这样，目莲寺现在的情况才会显得有些奇怪。 　　从表面来看，目莲寺毫无疑问是一座野寺，天知道修建于哪个年代，估计官府的文案中都没有它的存在。 　　像这样的寺庙，别说是长期往来的善男信女了，能不被强盗、流民强占就已经是件很幸运的事了。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目莲寺，却把厢房准备的整整齐齐，就好像经常会有香客前来借住一样。 　　“阿弥陀佛，先待一晚看看吧！或许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复杂。” 　　轻声诵念了一句佛号，慧寂刚想转身打坐之时，却突然听到前面传来的一阵脚步和说话声。 　　听声音，正在说话的好像是一对少男少女。 　　男的显得有些沉默寡言，只是偶尔应付或者回答一句。 　　女的则有些活泼毒舌，每一句话都怼的男方无言以对。 　　在慧寂看来，男方的长时间沉默，除了双方可能不太熟悉，有很大一个原因是由此而来的。 　　“是这里香客吗？” 　　饶有兴致的听着少女那犀利的毒舌和吐槽，慧寂通过双方的对话，逐渐在脑海中还原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男方貌似是一位少年猎户，不知道为什么迷路至此，正好凑巧碰上了来目莲寺上香还愿的姑娘们。 　　然后在这群姑娘们的主人——李家小娘子的帮助下，少年猎户得以在目莲寺借宿一晚，等明天天一亮就离开这里。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慧寂的错觉。 　　他总感觉那位毒舌的少女似乎一直在强调“天亮之后就立马离开这里”、“晚上老老实实待在自己房间”的说辞。 　　…………………………………………………………………………………………………… 　　“记住了，明天天亮之后就立马离开这里。” 　　看着仍旧一脸“茫然”的裴文德，青衣丫鬟有意无意的提高了音量，脸上却依然维持着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老方丈是看在我家小娘子的面子上才勉强让你借宿的，你可不要给我们家小娘子再添麻烦了。” 　　“还有，晚上千万不要出自己的房间，不然我一定会报官抓你的。” 　　看似是在警告裴文德不要对这群姑娘们产生什么不必要的非分之想，可裴文德总感觉对方的话里好像还有什么深意。 　　只是还不等裴文德验证自己的直觉，两人就已经来到来到西厢房。 　　“到了，这个就是你今晚要住的地方了。” 　　站在厢房的门口，青衣丫鬟指责裴文德右手边的那间屋子，十分熟练的说道。 　　“里面有被褥和烛火，如果你还需要什么东西可以提前说一下，我让寺里的大师们给你送来。” 　　话毕，青衣丫鬟也不给裴文德反应的时间，转身便离开了西厢房，只留下呆愣在原地的裴文德久久不能回神。 　　【这怎么感觉……就和她自己家一样的？】 第十四章 佛祖心中留 　　“这怎么感觉……就和她家一样的？” 　　突然从裴文德背后响起的声音不仅吓了他一大跳，同时还道出了他内心的想法。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香客，却对寺庙内的厢房情况了如指掌。” 　　“再加上她们故意选择在这接近黄昏的时候来到目莲寺，说明她们是这间寺庙的常客。” 　　伴随着一阵儒雅随和的语调，眉清目秀、器宇不凡的慧寂和尚缓缓推开厢房的大门，出现在了裴文德的面前。 　　“一群妙龄少女，却诡异的出现在一间接近荒废的寺庙，而且还有常住的迹象。” 　　“小郎君，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很奇怪呢？”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慧寂表现出的熟络却让裴文德有种异样的亲切感。 　　“你是？” 　　没有正面回答慧寂的问题，因为裴文德早在看到这群姑娘们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意识到她们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比起这个寺庙里隐藏的秘密，裴文德现在更好奇自己眼前的这个和尚到底是干什么的。 　　按照之前老方丈的说法，眼下这个和尚只是途经路过这里，然后因为体乏口渴就选择在这个寺庙借宿。 　　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忽然出现的和尚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特别是在注意到这个和尚的左手无名指、小指都是残缺的后，裴文德觉得自己很有可能遇上“高人”了。 　　在裴文德前世的某些武侠小说里，曾经广泛的流传过这么一句话，那就是混江湖最不能招惹的就是老人、小孩、女人。 　　而在这个存在着妖魔鬼怪的真实世界里，僧侣道士、尤其是“天残地缺”级别的僧侣道士，那才是真正必须小心的存在。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这些僧侣道士身上的残疾，是他们降妖除魔时留下的，还是为了明誓而特意造成的。 　　“小僧慧寂，是从江西吉州赶来此地寻人的。” 　　似乎看出了裴文德不经意间的戒备，慧寂了然的解释道。 　　“路经此地，发现这间寺庙似有‘不详’，所以便找个借口在此留宿。” 　　满脸黑线的听着慧寂的解释，裴文德再次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要是我记得不错的话，出家人是应该是不打诳语的吧！” 　　用肯定的语气说出疑问的句式，裴文德这并不是在反问慧寂，而是在强调佛家的戒律。 　　佛家五大戒律，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 　　就连裴文德这种没有出家的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那么身为一个正儿八经的和尚，慧寂之前的说辞就明显是犯戒了。 　　“佛家五大戒律，是前人为了导人向善、劝导众生而立的。” 　　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容，慧寂看着自己眼前的裴文德，也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然而戒律的存在仅仅只是一种手段，而非目的。” 　　“如为大善、若行大善，需谨记自己的目的，而非刻板的死守戒律。” 　　“如若不然，循规蹈矩便能够超脱往生，那这世间修行成佛之事未免有些太过容易了。” 　　尽管没有明确的说“自己说谎是为了行善”，可慧寂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却让裴文德终于明白，对方身上的那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 　　【老和尚？】 　　是的，慧寂此刻表现出的那种对传统、对经典的不屑，简直和灵祐禅师如出一辙。 　　换而言之，这两人都属于那种不止看破红尘纷扰，甚至就连佛家戒律和经典也一并看破了的不世狂僧。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在听到裴文德的这句低声吟喃，慧寂的眼睛顿时一亮。 　　“好诗，好诗！看来你也知道这个道理呀！” 　　“不过这句诗得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行此作为的僧侣，必须是要有着极高佛学境界和大慈大悲之心的大师才行。” 　　“不明此理而行此举，无异于劝人坠入魔道。” 　　……………………………………………………………………………………………………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目莲寺的大雄宝殿之内、三世诸佛座下，方才安排好李家小娘子住宿的老方丈不由的喃喃自语道。 　　“好一个‘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啊！” 　　声音无喜无悲，老方丈的眼神却在这个过程中逐渐犀利了起来。 　　宛如猛虎出闸，越发犀利的眼神让老方丈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慈眉善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怒自威的霸气。 　　“圆德！” 　　听到自家师傅的呼唤，一直在大雄宝殿外静默打坐的圆德立马起身，然后走到了老方正的背后。 　　“师父？” 　　就和其他普通的僧侣一样，圆德看上去也是一个年纪并不算大的青年。 　　但是从他那骨瘦嶙峋的身体、以及那炯炯有神的目光，都可以看出这是一位遵循着苦行之道的苦行僧。 　　以肉体的痛苦来磨练精神与意志，寻求思维和境界上的超脱，这就是所谓的苦行僧。 　　“圆德，自我将你从流民中收养至今，有多少年了？” 　　微微颔首行礼，圆德用他那辨识性极高的声音缓声说道。 　　“弟子自幼孤苦、父母双亡，于十年前跟着家乡父老逃难至此。” 　　“幸得师父收养，不仅侥幸的活了下来，如今还寻得大道归途。” 　　有些愣神的看着圆德，老方丈用一种不知道是感慨还是解脱的语气低喃道。 　　“原来距离那时候已经过了十年了，你都这么大了。” 　　恍惚间，原本霸气侧漏的老方丈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连带着语气也柔和了许多。 　　“圆德，这十年来我从来没要求你做过什么……” 　　“但这一次，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圆德甚至没问老方丈要自己做什么，就直接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师父凡有所请、凡有所愿，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弟子亦万死不辞。” 第十五章 画皮邪术 　　是夜，狡黠的月光今晚似乎格外的明亮。 　　点点星光洒向大地，微风轻拂树梢成为了这片夜色中唯一的声音。 　　目莲寺的西厢房内，烛火生活也随着夜幕的降临而熄灭了，但是屋内的两人却没有因此入眠休息。 　　“也就是说，这间寺庙可能隐藏的一只食人的虎妖？” 　　在和裴文德简单的交流了一下各自的情报过后，慧寂若有所悟的如此问道。 　　“我并不确定这一点……” 　　“毕竟那只被我杀死的伥鬼说到底还是‘敌人’，也许她会故意误导我，给我一些错误的信息也说不定。” 　　尽管知道慧寂可能是拥有神通的修行者，但秉持着“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裴文德并没有全部交代自己的底细。 　　关于自己为何要来到这间寺庙、又是怎么来到这间寺庙的？ 　　裴文德并没有详说，他只说自己在偶然间射杀了一只伥鬼，并从对方的嘴里得知了一些有关于巨虎的信息。 　　对此，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裴文德的有意隐瞒。 　　慧寂并没有进行过多的追问，而是感慨了一声他的侠义心肠和慈悲之心。 　　不是任何人在明知道这间寺庙可能存在妖怪的情况下，还敢来捋一捋虎须的。 　　哪怕裴文德原本的计划是躲在寺庙外，伺机射杀那只吊睛白额巨虎，这样的胆量亦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倒是原因相信那只伥鬼最后说的应该是真话。” 　　慧寂见识过太多临终前忏悔的人，也知道唯有在生死之间的大恐怖下，那些平日里作恶多端的凶徒才有可能幡然悔悟。 　　“如果她所言不差的话，这间寺庙的老方丈应该知道些什么。” 　　轻轻捻动着自己手中的念珠，慧寂再次回忆起自己和老方丈见面时的点点滴滴，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对方拒绝外人借宿的行为实在是太可疑了。 　　“还有那群选择在这里借宿的小姐丫鬟们，她们的来历也十分的蹊跷。” 　　裴文德又不是什么傻子，青衣丫鬟在送自己来厢房的这个过程中，不断强调“晚上一定不能出门”、“天一亮就马上走”这类的话，他早就暗暗的记在了心上。 　　这群小姐丫鬟们就算不知道吊睛白额巨虎的存在，肯定也清楚这间寺庙里的猫腻。 　　特别是青衣丫鬟的不断强调，更是让裴文德有一种误入了鬼片片场的感觉——一般不信这些话的不是主角，就是最先死的龙套。 　　裴文德不知道自己属于哪种人，但他肯定不会按照青衣丫鬟说的那样，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的。 　　裴文德相信，自己眼前这位自称“慧寂”的和尚同样不属于那种老实听话、坐以待毙的类型。 　　“对了，像你们这种修行之人，不是应该有那种能够一眼看穿妖怪的能力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想到的是自己儿时记忆中的灵祐禅师。 　　尽管灵祐禅师出手的次数并不算多，可是令裴文德印象深刻的是，他似乎拥有着一眼能够看穿妖邪鬼怪的能力。 　　无论是在山间丛林中游荡的妖兽，还是偷偷潜入城镇的邪祟…… 　　灵祐禅师仿佛都能够在料敌先机、明察秋毫，一眼就看出它们的真身，并且以最简单粗暴的手段将之击溃。 　　“看来你好像对‘修行’有什么误解？” 　　听到裴文德的话，慧寂倒是毫不掩饰自己修行者的身份笑了笑。 　　“佛家修行者普遍的目的是在于超脱，而我之一脉修行的目的在于长生久视……” 　　“能够一眼看穿妖怪的真身，的确慧根深厚、灵性自成的一种表现，但却并不是每一个修行者都拥有的能力……” 　　“道家的天眼、佛家的五眼，一者法术、一者神通。” 　　“前者需要经年累月的修行，而后者需要开慧顿悟的际遇，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修行道路上的‘必需之物’。” 　　然而，裴文德可没有被慧寂的说辞给忽悠到。 　　因为对方之前说过，是察觉到了目莲寺的“不详”，所以才选择在这里暂时借宿。 　　也就是说，慧寂就算没有正儿八经的修行过天眼、五眼之类法术神通，也肯定有着类似的能力才能够看到“不详”。 　　“哈哈，好吧！” 　　“我承认，我的确能够通过某种方式辨别妖魔……” 　　好像也知道自己的说辞有些圆不过去了，因此在看到裴文德那副“你继续编”的表情之后，慧寂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是这一次，我是真的没在寺庙里感受到任何妖魔存在的迹象。” 　　在短暂的笑容之后，慧寂又正了正自己的脸色，然后才继续淡定的解释道。 　　“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间寺庙的确不存在任何的妖魔，你我之前的经历都只是一种错觉。” 　　“不过这显然不可能，所以就只剩下了另一种可能……” 　　眼神越过裴文德望向了窗外的月辉，慧寂的声音也变得越发的低沉。 　　“这间寺庙内的妖物拥有着超乎想象的道行或宝物，能够完美的掩盖自己身为妖物的气息。” 　　此话一出，裴文德顿时想到了那些能够行走在太阳之下、不惧怕黑狗血的伥鬼。 　　身为那些伥鬼的主人、能够在人类社会潜伏二十年不被识破的大妖。 　　吊睛白额巨虎拥有着“皮笼”这种妖怪神器的升级版，貌似也不是一件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你好像想到了些什么？” 　　敏锐的觉察到裴文德这一瞬间的恍然，慧寂轻声的问道。 　　“画皮，或者说人皮伪装！” 　　虽然还有些细节没太想通，可裴文德几乎能够肯定，那只吊睛白额巨虎现在肯定就隐藏在这间寺庙之中。 　　能够摒弃妖物们的所有弱点，将其伪装成普通的凡人，甚至就连慧寂这样的修行者都无法看穿其伪装。 　　除了那只能够制造“皮笼”的吊睛白额巨虎之外，裴文德已经想不出其它的可能性。 　　“那只老虎能够通过剥取人类……” 　　“不，是剥取任何动物的皮肤，然后制造出能够把其他人变成‘皮肤原主’的邪物。” 第十六章 苦行僧 　　月辉的照耀下，漫漫星光点缀着大地。 　　在目莲寺后院通往大殿的过道上，两个身形不一的影子正悄悄穿过庭院，并且很快就来到了大雄宝殿的门口。 　　“你确定，我们第一个要搜索的地方就是这里？” 　　有些不太确定的看着身边的慧寂，裴文德总感觉对方在有些方面和自家师父一样的不靠谱。 　　按照正常人的逻辑，在发现这件寺庙可能存在猫腻的时候，不应该去搜索一些平常没有人太注意的地方吗？ 　　为什么慧寂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直奔大雄宝殿，而不是其它什么更加隐秘的禅房内室。 　　“因为我一开始注意到这目莲寺的‘不详’，就是从这间大雄宝殿开始的。” 　　慧寂抬头仰望着这间寺庙的正殿，在裴文德看不到的视界之内，一股不正常扭曲的香火与气运之势正在缓缓形成。 　　白天的时候，这股香火与气运之势还不明显。 　　可是到了晚上，这种异常的扭曲在慧寂的眼里就十分的清晰了。 　　“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方圆十余里地的山势走向，都在朝着这间大雄宝殿汇聚……” 　　“宛如一尊巨大的‘聚宝盆’，当这里势成之日便是群邪朝拜，灵宝出世之日。” 　　说到这里的时候，慧寂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今晚就是‘势成之日’了。” 　　听到慧寂这么说，裴文德不自觉的做了下眉头，内心生出一股莫名的悚然之感。 　　“这么巧的吗？” 　　裴文德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或者说，世间所谓的“巧合”其实都是一种自己不知道的“必然”。 　　“世界上当然没有这么巧的事情。” 　　在裴文德看不到的阴影处，慧寂的脸上流露出了一抹冷然的笑容。 　　“我们的到来好像引起了什么连锁反应，所以才会让隐藏在这里的妖物选择主动‘成势’。” 　　闻弦音而知雅意，裴文德立马反应了过来。 　　“是那只老虎做出了某种干涉？专门为了对付我们？” 　　有些难以置信的张大了嘴巴，裴文德可不认为区区一介凡人的自己，能够让隐藏在这间寺庙内的妖物改变自己的计划。 　　换而言之，造成这一切改变的是旁边这个看似有些不着调的年轻和尚。 　　“阿弥陀佛！” 　　轻轻的摇了摇头，慧寂双手在胸前合十低喃道。 　　“世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慧寂的诵念之声就仿佛成为了某种契机，原本紧闭的大雄宝殿门户骤然打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风也随即由内向外吹出。 　　呼…… 　　宛如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虎，黑漆漆的殿内没有丁点烛火的光亮，有的只是无尽的刺骨寒意。 　　“阿弥陀佛，你们终于来了。” 　　缓缓的转过身来，面目沉静的老方丈凝视着站在门口的慧寂和裴文德，语气仍旧保持着那种无悲无喜的状态。 　　…………………………………………………………………………………………………… 　　“阿弥陀佛，你们终于来了。” 　　看着隔门相望的老方丈，裴文德只感觉一股摄人心魄的气势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一时间竟让自己有些动弹不得。 　　“这种气场……这老和尚绝对不是凡人！” 　　狠狠的攥紧自己的拳头，掌心传来的刺痛瞬间令裴文德夺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居然是真正的苦行僧？” 　　远比裴文德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的慧寂先是一愣，随即便提高音量呵斥道。 　　“老和尚，你隐藏还真是够深的！” 　　伴着老方丈和裴文德错愕的目光，慧寂一改之前那温文尔雅的做派，用词也变得异常火爆了起来。 　　“我原以为你只是受到了妖邪的蛊惑，所以才会拒绝我在这里借宿的。” 　　“但现在看来，这位小兄弟说的果然没错，你就是那只妖物本身！” 　　此话一出，裴文德才意识到原来慧寂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没有相信自己的说辞。 　　甚至可能在心里面，慧寂对自己还抱有某种程度的戒心，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这种感觉，还真是有些微妙。】 　　侧目撇了慧寂一眼，虽然裴文德同样没有完全信任慧寂，可这种不被别人相信的感觉还真是有些不爽。 　　特别是自己明明说了实话的情况下，这种不爽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强行集中自己的注意力，裴文德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大雄宝殿里那尊巨大的释迦佛。 　　由于这一世的经历所致，裴文德觉得自己对一些佛教的基础常识也算是有所了解了，最起码比普通人要多了解一点。 　　但是眼下的这尊释迦佛，却似乎和自己印象中的三世佛有些不太一样。 　　“那尊佛像的手印……是禅定印？” 　　所谓的“禅定印”，即以跏趺坐姿，两手平放于腿上，一掌置于另一掌之上的佛家手印。 　　通常而言，这种法印需双手仰放下腹前，右手置左手上，两拇指相接。 　　由于此印为佛陀入于禅定时所结的之印，有全神贯注之功效，所以才会被称为“禅定印”。 　　不过，这种手印一旦出现在大雄宝殿的释迦佛身上，就又有另一种说法。 　　那就是生活在这间寺庙里的僧侣，都是苦修士、苦行僧这类修小乘佛法的僧侣。 　　因为寺庙中央那尊大佛所结之印，往往象征着本寺的“主营业务”和“流派”。 　　绝大多数寺庙供奉的三世佛，都是持说法印、降魔印、施无畏印和施愿印等等有着“普渡众生”之用的法印。 　　如果要是再算上某些秘而不宣的密宗法印。 　　这些佛家法印的数量之多，甚至有百余之数。 　　因此，持“禅定印”的释迦佛在如今这个大乘佛法成为主流的时代，简直是小众的不能再小众的一个流派了。 　　迄今为止，除了自家的同庆寺之外，目莲寺的这尊释迦佛是裴文德见过的第二尊。 第十七章 阿罗汉 　　“三世佛前、释迦座下，尔等妖邪安敢如此放肆！” 　　比裴文德想象中的还要火爆，慧寂在确定了老方丈的身份之后，毫不犹豫的一脚就迈进了大雄宝殿。 　　这如莽夫般的行为，看得裴文德一愣一愣的。 　　他原以为和这个时代的人相比，自己已经算是胆子大、性格莽撞、想法出人意料的存在了。 　　可万万没想到，这个不久前才遇上的年轻和尚居然比自己还要胆大，行事风格也完全出乎正常人的逻辑。 　　砰！ 　　下一秒钟，之前还静若处子的老方丈猛然发力。 　　只见其如脱兔般一脚就踩碎脚下的地砖，然后一记腾空飞膝笔直的砸向了慧寂。 　　嘭！ 　　电光火石之间，慧寂也表现出了与自身不符的凶悍和灵动。 　　一记侧踹如泥牛出海，不仅成功避开了老方丈的飞膝猛攻，还转守为功，直指目标腾空之际不便闪躲的腰腹部位。 　　然而，主动发起进攻的老方丈又怎么可能没有做任何的准备呢？ 　　早已准备好了双臂直接下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钳制住了慧寂的一条腿。 　　咔嚓…… 　　旁观的裴文德甚至可以听到一阵清脆的骨骼脱臼声。 　　毫无疑问，慧寂在这一轮交锋中落入下风，被先发制人的老方丈给重创了。 　　“该死！” 　　好在慧寂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意识到不妙的裴文德也来不及埋怨对方的莽撞，伸手搭弓便是一发利箭射出。 　　崩！ 　　伴随着弓弦的震荡声，远超这个时代所能想象的强弓发挥出了自己最具攻击性的一面。 　　刚刚还取得短暂上风的老方丈果断松开双臂，一连退后数步，这才勉强闪过了离弦利箭的射击。 　　“呼……” 　　微微吐出一口浊气，再次站立不动的老方丈就好像一颗百年老松，一点也看不出之前那短暂而剧烈的交锋给他带来的任何影响。 　　——动如雷霆，静若微风。 　　完美诠释了这个词的老方丈缓缓把目光投向大殿之外的裴文德，眼神中那犀利、狠辣的目光让从没有经历过此种战斗的他倍感压力。 　　【简直就是怪物！】 　　能够在如此短的距离内闪避自己射出弓箭，这不是怪物又还能是什么呢？ 　　与之相比，自己此前遇上的那四只伥鬼简直孱弱的像一群兔子，根本没法与之相提并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裴文德现在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汹！ 　　几乎就在老方丈避让的同时，一阵微弱的琉璃色佛光倏然从慧寂体内涌出。 　　这道琉璃色的佛光出现的瞬间，便治好了他战斗时所受的创伤，一点也看不出刚刚被老方丈重创的痕迹。 　　不仅如此，在治愈完慧寂的伤势之后，那抹琉璃色的佛光并没有消失，而是在他脑后形成一道环状光晕，彻底照亮了整个大雄宝殿。 　　——菩提佛光·常寂光环！ 　　…………………………………………………………………………………………………… 　　“阿罗汉？！” 　　这是老方丈登场以来第一次流露出震惊、难以置信的表情。 　　事实上不单单是老方丈，哪怕就是裴文德这种不是修行者的普通人，也能够看出慧寂现在的状态是何等的神圣。 　　在那菩提佛光的照耀之下，邪祟尽显、妖魔尽除，仿佛世间一切的邪魔歪道都不可能在这道佛光下隐匿自己。 　　“阿弥陀佛，雕虫小技而已。” 　　在菩提佛光的照耀下，似乎重新恢复了冷静的慧寂如此说道。 　　“倒是你，一番‘赤子之心’却沦落至此，未免有些太过可惜了。” 　　就好像是在回应慧寂的说辞一样，“老方丈”的面容在裴文德惊讶的注视下，逐渐扭曲、变形、直至消融。 　　不过片刻的功夫，原本的老方丈便已消失，取代之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眼神炯亮的青年僧侣。 　　“圆德，我记得你师父应该是这么称呼你的吧？” 　　目莲寺的僧众本来就不算多，有一个算一个也不超过五指之数。 　　恰巧，在慧寂向目莲寺借宿之后，又是圆德替他安排的住宿的房间，所以他自然记得这位沉默寡言的青年僧侣。 　　“你可知，你师父或许是一只食人无数的大妖……” 　　“你现在每拖延一刻钟，寺院其它僧众和香客的生命或许就多一分危险。” 　　面对慧寂的劝说，圆德仍旧保持着自己那副沉静的表情。 　　只是从他那略微上扬的嘴角，裴文德似乎看到了些许嘲讽和不屑的意味。 　　“看来你好像并不这么认为？” 　　常寂佛光照耀之下，貌似拥有了某种洞察人心能力的慧寂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故意踏进大雄宝殿，不就是想试探这里到底隐藏了什么吗？” 　　终于，圆德没有再继续保持沉默，而是用那种毫不掩饰的嘲讽语调反问道。 　　“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我在这里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的。” 　　瞳孔不自觉的紧缩了一下，从圆德话里听出了某些不妙的慧寂刚一回头，便看见原本大开的殿门居然无风自动了起来。 　　吱呀！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大雄宝殿的殿门就像它打开时那般，又十分突兀的关闭了。 　　“我就知道这么搞是要出幺蛾子的！” 　　本能的一脚踹向紧闭的大门，裴文德一点都不意外的发现这扇门再也没办法打开了。 　　就好像一个无形的结界将整个大殿都笼罩、封闭了起来一样，从外面根本没办法打开这个无形的结界。 　　不，裴文德甚至怀疑从里面也根本没办法打开。 　　毕竟里面那家伙可比自己要凶残多了，而且这个“陷阱”一开始也是冲着那家伙去的。 　　“暂时不要管我，我这边没什么问题。” 　　就在裴文德思考该怎么打开这扇大门的时候，慧寂的声音忽然从里面传出。 　　“你先去后院那些厢房看看，我怀疑老方丈现在应该就在那里。” 　　“一定要阻止他继续伤人！” 　　话音未落，大雄宝殿内再次传来了打斗的声响。 　　并且这一次随着声响传出的还有那若隐若现的佛光，以及某种近乎于灰黑色的异样光华。 第十八章 尘世俗缘 　　目莲寺的后院，东厢房最大的一间居室外。 　　“阿弥陀佛，前尘往事已成过去，女施主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真正的老方丈此刻就站在庭院的过道上，一脸无奈的朝着居室门口的李家小娘子问道。 　　“大师您已是出家之人，自然不会在乎这些。” 　　少女面带悲戚的凝视着对面的老人，语气中的怨念和不甘几乎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但您可记得那个被您抛弃的卢家小女儿，她至今都还没有忘记您。” 　　说到这里，少女的语气稍微停顿一下，脸上的悲戚之色也越发浓郁了。 　　“爹！我姑且再叫你一声‘爹’……” 　　“十六年前，你一声不吭、抛家弃子，跑到这鬼地方来当和尚……” 　　“家里没人怪你，就连娘她也从来没有怪过你。” 　　“但是我不一样，这次如果不是娘病危了，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来这里找你的！” 　　“李立富！如果你真的还有点良心的话，明天就跟我回家去见我娘最后一面。” 　　“在这之后，不管你是想修仙成佛，还是了断尘缘，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只当我爹在我出生之前就死了，再也不会来这间破寺烂庙来烦你了！” 　　说到最后的时候，少女的音量骤然拔高，语气中的悲戚也瞬间转变成了哀其不幸的幽怨与愤怒。 　　“嫣然……” 　　愣神的注视着这位已经长大成人的少女，老方丈的记忆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年前，回到了她还是襁褓中的时候。 　　“原来，你也已经长这么大了。” 　　情不自禁的低声叹息了一句，老方丈至今都还记得当初从产婆手中接过女婴的触感。 　　那种天然的血脉亲缘，让孑然一身的老方丈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亲情，什么叫做家人。 　　尤其是那个明明面色苍白，却仍旧笑着向自己炫耀女儿的“妻子”…… 　　老方丈哪怕到了今天，仍旧记忆犹新。 　　…………………………………………………………………………………………………… 　　【卧槽！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刚从大雄宝殿方向跑过来，裴文德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就听到了老方丈和李嫣然之间那段劲爆的对话。 　　【老方丈有孩子？那他不是妖怪？】 　　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裴文德感觉自己的下巴都快被惊掉了。 　　如果老方丈是人类的话，那么那只吊睛白额巨虎现在在什么地方？ 　　还有这间寺庙表现出的种种诡异，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那只女性伥鬼真的骗了自己？ 　　还是说，是隐藏在她背后的那只吊睛白额巨虎正在窥探这间寺庙？ 　　所以想用借刀杀人的手段把自己引来这里？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想下去的话，好像的确能够解释的通。 　　毕竟慧寂已经说了，大雄宝殿内似乎正在孕育着某种“群邪朝拜”的宝物，引起那只吊睛白额巨虎注意简直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她表现出的憎恨并不像是假的呀？” 　　百思不得其解的裴文德还想继续思考下去，一声怒吼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吼！ 　　宛如狮吼虎啸、又好似恶鬼凶魂……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不仅吓了裴文德一跳，也吸引了正在交谈的老方丈和李嫣然的注意力。 　　“是你？” 　　首先说话都不是老方丈，而是一脸错愕的李嫣然。 　　因为两人不约而同的看见了隐藏在阴影处的裴文德。 　　只不过老方丈似乎早就注意到了他，并没有因此流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 　　错愕之下，李嫣然甚至忘记了刚刚那声如狼似虎的咆哮，忍不住大声质问道。 　　对于自幼就生活母亲庇护下，无论能力还是性格都十分要强的李嫣然来说，被外人知道自己的父亲抛妻弃子是一件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 　　“如果我说这只是一个巧合，你肯定是不会信的。” 　　心知自己出现的的确不是时候，裴文德倒也没有和这个明显出自大家族的千金小姐多做计较，转身便朝着咆哮声的方向跑去。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救人！” 　　“刚刚那声咆哮声……是从那些丫鬟们的厢房附近传来的！” 　　由于怕外人知道自家的“丑闻”，所以李嫣然再安排厢房住宿的时候，刻意把自家丫鬟安排在了距离自己相对较远的厢房。 　　这原本就是一个很正常的安排，早就已经猜到了某些隐秘的丫鬟们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排斥。 　　可是在当前这种情况下，这种原本正常的安排却成了一种可怕的“催命符”。 　　在不确定那声咆哮是不是由吊睛白额巨虎发出的情况下，裴文德生怕自己还没有跑到丫鬟们居住的厢房，她们就已经惨遭毒手了。 　　“春兰她们……” 　　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大惊失色的李嫣然本能的就打算跟上去，却被眼疾手快的老方丈给伸手制止了。 　　“不要过去……” 　　就和所有心疼自己闺女的父亲一样，不想李嫣然被危险之中的老方丈，在这一刻表现出了与自己年纪不符的力道。 　　只是轻轻一摁，老方丈便把一个百、八十斤的少女硬生生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爹？” 　　李嫣然感觉自己今天吃惊的次数，简直比自己前半生加起来还要多。 　　不说那个莫名其妙的少年，就说自己眼前这位苍老的老人…… 　　这还是自己印象中的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父亲吗？ 　　“它们是冲我来的。” 　　根本不给李嫣然任何反应的时间，老方丈举目望向了裴文德离去的背影，眼神中是他从未流露过的复杂情绪。 　　“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及时注意到了老方丈的那复杂的情绪，本来还有些生对方气的李嫣然不自觉的就放下了音量，语气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说到底，老方丈虽然出家了，却也不是完完全全的抛妻弃子。 　　这点从他时刻为李嫣然准备的厢房就能看得出来，他对这对母女是怀有强烈的愧疚之心的。 　　“这是我前半生造的孽。”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第十九章 剥皮制鬼 　　“该死！” 　　并不知道自己身后正在发生的事情，当裴文德咆哮声传出的厢房附近时，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声响发出了。 　　静悄悄的庭院安静的有些诡异，就连漫天的月光似乎也在刻意避让这块区域，令这里显得格外的阴森。 　　裴文德目之所及之处，只有那摇曳的树枝微微晃动，连带着树下的残影都表现的那么不真实。 　　“有人在吗？” 　　警惕的注视着这片明显已经沦为鬼域的地方，胆大却并不莽撞的裴文德低声呼唤道。 　　然而回应裴文德的是良久的沉默。 　　不仅刚刚那声咆哮消失了，就连生活在这些香坊内的丫鬟们也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呼呼呼…… 　　伴随着微风吹过树梢的摇曳，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不经意间便在附近迅速蔓延的开来。 　　饶是胆肥如裴文德，在此情此景之下也有些胆战心惊了。 　　因为比起那些拥有实体的伥鬼，这种明明知道附近有鬼怪存在，却始终无法真正找到它们的无形恐惧，才是真正的恐惧。 　　“如果这是一个恐怖游戏，那制作这个游戏的肯定是心理层面上的大师。” 　　用吐槽缓解了一下自己心中压抑，并不打算放弃营救那些丫鬟们的裴文德抽出了自己腰间的狗腿刀，并且把背上的复合弓也调整到了一个最顺手的位置。 　　无论是前世的三观，还是这辈子灵祐禅师的教导，都令裴文德无法对那些陷入危机的丫鬟们撒手不管。 　　在正常的情况下，裴文德的这种性格往往很容易被人骂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前世的他也的确因为这种性格招来了不少的是非，一度被身边那些不熟悉他的人视为“怪人”。 　　但同样的，一旦与裴文德这种人作为朋友，就会发现对方其实比任何人都还要靠谱。 　　最起码，你不用担心裴文德在危机时刻抛下你独自逃跑，更不用担心对方会在某些关键时候给你背后捅刀子。 　　就像现在这样…… 　　“呼！” 　　缓缓的长出一口气，内心不自觉的开始诵念起往生咒的裴文德没有一丁点犹豫，直接一个踏步迈进了这间阴森的庭院。 　　…………………………………………………………………………………………………… 　　与裴文德居住的西厢房不同，这片庭院是连接的东厢房的一部分。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片庭院才是真正的东厢房，李嫣然居住的那间厢房反倒像是老方丈专门为她搭建的闺房。 　　尽管在一间寺庙拥有自己的闺房，听上去有些可笑。 　　但考虑到李嫣然和方丈之间的关系，这种操作倒也在裴文德的理解范围之内。 　　毕竟裴文德又不是真正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他对正常人际关系的理解更开放，并不认为大家闺秀就必须待在自己的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行。 　　“三更半夜的闯鬼宅，这在前世的这个电影里已经是妥妥的作死了吧？” 　　用小声嘀咕的方式给自己壮胆，裴文德在进入庭院之后，很快就推开了第一间厢房的大门。 　　吱呀…… 　　伴随着一声门轴摩擦的声音，这间房间内的摆设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了裴文德的面前。 　　比裴文德居住的西厢房要稍微强上一点，被褥、烛火、桌椅、茶具应有尽有…… 　　从那些摆件的规格和样式来看，这明显是丫鬟们自己带来的，从这里能看出她们是这间目莲寺的常客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种浓郁的居家氛围，让这间房间时刻显得格外的诡异。 　　桌上的烛火还没有熄灭，旁边的两副茶具还在冒着腾腾热气，就连杯中的茶水都还是温热的…… 　　如果不是桌边没有坐人的话，单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倒是挺像两个丫鬟之间彻夜长谈的画面。 　　“有人在吗？” 　　强行压下自己内心的那个毛骨悚然之感，裴文德缓缓的把目光移向旁边的床榻。 　　站在裴文德的角度来看，床榻上的被褥并不整齐的盖着，就好像有人正躺在床上睡觉一样。 　　不过在知道这片庭院闹鬼之后，裴文德又怎么可能会相信，现在这个点还有人能安静的躺在床上睡觉呢？ 　　按照裴文德前世玩恐怖游戏的经验，自己一旦上去，恐怕还没等掀开被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恐怖的鬼脸了。 　　【感谢前世那些缺德的恐怖游戏和恐怖电影……】 　　心里默默的念了一句，裴文德一点点靠近床榻，然后非常果断的用狗腿刀挑开了那床捂得严严实实的被子。 　　哗啦…… 　　下一秒钟，惊悚而恐怖的一幕如期出现了。 　　只是和裴文德想象中不同的是，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一张恐怖而狰狞的鬼脸，而是比那还要令人心惊的画面。 　　“……” 　　在裴文德沉默的注视下，暗红色的血液甚至被褥和床榻流向地面。 　　而在于床榻中央，两具已经没有了血肉和骨骼，仅仅只剩下了人皮和头发的“尸骸”赫然躺着。 　　“不管你到底什么妖魔鬼怪，你这次都彻底激怒我了。” 　　内心的愤怒如火山般喷涌而出，裴文德虽然早就知道那只吊睛白额巨虎有“剥皮制鬼”的能力，也清楚的知道那些伥鬼们诞生的过程。 　　但知道和见到根本就是两码事。 　　将生物的血肉、骨骼消融，仅留下皮肤以供自己制作邪器，这种震撼人心的场面远远不是简单的言语描述就能够表达的。 　　白天还活生生和自己打过招呼的人，晚上就变成了两张可怖的人皮…… 　　这样巨大的心里落差，足以击溃任何一个心理防线较弱的普通人。 　　“如果你是想用这种方式击垮我的心理防线的话，那么你就选错办法了！” 　　眼神中闪过一抹悲悯，裴文德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更没有因此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因为越是到这个时候就越要冷静。 　　裴文德绝对不相信那只隐藏在幕后的鬼怪留下这两张人皮，只是单纯的为了炫耀自己的成果和能力。 　　趁机激怒自己，或者让自己产生某种盲目冲动的情绪，才是那只鬼怪留下这两张人皮的最终目的。 第二十章 纯阳之力 　　呼！ 　　就在裴文德转身打算去其它厢房看看还有没有幸存者的时候，原本静静躺在床上的两张人皮忽然鼓了起来。 　　就仿佛两个被吹足了气的皮球，顷刻间恢复了人形的人皮就宛如活人一般，猛然便扑向了背对它们的裴文德。 　　“糟了！” 　　千钧一发之际，裴文德对危险的直觉起到了作用。 　　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的他一个鲤鱼打滚，用一种看似狼狈、但却绝对安全的方法闪过了两只画皮恶鬼的猛扑。 　　下一刻，裴文德也顾不得掉落在地上的复合弓，右手的狗腿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撩起，恰到好处的划开了其中一只画皮的皮肤。 　　撕拉…… 　　狗腿刀在这一刻表现出了其强悍的战斗能力。 　　完美的力学结构配合上锋利的刀刃，哪怕是经过特殊强化的妖物，也无法完全抵御狗腿刀的刀锋。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裴伦德就已经脱离了危险。 　　恰恰相反，在裴文德一刀切开其中一张画皮的同时，另一张画皮也已然反应了过来，用它那双黑洞洞的窟窿双眼死死的盯着对方。 　　紧接着，房间内的烛火被妖风吹灭，裴文德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视野。 　　“这鬼东西居然还有智慧？” 　　根本没想到两张画皮居然还会先吹灭房间的烛火，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裴文德索性再次一个侧身翻滚，直接冲出了屋子。 　　哗啦啦…… 　　房间的门扉根本无力承受这种级别的冲撞，在裴文德冲出屋子的瞬间便轰然倒塌了。 　　呼！ 　　依旧不依不饶的两张画皮紧随其后，跟着裴文德冲到了月光之下。 　　在月光的照耀下，两张画皮那恐怖而又渗人的模样暴露无遗，给裴文德造成了比之前还要强烈的心理冲击。 　　裴文德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有一天被两张人皮给追杀。 　　尤其是那种鼓胀起来、宛如皮球一样的形态，远比单纯的两张人皮瘫在床上要恐怖的多。 　　淋漓的血液顺着人皮不断滴落，黑洞洞的双眼看不到任何的光亮…… 　　“抱歉，我现在还不能死！” 　　单膝跪地的裴文德在这一刻福临心至，在心里默念往生咒的同时，突然一刀划开自己的手掌，将自己的鲜血占满了整个刀身。 　　——纯阳之力！ 　　汹！ 　　刹那间，裴文德手中的狗腿刀绽放出了金色的光辉。 　　蕴含着纯阳之力的心头热血在佛经的作用下，暂时加持在了狗腿刀伤，并赋予了其比黑狗血更加强烈的驱邪属性。 　　“你们安息吧！” 　　说时迟那时快，再次挥刀力斩的裴文德十分流畅的就劈开了扑向自己的两张人皮。 　　“啊！”X2 　　似乎是在绝望的哀嚎，又好像是为自己的解脱而悲鸣…… 　　点点的金色光芒顺着刀伤的位置迅速蔓延，很快就占据了两张人皮恶鬼的全身各处，把它们变成货真价实的人皮“灯笼”。 　　然后，就像裴文德此前斩杀那几只伥鬼一样，熟悉的走马灯开始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回溯。 　　那是这两张人皮，或者说是这两位丫鬟生前的记忆。 　　…………………………………………………………………………………………………… 　　这两个丫鬟生前的名称叫春生和春辉，是自小陪着李嫣然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 　　说是丫鬟，实际上按照她们和李嫣然的关系，说是有实无名的亲姐妹也不为过。 　　平日里，春生和春辉会跟着李嫣然一起学习诗词歌赋、账目经商。 　　而在李嫣然脱不开身的时候，春生和春辉也会像幕僚助手一样，替她处理一些家里或者商铺的事情。 　　可以说，正是在春生和春辉的帮助下，李嫣然这对孤儿寡母才能够一点点摆脱那些穷亲恶戚，成为潭州出了名的乡绅富豪之家。 　　得益于此，春生和春辉也知道了一些有关于李家的家族情况。 　　就比如说，李家当初和卢家结亲的时候，作为当事人的双方都闹出了很大的动静，甚至一度把这门强强联合的亲事搅黄了。 　　就算是在勉强结合之后，李家大少爷也一直看不上与自己指腹为婚的卢家小女儿，成天在外面花天酒地、肆意挥霍。 　　好不容易等这位李家大少爷收敛了性子，开始和卢家小女儿安心过日子的时候，他又不知道抽的哪门子风，突然就抛妻弃子、跑到荒山野寺去当和尚了。 　　为此，没少有风言风语传到李家和卢家的耳朵里，李嫣然母子更是因此背负了不小的恶意中伤与骂名。 　　善妒、泼妇、克夫、绝嗣之类恶毒的言辞，春生和春辉几乎是从小听到大。 　　直到李嫣然不知道从哪得到消息，找到了藏身在目莲寺的老方丈，她这才算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 　　自那以后，李嫣然便成了目莲寺的常客，一直在劝说老方丈回家。 　　看着那个常年以泪洗面的老夫人面上，春生和春辉尽管对老方丈曾经的过往有一万种不满，却还是默默支持着自家小娘子的行动。 　　特别是在老夫人病倒之后，春生和春辉已然做好了一旦小娘子劝说再次失败，绑也得把老方丈绑回去的打算。 　　事实上，这也是为什么李嫣然这次会带这么多丫鬟来到目莲寺的原因。 　　不是李嫣然不想带一些壮汉过来，实在是这件事能尽可能的少人知道，就尽可能的少人知道。 　　况且以老方丈那瘦弱的体格，李嫣然觉得就算只是一些丫鬟们，强行把他带回自家也不是一件什么难事。 　　不说别的，单从行事作风上来看，李嫣然倒是颇有几分李家大少爷年轻时那种肆无忌惮的风格。 　　只可惜终究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就在春生和春辉做好第二天强行动手的打算的时候，她们却率先遭遇到了意外。 　　春生和春辉死亡前最后看到的一幕，就是一抹熟悉的绿色身影推开房门，然后朝着自己走来的画面。 　　震惊、恐惧、愤怒…… 　　通过两人的走马灯影像，裴文德几乎感同身受的体会了一遍春生、春辉临死前的那种绝望与挣扎。 第二十一章 金刚怒目 　　偌大的庭院内，点点星光透过树荫洒向大地。 　　站在两张被撕裂的人皮前，裴文德的神色凝重而悲悯，就宛如一尊肃然的怒目金刚，同时兼具了肃杀与救赎的气势。 　　特别是在裴文德重新捡回复合弓，并且把狗腿刀牢牢握在手中时，这种极端矛盾的气场赋予了他前所未有的神圣感。 　　任何人看到此刻的裴文德，都不会怀疑他是剥下这两张人皮的凶手，反而会异常笃定他正在进行的某场进行超度的法事。 　　菩萨睁眼、金刚怒目…… 　　这就是裴文德给隐藏在幕后的那只鬼怪的感觉，一尊天然制衡所有魑魅魍魉的“克星”。 　　“果然是纯阳之体……” 　　阴恻恻的声音从黑暗中悄然传出，原本阴森的庭院在这一刻变得更加的阴森了。 　　“纯阳？” 　　缓缓的转过身子，裴文德注视着那个一点点从黑暗中现身的绿色人影，他感觉自己似乎终于破解了一点自己的身世之谜。 　　为什么自己诵念的往生咒会有超度鬼怪的功效？ 　　为什么自己的血液会拥有比黑狗血更加强力的辟邪属性？ 　　以及最重要的，为什么自己能够感知到山林地脉上正在发生的事情？ 　　“所以，这就是你劝我晚上不要出来的原因吗？” 　　当裴文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个绿色的人影总算是完全显露在了月光之下。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开始就在寺庙外发现裴文德的青衣丫鬟，或者说披着“青衣丫鬟”这张人皮的鬼怪。 　　“我的血液似乎天然克制你们这些鬼怪，所以你怕我晚上出来会扰乱你原本计划？” 　　裴文德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到底是不是对的，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青衣丫鬟此前有意无意警告自己的原因。 　　然而青衣丫鬟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他的猜测，令他流露出惊愕的表情。 　　“扰乱我原本的计划？你未免有些太看得起自己了！” 　　目光不经意间在裴文德的狗腿刀上扫过，青衣丫鬟的脸上随即露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纯阳之力对别的鬼怪来说也许是致命的……” 　　“但于我而言，不过冷水与温水的区别罢了。” 　　“你会害怕自己被一盆温水泼到？而且还是一位孩童手里的温水？” 　　何为纯阳？ 　　阳之极致谓之“纯阳”，是一切阴属鬼物的天然克星。 　　而纯阳又分两种，一种是气血充沛、阳气十足，天生就拒绝任何鬼魅的“纯阳”。 　　这种“纯阳”基本上属于老天给饭吃，是那些生于阳年阳月阳日，拥有极阳体魄的天选之子。 　　而另一种纯阳的是思想刚烈、意志坚定，以言行辟易鬼神的“纯阳”。 　　这种“纯阳”一般只有那些热血志士、舍生取义之人才配拥有，是需要极高的思想觉悟和学识境界的。 　　裴文德的情况有些特殊，似乎是两种都沾，所以才有此前种种神异的表现。 　　但是无论如何，仍然是凡人的裴文德都不可能伤害到一只至阴至邪的鬼物。 　　两者之间的差距之大已经超出了纯阳之力所能弥补的范围。 　　“我之所以劝告你，单纯只是因为我‘欣赏’你罢了！” 　　完全不顾裴文德那一脸惊愕、脊背发凉的表情，青衣丫鬟用一种痴迷、沉醉的眼神看着不远处的裴文德。 　　【等等，我这是被一只鬼怪给看上了？】 　　裴文德此刻的复杂的表情已经不能用简单的言语来形容了，特别是在不清楚对面那只鬼怪究竟是男是女的情况下。 　　或者说，对于画皮这样的鬼怪而言，真的有所谓的性别之分吗？ 　　“抱歉，我对变态不感兴趣！” 　　思及至此，反应神速的裴文德反手就是搭弓、拉弦、射箭一气呵成，根本不给青衣丫鬟任何反应的余地。 　　崩！ 　　于是，离弦之声瞬间传遍了整个黑夜，青衣丫鬟一点都不意外的直接被箭矢命中了。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裴文德措手不及了。 　　嘭！ 　　就宛如棒槌锤打鼓面，被高速箭矢射中的青衣丫鬟并没有如他预想中的那样被一箭贯穿，而是连人带箭一起撞在了后面的院墙上。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裴文德解决了青衣丫鬟。 　　恰恰相反，这只能说明这一箭并没有取得裴文德想要的效果，甚至可能连伤都没伤到对方。 　　毕竟裴文德复合弓的力道虽然夸张，但也没达到能够一箭将人击飞到这种程度的地步。 　　就像射杀两只伥鬼，在它们飞身猛扑的情况下，裴文德射出的箭矢也只是让它们跌飞出去而已。 　　别的不说，裴文德现在可没看到自己的箭矢贯穿了青衣丫鬟身体。 　　“居然把箭矢力道都卸掉了？” 　　排除了一切的不可能之后，哪怕结果再怎么不可思议，裴文德也不得不接受青衣丫鬟用一种诡异的方式转移了箭矢上力道的结果。 　　“那你尝尝我这一箭怎么样！” 　　略微一思索，裴文德立马抽出了第二支箭矢，然后果断将自己掌中残留的血液抹在了箭头上。 　　如果说普通的箭矢不能够破防，那么拥有强力驱邪属性的箭头，又能不能够破解青衣丫鬟那种诡异的能力呢？ 　　最起码，裴文德是不相信青衣丫鬟刚刚的说辞的。 　　要是自己的纯阳之力真的只是所谓的“温水”的话，青衣丫鬟还会驱使着之前的那两张画皮偷袭自己吗？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自己的纯阳之力真的是所谓的“温水”，裴文德也有把握把“温水”灌到这些鬼物们的身体里去。 　　裴文德就不信了，这些由人皮化作的恶鬼还能够有里到外的都免疫自己的纯阳之力？ 　　崩！ 　　电光火石之间，又是一声箭矢离弦的声音骤然响起。 　　不知道是箭头上那些血液的威慑力，还是青衣丫鬟终于反应过来。 　　这一次的它在自己被箭矢射中之前，就已然化作了一张薄薄的人皮，恰好与裴文德射出的箭矢擦肩而过。 　　“吼！” 　　宛如狮吼虎啸、又好似恶鬼凶魂…… 　　那只一直隐藏着黑暗之中驱使着伥鬼的巨虎，也选择在这个时候凭空现身，然后表情狰狞的扑向了裴文德。 第二十二章 山君伥虎 　　“这就忍不住了吗！” 　　见此情形，早就一直在防备这一幕的裴文德二话没说，抽出自己手中的狗腿刀挥向了那头巨虎。 　　当然了，裴文德并不认为现在的自己有降龙伏虎的能力，他之所以抽出狗腿刀，只是为了暂时逼退这头巨虎。 　　只要这头巨虎还有生物般趋利避害的本能，它就一定会对这把沾染了纯阳之血的狗腿刀进行闪避。 　　“吼！”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几乎就在裴文德抽出狗腿刀的那一刹那，飞扑过来的猛虎就和之前的画皮一样，瞬间坍缩成了一张虎皮。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令裴文德倍感震惊，难道自己眼前的这只猛虎不是正主吗？ 　　可伥鬼记忆中的猛虎分明是一头真正的吊睛白额巨虎？ 　　还是说，那头吊睛白额巨虎也只是一张兽皮？ 　　这么一想的话，眼下出现的这头猛虎好像的确有些尺寸不符。 　　它似乎没有伥鬼们记忆中那只虎妖的体型，充其量也就是一只普通老虎的体型罢了？ 　　脑海中在这一瞬间闪过千万个念头，但这并不妨碍裴文德将手中的狗腿刀甩出，狠狠的将那张虎皮钉在一旁的墙壁上。 　　叮！ 　　如果猛虎还保持着之前的体型，裴文德还真不敢这么轻易的就将狗腿刀甩出。 　　然而仅仅只剩一张虎皮的猛虎固然可以躲过裴文德的第一次攻击，却没办法躲过其脱手而出的第二击。 　　“居然愚蠢到把自己手中的武器丢出去，看来你根本就没有它说的那么危险！” 　　伴随着一阵阴冷刺骨的寒风，裴文德的影子忽然毫无预兆的隆起、扩张，然后化作一只面目狰狞的伥鬼咬向着对方。 　　这是一只新出现的伥鬼，从它的外表来看，它活着的时候似乎是一位青楼的艺伎。 　　无论从打扮和气质来看，这只伥鬼都比裴文德之前的伥鬼更加像人，或者说更加像一个有着生活阅历的活人。 　　只可惜，裴文德可不管这只伥鬼生前是什么人？ 　　意识到危险的他反手便将弓弦套在了这只伥鬼的脖子上，然后在对方惊怒的眼神中猛然用力，硬生生把它的头颅给切割了下来。 　　“干！这一定是我两辈子以来干过的最恶心的一件事！” 　　强忍着呕吐的感觉，裴文德像踢皮球一样把伥鬼的头颅给踢飞，顺带还在弓弦上抹上了自己的血液。 　　与青衣丫鬟相比，眼下这只伥鬼明显只是一只普通的伥鬼。 　　在头颅被割掉之后，这只伥鬼就和其它被裴文德干掉的伥鬼一样，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但这并不意味着裴文德的危机就得到了解除。 　　相反，更大的危机已然出现，并且比裴文德之前遇到的任何一次危机都还要危险一百倍。 　　“所以，我这是捅了鬼窝了吗？” 　　一连后退数步，直到退到了庭院的唯一出口处，裴文德才总算是看清楚这间庭院如今的情况。 　　除去先前被干掉的两张画皮、一只虎皮、以及一只伥鬼之外，就在裴文德短暂缠斗的瞬间，庭院的各处又冒出了十几只狰狞的恶鬼。 　　隐藏在树荫里的鼠型恶鬼、沐浴在月光下的剑客凶魂、刚刚从房间里出来的人形厉魄…… 　　裴文德目之所及之处，少说也有十余只形态不同、乃至于种族都不太一样的恶鬼成员出现在了庭院之中。 　　“那只凶虎还真是一点都不‘挑食’啊！” 　　只一眼望去，裴文德就意识到这些恶鬼们的出处。 　　凡是被那些老虎杀死的存在，都会被其捕获灵魂、成为其麾下的伥鬼。 　　由于之前先入为主的观念，裴文德一直以为只有被老虎杀死的人类才会成为伥鬼。 　　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那只吊睛白额巨虎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伥鬼的种族，凡是被其吃掉的生物，都有几率成为伥鬼。 　　之所以之前出现在官道上的伥鬼都是人类，可能仅仅只是因为“人类”的这个身份可以帮助它们在官道上骗人罢了。 　　“居然到现在都还不现身，我现在有点佩服那只凶虎的耐心了。” 　　缓缓调节着自己的呼吸节奏，刚刚那短暂而剧烈的交锋消耗了裴文德的大部分体力，他可没把握继续在这群恶鬼的攻击下，寻找那只隐藏在幕后的老虎。 　　裴文德的当务之急是摆脱这群恶鬼们的纠缠，通知寺庙内的其他人赶快逃跑。 　　至于居住在厢房里的丫鬟们？ 　　在看到这么多恶鬼现身之后，裴文德对她们的生还已经不抱任何期望了。 　　“现身？老虎？” 　　于是，就在裴文德思考该怎么脱身之际，先前被逼的变回“原形”的青衣丫鬟重新变成了人类的形态。 　　“哈哈，看起来你好像误会了些什么东西？” 　　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恶意笑容，比起人类更像是恶鬼的青衣丫鬟张狂的大笑着，眼神中的嗜血杀意简直比裴文德之前遇到的那只女性伥鬼还要更甚。 　　“你以为我们还是‘山君’的下属吗？” 　　“不不不，我们此次来是来杀‘山君’的！” 　　此话一出，裴文德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他的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便是那位慈眉善目的老方丈。 　　“那个老和尚……果然是伥虎？！” 　　惊讶、错愕、茫然、不解…… 　　裴文德只感觉自己脑子忽然打结了，此前的一系列线索和情报在这一刻彻底混杂在一起。 　　如果说，眼下这群恶鬼已经不再是那只吊睛白额巨虎的伥鬼，反而和那只女性伥鬼一样，是对巨虎怀有怨恨与愤怒的存在。 　　那么真正的吊睛白额巨虎会是谁呢？ 　　在官道上被自己猎杀的三只伥鬼和这群伥鬼是一伙的吗？ 　　还有，驱使着伥鬼们在官道上捕猎“血食”的幕后邪祟又会是谁呢？ 　　以及最重要的一个问题，这群伥鬼们为什么会混在李嫣然的丫鬟队伍里，它们与李嫣然又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或者换种说法，李嫣然和吊睛白额巨虎又是种什么关系？总不会真的是父女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这第一次下副本，就让我碰上这么复杂的剧情真的好吗！】 第二十三章 百年蛇妖 　　就在裴文德陷入真正的危机之时，目莲寺的大雄殿内，圆德和慧寂的战斗也接近了尾声。 　　“阿弥陀佛！” 　　伴随着慧寂的一声佛号，他身后的菩提佛光自然褪去，整个大殿也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和祥和。 　　唯有躺在地上的圆德，才能证明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战斗。 　　与气质淡然、毫发无伤的慧寂相比，圆德现在的情况就惨多了。 　　身体尽是骨折和被殴打的淤青，左眼的眼眶也红肿的遮住了视线，就连和尚那标志性的光头上都隆起了一个个大包。 　　单从形象上来看，圆德现在身上的伤是与其说是致命，倒不如说是侮辱性更强一点。 　　“为什么不杀我？” 　　艰难的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圆德，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场战斗的难度了。 　　自从慧寂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以近乎于陆地神仙的修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这场战斗的胜负就已经被注定了。 　　元德现在唯一奇怪的是，明明表现的如此气势汹汹的慧寂，却在真正需要下杀手的时候表现的十分的“懦弱”。 　　“我佛慈悲，出家人须以慈悲为怀。” 　　嘴角微微扬起一抹淡笑，慧寂用一种不知道是调侃还是认真的语气低喃道。 　　“小僧我可是一个真正的出家之人，又怎么可能违反纪律杀人呢？” 　　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圆德只是死死的盯着慧寂的脸，一点都不相信对方现在的说辞。 　　毕竟他之前踏入大雄宝殿时爆发的戾气和暴躁，怎么看都不像是慈悲为怀的出家人，说他是杀人无数的惯犯圆德都信。 　　“一个差点证得‘阿罗汉’之位、又因破戒而修为散尽的家伙，居然还害怕违反戒律？” 　　证得“阿罗汉”是普通佛家修行者的至高荣耀，几乎等同于道家的阳神境界。 　　差点证得“阿罗汉”之位的慧寂等于是半只脚踏入彼岸，行走于人间的真佛化身，在任何地方都能够被称之为“活佛”的存在。 　　站在这个角度来看，曾经差点踏入彼岸又最终变成凡人的慧寂，怎么看都不可能是那种循规蹈矩的普通僧侣。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一般的普通僧侣也根本不可能勘破彼岸，更不用说在踏入彼岸的最后一时刻破戒而出。 　　“口头之戒好破，心中之戒难破。” 　　“更何况，前人之道并非我之道路……” 　　“不明白这一点，抵达彼岸也不过是踏入另一片苦海罢了。” 　　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进行纠缠，慧寂转头便看向了大雄宝殿正中央那尊释迦佛。 　　“倒是你，一片赤子之心却沦为妖物的帮凶，从此踏入歧途，未免有些太可惜了。” 　　就仿佛是在回应慧寂的话一样，原本平静的释迦佛忽然异常的抖动一下。 　　轰隆！ 　　霎时间，释迦佛身骤然崩裂，无数道青色的光辉从佛身底座升腾而起，照亮了整个大殿。 　　“糟了！” 　　原本还胸有成竹的慧寂在看到这一幕之后，脸色突然一变，连忙扔出自己的佛珠想要镇压这股青光却已经为时已晚了。 　　汹！ 　　当释迦佛身彻底崩坏之时，一条巨大的青蛇从佛身中钻出，直接撞破穹顶腾空而起。 　　“师父，您交代的任务我终究还是没能完成。” 　　愣愣的注视着青蛇腾飞的身影，圆德既像是解释，又像是嘲讽般的咛喃道。 　　“蠢和尚，目莲寺内从来都没有孕育什么灵宝，这里有的只是一条被镇压的百年蛇妖……” 　　这话一出，轮到此前信誓旦旦的慧寂懵逼了。 　　“这里没有灵宝？只有一条被镇压的蛇妖？” 　　仔细想想好像的确如此，汇聚方圆十余里地的山势走向形成“聚宝”之势，的确是孕育宝物的基础条件。 　　但从来没有人规定过，这样的条件只能用来孕育灵宝。 　　恰恰相反，如果有人愿意舍弃这种优渥的条件，又有高僧护法抵御那些汇聚而来的群邪妖物。 　　用这样的地势条件来镇压大妖，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天然选择了。 　　“难道，小僧我又搞砸了什么？” 　　……………………………………………………………………………………………… 　　同一时间，偏僻的东厢房庭院内。 　　“那是……什么？” 　　正被鬼物们团团围住的裴文德，自然不会忽略那道出现在大雄宝殿上空的青光。 　　只是由于天色和角度的问题，裴文德并没有看清那道青光的真实面貌，他甚至没注意到那道青光是从大雄宝殿内钻出来的。 　　“它脱困了！” 　　反观那些由不同生物所化的鬼怪，它们在看到那道青光之后纷纷流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就好像谋划已久的大事件终于成功，那种计划成功后的欣喜若狂，根本不需要任何的掩饰都能看得出来。 　　只是令裴文德觉得有些违和的是，并不是所有的鬼怪都对于青光的出现而感到欣喜。 　　或者换种说法，哪怕就是这些鬼怪中最欣喜若狂的存在，也难掩它们对青光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和颤栗。 　　【借刀杀人？驱狼吞虎？】 　　联想到这些鬼怪们对于吊睛白额巨虎的仇恨，裴文德觉得它们要是放出了什么更加恐怖的妖怪，自己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二十年前，它重创了‘山君’，这才有了我们这二十年来的短暂自由。” 　　像是在裴文德的解释，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在宣泄自己内心的狂喜…… 　　青衣丫鬟在这个时候适时的再次开口了，并且毫不掩饰自己的胜券在握。 　　“这二十年间，我们一直在担忧着‘山君’的卷土重来……” 　　“为此，我们的内部也一直在分裂。” 　　“有些懦弱的家伙选择像以前一样，成为‘山君’麾下的恶鬼，为了讨好它而继续诱骗和猎捕‘血食’。” 　　“而有些家伙则选择成为墙头草，认为只要自己老老实实的听命于‘山君’，‘山君’就不会计较这二十年来的背叛。” 　　“但是我们不同，我们仇恨‘山君’，仇恨那个把我们变成这副鬼样子的虎妖！” 　　“所以我们选择了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那就彻底杀死‘山君’，杀死一切与‘山君’有关的一切人！” 第二十四章 青鳞大蛇 　　目莲寺，真正的东厢房附近。 　　“孽债来了！” 　　抬头仰望着大雄宝殿的上空，似乎对青蛇脱困早有预料的老方丈如此低叹一声。 　　“爹？” 　　同样注意到的那条在寺院上空腾飞、嘶吼的巨大青蛇，从未见过真正妖怪的李嫣然顿时吓得花容失色，然后不知所措的看向了身边的老方丈。 　　“女儿……” 　　在李嫣然的印象中，好像从来没在自己面前流露过笑容的老方丈第一次笑了。 　　只不过那么笑容中隐藏的意味，却让李嫣然产生了一种浓浓的不祥之感，她宁愿自己从没见过老方丈这样的笑容。 　　“爹！我们逃吧！” 　　“不管你曾经做了什么，也不管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们逃吧！” 　　从来都不是什么愚蠢之人的李嫣然略带哭腔的说道，她还想多听老方丈叫自己几声女儿。 　　“别忘了，娘她还一直在等你啊！” 　　“你不能再对不起她了，还是说你真的想一辈子当个负心汉吗？！” 　　轻轻的摇了摇头，老方丈并没有正面回答李嫣然的问题。 　　“女儿，算是我这个当‘爹’的最后的私心吧！” 　　“接下来有损你爹形象的事，你就不需要知道了……” 　　“你只要记住，你爹一直到最后都不是‘负心汉’！” 　　于是，在李嫣然陷入昏迷的最后一刻，她耳边回响起的便是老方丈那洒脱、郑重、却又带着些许霸气的声音。 　　“你们这些隐藏在暗处妖魔鬼怪，不管你们过去有什么仇怨，老僧今天都在这里接下了！” 　　…………………………………………………………………………………………………… 　　轰隆！ 　　庞大的青蛇在云层间穿梭腾云，巨大的狂风亦在山野间呼啸吹拂…… 　　此时此刻，随着老方丈那宛如龙吟虎啸般的怒吼，整个天地仿佛为之一暗，漫天的乌云开始朝着目莲寺的方向汇聚。 　　“嘶……” 　　舌窍未开、横骨未化的青蛇首先响应了老方丈的怒吼，发出一声丝毫不逊色于他的嘶鸣。 　　紧接着，目莲寺内外开始出现了数量庞大的恶鬼，并且数量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多。 　　它们或是面目狰狞、或是血盆獠牙、亦或是凶神恶煞…… 　　总之，在青蛇席卷方圆十余公里的煞气，把这个原本的“聚宝之地”变成妖气纵横的恶地之后，那些原本是为了灵宝现世而聚集起来的妖邪纷纷被迫现身。 　　——龙蛇嘶鸣，妖乱人间！ 　　目莲寺内的普通僧众有的甚至还在睡眠之中，就被这惊人的煞气与阴气惊醒，然后沦为了那些恶鬼们的食物。 　　至于造成这一切混乱的青蛇，它根本看都没看那些群魔乱舞的妖邪。 　　自始至终，青蛇的目标都只有老方丈一个人。 　　“嘶！” 　　正所谓“云从龙，风从虎”。 　　当青蛇那庞大的身躯由天空俯冲而下，砸毁院落的墙壁迫降到老方丈的面前时，阴雨与狂风随即在整个寺庙内蔓延。 　　轰隆隆…… 　　围墙被吹倒、大树被吹翻…… 　　仅仅一个眼球就有头颅大小的青蛇低声的嘶鸣着，蛇信子吐出的妖气威慑着四周那些蠢蠢欲动的鬼物们。 　　只要青蛇和老方丈还没有“化解”恩怨，附近的那些妖邪鬼物就算有再大的怨恨，也绝对不敢迈进这间院子半步。 　　不然的话，这条修炼百年的巨蛇会让在座的鬼物们知道什么叫做“魂飞魄散”。 　　“阿弥陀佛！” 　　面对这条直起上半身俯瞰自己的巨蛇，老方丈仰头诵念了一声佛号。 　　“你我之间本无仇怨，无奈‘阻道之恨’大于任何仇怨。” 　　“我毁你道途，你毁我一生，我们原本已经扯平了。” 　　“但贫僧当初怨愤未平，又趁你疗伤之际镇压你二十余年……” 　　“所以，今天只要你答应不伤害到旁边这丫头，任何报复我都接下了，任凭处置、绝不反抗。” 　　此言一出，原本做好了大战一场准备的青蛇不禁一愣，脸上随即流露出了一抹人性化的错愕与讶然。 　　“嘶？” 　　像是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曾经的敌人竟然会变成如此“懦弱”，青蛇在思索片刻之后，猛然朝着对方吐出一口毒雾。 　　“咳咳……” 　　刹那间，氤氲的绿色毒雾开始在庭院中蔓延，老方丈更是被呛的剧烈咳嗽了起来。 　　但是就像老方丈自己承诺的那样，除了挥手驱散李嫣然附近的毒雾之外，他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任由毒气随着呼吸进入自己体内。 　　“阿弥……咳咳……陀佛……” 　　…………………………………………………………………………………………………… 　　“咳咳，还好那些家伙没追上来。” 　　趁着青蛇现身而导致混乱，意识到不妙的裴文德果断撤出了庭院，逃离了那群以青衣丫鬟为首的伥鬼们。 　　当然了，为了摆脱那群难缠的恶鬼，裴文德也是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的。 　　这点，从他那破碎的衣物和身上的血痕就能看得出来。 　　那些伥鬼可不是什么善茬，要不是顾及到裴文德的血液中蕴含的纯阳之力，它们早就像撕碎其它猎物一样，把对方撕成碎片了。 　　说到这，还得多亏了青蛇的出现，它与山君之间的战斗吸引了在场绝大多数鬼怪们的注意力。 　　包括青衣丫鬟在内的伥鬼们，都十分清楚这一战对它们的意义。 　　青蛇如果胜了，那就不枉它们在李嫣然身边蛰伏那么久，费那么大精力一点点牵制、分散山君对青蛇的关注和封印。 　　反之如果山君胜了，那么面对这群背叛了自己的伥鬼们，以它过往的性格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将所有伥鬼吞噬。 　　可以说，青蛇与山君之间的战斗胜负，直接关系到它们接下来的命运。 　　在这种情况下，这些伥鬼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一旦青蛇露出了颓势，哪怕冒着冒犯青蛇的风险，它们也会不顾一切的向山君发起总攻的。 　　裴文德虽然不知道这一点，但通过伥鬼们的言行，他也能感受到自从那道青光现身之后，它们的注意力就已经不在自己的身上了。 　　【所以，我这算是捡回一条命了吗？】 　　【新一代‘拣命王’成就达成.JPG！】 第二十五章 凶煞戾气 　　【新一代‘拣命王’成就达成.JPG！】 　　利用自我吐槽舒缓了一下内心积攒的压力，裴文德这才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肌肉都在酸疼。 　　尽管刚刚的那场战斗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其中消耗的精力和体力却是前所未有的，远远超出了裴文德日常训练的极限。 　　当然了，作为体力训练消耗的代价，裴文德的战绩也是斐然的。 　　在今天之前，裴文德从没想过自己会做出这么夸张的事情，在一天不到的时间里就接连斩杀了八只鬼怪。 　　白天那四只伥鬼也就罢了，除了第一位马拯，其它三只伥鬼都是裴文德在做好了万全准备的情况下进行的“伏击”，根本没有任何的危险性可言。 　　但刚刚的两张人皮、一张虎皮、以及艺伎伥鬼却不一样，那是裴文德在完全被动的情况下进行反击的。 　　再加上青衣丫鬟的存在，裴文德可以说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随后逃离那群伥鬼们的围攻就更不用说了，裴文德到现在都还没彻底缓过神来。 　　“等等，这情况似乎有点不对？” 　　就在裴文德一边苦笑，一边打算先溜出目莲寺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寺庙内的情况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的氤氲雾气，正在寺庙内蔓延着。 　　伴随着这股氤氲雾气扩散的，还有一股一种冷然肃杀的气场…… 　　这种冷然与肃杀的感觉，与庭院内那种阴森的感觉貌似有些相似。 　　只是比起伥鬼们身上散发的那种阴森，正在寺庙内蔓延的这股气场更加肃杀。 　　受到这股气场的影响，裴文德能够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一种嗜血的冲动亦随之涌上心头。 　　这是裴文德从未体会过的一种感受，就好像自己体内隐藏的某种黑暗面正在被激活，并且自己还产生了一种十分享受和熟悉的感觉。 　　这不正常！ 　　而且很不正常！ 　　裴文德可不记得自己有人格分裂或者精神分裂之类的症状，这种近乎于失控的状态他两辈子加起来都从来没有体验过。 　　“煞气？”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么一个词汇，裴文德几乎本能的就把这个词，与寺庙内正在蔓延的这股肃杀之气联系在了一起。 　　如果说，活人身上携带的是阳气，鬼怪们身上携带的是阴气。 　　那么现在这股刺激着裴文德，让他产生某种嗜杀和嗜血之感的气就是当之无愧的煞气了。 　　煞气即凶秽之气、不祥之气。 　　理论上能够对生物产生负面影响的所有“炁”，都能够被归结为煞气。 　　此时此刻，裴文德唯一能够联想到的这股煞气的源头，便是那头至今都还没有现身的吊睛白额巨虎。 　　“那里就是‘源头’吗？” 　　强忍着内心的躁动，裴文德得把目光投向了李嫣然和老方丈所在的庭院，本来想直接退出寺庙的他一下子迟疑了。 　　如果事实如裴文德猜测的那样还好，老方丈作为伥鬼们口中的“山君”，肯定会竭力保护自己的女儿——李嫣然的。 　　但万一要是裴文德猜错了，老方丈并不是那头吊睛白额巨虎。 　　那么他一路上跑出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些被鬼怪们杀死的僧侣，将会是他们最终的下场。 　　“抱歉，我已经尽力了。” 　　犹豫片刻过后，裴文德终究还是没有达到那种舍己为人的境界，决定暂时先离开这个鬼怪聚集的危险之地再说。 　　心存善念、魄力十足，往往是裴文德给别人的第一印象。 　　然而只有裴文德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建立在“力所能及”的基础上的。 　　现如今，这间沦为“鬼窟”的寺庙已然超出了裴文德力所能及的范畴之外。 　　从青蛇现身、鬼怪汇聚的那一刻起，裴文德就已经再无余力去保护别人，勉强自保已经是他的能力极限了。 　　特别是在裴文德已经意识到自己似乎出现了某种异常状态的情况下，他现在必须先想办法解决掉这些煞气对自身的影响才行。 　　不然的话，裴文德毫不怀疑自己会成为这些暴走的鬼怪中的一员。 　　汹！ 　　不过，眼看就在裴文德下定决心即将离开之际。 　　原本遍布整个寺庙的煞气忽然一敛，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朝着庭院的方向收缩、汇集。 　　紧接着，一道肉眼可见的青色光辉骤然冲天而起，转瞬间便消失在了裴文德的视野之内。 　　还不等裴文德意识到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一声怒吼便紧随其后的传到了他的耳边。 　　“尔敢！！！” 　　这个声音愤怒而雄浑，但那略微颤动的语调中却透露着凄惨和悲凉的意味。 　　…………………………………………………………………………………………………… 　　时间退回到十秒钟之前，也就是青蛇选择撤退的时候。 　　“尔敢！！！” 　　浑身已经被剧毒侵蚀、模样看上去极其凄惨的老方丈刚松口气，转身便看到一团幽绿色的阴影自李嫣然背后缓缓升起。 　　大惊之下，一只吊睛白额巨虎的虚像骤然出现在老方丈的身后，然后犹如饿虎扑食般猛的扑向了那团幽绿色的阴影。 　　“吼！” 　　下一秒钟，震耳欲聋的虎啸声传遍了方圆十余里地。 　　轰！ 　　比最高当量的烈性炸弹制造的爆炸还要夸张，剧烈的轰鸣伴随着宛如地震般的声响直接震塌了李嫣然身后的厢房。 　　只可惜，敢于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手的恶鬼，自然是对老方丈的手段有所了解的。 　　所以只见那团绿色的阴影如吹气球般迅速膨胀，顷刻间便化作了一尊足足有四、五米高的绿色恶鬼，一拳将那头巨虎的虚影彻底打碎。 　　“山君！你也有今天！” 　　青面獠牙、骨横体壮…… 　　一切能够用于形容强壮和凶残的词，都能够用在这尊突然出现的绿色恶鬼身上。 　　那张血盆大口里长着如野兽般尖锐的牙齿，身体的每一根筋肉都仿佛钢筋铸就的一般…… 　　如果不看它手中的李嫣然，以及脸上那么悲戚、愤慨的神色，恐怕谁都不会认为它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放开她，这与她无关，她是无辜的。” 　　面色沉静的凝视着恶鬼，老方丈的声音中似乎透露出了些许哀求。 　　“哈哈哈！当初你杀死我全村，将我炼作恶鬼的时候，有考虑过我和我的家人是无辜的吗？！” 　　声音凄惨而悲凉，绿色恶鬼的声音虽然没有此前的老方丈那么响亮，但语气中传达出的浓浓悲伤却远胜其不知多少。 　　“自从二十年前，我恢复了生前的全部记忆之后，就一直在努力寻找你的下落，想着终有一天要让你血债血偿！” 　　“没想到终于让我等到了今天……” 　　“杀人者人恒杀之，你今天就尝尝我曾经饱受过的痛苦吧！” 第二十六章 被夺走的人生 　　咔嚓……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之声，现场的氛围顿时陷入了沉默与寂静。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声骨骼断裂之声并非是从李嫣然身上传出来的，而是绿色恶鬼自己的胸前肋骨断裂的声音。 　　“你……” 　　双眼怒目圆瞪，只见绿色恶鬼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自己的胸膛。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看着自己胸前这位看着一拳贯穿了自己胸膛，却仍旧神情淡定的青衣丫鬟。 　　“我不是说过了吗？” 　　“你们怎么报仇无所谓，就算是把山君千刀万剐我也是支持的。” 　　“但有一点我记得我提醒过你们，那就是千万不能伤害到李嫣然。” 　　缓缓的抬起头来，嘴角咧起、露出一抹狰狞笑容的青衣丫鬟如此说道。 　　“不听话的‘工具’可不是合格的‘工具’，是要被销毁的！” 　　话音未落，身材魁梧的绿色恶鬼忽然发出一声悲鸣，紧接着它的身体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塌陷、干瘪。 　　转眼之间，巨大的绿色恶鬼便已经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绿色人皮。 　　如此惊人的逆转顿时惊呆了隐藏在暗处的所有恶鬼们，它们完全没想到居然有鬼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对自己的“同类”出手。 　　就算恶鬼们之间要互相残杀，不也应该等到干掉山君之后吗？ 　　还有，明明同为被山君杀死的伥鬼，青衣丫鬟为什么会对山君的“女儿”如此在意？ 　　“你背叛了我们。” 　　平静的声音突然从某颗大树下传来，一只手持长剑、身披长袍的凶魂面无表情的说道。 　　生前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顶尖刺客，死后亦是这群伥鬼中最具攻击性的狠厉凶魂。 　　剑客可以说是除青衣丫鬟之外，这群伥鬼中最先找回自己生前感情的存在，所以它对山君的憎恨也仅次于青衣丫鬟。 　　“而且，你还在偷偷的进食‘血食’。” 　　此话一出，不单在场的鬼怪们震惊了，就连老方丈也不自觉的收缩了一下瞳孔。 　　“血食”并不是指什么带血的食物，而是妖物们对人类的蔑称。 　　通常而言，只有妖怪们才会进食“血食”，而由人类死后所化的鬼怪就算再怎么失去理智，也很少也会以同类为食的。 　　“那些没有选择跟我们一起复仇的伥鬼们中间，就有一部分是你派出去寻找‘血食’的吧！”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剑客凶魂在这里却采用了肯定的语气。 　　就像妖怪们可以通过进食“血食”来获取人类身上的阳气，详细了解人体结构，鬼怪们也可以利用这样的方式来完成某种特殊的蜕变。 　　只不过这个过程往往十分的痛苦，痛苦到就算是秉持着怨恨而生的鬼怪，也很少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晋级蜕变。 　　毕竟阴气和阳气之间的冲突，可比普通的水火冲突要痛苦太多了，稍有不慎就会导致自己行神俱灭。 　　“我们都已经不是人了，为什么还要遵守人的道德法理？” 　　不屑的嗤笑一声，青衣丫鬟完全不在意四周那些蠢蠢欲动的恶鬼们，继续低声的说道。 　　“你们要报仇，我不阻止，甚至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但是李嫣然，你们绝对不能碰！” 　　就仿佛是在印证自己所说的话一样，青衣丫鬟话音刚落，它的身体就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扭动了起来。 　　在这种诡异的扭曲之下，无数被其束缚的冤魂厉鬼努力想要冲破青衣丫鬟皮囊的束缚，却只留下了一张张狰狞的鬼脸。 　　远远望去，就好像青衣丫鬟是由无数厉鬼构成的集合体一般。 　　一张张狰狞恐怖的鬼脸争先恐后的浮现出来，短暂的在它的皮肤表面留下了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李立富……” 　　就在在场所有鬼怪都纳闷青衣丫鬟为什么会对李嫣然如此区别待遇的时候，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切的老方丈一口道破了对方的真名。 　　“别叫我的名字！你这只该死的虎妖！” 　　骤然瞪大双眼，青衣丫鬟、或者说李立富恶狠狠的盯着老方丈，眼神中的怒火简直要喷薄而出了。 　　“你披着我的人皮，顶替了我的人生，还奴役我的灵魂……” 　　“现在居然还假惺惺的在我女儿面前装慈父，哪怕把你千刀万剐了也不解我的心头之恨！” 　　说到这里，青衣丫鬟突然语气一顿，然后用一种近乎病态的笑容笑道。 　　“哈哈，你或许不知道吧？” 　　“我现在披着的这张人皮，可是你曾经最宠溺的那个小妾的哟！” 　　“这二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着该如何报复你，单纯杀了你那是便宜你了。” 　　“所以我模仿你的做法，把你出家前最宠溺的那个小妾的皮肤给硬生生剥了下来，然后一点点的炮制成了现在这张‘千面画皮’。” 　　语气中充满了病态的笑意，李立富言辞中透露出的是阴森和冷然，足以令任何一个旁听者为之胆寒。 　　“要不是你留下的佛珠保护着那个卢家的丫头，我真想把她的皮肤也剥下来。” 　　“她应该才是你最爱的女人吧？” 　　“就算失去了记忆，就算把自己当成了人类，你也在尽心尽力的保护那丫头！” 　　随着李立富一点点讲述着自己与老方丈的过往，他语气中那种深入骨髓的恨意也在一点点的渗透了出来。 　　“可是，那丫头明明是我的妻子才对！” 　　“是你顶替了我的人生，是你抢夺了我的一切，现在你就连我唯一的女儿也想抢走吗？！” 　　尽皆过火、尽皆癫狂…… 　　李立富此刻展现出的癫狂与愤怒依然超越了某种极限。 　　肉眼可见的阴气与怨气从它体内散发出来，配合上那些被其当做“血食”吞噬的恶灵们，一个笼罩了大半个寺庙的幻境正在形成。 　　那是李立富曾经承受过的痛苦和怨恨，亦是其不惜一切代价要向老方丈复仇的起因。 　　那些被夺走的家人、那些被替换的人生…… 　　李立富不希望自己到死都不为人知，更不想顶替了自己人生的老方丈就这么安详的走向生命的尽头。 　　“来呀！都来看看这个疯子在失忆后都做了一些什么可笑的事情！” 　　“一只食人无数、毫无人性的虎妖，居然会成为一个一心向善、吃斋念佛的和尚？” 　　“这是何等可笑、何等荒唐的事情！” 第二十七章 妖魔聚众 　　李家是潭州境内尽皆知的富豪之家，而李立富则是李家一脉单传的嫡子。 　　可想而知，李立富在李家、在潭州是个什么样的地位，说他是纨绔子弟、潭州三害已经算是抬举他了。 　　年幼时气跑教书先生，年少时喜好龙阳娈童，正式成年后又因与卢家的结亲而和家里翻脸大闹一场…… 　　可以说，李立富的前半生几乎就是荒唐、二世祖的代名词。 　　直到婚后的某一天，李立富突然在外出游玩时跌落马下，摔到了头部，失去了曾经的过往所有记忆。 　　原本那个荒唐的纨绔子弟，从这一天起开始有了变化。 　　对待自己那个曾经十分排斥的妻子，李立富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十分宠爱对方。 　　面对家里的父母和长辈，李立富也不再是那副娇纵蛮横的模样了，愿意安安心心的念书考取功名。 　　外人都说这是老天长眼，是李家父母常年烧香拜佛起到的作用，这才让李立富有了重新做人的资格。 　　唯一遗憾的是，似乎是因为那是“坠马事件”的后遗症，除了刚刚出生的大女儿之外，李立富再也没能让自己的妻子怀上第二个孩子。 　　为此，李立富甚至在一家老小的威逼利诱之下又娶了一房小妾，却仍旧没能如愿的生个儿子继承香火。 　　好在李家三代单传也习惯了，并没有在这方面对李立富有太多苛刻的要求。 　　大不了日后招一个男的入赘李家，这在如今的这个时代也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然而，这样的日子仅仅只持续了不到四年。 　　四年后的某一天，原本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李立富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说自己要出家去当和尚。 　　此刻，李家的父母长辈老的老、走的走，根本没办法劝阻这一家之主改变心意。 　　貌似知道些什么的李家主母却只是终日以泪洗面，一度气得家老们破口大骂、说娶了个白眼狼回家。 　　…………………………………………………………………………………………………… 　　目莲寺的大雄宝殿之内。 　　“这就是导致如今这一切的‘因’吗？” 　　只见慧寂一边驱逐那些意图闯入目莲寺的妖邪们，一边回头望了一眼老方丈所处的庭院， 　　纷繁的幻象不断在他面前出现，而这些幻象的内容赫然就是老方丈在出家前的种种经历与记忆。 　　好在这些幻象虽然繁杂，却没能真正影响慧寂的心智和行动。 　　汹！ 　　在那近乎于妖邪克星的菩提佛光之下，就算慧寂偶尔分神，也没有任何妖邪能够从正门突破他的防守。 　　事实上，现在的目莲寺没有被方圆十余里地的妖邪们给彻底拆掉，完全得归功于慧寂以一己之力堵住了大门。 　　毕竟门外的妖邪们可不知道大雄宝殿内孕育的不是灵宝，而是一条修行百年的青蛇。 　　遵循阴气和煞气而生的妖物们只是在履行自己的本能，疯狂的朝着阴气与煞气汇聚之地涌来。 　　特别是在青蛇裹挟着大部分煞气离开之后，它们本能的认为那是灵宝出世的征兆，因而变得更加的疯狂了。 　　“阿弥陀佛！” 　　同样看到了那些若隐若现的幻象，重伤盘腿的圆德只是低声诵念了一声佛号。 　　因为他知道如果事情如自己推测的那样，那么如今这片幻象呈现的仅仅只是一个表象，真正的真相远比想象中的还要残酷。 　　“师父，你永远都是我的师父。” 　　就像是在坚定自己内心的某种信念一样，当圆德默念出这句话之后，他就已经做好了迎接真相的准备。 　　哪怕那个真相会彻底打破老方丈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圆德也绝对会支持老方丈到最后一刻。 　　无论如何，当初把从饥民中把自己拯救出来的是如今的方丈，对自己有救命与授道之恩的也是如今的老方丈。 　　佛家历来讲究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但是世间如此之多的因果，又有谁能够彻底理清其头绪，真正做到了断那三千烦恼丝呢？ 　　圆德只知道老方丈对自己有恩，而自己是绝对不会忘恩负义。 　　教人行善、度化世人是大乘佛教的宗旨。 　　而圆德修的是小乘佛教，讲求的是以肉身横渡苦海、寻求自我的超脱。 　　一个是先渡人后渡己，以功德成圣，最终抵达彼岸、完成对众生的点化。 　　一个是先度己后渡人，视人间为苦海、视己身为舟船，寻找自我的救赎。 　　“阿弥陀佛！” 　　圆德不在乎世人苍生是怎么看待老方丈的，也不在乎老方丈此前结下的种种孽报，他只需要知道老方丈对得起自己就行了。 　　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顺心，区区一届苦行僧的圆德自然亦是如此。 　　“生具慧根，奈何命途多舛。” 　　像是感受到了圆德的决心一样，背对着他的慧寂低声叹息道。 　　恰逢这时，目莲寺的寺庙门口又传来一阵如狼似虎的嘶吼声，紧接着无形的阴风开始猛烈吹打起了大门。 　　“秃驴，不要多管闲事！” 　　“放我们进去，你个臭和尚！” 　　“等我进去一定要先杀了这贼秃，以泄心头之恨！” 　　…… 　　低沉的嘶吼伴随着愤怒的咆哮，门外的妖物们此起彼伏的声音不断的传出。 　　那些都是方圆十余里地的妖邪鬼怪们，它们在平时不一定有如今这么狂暴、嗜血，隐藏在黑暗中才是它们真正的日常。 　　但是在刚刚那阵煞气的刺激下，它们却纷纷流露出了自己嗜血残暴的本性。 　　“驯服本心、镇压心魔，方为大道之途。” 　　“门外的邪魔歪道，趁小僧还没有大开杀戒，尔等还是速速离去的为好！” 　　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霸道的话，慧寂双手迅速持印掐诀，脑后的菩提佛光也随之绽放出了耀眼的七色琉光，重现显化珠光宝象。 　　“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在那些七色琉光之中，隐约可以看到一尊大佛盘踞于千叶宝莲之上，并且形象随着法印的成型越发清晰。 　　左手持宝珠，右手执锡杖，以宝冠璎珞庄严之相诵念梵音真言，辟易群魔。 　　“千普千普千千普阿迦舍千普法揭洛千普……” 　　——地藏十轮经·具足水火吉祥光明大记明咒！ 第二十八章 前因后果 　　“……” 　　悄悄绕到大雄宝殿附近，裴文德一眼便看到了借诵念地藏十轮经、借地藏王菩萨之形辟易群魔的慧寂。 　　比起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些妖怪鬼物们，此刻的慧寂才算是真正符合裴文德心目中的修行者形象。 　　手持法诀、诵念真言、神佛降世…… 　　这典型一副得道高僧般的形象，甚至一度令裴文德忘记了慧寂此前种种不靠谱的言行和举止。 　　并且随着菩提佛光的逐渐蔓延，裴文德感觉自己内心的那种躁动和杀意也在平息，重新恢复到了被煞气影响之前的状态。 　　“今天真是活见鬼了，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感觉外面比寺庙内还要危险一点？” 　　并不知道青蛇的存在，裴文德望着寺庙外那些鬼哭狼嚎的邪魔歪道，不由得低声咒骂了一句。 　　“还有那些伥鬼们，现在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啊？” 　　随着眼中的幻象再次出现，裴文德还没反应过来，就再次被拉入了李立富营造出的幻境中去了。 　　这一次，同样是在诉说着李立富的前半生。 　　只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幻境换了一个视角，一个只有真正的李立富才拥有的视角。 　　…………………………………………………………………………………………………… 　　这次的幻境中，李立富的前十六年仍然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作为一个标准的二世祖、纨绔子弟，李立富虽然因为自己的性向问题，极力反对与卢家小娘子的婚姻。 　　但在离家出走花光了所有的钱财之后，他还是悻悻的回家，被迫接受了父母给自己安排的这桩亲事。 　　然而在结婚之后，李立富却仍旧没有忘记自己同性相好，时不时的就会跑出去厮混。 　　对此，已经成为了李家媳妇的卢家小女儿虽然无奈，却也只能默默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替自己的丈夫保密。 　　毕竟李家二老可是虔诚的佛家信徒，肯定是没办法接受自家儿子种种荒唐的行径。 　　这样的情况一直维持到“坠马事件”，也就是李立富又一次偷偷跑出去私会的时候，影响他今后一生的事情发生了。 　　表面上来看，李立富只是在私会过程中不幸坠马，进而导致失去了过往的全部记忆。 　　但事实是，李立富的坠马是因为他在私会的过程中，看到了一只凶虎和一条巨蛇战斗的画面。 　　恐怖的吊睛巨虎，狰狞的青鳞大蛇…… 　　这两只妖怪之间的战斗惊扰了李立富的马匹，让反应不急的李立富当即坠马、陷入了奄奄一息的濒死状态。 　　随后的事情可想而知，凶虎与巨蛇几乎可以说是打了个两败俱伤，谁也没得到好处。 　　这场大战之后，青鳞大蛇选择重新回归山林，打算用漫长的时间来治愈这次战斗所造成的创伤。 　　而脑袋受到撞击的凶虎则在本能的驱使下，一口咬死了身为唯一目击者的李立富，然后顺理成章的继承他的身份回到了李家。 　　如果按照正常的剧情发展，这无外乎凶虎重新换个身份在人类社会活动，就和以往的每一次伪装没有任何的区别。 　　只可惜令凶虎万万没想到的是，它居然因为大脑的伤势而逐渐忘记了自己是一只老虎的事实。 　　当凶虎彻底以“李立富”的身份苏醒之后，它彻底忘记了自己曾经的“山君”之名，完全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类，一个潭州地区赫赫有名的纨绔子弟。 　　失去了山君的制约之后，那些原本被其束缚的伥鬼们开始频繁现身作恶，令本来就人烟罕见的潭州更是成为了鬼怪们的乐园。 　　直到四年后，一位从长安来这隐居的高僧镇压了这里作乱的鬼怪们，这才勉强让混乱的潭州得享十六年的和平。 　　当然了，作为山君的最后一只伥鬼，李立富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具体详情。 　　在被山君杀死的前四个年头里，他只是怨愤的跟在凶虎的身边，一点点的看着对方夺走了自己的一切。 　　家庭、朋友、人生…… 　　那些明明属于自己的东西，却在一点点的成为山君的“人生”。 　　或许是因为山君失去了记忆的缘故，李立富几乎完整的继承了自己生前的所有记忆与人格，成为了与其它伥鬼截然不同的独立存在。 　　所以他对山君的怨恨也不限于死后被剥皮、奴役的经历，更多还有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切被人取而代之的愤怒。 　　于是在某一天，这种怨恨与愤怒积压到极致，终于让它突破了伥鬼的束缚，开始真正的反噬起了山君。 　　从那一天开始，李家的宅院内频繁的闹鬼，却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小妾从莫名惨死、主母被吓呆，伪装成李立富的山君也像是记起了些许的记忆片段，选择主动离开李家。 　　当然了，这一切在不知情的人眼里，那就是“李立富”这个纨绔子弟终究没有安分几年，在父母死后就故态萌发，又做出了放弃家业、出家为僧的荒唐事。 　　在离开家之后的数年中，山君一直都没有放弃努力挖掘自己过往的记忆，努力的想要回想起自己曾经究竟忘记了些什么。 　　奈何身份的错位认知，让山君的努力根本就没有起到任何的效果。 　　越是回想自己身为“李立富”的记忆，那些原本属于山君的记忆就越发的遥远…… 　　山君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并没有向外人描述的那么简单，自己身上还隐藏着某些连父母都不知道的秘密。 　　而也正是这个秘密，导致自己被某些恶鬼盯上，成为了行走的灾祸、命中注定的天煞孤星。 　　这种猜测在山君碰上愤怒的青蛇，并与对方大战之后变得更加的确切了——自己的前半生一定做出了什么罪孽深重的事情，才会如此遭人记恨。 　　可是山君并没有因此而抱怨什么，反而在目莲寺修行的过程中逐渐接受了这一切。 　　恶鬼也好，青蛇也罢…… 　　无论自己做出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如今反馈到自己身上的业报都是自己必须承受的负罪。 　　抱着这种近乎于赎罪的心理，不想再祸及他人的山君面对找上门来的女儿，只能摆出出家人的“绝情”姿态。 第二十九章 吊睛白额巨虎 　　“原来……那一切都不是梦。” 　　一滴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如梦初醒般的山君环顾了一下四周，终于完全记起了自己的前尘往事。 　　山君的身份也好，李立富的过往也罢…… 　　甚至于自己曾经为装过的那些人类，这些身份所带来的所有记忆和感情都在冲击着山君内心的屏障。 　　如果没有这段经历，山君只是一头野性十足、称霸山林的山中君王！ 　　但是在有了这种近乎于“投胎做人”的经历之后，山君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山君了，它……或者说他已经拥有了人性。 　　来自于人性的同理心和情感共鸣，时刻的折磨着现在的山君。 　　这是他失忆前作为纯粹妖物、以及失忆后作为半个人类，都从未体会过的感受。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嘴里吟唱着自己从裴文德那里听到的诗句，山君终于不再排斥那如梦如幻的记忆片段，打从心底里接受了自己曾经是只食人无数的虎妖的事实。 　　“可是贫僧的前尘往事，又何止‘酒肉穿肠’那么简单……” 　　伴随着山君那逐渐挺拔的腰杆，一股冷然肃杀之气瞬间席卷了全场。 　　哪怕就是此前叫嚣的最凶的恶鬼，在这股远超青蛇的煞气威慑之下，也变得瑟瑟发抖、再也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 　　“终于肯接受现实了吗！” 　　没有谁比现在的李立富更理解山君的感受了，而这也是它不惜一切也要打破山君“幻想”的原因。 　　单纯的杀死山君，根本无法解李立富的心头之恨。 　　打破山君不愿意承认现实的幻想，逼迫对方接受自己曾经是食人无数的虎妖的事实，这种极致的攻心才是李立富最大的报复。 　　“你只是一只妖怪，而我才是真正的人！” 　　声音并不低沉，但是李立富那种声嘶力竭的狰狞表情却显得格外的阴沉。 　　“你夺走了我的一切，那么我今天也要毁掉你的所有！” 　　“你的身份是假的，你的人生是假的，就连你的家人和女儿也是我的！” 　　“你只是一头作恶多端的凶虎，一个就算装成人类也只能在这里苟延残喘的妖怪！” 　　“还是说，你真的认为只要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了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立富的语气稍微停顿一下，然后才恶狠狠的继续说道。 　　“不，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你想成佛，也得先问问我们答不答应！” 　　“劝人向善可以止恶，但止恶的罪孽却并不是一笔勾销的！” 　　“山君！在场的这些鬼怪们就是你的孽报！” 　　此言一出，就算是最看不惯李立富的剑客凶魂也抽出了自己的刀刃，那股冲销的剑气哪怕是在山君的煞气之下仍然显得如此的醒目。 　　“也许的确如你所言，我作为人的一切都是假的。” 　　眼神中再也没有之前的慈眉善目，取而代之的是无比凶悍的狠厉…… 　　此刻的老方丈才是真正的山君，是那只虎啸山林、纵横潭州的积年巨妖。 　　“但可能是时间长了，你们似乎忘了‘山君’这个名称是怎么来的了？” 　　从那只能会被人类小孩捕捉、欺凌的幼虎，成长为奴役伥鬼、威名远播的山中君主…… 　　“山君”这个名讳之下的每一分威名，都是由无数只野兽和人类的骸骨铺垫而成的。 　　“佛亦有怒目之时，更何况我这只曾经的妖孽。” 　　就仿佛是在回应自己所说的话语一样，原本骨瘦嶙峋的山君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膨胀，身体表面的皮肤也被硬生生的撑破。 　　“吼！” 　　转瞬间的功夫，山君披着的那张人皮便已经四分五裂，化作一尊体长五米、重达七八百公斤的吊睛白额巨虎。 　　凶戾的吊角怒目圆睁，配合上眉宇之间那个大大的“王”字，一股摄人心魄的气场伴着煞气的蔓延汹涌激荡。 　　如此巨大的体型、如此恐怖的气场…… 　　哪怕是对虎豹之流最为熟悉的猎人，在见到山君的第一时间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撤退。 　　弱小的食肉动物在他面前根本毫无反抗之力，就算是体型相当的巨熊，也只能给山君的狩猎生活带来些许的调味。 　　“吼！” 　　反常即为“妖”，未知即是“怪”。 　　体型已经超越了普通老虎成长极限的山君，的确是当之无愧的妖怪。 　　“还愣着干什么，一起上去报仇呀！” 　　见状，最为痛恨山君的李立富高声怒吼一句，整个身体顿时化作了千变万化的恶灵形态扑了上去。 　　正所谓“杀人诛心”，诛心之后当然是杀人了。 　　逼迫山君面度自己不愿意接受的现实只是第一步，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李立富当下要做的就是彻底杀死对方。 　　反观山君，尽管已经接受了自己身为妖怪的事实，但常年以人类形态活动的他，却并不一定力压在场所有的鬼怪们。 　　好在山君终究是山君，过往的威名以及其身为“伥鬼之主”的事实，仍旧威慑着那些鬼怪们。 　　这也就导致了一个极其滑稽的场面诞生。 　　数以百计的鬼怪们从四面八方涌入目莲寺，盘踞在庭院附近的恶鬼们更是每一只都拥有着超越一般鬼怪的实力。 　　可是在面对余威犹存的山君时，它们却连自己十分之一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 　　“吼！” 　　山君的每一次虎扑，都会直接咬死一只恶鬼。 　　就连煞气最重的剑客凶魂也不敢直面他的任何一次攻击，甚至开始不知不觉向战场最外围转移。 　　唯有对山君仇恨最深的李立富，仗着自己有一身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人皮，近乎悍不畏死的撕咬着那头吊睛白额巨虎。 　　“吼！” 　　于是，场面一时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焦灼状态。 　　恶鬼们想要杀死山君却不敢轻易上前，山君年固然老体衰却占据着绝对的上风。 　　至于导致这一切的导火索——那位同时被在场两位最强者视为“女儿”的李嫣然？ 　　她如今却仍然在暴风中央安然的沉睡着，就好像外界发生的一切与她毫无关系一样。 第三十章 旁门左道 　　几乎就在山君现出原形、化作吊睛白额巨虎的同时。 　　被迫旁观了山君和李立富一生的裴文德也骤然惊醒，一种不同于此前任何一种冲动的嗜杀之意瞬间涌上心头。 　　“那是……煞气！” 　　本能的回头望向了自己身后的方向，只见一尊浑身上下散发出凶煞之气的凶魂赫然出现在了裴文德的身后。 　　“是你？” 　　裴文德一眼就认出了那只凶魂的身份。 　　因为对方那一身剑客的打扮，就算在怪异的鬼怪群体之中亦是如此的醒目。 　　最关键的是，裴文德在此前就曾经见过这位剑客凶魂。 　　在裴文德一连击杀数只伥鬼，逼迫青衣丫鬟现身之后，这位剑客凶魂就是紧随其后现身的那些伥鬼们的一员。 　　由于其一副剑客打扮的模样，裴文德对它的现身有着极为深刻的印象。 　　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位剑客凶魂不应该是在对付那只吊睛白额巨虎的吗？ 　　它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且似乎还没有被其它鬼怪、或是慧寂察觉到？ 　　“至邪刚煞缠身，却又有一股烈性纯阳之气护住心神……” 　　缓缓地抬起头来，剑客凶魂举重若轻的抬起自己手中的长剑，用一种不知道是不是夸赞的语气徐声道。 　　“我不知道是谁把你培养起来了，但像你这种人可是我辈最好的‘炉鼎’。” 　　说到这里的时候，剑客凶魂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当然了，我并不指望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我只是不喜欢死在我剑下的敌人，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轻轻的摇了摇头，裴文德出乎意料的回答道。 　　“不，我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老和尚虽然一直瞒着我，但我知道我的身世，也知道我的身体可能有些问题……” 　　恍惚间，裴文德似乎想起了灵祐禅师最近频繁闭关的行为、以及偶尔会传出的咳血之声。 　　“老和尚为了救我，恐怕已经耗尽了自己的心血。” 　　“要不然的话，就凭你们这些妖邪鬼怪，也敢在沩山地区放肆？” 　　裴文德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信誓旦旦的肯定。 　　“过去十六年里，你们不敢在这片地区冒头作祟。” 　　“接下来的年头里，你们仍然没有资格在这片地区清风作浪！” 　　表情凝重庄严、神色不怒自威…… 　　裴文德此刻的表现，让剑客凶魂仿佛看到了十六年前那位镇压自己的佛门大德的影子。 　　“原来，你就是那个襁褓中的婴儿？” 　　瞳孔不自觉的紧缩了一下，剑客凶魂一下子想起了那位被佛门大德抱在怀里、浑身散发着戾气的婴儿。 　　“原来如此，那位高僧留下的封印是因为你才衰弱的！” 　　与裴文德一样，剑客凶魂这里用的也不是什么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哈哈！那简直太再好不过了！” 　　“我正发愁没办法和他再次交手……” 　　“如果得到了你的身体的话，我应该能够以生前最巅峰的姿态再次向他挑战了！” 　　话音未落，剑客凶魂的“身体”瞬间化作流光冲向了裴文德。 　　——聚煞成剑·剑魂！ 　　……………………………………………………………………………………………… 　　剑客凶魂生前是一位无名刺客，一个剑技几近巅峰的剑术大师。 　　凭借着自身的出神入化的剑法、以及不惧生死的性格，剑客在刺客组织内部又被称为“剑魔”。 　　然而，就和“剑魔”的这个称号一样。 　　剑客并不满足于自己现在的技术水平，而是疯狂的刺杀各大流派的技术高手，只为了让自己的剑术更进一步。 　　在这过程中，剑客偶然从一位被自己杀死的目标那里获得了半部《炼煞真章》。 　　这是一本详细的解释了何为“炁”、何为“煞”，以及如何聚气为煞、煞气伤人于无形的特殊技巧。 　　只可惜，也不知道是那位目标遗失了另外半部《炼煞真章》，还是这本《炼煞真章》就只有这半部介绍原理的部分。 　　总而言之，剑客尽管凭借着半部《炼煞真章》踏入了“修行者”的门槛，但终其一生却只是一位半步修行者。 　　真正懂行的修行者，通常把这些半步修行者称为散修、邪修、旁门、或是未入流之人。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些半步修行者的实力就很弱。 　　恰恰相反，由于没有成体系的典籍入门，这些半步修行者往往会在某一方面走向极端，获得正统修行者难以想象的法术神通。 　　剑客毫无疑问就是这种类型的散修，而且他还完美的将这半部《炼煞真章》与自己臻至化境的剑术相结合，形成了一套“聚煞成剑”的无形剑法。 　　然后，这位自信心极度膨胀的剑客为了更进一步，便开始以修行者、妖怪作为刺杀目标，希望从他们手中获取真正的长生之法。 　　奈何剑客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第一次出手便撞上了真正玩煞气的行家——山君。 　　作为山中煞气的实体化宿主，奴役着无数伥鬼凶灵的巨虎…… 　　山君根本就无视了那些能够对绝大多数生灵造成毁灭性伤害的煞剑，一口便将剑客吞入腹中。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剑客都被山君重塑成了一只凶戾的伥鬼，唯一不变的只有它心中对剑的执着。 　　为剑而生，未剑而亡；初心不改，炼煞为魂。 　　以邪术之法成就煞气之魂，如此诞生的剑客凶魂固然没有道家元神、佛家法相那般的神妙，却也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生前的愿景。 　　在拥有类似于剑仙一样强大攻击性的同时，也有了长生久视的可能。 　　现如今，剑客凶魂唯一缺的便是能够承载这一身煞气的躯壳。 　　如果按照剑客凶魂的原计划，山君无疑是最适合承载自己这一身煞气的最佳人选，顺带还可以配合其它鬼怪们一报自己心中的怨恨。 　　但是裴文德与煞气的意外共鸣，吸引了剑客凶魂的注意力。 　　比起山君的那副野兽躯壳，果然还是像裴文德这样天生具备煞气的人类更适合发挥的剑术。 第三十一章 地龙翻身 　　“邪灵？” 　　就在剑客凶魂附身裴文德的刹那，一股冲天的戾气直冲云霄，一瞬间就吸引了不远处的圆德的注意。 　　作为一个合格的修行者，圆德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裴文德身上发生了什么。 　　鬼怪也是分类型的，而通常像剑客凶魂这种附身活人的鬼怪，又被统称为“邪灵”，是鬼怪中最凶险、最狡猾的一种。 　　除非是真正修行有成的得道之人，不然很少有人能够在不伤及宿主的情况下将邪灵驱离。 　　“居然还有走这种路线的伥鬼？” 　　一直在前门负责抵御鬼怪们的慧寂紧随其后，也一眼就看到了一直躲藏在暗处的裴文德，并且他可比圆德更了解这种邪灵的可怕。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没有丝毫的犹豫，慧寂立即口诵地藏王菩萨心咒，手中的结印也迅速结成地藏王菩萨法印。 　　“尔等妖邪，速速退散！” 　　霎时间，慧寂脑后的菩提佛光绽放出亿万道毫光，如初升的旭日般照亮了整个目莲寺。 　　然而早有准备的剑客凶魂，又怎么可能忽略掉半只脚踏入罗汉之境的慧寂呢？ 　　“区区破戒僧而已！” 　　“剑来！” 　　双目骤然射出凶戾的煞气，只听被附身的裴文德一声高声呼喝，那漫天的煞气猛然聚煞成剑、聚气成罡，恶狠狠砸向了不远处的慧寂。 　　——旁门七法·剑指群仙！ 　　将毕生所学以旁门之法融会贯通，由此诞生的七大杀招便是无名剑客仗之横行天下、挑战各家显学宗门的绝学。 　　想当初，如果不是碰上了自己的天然克星——山君，无名剑客还真有可能凭借着自创的七招屠仙戮魔，正式踏入修行之道。 　　“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见招拆招的慧寂没有流露出丝毫慌乱的表情，就好像根本没看到那从天而降的巨大剑罡一样。 　　紧接着，他身后那尊地藏王菩萨法相短暂的停滞了一下。 　　然后便在漫天佛光的普照的加持之下，一掌拍向了满脸不可思议的无名剑客。 　　——地藏王心咒·恶轮重罪！ 　　…………………………………………………………………………………………………… 　　与此同时，正在庭院内与山君战斗的恶鬼们也受到这漫天佛光的波及，纷纷发出了惨烈的悲鸣声。 　　“那是什么？！” 　　“我的身体……正在消失？” 　　“啊啊啊！好痛！为什么我的皮肤会这么痛！” 　　“我的舌头……呜呜！” 　　“不、不可能……你早就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目莲寺，就连战场最中央的山君也不禁愣在了当场。 　　“居然是地藏王法相？” 　　最先回过神来的李立富率先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他万万没想到，这间寺庙内居然还隐藏着一位修行了地藏王法相的僧众。 　　地藏王菩萨乃佛门四大菩萨之一，因镇守地狱而有着不可思议的功德与神通，几乎是一切鬼怪恶灵的克星。 　　特别是像李立富这种罪孽深重的恶鬼，在地藏王菩萨法相面前可以说是无所遁形。 　　拔舌剪指、刀山火海、蒸煮油炸等等，在座的鬼怪们只感觉自己仿佛在十八层地狱走了一遭。 　　罪孽深重的当场魂飞魄散，罪责稍微轻一点也难逃皮肉之苦。 　　“吼！” 　　呆呆的仰望天空，同样正在承受地狱之苦的山君却只是悲吼一声，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 　　前程罪孽、因果循环，他早就已经做好了下地狱的准备了。 　　…………………………………………………………………………………………………… 　　片刻过后，佛光散尽。 　　“咳咳……” 　　宛如凡人一般的慧寂的静静的站在目莲寺的大门口，只有那不断咳嗽的声音说明刚刚这是发大招对他造成了怎样的负荷。 　　本就是破戒而出、境界大跌的叛逆之徒。 　　又强行召唤出地藏王菩萨这种级别的法相，慧寂现在能安稳的站在这里已经是他根基深厚的证明了。 　　如果不是救人心切，以慧寂的能力，哪怕整间目莲寺都被鬼怪们侵占，他也能够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 　　“以地藏菩萨之威强行驱散邪灵……” 　　目瞪口呆的看着慧寂的所作所为，一旁默默疗伤的圆德忍不住开口吐槽了起来。 　　“你不怕那小子也是个恶人？到时候救人不成反倒让他在地狱走了一遭。” 　　以罪孽因果为引线，让中招者提前体验死后下地狱…… 　　这种级别的神通居然敢对普通的凡人使用，圆德似乎有些明白慧寂为什么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了。 　　“在明知道目莲寺有妖怪的情况下，还敢前来这里探寻真相的人，我可不认为他曾经做过什么可能下地狱的罪孽。” 　　语气稍微停顿一下，逐渐舒缓了咳嗽声的慧寂继续朗声说道。 　　“更何况，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我的‘小师弟’。” 　　“而我之一脉必须先定心才能入道，所以就算是最糟糕的情况，这次的经历对他来说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此话一出，圆德的表情稍微变化了一下。 　　他怎么也没想到，裴文德和慧寂之间居然还有这种关系。 　　难怪一看到裴文德被邪灵附身，慧寂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替其驱邪——哪怕这种行为会让他自身再次遭到重创。 　　“原来如此，不过你的‘驱邪’看上去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有效。” 　　就像是在回应圆德的话一样，只见不远处静默站立的裴文德忽然再次睁开双眼。 　　在旁人眼中，裴文德眼神中此刻的凶戾与煞气不仅没有随着佛光的消散而消失，反而愈发的浓烈了起来。 　　“杀！” 　　伴随着一声宛如恶鬼般的咆哮，整个地面忽然颤动了起来。 　　轰隆隆…… 　　几近无穷的地脉煞气以裴文德为中心，疯狂的席卷了方圆十余公里的地区。 　　昂！ 　　隐约间，若有若无的龙吟从大地深处传出传出，随之而来的便是地动山摇般剧烈的大地晃动之感。 　　——地龙翻身！ 第三十二章 你我皆罪人 　　“这下麻烦大了。” 　　随着巨量的地煞之气涌入裴文德的体内，他的皮肤表面开始生长出类似于鳞片一样的结构——那是被地脉煞气感染的症状。 　　下一秒钟，被唤醒的“地龙”在煞气的作用下，骤然显化出自己的真实姿态。 　　昂！ 　　站在高空俯瞰大地，一条由无形之气幻化而成的巨龙好像即将腾飞一般，正在以一种仰天长啸的姿态咆哮着。 　　山川是祂的身体、草木是祂的鳞甲、而目莲寺则是祂颚下的那枚“龙珠”…… 　　昂！ 　　如此巨大的气象与山势变化，自然吸引了潭州地区所有懂行的人的注意。 　　此时此刻，那些或是修行了风水之术的普通人、或是感知到了元气变化的修行者，脑海中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词汇——地龙翻身。 　　在风水学中，常常把隐藏在地下的龙脉称之为“地龙”。 　　而所谓的“地龙翻身”，其实就是指这些地脉因为受到某种刺激而突然发生变化，进而产生局部的大规模地震。 　　…………………………………………………………………………………………………… 　　目莲寺的东厢房庭院内。 　　“……” 　　在慧寂被菩提佛光照射之后，唯一还剩下活动能力的山君正凝视着前院的方向。 　　那犀利的眼神，仿佛透过那重重屏障看到了引发这一切“异变”的裴文德。 　　只不过山君的这种注视并没有维持多久，就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到了仍然处于昏迷状态的李嫣然身上。 　　或许是得益于山君的保护，又或许是李嫣然本身并没有没有太大的罪孽…… 　　慧寂以菩提佛光显化的地藏王菩萨法相并没有给她造成太多的伤害，对方甚至连一点点做噩梦的迹象都没有。 　　“我好恨……” 　　就在这个时候，同样遭受到菩提佛光辐射的李立富发出了声音。 　　那张精心炮制的“千面画皮”已经破碎的不成样子了，那些原本被其囚禁在画皮之中的恶灵也在佛光的照耀下往生了。 　　唯有内心依旧充满了恨意的李立富强行撑过了那炽热而又短暂的佛光，留下了些许残存的意志在画皮中嘶吼。 　　“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和我一起下地狱！” 　　断断续续的声音中充满着难以言喻的悲愤，李立富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但是他不甘心。 　　明明自己遭受到的一切磨难都是山君给自己带来的，凭什么对方还能在世间苟延残喘，自己却要魂飞魄散了。 　　论罪孽，无论是炮制画皮、囚禁恶灵、又或是进食血食，那都只是自己对山君的拙劣模仿罢了。 　　相较之下，山君不管是食人的数量还是伥鬼的数量，都远远超出了自己不知道多少倍。 　　但为什么它能够抵御地藏王菩萨的佛光，自己却要超度往生了。 　　“吼！” 　　缓缓的低下头，在李立富的视角下，现在的山君居然在老虎的形态下流露出了些许慈眉善目的感觉。 　　这种诡异的违和感令李立富越发的悲愤了，他不服地藏王菩萨的“偏心”。 　　“为什么！？” 　　“为什么嗜杀如你，却能顶着我的身份过了二十年平静的生活！” 　　“最后居然连死的时候都被地藏王菩萨怜悯，能留下一丝魂魄去转世投胎！” 　　面对李立富的质问，已经化作了吊睛白额巨虎的山君竟然再次变作了人形。 　　并且这一次他不再是通过画皮的方式伪装成人类，而是真正的炼化了横骨、重塑了经脉，完成真正属于妖怪的蜕变——化形。 　　“阿弥陀佛！” 　　宛如真正的得道高僧般盘腿打坐，重新化作人形的山君第一次用自己的声音开口说话了。 　　那是一种庄严但却并不缺乏慈悲的嗓音，亦是山君对自己这一生经历的感悟所触动的梵音。 　　“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但我知道，那并不是要我们放下过去的经历，而是要我们放下彼时的杀戮之心。” 　　“而成佛也并非仪式上的超脱或者心灵上的解脱，而是时刻牢记自己曾经的罪孽，在今后的生活中以此为戒。” 　　“曾经的我，在幼年时被人类的猎户捕捉、被戏院的小孩鞭打。” 　　“所以当我重新获得自由之时，便开始报复起了人类，并且把人的孩子变成牲畜卖给他们的父母，让他们也尝尝鞭打之苦。” 　　山君并没有否认自己的过往，他只是希望能够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赎清一点自己生前所犯的罪孽。 　　“现在的你就和曾经的我一样，沉迷于仇恨与妄念之中，反而让自己在痛苦中挣扎沉沦。” 　　说到这里，山君忽然笑了起来，笑的那么的悲伤和痛苦。 　　“你觉得地藏王菩萨放过了我，焉知现在的每一刻对我来说都是折磨？” 　　“如果我不曾化作人形、如果我不曾拥有人性……” 　　“这二十年的经历对我来说只是一场游戏而已。” 　　“反正我之前已经顶替了那么多人类的身份，也不在乎再多顶替一个。” 　　“然而，上天偏偏给我开个玩笑……” 　　“一只食人无数、对人类抱有恨意的老虎却在偶然间拥有了人性，并且还以人类的身份见证了自己曾经的罪孽。” 　　山君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对自己的惩罚。 　　如果真的是的话，他只能说老天实在是太偏爱人类的。 　　人类屠杀山中生灵不用背负任何的心理负担，而自己进食人类却要承受如今的一切。 　　那种发自内心的懊恼与悔恨，绝对不是什么肉体上的刑罚可以比拟的。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伴随着山君低沉而慈悲的诵念之声，一枚浑圆如宝珠般的内丹从他的口中吐出，然后轻轻的飘到了李嫣然的胸前。 　　“你我皆是罪人，自当一同下地狱。” 　　“但是兰儿和嫣然是无辜的，只愿她们今生能够平安和幸福。” 　　话音未落，山君的身体便如尘土般迅速沙化、飞逝，顷刻间便与呆愣在原地的李立富一起消失在了这个世间。 　　“酒肉穿肠过，佛祖留不住！哈哈哈……” 第三十三章 金刚伏魔、正道授法 　　与此同时，大雄宝殿前的裴文德也终于在煞气的影响下，完成了自身的蜕变，成功化身成为方圆十余里地的地脉“宿主”。 　　昂！ 　　只见这些原本隐藏在大地之下的煞气以裴文德为中心，宛如活物般肆意扭动着自己的“新身体”。 　　远远望去，就好像一条狰狞而恐怖的黑蟒正在动荡的煞气中成形。 　　而浑身长出了鳞甲的裴文德，就是这条黑蟒的“头颅”，亦是这条路行黑蟒最关键的要害部位。 　　最糟糕的是，这条借助裴文德的身体显化出来的无形黑蟒并不只是简单的天象变化，而是明显有着属于自己意志和本能的“生灵”。 　　嗡！ 　　就在场面因为“地龙”的显化而陷入暂时的沉默之际。 　　一直被裴文德牢牢握在手中的狗腿刀骤然脱手而出，宛如灵蛇般直指不远处的慧寂。 　　——旁门七法·以气驭剑！ 　　这标志性的御煞之法一出，慧寂立马就意识到了这条无形黑蟒的真实身份。 　　“那家伙居然没死？” 　　恰恰就在此时，一直在旁边注视着这场战斗的圆德率先脱口而出，替慧寂表达了心中的惊讶。 　　因为此刻主宰裴文德身体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那位以煞气聚魂的无名剑客。 　　“想我死？那可没这么简单！” 　　借助裴文德的身体与地脉煞气的共鸣，无名剑客不仅成功抵御了地藏王菩萨法相的一击，甚至更进一步的突破了自己生前的瓶颈。 　　道家所谓的金丹元神、佛家所谓的金身法相，就是真正修行有成之人与普通凡人的最大区别。 　　而裴文德现在借助地脉煞气化身的黑蟒、或者说“地龙”，就是无名剑客将自身煞魂升级到近似于元神、法相一类的存在。 　　“不过初入法相之境而已，安敢如此放肆？！” 　　双手结成金刚法印，原本已经散去的菩提佛光伴随着慧寂的怒吼，再次在其周身汇聚、爆发。 　　金刚之怒、伏魔之印。 　　以罗汉雷霆手段，尽显诸佛无尽智慧！ 　　——金刚伏魔印·般若掌！ 　　锵！ 　　刹那间，金铁交鸣之声从慧寂与狗腿刀碰撞的地方传出。 　　就算已经破戒而出…… 　　就算已经跌破了阿罗汉之境…… 　　慧寂仍然是那位曾经以凡人之身，晋级阿罗汉之境的非常之人。 　　凭借着金刚伏魔印与菩提佛光的加持，慧寂能够让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暂时重新“金身化”，进而拥有着媲美任何神兵利器的强度。 　　反观裴文德的狗腿刀。 　　哪怕是由千锤百炼的百炼钢锻造而成，又有着无名剑客的煞气加持，却也仍旧不属于神兵利器的范畴。 　　这两者之间碰撞的结果可想而知，狗腿刀上的煞气直接被佛光净化，再也没有之前那如同活物般的灵性。 　　“受死！” 　　在一记金刚法印砸翻狗腿刀之后，慧寂根本没有任何的停留，又是一个猛冲便冲向了还没办法完全掌控裴文德身体的无名剑客。 　　砰！砰！砰！ 　　结印、挥拳、短打、爆发…… 　　面对慧寂这碾压式的一连串攻击，无名剑客所能做的只有不断的辗转腾挪，以避免自己陷入对方那狂风暴雨般的暴击之中。 　　砰！砰！砰！ 　　不得不说，除了法术和神通上的修为之外，慧寂在武道上的表现也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毕竟无名剑客虽然被刺客组织视为“剑魔”，但他擅长的却并不只有剑技。 　　在近身格斗与武道修为这一块，无名剑客同样属于大师级别的。 　　然而就是这么一位堪比武道巅峰大师的存在，在与慧寂近身缠斗的过程中却处于了绝对的下风，连带着那条由煞气显化的黑蟒也发出了无声的嘶吼。 　　昂！ 　　这一幕落到旁观的圆德眼里，他才终于明白自己之前挑战慧寂的行为是何等的英勇了。 　　要不是慧寂有意想要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在与自己的战斗中手下留情，自己恐怕连三个回合都坚持不下来。 　　“道行修为、神通法术、现在就连武技格斗都臻至化境了……”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么离谱天才吗？” 　　“他该不会是什么大能转世吧？” 　　…………………………………………………………………………………………………… 　　就在圆德短暂愣神的这一会儿功夫，原本胶着的战况却突然间分出了胜负。 　　“滚出我的身体！” 　　原本扭曲、嘶吼的黑蟒骤然仰天发出一声悲鸣，几近无穷的煞气也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沸腾与翻涌。 　　裴文德的本我意志，在这一刻从被压制的状态中“苏醒”。 　　轰隆隆…… 　　顷刻间，地龙翻身之势戛然而止，波及方圆数十公里的地震余波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息了下来。 　　“怎么……可能？！” 　　半张脸都扭曲了的无名剑客难以置信的低吼着。 　　他能感觉到，那个之前被自己压制的“凡人”正在蜕变成某种更加恐怖的东西。 　　尽管裴文德的“本我”还处于半迷糊的昏睡状态，但某种比自己更接近煞气本质的东西，却已经在本能的排斥起了自己的存在。 　　不，用“排斥”这个词可能并不正确。 　　因为无名剑客分明能感受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吞噬、同化，成为某种更加伟大的存在的一部分。 　　【那个和尚……居然敢养大这么恐怖的东西！】 　　最后的念头一闪而过，附身裴文德的无名剑客彻底消停了下来。 　　“哈哈，果然不愧是我师弟！” 　　像是早有预料般，慧寂见状双手立马结成降魔印，在那股失控的煞气正式暴走之前按在了裴文德的额头上。 　　以心印心、以法传法！ 　　诸魔慑服、正觉佛陀！ 　　——降魔印·正道授法！ 　　汹！ 　　至此，目莲寺算是真正的安静了下来。 　　鬼怪妖邪也好，地脉煞气也罢…… 　　如今都通通消失在了这个黑夜之中，只有那月亮的余晖依旧照射着大地。 　　而被降魔印慑服的裴文德，则陷入了某种玄妙的境界。 　　内心的焦躁与不安通通褪去，只剩下如同初生婴儿般纯洁的思维审视着自身的过往和记忆。 　　——入定！ 第三十四章 大师兄？ 　　次日清晨，当裴文德从昏迷中惊醒的时候，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种奇妙的入定状态中。 　　“好痛！” 　　从梦中惊醒的裴文德刚一睁开双眼，便感觉心灵重新蒙上了尘埃，一阵剧烈的痛楚随即从身体的各处传来。 　　裴文德熟悉这种感觉，平日里自己锻炼的时候超出了极限，第二天就会产生这种浑身酸楚加疼痛的感觉。 　　只不过，这种感觉在今天显得格外的强烈。 　　裴文德甚至觉得自己的手臂都有些抬不起来了，这两天的吃饭问题估计会成为一个大麻烦。 　　“醒了？” 　　就在裴文德打算仔细思考昨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的时候，一个似乎隐藏着些许调侃意味的声音忽然从他边上传来。 　　“慧寂和尚？” 　　惊讶的转过头去，裴文德这才发现慧寂似乎在这里守了自己一晚上。 　　这点可以从对方那略显疲惫神情看得出来，那明显是一晚上没睡造成的精力不足表现。 　　“第一次除妖就接触到这么大的场面，我现在有点怀疑你是不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了。” 　　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慧寂在看着满脑子问号的裴文德之后，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笑容。 　　“我们好歹也算是认识了一天了，我好像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吧？” 　　闻言，裴文德惊觉自己的确好像还没做过自我介绍。 　　“好像的确是这样？” 　　“正式认识一下，我叫裴文德，非衣裴，文德是‘文成武德’的那个文德。” 　　听到裴文德这独特的自我介绍，慧寂的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然后才接话说道。 　　“裴氏也算是一个大姓了，不过在潭州地区倒是挺少见的。” 　　“还有文德可不是什么‘文成武德’，而是与武功相对的文德，寓意着礼乐教化之意。” 　　“看来给你取这个名字的人对你寄予着很高的期待呀！” 　　这还是裴文德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解释自己的名字，不禁流露出讶然的表情。 　　“这我还真不知道，原来我的名字还有这个含义的吗？” 　　见此情形，慧寂继续笑着解释道。 　　“我知道的可不仅仅只有这些，我还知道是谁给你取的这个名字。” 　　慧寂此话一出，裴文德的脸色骤然大变，衣物下的皮肤甚至不自觉的浮现出了一片片黑色的鳞甲。 　　眼下这个叫“慧寂”的修行者是怎么知道这个的？ 　　难道说，老和尚在自己下山之前说的“麻烦”不是指山君？而是指眼下这位找上门来的慧寂和尚？ 　　还有，老和尚当初到底是惹了什么大麻烦？又为什么会带着自己躲到沩山这个穷山恶水之地来的？ 　　“给你取名字的是灵祐禅师吧！” 　　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裴文德那警惕的眼神一样，慧寂一边轻轻地转动着手中的念珠，一边自顾自的接着说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可以算是你的‘师兄’吧！” 　　听到慧寂这么说，裴文德脸上顿时出现了“你在骗鬼呢！”的神色。 　　裴文德自记忆来便一直跟着灵祐禅师四处流浪，满打满算也有足足十六年的时间了。 　　姑且不论灵祐禅师从来没提过自己有师兄弟的这件事情，单单从慧寂的外表和年龄来看，他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师兄。 　　“你在撒谎之前都从来不考虑逻辑的吗？还是说你觉得我是那种很好骗的三岁小孩？” 　　“明明比我大不了几岁，却强行说是我的师兄……” 　　“就算你是神通广大的修行者，你认为我会信吗？” 　　嘴上说会这么说，但裴文德心里却已经做好了再次战斗的准备。 　　毕竟从慧寂的表现来看，对方是百分之百确认了自己的身份之后，才选择和自己摊牌的，所以狡辩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意义。 　　“哈哈，小僧不才，九岁便在和安寺出家，师从不语禅师……” 　　“十四岁断指明志、正式剃度……” 　　“十八岁拜访耽源禅师，得传圆相九十六种……” 　　“今年二十一岁，在潭州游历途中偶得灵祐禅师年轻时所留《涅槃经》，于是便顺佛经指引前来此地拜师。” 　　说到这里，慧寂的语气稍微停了一下。 　　“小僧在三年前便得《涅槃经》与禅师应身指引，入得禅师门下。” 　　“而师弟至今尚未剃度出家，论辈分自然是在我之后，这点你可以亲自去问问灵祐禅师。” 　　“当然了，在小僧与灵祐禅师正式见面、行弟子之礼之后，我才有资格称呼灵祐禅师为师父、老师。” 　　“所以，我暂且还不算是你正式的师兄……” 　　“不过除非你现在马上剃度出家，不然我肯定是你的大师兄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暂且不说那边被慧寂一连串惊人“履历”给惊呆了的裴文德。 　　就在昨晚发生大战的东厢房庭院内，一条小小的青蛇正悄悄从旁边的枯井中爬出，眼神中闪过一抹人性化的光辉。 　　这条小小的竹叶青不是别人，正是此前被山君镇压于大雄宝殿之下的那条青鳞大蛇。 　　在昨晚的那场战斗中，小青蛇表面上看似早就离开了这里，实际上却悄悄藏匿在了一旁的枯井之中，目睹着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情。 　　无论是山君的临终忏悔，又或是裴文德突如其来的暴走，它都看得一清二楚。 　　甚至就连“地龙翻身”之后，慧寂以心印心、以法传法的方式助裴文德入定的画面，小青蛇也一丝不漏的全然看在了眼里。 　　“嘶……” 　　小青蛇心里清楚，这个点选择冒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但凡稍有不慎，惊动那个年轻俊秀的和尚，都会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奈何，山君和那群鬼怪们留下的“遗产”实在是太过丰盛了，由不得小青蛇不动心。 　　哪怕刨除李嫣然身上那枚汇聚山君毕生精华的内丹，那些鬼怪们死亡之后残留的阴气、煞气、遗骸亦是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最简单来说，李立富炮制的那张“千面画皮”的残骸，就足以省去青蛇数百年的苦修与摸索，助其完成“化形”的最重要步骤。 　　“嘶……” 　　似乎是在思索、又似乎是在权衡…… 　　已经初步拥有了人类智慧的小青蛇犹豫再三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冒险钻出枯井，先拖回那张残破的画皮再说。 　　“嘶……嘶……” 　　不断的吐着蛇信，爬上井槛的小青蛇先是谨慎的瞥了裴文德、慧寂所在的西厢房一眼。 　　之后又小心翼翼的绕着残破的人皮转悠了几圈，然后才硬拽着那张青色的人皮重新钻入井中。 　　 卷末 潭州李家 　　两天后，潭州长沙县，李家主宅的府邸大院。 　　“娘，我最终还是没能成功的将爹带回来。” 　　跪在已经病危的母亲窗前，李嫣然神色暗淡的如此低喃道。 　　“咳咳，天意如此。” 　　李立富的妻子、李嫣然的母亲、潭州卢家的小女儿——卢兰虚弱的睁开双眼，似乎一点都不为其感到惊讶。 　　“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此言一出，李嫣然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惊讶的表情，隐约间似乎还能看到一丝害怕与惶恐。 　　“果然。” 　　轻轻的叹了口气，细心的卢兰又怎么可能忽略自家女儿脸上那闪瞬即逝的表情呢？ 　　想想也是，作为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李府的封建大家长，卢兰的胆识和能力都是毋庸置疑的。 　　“从前天晚上开始，我的眼皮就一直在跳，就好像有什么和我相关大事情正在发生。” 　　“我想了想，除了你和那个老混蛋之外，这世界上好像没什么值得我如此牵挂的事情了。” 　　明明嘴上说着“老混蛋”，可卢兰脸上流露出的却是怀念和遗憾的神色。 　　“再加上那老混蛋送我的念珠突然坏了，我心里就已经有了预感了。” 　　与山君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卢兰又不是傻子，自然早就意识到自己的丈夫可能被某种未知的存在给取代了。 　　这种直觉源于卢兰对李立富、对人性的了解。 　　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可是流传了千古的，卢兰一点都不相信之前的那个纨绔子弟会因为摔一跤就转邪归正了。 　　“还有，我现在应该也已经活不长了吧！” 　　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令人震撼的话，卢兰就好像在说自己明天该吃什么一样，没有表现出丝毫害怕的表情。 　　“娘？” 　　不由的张了张嘴巴，李嫣然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悲伤的叫了一声娘。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温柔的咧嘴笑了起来，卢兰那双浑浊的双眼仿佛穿透了时间的长河，重新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时候的她风华正茂、青春靓丽、又饱读诗书，却被自家父母强行许配给了潭州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当时的卢兰并没有反抗自己父母的安排。 　　因为她深知，那时候的卢家需要李家的帮助，而自己只不过是用于交易的一块砝码罢了。 　　在内心深处，卢兰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只要李家能够信守承诺，别说是二世祖、纨绔子弟了，就算是嫁给一个傻子她也认了。 　　然而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李立富的确是一个标准的二世祖，却又和她想象中的二世祖有些不同。 　　除了喜好男色，以及某些纨绔子弟的固有习性之外，李立富对自己的家人那真是好的没话说。 　　哪怕是对待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妻子，他也从没有做出过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 　　在某些特定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好到甚至可以被称之为“闺蜜”的程度。 　　“李立富，我这一辈子也算是对得起你了吧！” 　　“为了你，我可是把那个老混蛋赶出家门十六年，至死都没有和他再次见面。” 　　气息微弱的咛喃着，陷入弥留之际的卢兰仿佛看到了李立富释然的笑容，以及那个默默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人影。 　　“老混蛋！这就是你真正的样子吗？” 　　眼神中的光亮因为回光返照而再次绽放，卢兰在说出最后一句话之后，终于还是在李嫣然的哭声中离世了。 　　“好像……也没有我想象中的英明神武……” 　　…………………………………………………………………………………………………… 　　李府的宅院外。 　　“南无阿弥陀佛！” 　　慧寂忍不住闭眼诵念了一声佛号，那位苍老的主母貌似知道的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多。 　　最起码在此之前，慧寂完全不知道在山君出家十六年的背后，还有这么一段隐情。 　　“这也是个女中豪杰……” 　　同样没想到卢兰能够如此坦荡的迎接死亡，一旁的裴文德有些羡慕的说道。 　　“难怪山君会因她而产生人性……” 　　“也难怪李立富就算化作恶鬼，却始终没有伤害自己的家人。” 　　相较之下，之前引导裴文德去目莲寺的那只女性伥鬼，在各方面都称不上“豪杰”，充其量也就是个血腥的屠夫。 　　裴文德也是在清醒之后才想明白这一切的来龙去脉的。 　　想当初，那只女性伥鬼之所以这么爽快的就透露出吊睛白额巨虎的所在，或许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它对山君的怨恨。 　　但它没有说明的是，山君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失去了对伥鬼们的控制，成为了一个自认为是“凡人”的普通和尚。 　　再加上对方助纣为虐，帮助李立富收集血食、屠杀人类的做法，脱困后的它显然已经与真正的妖魔无异了。 　　裴文德甚至有理由怀疑，那只女性伥鬼把自己骗去目莲寺。 　　除了是想要报复山君之外，更大的可能是还想让李立富把自己当成血食给吃了。 　　如此一来，不管站在哪个角度来看，女性伥鬼都没有任何的损失，堪称一箭双雕的算计。 　　恐怕唯一让它没想到的是，喜好男色的李立富会看上裴文德，没有选择第一时间杀了他，这才有了后面的一系列事件。 　　“走吧！看来这里并不需要我们再做些什么了。” 　　轻轻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尘土，原本就是为了防止李嫣然这一路上再出什么意外而送她回来的慧寂如此说道。 　　“看上去好像的确是这样子……” 　　“不过我发现那个嫣然姑娘好像挺欣赏你的？” 　　“反正你都已经破戒了，真的不考虑还俗吗？” 　　直接一把搂过裴文德的脖子，刚刚还一副有道高僧模样的慧寂立马没好气的反驳道。 　　“你这是在做梦，就算我将来要还俗，你也还是我的师弟。” 　　“如果我们的速度快点的话，估计今天就能拜灵祐禅师为师了，到时候我一辈子都是你的师兄！” 　　“所以呀！师弟乖，提前叫声师兄来听听！” 第二卷 庚申之夜 第一章 正式开始修行 　　潭州沩山，破落的同庆寺。 　　“老和尚，你今天不修禅了？” 　　站在距离同庆寺不远处的山林瀑布旁，裴文德一脸惊讶的看着难得从禅房走出来的灵祐禅师。 　　同为破落的寺庙，同庆寺只比当初的目莲寺强上些许。 　　尽管理论上来说，大半个沩山都可以算是同庆寺的范畴。 　　可实际上，同庆寺真正的占地面积其实很小。 　　整间寺庙的主体结构也就一间大殿、一间藏书阁，外加几间不知道是禅房、厨房，还是厢房的小木屋。 　　就连日常的生活用水，都必须跑到距离同庆寺数百米开外的山林瀑布旁挑担才行。 　　往日里，裴文德的早课就是把同庆寺的那个破缸装满水，以满足师徒二人的日常用度。 　　当然了，身为一个标准的现代人，裴文德自然是不乐意做这种苦力的。 　　他曾经数次提出要想办法开凿出一条水渠，直接把山中的溪水引入寺庙。 　　为此，裴文德早早的就做好了各种规划和设计，甚至还打算让顾长风帮忙打造出一套先进的水利设备。 　　这对于拥有着后世智慧的裴文德来说，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风力轮、龙骨水车、木渠灌溉、压力水泵系统…… 　　就算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 　　要不是被这个时代的材料和人力所限，裴文德完全有信心捣鼓出一套简易的自来水系统。 　　毕竟裴文德要规划的又不是整个城市的供水系统，单单一个同庆寺的水利系统他还是能搞出来的。 　　奈何，灵祐禅师并不同裴文德的这一做法，还美其名曰这是在锻炼他的心性与耐力。 　　裴文德不清楚灵祐禅师的说话是真是假，但他的确在这个过程中极大的锻炼了自己的意志和体魄。 　　不然的话，就自己穿越前的那具身体。 　　别说是和鬼怪战斗了，平日里爬过山、跑个步都累得够呛。 　　“还不是被你那个师兄给气的？所以我今天出来透透气。” 　　闻言，裴文德立马想起了那个死皮赖脸跟着自己上山的慧寂。 　　就如慧寂所说的那样，在第一次见到灵祐禅师的时候，他就毫不犹豫的五体投地、行了师徒跪拜之礼。 　　而灵祐禅师亦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十分坦然的就接受了慧寂的跪拜。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裴文德才知道自家师父虽然肉身在沩山修行，但早年间留下的应身、化身却没有全部消失。 　　“师兄又怎么气你了？” 　　听到裴文德这么问，骨瘦嶙峋但却神采奕奕的灵祐禅师立马瞪了他一眼。 　　“你还好意思问？” 　　“要不是你给他灌输一些乱七八糟的思想，他会想干出那么离谱的事情？” 　　“反正你们师兄弟二人就没一个给我省心的，迟早有一天给我闯出天大的祸端来！” 　　并没有直白的说慧寂在干了些什么，灵祐禅师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话锋一转，把话题转移到了裴文德的身上。 　　“你体内的煞气怎么样了？今天还有异动吗？” 　　见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裴文德还很识趣的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进行过多的纠结，转而顺着灵祐禅师的话继续往下说道。 　　“好多了，我感觉我今天已经可以进行正式修行了！” 　　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兴奋与期待，因为这是裴文德这段时间以来最大的收获。 　　在裴文德带着慧寂上山之后，灵祐禅师终于开诚布公的坦白了自己修行者的身份，并且承诺会教他进行修行。 　　但前提是，裴文德必须先清除自己体内残余的那些地脉煞气才行。 　　那些地脉煞气是在“目莲寺事件”中出现在裴文德体内的，慧寂之前的做法仅仅只是将其镇压而非消灭。 　　所以在今天之前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裴文德都在这后山的瀑布附近修身养性，调理自己的身体和心灵。 　　“是吗？来，让我看看。” 　　根本不给裴文德任何反抗的余地，灵祐禅师一把掀起了他的上衣，露出了那分离度极高的块状筋肉与腹肌。 　　裴文德这一身筋肉比寻常的练家子更加精练，也更加壮硕。 　　特别是那些棱角分明、呈块状分布的肌肉，更是这个时代少有的特色。 　　然而就是在这些肌肉的表面，一些宛如角质层褪去的细微伤疤却清晰可见。 　　不经意间看上去，就好像是裴文德的身体曾经长着一层层细密的鳞片，然后又被一片片的强行剥离了的样子。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在被地脉煞气入体之后，裴文德的身体因为异变出现了鳞甲类生物的特征。 　　要不是慧寂及时的以降魔印助其入定，裴文德现在恐怕已经成为了半妖半人的魔物。 　　这段时间里，裴文德除了在瀑布旁修心养性之余，也是在想办法重新进入那种玄妙的“入定”状态。 　　奈何入定虽然是踏入修行之路的第一步，裴文德却由于煞气的干扰，始终无法再次进入上次的那种玄妙状态。 　　或者说，那种入定状态本就是专属于慧寂的“入定状态”。 　　只不过当时的慧寂通过以心传心、以法传法的方式，让裴文德短暂的体会到了一把他入定时的感觉。 　　“情况比我想象中要好上一点。” 　　在检查完裴文德的身体之后，灵祐禅师如此松口道。 　　这段时间的修身养性，尽管没能让裴文德的身体恢复到以往最巅峰的状态，却也大大削弱了煞气对人体的影响。 　　再加上裴文德本身就体魄超人、阳气充足，些许的后遗症根本不足以影响他的行动。 　　恰恰相反，经过一系列走马灯和煞气的洗礼，裴文德无论是心智还是心性方面，都已经达到了“入道”的最基础要求。 　　“既然你都如此的迫不及待了，那么今天就进行正式的修行吧！” 　　此言一出，裴文德的脸上顿时流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从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修行者到今天，裴文德已经等了差不多十几年了，如今终于能够如愿以偿的真正接触修行了。 　　“老和尚，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第二章 问心 　　“这话说的，你师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没好气的弹了裴文德一个脑蹦，灵祐禅师然后颇为不悦的呵斥道。 　　“须知修行就是修心，心不正则道不正，道不正则入魔近在咫尺。” 　　“所以在正式传授你修行之道前，我必须先问一句，你真的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语气罕见的严肃了起来，灵祐禅师的质问如当头棒喝般深入裴文德的内心，配合着若有若无的梵音引导他思考起了自己为何而修行。 　　“做好……什么准备？” 　　迷茫的抬头看着灵祐禅师，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的裴文德困惑的问道。 　　“有人求权所以走上官道，有人求财所以走上商道，而你是为什么想要修行的？” 　　并没有正面回答裴文德的问题，灵祐禅师可谓是深得禅宗精髓，直接用一个犀利的反问问住了对方。 　　“如果你只是为了求权、求财，这世界上多的是捷径。” 　　“以你如今表现出的智慧和能力，无论是官道还是商道都能够混的风生水起。” 　　“所以你是为什么想要走上这条修行之道？” 　　“走上这条注定业报缠身、危险不断，却不一定有回报的道路呢？” 　　灵祐禅师在这一点上可没有说谎，这世间修行之人何其之多，但真正能够有所成又只有几人呢？ 　　更何况修行之道不同于世俗的权财倾轧，每走一步都坠入深渊、身死道消的危险。 　　如果没有一定的决心和毅力，普通人还是老老实实的过好自己的每一天，可能还活得更长一点。 　　“危险？那之前的那些伥鬼和山君算不算危险？” 　　然而在短暂的迷茫之后，裴文德的回答却和灵祐禅师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可以说即在他的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人生在世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就像富人有富人的苦恼，穷人也有穷人的活法……” 　　前世的裴文德是没有的选择，今生既然知道有超凡力量的存在，那再不追求一下未免也有些太软弱了。 　　“寿岁不过百年，居然有选择，我自然想过一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眼神中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比起前世庸庸碌碌的生活，今生更多精彩的裴文德渴望不一样的生活。 　　尤其在经历了“目莲寺事件”之后，他感觉要是自己再不做点什么，这辈子就算是白活了。 　　在裴文德眼中，今生的“超凡之力”和前世的“金钱工资”其实没有什么本质性区别，都只是一个可以追逐的“目标”。 　　而自己要做的，只不过是将生活重心从前世的“赚钱”，变成了今生的“修行”罢了。 　　“要是……你并不一定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呢？” 　　闻言，灵祐禅师再次强调道。 　　毕竟修行者千千万，最终能脱颖而出的从古至今都没有几人，甚至连出名的也就那么寥寥数人。 　　“因为不一定能得到，所以就选择不去做吗？” 　　面对灵祐禅师的疑问，裴文德同样没有正面回应对方的话，而是用一个同样经典的反问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我追求的又不是最终的结果，而是这个过程中看到的‘风景’。” 　　就像前世的百万富翁终究只是少数，可你会因此放弃“赚钱”的想法和念头吗？ 　　“痴儿……” 　　尽管早已不是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徒弟的固执，可是在看到裴文德那坚定的表情时，灵祐禅师还是情不自禁的感叹了一下。 　　“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那我不好再阻止你了。” 　　听到灵祐禅师的低吟，裴文德只是悄悄的撇了撇嘴，却没有继续反驳对方。 　　如果真的不阻止自己，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不再自己面前展露神通？ 　　直到这次慧寂上山，灵祐禅师逼不得已才承认自己修行者的身份？ 　　说实话，两世为人的裴文德能明白灵祐禅师作为一个“长辈”的担忧，但他却不是真正的孩童，对这个世界有着自己的成熟想法。 　　比起或许安定但却庸庸碌碌的一辈子，身为“穿越者”的裴文德本能的渴望着不平凡的人生。 　　哪个男人不中二？哪个少年不轻狂？ 　　同时占据了这两点的裴文德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中二少年，又怎么可能不幻想过自己像孙悟空一样大闹天宫呢？ 　　…………………………………………………………………………………………………… 　　“修行之路注重的不是‘结果’，而是‘风景’吗？” 　　在裴文德和灵祐禅师看不到的某个山巅，一袭白衣飘飞的妙龄女子俯瞰群山，目光久久的停留在同庆寺的瀑布旁。 　　“呵，这不过是庸人的自我安慰罢了！” 　　悄然的站在妙龄少女身后，一个身材高大、面目冷峻的青年适时的接过了话题。 　　“吾辈既然选择逆天而行，夺天地造化、侵日月精华，那自然是为了超脱于众生之上，凌驾于万物之巅，成为那永劫不灭的存在。” 　　语气中充满了自信的意味，面部冷峻的青年唯有在瞥向妙龄少女的时候，才会偶尔流露出深深的迷恋与沉沦之色。 　　“玄绝，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拥有你那样的天赋的。” 　　并没有否定青年的话，一袭白衣的妙龄少女只是微微嘴角上扬，便露出一抹倾城倾国的笑容。 　　“不过，灵祐那和尚居然选择在这个时候引他入道，是因为察觉到我们的到来了吗？” 　　妙龄少女自问这一路上没有暴露任何的痕迹，但灵祐禅师却选择在这个时候教授裴文德正式的修行之道，这未免有些太过巧合了。 　　“好歹也是曾经的‘乱法狂僧’，哪怕如今身受重伤、实力大减，也绝对是不容轻视的存在。” 　　出口肯定了妙龄少女的推测，玄绝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掠过灵祐禅师，谨慎之余却又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 　　“尊上，需要我出手阻止他吗？” 　　轻轻的摇了摇头，妙龄少女最终只是意味深长的低叹了一声。 　　“时机未到，我们暂时不用出手。” 　　“更何况，以灵祐和尚现在的修为，想要引他入道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三章 问道 　　“如你所想的那样，这个世界确实存在着一群超脱了凡俗的‘人’……” 　　似乎陷入了某种程度的回忆，再度敲起木鱼的灵祐禅师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一些事情。 　　那时候的他也如现在的裴文德一样，好奇着这个世界的一切，将一切法理规定视若无物，一度被其他人称为“狂僧”。 　　“方士？” 　　“法师？” 　　“术士？” 　　“练气士？” 　　“修行者？” 　　“这都是普通人对我们的称呼……” 　　伴随着灵祐禅师的低喃，一个迥异于世俗的修行者世界展露在了裴文德的眼中。 　　“而为师的一身本领，绝大多数都来自天竺的密修分支，是讲求降妖伏魔、横渡苦海的苦修者一脉。” 　　默默的听着灵祐禅师的讲述，裴文德这才发现自家师父口中“修行界”和自己想象中的“修仙”好像有点不一样。 　　在这个真实存在的修行界中，没有飞仙遁地、出入清冥的剑仙，也没有一梦千年、梦中成道的佛陀。 　　或许在千百年之前，这个世界上确实有着那些足以称之为“仙神佛陀”的存在。 　　但在如今的修行界中，有的只不过是依附于万千黎民而存在的修行者，求超脱而不可得行道者。 　　——习得一身好本领，从此卖身帝王家。 　　这句话对真实存在的行修者也是适用的，甚至比一般的武夫、读书人更适用。 　　前有袁天罡逆天改命，预言李唐王朝今后三百年的历史，结果还是没有阻止“女帝”武则天的出世。 　　现有唐武宗灭法，试图以道代佛、寻求长生之道，最终却导致神州大地祸乱不断、妖孽四起。 　　以上的种种，无一不体现了修行者的渺小和无力，也充分说明了这个真实世界的残酷性。 　　修行者或许能够拥有超越凡人的力量，但只要他们还有着“人”的属性，就无法摆脱来自于人类社会的天然约束力。 　　“我知道你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跟着慧寂修行武道。”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修行者的一个分支，只不过真正能够以武入道的终究是少数。” 　　在广义上，天地万物皆可为道，区别只是“道”的终途，和途中的“风景”多少。 　　而在狭义上，通常只把拥有法术、寻求长生之人是为真正的修行者，把他们所行之道视为修行之道。 　　灵祐禅师并不否认这种看法。 　　毕竟现行的修行之道是前人千百年来探索的结果，是最接近大道、亦是最有成效的修行之法。 　　可灵祐禅师不希望裴文德的眼界被局限在现有的修行者之法上，所以在提到这一点的时候着重强调了一下“万物皆可为道”的原则。 　　“入道是修行者和普通人的分界限，一旦开悟入道，哪怕你只是一个打铁匠，也会拥有独属于自己的‘神通’。” 　　闻弦音而知雅意，裴文德立马反应过来。 　　“那传说中的庖丁解牛，是不是就是屠夫的‘神通’？” 　　眼见裴文德有如此悟性，灵祐禅师顿时满意的点了点头。 　　“是的，入道之人无论之前是做什么的，入道之后都会有迥异于常人的异处。” 　　“而所谓的‘修行者’就是复刻前人已经开辟了道路，通过不断的学习和领悟，做到、甚至超越前人的境界。” 　　这也是修行之道为何如此艰难的原因，因为真正的修行者都是立志要超越前人、惠及后人的大无畏开拓者。 　　最起码在如今这个时代，推陈出新、超越前人是任何一个有志向的修行者的毕生追求。 　　“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忽然皱起了眉头，裴文德想起了目莲寺的那些鬼怪们。 　　它们似乎不是灵祐禅师口中的“入道者”，但却同样有着异于常人的地方。 　　“难道不是所有修行者都是能够‘入道’？那目莲寺的那些鬼怪们又是怎么能够使用神通的？” 　　“那些鬼怪们可没有神通，它们的种种变化都是‘法术’的外化表现。” 　　笑着摇头纠正了裴文德说法中的错误之处，既然决定让对方真正踏足修行界，灵祐禅师自然不可能让他有这种常识性的错误。 　　“法术是沟通天地鬼神的方式，而神通是修行圆满得道的证明，这两者可不能混为一谈。” 　　事实上，别说裴文德自己已然醒悟了这一点。 　　就算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灵祐禅师在之后也会详细的给对方说明“法术”和“神通”的区别的。 　　“只要能凝气聚神、画符吟咒，就算常人也可以使用所谓的‘法术’。” 　　“但神通可不一样，那是修行者修行到一定程度的证明，也是其形神合一的证据。” 　　通俗一点来说，法术是借用符咒之力，用自身“内神”，沟通“外神”，役神使鬼，让天地和鬼神帮你做事。 　　而神通则是修行者壮大自己的“内神”，修行到一定程度出现的“超能力”，这比正常的法术可难多了。 　　“但是切记，无论神通还是法术，那都只是你修行道路上的‘风景’而非‘目的’。” 　　说到这，灵祐禅师还刻意停顿强调了一下，用的还是裴文德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因为在他的一生之中，见识过太多的行修者为了追求法术和神通的力量而造下无边的杀孽，他自然不想自己的徒弟也落到和那些人一样的下场。 　　“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牢记你自己修行的初衷！” 　　如果只是单纯的为了那些神通法术，寻常人完全没有必要去修行。 　　因为那些因修行而出现的能力，完全可以用其它方式达成。 　　这一点也是修行者们的共识——想要生火可以用打火石，想要治病可以去看大夫，想要杀人也可以用弓剑。 　　相较之下，单纯为了某种能力而去进行长年累月的修行，未免有些舍本求末了。 　　“如果为了追求神通、法术而本末倒置，那不管你修的是什么道，最终都只是旁门左道。” 　　面对灵祐禅师的再三叮嘱，裴文德自然不敢大意。 　　不过在听了对方的这些理论之后，他忽然又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好奇。 　　“老和尚，你当初是为什么想要修行的？” 第四章 搏百家之长、成一人之道 　　“我当初为什么想要修行？” 　　被裴文德这么一问，灵祐禅师明显愣了一下。 　　“其实我最初只是想给家里减轻点负担，所以才在杭州龙兴寺受戒出家的。” 　　这个理由很真实，也很符合这个时代的国情。 　　有官方度牒的和尚不仅可以吃皇粮，而且名下还能够有很少交税、甚至不用交税的田产。 　　所以有很多中产之家为了逃避繁杂的赋税徭役，通常会把自家孩子送去当和尚，或是把自己名下的田产挂靠在寺庙名下。 　　反正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多一个身份就多一条出路，那些子嗣较多的家庭在这点上可以说是想的很开了。 　　只是，灵祐禅师终究和那些单纯混个身份的“出家之人”不同。 　　他在出家的这段日子里是真的在研习佛经、学习佛典，并且在这个过程中间发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在龙兴寺修行的那段日子里，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难道我这一辈子都要被困在一间小小的寺庙里，过着能够一眼望到头的生活吗？” 　　“我不想这样，我想见识一下更广阔的世界，我想活得比任何人都要久、见识更多我从未见过的东西。” 　　“这就是我入道的契机，亦是我长久以来修行的动力。” 　　灵祐禅师毫无保留的诉说着自己曾经入道的契机，就像他师父曾经讲述自己入道的契机一样。 　　“等等，我怎么听着好像又有些不太对劲呢？” 　　在认真听完灵祐禅师的讲话之后，裴文德忽然意识到自家师父这一脉好像和自己想象中佛家有所不同。 　　不说和正统主流的嫡脉禅宗相比，就算是某些密宗分支，在理念上似乎也没有自家这一脉那么的……随意？ 　　“师父，你不是说咱们是天竺密修的苦行僧一脉吗？” 　　“但我怎么感觉你说的这些东西有点像道家的思想？” 　　“特别是追求长生这一点，这不是典型的道家思想吗？” 　　哪怕就是从未接触过任何正经道教门派的裴文德都知道，“长生久视”是绝大多数道家修士的理念。 　　和佛家提倡的“普度众生、轮回转世”根本没有一丁点的相似之处。 　　“所以我才说我这一身本领‘绝大多数’来自于苦行僧一脉，而非‘全部’。” 　　“事实上真要算的话，为师这一生所学极杂，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算哪个宗派分支。” 　　“不过要说到对为师影响最大的，当属洪州百丈山的怀海禅师。” 　　说到这里的时候，灵祐禅师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继续平静的说道。 　　“更何况道家、佛家、甚至儒家，只要对吾辈的修行有利，它们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吗？” 　　最初的密修苦行僧肯定没有“长生久视”的概念。 　　因为他们追求的是来生和业报，并不奢望此身长寿。 　　可在传入中原这么久之后，当初的那群密修苦行僧早就死的差不多。 　　流传下来的修行之法经过数代衍变，自然也就融入了一些道家、儒家、阴阳家、甚至法墨杂家的思想。 　　这是自然规律的演变，是任何一位有野心的后进者的必经之路。 　　搏百家之长、成一人之道，方是一位真正的入道者该做的、能做的、也是必做的事情。 　　“任何事物都是在变动的，我们的修行之法自然也是如此……” 　　“前辈无法抵达的‘终点’，才是吾辈后继者将要攀登的‘顶点’。” 　　灵祐禅师平淡的语气中充斥着裴文德从未见过的狂傲、自负，那骨瘦嶙峋的身体在这一刻也仿佛高大了起来。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令裴文德不由得想起了目莲寺时的慧寂，那时候辟易群魔的慧寂似乎也有着某种相似的狂傲。 　　“看来你会收我和大师兄当徒弟，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明明是一番在正常人看来大逆不道的话，在灵祐禅师嘴里却好像只是一种稀松平常的现象一样，这也就难怪裴文德这么吐槽自己的师父了。 　　比起灵魂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裴文德，灵祐禅师现在的表现才更像是一个真正的“穿越者”。 　　再联想到大师兄那经常性的口出狂言，裴文德骤然惊觉，自己这一脉的狂傲与自负似乎是一脉相承的？ 　　…………………………………………………………………………………………………… 　　同庆寺，那间并不算大的藏经阁内。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裴文德印象中狂傲、自负的慧寂，此刻正苦哈哈的抄着藏经阁内的各种书籍。 　　这其中包括但不限于佛典道书、儒法杂家、甚至于某些野史传说，其内容之丰富一点都不逊色于某些大家族的藏书。 　　而慧寂现在正在做的就是翻阅、抄录这些堪称孤本的典籍，以众家之长完善自己将来要走的道路。 　　毕竟慧寂不是裴文德那种还没有入门的萌新菜鸟，他已经把普通修行者要走的路已经走过一遍了。 　　见识过这一路上民不聊生的黎明百姓、了解了当今圣上坚决灭佛的决心…… 　　本就天资聪慧的慧寂决定破戒而出，从零开始重走修行与人生之道——修行者入世不干出一番事业，又何必入世修行呢？ 　　“小乘佛法只能度己，可大乘佛法就真的能度世人了吗？” 　　眼眸中闪过不甘与思索的神色，慧寂觉得自己将来或许要去一趟长安的慈恩寺。 　　那里有玄奘法师留下的大乘真经，就算不能解决全部的问题，也一定能够解决自己心中的某些疑惑。 　　“世俗的革新，必将起于世俗……” 　　像是忽然感受到了什么一样，正在抄写经文的慧寂扭头望了一眼裴文德所在的位置。 　　“寻找道路与方向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如何让正确的思想广泛传播才是最重要的。” 　　“入道难，传道更难！” 　　如此思索着的慧寂不由的想起了之前与裴文德的某次聊天，恰巧就聊到了该怎么样不着痕迹的传播自己的观点。 　　“我注六经、六经我注……” 　　“用那小子的话来说就是，扯虎皮、拉大势、夹带私货，用‘政治正确’来输出自己的观点。” 第五章 心静通神 　　同庆寺后山，瀑布旁。 　　“老和尚，你说了那么半天还是没说到重点？到底该怎么修行呀？” 　　在听了一番关于关于“入道”的长篇大论之后，裴文德这才发现整个话题似乎都已经被彻底带歪了。 　　因为直到现在，灵祐禅师都没说明具体的修行方式。 　　裴文德甚至感觉“入道”都不一定是修行的第一步，不然这难度对一般的修行者而言实在是太高了。 　　这就好比一个人的兴趣和目标，如果能够把兴趣、目标与工作结合起来自然是事半功倍。 　　但是你总不能因为还没找到自己的兴趣和目标，或者对自己目前的这份工作不满意了就不工作了吧？ 　　修行同样如此，并不是每个修行者都能够在一开始就找到适合自己的“道”的。 　　最起码，现阶段得裴文德只是找到了一个暂时性的目标、确定了自己未来想走的道路，却还远远称不上“入道”。 　　裴文德只有在未来的实践中践行自己的目标，不因外力的干涉而偏转目标方才能被称之为“入道”。 　　“修行先修心，修行之法千千万，但都绕不开一个‘静’字。” 　　很明显看出了裴文德的急不可耐，一脸淡笑的灵祐禅师倒也没多卖关子，终于开始说到了最重要的地方。 　　“心静通神明，唯有‘心静’才是唯一的修行捷径……” 　　“道经曰，至虚极，守静笃。” 　　“佛亦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结禅定印，观自身佛，心静自然通神。” 　　“……” 　　谈不上舌灿莲花、口吐梵音，更没有什么法术神通的加持。 　　灵祐禅师只是简简单单的引经据典，为裴文德解说何为“静”，他便已然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从道家的《道德经》讲到佛家的《心经》，裴文德惊讶的发现自己其实早就已经开始了某种意义上的“修行”。 　　想当初，在初次面对伥鬼之流的鬼怪时，裴文德没有像普通人那样落荒而逃。 　　那种临危不乱的“冷静”其实就是最初步、最基础的“静”。 　　唯有心静方能维系自身，面对绝境的时候能人所不能，爆发出凡人眼中种种不可思议的“奇迹”。 　　唯有心静方能万物通慧，面对陌生的事物时才能迅速寻找和理解它们的存在形式，洞悉它们的本质和弱点。 　　这是裴文德两世为人的优势，也是灵祐禅师这十六年来潜移默化的影响。 　　然而，仅仅只是明白“心静”的作用和原理是远远不够的。 　　真正能让裴文德快速入门的，是密修苦行僧一脉数百年摸索出来的，专门用于“心静”的打坐参禅和结印方式。 　　结禅定印静心、盘释迦坐入定…… 　　用游戏能够表达的方式理解就是，一旦学会了这套参禅打坐和结印的方式，角色属性立马悟性+1，智慧+1。 　　“原来，那就是修行的第一步吗？” 　　莫名的再次想起慧寂以心传心、以法传法时的那种入定状态，裴文德感觉灵祐禅师接下来要讲解的就是如何进入那种状态。 　　“你没有你师兄的那种悟性，还是不要好高骛远的好。” 　　早就知道了目莲寺发生的一切，灵祐和尚只得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你之前感受到的那种入定状态是你师兄的‘禅定’，并不一定适合你。” 　　灵祐禅师说的是实话，裴文德就算有自己这十六年来潜移默化的影响，已经变成了一颗很适合修行的苗子。 　　但是比起天生佛心、顿悟入道的慧寂，还是有着很大的距离的。 　　最起码，裴文德这段时间的经历说明了这一点，他没办法单纯以“禅定印”进入了入定状态，进而心静通神。 　　那种一步登天的修行方式只适合天才，而非裴文德这样的普通人。 　　“我怎么感觉你在鄙视我？” 　　见状，很有自知之明的裴文德苦笑了一下。 　　就算没有煞气的干扰，裴文德也不认为来自后世、思想复杂的自己能够一步登天，轻易的就进入那种入定状态。 　　相较之下，裴文德现在更期待灵祐禅师将要传授的修行之法。 　　因为那才是一个正常的修行者应该经历的步骤。 　　此刻的裴文德尚不知道的是，就连他认为的“正常修行步骤”，在其他修行者看来也是极不正常的。 　　毕竟这个年代很少有哪家流派的修行方式是先问心，再问道，最后才详解具体的修行方法的。 　　通常而言，其他修行者的第一步是在师父的引导下静心入定。 　　然后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明悟入定的功效和原理，将其与自身发生的某种神异变化相结合，孕育或修行相关神通法术。 　　至于灵祐禅师最重视的问心入道的问题？ 　　那是绝大多数将本门的修行方式悟透，想要采众家之长进行更进一步突破的修行者才会去考虑的问题。 　　“我们这一脉的修行方式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行真我、结禅印、铸金身！” 　　“以‘三脉七轮之法’成就超脱之道，这就是为师最核心的修行法门。” 　　目前的裴文德已经符合了修行的第一个条件——行真我。 　　剩下的都是些水磨渠成的硬功夫，灵祐禅师一点都不怀疑对方能否做到。 　　“终于到重头戏了！” 　　精神陡然一震，裴文德知道灵祐禅师接下来要讲述的就是修行者真正的法门了。 　　“三脉七轮乃人之气脉所在，亦是人体的七大中枢秘藏……” 　　“开启便有沟通鬼神、洞悉阴阳之力，佛家的‘五眼六神通’几乎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 　　“而我们这一脉的‘入定之法’经过数百年的改良，能够很轻易的分辨出三轮七脉的所在。” 　　“如果你能够将它们完全开启，就能铸就无上金身、成就阿罗汉之果。” 　　…………………………………………………………………………………………………… 　　“嘶！” 　　同庆寺后山的瀑布底下，正当灵祐禅师开始详细给裴文德讲解“三轮七脉之法”，一条原本双目紧闭的青色小蛇忽然睁开了双眼。 　　它不是别人，正是当初那条现身目莲寺的青鳞大蛇。 　　小青蛇原本只是悄悄跟着裴文德，想摸清楚对方为什么能够与地脉煞气共鸣，进行寻找到自己未来的修行方向。 　　谁知阴差阳错之下，竟然偷听到了正宗的佛门秘法！ 　　这对于修行之道完全靠自己摸索的妖物来说，可比什么千面画皮、地脉煞气之流重要多了，也难怪青蛇表现的如此激动和亢奋了。 第六章 三脉七轮 　　并不知道在瀑布之下还有一条青蛇正在偷听师徒二人的传法。 　　现在裴文德正在努力消化着灵祐禅师讲解的“入定之法”，以及一些关于“三脉七轮”的定义。 　　因为灵祐禅师现在讲述的修行之法，和裴文德印象中的金丹、练气、元神之类的道家修行完全不同。 　　灵祐禅师所说的“密修法门”是建立在从古印度流传过来，又经过本土化改良的“三脉七轮”理论之上的。 　　所谓的“三脉”，其实有点类似于裴文德前世记忆中的“经络”系统。 　　只不过比起道家的十二正经、奇经八脉来说，传承自古印度的三脉更加简洁，也更加符合佛家的理念和普世价值观。 　　或者更准确的说，“三脉”和“经络”其实就是两种不同体系对同一事物的认知，是前人对生物体内存在的某种能量循环的不同总结。 　　从名字就可以看出两者的不同。 　　佛家的“三脉”只是粗略的将人体分为左、中、右三脉，以阴阳调和的方式，将人体内的生命能升华到“灵性”的程度。 　　相较之下，“经络系统”则是道家和医学的结合，可以分为十二正经、奇经八脉等更加微小的细节部分，远比单纯的“三脉”系统完善和成体系。 　　在裴文德看来，“三脉”和“经络”系统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都达到了本领域的巅峰。 　　尤其是在这个真实存在妖怪的世界中，“三脉”体系虽然不如“经络”系统完善、细致，但却更加具备包容性。 　　因为对于任何一个身体“对称”的生灵来说，左、中、右三脉都是存在的，不用担心自己体内不存在奇经八脉之类的细节。 　　单就普世程度来说，“三脉”远比“经络”更加适合人类以外的生物。 　　而灵祐禅师口中的“七轮”则是存在于中脉的七个能量节点，也就是道家常说的“任督二脉”上的七个不同的穴位。 　　生殖部位的海底轮、肚脐的太阳轮、胸口的心轮、脖颈的喉轮、眉心的眉心轮、天灵盖上的顶轮、以及顶轮之上的梵穴轮…… 　　在佛家的认知观中，这七个能量节点分别蕴藏着七种不同的力量，只要开启就能获得超越同类的力量。 　　理论上来说，要是有人能将七轮全部开启，彻底打通三脉、形成一个周天循环。 　　便能反后天之躯为先天之体，成为陆地神仙一样的存在。 　　事实上，通过一次次的入定修行，完全打通三脉、开启七轮，就是裴文德未来的修行目标。 　　不过，真正令裴文德诧异的并不是佛家与道家在“超脱之路”上的共通之处，而是开启七轮之后的七种不同能力。 　　“三魂七魄？三脉七轮？” 　　如果裴文德前世的记忆没有记错的话，灵祐禅师的“三脉七轮”理论似乎与道家提倡的“三魂七魄”有点类似之处。 　　根据裴文德前世看的一些小说和理论，“魂魄”之说是道家修行的基础。 　　“魂”是指能离开肉体单独存在的精神，而“魄”则是指这种精神依附于肉体时的显化状态。 　　天魂数“阳”，因而又被称之为“阳神”，乃一切超脱、智慧之源。 　　地魂数“阴”，因而又被称之为“阴神”，乃一切欲望、杂念之本。 　　当阳神、阴神在肉体相交之时，就会产生命魂，也就是所谓的“元神”。 　　命魂附于人体，与肉体结合生成七魄，魄是魂在肉体上的显化，也是元神在物质世界的“影子”。 　　七魄虽同为命魂的一部分，但实际上却略有不同、各司其职。 　　或智慧、或悟性、或气力，正好对应了“七轮”中的七种不同能力。 　　裴文德不相信这只是一种巧合，同为“人”这种生物，佛道两家的修行一定有着某种殊途同归的共同点。 　　“魂魄之说和轮脉之说的确有其相似之处，但两者绝对不是同一种东西。” 　　年轻时涉猎颇广的灵祐禅师自然知道“三魂七魄”，那时候的他甚至曾经想过道家的各种修行理论，来弥补自己这一脉修行上的缺陷。 　　只可惜，三魂七魄听上去和三脉七轮差不多，但从根本上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理论，很难做到互补和协调。 　　“七轮是七魄在肉体上的外化表现。” 　　“所谓的‘开启七轮’，其实就是将魂魄中的灵性的力量作用到自己的肉体、乃至于干涉外界的自然规律。” 　　似乎生怕裴文德无法理解两者的不同一样，灵祐禅师这里着重强调了“七轮”和“七魄”的的区别，以防止对方产生什么“佛道双修”之类的妄想。 　　以灵祐禅师对自家劣徒的了解，自己要是不强调这一点的话，他肯定会产生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的。 　　“道家讲究炼气化神、白日飞升，因此他们着重于七魄重聚、成就元神。” 　　“而我们这一脉则恰恰相反，讲究七轮全开、铸就金身。” 　　“两者从根本上就是两条截然相反的道路，不存在任何调和的可能性。” 　　闻言，裴文德不禁咧了咧嘴。 　　因为他之前确实正在思考“佛道双修”的可能性，毕竟前世小说中的主角不都流行这一套吗？ 　　别说佛道双修了，在前世的小说故事中，佛魔道儒四修的都有，甚至同修的越多就意味着越厉害，裴文德自然也没办法免俗。 　　“既然你自己之前都说了，只要对修行有益，就不分所谓的佛道，那为什么不能佛道同修？” 　　裴文德倒不是有意在刺激自家师父。 　　毕竟从之前的交谈中就可以看出，灵祐禅师本身也并非什么循规蹈矩的人。 　　自己现在的想法，对方在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有过、甚至试验过。 　　之所以这么问，裴文德只是单纯的想知道对方成功了没？ 　　当然了，如果顺便刺探出灵祐禅师年轻时候的某些“光辉”事迹就更好了。 　　“劣徒！” 　　“你现在远没达到那种程度，还是先学习好最基础的‘入定’再说。” 　　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根榔头直接敲在了裴文德的天灵盖上，懒得再和对方过多废话的灵祐禅师如此说道。 　　“开宗做祖的事情等你哪天活够了再说，现在你就老老实实的给我学会怎么‘入定’。” 　　话音未落，灵祐禅师又是一榔头敲在了裴文德的天灵盖上，一股熟悉的“昏睡”感随之传来。 　　——禅宗秘法·当头棒喝！ 　　【老和尚，你这是公报私仇！】 　　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裴文德双目圆瞪了一下，就被自己师父用这硬核的“入定”方式，带入了常人梦寐以求的“冥想状态”。 　　【明明说好的‘结禅定印、盘释迦坐’入静的呢？！老骗子！】 第七章 山中恶鬼 　　沩山之上，茂密的树林深处。 　　“以晨露为饮、以骄阳为食，历经百年而不朽不腐，当有成‘妖’之势。” 　　站在一株百年槐树跟前，之前与妙龄少女一同俯瞰沩山的玄绝轻声的低吟道。 　　“可惜天地造化不是那么好承受的，如果没有别的机遇的话，你就算再活百年也无法真正的化形成妖。” 　　就仿佛听懂的玄绝的咛喃一样，他身前的那种百年大树忽然无风自动的摇曳了起来。 　　沙沙沙…… 　　只见百年槐树那一根根粗大的枝丫如同拱手行礼略微弯曲，连带着整株树都拟人似的显得异常恭敬和肃然。 　　显然，就和玄绝说的一样，眼下这株百年槐树早就已成精，奈何机缘欠缺终究无法真正的化形成妖。 　　“哈哈，你倒是把人类书生那一套酸腐之气学的挺全的！” 　　笑着伸手拍了拍百年槐树的树干，玄绝那张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如此肆意的笑容。 　　“你放心，我虽然讨厌人类，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确是很好的‘老师’。” 　　“如今你已开窍通慧，所差的不过是一具‘九窍之躯’，便能够正式拥有如我这般的‘先天之形’。” 　　说到这里的时候，玄绝的声音不由得停顿一下，语气却仍旧保持着之前的笑意。 　　“如果你想拥有真正的‘先天之形’，无外乎两条道路可走。” 　　“第一条就是食人化形，通过不断的猎食人类来获取、洞悉他们的身体结构，然后再花百年时间来慢慢化形。” 　　“不过考虑到你乃槐树成精，并不具备主动捕食人类的能力，而且这深山老林之中也没有这么多人类供你捕食。” 　　“所以你只有走另一条道路，那就是自修九窍气脉、化作魑魅魍魉。” 　　尽管同样拥有着九窍气脉，但魑魅魍魉相较于天生就拥有灵智的人类来说，那差了可不止一星半点的。 　　沙沙沙…… 　　百年槐树很明显也知道这一点，所以那摇曳声中隐隐透露出哀求的意味。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的话，谁愿意放弃完美的“先天之形”，化作那些身体肯定存在某种缺陷的魑魅魍魉呢？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用百年时间一点点化形成功，那不也等于落后了其它妖类们百年的修行？ 　　妖怪的世界可不如人类世界那般和平，天知道这百年时间会发生什么意外？ 　　“不用这么心急，我既然找上了你，自然是有用得上你的地方。” 　　“区区‘九窍气脉’而已，如果你能够完成我的委托，别说是人类了，就算你想化形成为其它的‘先天之形’也不是什么难事。” 　　人类的形态只是最普遍、也是最容易获得的“先天之形”，却并非唯一这个世界上唯一拥有“先天之形”的生灵。 　　恰恰相反，凡有九窍的生灵，皆有反后天为先天、踏上超脱之路的可能。 　　相较之下，只不过是人类形态成功的几率更高而已，特别是对于百年槐树这种本就没有任何穴窍的植物来说。 　　然而人类修行有成、反后天为先天的几率固然高，但相较于某些天赋异禀的族类却仍然逊色不止一筹。 　　“听说过‘龙类’吗？” 　　同样是拥有九窍气脉的生灵，传说中的龙类可比人类的穴窍高级多了。 　　但是就和化形人类的苛刻条件一样，化形龙类的条件更加的苛刻，往往只有那些形态与其相似的蛇类、鱼类才有一丝的可能性。 　　毕竟比起随处可见的人类，数量稀少的龙类可是连一个可供参考、模仿的标准都没有。 　　沙沙沙…… 　　一下子就听出了玄绝话中的潜台词，百年槐树摇曳的声音显得更加的激动。 　　如果化成人形是绝大多数妖怪的追求，那么化成龙形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一旦成功化龙，哪怕百年槐树什么都不做，完全放弃修行，也有资格成为享受一方香火的江神水神，进而拥有五百年的寿元。 　　更遑论，槐树本就是寿元悠长的妖物，得享香火之后再活个一千年也不是什么问题。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而你面前现在就有这么一个契机。” 　　“在这座山的另一面，有一个名为‘裴文德’的凡人，他天生就拥有‘地龙’的命格。” 　　“如果你能够成功吸收他的精气命格，将来就能够拥有化龙的资格，成为天地间数一数二的大妖。” 　　说话间，玄绝那只按在树身的手掌已然散发出了如烈日般炽热的纯阳之力，并且源源不断的涌入百年槐树的树干之中。 　　——纯阳秘术·灌顶！ 　　在玄绝的强行灌顶之下，粗壮的槐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变化，连带着整株大树也发出了类似于生物一般的悲鸣。 　　但是百年大树却并没有反抗那股纯阳之力的灌输，因为它知道这是玄绝在帮自己蜕变。 　　伴随着枝干和树叶的迅速枯萎，树干的主体就如同孕育生命的胎盘一样，开始孕育出一个全新的、有别于树木的生命形态。 　　那是一个形态近似于灵长类生物，拥有着完整四肢和短尾的巨型生命。 　　只见其浑身漆黑的毛发宛如钢针般根根倒立，全然没有血肉生命的那种灵动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如树木、如山石般魁梧壮硕的感觉。 　　最关键的是，随着这只魑魅魍魉的诞生，相应的知识和修行之法也浮现在了它的脑海中。 　　那是关于这具躯体的本能和神通应用，以及如何借助纯阳之力和地脉煞气同化“地龙”的精气与命格。 　　“《山海经·海内经卷》曰：南方有赣巨人，人面长臂，黑身有毛，反踵。” 　　“见人笑亦笑，脣蔽其面，因即逃也。” 　　轻声的低语着，玄绝在百年槐树化形成为魑魅魍魉的同时，就松开了按在对方身上的那只手掌。 　　“树木之精、山中鬼魅……” 　　“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山魈了。” 　　“只要你能够在七月十五庚申夜之前杀了裴文德，完整的‘化龙之法’我到时候一并交给你。” 第八章 静心入定、习武修行 　　一个月后，同庆寺后院的瀑布之下。 　　哗啦啦…… 　　此时此刻，上半身裸露的裴文德正以“跏趺坐姿”稳坐于巨石之上，任由瀑布的流水冲刷自己的身躯而岿然不动。 　　两手平放于腿上不动，其中右又掌置于左掌之上，两拇指相接，仰放于下腹前，结成“禅定印”。 　　传说，这是释迦佛在菩提树下禅思入定、修习成道时所结之印。 　　有着静心安神、驱除外邪之意，也可以帮助后来的修行者快速进入全神贯注的“冥想状态”。 　　就像前文中提过的那样，佛家的手印有很多，各自有着不同的妙用。 　　从施法还愿到降妖除魔，根据不同的流派又会衍生出各种不同的形式和咒法，并且几乎每一种法咒都很难被外人学习和模仿。 　　不过对如今的裴文德来说，他到不需要了解详细了解那些乱七八糟的诸多法印。 　　因为仅仅只是一个入门级别的禅定印，就够他琢磨好长一段时间了。 　　“呼……” 　　没有灵祐禅师的“硬核入定法”，单凭裴文德自身的悟性，就算有禅定印的辅助，也很难在进入之前那种静思禅定的“冥想状态”。 　　更不用说，他现在的身体还在承受着瀑布流水的冲击，这难度可比一般的禅房入静要难多了。 　　以裴文德如今的身体素质，也都花了接近一周的时间，才勉强能够在瀑布下打坐而不被流水冲走。 　　当然了，这么做的好处也是很明显的。 　　这种半苦行僧式的修行方式，很快就帮裴文德清除了诸多杂念。 　　裴文德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无视肉体上的疼痛，真正进入那种一念不生、万念不起的禅定状态。 　　“呼……” 　　清新的空气随着有节奏的呼吸，流转于裴文德的肺腑之间，不断强化他的内在器官，让其宛如一尊活着的雕塑一般，将动、静之态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 　　换做一般的武林人士，单凭裴文德这样的天赋，以及这种近乎于“道”的呼吸法门，就已经足以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波了。 　　但是以上的种种，只限于一般的武林人士。 　　因为灵祐禅师所属的“修行者”一脉，追求的可不是这些肉体上的变化，而是希望通过静坐呼吸的方式调整自身的状态，从而更好的帮助进入禅定。 　　奈何，裴文德虽然凭借着苦行僧式的修行方式，用肉体上的疼痛暂时压制住了内心的杂念。 　　可终究无法真正做到放弃所有杂念，进入真正的禅定状态。 　　“入定这种事，果然强求不得。” 　　在又一次清除杂念失败之后，裴文德只得放弃今天的入定练习，缓缓的从巨石上站起身来。 　　然而放弃这次入定的裴文德却并不清楚，灵祐禅师教给他的可不是普通的“有心定”，而是真正心无杂念的“无心定”。 　　前者是观想某一具体的神佛或事物，以诸佛之力辟易外邪，然后再转而进入“无心”的境界。 　　而后者则是直接由“无心”开始，任万千烦恼浮于识海，进而领悟“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无上境界。 　　这两种禅定方式孰优孰劣不好说，但对于裴文德来说，后者无疑更加考验他的意志。 　　………………………………………………………………………………………………………… 　　哗啦啦…… 　　虽然结束了今天的入定练习，可裴文德的“早课”却还没有完成。 　　事实上，自从慧寂来到寺庙之后，裴文德就脱离了那种自我锻炼的模式，真正开始接触起了灵祐禅师口中的“武道”。 　　尽管在总体的规划和锻炼上，慧寂教授的“武道”还比不上二十一世纪的层出不穷的营养搭配学与格斗理念。 　　可裴文德领先的也仅仅只有各种理念罢了。 　　论到真正的实际战斗，还是慧寂教授的“武道”更加符合现实情况。 　　别的不说，就说经过这一个月来的瀑布冲击，裴文德感觉自己对身体的掌控完全达到了不动如山、急掠如火的境界。 　　凭借着如今这股“站如松、坐如钟”的惊人稳定性，裴文德就有信心在不使用任何战斗技巧的情况下，吊打一个月前的自己。 　　如果再配合上这一个月来学习的各种战斗技巧，哪怕是再碰上目莲寺那种被群鬼包围的情况，裴文德也有信心成功的突围。 　　哗！哗！哗！ 　　起身、挥拳、收势、踢腿…… 　　动作很慢但是很稳的裴文德就仿佛没有感受到瀑布的冲击力一样，一遍遍重复着简单的挥拳、踢腿动作。 　　巨大的动能冲击，迫使裴文德的每一次动作都必须先全力稳住自己的下盘才行。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饶是体力惊人的裴文德也开始略微喘气，再也不负此前的淡定和从容。 　　只是，这种体能上的消耗并不能打倒裴文德的心智。 　　反而让他更加深刻的体会到了自身的无力和弱小，进而激发出更加强劲的前行动力。 　　静心入定、习武修行…… 　　这就是裴文德这一个月来的“早课”，亦是他真正接触到妖怪之后产生的危机感。 　　那种能够感知山林中一切危机的“直觉”也好，目莲寺时与地脉煞气共振的“入魔”也罢…… 　　不需要任何人来提醒自己，裴文德都知道自己的身体肯定隐藏着某种秘密，而且这个秘密肯定不止李立富、无名剑客所说的“纯阳之体”那么简单。 　　不然的话，灵祐禅师也不会刻意隐瞒身份和能力，伪装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和尚在同庆寺念经诵佛。 　　【如果我能记起婴儿时期的记忆就好了。】 　　裴文德并不想每次都把希望寄托在其他人的身上，他需要足以让自己自保的能力。 　　【那样的话，也许我就可以看到我这一世的亲身父母是谁了？】 　　【老和尚又为什么会带着我隐居在这偏远的深山之中了？】 　　【参考老和尚之前那种讳莫如深的态度，难道我穿越之初搞出了什么很大的动静？】 　　【然后我这辈子的父母把我当做了域外天魔、转世魔头之类的存在？老和尚就是负责镇压我的大师？】 　　【如果情况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接下来的剧情是不是就是我接受感化？或是成为某个主角必须被打倒的反派？】 第九章 我注佛经、佛经我注 　　同庆寺，大雄宝殿的释迦佛坐下。 　　不谈裴文德那边的胡思乱想，此刻的慧寂难得的没被罚抄经文，而是和灵祐禅师一起安静的在佛前打坐。 　　“师父，您又在坑小师弟了？” 　　“‘无心定’可不是什么入门的东西，纵观整个禅宗，敢说自己以‘无心’入定的哪个不是修行了多年的高僧。” 　　虽然自入山以来，慧寂时不时的也会戏弄一下自己那位早熟的小师弟。 　　但慧寂敢拿自己的人品担保，自己玩的绝对没有灵祐禅师这次玩的这么大，居然把最高深的“无心禅定”当成入门技能教给自己徒弟。 　　“师徒之间的事，怎么能叫坑呢？” 　　微微挑了下眉头，灵祐禅师义正言辞的否定了慧寂的说法。 　　“还是说，你以为那小子是个信佛崇佛之人？” 　　“观想神佛入定、以佛心代凡心的做法……” 　　“连你都已经放弃了这条道路，你觉得那个比你更不相信神佛的混世魔王会认同这种修行之法？” 　　“说到底，我这是磨炼他的耐心，不然万一让这家伙修炼有成了，绝对又是一个闯祸的‘好苗子’。” 　　闻言，慧寂的脸色顿时一变，本来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标准的苦瓜脸。 　　“师父……您那个‘又’字有点多余。” 　　小声的嘟囔了一声，慧寂自然知道自己师父这句话是另有所指。 　　“多余？我倒觉得一点都不多余。” 　　眼皮都没抬一下，灵祐禅师固然没有干涉自己弟子的想法，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会认同对方的做法。 　　“如果哪一天同庆寺突然没了，我一定不会奇怪。” 　　“因为这肯定是你们俩中间的一个闯下大祸，殃及了师门。” 　　说到这，哪怕就是早已“出世”多年的灵祐禅师也不禁肝痛了起来——自己收的这俩徒弟，似乎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裴文德就不用说了。 　　那是自己从小养到大的混世魔王，不仅三观思维迥异于常人，就连对神佛都只有敬畏之心而非崇信之心。 　　用裴文德自己的说法就是，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所谓的神佛就算真的存在，也不过是比凡人多掌握了一些真理而已。 　　偏偏裴文德的脑子里又有诸多的奇思妙想，能够一点点佐证和实现他的说法，坚决把“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这一套给践行了下去。 　　慧寂同样如此。 　　单纯凭借自己十几年前留下的应身与《涅槃经》，便能否定了自身心中常驻的神佛，并以破戒而出的方式重塑修行之道。 　　最关键的是，也不知道慧寂给自己的那具应身灌了什么迷魂汤，不仅答应代自己收徒，甚至还透露出了本体的位置所在。 　　“就算是我的那具应身，恐怕也不清楚你到底打算做什么吧！” 　　所谓的“应身”即是“化身”，是灵祐禅师当年借助香火愿力显化的某种形态，类似于诸佛菩萨的化相和应劫之身。 　　除非是真正的有缘人，不然寻常的凡人根本不可能看到那些香火与愿力的化身。 　　“恩师自然是不清楚，毕竟当时就连我自己都还迷茫着。” 　　并没有否定灵祐禅师的说辞，把“应身”和“本体”分得很开的慧寂如此说道。 　　在慧寂看来，“应身”只是“本体”当初留下的某种想法和执念，然后被百姓们的香火愿力裹挟重铸之后的形态。 　　不说常年被百姓们的香火愿力影响，单单一个人的十几年前和十几年后，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和观念。 　　因此，“应身”只能说是十几年前刚到潭州时的灵祐禅师，与十几年后的这位灵祐禅师是否还是同一个人的确有待商榷。 　　“不过恩师虽然无法给弟子指明方向，却也赞同弟子的想法。” 　　事实上，这也是慧寂会来到沩山，正式拜灵祐禅师这位曾经的“乱法狂僧”为师的初衷。 　　“当今世道，圣上坚决灭佛、百姓苦不堪言……” 　　“各家佛寺又为了各自的利益不肯放弃名下的土地。” 　　“再这么下去的话，法难之后，这片神州大地上将再无佛法可言。” 　　即使在陈述某种既定的事实，也是看不惯那些撞歪了钟、念歪了经的假和尚们，慧寂的语气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和郑重。 　　“前有怀海禅师树立百丈清规，后有灵祐狂僧长安乱法辩经……” 　　“弟子不敢奢求有您二位的胸怀，却也愿意为这个混乱的世道尽一份自己的力。” 　　默默的旁听者自己弟子的豪言壮语，灵祐禅师的脸上却在不经意间闪过一幕悲凉与无奈。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丝毫没有任何胆怯的意思，慧寂在目睹了皇权对道统的冲击之后，早就已经做好了承受任何后果的心理准备。 　　“如若不想法难继续下去，变法就已然势在必行了……” 　　“为此，与世俗官家打交道就成了一种必然。” 　　话及至此，慧寂的语气短暂的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掷地有声的说道。 　　“只要能让我佛经典流传于世，劣徒就算豁出这条性命又如何？” 　　待到慧寂诉说完自己心中的抱负之后，骨瘦嶙峋、气脱肉消的灵祐禅师这才轻声的嚅嗫了一句。 　　“痴儿、痴儿、都是痴儿呀！” 　　反观慧寂，却在听到灵祐禅师的这声低喃后笑了起来。 　　“贪嗔痴本就是世人执念，我自然也不会意外。” 　　“弟子这一世不消执念、不求正觉，只愿心中坦荡，哪怕粉身碎骨。” 　　此时此刻，慧寂明明是坐在释迦佛下，身姿却仿佛比那尊高大宏伟的释迦佛更加伟岸。 　　因为慧寂要做的事不仅仅只是对佛教内部的冲击，更是对世俗统治阶级的冲击，其压力、灾祸之大可想而知。 　　“广传佛经、变更现法，以前人经典阐释我辈观点。” 　　“这就是弟子这段时间思考下来的解决办法……” 　　“既然汉朝能够通过‘我注六经、六经我注’的方式升华儒家。” 　　“那么弟子也愿意用‘我注佛经、佛经我注’的方式，重新为我佛开辟一条新道路！” 第十章 同胞姐弟 　　“我注佛经、佛经我注！好大的气魄！” 　　就在师徒论道、表明心迹之时，一声并不算响亮的女性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下一刻，只见一位白衣飘飞、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妙龄女子推开大殿的门扉，踏入了这间佛殿之中。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沩山之巅窥探裴文德与灵祐禅师的那名女子。 　　只不过相较于一个月前的模样，这名素衣白纱的女子现在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女的妆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成熟、妖艳的绝美之态。 　　并且从言行举止来看，这位素衣白纱的女子似乎也与之前的那位少女有所区别。 　　最起码，此刻的女子没有少女时期的那种温婉和淡然，有的只是一种被宠坏的富家千金的骄纵和任性。 　　“如果让其它寺庙的人听到你们这番言论，恐怕你们现在就可以考虑逃跑的事情了。” 　　事实上，不单单其它寺庙的和尚，就连官府的人在知道慧寂的想法之后，恐怕也会第一时间将他当作“叛逆”给抓起来。 　　因为当今圣上厌恶僧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一个意图涉政干权的和尚更是他重点的打击对象。 　　“阿弥陀佛！” 　　并没有被女子给吓唬到，灵祐禅师就好像接待一位久违的客人一样，十分平静的开口说道。 　　“此番对话乃我师徒二人之间的闲谈，当不得真的。” 　　“而且我也相信女施主不会把这番话外传的……” 　　“毕竟您这次上门是为还愿而来，肯定不会多生事端的。” 　　不屑的撇了撇嘴，性格比较自我的女子倒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 　　“不要叫我女施主，我讨厌这样的称呼。” 　　就像是所有敬佛崇佛之人一样，素衣白纱的女子在给大殿的释迦佛上了一炷香之后，方才继续说道。 　　“要不是我爹坚持，我才不会来潭州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来礼佛的。” 　　“所以你们直接叫我裴慧就行了！” 　　“反正我待两天就走，顺带把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也一起带走。” 　　…………………………………………………………………………………………………… 　　旭日高升，临近晌午。 　　当裴文德做完早课，挑着两桶水从后山回到同庆寺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那堆摆放在院落中央的行李物品。 　　然后，裴文德第二眼看到的就是站在旁边指挥着慧寂搬东西的裴慧。 　　从慧寂的表情来看，他明显很不愿意听裴慧的指挥。 　　但无奈对方手里捏着自己的把柄，加之又有灵祐禅师的提前嘱托，慧寂只得无奈的暂时充当了搬运工的角色。 　　就这样，慧寂还得时不时的忍受裴慧的某些无理要求，他全当是在修心养性了。 　　“咱们这间寺庙这是来客人了？” 　　在慧寂和裴慧注意到自己之前，裴文德放下了挑着的两桶水，一脸诧异的看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或者更准确的说，裴文德是在看那位素衣白纱的女子。 　　裴文德穿越到这个世界十六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像裴慧如此成熟，拥有着强烈御姐画风的女性。 　　哪怕是此前在目莲寺遇到的李嫣然，她更多还是保留着这个时代女性特有的知性。 　　“请问，你是？” 　　不需要任何人提醒，裴文德都知道自己面前这位素衣白纱的女子，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千金那么简单。 　　“我叫裴慧，是暂时借住在这间寺庙的香客。” 　　在看到裴文德的瞬间，裴慧竟出乎意料的再没有之前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场。 　　只是看着裴文德脚下的那两桶水，她还是不着痕迹的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然后才几步走到对方的面前问道。 　　“你天天都是这么挑水的？” 　　“呃……” 　　一时间有些摸不清面前这位女性的来头，裴文德只得顺着对方的话题点了点头。 　　“是的，我天天都是这么挑水的。” 　　闻言，裴慧再次皱起了眉头，而且这次还表现的十分明显。 　　“你每天都这么挑水，不累吗？” 　　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一问出来，本来就有些糊涂的裴文德变得更加糊涂了。 　　“还行吧？每天也就挑这么一趟，全当是锻炼身体了。” 　　出于一种微妙的本能，裴文德感觉到自己面前这位女性，似乎因为自己的回答而产生了某种不悦的情绪。 　　“那从今天开始，你就不用再挑水了。” 　　毫不客气的转身指着身后同样目瞪口呆的慧寂，裴慧一点都不见外的说道。 　　“以后每天挑水的任务就交给那家伙了，你只要负责跟在我身边就行了。” 　　…………………………………………………………………………………………………… 　　“阿弥陀佛！” 　　同样觉察到了外面正在发生的闹剧，盘坐在释迦佛前的灵祐禅师露出了苦笑的表情。 　　“裴休啊裴休，你这次又给我扔了个大麻烦。” 　　灵祐禅师早就看出来了，裴慧的本性其实并没有她表现的那么刁蛮。 　　她之所以表现的如此骄纵的态度，除了是在发泄心中的不满之外，更多还是在向自己表达一个态度。 　　自己只是听从父命前来还愿的，其他的事情一律由自己做主。 　　“不过，她对那小子的关照倒是不掺假的。” 　　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思索，灵祐禅师原本还在担心裴慧和裴文德的相处问题。 　　可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己显然是有些想多了。 　　裴慧对裴文德的姐弟之情，根本没有因为十六年未见而有丝毫的削弱，反而一开始就表现出了毫不掩饰的护犊之情。 　　相较之下，灵祐禅师现在反而更加担心裴文德那边的态度。 　　从出生起就被自己抱走，本身的性格又属于那种肆无忌惮的类型…… 　　裴文德能否接受自己突然冒出一个胞姐的事实，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裴文德接受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姐姐，他会不会按照裴慧的心意跟她走也是另一码事。 　　想到这里，灵祐禅师心中又隐隐生出一股不舍的情绪——十六年来的养育，早就让他把裴文德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第十一章 血缘与亲情 　　“什么？你说你是我的同胞姐姐？” 　　颇为无语的瞥了一眼在裴慧身后窃笑不已的慧寂，裴文德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反问道。 　　“没错，我就是你的姐姐！” 　　不厌其烦的回答着裴文德的种种问题，裴慧一边说着，一边还打算伸手抚摸对方的脑袋。 　　奈何，裴文德对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姐姐可没有什么亲情可言。 　　只见他连忙向后退了一步，及时避开了那只伸过来的“咸猪手”。 　　“等等，你先让我捋捋……” 　　继续瞪了一眼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慧寂，裴文德先是认真的打量了眼前这个自称“裴慧”的女子，然后才平复了情绪说道。 　　“你是说我其实不是孤儿，我的父亲是前任尚书郎裴休？” 　　“然后他这段时间因被贬外放到了潭州，所以突然想起了我这么个儿子，想让你带我回去认亲？” 　　语气并不算尖锐，但裴慧还是听出了裴文德话中的夹枪带棒。 　　想想也是，把自己儿子丢给一个和尚十六年，然后在自己被贬外放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还有这个儿子。 　　这算什么？ 　　不能同富贵，但一定要共患难？ 　　还是说，人至中年、郁郁不得志的裴休，恰好知道自己十六年前抛弃的儿子在潭州，所以想找个儿子给自己养老？ 　　“照这么来看的话，老爷子可能还真是这个想法。” 　　“毕竟大哥叛逆、风流惯了，明显不是一个适合养老的人选。” 　　见此情形，裴慧倒是一点都不避讳的点了点头。 　　“所以，换你你会回去吗？” 　　裴文德可不是这个时代的原住民，灵魂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他并没有什么“血缘之亲不可弃”、“父母之命不能违”的迂腐想法。 　　在裴文德的心里，如果硬要分出的个上下高低的话，养恩肯定是要大于生恩的。 　　换做经常与自己斗嘴的灵祐禅师，裴文德或许会稍微克制一点自己。 　　但面对那个从小就抛弃了自己的“生父”，他可就没什么好态度。 　　更不用说，这个“生父”是真是假暂时都还不确定。 　　他并不觉得电影小说中那些“被抛弃的主角逆袭”的桥段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从天上掉下来的不一定是馅饼，还有可能是陷阱。 　　“……” 　　这次轮到裴慧沉默了。 　　因为在来到这里之前，她根本没想过裴文德不愿意跟自己回去该怎么办？ 　　毕竟不管怎么说，裴休就算是被贬流放到潭州这么个鬼地方，终究是官宦富裕之家，怎么想都比在在这个深山老林里当一辈子和尚强吧？ 　　“你是说，你不想跟我回去？” 　　即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又或只是单纯的想要确认一下，裴慧在惊讶过后如此问道。 　　“是的，我并不打算跟着你一起回去。” 　　斩钉截铁的打破了裴慧的幻想，裴文德一点都不留余地的说道。 　　“我还有事，先忙去了。” 　　紧接着，裴文德也不等裴慧做出反应，挑起两桶水就绕过对方走向了前院。 　　他今天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可没工夫陪着这个自称是自己“姐姐”的女人瞎胡闹。 　　至于让慧寂替自己挑水？ 　　裴文德想都没想过这种事情，自己挑水是一种修行，他可不打算因为一个外来者而扰乱自己往日的生活轨迹。 　　…………………………………………………………………………………………………… 　　“看，我就说吧！” 　　“别瞧那小子表面看上去和和气气的，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有想法。” 　　说这句话的时候，慧寂放下了手中正在搬运的行李，想起了自己这段时间和裴文德的各种交流、谈话。 　　尽管慧寂从一开始就没把裴文德当成普通人对待。 　　但在和裴文德交流的过程中，慧寂还是惊讶的发现，对方的种种见解根本不像是常年生活在寺庙中的人。 　　相反，裴文德似乎有一套完全迥异于这个时代的思考逻辑和行为准则。 　　“是这样吗？” 　　不由得歪了歪脑袋，裴慧用一种和自己画风完全不符的“可爱”姿态低喃了一声。 　　“咦？” 　　瞬间洞悉了裴慧的异常，慧寂张了张嘴巴刚想说点什么，对方却又很快恢复到了那种成熟的画风。 　　“看来事情好像比我想象中的要麻烦一点。” 　　在裴慧的记忆中，她对裴文德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襁褓中的婴儿的阶段。 　　尽管那时候的裴慧自己也才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却因其早慧的特质，知道了很多大人都不一定能够注意到的事情。 　　就比如说，刚出生的裴文德从一开始就不讨家里长辈的喜欢。 　　在满月之后更是直接被裴休“送”给了灵祐禅师，“自己”一度因为这件事而哭成了泪人。 　　“如果你真的想把裴文德带回去认亲的话，还是先转变一下你自己的身份和态度吧！” 　　聪慧过人的慧寂又不傻，自然不可能看不出裴慧刻意伪装出来的“刁蛮”。 　　“比起替裴文德决定他今后人生该怎么走，或许换一种方式才是真正的解决之道。” 　　慧寂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中透露出了浓浓的眷恋与怀念。 　　因为在裴文德的身上，慧寂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同样是年幼的时候就被送到寺庙生活，同样是在长大成人之后被长辈接回家成亲…… 　　只不过当时的慧寂选择了更激进的方式，用“断指明志”迫使父母放弃继续干涉自己的人生，并从此常伴青灯古佛左右。 　　慧寂现在只希望裴文德不要重蹈自己的覆辙，最终走到和家庭决裂的地步。 　　“换一种方式吗？” 　　若有所思的瞥了慧寂一眼，裴慧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仅犹豫了片刻便继续指挥起对方搬运自己的行礼。 　　“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偷懒了，那边还有这么多东西要搬呢！”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就在慧寂无奈的搬运行李的过程中逐渐流逝。 　　而作为其中关键性人物的裴文德，却早就已经把水桶里的水倒进了前院的缸中，然后笔直的朝着仍然的大雄宝殿内打坐的灵祐禅师而去。 　　裴文德就不相信了，要是没有灵祐禅师的默许，慧寂会这么老老实实的听一个外人的指挥。 第十二章 青蛇化人 　　就在裴文德前往大雄宝殿，找灵祐禅师算账的时候。 　　一条青色的小蛇忽然从他修行的瀑布下冒出头来，那双冰冷的双眸中透露出一丝人性化的困惑。 　　“嘶……” 　　作为一条修炼了近百年的蛇妖，青蛇对妖气的感知和控制是同类中最顶尖的水平。 　　正是凭借着这种超然的天赋，青蛇才敢与修为远超自己的山君大战，并且在灵祐禅师眼皮子底下窃法偷道。 　　毫不夸张的说一句，青蛇只要全力收敛自己的妖气，它就和一条普通的小蛇没有任何的区别。 　　更不用说，在目莲寺一役之后，青蛇还获得了“千面画皮”这种顶尖的妖类修行宝物，对妖气的感知和控制可以说是更上一层楼了。 　　“嘶……” 　　然而现在，青蛇却发现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妖气正在沩山附近蔓延。 　　如果不是青蛇本身就是感知和控制妖气的行家，恐怕它也不可能捕捉到那微弱的几乎接近于无的妖气波动。 　　它十分确信那不是自己的错觉，有某种接近“自然”的妖物正在沩山附近窥探与徘徊。 　　“嘶……” 　　短暂的思索过后，青蛇终究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 　　于是在确定四周没有旁人之后，青蛇的身体忽然一阵蠕动和扭曲，竟然直接变成了一个浑身赤裸、面目清秀的“少年”？ 　　“嘶……” 　　由于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水下，仅从那并不明显的性征根本看不出青蛇的具体性别。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对于依靠“千面画皮”变成人类的青蛇而言，男女之间的性别差异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意义。 　　只是由于长时间接触和观察裴文德的缘故，青蛇尽管还没有意识到人类的性别观念，可那张脸庞却依稀可以看出几分裴文德的模样。 　　“这……就……是……人……吗？” 　　模仿着裴文德的声音，第一次开口说话的青蛇一字一句的说说出了自己“化形”后的感想。 　　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体验，从未拥有过四肢的青蛇很不适应自己突然多出来的肢体，但又不得不承认这种突然多出来的肢体非常有用。 　　随着双手结成一个标准的禅定印，青蛇的表面赫然开始浮现出一层层细腻的青蛇鳞片。 　　“不……对……，这……不是……人的……‘衣服’……” 　　声音越来越流利的青蛇在看到自己身体表面的那些青蛇鳞片后，很是不满的嘟囔了一句。 　　于是在下一秒钟，那些青色的鳞片便化做一件青衣长衫，只不过样式和裴文德平日里穿的长衫没什么区别。 　　“这才……对嘛！” 　　满意的点了点头，感觉自己已经和人类差不多的青衣少年学着裴文德的样子，努力划动四肢一点点的游到了岸上。 　　“原来……这就是……直立啊！” 　　嘴角微微勾勒出一抹微笑，青衣少年回首凝望着瀑布下的那块巨石，仿佛看到了裴文德在上面打坐修行的样子。 　　“你可是我的‘机缘’……” 　　不说跟着裴文德才能听到的灵祐禅师讲道，单单自己现在披在身上的这张“千面画皮”，就和裴文德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花了几十年时间才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青衣少年自然是知道这种“机缘”的可贵之处。 　　最起码，在自己完全偷学到灵祐禅师的修行之法之前，青衣少年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来破坏自己的“机缘”的。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妖怪敢窥视我的‘机缘’。” 　　轻轻摇摆了一下自己的腰椎，并不习惯用双腿走路的青衣少年只是轻轻一笑，之后便径直朝着更深的山林中走去。 　　沙沙沙…… 　　明明是以人类模样的姿态双足行走，可在青衣少年逐渐远去的背影中，却传来了宛如蛇类爬行一般的声响。 　　自始至终，青衣少年都只是“蛇精”而非“蛇妖”。 　　灵智大开，开始修行只是“精”。 　　九窍已成，化作人形才是“妖”。 　　青蛇从无知野兽变成知性生命，至今也不过百年的光景，就连本身的穴窍脉络都还没有熟悉，更不用说九窍自成了。 　　因而，青蛇能以一介精怪之躯化作人类的模样，靠的是千面画皮自带的“变化”能力。 　　生前本就是人类，只不过因为受了剥皮抽骨之刑，所以才会在死后怨念不散，化作一张青色的人皮。 　　气脉、九窍、经络…… 　　除了没有血肉骨骼之外，青色人皮有着人类有的一切，是所有尚未成变成妖的精怪们最渴望得到的宝物。 　　和千面画皮自带的九窍、经络等等“修行知识”相比，借助其化作人类只不过是它最简单的一种使用方法罢了。 　　…………………………………………………………………………………………………… 　　与此同时，沩山的另一边。 　　“咦？” 　　正漫步在山林之间的玄绝猛然抬头，一脸惊讶的凝望着青衣少年的方向。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并不怎么纯粹、或者说正在进行升华的妖气？ 　　“灵祐狂僧还养了只妖怪？” 　　所谓的“妖气”，其实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气场或者元炁。 　　而是妖怪们因为没有前人的指点，便把自己能够接触到的所有元炁都进行吸纳修炼的结果。 　　旭日东升的第一缕阳光、正午太阳最炙热的光照、傍晚时分阴阳交汇的余晖…… 　　满月初盈的第一抹月光、峨眉残月最温柔的月辉、弦月溢满之时才有的月华…… 　　不同的修行者，会根据自己的需求不同而在不同的时间段进行修行，由此便吸收了不同的日精月华。 　　除此之外，不同的修行门派还有自己独特的元炁修行方式。 　　就比如说道家的先天一炁、佛家的寂灭佛光、儒家的浩然正气…… 　　偏偏妖怪们由于没有具体的修行之法，只会本能的吸收着自己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元炁，由此便诞生了所谓的“妖气”。 　　某些拥有特殊法门或者特殊天赋的妖怪，甚至会吸收血肉孕育的纯阳与纯阴之气。 　　这样固然能够快速提升妖怪们的修为，但代价就是它们散发的气场十分杂乱，令人一眼就能辨认出它们的真实身份。 　　但是刚刚那缕妖气却不同，它似乎正在由杂乱走向纯粹，并且有着极强的隐匿特性。 　　“这沩山，还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怪胎都有。” 第十三章 山林霸主 　　山林之间，野兽嘶吼、虫豸鸣叫…… 　　漫步在其间的青衣少年犹如闲庭散步般，任由四周的野兽虫豸窥探却岿然不动。 　　因为比起那些普通的山野生灵，已然成精的青衣少年才是这片山林中最强的霸主，是食物链上当之无愧的顶级存在。 　　就算是那些成年的老虎熊罴，在看到这个有着人类姿态的青衣少年时，也会顺从本能的避开它行进的方向。 　　唯有那些什么都不懂的莽撞猎食者，才会把眼下这位青衣少年当作猎物。 　　而对于这样的野兽，青衣少年甚至不用做出什么过多的动作，单单一个眼神就能够吓得它们落荒而逃。 　　就像现在这样…… 　　“嗷呜！” 　　只是不经意间回首望了一眼，一只悄悄潜伏在青衣少年身后的孤狼便应声发出了悲鸣。 　　紧接着，这只孤狼就连最基础的隐藏自己都做不到，四肢颤抖的直接跪在了地上。 　　“呜！” 　　青衣少年身上那股惊人的凶煞之气，哪怕只是泄露了些许，对于这头年迈的孤狼来说也是此身难以承受之重。 　　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不得了存在的孤狼只能四肢伏地，以最脆弱的姿态向青衣少年示弱，以表达自己并没有任何的恶意。 　　沙沙沙…… 　　伴随着蛇类穿行树林的声音，青衣少年缓缓转身走到了孤狼的面前，然后一只手按在了它的脑袋上。 　　“正好我缺一个向导，你应该不介意成为我的向导吧。” 　　青衣少年那冷淡语气中透露出的杀意，让孤狼根本没办法拒绝，以一种完全臣服的姿态低下了自己的狼首。 　　“这就对了，带我去附近你认为‘可疑’的地方逛逛。” 　　听到青衣少年这么说，视为单纯的孤狼明显无法理解它的说辞，只能可怜巴巴的仰头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啧，差点忘了，你还没有真正的开慧通窍。” 　　遗憾的摇了摇头，青衣少年不再为难这头孤狼，而是用另一种对方能够理解的方式低声说道。 　　“带我去见见这片丛林中的几位霸主，就是那些你招惹不起的存在。” 　　这一次，孤狼显然是听懂了青衣少年的话，眼神中闪过一抹人性化的恐惧。 　　每一片山林中都活跃着这么几只霸主级的生物，而这些生物往往都是积年猛虎、巨型熊罴之类的生物。 　　大到孤狼这样的肉食者，小到兔鼠那样的素食者…… 　　如何避开那些恐怖的丛林霸主、不被它们猎食，是这些活跃在食物链底层的动物们必须学会的一个技能。 　　孤狼自然也不例外，独自生存在这片丛林的它早就默默的把那些丛林霸主的地盘列为了禁区。 　　如今青衣少年竟然要求自己带它去找那些山林中的霸主，孤狼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的。 　　奈何在看到青衣少年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不耐烦时，心生恐惧的孤狼终究还是低声呜咽了一下，然后老老实实的给对方带起路来。 　　那些丛林霸主固然可怕，但眼下这只本体不明的精怪才是孤狼真正需要直面的危险。 　　一个是远在天边的霸主，一个是近在咫尺的杀手…… 　　如此简单的二选一，哪怕是孤狼这种只有三、四岁幼童智慧的野生动物，也能够很直白的做出自己的选择和判断。 　　于是，在太阳逐渐落下的余晖中，这片人烟罕至的山林里出现了一对奇异的组合。 　　行走在前面的是一匹孤狼，跟在后面的是一位青衣少年…… 　　两者之间没有明确的语言交流，却异常默契地朝着山林中几大霸主的地盘走去。 　　整个过程除了青衣少年偶尔露出的不悦神色之外，根本看不出这是一片充满了原始危机的荒野山林。 　　也不知道这样肃然而安静的氛围维持了多久，直到它们来到了第一只山林霸主的领地。 　　“吼！” 　　那是一头独自盘踞在巨大山峦之上的独眼黑熊。 　　壮硕的体型加上那厚实的熊皮和脂肪，令人一点都不怀疑这只黑熊能够无视弓箭的射击和刀枪的劈砍。 　　事实上，别说是一般的刀枪剑戟了，哪怕是裴文德印象中的现代化枪支，都不一定能够打穿这头黑熊厚实的身躯。 　　可就是这么一只威武、霸气的黑熊，它的左眼却有一道恐怖的伤疤。 　　那似乎是某种野兽爪牙痕迹，几乎彻底贯穿了黑熊的皮肤和脂肪，留下了一道深刻见骨的巨大伤疤。 　　并且从伤口的愈合痕迹来看，那道可怖的伤疤好像是不久之前才留下的。 　　得亏熊类本身的视力就不怎么样，对于视觉的依赖亦不如其它野生动物，这才没有影响到它丛林霸主的地位。 　　要不然的话，左眼受创、近乎失明的伤势，就足以让它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饶是如此，黑熊的猎食能力也受到了大大的影响，这才不得不盘踞在巨大山峦的制高点上休养生息。 　　只有站在这个顺风的位置上，黑熊的嗅觉才能得到充分的发挥，第一时间洞察到猎手和猎物的存在。 　　因此，当青衣少年在孤狼的带领下来到黑熊的领地时，它第一时间发出了威慑性的咆哮与怒吼，试图用这样的方式驱逐这两位来意不明的不速之客。 　　“看来我的运气不错，这么快就找到了有用的线索。” 　　目光久久的停留在黑熊的左眼上，青衣少年可不认为普通的捕猎能够让这位山君霸主伤成这样。 　　普通的猎物无法给黑熊造成如此恐怖的伤害，而山林的霸主们之间往往又有着某种默契，会主动避开对方的猎食场所。 　　如此一来，黑熊会受到如此巨大的致命创伤只能说明一个道理，那就是有新的霸主级野兽来到了这里。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黑熊这种级别的猎食者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伤害。 　　结合自己之前感受到的那缕妖气波动，青衣少年几乎敢肯定一定有妖怪盯上了自己的“机缘”。 　　“嘶……” 　　如此思索着，青衣少年的嘴里突然吐出了分叉的蛇信子，它的身体随即化作了一条体型与黑熊相当的青鳞大蛇。 　　新的霸主之战……即将展开！ 第十四章 山魈 　　黄昏时分，阴阳交替之时。 　　沩山的丛林深处，魁梧的百年槐树附近。 　　在经过玄绝的一番操作和唤醒之后，那株曾经的百年槐树已然凋零，枯黄的落叶在这个盛夏的时节一片片落下了。 　　可这并不意味着这株百年槐树就彻底死亡了。 　　或者换种说法，百年槐树的凋零并非“死亡”，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新生”。 　　以自己百年的修为与道行为代价，将本体的主干当成孕育新生命的“胎盘”，由此诞生的便是被玄绝称之为“山魈”的精怪。 　　尽管没有如同人类那般灵性自成的先天九窍，但化身魑魅魍魉的山魈终究还是拥有了最基础的九窍和气脉。 　　比起继续当一株有知无觉的植物，能够如动物般自由穿梭在山林间才是山魈的追求。 　　更不用说，玄绝还向山魈承诺过，只要它能够吞噬、吸收裴文德的“地龙命格”，就会把完整的化龙之法传授给它。 　　到那个时候，山魈完全可以摆脱“魑魅魍魉”的身份，像鱼蛇化龙一般成为天地间最尊贵的先天九窍生灵之一——龙！ 　　“化……龙……” 　　蜷缩在百年槐树的主干“树洞”之中，山魈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渴望与兴奋的神色。 　　这段时间以来，山魈可没有忘记过玄绝的承诺，一直在悄悄的打听、观察那间矗立于沩山的同庆寺。 　　根据山魈获得的情报可知，那间同庆寺原本是一间几近荒废的寺庙。 　　直到十几年前，一个名为“灵祐”的佛门大德选择定居在了那里，而裴文德就是他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个孩子。 　　考虑到玄绝那种级别的存在交代的任务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山魈在最初获悉了这些情报之后，并没有莽撞的选择行动。 　　而是更进一步的通过多方渠道探听灵祐和裴文德的底细。 　　为此，山魈还跑遍了整个沩山，把山林中所有成精、没成精的霸主都揍了一顿，希望从它们嘴里得到一些更加详细的情报。 　　事实证明，山魈的谨慎的确是有道理可言的。 　　按照山林中那些精怪们的说法，灵祐禅师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和尚。 　　十几年前，在他选择定居同庆寺的时候，这片山林中精怪可不像如今那么稀少，甚至还有些已经有了化形能力的妖怪存在。 　　但是自从灵祐禅师来到沩山之后，那些危险的妖怪纷纷被其驱离了这片山林的范围。 　　好在灵祐禅师似乎并没有杀生的想法，除了某些罪大恶极的妖精鬼怪之外，其余的妖怪们都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当然了，这并不意味着那些妖怪们的下场就很好了。 　　毕竟灵佑禅师虽然不喜欢杀生，但镇压和封印可是佛家一脉拿手的绝活，那些妖怪们不是被封印就是被镇压了。 　　根据某些见证了灵祐禅师过往的精怪们所言。 　　自从他来到这里之后，不止沩山的妖怪们通通被封印和镇压，连带着整个潭州地界的妖怪们都不再敢兴风作浪了。 　　说实话，当山魈从其它精怪们那里得知了灵祐禅师曾经的丰功伟绩之后，内心的绝望简直是空前的。 　　有这么一个实力强大的佛门大德镇压沩山，山魈别说是主动去找对方的麻烦了，灵祐禅师不来找它的麻烦就已经很不错了。 　　为此，山魈甚至已经做好了放弃玄绝交给自己的任务的打算。 　　大不了再被玄绝变回槐树又如何？ 　　总比被灵祐禅师封印、甚至彻底消灭的好吧？ 　　就在山魈打算认怂，放弃这次任务的时候，貌似察觉到它打退堂鼓的玄绝再次找上了它，并且给它带来了一条新的情报。 　　灵祐禅师那边不用山魈操心，它只需要专心对付裴文德就行了。 　　因为灵祐禅师早在隐居潭州之前，就由于与某位道家大能的交手而身受重伤，这十几年来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最重要的是，在山魈夺取裴文德“地龙命格”的时候，自会有人出手替它阻止灵祐禅师的。 　　你要说山魈完全相信了玄绝的说法，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奈何玄绝此次前来可不是和山魈商量什么的，而是赤裸裸的对它下达命令。 　　山魈至今都不敢忘记玄绝临走前那冷峻、肃杀的一瞥。 　　它毫不怀疑，自己如果再敢继续摸鱼的话，对方一定会亲手干掉自己的。 　　于是在威逼加利诱之下，山魈最终选择相信了玄绝的说辞，打算冒险对裴文德出手。 　　只是在什么时候出手？用什么方式出手？ 　　山魈心里也有着自己的算盘，并不打算完全照着玄绝的说辞行动。 　　“七月……十五……” 　　在古代中国的传统认知中，七月十五是个极其特殊的日子。 　　道教称之为中元节，而佛教称其之盂兰盆节 　　传说在每年的这一天，通往地府的鬼门就会大开，那些还没有转世投胎、心有所系的鬼魂们会在鬼差们的押解下来到阳世，与自己生前的亲人朋友团圆相聚。 　　也因此，七月十五又被称之为“鬼节”，是传说中鬼门大开的日子。 　　而在山魈这种活过了了一甲子岁月，拥有着接近百年修为和道行的妖怪们来看，今年的中元鬼节又有着另一重更深层次的含义。 　　山魈相信，玄绝委托自己在七月十五之前夺取裴文德的“地龙命格”，肯定也是有这部分原因在内的。 　　所以山魈在几经思考之后，决定把行动的日子定在几天后的七月十五，也就是和玄绝约定的最后实现之前动手。 　　到那一天，哪怕灵祐禅师并没有如玄绝所说的那样被牵制住，山魈也有信心从他的手下死里逃生。 　　不过在此之前，山魈觉得自己今天要先处理一下当下的危机了。 　　“蛇……精？” 　　蜷缩在树洞之中山魈猛然抬头，那张丑陋的脸上随即露出了一缕残忍而嗜血的笑意。 　　沙沙沙…… 　　只见在山魈目之所及的远方，一条青鳞大蛇正缓缓在树叶草丛中爬行。 　　而一匹孤狼则一脸胆怯的走在前头，迫于那条青鳞大蛇的淫威，不得不一点点的靠近山魈藏身的那株凋零槐树。 　　“又是……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第十五章 魈蛇斗 　　“又是……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自从山魈从槐树中脱胎而出之后，它已经不知道碰上多少只意图入侵自己地盘的精怪了。 　　毕竟之前的槐树可没有什么领地意识，这片丛林的野兽们早就把这里当成了一个暂时的栖息和捕猎场所。 　　尤其是那些领地意识超强的山林霸主，面对这只突然冒出来的山魈，总是得大打一场才会主动避开这片区域。 　　在山魈看来，不远处那对奇异的孤狼和青蛇组合固然有些怪异，但也不过是两只还没有知晓自己存在的“蠢货”罢了。 　　直到孤狼止步不前、青鳞大蛇人立而起之时，山魈这才意识到它们是冲着自己来的。 　　“嘶！” 　　与已然炼化横骨、开启喉窍的山魈不同，青鳞大蛇在没有千面画皮帮助的情况下，并不能开口说话、口吐人言。 　　但是这并不妨碍青鳞大蛇向山魈宣战，特别是在已方占据了主动优势的情况下。 　　“嘶！” 　　伴随着青鳞大蛇那阵阵嘶鸣声，氤氲的绿色毒气开始向四周蔓延。 　　虫豸、草木、乃至于石头…… 　　凡是被氤氲毒雾笼罩的东西通通被染上了一层鲜艳的绿色，一种同时拥有化学性质和神经毒素的剧毒此为媒介迅速侵蚀着周遭的一切活物。 　　“嗷呜！” 　　见此情形，孤狼连一丁点的犹豫都没有，撒开腿便往战场的最外围跑去。 　　因为早就在之前青鳞大蛇与黑熊的战斗中，它就已经见识过这种毒雾的可怕之处了。 　　沾染上这种绿色毒气的生物，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都会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然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化为一滩浓水。 　　甚至就连土壤、石头这样的无机物，都会因为其强烈的化学性质而迅速被腐蚀。 　　反观山魈，由于藏身在自己本体的树洞之内，加之又从没见识过青鳞大蛇这种氤氲的恐怖毒气，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 　　“啊！” 　　电光火石之间，绿色的毒气便以蔓延着了方圆数十米的活动范围。 　　而作为青鳞大蛇的主要攻击目标，山魈本体的槐树只一眨眼的功夫，就萎缩成了一截枯木枝干。 　　紧接着，伴随着呼吸涌入肺腑的毒气，令山魈忍不住发出了痛苦的哀嚎，以及愤怒的咆哮。 　　“找死！” 　　…………………………………………………………………………………………………… 　　“找死！” 　　不再隐藏自己的行踪，猛然从树干中钻出的山魈第一时间便扑向了不远处的青鳞大蛇。 　　肃！ 　　利爪撕裂空气的爆鸣吗，甚至短暂的驱散了山魈周身的氤氲毒雾。 　　下一秒钟，抓住机会的山魈毫不犹豫的挥下了自己的爪子，目标直指青鳞大蛇的七寸要害。 　　那是所有蛇类的共同弱点，亦是青鳞大蛇的心脏所在。 　　锵！ 　　刹那间，金铁交鸣之声从山魈和青鳞大蛇碰撞的位置传出。 　　山魈引以为傲的利爪甚至没能在青鳞大蛇的鳞甲上留下任何醒目的划痕，就猝不及防的折断了。 　　错愕之下，山魈根本来不及思考眼前这条大蛇为什么会拥有如此强韧的鳞甲，本能的打算用后撤的方式避开对方接下来的攻击。 　　然而，身经百战的青鳞大蛇又怎么会放过这种绝佳的机会呢？ 　　沙沙沙…… 　　比一般巨蟒还要庞大的身躯果断的缠上了山魈，紧随其后的巨大力道是让山魈再一次发出了痛苦的悲鸣声。 　　——螺旋式绞杀！ 　　阻止气血循环、逐渐勒紧窒息、乃至于用变态的力道强行扭断猎物脊椎…… 　　蛇类常用的捕猎方式在这一刻被青鳞大蛇发挥到了极致，那种堪称恐怖的绞杀方式足以应对体型大上自己许多的猎物。 　　饶是山魈这种经过蜕变的魑魅魍魉，在面对青鳞大蛇这种变态的攻击方式时，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应对方式。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山魈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动物，因此螺旋式绞杀并不能阻止它的气血循环、致使其逐渐窒息。 　　“嘶！” 　　青鳞大蛇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浑身的肌肉以近乎超越极限的方式再次发力，打算强行绞断山魈的脊椎和骨头。 　　到那个时候，只要山魈还没有脱离正常生物的范畴，它就只是一只在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的猎物了。 　　“吼！” 　　濒死的绝境之下，山魈也爆发出了惊人的潜力。 　　首先是山魈身体表面那层黑色的毛皮如钢针般根根倒立，直接刺入了青鳞大蛇最脆弱的腹部。 　　紧接着，山魈那如木石般的肌肉骤然隆起，竟硬生生的遏制了青鳞大蛇继续绞杀下去的趋势。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缕炽热的火苗顺着它的口鼻忽然向外喷出，并且开始疯狂的燃烧起了四周那些氤氲的绿色毒气。 　　——纯阳真火！ 　　纯阳真火并不是什么真实存在的火焰，而是气血沸腾至极致、由纯阳之力显化出来的某种现象。 　　通常而言，只有佛道两家专修纯阳之力、以童子之身孕育心头之火的修行者，才能够使出的这种专属伏魔神通。 　　并且由于其纯粹的排外属性，纯阳真火几乎克制一切无序的元炁，这其中就包括最典型的“妖气”。 　　汹！ 　　得亏青鳞大蛇这段时间跟着裴文德修行了佛家的嫡传法门。 　　它本身又属于那种精通妖气感知和操控的类型，这才没有被纯阳真火焚及自身。 　　只是可惜了那些氤氲的绿色毒气，在纯阳真火的焚烧下顷刻间便化为了乌有，等于是彻底毁了青鳞大蛇数月的积累和修行。 　　“嘶！” 　　受此影响，感觉自己怀里好像抱着一座火山的青鳞大蛇也不再执着于绞杀山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甩飞了出去。 　　砰！ 　　大树倾倒、山林崩塌…… 　　在一阵缭绕的烟雾和烈焰之中，身负重伤的山魈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的青筋却也不受控制的愤怒臌胀着。 　　“你彻底激怒我了！” 　　以妖怪之身使出纯阳真火，哪怕有“木生火”的属性加持，山魈亦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这点从它身上那类似于火焰灼烧般的焦黑痕迹就能看得出来，那显然不是正常的黑色毛皮该有的颜色。 　　“乙木丙火、律令敕封，转阴为阳、借我真火！” 　　熊熊燃烧的烈焰在这一瞬间转虚为实，而身处火焰之中的山魈宛如火神般威严的怒吼道。 　　“受死吧！蛇精！” 第十六章 富婆姐姐的执着 　　并不知道沩山深处发生的战斗。 　　接下来几天，裴文德依旧如往常一样进行进行着入定与习武的早课练习。 　　只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裴文德进行早课的瀑布旁多了一间新搭建起来的禅房，以及一个喋喋不休的旁观者。 　　“我说，你都没事做吗？一天到晚就都待在这里？” 　　盘坐在瀑布之下的裴文德缓缓舒了口气，然后睁开双眼望向了岸边上正在抚琴的裴慧。 　　自从裴文德在灵祐禅师那里确定了裴慧身份的真实性后，她就堂而皇之的以各种借口接近他，试图说服他跟着自己回家认亲。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裴文德虽然承认了对方血亲的身份，却仍然没有丝毫改变主意的想法。 　　在裴文德的眼里，一直抚养自己长大的灵祐禅师才是自己真正的家人，裴家的人根本没资格左右自己的想法和未来。 　　“不然呢？老爹这次让我来沩山，就是为了把你带回去的。” 　　“在你答应跟我回家之前，我是肯定不会走的。” 　　双手按在那架一看就十分名贵的七弦宝琴上，裴慧用一种习惯性的悠然语气淡定的说道。 　　“更何况裴家家规严明，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的，自然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闻言，裴文德缓缓从磐石上站起来，瞥了一眼裴慧身后那间新搭建的禅房。 　　“所以，你想做的事情就是不住老和尚给你安排的厢房，而是使唤我帮你搭间禅房？” 　　说是禅房，实际上除了大门上写的那个“禅”字之外，这间禅房和常规意义上的禅房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不说别的，那些利用竹子、木材、绳索、以及简易水泵搭建起的“自来水”系统，就不是这个时代该有的东西。 　　通过直接抽取瀑布的溪水，那个简陋却精致的“自来水”系统完全可以实现了最基础的取水和淋浴功能。 　　当然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瀑布水流的地势要比那间禅房高的情况下。 　　不然的话，裴文德制作的这个简易水泵暂时还没办法没法提供这么强的压力，直接把低处的流水送到高地去。 　　饶是如此，裴慧这几天也体验了一把这个时代绝对不可能拥有的“高科技”享受。 　　“说起这个，你这应该是拖了我的福才对。” 　　通过这几天的相处，裴慧早就和裴文德熟悉了起来，所以说话也没有一开始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如果不是我的话，灵祐禅师恐怕根本不会让你搭建这间‘禅房’的吧！”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裴慧在这里却采用了肯定的语气。 　　因为她说的是事实，灵祐禅师早就知道裴文德想要改善同庆寺的生存环境了，却一直有意识的在压制他这种偷懒享乐的想法。 　　转而用各种苦力劳动锻炼他的体魄和意志。 　　也就是这次裴慧上山了，灵祐禅师这才破例同意裴文德搞出这么一间拥有“自来水系统”的禅房，暂时给不愿意居住在寺庙里的裴慧居住。 　　“所以，你还是跟我回家吧！” 　　“只要你肯跟我回家，我一定全力支持你去实现那些奇思妙想和设计方案！” 　　在裴文德第一天给自己搭建这间禅房的时候，裴慧就抽空去藏经阁看了一下他这些年画出的奇异装置的设计图。 　　尽管裴慧不是很能理解那些东西的原理，却能够十分清楚的看到它们的作用。 　　比如说，用一种奇特链条和齿轮驱动，具备两个或者三个轮子的“自动驾驶小车”…… 　　又或是能够把低处的水往高处送的大型龙骨水车，以及能够把风力转换成动力的巨屋风车…… 　　再比如那些由各种精密、繁杂的小装置，共同配置组合而成的“精准计时器”…… 　　要不是裴文德亲口承认那些东西都只是纸面设计，自己不一定能够做得出来，裴慧都想切开对方脑袋看看里面是怎么长的？ 　　裴慧无不自豪的想到，恐怕就算是传说中的神匠鲁班，也不一定有自己弟弟脑子里的奇思妙想多吧？ 　　“说的跟你自己像土豪一样的。” 　　无力的翻了个白眼，裴文德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节奏，一边没好气的反驳裴慧的说法。 　　“那些设计图只是设计图，怎么弄出能够制作那些东西的材料才是重中之重。” 　　在如今这个时代，后世一些很简单的设计和物件，却都因为材料问题而没办法做出来。 　　具体可以参考裴文德之前的复合弓，单单弄出一个合格的金属弹簧与齿轮，就差点没把顾长风给逼疯了。 　　“那些远超这个时代的材料才是真正烧钱的东西，一般人负担的。” 　　说到这里，裴文德的声音稍微停顿一下，然后才用一种略带遗憾的语气低叹了一下。 　　“而且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我现在已经找到了真正值得我全身心投入其中的东西……” 　　“那些‘玩具’的设计图如果你真想要的话，回去的时候全部带走就是了。” 　　此话一出，裴慧的脸上顿时闪过了一幕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可惜的神色。 　　“你终究还是不肯回去呀！” 　　裴文德都这么拐着弯的拒绝自己了，聪明的裴慧自然不会听不出来。 　　“那是自然，毕竟我和你们又没有什么感情。” 　　眼看裴慧还是那么的执迷不悟，正在承受着瀑布冲压的裴文德索性说出了更加决绝的话。 　　“在我看来，你只是一个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陌生人。” 　　“要不是有老和尚从中调解，我和你估计都没什么多余的话可说。” 　　虽然这种观念与裴慧接受的教育截然不同，可她却在这几天的相处过程中，逐渐习惯了裴文德的种种“叛逆”。 　　无论裴文德愿不愿意承认，那种源自于血脉亲情的缘分是斩不断的。 　　就像在此之前，裴慧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这么耐心的劝说一个一再拒绝自己的人，这完全不符合她的出生和性格。 　　“你真不想回去我也不强求，反正我也看不惯老爹的这种做法。” 　　“但是只要我还待在同庆寺，我就是你的姐姐，这一点不管你怎么否认都没用的！” 　　话毕，裴慧根本不给裴文德再次反驳的机会，便重新开始抚琴弹奏了起来，并且一边抚琴弹奏还一边引唱高歌了起来。 　　“骨肉能几人，年大多疏离。” 　　“迟早重欢会，春暖燕雀归。” 第十七章 来自山林的警告 　　“骨肉能几人……” 　　听着后山传来的弹奏与歌唱之声，灵祐禅师一时间竟陷入了沉默。 　　站在灵祐禅师的角度，他固然不舍裴文德的离去，但他也清楚裴文德的血缘亲情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斩断的。 　　为此，灵祐禅师在与裴文德交谈的过程中，就曾多次劝说对方放下对裴家的芥蒂，跟着裴慧回家认亲。 　　奈何裴文德在确定不是灵祐禅师主动联系裴家后，就进入了油盐不进的“混世魔王”状态，任凭他如何劝诫仍旧一意孤行。 　　“师父，儿孙自有儿孙福！” 　　轻轻推开禅房的大门，负责给灵祐禅师送早餐的慧寂当然听到了对方的叹息，只得无奈的劝解道。 　　“小师弟又不是那种没有主见的人，在这件事上你就不用再瞎操心了。” 　　闻言，灵祐禅师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似有隐情的他最终却只能无奈的向慧寂叮嘱道。 　　“算了，只希望在我圆寂之后，你们俩能够互相照顾一下吧！” 　　说这话的时候，灵祐禅师的语调没有任何的变化，可慧寂却似乎从中听出了些许不祥的意味。 　　“喂，死老头子，你这托孤托错对象了吧？！” 　　于是只见慧寂双眼一瞪，果断转身就要离开，表示自己不接这口锅。 　　“师弟的事还是你自己去处理吧！我可不想带这个拖油瓶！” 　　听到这句突然冒出来的“死老头子”，灵祐禅师一下子想起了裴文德经常挂在嘴边上的那句“老和尚”。 　　“慧寂！” 　　万万没想到慧寂被裴文德同化的这么快。 　　灵祐禅师的眼角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然后只见他强忍着青筋暴跳的感觉，用一种低沉的声音怒喝道。 　　“自己去藏经阁罚抄十遍《心经》，我要在日落之前看到！” 　　…………………………………………………………………………………………………… 　　另一边，在完成自己早课之后。 　　裴文德利落跑到旁边的小树林里换下了一身湿透的衣物，转身便朝着山下的方向走去。 　　“咦？你这是要去哪？” 　　见此情形，刚刚还在抚琴弹奏的裴慧忍不住停了下来，朝着裴文德的背影大声的问道。 　　“今天七月十五中元节，我得提前去山下买点东西。” 　　头也不回的甩了甩手，裴文德继续自顾自的朝着山下的方向走去，并且步伐越来越快，很快就消失在了裴慧的视野之中。 　　事实上，尽管常年居住在同庆寺里，但裴文德和灵祐禅师却并没有真正做到与世隔绝的程度。 　　每逢节日假期，都是师徒俩难得的狂欢之日。 　　按照往年的惯例，灵祐禅师会打扫、清理一下寺庙，而裴文德则会提前下山去准备一些食材和节日用的东西。 　　用裴文德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生活总得有些仪式感才行。 　　在这个本就缺乏娱乐项目的年代，如果还把每一天都过成日复一日的无聊生活，那人生未免有些太惨淡了吧！ 　　因此，哪怕灵祐禅师一开始只是默默地看着裴文德“瞎折腾”，可时间一长还是被他的行动感染了。 　　人生并不仅仅只有诵经念佛，还有一些其它自己从未体会和尝试过的新事物。 　　这本就是灵祐禅师入道修行的初衷，他却在常年诵经念佛的生涯中逐渐忘却了这一点。 　　直到带着裴文德在这里隐居，灵祐禅师才真正找回了自己的初衷，找回了自己曾经那颗入道修行的心。 　　“七月十五？中元节？” 　　并不清楚灵祐禅师和裴文德之间的默契，此时的裴慧脑海中只有“中元节”这三个字在不断的回荡着。 　　“这就……到时间了吗？” 　　伴着这句脱口而出的话，裴慧的神色和气质都在这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的裴慧是一个性格强势、很少在意其他人想法的成熟女性，很符合“裴家千金”的这个人设。 　　那么现在的裴慧就是一个温柔恬静、看上去充满了灵动与优雅气质的少女。 　　“真是有点可惜了，我明明很喜欢这里的生活。” 　　留恋的回首望了一眼那间专门为自己搭建起来的禅房，裴慧的缓缓起身绕开自己身前的七弦宝琴。 　　“不过没关系，等我把你带回家之后，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相处。” 　　语气轻柔且平淡，可裴慧的眼神却变得逐渐犀利了起来，而且远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的犀利。 　　“而且这一次，我不会再让那个老糊涂把你给送走了。” 　　…………………………………………………………………………………………………… 　　通往山下的小道上。 　　“这山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裴文德走出同庆寺的范围时，一股熟悉的亲切感瞬间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 　　同时，裴文德感觉自己好像成为了沩山的一部分，或者说整个沩山的山林成为了自己感知的延伸。 　　大到老虎扑食、小到小草摇曳…… 　　裴文德都能够模糊的感知到，这让他在下山的过程中能够完美的避开种种危险。 　　这原本是裴文德与生俱来的某种能力，他也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近乎于第六感和直觉的超凡感知。 　　然而今天，裴文德却惊讶的发现这种对山林的感觉好像出现了某种异常？ 　　一股淡淡的压抑和窒息感正在山林中蔓延，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对自己、乃至于整个沩山都造成危险。 　　“这怎么可能？” 　　难以置信的凝望着不远处的山林，裴文德根本不敢想象这种异常的危机如果是真的，那究竟是怎样的灾祸才能够造成这样的危机。 　　毕竟就连目莲寺那种群鬼出笼、山君虎啸的场面，都没能给裴文德带来如此浓重的危机感。 　　【山火？地震？还是暴风雨？】 　　脑海中一连闪过数种猜测，裴文德内心已经隐隐生出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种淡淡的压抑和窒息感还没有达到无法收场的地步，裴文德能感觉到整个沩山都在反抗这个即将到来的危机。 　　并且，裴文德有一种奇妙的直觉在告诉他，这场危机对自己来说或许不单单是一场危机，更有可能是一场机遇。 第十八章 诡异的山林之灾 　　只是短暂的犹豫了一下，裴文德见天色还早，便带着某种好奇的心理朝着自己感知中最违和的方向赶去。 　　裴文德不否认自己旺盛的好奇心，就像认识他的人都喜欢叫他为裴好奇、裴大胆一样。 　　但这一次，裴文德除了好奇之外，更多的还是在担忧。 　　担忧这种从未出现过的压抑和窒息，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危机？ 　　毕竟沩山可不是什么小地方，生活在周遭的村落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万一真的出现了什么波及整个沩山的灾祸，能早一步发现就等于是救人无数了。 　　【最关键的是，老和尚、慧寂他们好像都没注意到这个？】 　　【还是说，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值得重视的事情？】 　　百思不得其解得裴文德只得放弃了思考，以常人难以追上的速度开始在山林间疾跑、狂奔，很快就离开了山间小道，进入了密林深处。 　　这是这一个月来的修行给裴文德带来的变化。 　　不谈神通、单论体质，原本就有超常人体魄的他如今直接朝着非人类的程度迈进了。 　　毫不夸张的做一个对比，哪怕就是体重量及在裴文德两倍以上猛虎，单论身体素质也不一定会比他强上多少。 　　因为裴文德参考后世训练方法锻炼出的身体，肌肉和脂肪的比例差异之大简直刷新了这个世界的认知。 　　不说漫画里那种全身是肌肉的魔鬼精肉人级别，起码也常年维持在百分之十左右的体脂率，在前世都算是专业级别的健身爱好者了。 　　最关键是的，自从修行了灵祐禅师传下来的呼吸法门之后，裴文德的筋肉“质量”直线上升，简直超脱了“人”这种生物的正常范畴。 　　在此之前，裴文德根本无法做出类似于“一指禅”的俯卧撑。 　　别说做到了，裴文德在此之前就连想都不敢想类似的事情。 　　在裴文德的刻板印象中，那是只有李小龙那种追求人体极限的武道大师才能够达到的境界，和自己这种普通人没有一毛钱关系。 　　但现在，裴文德如果借用一些技巧的话，勉强也能做到那种程度了。 　　“就是这里吗？” 　　并没有花多长时间，裴文德就来到了自己感知中最违和的地方。 　　这似乎是一片被火焰烧过的树林，离得老远裴文德都能感受到一股惊人的热量。 　　并且从周遭焦黑的树干以及枯萎的枯叶也能看得出来，这里不久前刚刚被不明的火焰燃烧过。 　　然而问题也就出在了这里，裴文德放眼望去，并没有看到一丁点火星的痕迹。 　　恰恰相反，如果不是那股诡异的热量仍然盘踞在这片丛林之中，裴文德甚至可能会误以为这是山火燃烧过后留下痕迹。 　　这在山林之中虽然不常见，但也并不罕见。 　　雷雨天之后，偶尔会有一些不幸被雷电劈中的树木自燃，从而引发小面积的山火。 　　“只是，我可不记得这几天有雷雨天气？” 　　若有所思的环顾了一下四周，裴文德敢拿自己的脑袋担保，要是沩山发生了山火，自己是不可能忽略掉的的。 　　“而且，这股诡异的热量是怎么回事？” 　　越接近这片丛林的中央，裴文德就越能感受到一股热量正在向外辐射。 　　就好像是在火山口附近探索一下，越接近火山口的位置就越炎热，并且热量指数还在呈指数级上升。 　　“明明没看到任何的明火呀？” 　　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数十步，裴文德不由得眉头紧锁了起来。 　　因为他发现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位置好像就是整个热源的中心。 　　裴文德能够明显的感受到，自己此刻的体表温度已经上升到了接近四十度。 　　这是哪怕最热的夏天都几乎不可能达到的温度，所以几乎不可能来源于自己头顶的太阳。 　　“是这个东西吗？” 　　在仔细的观察和感受了良久之后，裴文德终于注意到一株与四周环境有些差异的大树。 　　那是一株在山林中很常见的槐树，树干之粗足足有两、三人才能环抱得住，可见其树龄绝对在百年以上。 　　只是比较诡异的是，这株巨大的槐树现在却完全枯萎了，而且在树干中间还有一个巨大的树洞。 　　裴文德目测了一下，单单那个树洞就有三、四米之高，宽也有一米有余。 　　“果然是这里。” 　　在确定附近没有什么危险的情况之后，裴文德缓缓接近那株槐树中央的巨大树洞，然后便在树洞中央发现了一些像是某种动物褪下的黑色毛发。 　　裴文德现在感受到的热量，正是从这些黑色的毛发中散发出来的。 　　“这些毛发居然是热源？” 　　伸手抚摸着树洞中的那些毛发，裴文德的双手居然产生了些许被灼烧的感觉。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裴文德还以为自己抚摸的是烛火、木炭之类的东西。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文德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感觉到的异常和危险一定与这株诡异的槐树有关。 　　并且从现场的痕迹和残留来看，造成这一切现象的绝对是山精妖怪之流，而非自己认知中自然现象或者普通动物。 　　“十几年都没怎么见的妖怪，这段时间居然这么频繁的出现，这就是老和尚说的‘不太平’吗？” 　　联想到自己在目莲寺遭遇到的山君和伥鬼们，裴文德觉得自己好像接近了某种真相。 　　“这么看来的话，这好像是一处战场？” 　　再次环顾四周，有了先入为主观念的裴文德这才注意到，除了树木被灼烧的痕迹之外，那些枯黄的枝叶显然也并不正常。 　　比起被火焰焚烧烟熏后的枯黄，那些掉落的树叶更像是遭遇到了类似于除草剂一样的化学攻击。 　　“是有什么妖怪在这里战斗过吗？” 　　正当裴文德继续思考之际，他突然听到了一阵低声的呜鸣。 　　“呜！” 　　宛如临死前的悲鸣一样，那并不算高亢的声音中充满了哀求的意味。 　　“狼？” 　　裴文德立马警惕的转过身，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随即，他便在某棵大树的树根下看到了一只横躺着的动物。 　　它就是刚刚那声呜鸣的主人，一只小半个身体被粗壮的树干压住的干瘦孤狼。 第十九章 走霉运的孤狼 　　“呜！” 　　很显然注意到了裴文德的注视，刚刚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孤狼立即提高了音量的呜鸣道。 　　“呃，你倒是很通人性嘛！” 　　听着耳边响起的与其说是狼嚎，倒不如说是狗叫的低鸣声，裴文德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裴文德知道，这匹孤狼之所以这么叫唤，除了是为了显示自身的可怜之外，更多的也是不想吓跑自己这个人类，希望自己能够救它。 　　不过不得不说，孤狼这种“主动示弱”的做法的确起到了作用。 　　最起码，裴文德心中对这匹狼的警戒心已经放下了大半，不再把它当做一头单纯的野兽来看待了。 　　在沩山生活了这么多年，裴文德知道山中的动物们的确有些很有灵性。 　　裴文德不知道是自己前世接触的动物少了，还是世界上所有的动物都是这样的。 　　这些充满了灵性的动物们就和前世家养的猫狗一样，除了不能够像人类一样能够使用工具之外，智商其实并不比一般的人类幼童要低。 　　只是聪明到像孤狼这样，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会主动示弱、向人类寻求帮助的倒是也是少数。 　　按照裴文德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陷入困境的动物们在面对人类的时候，往往会以比平常更加凶恶的态度驱逐他们。 　　【是真的成精了？还是曾经接触过人类？】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裴文德缓步走向了还在呜咽的孤狼，然后在它的攻击范围之外轻轻蹲了下来。 　　“呜……” 　　见状，孤狼的叫唤声又小了许多，甚至还十分人性化的低下头，以类似于猎犬一样的姿态向裴文德表示臣服。 　　裴文德一点都不怀疑，如果不是动作不允许的话，它现在已经把肚皮翻过来任由自己抚摸了。 　　“你曾经见过其他人？或者说其他上山的猎户？” 　　只见裴文德试探性的朝着孤狼如此问道，它果然像是能听懂人话一样不断的点着脑袋。 　　“那你知道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听到裴文德这么问，孤狼像是茫然、又像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才肯定的点了点头。 　　“那行，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我救你出来，你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 　　一点都不怕孤狼食言，裴文德好歹也是打死过几只鬼怪的狠角色了，区区野兽还不被他放在心上。 　　裴文德现在更好奇的是，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造成这种特殊现象的精怪妖魔之流现在又跑到哪里去了？ 　　“呜……” 　　孤狼再次迟疑了，还不懂得什么叫做说谎和伪装的它流露出了一抹恐惧的神色。 　　那种足以媲美天灾的战斗场面，孤狼见过一次就够了，它根本不想再和那条青蛇或者那只山魈有过多的接触。 　　“你既然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你。” 　　见此情形，裴文德果断起身作势就要走。 　　“呜呜呜！” 　　下一秒钟，孤狼不出意料的再次发出了呜鸣声，而且声音也比之前更加急促与恐慌了。 　　“看来你是愿意说咯？” 　　尽管对付一只受伤野兽还要用计谋，这让裴文德都不由的有些自己都鄙视自己。 　　但孤狼的妥协还是让他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一下嘴角。 　　“呜呜……” 　　也不知道看没看出自己眼前这个人类的险恶用心，孤狼忙不迭的点头呜咽了起来。 　　在这片山林之中，一只失去了行动能力的孤狼可是一顿货真价实的美餐，它一点不敢保证接下来发现自己的还会是像裴文德这样的人类。 　　因此，哪怕明知道那条青蛇和山魈不好惹，孤狼也被迫答应了裴文德的“交易”。 　　至于恩将仇报、不履行义务之类的事情？ 　　孤狼看看自己这副重伤的身躯，又看了看壮硕的堪比猎豹猛虎的裴文德，果断放弃了这个念头。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让孤狼无比庆幸自己的决定。 　　“好吧！希望你说话算话！” 　　在孤狼那看怪物般震惊的眼神中，裴文德径直走到了它的身侧。 　　然后只见其浑身筋肉骤然隆起发力，竟然没有借助任何外力就硬生生抬起了压在孤狼身上的树干。 　　咔……轰！ 　　霎时间，树干超负荷的断裂声一阵震动，被直接掀翻了过去。 　　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不仅比孤狼想象中的要短，裴文德的表现亦显得非常的轻松。 　　单手抬起一根超过百来斤重的树干，饶是有借力和取巧的成分在内，其表现也堪称“非人类”了。 　　更不用说，裴文德还有一副举重若轻的模样，一看就知道这还没达到他的极限。 　　“这表现……有点夸张了？” 　　其实不止是孤狼，就连裴文德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这段时间以来，裴文德只顾着寻找“入定修行”的方式，还从没有正儿八经的测试过自己现在的力量和速度。 　　如果这根树干不是水货的话，裴文德现在的力量对比之前何止提升了一倍。 　　要是当初在目莲寺的时候有这身劲力在，裴文德感觉就算是从那群伥鬼堆里硬生生杀出一条出路，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嗷呜！” 　　不说裴文德此刻内心的惊讶，正式脱困而出的孤狼终于发出了一声正统的狼嚎。 　　孤狼不是那些被驯服的猎犬，这声充满了野性与斗志的嚎叫才是它真正的叫声，亦是这片丛林中除霸主之外的最强猎食者的叫声。 　　“别嚎了，是时候该你报答我了。” 　　看着孤狼一点点的重新站起来、并且仰天长啸，裴文德直到等到对方宣泄完毕之后才淡定的说道。 　　“嗷呜……” 　　轻轻的低下头来，孤狼默默的注视着自己眼前的这个人类，思绪却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 　　终究，孤狼还是决定履行自己的诺言。 　　反正自己只是给眼前这个人类带路，把他带过去之后，自己在旁边远远的躲着就行了。 　　况且做个对比的话，那条青蛇和山魈固然恐怖，可自己眼下这个人类同样不是什么善茬。 　　同等类比的话，青蛇和山魈是野兽中的“精怪”，那么自己眼前这个人很有可能也是人类中的“精怪”。 　　三者之间如果真的再次爆发战斗，到底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呢！ 第二十章 裴文德与小青蛇 　　沩山的山脚下，张家村附近的溪水边。 　　“嘶……” 　　一条青色的小蛇正藏匿在溪水的岩缝之中，利用水流的冲击不断带着自身的体温。 　　作为冷血动物，青色小蛇现在的体温就算经过这几天的水流冲击，还是比正常的情况下要高出四、五度左右。 　　好在青色小蛇并不是一般的冷血动物，半只脚踏入“妖怪”范畴的它已经逐渐适应了纯阳真火灼烧后的状态。 　　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青色小蛇的体温也会慢慢恢复正常。 　　按照青色小蛇自己的预估，最多今晚过后，纯阳真火残留的影响就会全部消退。 　　“你确定你没带错路？是这里？” 　　正当青蛇小蛇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寻找那只山魈的时候，一个令它倍感熟悉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的山间小道上传来。 　　近乎本能的呆滞了一下，青色的小蛇立马转过头去，然后不出意外的看到了正在挠头的裴文德。 　　“嘶……” 　　难以置信的吐了吐舌信子，青蛇小蛇刚想躲开裴文德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之前给自己带路的那只孤狼正战战兢兢的站在对方的身后。 　　在与山魈大战之后，青蛇小蛇本以为孤狼不是已经死在了战斗的余波之下，就是早早的逃之夭夭了。 　　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只孤狼似乎被裴文德给抓壮丁了？ 　　…………………………………………………………………………………………………… 　　“嗷呜……” 　　就好像一条被驯服的家犬，孤狼小心翼翼的跟着裴文德身后，声音却因接近小溪而变得越来越小声。 　　显而易见的，孤狼那敏锐的嗅觉让它察觉到了什么。 　　那条青鳞大蛇此刻正藏身在这片小溪之中，那种令它胆寒的压迫感正在附近悄无声息的蔓延着。 　　所以越是接近小溪，孤狼就越是胆怯和恐惧。 　　直到最后任由裴文德如何的呼唤，它都再也不愿意上前哪怕半步。 　　“……” 　　无语的看了一眼这条比兔子还胆小的孤狼，裴文德索性也不再强求对方，转而把目光投向了那条湍急的小溪。 　　尽管看不起这只孤狼的胆小怕事，可裴文德却并没有忽略对方这种胆小背后的意义。 　　相反，在看到孤狼如此异常的表现之后，裴文德已经把这条小溪的危险性一提再提，直接拉升到了和目莲寺相同级别的危机程度。 　　“居然离人类的居住地这么近，这有点不像那些妖怪们的作风。” 　　“如果不是没有外人知道我今天的目的地是张家村，我都有点怀疑你是不是提前知道了我的行程，所以提前来这里等我。” 　　用吐槽缓解了一下自己心中的压力，裴文德觉得自己的这次“多管闲事”果然没有管错。 　　要不是提前知道了发生在沩山的异常，自己也不会顺藤摸瓜的找到这里，更不会知道就在这个距离村子没两百步的地方居然隐藏着一只妖怪。 　　“喂，我知道你们能听懂我的话，在的话就回应我一声呗？” 　　原本，裴文德只是想试探一下可能隐藏在这条溪水中的妖怪，并没想着就这么直接找到对方的藏身之地。 　　可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话才刚出口，湍急的溪流中央顿时就出现了一股逆向旋转的漩涡。 　　下一刻，一条翠绿色的竹叶青蛇赫然从那个漩涡中央冒出头来，眼神中还流露出人性化的惊讶与困惑。 　　尽管对方没有开口说话，但裴文德从那条小青蛇不时瞥向孤狼的眼神中，还是看出了它心中的想法。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是不是那只废柴狼告诉你的？ 　　仅仅只是通过眼神的短暂交流，裴文德感觉自己就好像完全看懂了那条像青蛇的想法。 　　【这一届的妖怪都不行呀！这么简单的就被诈出来了！】 　　这种诡异且微妙的感觉，令裴文德不得不感慨这些成了精的野兽们果然还是不如真正的人类狡猾。 　　要是换做一个在人类世界历练过的妖怪，肯定不会被自己用这么简单的方式就给激出来的。 　　当然了，裴文德所不知道的是，要是换做别人或者别的什么妖怪，小青蛇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就上当的。 　　奈何，小青蛇与裴文德之间早就已经有了一种奇妙的缘分。 　　再加上孤狼那胆小怕事的表现，所以它根本就没怀疑裴文德是在诈自己。 　　“别生气，我其实没有什么恶意的！” 　　眼看那条小青蛇的眼神渐渐变得不耐烦了起来，裴文德立马举起双手开口解释道。 　　“我只是在森林里看到了你和别的妖怪战斗留下的痕迹，正好这只胆小的狼被一棵大树的树干给压住了，我就让它帮我带了下路。” 　　出于某种裴文德自己也说不清的直觉，他并没有把这条看上去“很小”、“很弱”的小青蛇当成敌人。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或许我可以帮你一下。”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伸手指了指小青蛇那些鳞甲上被灼烧过的痕迹。 　　比起把“伪装能力”发挥到极致的小青蛇，它身体表面上那些与山林相似的高温灼伤痕迹，才是真正让裴文德觉得不妙的东西。 　　况且，裴文德相信孤狼的“胆小怕事”。 　　在不清楚云中那场战斗具体细节的情况下，孤狼敢把自己带到这条小青蛇的面前，说明这条小青蛇就算不是战斗的弱势方，肯定也是比较友善的一方。 　　【或者两者皆有？】 　　并不清楚裴文德在想些什么，也不在乎对方在想些什么。 　　小青蛇只是认真的上下打量了裴文德一番，在确定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厌恶或者恐惧自己之后，它脸上的惊讶之意更浓了。 　　至于裴文德说可以帮助缓解自己体内的纯阳真火？ 　　小青蛇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反正这些痕迹就算不管，过几天也会自然而然的消失的。 　　“嘶……” 　　既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做什么决定。 　　就在裴文德以为小青蛇会彻底拒绝自己的时候，它竟然顺着溪水朝自己游了过来。 第二十一章 盘蛇拽狼 　　张楚生是沩山脚下，张家村一名稍微年长一点的幼童。 　　说是村，其实整个张家村总共也就这么七、八户人家，而且大多数都是同宗同族，鲜少有外来人口。 　　而张楚生的父亲——张屠户就是村子里少有的外来人口。 　　在入赘改姓张之前，张屠户本姓楚，据他自己说是来自河朔的藩镇之地，年轻时曾经也是纵横一方的沙场大将。 　　至于张家村到底有没有其他人信这个，张楚生不知道。 　　反正张楚生自己是不信这个的。 　　因为在他看来，那就是自家老头日常吹牛的台词，也就自家那个没什么见识老娘会相信这种话。 　　当然了，这并不意味着张楚生讨厌或者看不起自家老爹。 　　恰恰相反，能够以外姓人、入赘者的姿态成为张家村唯一的屠户，并且让所有人心服口服，张屠户无论为人还是能力都是毋庸置疑的。 　　得益于此，张楚生不仅从小就身体强健，还成为了村子里少数几个可以连续在私塾读几年书的孩子。 　　别看张楚生现在才八、九岁的模样，却也早早的就明白了家里的难处。 　　所以平日里除了去私塾读书之外，张楚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帮家里招揽生意，帮村子里的人去城镇购买些日常用品。 　　久而久之，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张屠户家除了卖肉之外，还会卖一些平日里大家都用得上的东西。 　　如此一来，哪怕不是什么赶集的日子，大家伙也都能够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为此，张楚生没少被村子里的老人夸赞，说是村子里终于祖上清烟了，出了个未来的状元之才。 　　然而只有张楚生自己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年前那位被先生“赶出”私塾的裴文德教的。 　　用对方的话来说就是，读书的确是这个时代唯一的出路。 　　但“读死书”却只会让自己和身边的家人一起承受巨大的负担和痛苦。 　　如果你即想要继续读书、摆脱这个时代的枷锁，又不想因为整个家庭为自己所累的话，那就把你从书上读到的东西用到你身边的人身上吧！ 　　于是在裴文德的建议下，张楚生的“杂货铺”算是勉强运营了起来。 　　从最初只是偶尔给别人带东西、赚点路费，到如今已经成为村子里的家喻户晓的“杂货铺”，张楚生这期间用了足足三年的时间。 　　按照张楚生自己的预估，等到自己十六、七岁，到了可以进京赶考的年龄时，就不用村子里的人一起凑路费了。 　　…………………………………………………………………………………………………… 　　“算算日子的话，今天是七月十五，裴大哥也该下山了吧？” 　　站在村子门口，张楚生知道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裴文德就会从山上下来采购一些用于过节的东西。 　　特别是像这种非赶集的日子里，裴文德几乎百分之百会来自家买猪肉，买中元节用的纸钱元宝彩灯烛火之类的东西。 　　只有在实在买不到的情况下，裴文德才会考虑去附近最近的镇上购买这些东西。 　　说实话，张楚生其实很不能理解裴文德的这种做法的。 　　明明只是和灵祐禅师两人…… 　　不，现在或许还得加上一个慧寂，就三个人孤零零的待在山上，偏偏每逢过节之时却搞得这么的繁琐。 　　用裴文德自己的话来说，这叫仪式感。 　　可在张楚生看来，这根本就是裴文德为了让灵祐禅师开心找的借口。 　　毕竟来自于后世的裴文德或许并不在意什么节日氛围，但灵祐禅师在出家之前可是有家人亲族的。 　　就算不能真的和他们团聚团圆，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有个念想也是好。 　　“不是很懂裴大哥的想法，和禅师他们过个节也要找这么多的借口。” 　　换做张楚生的家里，过不过节都是他老娘一口说了算的，根本不用找这么多繁琐的借口和理由。 　　嗯，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也是张屠户在家里没什么家庭地位的表现。 　　【这次我一定要好好问问，他之前一直说的那种‘超市’到底是怎么样的？】 　　内心暗暗下定决心的张楚生抬头遥望着同庆寺的方向，无比期待着和裴文德的再一次见面。 　　如果能够从裴文德口中套出“超市”是怎么运营的，张楚生觉得自己或许不用等到十六、七岁，就能够攒足进京赶考的费用。 　　甚至就连接下来几年读私塾的钱财，都可以不用依赖家里了。 　　这对于生性要强、家里又添了一个妹妹的张楚生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楚生？” 　　于是，就在张楚生眺望同庆寺的时候，一个熟悉且诧异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的乡田中传来。 　　“啊？裴大哥？” 　　一脸懵逼的转过头去，张楚生这才看到裴文德一脸狼狈的从稻田里钻了出来。 　　然后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是吓得张楚生差点心脏都骤停了下来。 　　因为当裴文德完全从稻田中钻出来之后，张楚生才看清楚对方的脖子上居然缠着一条十分艳丽的竹叶青蛇。 　　要知道，竹叶青蛇虽然是最漂亮的蛇种之一，但它同时也是货真价实的毒蛇。 　　在这个没有毒蛇血清的年代，一旦被其咬伤就等于是半条腿踏入了阎王殿，而且死前还要承受极端痛苦的折磨。 　　“这……这……这……” 　　还不等张楚生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重新组织语言和裴文德说话，一声低鸣的呜咽声紧随其后的从他身后传来。 　　“呜……” 　　下一刻，一只明显受过伤、并且眼睛还有一道醒目的乌青色的孤狼，赫然出现在了张楚生的视野之中。 　　只不过相较于那条竹叶青蛇的“尊贵”待遇，被裴文德扯着尾巴硬生生从稻田中拽出来的孤狼，就显得那么的弱小、可怜又无助了。 　　“好久不见了，楚生。” 　　脖颈盘着一条剧毒的竹叶青蛇、右手拽着一只呜鸣哽咽的孤狼…… 　　裴文德似乎一点没注意自己现在这副样子给别人带来的震撼，而是自顾自的挥舞着左手朝张楚生打招呼。 第二十二章 人小鬼大张楚生 　　“裴大哥？你这是？” 　　再三确定自己眼前这个“盘蛇拖狼”的少年是裴文德之后，张楚生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惊讶与震撼。 　　“你这是打算改行了？准备去当个猎户吗？” 　　其实也难怪张楚生会有这样的疑惑。 　　自从裴文德一年前退学之后，他就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了。 　　张楚生觉得以裴文德的性格和能力，就算哪天他真的改行当个猎户，自己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打猎？” 　　被张楚生这么一提醒，裴文德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形象貌似有点太过“夸张”了。 　　“不不不，我只是下山来买点东西，顺便找这只狼帮个小忙。” 　　先是放开了自己紧抓着狼尾的右手，然后又伸手扶了扶盘在自己脖子上小青蛇，裴文德这才用一种十分淡定的语气说道。 　　“不过这家伙实在是太胆小了。” 　　“答应给我帮的忙只帮了一半就想溜，我只能这样拉着它过来了。” 　　尽管已经尽量忽略了裴文德话里的槽点，但是在看到孤狼那委屈巴巴却又不敢逃跑的模样，张楚生还是忍不住吐槽道。 　　“裴大哥，先不说你之前怎么和这只狼‘商量’的，但它现在明显不愿意啊！” 　　在张楚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分明看到那匹孤狼朝自己投来了感激的目光，就好像在说终于有人愿意为我说句公道话了。 　　至于这匹孤狼为什么能听懂自己说的话？ 　　又为什么会有这种人性化的表现？ 　　还只是个孩子的张楚生虽然觉得有些神奇，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恐惧和害怕。 　　或者说，在裴文德身上发生任何奇怪的事情，张楚生都觉得很正常，根本不值得自己去惊慌和恐惧。 　　毕竟在私塾读书的时候，裴文德可是有着“裴疯子”、“裴大胆”的称呼，有什么不正常的事情发生找裴文德绝对没有错。 　　“还有你脖子上的那条蛇，那是竹叶青吧？” 　　“我记得我爹说过，这种蛇是有毒的，你就这么盘着真的没问题吗？” 　　闻言，裴文德立马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道。 　　“当然没问题，这条青蛇我也和它商量好了，它是不会主动攻击别人的。” 　　就像是在回应裴文德的说法一样，缠绕在他脖子上的小青蛇忽然昂首盯着张楚生，那冷漠的眼神让他感觉自己仿佛身处北方的寒冬一般。 　　——这是个自己惹不起的存在！ 　　脑海中第一时间冒出这么个念头，张楚生连忙转移目光，顺带也把话题给转移了。 　　“裴大哥，你上次告诉我‘商品引流’的办法，我这段时间试验了一下，的确很有效。” 　　“前两天我特意去镇子里批量购买了一些中元节需要的东西。” 　　“结果和你说的一样，不仅店家给我打折了，村子里的人看着我卖的便宜，也都直接在我这里买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张楚生毫不掩饰自己的孩童天性，炫耀式的向裴文德述说着自己这几天的“丰功伟绩”。 　　“虽然由于我是按照成本价卖出的缘故，那些中元节需要用的东西并没有赚钱，反倒是把我前段时间赚的路费给贴进去了。” 　　“可村子里的大伙儿在买东西的时候，还顺便买了我爹宰的猪肉，所以这几天真算起来的话其实是赚了很多钱的。” 　　或者更确切的说，由于张楚生的“低价倾销”策略，就连那些打算借助中元节大赚一笔的游商、肉贩子们都十分果断的放弃了这个村子。 　　这导致张屠户这几天乐的几乎合不拢嘴了，他这还是第一次享受这种“生意垄断”带来的红利。 　　唯一让张楚生觉得遗憾的是，在此之前他根本没想到这种“商品引流”的方式这么有效，所以囤的东西略显少了点。 　　好在张家村本身就没多大，而且大多数人都是供奉同一系的祖宗，倒也没在这方面闹出多大的矛盾。 　　甚至抱着某种“这钱怎么着也不能让外人赚了”的思想。 　　张家村的某些老人还当着那些游商们的面，咒骂他们趁机提高物价的险恶用心，直接把他们赶出了村子。 　　“难怪你这段时间又长壮了，看来伙食不错嘛！” 　　伸手拍了拍张楚生的肩膀，裴文德也没想到这小子仅凭自己的几句胡言乱语，就能够把生意做到这种程度。 　　要是换做未来的二十一世纪，像张楚生这个年龄的孩子，估计还在跟自己的父母撒娇、闹别扭呢！ 　　但是考虑到这个时代的局限性，裴文德倒也了然了。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是一码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像张楚生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其实已经到了逐渐承受家庭重担的年龄。 　　毕竟这个时代可不像二十一世纪，人均寿命之短简直不是未来的人类能够想象到的。 　　最起码在裴文德接触到的人群中，除了上层的绅士阶级之外，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类普遍体弱多病，寿命短暂。 　　孔子曾经过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 　　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裴文德对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 　　因为那个时候的人活到七十岁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相反，如果没有其它意外因素的影响，那时候的人活不到七十岁才是一件真正让人惊讶的事。 　　然而在这个中国的古代社会，现实的情况却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起码在裴文德这十六年的人生经历中，他已经见过见过太多四十岁就白发苍苍，五十岁就垂垂老矣的人了。 　　这还是在这和平的年代，如果生逢乱世，正常人的平均寿命还会更短，体质也会更差。 　　“嘿嘿，主要还是我娘怕我读书受累，瞒着我爹给我偷偷加餐。” 　　虽然张楚生口中的“加餐”仅仅只是每顿多一块拇指大小的肉，但对于生活在这个年代的人来说已经算是难得的美味了。 　　换做寻常人家，可能一年到头也沾不上几顿荤腥。 　　也就张屠户自己是个屠户，又有着能够独自上山打猎的强悍身手，这才能够保证自家孩子的“变态”发育。 第二十三章 张屠户 　　“偷偷加餐吗？” 　　微微挑了下眉头，裴文德可没有张楚生那么天真。 　　姑且不说那些多余的肉是从哪来的，单说如果没有张屠户首肯的话，他老娘就算再怎么偏爱他，也不可能顿顿都给他加肉的。 　　“说起这个，你爹今天在家吗？” 　　肯定的点了点头，刚从兴奋中缓过来的张楚生继续说道。 　　“我爹我娘都知道你今天要下山，所以让我提前在这里等你。” 　　“你需要准备东西我家都替你准备好了，我爹知道你喜欢吃肉，还特意给你留了一块上等的猪脊肉。” 　　话及至此，张楚生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忽然小声的说道。 　　“当然了，这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灵祐禅师是我说的。” 　　人小鬼大的张楚生心里十分清楚，灵祐禅师尽管嘴上没说，但心里其实是一直希望裴文德能够继承自己的衣钵的。 　　因此，张楚生可不想灵祐禅师知道是自己一直在偷偷帮助裴文德“破戒”。 　　哪怕裴文德一直以来都明确的表示自己不想当和尚，但张楚生觉得，对方去当和尚不过是件早晚的事情而已。 　　“你这小子！” 　　忍不住弹了张楚生一个脑蹦，哭笑不得得裴文德只得点头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知道了知道了！” 　　“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怕那老和尚，明明总共才见过他没几次。” 　　…………………………………………………………………………………………………… 　　张家村，张屠夫家里。 　　与一般的家庭布局不同，由于张屠户的职业特性，所以他的家前面是一个巨大的院子。 　　通常来说，张屠户都会在这个院子里进行牲畜的宰杀与切割，然后再摆到自己的摊子上推去外面进行贩卖。 　　但是自从张楚生开始经营自己的“小卖部”之后，张屠户就在院子的出口处搭建了一个小小的凉亭。 　　平日里，张楚生从镇子里带来的东西都会在凉亭里进行买卖。 　　村子里有特殊需求的人，也会提前一天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告知给凉亭里的张楚生，并且让对方用笔墨记录下来。 　　久而久之，那个凉亭似乎也成了村子里的“邮箱”。 　　在一些识字的孩童和老人的帮助下，村子里的人已经不再需要一直等着张楚生了。 　　他们通常会提前一天、半天的时间，把自己写好的清单和钱财摆放在凉亭里，自然会有张屠夫去收拾和看管。 　　偶尔有些时候，张屠户也会直接把自己宰杀的牲畜放在凉亭外面进行买卖，可谓是一举两得。 　　这不，张屠户现在就在亭子外紧张的忙碌着。 　　把一块块巨大的生肉剔骨切碎，然后用油纸扎紧打包，这就是张屠户的日常工作。 　　也亏了张家村就这么几户人家，张屠户的日常屠宰任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才有功夫帮人家把骨头、精肉、肥肉一点点的切开。 　　“老楚，还没忙完呢？” 　　恰好正在这时，一个刚刚从田里回来的老农看到了忙碌的张屠夫，然后友好的朝他打了声招呼。 　　“快了快了！” 　　“这不是今天过中元节了嘛，我得提前帮倔老头家把肉给分好，不然他家那三兄弟肯定又得闹起来。” 　　闻言，老农也想起了倔老头家那三个矛盾重重的儿子，不由得摇头叹了口气。 　　“那倔老头年轻时候也是个要强的人，谁知道年老之后居然摊上了这么些不孝子孙，真是冤孽呀！” 　　说罢，老农也不管继续忙碌的张屠户，摇头晃脑的边朝着自家的方向走去。 　　“懒婆娘，我回来了！” 　　…………………………………………………………………………………………………… 　　“这老头，嘴还是那么的碎。” 　　一边继续切割着猪肉，一边目送着老农离开自己的视野…… 　　直到再也看不清老农的背影，五大三粗的张屠户才扯了扯自己已经湿透的衣衫，含糊不清的嘀咕了一句。 　　“你家情况不也不比倔老头强上多少吗？” 　　“果然还是我家楚生靠谱，既有读书的头脑、又有做生意天赋，再过两年还能够跟着我上山一起打猎……” 　　脸上挂着自豪的笑容，张屠户就像所有的父亲一样，为自家孩子的出息而感到自豪。 　　“楚郎，东西准备的怎么样啊？” 　　就在张屠户亭子外忙碌的时候，他妻子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并且语气中还略带着些许催促的意味。 　　“我办事你放心！” 　　“倔老头家的肉我已经切好了，待会就给他送过去。” 　　麻利的把已经切好剔骨的肉打包成四份，张屠户回头便冲着屋子的方向答道。 　　“你这糙汉子，谁问你这个了？” 　　然而听到张屠户的答复，正在屋子里忙碌的妻子顿时没好气的骂了一句。 　　“我说的是，你给裴大胆和禅师他们准备的东西都打包好了没有？” 　　“裴大胆”本是裴文德在书院的外号，但在经过张楚生的“传播”之后，已然成为了张家村对他的固定称呼。 　　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农村人觉得“贱名”好养活，另一方面的确也是因为裴文德的胆子大的有些离谱。 　　毕竟当初在张楚生出生的时候，是裴文德孤身一人跑到镇子里找来产婆，这才避免了张屠户妻子一尸两命的难产局面。 　　而那个时候的他还不到十岁，只是跟在灵祐禅师身边行善积德的一个小沙弥。 　　“那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给他们的东西我是第一个打包的！” 　　知恩图报的张屠户自然不会忽略自己妻子和孩子的救命恩人，立马拍了拍自己脚边最大的那一包东西，向还在屋子里的妻子保证道。 　　“除了给裴大胆准备的猪脊肉之外，我还特意给禅师准备了一些腐乳……” 　　“就连慧寂和尚，我也给他准备了一份韶州的茶叶，保证他们都满意！” 　　听到张屠户这么说，妻子这才放心的松了口气，她就怕自家这个做事粗心大意的糙汉子不把自己安排的事情放在心上。 　　“那就好，待会儿去倔老头家送完猪肉之后，记得把裴大胆送回寺里去。” 　　“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胆子有点大的离谱。我可不放心他提了这么多的东西一个人上山。” 　　“还有，到了寺庙之后，千万不能再叫慧寂和尚了，要记得叫人家大师！” 第二十四章 村中怪事 　　时值晌午，烈日西斜。 　　当裴文德跟着张楚生来到他家的时候，张屠户已经从倔老头家回来了。 　　“咦？” 　　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裴文德身后的那只孤狼，张屠户本能的抽出自己的屠刀，眼神随即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一抹杀气。 　　“呜！” 　　对敌意极为敏感的孤狼立马停下了向前的动作，然后抬头望向不远处的那个人类。 　　那似乎只是一个五大三粗、膘肥体壮的普通大汉，可他的一举一动却仿佛杀神般充满了骇人的魄力与煞气。 　　在孤狼的印象中，哪怕是丛林深处最凶残的猛虎，也不一定能够拥有如此恐怖的杀气。 　　“嘶！” 　　几乎同时，藏身在裴文德衣物之下的小青蛇也察觉到了张屠户的杀机，立马吐着蛇信子从衣领中钻出。 　　“给我老实呆着！” 　　仅仅只比小青蛇慢半拍，裴文德也反应了过来，立马转身按住了呲牙咧嘴的孤狼。 　　“还是说，你的另一只眼睛也想挨我一拳？” 　　闻言，刚刚还凶相毕露的孤狼条件反射性的抽动一下眼睛。 　　然后在在场所有人不可思议的注视下，孤狼竟然老老实实的放下了自己的敌意，宛如家犬般委屈的蹲下呜鸣。 　　“呜……” 　　也直到这个时候，张楚生才恍然大悟，原来孤狼脸上的乌青色是这么来的呀？ 　　“这才对嘛！早这样老老实实听话不就好了吗？” 　　满意的揉了揉孤狼的脑袋，裴文德其实也不想用这样的暴力的方式对待这家伙。 　　奈何在帮助裴文德找到小青蛇之后，自觉已经完成“交易”的孤狼转身就打算离开，根本不打算继续掺和这趟浑水。 　　结果不出意外被追上去的裴文德一顿胖揍，眼睛上那道乌青色的痕迹就是这么留下来的。 　　之后为了防止孤狼逃跑，裴文德硬拽着它的尾巴走到了张家村的村口，这才有了张楚生看到的“盘蛇拽狼”的夸张一幕。 　　“还真是……简单粗暴地‘驯服’方式。” 　　见此情形，饶是见多识广的张屠户也不由得感慨了一声。 　　“裴大胆，这只狼和你脖子上那条蛇都是你新收的‘宠物’吗？” 　　张屠户此话一出，正在吐着蛇信的小青蛇骤然发出一声尖锐的蛇鸣——它明显很不满张屠户把自己称为“宠物”。 　　“嘶！” 　　尖锐的嘶鸣伴随着冷然的注视，张屠户在这一瞬间仿佛看到了某种高高在上的“非人”姿态，吓得他额头一下子冒出了冷汗。 　　“咳咳，大叔他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最终，还是裴文德及时伸手安抚了暴走的小青蛇，它这才缓缓的缩回了衣领之中。 　　只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文德的错觉，他总感觉自己看到小青蛇翻了个白眼，似乎是在嘲笑自己这拙劣的借口一样。 　　【错觉吧？蛇怎么可能翻白眼呢？】 　　…………………………………………………………………………………………………… 　　片刻过后，张屠户家的院子里。 　　“大叔，我之前不是说了吗？” 　　“不要再叫我‘裴大胆’了，那会让那些不知情的人误会我的。” 　　裴文德自己都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纠正张家村对自己的“误解”了。 　　奈何每次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效果，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哈哈，就你现在这样子，你觉得有谁不会‘误会’你吗？。” 　　根本没有理会裴文德的“狡辩”，张屠户用一种颇为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衣领里的小青蛇，以及乖乖盘坐在他旁边的孤狼。 　　“还有，你难道不打算具体解释一下你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吗？” 　　张屠户可没忘记之前发生的事情，那条盘踞在裴文德衣物之下的小青蛇，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的竹叶青蛇。 　　就连这条极通人性的孤狼，看上去也已经和成精的妖怪没什么区别了。 　　“这个说来话长，不过它们的确不是我的宠物。” 　　语气稍微犹豫了一下，裴文德一边轻轻的挠了挠头，一边思考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和这一狼一蛇的特殊关系。 　　“真要说的话，我和他们之间应该算是临时的‘搭档’和‘伙伴’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还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脚下的孤狼。 　　毕竟孤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完成了它的“交易”，帮裴文德找到了隐藏在溪水中的小青蛇。 　　只是裴文德并不认为小青蛇是自己要找的“灾祸”，所以才半强迫的让孤狼继续带自己找战斗的另一方。 　　因为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裴文德发现这只孤狼在寻找东西这方面貌似有着某种杰出的天赋？ 　　事实上，这也是裴文德在从张屠户手里接过自己要买的东西之后，没有急着带上山回寺的原因。 　　“大叔，村子里这两天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情吗？” 　　裴文德在这个世界上认识的人并不多，张家村的张屠户一家四口已经算是比较熟的朋友了，自然不会放任那只不知名的妖怪潜藏在村子附近。 　　“异常的事情？” 　　明显愣了一下，张屠户不禁开始思索起裴文德嘴里的“异常”是指什么事情？ 　　“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面对张屠户的询问，裴文德倒也没有隐瞒，很直接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我怀疑村子里隐藏了什么邪祟妖怪，所以想看看能不能在它搞出事情之前先把它找出来。” 　　现实世界又不是什么小说电影，像那种只有自己知道，然后一个人去追查真相的蠢事，裴文德可不打算干。 　　人多力量大的道理，就算在这个真实存在妖怪和修行者的世界里，也是通用的。 　　“邪祟？” 　　要是换做一般人，一定会把裴文德的说辞当成个笑话。 　　可张屠户果然不愧是神经大条的屠户，居然一点都没有怀疑裴文德的说辞，反而开始认真思考起了这段时间村子里发生的一切。 　　“要说起来的话，村子里这两天倒是的确发生了些怪事。” 　　“倔老头家养的几只鸡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村子里的老人怀疑可能是狐狸之类的东西进了村子。” 　　“为了这件事，他家那三个不孝子还打了一架。” 第二十五章 意料之外的展开 　　倔老头原名叫张春华，是张家村里年纪最大的一批老人。 　　由于年轻时曾经在外面闯荡过，又娶了一个薄有资产的妻子，所以他在村子里一直也算是那种比较有钱的人家。 　　据说倔老头家最鼎盛的时期，甚至还专门雇佣了两个人帮自己开荒种田，可以说是村里的“地主”阶级了。 　　然而，这一切都在他的妻子去世后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 　　首先是倔老头自己性格。 　　原本就性格孤僻的他在自己妻子死后变得更加的怪异了，“倔老头”这个称呼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流传开的。 　　其次则是他妻子留下来的三个孩子。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这三个儿子对他一点也不亲近。 　　常年在外定居暂且不说，每次回来都是为了倔老头的各种财产。 　　大到房屋地契，小到鸡毛蒜皮无一不要，三兄弟之间都没少因此打架闹事。 　　偏偏倔老头又属于那种极其传统和守旧的老人，只要事情没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他都很少表现出来。 　　这也就导致每次都是三兄弟打完架、闹完事之后，村子里的人才知道他们三兄弟又回来了。 　　事实上，裴文德觉得如果不是村子里的人互相帮衬，哪天倔老头死在家里了估计都没人知道。 　　…………………………………………………………………………………………………… 　　“原来那倔老头三个儿子这么不孝顺的吗？” 　　跟在张屠户的身后，头一次知道倔老头家那三兄弟的裴文德如此问道。 　　“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不孝顺。” 　　“就我刚刚才给他们家送肉的时候，那三兄弟还在那吵架呢！” 　　尽管这次事件的起因是家里的家禽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但那三兄弟来了之后可就不管那么多了，什么事情都能吵起来。 　　在张屠户看来，就倔老头那臭脾气，没被那三个混小子给气死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 　　“所以，你直到最后都不知道那些家禽是怎么消失的吗？” 　　肯定的摇了摇头，张屠户十分确信的说道。 　　“不知道，就连‘狐狸进村’之类的消息也是村里的老人们说的。” 　　与北方地区不同，南方地区并没有什么狐仙、五仙之类的说法，因此张屠户对狐狸也没有什么敬畏之心。 　　当然了，这可能也是因为时代，或是南方地区狐狸、黄鼠狼之流比较少的缘故。 　　总而言之，如果不是裴文德说附近可能有妖怪潜伏，张屠户只会把这当成一次普通的野兽事件。 　　“算了，不管到底是不是妖邪作祟，先去看一下再说。” 　　裴文德此言一出，一直紧跟在两人后面的孤狼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 　　只是作为一只颇具灵性的野兽，孤狼非常清楚“拳头硬就是真理”的道理，只得无奈的警惕着四周可能出现的危险。 　　因为自从进了这个村子之后，它就隐约感受到一股压抑的氛围在村子里蔓延。 　　令孤狼觉得疑惑的是，这股压抑氛围的来源似乎并不是自己当初遇到的那只山魈。 　　并且这种压抑的氛围也不是妖气带来的，或者说不全然是妖气带来的，这其中还夹杂着一种令孤狼琢磨不透的味道。 　　孤狼相信，比自己拥有更加敏锐感知的小青蛇一定已经察觉到了这点。 　　“到了！” 　　并不知道孤狼在想些什么，当张屠户和裴文德绕过一片泥泞的土路之后，便来到了倔老头的家门口。 　　这是一个看上去很大、也很奢华的院子。 　　最起码从规模上来，就进院子比村子里其他几户人家要奢华多了。 　　只可惜由于年久失修的缘故，院子的墙壁已经爬满了苔藓和虫豸，给人一种破败和陈旧的感觉。 　　“倔老头！倔老头！” 　　直接上前敲打起了那扇遍布灰尘的大门，张屠户熟练地向着院内叫嚷道。 　　“来了！” 　　并没有让张屠户等多久，一声个略显压抑的苍老嗓音便回应了他的呼唤。 　　只不过让裴文德没想到的是，除了那个老人的声音之外，还有三个男子互相争吵的嘈杂声也随之传了出来。 　　从争吵的内容来看，隐约可以听出那三个男子是在争夺张屠户送来的那些肉的归属。 　　更准确的来说，倔老头的三个儿子是在争夺那份属于倔老头的猪肉，并且为此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这……” 　　伴随着裴文德迟疑的目光，木质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只见一个面容憔悴、头发花白的老人赫然站在大门的后面，并且时刻散发出一种阴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你怎么又来了？” 　　无视同行的裴文德，倔老头只是默默的看着张屠户，眼神中透露出的不悦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倔老头，你……” 　　就在张屠户刚开口打算解释些什么的时候，屋内正在争吵的三兄弟忽然不约而同的停止了争吵。 　　紧接着，一阵刺耳且冷然的蛇鸣骤然响起。 　　“嘶！” 　　原本藏在裴文德衣物之下的小青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蹿出，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然闯进了倔老头的家里。 　　“嗷呜！” 　　紧随其后的孤狼固然没有表现的像小青蛇那么明显，却也竖起耳朵发出了预警的叫声。 　　“果然有邪祟！” 　　裴文德只来得及惊呼一声，院子里便传了一阵墙壁轰然倒塌的声音。 　　轰隆！ 　　下一秒钟，巨大的坍塌伴着泥水四溅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村子。 　　“嘶！” 　　又是一阵刺耳的蛇鸣从院内传来，这一次裴文德明显可以听到那声蛇鸣中传出的疑惑和不解。 　　然而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 　　三道明显不是人类的明黄色身影就从坍塌的墙壁中接二连三的跳出，眨眼间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跟上！” 　　本能的握紧拳头，裴文德转身便朝着身后的孤狼命令道。 　　于是乎，孤狼哪怕再不情愿也只得跟上裴文德的步伐，开始在这条泥泞的山间小道上狂奔了起来。 　　“楚！帆！” 　　最后，只剩下了一脸茫然的张屠户和愤怒的倔老头对视相望，场面一时间陷入了绝对的沉默。 第二十六章 三只狸猫 　　“那见鬼的到底是什么动物？居然跑的这么快？” 　　三步并作两步的在小道上奔跑，裴文德却惊讶的发现自己距离追击的目标越来越远了。 　　单从这一点来看，被小青蛇追击的那三个明黄色身影就不可能是什么普通的野兽。 　　好在裴文德有孤狼的帮助，虽然一直落后于前面的小青蛇和明黄色身影，但却并没有真正的跟丢它们。 　　相反，随着田间小道的逐渐消失，正式进入山林范围的裴文德正在一点点追回自己之前丢失的距离。 　　这似乎从侧面说明，那三个明黄色的身影并不熟悉这片山林。 　　最起码，那三个明黄色的身影不是这片山林中的原生动物，对这片山林的熟悉上还比不上裴文德这个人类。 　　“嗷呜！” 　　就在裴文德以为只要花点时间就能追上那三个明黄色身影的时候，一直紧跟着他身后的孤狼却再次发出了一声嚎叫。 　　轰隆！ 　　下一个瞬间，巨大的轰鸣声作忽然传出。 　　电光火石之间，周遭的树木和花草如移形换位般迅速变幻，四周的环境也由之前的山脚变到了丛林深处。 　　“这……是什么地方？” 　　错愕的停下了奔跑的步伐，裴文德看着自己眼前变换的环境，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何表情了。 　　最关键的是，当这种环境变化停止之际。 　　一位面目冷峻、长衫襦裙的青年赫然站在他的对面，并朝他投出了饶有兴致的目光。 　　“居然在不久前‘醒’过了一次？” 　　“被‘地龙’折腾了一次居然没死，看来你小子运气挺不错的呀！” 　　…………………………………………………………………………………………………… 　　沩山脚下，山林的边缘交界之地。 　　正在追捕那三个明黄色身影的小青蛇突然愣怔了一下，等它回过头去看身后的时候，却发现裴文德和孤狼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嘶！” 　　恰巧也就在这个时候，跑在最前面的那三个明黄色身影也像是撞在了什么无形的墙壁上一样，瞬间被撞停了下来。 　　咕噜咕噜…… 　　伴随着那三个小小身影的惨叫声，沉默的小青蛇这才看清楚那三个身影的真实样貌。 　　那是三只有着孩童般大小体型的狸猫。 　　脸上分别长着异常醒目的黑白色条纹，让人一眼就能够辨认出这三只不同狸猫各自的身份。 　　最关键的是，这些狸猫在被撞停之后发出的惨叫并不是动物的叫声，而是和人类一模一样的语言。 　　“啊！好痛！” 　　“这是什么鬼东西？！” 　　“糟了，我们好像暴露了！” 　　“……” 　　伴随着这三只狸猫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一时觉无语的小青蛇简单的思索了一下，决定换一种方式和这三个蠢萌蠢萌的家伙交谈。 　　“嘶！” 　　于是，只见小青蛇忽然盘起自己的身体迅速变大，顷刻间便化作了一个青衫长袍的少年形象。 　　“你你你……你是妖怪？！” 　　“这下死定了，我们要被妖怪吃掉啊！” 　　“呜呜呜，老爹，救我啊！” 　　“……” 　　亲眼见证青蛇化作人形的场面之后，原本就手忙脚乱的三只狸猫变得更加的慌张了。 　　“闭嘴！” 　　由小青蛇化身的青衣少年冷眼一横，那三只蠢萌蠢萌的狸猫顿时再也不敢说话，只是可怜巴巴的望着它。 　　“现在开始，我问你们答！” 　　“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们都吃了！” 　　点头如捣蒜般的三只狸猫连忙拍着胸脯保证，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没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从你先开始。” 　　伸手指向了个头最大的那只花色的狸猫，青衣少年问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你们是什么……妖怪？” 　　“和刚刚那老头又是什么关系？” 　　…………………………………………………………………………………………………… 　　与此同时，就在青衣少年审问三只狸猫的时候。 　　“倔老头，刚刚那三只妖怪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 　　在经过最初的混乱之后，张屠户看着似乎稍微平静了一些的倔老头，不由得压低嗓门小声问道。 　　“唉！希望就和你说的那样，裴大胆那小子不会伤害到它们！” 　　再没有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倔老头现在的脸上写满了担忧的情绪。 　　“不然老朽就算豁出这条性命不要了，也一定找你们拼命！” 　　嘴上如此放着狠话，但从张屠户那里得知了他们来到这里的缘由之后，倔老头心里其实已经放下了部分戒心和恐惧。 　　毕竟裴文德在村子里的名声还是不错的，再加上有张屠夫的一再保证，倔老头觉得自家那三小子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倔老头，你就放心吧！” 　　“如果那三只妖怪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无害的话，裴大胆肯定不会伤害他们的。” 　　在这一点上，张屠户自觉还是比较了解裴文德的。 　　因为裴文德对于“善恶”的理解并不局限于人类层面上，而是真正达到了某种“众生平等”的境界。 　　以张屠夫的看法，或许就连灵祐禅师在这一点上也不如他豁然。 　　这点从裴文德对小青蛇和孤狼的态度也能看得出来。 　　换做一个普通人，面对这种近乎于成精的野兽，就算不是那种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也肯定不会像他那样平常处之。 　　“但愿如此吧！” 　　深深的叹了口气，倔老头没有再继续为难张屠户，而是缓缓说说起了自己和那三只狸猫的“缘分”。 　　“阿楚，应该还记得你大娘吧？” 　　听到倔老头这么问，张屠户立马严肃的回答道。 　　“当然记得，当初如果不是大娘和您的接济，恐怕我早就饿死在村头了。” 　　“就连小慧也是大娘给我介绍的，这才有了我们的今天。” 　　小慧是张屠户对自己妻子的昵称，他从一穷二白到今天，全靠这个名义上是“入赘”的妻子的帮衬。 　　“是啊！一晃又是接近十年过去了。” 　　并没有在意张屠户的态度，只是想借此起一个“引子”的倔老头目光深沉的凝视着前方，仿佛彻底陷入了曾经的美好回忆之中。 　　“要是你大娘还在的话，那三小子也许不用跟我过得这么辛苦！” 第二十七章 天赋神通 　　就像前文提过的那样，倔老头年轻的时候在外面闯荡过。 　　直到某次受了伤之后才回到村子，倔老头老老实实的娶了个妻子安家。 　　但村子里的人不知道的是，倔老头的那次受伤，导致他今后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随后的茫然，倔老头一直都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妻子，生怕对方会因此而离开自己。 　　对此，并不知情的妻子只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原因，反而对这老头抱有深深的内疚。 　　尤其是在年岁渐大之后，夫妻俩都渴望拥有自己的孩子，看医吃药、烧香拜佛之类的事情更是没少做。 　　奈何，结果一直不怎么理想。 　　于是在上了年纪之后，倔老头的妻子就由于移情关系就特别喜欢孩子，自家也没少养各种动物的幼崽。 　　或许是出于愧疚的情绪，一贯倔强的倔老头在这方面倒是对自己妻子挺宽容的。 　　各种忙前忙后的满足自己的各种要求，甚至好几次拉下脸去求其他村民给自己帮忙，只为了满足自己妻子蓄养动物幼崽的愿望。 　　机缘巧合之下，倔老头从猎户的手中买下了一对被捕的狸猫——一对怀有身孕的狸猫夫妻。 　　据猎户所言，他原本只是抓到那只怀孕的母狸猫的。 　　可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自己即将收网下山的时候，这只公狸猫却主动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也正是因为这种特殊的灵性，让靠山吃饭的猎户不敢轻易处置这对狸猫，生怕遭到山神、山鬼之类的报复。 　　所以，在明白倔老头只是为自己妻子购买“宠物”之后，猎户果断把这对烫手的山芋扔给了他。 　　如果故事发展到这里，充其量也就是倔老头和他的妻子收养了一对极通人性、且恩爱异常的狸猫夫妻。 　　然而收养这对狸猫夫妇没过多久，倔老头和他的妻子就发现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因为每天到三更半夜的时候，他们好像总能听到隔壁屋子里传来窃窃私语声音，就好像有人刻意压低音量在交谈一样。 　　结果两人观察了好一阵子才发现，自己收养的这对狸猫好像能说人话？ 　　不仅如此，这对狸猫生下的三只小狸猫好像也能说人话。 　　而且由于和这老头妻子相处的时间比较长，人类的语言说的比它们的父母还溜。 　　震惊、疑虑、害怕…… 　　尽管倔老头想把这些“妖怪”们赶出自己的家，但架不住自家妻子那泪眼婆娑的哀求，只能默认了这些奇异的狸猫的存在。 　　自那以后，倔老头夫妻俩就和这些狸猫达成一种奇妙的默契。 　　这种默契一直维持到那对狸猫在某个夜晚突然暴毙，只剩下三只哇哇大哭的小狸猫孤苦伶仃的相互依靠。 　　…………………………………………………………………………………………………… 　　“天生就炼化横骨、开启喉窍的狸猫吗？” 　　在简单的了解完这三只狸猫的来历之后，青衣少年忽然想起了这个故事里的一个巨大“漏洞”。 　　“那你们是怎么伪装成那老头的儿子的？” 　　如果只是三只狸猫还好说，毕竟活得长一点的狸猫虽然罕见，但只要不搞出什么太大的动静，一般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些。 　　可按照这些狸猫自己的说法，它们可是以“人类”的身份在倔老头家生活了十几年。 　　直到倔老头的妻子去世，倔老头才把它们逐渐“赶出”家门的。 　　“那个……因为我们会‘变身’。” 　　在听到青衣少年的疑问之后，说话的还是那只个头最大的狸猫。 　　“在我们亲生父母化形失败的那一夜，我们就拥有了这种‘变身’的能力。” 　　只见狸猫大哥先是怯懦的瞄了青衣少年一眼，在确定对方并没有什么意见之后，才摇身一变化作了一个少年模样。 　　从这位少年的眉宇之间，隐约还可以看出倔老头年轻时的几分模样。 　　“咦？化形？” 　　骤然瞪大了双眼，青衣少年怎么也没想到这三只蠢萌蠢萌的狸猫居然能够化作人形。 　　要知道，像青衣少年这种修行了近百年的精怪都还不能完全化作人形。 　　这三只顶多也就二十岁出头的狸猫，怎么可能会拥有这么离谱的天赋呢？ 　　“等等，这不是化形！” 　　就在青衣少年惊讶之余，他突然注意到这只三狸猫好像还没有彻底打通九窍。 　　或者说，这三只狸猫甚至没有完整的九窍，但那些已经打通的穴窍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和谐之意。 　　这种感觉青衣少年曾经感受过，那是山魈在使出纯阳真火时才有的感觉。 　　“这是……神通？！” 　　…………………………………………………………………………………………………… 　　“你是说，你的三个儿子其实是三只狸猫伪装的？” 　　大惊之下，张屠户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眼神中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屠户可是看着倔老头家的三个儿子长大的，自然不敢相信他们居然会是三只伪装成人类的狸猫。 　　“那三小子拥有一种很神奇的变身能力，瞒过你们并不是什么难事。” 　　眼神中充斥着怀念与自豪的情绪，倔老头在这一刻终于卸下了心中所有的防御，发自内心的对张屠户说道。 　　“只是，那三个小子尽管能够让自己的身体慢慢长大，心智却始终和孩子没什么区别。” 　　“再加上我也活不了几年了，所以为了让他们尽快独立生活，我才把他们赶出家门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倔老头的语气中既有欣慰也有遗憾。 　　欣慰的是，那三小子就算被自己赶出家门，也能够像人类一样独立的活下去。 　　而遗憾的是，自己恐怕看不到自己的三个儿子真正长大成人的那一天了。 　　人妖之别带来的三观和心智上的差距，是倔老头无论怎样“揠苗助长”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弥补的。 　　“也就是说，之前家禽的消失和你的三个儿子没有关系？” 　　敏锐的意识到这一点的张屠户忽然脸色一变，声音也严肃了起来。 　　“那……裴大胆说的那只妖怪还藏在村子里？” 第二十八章 庚申夜·帝流浆 　　“你是谁？” 　　完全没有玄绝想象中的慌乱和不知所措，裴文德在听到“地龙”这个词的时候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咦？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微微皱了下眉头，这次轮到玄绝有些意外了。 　　“本来是不知道的，但不久前知道了，而且你的出现更是让我确信了这一点。” 　　裴文德又不是前世那些小说漫画中的“主角”，既然知道自己身体可能存在某些问题，自然不可能一直干等着问题找上门来。 　　特别是在经过目莲寺一战之后，裴文德已然从慧寂那里得知自己曾经被凶魂邪灵附身，引动方圆十余里地脉煞气制造“地龙翻身”现象的情况。 　　裴文德现在几乎能够肯定，自己体内的那种力量与山林之间存在的龙脉有着某种密切的联系。 　　这股力量与龙脉之间的密切联系，让裴文德能够模糊的感知到山林中发生的发生的某些事情。 　　并且，这股力量似乎还与天地煞气有着莫名的契合度，是像剑魂那种以煞气为生的邪灵的最好附身对象。 　　“好吧！看来果然是我小瞧你了。” 　　玄绝的脸色依旧轻松，可裴文德却从对方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同。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股力量的存在，那么咱们就换种开局方式吧！” 　　语气稍微停顿一下，这下才把裴文德当作真正“对手”的玄绝淡然的说道。 　　“我是一只妖怪，一直修炼了几百年的妖怪……” 　　“一般来说，很少有凡人能够被我看在眼里。” 　　“但是你不一样，你现在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了” 　　说话间，玄绝轻轻的打了个响指，周围的环境就再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宛如万物复苏、又好似铁树开花…… 　　当四周的环境停止变化之时，玄绝的脚下已经生长出了一株看上去有接近百年树龄的橘子树。 　　而且在这个橘子树尚未开花结果的时节，这株百年橘子树的竖叉上居然结出了一枚枚硕大的橘子。 　　这种违逆大自然、逆转生物生长规律的可怕能力，就是玄绝的“表态”。 　　“我叫玄绝，一只掌握着地脉之力的大妖。” 　　“如你所见，只要我想的话，我在这片山林中就是‘无敌’的存在。” 　　有意无意的强调了一下自己的优势，玄绝相信裴文德能听懂自己的警告——对方的能力在自己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 　　“但我这次不是来你找麻烦的。” 　　“恰恰相反，我是来帮助你的。” 　　看着依旧不动声色的裴文德，玄绝突然发现自己和尊上好像都小瞧了这个看上去很不起眼的凡人。 　　不过这对玄绝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反而是一个非常有利的条件。 　　因为裴文德不管怎么看，都不可能是那种甘于沦为平凡的人、 　　或许不需要自己过多的干涉什么，事情的发展也不会如尊上所愿的。 　　“有人并不希望你继续掌控这股力量……” 　　“而我正好相反，你越早掌握这股力量，我就越安心。” 　　闻言，一直沉默不语的裴文德忽然开口问道。 　　“所以……现在沩山发生了都和我有关，是吗？” 　　虽然带着疑问的腔调，可实际上裴文德在心里却早就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如果你是指那只山魈的话，的确如此。” 　　并没有说出那只山魈就是自己搞出来的事实，只见玄绝轻轻一跃，便直接跳上了那株橘子树的树杈之上。 　　“我本来现身只是想提醒你一下的……” 　　“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你好像并不需要我的提醒。” 　　“然而就这么无功而返又不是我的风格。” 　　“所以，我还是额外再赠送给你一条免费的‘情报’作为优待吧！” 　　“这个世界比想象中还要大，大到灵祐那老和尚现在已经没办法再继续保护你了……” 　　“要是你不甘就这么沦为凡人的话，那就尽快加入修行者的行列！” 　　“就比如说，现在马上找出那只藏起来的山魈，而不是追着那三只狸猫到处乱跑。” 　　“毕竟一甲子一次的‘帝流浆’即将出现。” 　　“一旦让那山魈沐浴了‘帝流浆’，恐怕它还真有可能夺走你的精气，化身成为真正的‘地龙’！” 　　…………………………………………………………………………………………………… 　　“那只山魈……还隐藏在村子里。” 　　已然从三只狸猫那里了解到了整个事件来龙去脉，青衣少年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如此低喃着。 　　“然而，月亮已经出来了。” 　　抬头仰望着初升的那轮圆月，青衣少年能够清晰的感知到，附近的元气开始异常的活跃了起来。 　　在六十年前沐浴过一次“帝流浆”的青衣少年知道，这就是无数修行者梦寐以求的修行之日——庚申夜。 　　——一甲子一轮回，庚申夜之月华，其中有帝流浆。 　　——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纍纍贯串。 　　——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狐狸鬼魅食之能显神通。 　　——以草木有性无命，流浆有性，可以补命。 　　——狐狸鬼魅本自有命，故食之大有益也。 　　简单来说，每六十年一次的七月十五庚申之夜，月光之中蕴藏着一种名为“帝流浆”的特殊物质。 　　缺命的草木食之可以补命，山间的野兽食之可以开窍通慧。 　　而如果本就是踏入修行之道的修行者，则可以借此增进百年、乃至于千年的修为。 　　青衣少年不知道后一种说法是否成立，但是它清楚“帝流浆”的确可以让山间的草木野兽开窍成精。 　　因为一甲子之前的青衣少年，正是借助了“帝流浆”的力量才真正蜕变成的青鳞大蛇。 　　“你执意留在这里，原来是为了这些帝流浆吗？” 　　就像青衣少年被山魈的纯阳真火重创一样，山魈在那场战斗之中也被青鳞大蛇给重创了。 　　并且本性属木的山魈比青衣少年更加依赖日精月华，对日月精华的利用也更胜一筹。 　　因此，要是真的让山魈沐浴在这充满了“帝流浆”的月光之中，恢复伤势恐怕仅仅只是一个时间问题罢了。 第二十九章 人体气脉图 　　“这是什么东西？” 　　“看上去好漂亮！” 　　“好舒服的感觉！” 　　…… 　　就在青衣少年沉思之际，对面的那三只狸猫却因为这种特殊的现象而纷纷发出自己的惊呼。 　　尤其是好奇心最旺盛的小三，更是伸手朝着月亮的方向“虚握”了一下，竟然就这么抓到了一团无形的“月光”。 　　那是实质化的帝流浆，是普通妖怪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够摄取到的日精月华。 　　最关键的是，庚申夜的月华之中蕴藏着一种特殊的灵性，能够弥补与提升这三只狸猫先天的缺陷与不足。 　　“对你们来说，这可谓是难得的机缘了。” 　　被三只小狸猫的举动惊醒，青衣少年自然注意到了三小只的好奇和茫然。 　　并不是所有的精怪都能赶上一甲子一次的帝流浆的，因为就连这个时代的人均寿命都还没有达到六十岁。 　　如果能够在这一晚获取足够的帝流浆。 　　不说这三只本就天赋异禀的小狸猫，就算是普通的野兽成长成为真正的妖怪也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嘶！” 　　如此思索着，青衣少年也不管什么山魈了，立马重新化作小青蛇的模样，如饕餮般仰头吞噬着那漫天的月华。 　　已经有过一次经验的小青蛇知道，只要抓紧时间，今晚一晚的修行就足够增长自己数百年的修为。 　　…………………………………………………………………………………………………… 　　“这就是……庚申夜吗？” 　　另一边，当玄绝消失之后，裴文德和孤狼只感觉眼前一花，就再次回到了自己之前消失的位置。 　　然后裴文德抬头仰望天空，一股前所未有的通畅与舒适感从他体内的各个细胞中传出，促使着他想要盘腿入定。 　　只可惜，尚未真正跨入修行者门槛的裴文德只能感觉到那若有若无的灵性，却没办法和三只狸猫、小青蛇那样亲眼目睹实质化的帝流浆。 　　这也就意味着裴文德无法主动“捕获”帝流浆，利用庚申夜的特殊环境一步登天、从此踏入修行者的门槛。 　　饶是如此，裴文德的直觉告诉他，要是自己就此盘腿修行的话，那么困扰了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入定”将不再成为问题。 　　一步之遥便是野兽与妖怪的区别，同时也是凡人与超脱者的区别。 　　毕竟人类只是天生拥有九窍和灵智，比其它的生灵更加容易修行而已。 　　在真正踏入修行者的行列之前，一般的人类终究只是肉体凡胎的俗物，与那些山间的野兽并无本质的区别。 　　“嗷呜！” 　　与裴文德同行的孤狼同样无法看到那实质化的帝流浆，但这并不妨碍它顺应自己的本能，张大嘴巴仰天长啸。 　　隐约间，裴文德仿佛看到了孤狼周身的月光更加的明亮了。 　　裴文德知道，这是孤狼的机缘。 　　亦是生活在这片地区的、所有意图踏入修行之道的生灵的机缘。 　　如果自己现在也顺应本能盘腿入定的话，自己引起的“奇观”只会比孤狼更加的夸张。 　　“可惜的是，现在还不是修行的时候。” 　　一点犹豫都没有，裴文德就果断放弃了这个千载难逢机会。 　　比起入定修行，目前还藏身在村子里的那只山魈才是裴文德真正需要重视的事情。 　　姑且不说按照玄绝的说辞，那只山魈会借助今晚的庚申之夜，偷袭吞噬自己的精气、命格进行晋级蜕变。 　　单单对方隐藏在山村中，可能给张家村造成的人员伤亡，裴文德就不会坐视不管的任其隐藏下去。 　　“今天麻烦了你一天了，这就算是我提前给你的报酬吧！” 　　转头看了一眼仍然在努力的“吸引”帝流浆入体的孤狼，裴文德不由得笑了一下，随即便捡起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那是一副简单的人体结构图，简单到除了具备人类的基本形态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细节可言。 　　然而这幅人体结构图重要的不是细节，而是裴文德这段时间跟着灵祐禅师所学的各种“修行常识”。 　　人体正中是由七大穴窍——即七轮构成的中脉。 　　由中脉向两边延伸汇聚出的则是两条结构对称的左脉和右脉，一个简单的三脉七轮结构便已成形。 　　然后裴文德又把自己还记得的那些人体穴窍和支脉图也画了上去，便构成了一个粗略但却完整的“穴脉走势图”。 　　理论上来说，只要孤狼能够按照这个大致的“模型”开窍通脉，未来真正的化作天生九窍的人形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要说起来的话，我这也算是你的‘成道之恩’了吧？” 　　“按照一般的神怪小说的套路，我接下来是不是等着你回来报恩就行了？” 　　“嗯，说起这个的话，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性别呀？” 　　把自己记忆中的所有人体穴窍通通画了上去，裴文德这才轻轻丢下了手中的树枝，用一种近乎调侃的语气朝孤狼笑道。 　　“如果你真的要报恩的话，记得将来化形漂亮一点。” 　　“别的我不知道，但是哪怕转世投胎之后，我也是肯定是个颜控。” 　　说罢，裴文德也不等呆愣在当场的孤狼回过神来，便转身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 　　“嘶！” 　　正在努力吸收帝流浆的小青蛇像是听到了什么一样，突然扭头裴文德离去的方向。 　　尽管听不懂裴文德的最后两句诗到底是什么意思，可它却能够从中听出某种悲壮和慨然的意味。 　　面对实力强大的山魈，裴文德显然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他必须在山魈恢复到全盛时期之前找出它的藏身之地，然后和这只一直觊觎自己的精怪展开一场困兽之斗。 　　这其中的危险性，自然不言而喻。 　　但是为了自己和村民的安全，裴文德必须这么做。 　　因为与目莲寺发生的情况不同，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的。 　　裴文德必须赶在那只山魈伤人之前，先一步解决掉对方的威胁——哪怕这其中的风险之大需要填上自己的性命。 第三十章 莫呼洛迦 　　沩山的山脚下，茂密的丛林深处。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不久前才和裴文德分开的玄绝，此时正一脸恭敬的站在白衣飘飞的妙龄少女、或者卸去伪装的裴慧的身边。 　　“果然不愧是我这一世的弟弟，不管能力还是心性都是绝佳的。” 　　完全没有在同庆寺时的那种娇蛮跋扈，此刻的裴慧有的只是一种平静与淡然。 　　“反倒是你，背着我做了这么多事情，都不打算解释一下的吗？” 　　裴慧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并不算严厉，但玄绝却忽然脸色骤变，然后一言不发的默默低下头。 　　“我只是让你想办法破了裴文德的修行根基，让他一辈子当个凡人……” 　　“但你刚刚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现身提醒他？” 　　玄绝唤醒山魈并传授对方“化龙之法”，其实就是为了夺取裴文德的一身精气，让其彻底失去入道修行的资格。 　　到那个时候，就算只是为了续气保命，裴文德也必须跟着自己回家认亲。 　　毕竟在这个年代，除了财大气粗又神通广大的裴慧之外，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够给裴文德找来各种补品续命。 　　然而玄绝之前的做法，无疑是在提醒裴文德——他已经被妖怪盯上了。 　　这让原本隐藏在暗中的山魈彻底失去了自己的优势，不得不与裴文德产生正面的冲突。 　　最关键的是，玄绝的做法不仅强化了裴文德与山魈正面冲突的可能性，更是严重的影响到了他接下来的行为。 　　但凡裴文德有丝毫胆怯之心，以他的能力和智慧，想躲过山魈的偷袭简直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好在就和玄绝预料中的一样，裴文德并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徒。 　　尤其是在得知这次的事件是因自己而起的时候，为了不让无辜的村民卷入其中，他选择主动去找山魈的麻烦。 　　饶是如此，局势一旦有所偏差，裴文德失去的就不仅仅只是修行的根基那么简单了。 　　“说一说吧！我想听你的解释。” 　　当裴慧再次开口的时候，玄绝已然听出了那淡然语气下隐藏的冷然与杀机。 　　玄绝心里清楚，自己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将决定自己在裴慧心中的地位，以及自己存活的可能性。 　　尽管玄绝其实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是他可不想因为区区一个裴文德就影响了自己在陪慧心中的地位。 　　“尊上，您与裴文德相处这么长时间了，难道不清楚他是什么样的性格吗？” 　　当玄绝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中的霸气和狠戾才暴露了其妖王的真实性格与身份。 　　“他可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羊羔，而是一头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恶龙。” 　　“与其让他慢慢的发现山魈的存在和目的，倒不如一开始就点明这一点。” 　　“只有这样，才能让裴文德更加主动去寻找山魈，增加其被夺走精气命格的可能性。” 　　裴慧知道玄绝这是在狡辩，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是这个道理。 　　裴文德从一开始就和裴慧想象中的不同，性格刚烈的他注定不会任由任何人摆布的。 　　加之灵祐禅师来的潜移默化影响，裴慧在来到沩山之前，想要安稳的带走裴文德的想法是注定不可能成功的了。 　　这点从裴文德刚刚吟唱的那两句诗中也可以听得出来，比起忍辱负重的苟且偷生，他情愿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 　　“你有多大的把握？” 　　沉默了片刻之后，裴慧也意识到事情根本不可能按照自己预想中的那样发展，于是转而向玄绝问道。 　　“没有任何把握……” 　　突然苦笑着摇了摇头，玄绝那张冷俊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无奈的表情。 　　“裴文德的性格简直像极了年轻时候的狂僧，我根本无法预测他的任何选择。” 　　玄绝说的是实话，他从一开始就不觉得裴文德会按照自己二人的计划行事。 　　“……” 　　猛然扭头死死的盯着玄绝，裴慧不喜欢玄绝的这个回答，就像她不喜欢对方此前的自作主张一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裴文德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这是我欠他的，也是你欠我的。” 　　没有在和玄绝进行过多的言语纠缠，裴慧直接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放弃你那借刀杀人的计划，就算我不能带走裴文德，你也不能用任何形式伤害到他。” 　　话音未落，裴慧的身影已经如幻影般泛起了淡淡的涟漪。 　　下一秒钟，原本还站在玄绝身边的裴慧便已然消失在了这片空气中，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事实上，裴慧也的确没有出现在这里过，因为出现在这里的只是她的一个幻象和投影。 　　——奇门遁甲之术·千里幻行！ 　　…………………………………………………………………………………………………… 　　“啧！已经恢复到这种程度了吗？” 　　直接目送着裴慧完全消失在自己眼前，玄绝这才惊觉那位一直在和自己交谈的“裴慧”居然只是个假身。 　　“不过你终究还是被宿主影响了……” 　　“不然换做之前的你，可不会如此重视一个凡人。” 　　眼神中藏不住的是嫉妒和无奈，玄绝知道自己借刀杀人的伎俩肯定是进行不下去了。 　　为了勉力维系自己在裴慧心中本来就不怎么样的形象，裴文德必须活下去，而且还不能少一根汗毛的那种。 　　“然而你终究还是小瞧了裴文德，他可不是那种需要我们帮助才能够活下去的家伙。” 　　说这句话的时候，玄绝想到的是裴文德在得知山魈的存在后，表现出的那种平静和了然。 　　就好像早就知道这一切，又或是早就做好了迎接类似情况的心理准备…… 　　裴文德一点都没有因为自己透露的消息而露出惊讶的情绪，反而是自己在这个过程中似乎被套出了诸多的情报。 　　单凭裴文德的这种表现，玄绝就知道对方是绝对有资格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入道者”。 　　“莫呼洛迦，他配得上这个名讳和尊号。” 第三十一章 浴血救人 　　“大叔？” 　　当裴文德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赶到张屠户家门口时，整个村子已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 　　唯有手持屠刀的张屠户傲然屹立在自家门口，浑身上下散发着惊人的煞气与血腥之气，似乎和某种不知名的东西战斗过一样。 　　“咳咳……” 　　被裴文德的呼声唤醒，几近力竭的张屠户勉强抬起头来，目光略显呆滞的注视了对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快走！你不是它的对手！” 　　此话一出，张屠夫像是用尽了浑身的所有力气一般，再也支撑不住的向前倾倒。 　　“大叔？！” 　　惊诧之下，裴文德连也顾不得太多，连忙上前扶住了即将倒地的张屠户。 　　嗤！ 　　这一瞬间，剧烈的高温从两人接触的地方迅速蔓延。 　　裴文德只感觉自己好像扶住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正在燃烧的炭火，炽热而灼痛。 　　“啊！” 　　强忍住从双手传来的火焰灼烧感，裴文德勉强把张屠户缓缓也靠在门槛上，这才有机会把目光投向门内院子。 　　“这些……大家……” 　　裴文德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张屠户为什么会死死地守住门口。 　　因为在张屠户家这个并不算大的院子里，居然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二、三十口人。 　　此时此刻，张家村几乎所有能动的活人，几乎都聚集在了张屠户的家里。 　　而从这些村民们的状态来看，他们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对，仿佛集体受到了某种邪祟的侵扰一般，浑浑噩噩的一动不动。 　　“大哥！” 　　就在裴文德震惊于眼前发生的一切事，张楚生那略带哭腔的声音忽然从屋内的门缝中传来。 　　放眼望去，裴文德只能隐约看见一位女性正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堵住屋门的样子，保护着屋内的张楚生。 　　“楚生？” 　　伴随着里屋的大门被缓缓推开，怀中抱着一个婴儿的张楚生三步并作两步，踉踉跄跄的跑到了裴文德的面前。 　　“大哥！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吧！” 　　这个婴儿不是别人，正是张楚生的亲生妹妹，是张屠户家前不久才出生的小女儿。 　　只是就和院落里的其他人一样，张楚生妹妹现在的状态明显也不正常，乌青的脸庞已经看不出丝毫活人的血气。 　　要不是那若有若无的呼吸还在持续，裴文德甚至觉得这个小家伙可能已经死了。 　　“我妹妹……我妹妹她快不行了！” 　　眼泪止不住的从眼角流下，张楚生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哭诉着把自己的妹妹递给了裴文德。 　　“……” 　　先是看了一眼哭的已经不成人形的张楚生，然后又望了一眼屋内那位就算昏迷却依旧在保护自己孩子的女性…… 　　裴文德只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痛苦、自责、后悔等等万般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如果自己能够再快一点的话…… 　　如果自己的判断没有失误的话…… 　　如果那些妖怪们不是冲着自己而来的话…… 　　“我会救你妹妹！” 　　不等这股复杂的情绪在自己心中蔓延，裴文德已然伸手接过了张楚生的妹妹，然后用一种铿锵有力的语气保证道。 　　“不止你妹妹，村子里的所有人，我都会救回来的！” 　　伸手扒开了婴儿的眼皮，裴文德注意到她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显然坚持不了多久了。 　　“楚生，去厨房拿把刀和碗来。” 　　根本不管裴文德打算做什么，张楚生闻声立马跑到自家的厨房，用尽毕生最快的速度拿来了他所需要的刀和碗。 　　哧！ 　　顺手接过张楚生手中的菜刀，裴文德直接割破自己的手掌，任由血液顺着掌心滴入了婴儿的口中。 　　“这是邪气入体的征兆，我现在只能……” 　　“不，我的血液一定能够驱散这些邪气的！” 　　就仿佛是在回应裴文德的话一样，随着那充满阳气的血液融入婴儿的身体，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但是这还远远不够，因为张楚生妹妹的心跳依旧微弱，邪气与阳气之间的斗争在剧烈消耗着这个婴儿本就不多的生命力。 　　“楚生，你把我的血液混合着井水喂给大家喝。” 　　见此情形，早有准备的裴文德一咬牙，再次在自己的胳膊上又割出了一道伤口。 　　机灵的张楚生见状没有丝毫的迟疑，立马用先前准备的碗接了满满一碗的血液，倒了院子里的那口大缸之中。 　　然后是第二碗、第三碗…… 　　直到裴文德的脸色开始发白，他才用力撕下一截衣袖让张楚生帮自己包扎。 　　整个过程裴文德一言不发，而张楚生则被他的行为感染，也逐渐停止哭泣，露出了坚毅的表情。 　　“早知道就该跟老和尚先学一下‘六字真言’了。” 　　在吩咐张楚生给在场所有的村民喂食血液之后，仍然在与时间赛跑的裴文德当即抱着婴儿盘膝打坐。 　　“希望我没有记错……” 　　当裴文德完全闭上双眼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回想的是当初在目莲寺时，慧寂和尚诵念地藏王十轮经，以“具足水火吉祥光明大记明咒”辟易邪魔的场景。 　　不敢奢求有慧寂当时千分之一的功效，裴文德只希望自己在诵念往生咒时的那种特殊愿力能够发挥作用。 　　“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千普千普千千普阿迦舍千普法揭洛千普……” 　　——地藏十轮经·具足水火吉祥光明大记明咒！ 　　…………………………………………………………………………………………………… 　　“咦？” 　　潜伏在村子里某个角落的山魈像是感应到了天敌一般，骤然惊醒的望向了张屠户家的方向。 　　【是谁在诵经？】 　　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位凶悍到靠一把屠刀将自己逼退的屠户，可山魈随即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猜测。 　　那个屠户固然一身煞气、万邪不侵。 　　但他明显不是修行者，不可能诵念出这种蕴含着愿力的驱邪法咒。 　　“是裴文德！” 　　须臾之间，山魈就锁定了诵经之人的身份，脸上不由得闪过一抹狂喜。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没想到我还没去找你，你自己就先送上门来了！” 第三十二章 九尾天狐 　　夜深人静，明月高悬。 　　正当裴文德在张家村诵经驱邪之时，一直到晚上都没看到对方回山的灵祐禅师隐隐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于是就在他打算安排慧寂和尚下山去看一看的时候，一位妙龄少女的身影却先一步堵在了同庆寺正殿的大门口。 　　“裴慧？” 　　有些诧异的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少女，刚才走到门口慧寂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脸色微变。 　　“你干了什么？” 　　伴随着慧寂话音的落下，只见裴慧的身影缓缓的从阴影中走出，然后用一种不似人类的淡漠语气答道。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不仅语气不像人类，此刻的裴慧就连表情和面容都有一种异样的神圣感，宛如那些高高在上的泥塑神像。 　　“从我来的第一天，你就一直在试探我的底细。” 　　“经过这么多天的试探，你不是早就已经猜出了部分真相了吗？” 　　当裴慧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原本半开着的大殿大门被一股无形的风彻底吹开了。 　　吱呀！ 　　狡黠的月光伴着木门滑动的声音洒向大殿，正好越过慧寂，照在了盘腿打坐的灵祐禅师的身上。 　　“阿弥陀佛！” 　　见此情形，原本就隐隐有种不安之感的灵祐禅师算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下山得裴文德果然遇上了麻烦。 　　“女施……居士，你这是何意？” 　　其实灵祐禅师本来是想叫“女施主”的。 　　可是才刚刚吐出两个字，灵祐禅师就想到裴慧一开始上山时就曾明确表示自己不喜欢“女施主”这个称呼，所以他临时改变了对其的称呼。 　　只是称呼虽然改变了，但灵祐禅师话中隐含的质问却没有变化。 　　“就和你们看到的一样，今晚谁也不能出这间同庆寺。” 　　冷漠的声音中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只见裴慧一边说着，一边踏入了大殿之中。 　　在这个过程中，慧寂能够明显感到一股无形的气场悄然出现，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在向这整个寺庙蔓延。 　　嗷呜！ 　　恍惚间，慧寂仿佛看到了一尊正在沩山之巅仰天啸月的白狐。 　　九条足以搅动整个山川地势的巨尾在其身后舞动，漫天的月光都因为这短暂的“幻象”而扭曲了起来。 　　“天狐？！” 　　大惊之下，慧寂直接脱口而出，叫出了这种异象的名字。 　　不说自己修为全失、道行尽散的现在…… 　　哪怕就是自己最巅峰的时期，慧寂也不认为自己会是一尊长出了九条尾巴的天狐的对手。 　　“你居然是天狐转生？” 　　慧寂不清楚眼下这位“天狐”的具体来历。 　　但他却知道“天狐”是一种极具灵性、气运的象征——盛世而出为祥瑞，乱世而出则为祸难。 　　显然，从裴慧目前的表现来看，她代表的绝对不是什么“祥瑞”。 　　“见识还不错，居然能够一眼就认出我的身份。” 　　一眼扫过惊呆了的慧寂和尚，裴慧的表情在这一瞬间摆脱了宛如泥塑般的神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了人间烟火之气的生动。 　　“不过，这并不能阻止我带文德回去。” 　　“当初要不是我灵性全失、法力全消，你以为文德会跟着你们在这穷山僻壤受苦？！” 　　尽管是横眉冷眼的厉声质问，但裴慧的一举一动却又表现出了一种别样的妖异和绝美，就好像降临凡尘的天女。 　　“更何况，你们居然敢让我胞弟挑水做饭，你们真的确定自己有那个福分享受？” 　　只听裴慧一声轻声的叱呵，距离她最近的慧寂和尚率先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紧随其后，灵祐禅师也感觉自己的肚子一阵翻江倒海的闹腾，难以言喻的剧烈腹痛随即从他的肠胃中传出。 　　修行了那么多年之后，灵祐禅师久违的再次感受到了凡人的肚痛和腹泻。 　　“阿弥陀佛！” 　　赶着自己快憋不住之前，灵祐禅师率先念出了一声佛号。 　　“老僧打一坐，能消万担粮。” 　　话音还未落，本来还痛苦不迭的灵祐禅师和慧寂顿时不再腹痛，本来翻腾的肠胃也彻底消化了今天吃的斋饭。 　　“老和尚好手段，但就是不知道接下来的‘福分’你能不能承受得了！” 　　见状，裴慧再次发出一声厉喝。 　　于是，那些已经照进大殿的月光再次扭曲、变形，竟然直直照在了三世佛的泥像上。 　　嗷呜！ 　　下一秒钟，透过扭曲的月光可以看到女子身后的影子正在扭曲、变形，似乎有什么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怪物正在其中孕育。 　　“女居士，您言重了。” 　　平静的注视着那条突然从裴慧身后冒出来的雪白狐尾，骨瘦嶙峋的灵祐禅师在这一刻表现出了如同真佛菩萨一般的定力。 　　“老衲乃文德之师，对他有养育和教导之恩。” 　　“他的孝敬就算再大个一千倍、一万倍，老衲也能够受得住。” 　　灵祐禅师此言一出，一轮菩提色的佛光骤然在他脑后浮现，瞬间照亮了整个大殿。 　　汹！ 　　霎时间，扭曲的月光被迅速抚平，连带着裴慧身后即将冒出的第二条狐尾也被硬生生的给遏制住了。 　　——菩提佛光·言出法随！ 　　“啊！” 　　这一次，轮到猝不及防的裴慧发出哀嚎声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传闻中已经失去了所有神通的灵祐狂僧，居然仅凭一句“灵言”就强行终止自己的变身。 　　这种举重若轻的风范，就好像他仍然是那位以一己之力扰乱对抗整个终南山道派的“乱法狂僧”一般。 　　“佛说，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从裴文德拒绝与你回去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讨论这个问题了。” 　　这是裴文德从未见过的霸道，亦是灵祐禅师真正震慑世人的一面。 　　“裴慧，我不管你是怎么变成天狐素体的，但在这里我说了算！” 　　“从裴居士为了避祸，亲手将裴文德交予我手时，他就已经与裴家再无瓜葛了。” 　　“如果他愿意跟你回去，那是他自己的意愿。” 　　“可要是他不愿意跟你回去，就算是裴居士亲自前来，老衲也得和他好好说道说道！” 第三十三章 乱法狂僧 　　【老头子，干得漂亮！】 　　直到这个时候，一旁的慧寂才从慢慢从腹痛中缓过来，并且暗暗的给灵祐禅师竖起了个大拇指。 　　就是不知道慧寂是在赞叹灵祐禅师刚刚那霸气的发言，还是对方用“言灵”神通重创裴慧的行为。 　　“果然不愧是曾经的‘乱法狂僧’，难怪我爹会把文德交给你。” 　　另一边，裴慧在短暂的剧痛后也勉强恢复了平静，身后的那条尾巴开始缓缓的摇摆了起来。 　　“看来你与我之间的矛盾，是注定无法调节的了……” 　　裴慧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今天就算是抢她也要把裴文德给抢回去。 　　她就不信了，曾经的乱法狂僧就算没有如传闻中那般身受重伤，难不成还能保持自己年轻时的巅峰实力？ 　　“等等，要不我们先打个赌吧？” 　　眼看战斗一触即发之际，却见刚刚还霸气十足的灵佑禅师忽然话头一转，语气也变的轻柔、缓和了很多。 　　“毕竟无论你我任何一方有所闪失，裴文德都不会开心的。” 　　“我想，你也不希望裴文德真的和你决裂吧？” 　　不得不说，灵祐禅师的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裴慧的软肋，令她那原本狐疑的脸上骤然多出了几分深思。 　　裴慧的初衷只是想带走裴文德，以弥补自己对他这十六年来的亏欠。 　　只可惜，裴文德的性格与选择从一开始就大大出乎她的预料，这才让事情逐渐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 　　现在的裴文德已经初步接触了修行，就算还有山魈这个“后手”存在，裴慧也不认为他会老老实实当一个凡人、度过一生。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要是再伤害到养育了他十六年的师父，那整个事情的发展方向就和自己当初的预想截然相反了。 　　裴慧并不喜欢这种局势彻底失控的情况。 　　再加上自己现在也的确没有稳胜灵祐禅师的把握，所以她打算听听自己眼前这个和尚还有什么想说的。 　　“你打算赌什么？” 　　在听到裴慧那略显迟疑的妥协后，灵祐禅师内心的那股不安也终于褪去——看来一切似乎都是自己多虑了。 　　山下的裴文德应该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危险。 　　最起码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不然裴慧也不可能是现在的这种态度。 　　“很简单，老衲不知道你在山下安排了什么。” 　　“但那显然是一个针对裴文德的‘考验’。” 　　“如果裴文德通过了你的‘考验’，那么他是否回去就由他自己决定。” 　　“可要是他没有通过你的‘考验’，那老衲就算食言而肥，也一定押着他跟你一起回去。” 　　“你看这个赌注如何？” 　　说到这里，灵祐禅师微微叹了口气。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个小徒弟一家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裴文德自己就不用说了，尽管跟随自己修行十六年，其乖戾、叛逆的本性依旧存在，堪称“无法无天”的代表。 　　而他的胞姐同样如此，明明十六年前还是肉体凡胎的普通人，再次见面却变成了天狐转生的素体。 　　再加上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裴休。 　　灵祐禅师觉得自己会和这一家子扯上关系，简直是自己这一辈子的好运都用完的表现。 　　“赌注看上去是没什么问题，可你确定文德会听你的话？” 　　很显然，裴慧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完全了解了裴文德的性格。 　　想让那家伙乖乖听话可没那么简单，裴慧觉得就算是身为他师父的灵祐禅师，也不一定能够劝服那小子。 　　“这个不成问题，当初裴居士让文德跟着老衲是为了避祸。” 　　“但如今裴居士有你的气运加持，位极人臣指日可待，劣徒自然就不用在这里避祸，。” 　　并没有继续和裴慧争锋相对的意思，灵祐禅师只是平静的述说着自己的意思。 　　“待到当今圣上驾崩，蛰伏于此的裴居士‘潜龙升天’，他就算不想离开也得离开了。” 　　明明是言及世俗的最高统治者，可灵祐禅师就好像在说隔壁村今天吃什么一样，平静中又蕴含着一种诡异的平淡。 　　“听上去，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皇帝即将罹难的事情？” 　　听到裴慧的质问，灵祐禅师却只是面色淡然的摇了摇头，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话语产生任何动摇的情绪。 　　“佛家寺院占有大量土地、侵吞官家收入……” 　　“被朝廷剿灭是一种必然，我当初就提醒过他们了。” 　　说到这，灵祐禅师似缅怀一般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徐徐说道。 　　“但当今圣上崇道灭佛、轻信方士的‘长生之法’，同样也不是什么好事。” 　　对于佛道之争，灵祐禅师早就已经看淡了。 　　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跑到这穷山恶水之地，主动避开“武宗法难”的波及。 　　“皇家本就是世俗的统治者、一举一动都影响着天下大势。” 　　“如若再妄图以金丹药石之力长生，维系自身长久的统治，遭受天谴不过是必然的事情罢了。” 　　似乎完全没想到自己眼前这老和尚还有这番见解，裴慧一时间竟然愣在了原地。 　　“也就是说，你在皇帝继位之前就预料到了现在的情况？” 　　难以置信的低喃道，裴慧固然不愿意相信灵祐禅师的远见。 　　可以目前的种种迹象来看，对方确实提前预知到了“法难”之事。 　　“是宿命通？” 　　敏锐的联想到了佛家的六神通，因为除此之外，裴慧想不到谁还可以如此笃定的预测几十年后的事情。 　　“宿世神通是宿世神通，般若智慧是般若智慧，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再次摇头否定了裴慧的想法，灵祐禅师的语气依旧是那么的平静，就好像此刻面对的不是扰乱尘世的妖狐一样。 　　“我只是从陛下的的性格中捕捉到了些许蛛丝马迹，并且因此提前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而已。” 　　狭长的双眼不禁微闭、凝神，裴慧一点都不相信这个老和尚的说法。 　　作为鼎鼎大名的乱法狂僧、曾经横压一世的佛门大德，灵祐可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胆小。 　　好在裴慧并不打算追究那些细节，她只需要现在的灵祐禅师遵守承诺就行了。 　　“好，那就一言为定！” 　　“如果文德今晚失去了修行的根基，就老老实实跟我回家去当一个凡人、安度一生。” 　　“反之，我就答应你，让他待在沩山继续跟随你修行。” 　　“但是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 　　“那就是在‘法难’波及到潭州之前，他必须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不然到时候我再次前来的时候，就不会像这次这么好说话了。” 第三十四章 降妖伏魔 　　沩山脚下，一片寂静的张家村里。 　　哒哒哒…… 　　已然察觉到裴文德动向的山魈悄然前进，而它走出来的方向赫然便是之前与张屠户有过交谈的老农家。 　　早在几天前被青鳞大蛇重创的时候，它就已经伪装成了老农的妻子，悄悄藏身在张家村吸收各种血食恢复伤势。 　　原本，山魈是打算这样一直隐藏到帝流浆出现的七月十五。 　　奈何现实总比计划要意外的多，先是那条阴魂不散的青鳞大蛇追着自己留下的痕迹，出现在了村子附近。 　　然后又是自己偷吃隔壁倔老头家家畜的事情被发现，引来了三只不成气候的狸猫，加大了自己偷吃血食的难度。 　　现在就连村子里的屠户都不知道发什么疯，不仅提前找到了自己的藏身之地，还用一把屠刀逼得重伤未愈的山魈不得不提前暴露自己的身份。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三只狸猫事先替自己引走了那条青鳞大蛇，山魈这才有机会拖到帝流浆真正降临之时。 　　山魈相信，任何一只妖怪都不可能放弃今晚这六十年一遇的庚申之夜，那条青鳞大蛇亦不例外。 　　换而言之，在确定裴文德已然出现在张家村的情况下，山魈完全可以按照原定的计划吞噬、吸收他的精气命格，化形成为真正的地龙。 　　这样的诱惑令山魈甚至放弃了垂髫而下的帝流浆，仅仅只是在简单恢复自身的伤势之后，便果断朝着张屠户家的方向走去。 　　…………………………………………………………………………………………………… 　　哒哒哒…… 　　与山魈想象中的不同，当它来到张屠户家门口的时候，那个以一腔血勇逼退自己的男人已经不见了，仅仅只剩下一柄血色的屠刀还留在原地。 　　而在那个半掩着的大门之后，那些原本被邪气入体的村民重新恢复了正常，只是仍旧昏迷不醒的躺在地上。 　　这倒不是裴文德和张楚生不想让他们躺得更好一点。 　　无奈张屠户家就这么大，也没有准备额外的床榻和被子，能有这些村民躺着的地方就已经很不错了。 　　加之裴文德诵念经文的时候，越靠近他的地方效果越好，所以他们俩也就没有搬动那些村民们的位置了。 　　吱呀…… 　　于是当山魈彻底推开那扇半掩着的大门时，看到的便是面色苍白、却仍旧盘腿坐在院落正中央的裴文德。 　　“山魈？” 　　像是察觉到了山魈的到来一样，双目紧闭的裴文德在这一刻忽然睁开了双眼，诵经之声也随之停歇了下来。 　　“裴大哥，就是这只妖怪！” 　　一直在警惕的注视着外面的张楚生在这个时候也开口了。 　　强忍着心中恐惧的他，用自己那颤抖的手坚定指向了山魈——指向了这只差点覆灭了整个张家村的罪魁祸首。 　　“呵呵，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要丑一点。” 　　嘴角艰难的扬起一抹微笑，裴文德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却仍然在努力的在调和张楚生心中的压抑与恐惧。 　　因为裴文德心里清楚，“邪气入体”看似极不科学，实际上却有着符合规律的常理。 　　只要张楚生的内心没有被恐惧彻底压倒，那么同样饮用了自己血液的他，在短时间内就不虞有邪气入体的状况。 　　更何况，裴文德说的也是实话。 　　眼下出现在他面前的山魈，的确比他想象中的要丑的多。 　　身高接近三米、一举一动都具备强烈压迫感的山魈，乍看之下有点像一只变态发育的黑毛狒狒。 　　近似于人类的五官显得异常的狰狞与凶狠。 　　过膝垂地的双臂青筋炸起、虬结有力，宛如后世的机械吊臂。 　　双腿则有着类似于牛马一样的反曲结构，更是说明对方在速度方便也有着远胜人类的爆发力和矫健。 　　事实上，哪怕排除了精怪妖魔具备的各种神异能力，裴文德也能够脑补出这具躯体所拥有的强悍力量。 　　不过和山魈表现出的强势与霸道相比，它身体表面的各种伤口同样值得瞩目。 　　那些被青鳞大蛇绞杀、啃咬、毒蚀留下的痕迹就暂且不说了，那一道道格外醒目的刀伤显然是张屠户造成的。 　　裴文德甚至能够看到某些伤口的结痂，这明显是伤口快速愈合却又不完整所余下的残留。 　　单从这一点来看，山魈显然还掌握了某种快速愈合伤口的超自然能力。 　　“裴文德？” 　　并没有被裴文德的说辞给激怒，山魈在认真的打量了裴文德一圈之后，用一种近乎于沙哑的嗓音问道。 　　“我就是裴文德，那个你一直要找的人。” 　　毫不否认自己的身份，只见裴文德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并伸手示意自己背后的张楚生不要冲动。 　　“那就好，我没找错人。” 　　狰狞的微笑逐渐浮现在山魈那种恐怖的脸上，随之出现的还有一缕缕无形的赤色火焰。 　　“老老实实的不要反抗，我或许会留你一命。” 　　山魈需要的是体内的精气与命格，而这必须是建立在裴文德还活着的前提下。 　　所以如果裴文德能识相的不做任何反抗，山魈可能还真会看在对方助自己“化龙”的前提下，放过他一马。 　　“哈哈，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突然没有任何征兆的大笑了一声，脸上浮现出一抹异样红晕的裴文德毫不客气的反驳道。 　　“不，就算是你不反抗，我也不一定会留你一命。”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脑海中想到的是张楚生那濒死的妹妹，以及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刻也没有放下屠刀的张屠户。 　　来自于未来二十一世纪的裴文德，从来都没有什么人妖之别的观念。 　　然而张屠户一家、张家村一村的遭遇，却让他猛然醒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个本在目莲寺就应该被裴文德理解的道理，却因为当时的特殊情况而有意无意地被他给忽略了。 　　毕竟那些鬼怪生前都是人类，唯一有着妖怪身份的山君却将自己视为人类。 　　可是眼下的这只山魈不同，人类对它而言与其他的动物没有什么区别，它从身体到心灵都是货真价实的异类。 　　“降妖伏魔乃佛家本职，今天我就来履行一下这个本职！” 第三十五章 百步飞剑 　　砰！ 　　宛如数公斤的烈性炸药骤然爆炸，裴文德脚下的地砖在他那强势的冲击下，居然裂出了一道细微的纹路。 　　下一秒钟，浑身肌肉紧绷的裴文德赫然出现在了山魈面前，然后如出膛的炮弹一般恶狠狠地撞向了它的下阴位置。 　　这倒不是裴文德不想攻击更加致命的咽喉部位。 　　实在是山魈那接近三米的体魄太过高大，令他没办法接触到胸部以上要害。 　　不过考虑到山魈身上的明显雄性特征，裴文德觉得自己现在攻击的部位可能会比直接攻击咽喉更加的“致命”。 　　而事情接下来的发展也果然不出裴文德的预料。 　　“吼！” 　　几乎就在裴文德展现出攻击意图的瞬间，山魈本能的向后退缩了一下。 　　却由于身后那扇门槛台阶的阻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撞进了自己的怀里。 　　“嗷！” 　　原本愤怒的咆哮瞬间变成了凄惨的哀嚎，裴文德凭借着自己出乎意料的一击，一下子就把山魈撞出了院子。 　　咔嚓…… 　　伴随着木门倒塌的声音，倍感剧痛的山魈在乡间的泥路上硬生生留下了两道醒目的抓痕，这才勉强从裴文德的偷袭中挣脱出来。 　　“这只是利息！” 　　正所谓趁你病要你命，深知这个道理的裴文德顺势捡起张屠户遗落在地上的屠刀，照着山魈的面门又是一刀劈了下去。 　　“你……该死！” 　　目眦欲裂的山魈低沉的怒吼了一声，原本只是若隐若现赤色火苗顷刻间化作了实质的火焰。 　　——纯阳真火·返虚为实！ 　　…………………………………………………………………………………………………… 　　“裴大哥？！” 　　仅仅只比都是双方慢半拍，回过神来的张楚生立马奔向了院外。 　　然后，他就看到了山魈用脸硬接裴文德一刀的惊人的画面。 　　锵！ 　　还不等张楚生的惊喜情绪涌上心头，被一刀劈在了面门上的山魈却将头用力一甩，随之而来的汹涌烈焰便顺着刀刃涌向了裴文德。 　　汹！ 　　纯阳之极的烈焰散发出极致的高温，哪怕是最结实的红木，在这股高温之下也坚持不到十秒钟。 　　对自身实力很有自知之明的裴文德自然不可能硬接。 　　当即便放下手中的屠刀，以毫厘之差闪过山魈紧随其后的一记挥拳。 　　肃！ 　　刹那间，宛如皮鞭抽打空气的尖啸声从山魈的拳头上传出。 　　巨大的惯性加上速度，饶是裴文德闪过了这记直拳的正面打击，也不得不就地侧翻以避开接下来的音爆和火焰冲击。 　　“糟了！” 　　站在不远处，就连只是个孩子的张楚生都看得出来。 　　裴文德在放下手中屠刀的那一刻，对于浑身坚韧如铁的山魈来说就再无攻击手段了。 　　反观山魈，不仅浑身坚硬如铁，攻击方面也有纯阳真火。 　　还是肉体凡胎得裴文德碰上这种级别的存在，真的可以说的上是擦之即伤、磕之即死，连一丁点的容错率都没有。 　　“裴文德！你死定了！” 　　山魈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它甚至忘了自己要活捉裴文德的目的，双手抱拳狠狠的就砸向了地面。 　　轰隆！ 　　大地骤然为之一震，侧翻在一的裴文德还来不及起身，就再次踉跄的摔到地上。 　　紧接着，浑身燃烧着火焰的山魈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裴文德的身边，高举的铁拳下一个目标就是他的头颅。 　　“刀来！” 　　千钧一发之际，跌倒在地的裴文德索性不再起身，而是愤然的怒吼一声。 　　肃！ 　　敏锐的意识到不妙，山魈刚想侧身闪避之时。 　　却见刚刚被裴文德放弃的屠刀竟然如活物般自主腾飞了起来，并且以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速度“射”向了它的后颈。 　　——旁门七法·百步飞剑！ 　　锵！ 　　金铁交鸣之声再次响起，同时传来的还有山魈愤怒的嘶吼。 　　“吼！” 　　及时用双手护住后颈的，面目狰狞的山魈并没有放弃继续攻击裴文德的想法，抬腿便踩向了他的躯干。 　　以山魈目前的吨位，一旦让它踩实了，裴文德肯定立马当即死亡，没有丝毫侥幸的余地。 　　好在裴文德对屠刀的控制可不仅限于此。 　　继承自剑客凶魂的“旁门七法”，可是曾经能够逼的慧寂不得不展开地藏王法相的战斗之技，堪称世俗剑技的巅峰法门。 　　“该死的是你才对！” 　　只见随着裴文德双手变成剑指交错，悬空的屠刀立即高速旋转了起来，宛如电钻般势要把山魈钻出个窟窿不可。 　　嗤嗤嗤…… 　　迫不得已之下，山魈只得放弃继续攻击裴文德的想法，转而开始全力应对如灵蛇般舞动的屠刀。 　　锵！锵！锵！ 　　在一阵阵金铁交鸣之声中，势大力沉的山魈终于暴露自己的缺点。 　　以它现在的体型和反应能力，根本无力应对小巧灵活的飞舞屠刀，自然更无暇顾忌早已退至安全距离的裴文德。 　　“咳咳，这下你的火焰攻击不到我吧！” 　　脸色的异样红晕变得越发明显，裴文德的语气也逐渐变得高亢。 　　也许是慧寂当时的“以法传法”导致的结果，又或许是剑法才是剑客凶魂一生最重视的东西…… 　　总之，当裴文德成功消灭了剑客凶魂之后，除了照常读取到对方的走马灯画面之外，还意外获得了一些对方驱使煞气御剑的修行之法。 　　尽管那并不完整，甚至连具体的“旁门七法”的名字都没有获取完全。 　　却并不妨碍裴文德通过自己的摸索和模仿，将旁门七法之一的“以气驭剑”改成了更适合自己的“百步飞剑”。 　　通过大幅度的削弱“御剑”的距离，降低修行这个法门的难度…… 　　进而达到像裴文德这种初入修行者门槛的萌新，也能够勉强“御剑”的程度。 　　事实上，在今晚之前，裴文德能够做到的极限也就是让自己百步之内的刀剑晃动一下，根本不具备任何杀伤力。 　　可此时此刻，在帝流浆和生死危机的压榨下。 　　裴文德终于第一次与屠刀产生了共鸣，并借助刀中的灵性和煞气完成了自己的“入门法术”——百步飞剑。 第三十六章 神通觉醒 　　锵！锵！锵！ 　　在裴文德的指挥下，飞舞的屠刀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灵活性。 　　不再受限于双手的活动范围，裴文德意之所指之处，皆是屠刀攻击的破绽和弱点。 　　饶是山魈浑身坚硬如铁，又有着赤色的纯阳真火护体，某些要害的关节部位仍旧和寻常的哺乳动物没有什么区别。 　　这其中，又以咽喉位置最为致命。 　　没有肌肉和骨骼保护的咽喉一旦遭到重创，就算山魈有天大的神通，恐怕也无力回天了。 　　唯一遗憾的是，裴文德的百步飞剑尽管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灵活性，但在具体的杀伤力方面却远远不如他此前的奋力一击。 　　哪怕裴文德以高速旋转的方式强化屠刀的攻击性，但在少了初始推动力和惯性的情况下，终究还是没有他拿在手上时的杀伤力强。 　　如果裴文德操控的是什么神兵利器，这些问题自然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奈何，这柄来自张屠户的屠刀仅仅只是一柄初具灵性凡刃。 　　就连能够被裴文德操控，有很大一部分还得归功于张屠户的信任和执念，与他本人的法术能力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飞舞屠刀固然可以伤害到山魈，却始终无法给它造成真正的致命伤害。 　　相反，随着时间的流逝，山魈已然适应了这种程度的攻击，开始寻找起来真正能够反击裴文德的办法。 　　现在这样…… 　　“裴文德！” 　　就在山魈又一次护住自己脖颈的时候，它忽然毫无征兆的再次发出了一声怒吼。 　　下一秒钟，山魈猛然张开自己的右掌，冒着被高速旋转的屠刀割伤的风险，硬生生握住了屠刀的刀身。 　　撕拉…… 　　高速旋转的刀刃立马割裂了山魈的手掌，但也仅限于此了。 　　右掌青筋暴起、肌肉跳动的山魈仗着自身超强的自愈能力，直接无视了屠刀对自己的伤害，强行将其控制住。 　　然后，山魈的另一只手也不再护住自己的脖颈，而是伸手握住了屠刀的另一端。 　　“我现在就毁了这柄屠刀，看你还拿什么和我斗！” 　　山魈的话音未落，清脆的刀身碎裂之声瞬间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裴文德心神受创的吐血之声。 　　“噗……” 　　本就因为营救村民而献出了太多的血液，此刻又因为心神重创而吐出一口精血。 　　裴文德原本异样红晕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比之前还要惨白，他本人更是感到了一种头晕脑胀、眼冒金星的感觉。 　　显然，裴文德在此之前根本没意识到，他改版的“百步飞剑”与使用者的本体心神相连，一旦刀身被毁，使用者本人也会同样受到重创。 　　“裴大哥！” 　　见此情形，原本因裴文德占据上风而狂喜的张楚生立马神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的赶到他身边将其搀扶起来。 　　只是张楚生终究年幼体弱，还不等他带着裴文德离开这个危险之地，折断了屠刀的山魈便已然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滚开！” 　　比磨盘还要大的巴掌一下子扇飞了张楚生，随后山魈一伸手，便将无力反抗的裴文德给拎了起来。 　　“裴文德，我不会就这样杀了你的……” 　　“但是我会让你比死还要痛苦！” 　　随着山魈那张面目狰狞的脸庞逐渐靠近，看似再没有任何反抗余地的裴文德居然再次抬起头来，并且还露出了一抹恍然的微笑。 　　“我突然发现，我好像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战斗方式？” 　　瞳孔骤然紧缩，山魈这才注意到，被纯阳真火笼罩的裴文德竟然和自己一样没有受到这股火焰的伤害。 　　“怎么……可能？！” 　　本能的反驳了一句，山魈能够不被纯阳真火灼伤，是因为它是这股火焰的主人，是纵横山林的山中之鬼。 　　但肉体凡胎得裴文德凭什么能够和自己一样，免疫这股至刚至阳的纯阳真火的伤害？ 　　“为什么不可能？” 　　明明是被山魈像拎包袱一样的拎了起来，可裴文德此刻的语气却仿佛占据上风的是他。 　　“赋予你这项神通的那家伙应该没告诉你，我才是真正的纯阳之体吧！” 　　就像是在印证裴文德所说的话一般，山魈能够清晰的感知到自己手里的这个凡人正在蜕变，而且蜕变的速度惊人的恐怖。 　　“你想吸收我的精气化龙，焉知你对我而言同样是如同‘补品’般的存在！” 　　此话一出，裴文德的头顶、双肩骤然冒出三团虚幻的金色火焰。 　　与山魈以木生火、反虚为实的纯阳真火不同，此刻出现在裴文德头顶和双肩的三团金色火是纯粹的不能再纯粹的纯阳之火。 　　汹…… 　　以体内浓郁的阳气为薪、以山魈那股并不纯粹的纯阳真火为引、辅以裴文德内心的那种悲愤情绪…… 　　他于这一刻完成了精气神的蜕变，觉醒了自己的第一项伏魔神通。 　　化气为火，聚气成罡。 　　至刚至阳，焚尽诸邪。 　　——纯阳真火！ 　　…………………………………………………………………………………………………… 　　“这才是真正的纯阳之火！” 　　裴文德此刻展露出来的纯阳真火，并不是什么真实存在的火焰。 　　这一点从四周没有任何事物被点燃、炙烤就可以看得出来。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纯阳真火是什么虚假的幻觉。 　　恰恰相反，裴文德的阳气之盛、真火之烈，哪怕就是如张楚生这样的普通人也能够通过肉眼观测到那三团金色烈焰的存在。 　　汹！ 　　不需要像山魈那样以自身的乙木精气供给，便能够具现出如同实质般的金色烈焰。 　　这样诞生的纯阳真火固然不具备对物质的破坏力，可是在单纯的降妖除魔方面，却天然克制一切邪祟阴诡之气。 　　“那个家伙……一直在骗我？！” 　　在这股至刚至阳的火焰冲击下，山魈分明感觉到自己受伤的身体正在崩溃，甚至有重新变回槐树原型的趋势。 　　好似一切妖邪魔怪的克星。 　　三道冲天而起的虚幻火焰明明没有任何的温度，却让山魈这样的精怪妖魔产生了身处火炉的感觉。 　　最关键的是，当那三道冲天而起的金色火焰燃烧至极致之时。 　　它们竟随着裴文德的意志不断变化，最终衍化出了三张表情略有不同、但却同样象征着“愤怒”的人脸。 　　正所谓佛也有火，佛也有金刚手段。 　　而这三张岔怒之相正是裴文德怒火的具现，也是其降妖伏魔的手段。 　　——纯阳真火·忿怒之相！ 第三十七章 执着的求道者 　　“他没骗你，但没和你说全！” 　　不等山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裴文德便强忍着精神上的痛苦，再次并指为剑的低声呵道。 　　“刀来！” 　　刹那间，先前被山魈折断的屠刀碎片赫然再次飞舞了起来，然后宛如流星般疯狂涌向了近在咫尺的山魈。 　　——旁门七法·百步飞剑！ 　　同一时间，裴文德头顶、双肩膀的三张忿怒之相也袭向了山魈，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发出尖啸的咆哮和怒吼声。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前有号称“一切邪祟晦气克星”的纯阳真火，后有犀利异常的百步飞剑…… 　　遭到前后夹击的山魈在这一刻终于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这种濒死的体验令它忍不住再次嘶吼了起来。 　　“你只是一个凡人而已！他明明是这么说的！” 　　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被欺骗了，又或者是单纯的宣泄自己心中的不甘…… 　　只见山魈一边怒吼着，一边决然的选择了与自己手中的裴文德同归于尽——因为这是它目前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 　　“凡人？或许是吧！” 　　恍惚间，裴文德看着山魈那只拍向了自己头颅的巨大巴掌，却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咳咳，但我的师父和师兄可不是凡人。” 　　要是换做平时，裴文德肯定不可能使出百步飞剑、纯阳真火这样的法术神通。 　　更不用说与山魈这种修行了百年的精怪同归于尽。 　　因为迄今为止，裴文德就连最基本的“入定”都还做不到，还只是一个徘徊在修行门槛之外的萌新。 　　可唯独今晚是个例外。 　　因为今晚是六十年一遇的庚申之夜，是天地元气最活跃的日子。 　　法术就不说，它的本质是以术式咒语撬动天地间的鬼神之力。 　　是修行者能够通过长时间的学习和锻炼，掌握的各种诀窍与禁忌的攻伐之术。 　　而神通则更加简单，不过是修行者自身精气神的变化，是修行者增强、调整自己的精气神的外化表现。 　　也就是说，只要裴文德满足了精气神的某种变化，相应神通自然而然的就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尽管灵祐禅师出于某种顾虑，暂时只教了裴文德一些基本的入静、练体口诀，并没有教授他更加具体的神通法术。 　　可是在涉及到法术神通的基础原理方面，灵祐禅师却没有一丁点的隐瞒。 　　尤其是涉及到精气神变化和影响的部分，更是讲述的十分清楚。 　　正因为这样，当裴文德明悟了山魈的纯阳真火的本质之后，长时间修行“无心定”的耐心让他抓住了那一闪而过的灵光，进而觉醒了纯阳神通。 　　——以精为本、以气为体、以神为源。 　　这是由阳气凝聚、被怒火点燃的伏魔神通。 　　对一切妖邪之物都有着天然的克制，是连一般心有鬼祟的人都无法直视真火。 　　因此，裴文德一点都不怀疑自己眼前这只山魈的下场，就像他一点也不怀疑自己接下来的结局一样。 　　他只是有些可惜，自己这辈子终究还是没能踏入真正修行者的行列。 　　【老和尚，如果有下辈子的话，你还是早一点教我修行吧！】 　　…………………………………………………………………………………………………… 　　“嘶！” 　　当小青蛇终于下定决心放弃这六十年一遇的修行之日，赶到张家村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裴文德与山魈同归于尽的画面。 　　赤色的火焰与金色的火焰交织在一起、血色断刃撕裂空气的尖啸响彻黑夜…… 　　这极其悲壮的一幕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深深烙印进了小青蛇的记忆中。 　　哪怕千百年之后，它也无法忘记这个敢于山魈战斗、并且一直战斗到力竭昏迷的凡人身影。 　　“嘶！” 　　电光火石之间，原本小巧的竹叶青蛇猛然膨胀成一条青鳞大蛇，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进了那团正在燃烧的烈焰之中。 　　“青蛇！！！” 　　已经彻底昏死过去的裴文德没能听到山魈这声绝望的悲鸣，自然也就没有看到青鳞大蛇在最后关头护住自己的场景。 　　砰！ 　　只听伴随着一声宛如闷雷般的巨响。 　　体型比山魈还要庞大几分的青鳞大蛇硬生生撞飞了对方，并且还顺势从从它手中抢下了陷入昏迷的裴文德。 　　汹！ 　　也是这一刹那，断裂成碎刃的屠刀从背后嵌入了山魈的身体。 　　正面迎上去的三张忿怒之相则显化出自己的本质，如同实质般的三团纯阳真火顷刻间将其点燃。 　　…………………………………………………………………………………………………… 　　片刻过后，当一切重新恢复平静之时。 　　半趴在地上、正在等待燃尽的山魈艰难的抬起头来，神色中即有失落的无奈，亦有困惑的不解。 　　“为什么……” 　　在山魈的正前方，将整个蛇身都盘起来的青鳞大蛇正不断吐着蛇信子，宛如一条正在捕食的巨蟒般警惕而危险。 　　而在山魈与青鳞大蛇之间，那条本就是勉强开垦出来的乡间土路已然成为了泥泞与坑洼之地。 　　比起村外那些被翻新开垦的田地也不慌多得。 　　至于附近的房子？ 　　更是早就成为了这场战斗的牺牲品，没有任何一处完好的砖瓦石块能够保留下来。 　　“嘶！” 　　同为山野精怪，青鳞大蛇自然知道山魈在问什么。 　　可是就连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放弃这难得的修行之夜，着急忙慌的跑到这里来“多管闲事”。 　　青鳞大蛇唯一清楚的是，山魈是自己的敌人、裴文德是自己的机缘。 　　自己必须介入这场战斗，然后用自己的方式解决掉这一切。 　　这就是山精野怪的行事方式，简单、直接却异常有效。 　　“百年修行一朝尽毁，天不佑我成道超脱！” 　　似乎也知道自己的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案，山魈在问出这个问题后，立马遗憾的叹息了起来。 　　此时此刻，山魈一不再是那只穷凶极恶的山中恶鬼，而是一位求而不得的求道者。 　　“天意如此，强求不得……” 　　话毕，山魈的身体随即就被炽热的纯阳真火燃烧殆尽，只剩下了一团漆黑的槐树木干还留在了原地。 　　那是山魈、或者说百年槐树最精华的一节树干。 　　并且经过纯阳真火的燃烧，这节树干褪尽了山魈的所有的邪气，堪称最纯粹的“乙木之精”。 　　“嘶！” 　　一丁点的犹豫都没有，青鳞大蛇当即蛇行上前一口将其吞下。 　　仅此一块“乙木之精”，便足以抵去青鳞大蛇的百年苦修。 　　更不用说，这块来来自山魈的“乙木之精”还能弥补血肉生物本身的不足，大大强化青鳞大蛇本身的自愈能力。 　　最关键的是，这块“乙木之精”的味道貌似还挺不错的？ 　　此时此刻，青鳞大蛇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裴文德果然是自己的机缘福星。 　　 卷末 你我本无缘，全靠姐花钱 　　明月高悬、寂静无声。 　　“我输了，而且输的很彻底。” 　　站在同庆寺外的山道上，裴慧目送慧寂和尚那下山的背影，却没有再出手阻止他前往张家村去寻找裴文德了。 　　“尊上！我……” 　　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裴慧身边的玄绝悄然的低下了头，利用夜色的阴影掩盖住了他此刻的表情。 　　“不用再解释了。” 　　伸手制止的玄绝的解释，裴慧神色淡然的说道。 　　“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我不想再听任何的解释推脱之词。” 　　话及至此，裴慧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既然是文德自己选择留在这座山上的，那我这个做姐姐自然也只能满足他的愿望。” 　　看似是在和自己身边的玄绝说话，但裴慧知道，寺庙里的灵祐禅师一定也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 　　“只是文德终究是我的弟弟，我绝对不能忍受他现在这种糟糕的生活环境。” 　　“就算不能锦衣玉食、享尽富贵，可是像他以前那种苦行僧式的生活方式，也就到此为止了。” 　　闻言，玄绝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在裴慧那冷然的注视下乖乖的闭上了嘴。 　　“首先第一点，以后同庆寺的香火一定不能断。”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方法，一年之内我要让同庆寺成为整个沩山、乃至于潭州最出名的寺庙之一。” 　　“其次，我弟弟有很强的机巧天赋，擅长设计和制作各种……小玩意儿。” 　　简单的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裴慧忽然发现自己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可以用来形容裴文德那些“发明创造”的词汇。 　　于是，她只能暂时用“小玩意儿”这个词来代替。 　　“所以，这段时间你先去接触一下附近镇子里的所有铁匠、木匠，要满足他提出的所有要求和条件。” 　　“如果潭州做不到的话，哪怕快马加鞭到长安去找能工巧匠，也务必要办到。” 　　轻轻的呼了口气，裴慧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又提出了一个令玄绝颇为惊讶的额外要求。 　　“还有，文德做出来的那些‘小玩意儿’，不管有用没用的，都必须给我那里送一份。” 　　好像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些不符合自己的性格与身份，所以裴慧很快就略过了这个问题，提出了自己最后的要求。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既然我弟弟一心想要修行的话，那么烧水做饭之类的杂事就尽可能的帮他简化一点。” 　　考虑到裴文德此前的态度，裴慧并没有直接想在同庆寺安排专门的打杂工和仆人，而是采取了一种曲线救国的方式。 　　“你明天回去之后，马上安排一些工匠来这里修一条水渠，保证同庆寺的长期用水问题。” 　　“顺便把这些破破烂烂的房子也给我翻新一下。” 　　“规格就按照长安同级别的大寺进行修筑，寺庙、佛像、壁画通通都得有，绝对不能偷工减料。” 　　…………………………………………………………………………………………………… 　　沩山脚下，张家村附近的丛林之中。 　　“嗷呜……” 　　正在吞噬帝流浆的孤狼似乎也进入了某种瓶颈状态，突然毫无预兆的仰天长啸了起来。 　　下一刻，一个肉眼可见的银色漩涡以孤狼为中心迅速形成，它的身体也在这个过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形变。 　　参考裴文德留下来的人体气脉图，孤狼从头顶到根部，七个最关键穴窍自然开辟、并且形成了一个简陋的气脉循环结构。 　　然后以这个简陋的气脉循环为起始，孤狼原本的穴窍气脉开始逐渐朝着“人形”的方向演变，进而分出了立体而对称的左、中、右三脉。 　　这种气脉穴窍的表现，具体体现在孤狼身上的变化就是它的体型骤然膨胀，身体的细节样貌也有了一些人的痕迹。 　　“嗷呜！” 　　再次仰天长啸一声，敏锐察觉到自身变化的孤狼试探性的直起身体，然后竟然真的如同人类般直立了起来。 　　尽管还比不上裴文德前世电影中的那些魁梧壮硕的直立狼人，却也远远超出了一匹独狼该有的体型和姿态。 　　除此之外，孤狼的陈年旧伤也在这次的蜕变中消失痊愈，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新生儿般光滑、柔软的皮毛。 　　最关键的是，随着天灵穴窍的形成，孤狼的大脑容量和智慧得到了飞一般的提升，正式从野生动物变成了精怪。 　　万物之灵为“精”，未知反常为“怪”。 　　所谓的精怪，在人类的认知中就是那些拥有着等同、甚至超越人类的智慧，却并不能归之为人类范畴的野兽。 　　毫无疑问，如今的孤狼已经变成了真正的精怪。 　　下一步，当孤狼炼化横骨、打通穴窍之时，便能够口吐人言、化作人形，成为真正的妖怪了。 　　“嗷呜！” 　　高亢的狼嚎中掩饰不住的兴奋，原本就有着超越普通狼众智慧的孤狼，自然不可能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晋升的瓶颈已经被打破，假以时日，孤狼成为山魈、青蛇那种级别的存在简直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实。 　　然而兴奋归兴奋，孤狼却没有忘记让自己一步登天的裴文德。 　　要是缺少裴文德的这幅人体气脉图，孤狼就算有帝流浆的帮助，也得花上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才能够有如今的进度。 　　并且孤狼自己摸索出来的人体气脉图，肯定没有裴文德留下的这副人体气脉图完整、有效。 　　“嗷呜！” 　　因此在短暂的兴奋过后，孤狼如获至宝般重新把目光聚焦到了地面上。 　　已经拥有等同、乃至于超越人类智慧的孤狼并没花多长时间，就把这副简陋的人体气脉图给完整的记了下来。 　　同时，为了防止自己记漏或者记错。 　　孤狼在一番简单的思索之后，决定明天一大早就去附近的私塾去偷点笔墨，把这份人体气脉图给完整的画下来的同时，也顺便学习一些人类的知识。 　　“嗷呜！” 　　于是，就在这种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裴文德给附近的私塾招去了一个“小偷”。 　　而且还是一个专偷笔墨、认真学习的另类“小偷”，一度让私塾的教书先生怀疑是不是书仙显灵了。 第三卷 情深似魔 第一章 菩提佛光 　　三个月后，转眼之间夏末秋深，四周的温度已经开始急剧下降了。 　　尤其是在沩山这种崇山峻岭之间，那种带着湿意的寒冷，远比干巴巴的冷风更加让人倍感寒意。 　　不过这对于身处同庆寺后山瀑布下的裴文德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大事。 　　因为经过这长达半年的修行和磨砺之后，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肉体上的变化，将更多的精力集中在自己精神世界的蜕变上。 　　“呼！” 　　只见此时的裴文德就上身赤裸的盘坐在瀑布之下，于寂静的丛林和喧闹的流水声中，逐渐领悟“无心定”的奥秘。 　　“呼……” 　　盘膝打坐、双手结禅定印…… 　　随着裴文德越来越接近状态，他的呼吸也变得越发悠长，直至变成如龟息一般若有若无的状态。 　　“呼……” 　　不奢求外物、不观想神佛、只求一颗让自己安定的禅心…… 　　和世俗之人、甚至一般的修道者都不同，灵祐禅师传承的密修一脉并不信奉诸天神佛。 　　相反，他们讲究就的是以一颗禅心入定，寻求真我元神。 　　因为在密修者一脉的苦行僧看来，其它外来的“神”固然强大玄妙，但也不能影响自自心中的“神”，唯有自己才是真正主宰自己的“神”。 　　这就是所谓的“破心中神”，只有心存己神，方有资格成为与诸天神佛相提并论的存在。 　　事实上，“破心中神”一直以来都是密修一脉最难做到的一点。 　　甚至比“无心定”更难做到，有的修行者甚至需要用自己的一生去破除心中的外神。 　　理论上来说，“无心定”固然比观想诸天神佛入定的“有心定”更加困难，但对于一些身怀赤子之心、无甚杂念的人来说，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 　　可“破心中神”却不一样，那是一种将自身凌驾于诸天神佛之上、唯我独尊的心态。 　　尤其是在修行者明知道“神佛”是真实存在的情况下，却依旧认定自己才是本源、最强大的，那是需要何等坚毅的心灵？ 　　也正是因为这种种限制，灵祐禅师所修的密修一脉始终无法成为主流。 　　直到今时今日，这一脉真正能入门的也不过寥寥数人罢了。 　　而来自二十一世界的裴文德恰好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最终“破心中神”破的最干净利落的一个。 　　【诸天神佛？域外天魔？那只不过是一些先行者罢了！】 　　没有试着观想诸佛金刚来替自己排除杂念。 　　因而当裴文德即将进入“无心之境”的时候，无数不可名状的邪祟趁虚而入，试图占据已经这尊没有“心神”的肉身。 　　【比起借别人之手成道，我更习惯自力更生！】 　　电光火石之间，一抹灵性之光从裴文德的内心深处冉冉升起，然后化作三道纯阳真火冲天而起，如煌煌大日照亮了他的心灵世界。 　　汹…… 　　然而这还不算完。 　　因为就在纯阳真火出现的那一刻，无数七彩斑斓的光点凭空出现，然后迅速投入其中。 　　宛如照耀万千世界的大日佛光一般，七色的琉璃之光于纯阳之火中绽放，驱散了那些不可名状的妖邪鬼祟。 　　那正是由裴文德的觉悟、智慧、念力、功德和所修秘法一同凝聚而来的“菩提佛光”，亦是苦行者一脉不畏神佛的底蕴。 　　由于破除了对神佛的崇拜、信仰之情。 　　这抹由裴文德内心显化的“菩提佛光”比灵祐禅师的更加纯粹，完全可以祛除一切同等级的污秽邪祟之物。 　　至此…… 　　——“无心定”成！ 　　——“菩提佛光”成！ 　　…………………………………………………………………………………………………… 　　几乎同一时间，瀑布的水潭之下忽然泛起一阵涟漪。 　　紧接着，只见一条青色的小蛇从水底迅速浮出，并且眼神中流露出一抹人性化的羡艳。 　　“嘶！” 　　在小青蛇的视角中，此刻的裴文德就如同佛陀降世、菩萨转生的灵童，浑身上下散发着若隐若现的七色琉璃之光。 　　这道琉璃之光远比纯阳真火更加克制妖邪。 　　小青蛇只是远远的注视着裴文德，都能感受到身体有股被灼烧的痛楚传来。 　　要知道，由于偷道窃法和庚申之夜的洗礼，小青蛇体内的元气早就由杂乱走向统一，脱离了一般妖怪的固有道路。 　　换做其它仙侠小说中的分类，现在的小青蛇已不再是散修妖邪，而是获得了道统嫡传的真传弟子。 　　就算是先前硬抗山魈、裴文德的纯阳真火，它也没表现出太过明显的不适。 　　可想而知，如今这道能让小青蛇都唯恐避之不及的菩提佛光是何等霸道的神通了。 　　“嘶！” 　　此情此景之下，小青蛇不由得想起了灵祐禅师传道之时，裴文德偶然提及了一个传说。 　　在那个传说中，现世佛陀——释迦牟尼在出生后不扶而行，开口即言。 　　他在分别向东西南北各行七步后，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朗声说道：“天上天下，唯我为尊。” 　　尽管这种说法当时就被灵祐禅师给驳斥为“荒谬”，却给小青蛇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嘶！” 　　毫无疑问，现在身上散发的菩提佛光的裴文德，就颇有佛陀降世时的几分味道了。 　　——万邪不侵、万法不灭，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只可惜，小青蛇背负着标准的“妖怪模板”，注定是无法修行这种需要极高心性与慧根的法门。 　　不说别的，单单像裴文德一样，用小半年时间进行“无心定”的修行，小青蛇自问就做不到这一点。 　　花小半年的时间、用最艰难的办法，只为踏入修行者的第一道门槛。 　　这种人不是蠢到家的蠢货，就是大智若愚的贤者。 　　灵祐禅师毋庸置疑的是后者，而践行此道的裴文德也注定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修行者。 　　“嘶！” 　　意识到这条小溪短时间内是没办法再待了后。 　　小青蛇只是短暂的犹豫了一下，便果断蛇行上岸、前往了密林深处。 　　裴文德固然需要地方入定修行，可小青蛇同样也需要时间来慢慢消化自己获得“乙木之精”。 第二章 万法之基 　　并不知道由于自己的缘故，一直潜伏在溪水中修行的小青蛇悄然离去的事实。 　　裴文德只知道当自己的心神重回肉身的那一刻，终于明白自己师父为什么会一直强调“三脉七轮”的理论了。 　　因为当裴文德深度入定，在没有外邪干扰、没有杂念四起的状态下，可以无比清晰的感受到自己体内那种规律性的“动态”。 　　五脏六腑、八大系统…… 　　三脉七轮、奇经八脉、十二正经…… 　　二百零六块骨头、六百三十九块肌肉…… 　　四万八千根粗壮的肌肉纤维、以及那数亿兆的细胞…… 　　从轮廓到细节，从物质到灵性，那些密密麻麻、几乎无穷无尽的点线构成了“裴文德”这个人类个体的存在。 　　虽然还不比真正的视觉，但裴文德却可以通过这些点线，清晰的感知到自身人体的构成，以及这些构成组件之间微妙的联动和韵律。 　　【内视？】 　　意识朦胧之间，裴文德的脑海中忽然冒出这么一个词汇。 　　因为这个他前世听说过的内视几乎一模一样，都是通过某种微妙的感知洞悉自己身体构造。 　　区别只是在于一般意义上的“内视”仅限于武侠小说中的经脉，而自己通过入定感知到的显然已经超出了一般“经络”的定义。 　　除此之外，不管在哪本武侠小说当中，“内视”都是习武之人在意识清晰的情况下开发出来的能力，而不像自己现在这样一念不存、无心自起。 　　【七轮秘法——定脉启轮！】 　　没有去管那些自己暂时无法辨明作用的“多余”结构。 　　意识介于有、无之间的裴文德开始迅速将“三轮七脉”之外的结构排除，仅留下左、中、右三条连接了人体最重要七个节点的轮脉。 　　要是换做正常状态的裴文德，不说如此快速的找到三轮七脉的所在，单单就是把“经络体系”从繁杂的人体组件中单独分离出来都是一件不小的工程。 　　事实上，这也是灵祐禅师、或者说绝大部分修行者入定必须先入静的原因。 　　“无心定”下的潜意识思维运转效率，远不是人类清醒状态下的表意识所能比拟的。 　　尤其是在苦修者一脉秘法的加持和辨认下，裴文德很快就从那细密复杂的经络中“节选”出了贯穿人体的三条主脉。 　　然而仅仅只是这样还不够，因为裴文德这次入定的真正目的是开启自己的万法之基——根轮。 　　唯有根轮开启，裴文德才算是真正步入了修行者的行列，有资格追寻那传说中的神仙之道。 　　【通脉运气，根轮开辟！】 　　在确定左脉、中脉、右脉都已经被秘法锁定，思维成百倍运转的裴文德果断开始了下一步，即通过三脉交汇来确定自己“根轮”的位置。 　　于是乎，四股生命之气所化的热流从四肢而起，迅速汇聚到了脊椎根髓附近，然后入海乃百川一般涌入了尚未开辟的三脉之中。 　　首先是最核心的中脉，作为所有体型对称生灵都具备的脉络，它位于脊椎正中的位置，等同于武侠小说中的任督二脉。 　　因为自身的特殊性，中脉往往是修行者最容易接触辩解的一条主脉，由它延伸的支脉同样也非常重要，主导着人体的手脚根部的穴位。 　　这也是为何那四股从四肢汇聚而来的生命之气会涌入中脉的原因——中脉本就是生灵的核心命脉。 　　而当那股由周身汇聚而来的热流贯通中脉，开始由眉心位置重新向左右分流、反馈的时候，左脉和右脉的确定方位也就同时被确定了。 　　中脉之左是左脉，流经左脑，相对冷淡、平静，对于开启者的理性和逻辑思维有着极大的帮助。 　　中脉之右是右脉，流经右脑，相对热情、活跃，对于开启者的感性和创造思维有着极大的帮助。 　　左、中、右三脉几乎同时运转、顺流而下，当它们再度交汇于小腹之下时，一种前所未有的碰撞、剧变赫然发生了。 　　轰隆！ 　　仿佛开天辟地的第一声巨响，三股截然不同的生命之力终于成功交汇了。 　　冥冥之中的裴文德可以清晰的看到，在自己腹部之下的根部，一个只能用灵觉感应的“器官”已然形成。 　　不存在于真实的物质之上，可也不是虚无缥缈的假象，那是依附于真实之上的灵觉，也是阴阳交迫产生的新“器官”。 　　由此刻开始，阳世、阴间都已经无法限制裴文德的前路，他成功踏出了自己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第一步。 　　——万法之基·根轮开启！ 　　根轮又名海底轮、纯真轮、密轮。 　　聚生灵的精、气、神于一处，是控制身体原始能量的基础，也是整个身体能量系统的根本和源泉。 　　裴文德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当自己的根轮被开始之后，灵魂和肉身的连接更紧密了，自己对身体的掌控也更进了一步。 　　不说达到那种控制全身肌肉的可怕水平，前世一般运动员辛苦锻炼才能获得的平衡感、协调性他还是有的。 　　这样的变化或许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超凡”，但却可以让裴文德更好的学习、掌握一些关于肉体相关方面技巧。 　　别人要用几个月、甚至几年才能入门的格斗技巧，如今的裴文德只需要几天、乃至于几个时辰就可以掌握精通了。 　　也正是从这一刻开始，裴文德从最基础身体开始蜕变，逐步成为真正超凡脱俗的修行者。 　　【更关键的是……现在的我并不惧怕一般的妖邪了。】 　　对于那些传说中的妖魔鬼怪，让裴文德印象最深的就是它们的妖气、阴气。 　　哪怕不亲自动手，妖物们散发的气息也能够侵蚀一般的人类，让他们产生持续发烧、噩梦不断的现象。 　　这种现象在灵祐禅师嘴里叫做“邪祟入体”，在寻常百姓看来则是所谓的“撞邪”。 　　正常人的阳气就算再充足，也会因为抵抗这种外邪的入侵而生病，阳气弱一点的可能就这么魂魄离体、一命呜呼了。 　　而现在的裴文德则不一样，他的魂魄和肉体已经进一步结合，别说邪气的冲撞，就算一般的鬼差恐怕都无法拘走他的魂魄。 　　这就是万法之基——肉体上的不凡！ 第三章 破认知障 　　“呼！” 　　当裴文德再次睁开双眼，他只感觉自己眼中的一切都不同了。 　　山依旧是山、水依旧是水，可是在这山水之间似乎又有着一种与自己认知不同的事物恒古不变的存在着。 　　那是炁、是天地元气、是万物之间互动的规律，亦是区分凡人与修行者的最大不同。 　　“这就是所谓的天眼？阴阳眼吗？” 　　除了视野的变化之外，裴文德感受最大的便是自己的记忆力、悟性都得到了近乎于质变的提升。 　　不同于此前诵经之时才有的“临时性”记忆提升。 　　裴文德在成功修成无心定后，已然能够清晰的记得自己记忆中的点点滴滴，甚至就连自己一个月前的这个时候在干些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 　　与记忆力一同提升的还有裴文德的悟性。 　　或者在裴文德的理解中，那似乎应该被称为灵感和共情能力。 　　往日里需要冥思苦想才能理解的问题，裴文德现在只需要稍微转动一下脑子，便能意识到自己走进了某个思维的死胡同，进而转换思考的方向。 　　“思无定形、赤子之心，破障而出、开慧顿悟。” 　　孩子与成年人在学习上的的区别除了记忆力之外，还有思考模式与对新事物的接受程度。 　　年幼的孩子之所以比成年人更容易学习各种知识，是因为他们本就是一块洁白无瑕的纸张，能够以赤子之心接纳各种新鲜事物。 　　而成年人则截然相反，由于常年累月积接受的三观和教育，让他们总是习惯性的把未知的事物，用一种自己已知的方式去解释。 　　在佛教的专业术语中，这种被自身经历和学识束缚，妄图用自己的学识去解释一切事物的叫“认知障”。 　　而打破这种思维定势，重新拥有孩童时期的赤子之心，则是每一个“开慧”的人都必然经历的过程。 　　唯有破障而出，不被自己已有的认知方式束缚，海纳百川的去接受新事物的人才算是真正的“开悟之人”了。 　　毫无疑问的，现在的裴文德并不算是真正的“开悟”，充其量也只能算是明白了怎么才算“开悟”的凡人。 　　只有当裴文德破除了前世的“认知障”，能像真正的孩童一样吸纳、接受新的知识的时候，他才算是开慧顿悟。 　　可以用前世的逻辑去分析、理解今生碰上的未知事物，但却绝不能被前世的认知、常识局限。 　　“面对未知的科学探索时，我们要常怀敬畏之心。” 　　不经意间咧了咧自己的嘴角，裴文德习惯性缅怀了一下自己的前世。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这种状态，应该初步达到了无数智者、贤人所追求的“赤子之心”了吧？ 　　即要向成人一样保持自己的思维和逻辑，又要像孩童一样擅长接纳新的事物。 　　裴文德毫不怀疑，如果前世的自己能拥有这种状态，成为某个领域的巨匠先锋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那些青史留名的科学家、思想家，应该就是这样的人吧？” 　　感慨的轻叹了一句，裴文德发现，要将这种“赤子之心”的状态保持下去可比想象中的难多了。 　　人总是有惰性的。 　　就像裴文德在前世的某段时间里，一旦在地铁、大街上看到乞讨的乞丐。 　　总是习惯性的就将“骗子”、“月入过万”之类的标签贴到了对方的身上，很少去考虑对方是不是一个真正的乞丐。 　　这就是最简单的“认知障”。 　　而裴文德现在要做的就是不给任何熟悉的事物贴标签，从最纯粹的本质、逻辑上去看待它们。 　　就如同一个新生的孩童。 　　他们在看到衣衫褴褛的人的时候，只会本能的同情或畏惧对方，而不会习惯性的给对方贴上乞丐、骗子、疯子之类的标签。 　　至于这些孩童在看到可怜之人的时候，到底会做出怎样的行为，那就得看他们各自所接受的教育了。 　　“透过现象看本质，这应该是前世初、高中的课程吧？” 　　裴文德做梦也没想到，重生之后的自己居然还得复习前世的政治、哲学课。 　　正常来说，身为一个成功的穿越者，回忆前世的火药、造纸术不才是正常操作吗？ 　　再不济歌舞美食、唐诗宋词、乃至于资本论也行啊？ 　　“总感觉我这个‘穿越者’的画风有点不大对。” 　　吐槽归这么吐槽，其实裴文德自己心里也知道。 　　前世那些物理、化学、诗词歌赋之类的东西固然很有用，但真正的“屠龙之技”还得是自己现在正在回忆的这些政治内容。 　　毕竟世界会变、规则会变，唯有发现这些变化规律的“方法”是不会变。 　　尤其是在裴文德试图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的时候，根植于表象之下的“真理”才是他必须掌握的东西。 　　事实上，作为一个初窥门径的修行者，裴文德现在的所思所想已经大大超乎了灵祐禅师的预料。 　　灵祐禅师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裴文德在修成无心定、破除认知障之后，会令他真正理解自己前世所学“屠龙之技”。 　　和单纯的提高悟性相比，一个有着开宗立派资格的“潜在大宗师”才是真正难能可贵的。 　　前者只是加快了修行者学习知识的速度。 　　而后者则可以打破常规，以世人无法理解的姿态成为自己领域内的大拿。 　　能从破“认知障”联想到“方法论”的本质，这也就只有身为“穿越者”的裴文德能够做到了。 　　然而，就像前文中强调的那样——知易行难。 　　道理可以说明白，但行动还是得一步一个脚印的去实现。 　　如今的裴文德只是有着开宗立派的潜质，但他任何一方面的学识积累，都还无法支撑他真正成为某个领域内的大拿。 　　“老和尚，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一脉要花这么长时间入门了。” 　　仍旧盘坐在瀑布之下、任由水流冲击自己的身体，但裴文德却感觉自己的心灵已经得到了完全的放松。 　　“知易行难，是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但是知晓了前进的方向与道路，总归要比在一片黑暗中摸索要强太多了。” 　　这就是破认知障——心灵上的蜕变！ 第四章 重塑根骨·法武同修 　　“‘知’已经做到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行’了。” 　　在初步掌握了无心定之后，裴文德自然而然的产生了某种感觉。 　　只要自己想的话，下次再想要入定应该就没有如今那么困难了。 　　尽管可能还做不到“行走坐卧之间皆可入定”的程度，但找到一个安静或者熟悉的地方，入定就和睡觉一样简单。 　　想到这里，裴文德也终于弄明白自己前世的某个疑问了——为什么在大多的小说中，一旦主角冥想就不需要睡眠了。 　　所谓的“入定”，其实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深度睡眠。 　　一旦掌握了相应的技巧，正常人都能很快很进入深度睡眠的状态，在极短的时间内弥补自己一天的精力消耗。 　　而像裴文德这样的修行者，则可以利用这种特殊的睡眠状态，沟通、利用自身表层意识下的庞大潜意识海，达成某种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的效果。 　　裴文德甚至觉得，入定的最高层次，或许就是传说中那些梦海拾遗、梦中证道的神仙佛陀的境界。 　　不说别的，裴文德经过这次入定，都感觉自己记起了某些早就被自己遗忘掉的细节。 　　前世今生、凡有所忆，裴文德只需稍微努力一下便可以重新记起来，区别只是所需要花的时间和精力罢了。 　　“不过，为什么我还是看不清这一世刚出生时的记忆？” 　　就仿佛雾里看花一样，裴文德记得最清楚的初始记忆，就是被灵祐禅师抱在襁褓之中、行走于山间野外之地。 　　除此之外，再往前一点的记忆，无论裴文德如何的回忆，始终如雾里看花般朦胧。 　　裴文德知道这不正常，毕竟自己又不是真的婴儿，就算大脑发育不完全也绝对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就是老和尚一直不愿意教我修行的原因吗？” 　　“和玄绝口中的‘地龙’有关？” 　　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思考太久，反正裴文德早就已经确定自己的身上肯定隐藏某种秘密。 　　被剑客凶魂附体也好，被山魈精怪盯上也罢…… 　　裴文德觉得灵祐禅师哪天说出自己是天魔降世、魔童转生之类的话，他也一定不会流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灵魂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裴文德的确是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穿越者”。 　　………………………………………………………………………………………………………… 　　“为了对抗那不知道存在、亦或是不存在的‘危机’，还是得早做准备才行。” 　　突然吐出一口浊气，裴文德缓缓在瀑布的冲击下站了起来。 　　“身体是践行革命的本钱，这在哪个时代都是不变的真理。” 　　就和以往的每一次修行一样，当裴文德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之后，他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以一种惊人的协同能力运作的起来。 　　这是根轮开启之后的外化表现，亦是“裴文德”这个个体的进化能力被重新激活的表现。 　　“用前世的说法，这应该就是‘百日筑基、脱胎换骨’了吧！” 　　在以往，裴文德所能做的不过是在瀑布下稳住身形，借助水流的冲击锤炼自己的体魄。 　　这其实是一种非常原始，且十分伤身的训练方式。 　　就算裴文德有灵祐禅师传授的呼吸法门，也很容易留下过多的暗伤。 　　但是在这一刻，随着空气在自己的肺腑间流转，裴文德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体内每一个器官的运作。 　　并且随着瀑布水流的冲击，有一股活跃的生命之力正在主动修复那些损伤的器官，让这具身体时刻保持在最巅峰的状态。 　　那是经由生命力提炼出来的元气，亦是被道家修行者称之为“精气”、被佛家修行者称之为“气脉”的东西。 　　“重塑根基、超凡脱俗……” 　　“修行者和凡人果然不再是同一个物种的生物了。” 　　元气的反补再加上强大的水流冲击与压迫，裴文德的体魄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强化着。 　　或者更确切的说，裴文德的身体正在适应他的意志，蜕变进化成更加强大的形态——似人而非人。 　　就宛如那些将自己身体锤炼到极致，能够生撕虎豹的武道家。 　　裴文德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追上、乃至于超越他们几十年的锻炼，进而达到人类体能的巅峰状态。 　　不过这还不够，因为重启和加速的进化本能，仅仅只是令裴文德在身体素质方面赶超他们。 　　裴文德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格斗技巧和战斗本能方面也同样超过他们。 　　“呼！” 　　就像前文中提过的一样，如果说开悟通慧是让裴文德拥有成为“天才”的基础，是令其拥有“知”这个前提。 　　那么裴文德接下来对知识的学习和接纳、对体魄的训练和强化，就是他在“知”这个基础上实践的“行”。 　　灵祐禅师传授的各种秘法…… 　　慧寂大师兄偶尔指点的拳法…… 　　以及裴文德自己前世阅读过的锻炼理论…… 　　这些原本需要他一点点实践、摸索才能够逐渐领悟的东西，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被裴文德消化吸收。 　　配合上被根轮开启重塑的根骨，令裴文德拥有了能够在短短几个月内，超越那些修行武道十余年的练家子的天赋。 　　“这简直就像是开了挂一样的……” 　　默默感受着自己体内那股元气的涌动，只见裴文德的一手结成金刚印出拳，另一手则结成为伏魔印挥掌。 　　汹！ 　　恍惚间，若有若无的金光在裴文德的掌间流转，散发出辟易邪魔的光华。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习武之人可以拥有的能力，而是裴文德将自身生命元力以法印的方式具现，并融合进自己的格斗技法之中的体现。 　　简单来说，早就在武道方面打下了坚实基础的裴文德，在这一刻走向了法武同修的道路。 　　轰！ 　　电光火石之间，双手已然结印的裴文德猛然向前挥出一击。 　　霎时间，流转的光华瞬间化作一道金色的法印击穿瀑布，溅起无数水花。 　　——金刚伏魔印·大力金刚掌！ 第五章 美人涧 　　同庆寺内，院墙之中。 　　“果然不管看多少次，都不得不佩服那小子的福气呀！” 　　站在刚刚修建完的美人涧旁，慧寂一脸惊叹的打量着这条横贯大半个沩山水渠。 　　慧寂知道，自这条水渠建成的那一刻起，哪怕在最缺水的干旱季节，整个同庆寺也不可能再出现缺水的情况。 　　“美人涧？这个名字倒也取得挺有意味的。” 　　要知道，这条美人涧可是在慧寂的眼皮子底下修建起来的，前后不过花了两三个月的功夫。 　　不说其花费和规模，单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成一条如此庞大的水渠，这种魄力和决心就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为官之人。 　　偏偏就是这么一条在这个时代足以被视为晋升资本的“政绩”，其初衷却只是某位财大气出的贵人为心疼自己的弟弟，耗巨资修建而成的。 　　除此之外，一同被修建的还有翻新之后的同庆寺。 　　尽管由于灵祐禅师的坚决态度，某位贵人设想中的“大寺”并没有建成。 　　可是翻新之后的同庆寺，也同样不再是当初那间简陋的山野破寺了。 　　最起码，一间寺庙该有的配套设备，如今的同庆寺都已经准备齐全了。 　　最夸张的是，慧寂甚至在某一天看到了一份为官府盖章过的地契和文书——那是连同裴文德的被褥一起被送过来的。 　　这说明同庆寺的存在已然被官府登记在册，成为了被朝廷承认的正规寺庙，拥有着自己的地契和土地文书。 　　并且以慧寂对裴慧的了解，那份地契文书上写的名字大概率是裴文德。 　　“那小子嘴里的‘宠弟狂魔’也不过如此吧？” 　　嘴上如此小声的嘟囔着，但慧寂脸上的表情却不自觉的迟疑了起来，因为他在这个时候想起了裴慧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 　　【决心变法的小沙弥，你想让朝廷承认同庆寺的正统地位吗？】 　　沩山的同庆寺并不是名山大寺，甚至要不是灵祐禅师的到来，这间寺庙至今都还只是一间山野荒寺。 　　饶是如此，拥有了地契和文书的同庆寺也无甚威名，更不用说被中央朝廷承认了。 　　哪怕这里的佛法讲义再高深，也不可能得到绝大多数信徒的认可，更不可能得到广泛的传播。 　　这显然不符合慧寂那“佛经我注、我注佛经”的夙愿，更不符合他变革现有佛法的计划。 　　因此，慧寂想要实现自己的夙愿，第一步要做的就是离开寺庙清修之地，前往庙堂俗世之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权力”。 　　这原本就是慧寂将来要做的事情，只是就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想要达成这一目的得花多长时间。 　　然而裴慧临走前的一句话，以及她的这番操作却令慧寂看到了希望。 　　“如果她与师父的那番对话无误的话，那么‘天子驾崩’就是最好的机会。” 　　再无之前那种嬉笑的神色，此刻的慧寂显得平静而庄重，就好像那些发下大宏愿、势要逆天而行的佛门大德一样。 　　“或许，她就是我的‘贵人’。” 　　慧寂的声音坚定而肃穆，听不出一丁点的迟疑——因为这就是他的毕生夙愿。 　　精通佛典又怎么样？ 　　术法通神又怎么样？ 　　男子汉大丈夫行走于世，习得一身好本领，却无法一展抱负，就算寿与天齐也不过是一块顽石罢了。 　　………………………………………………………………………………………………………… 　　“痴儿……” 　　静坐于正殿之中的灵祐禅师像是听到了慧寂的话一样，突然从入静的状态中惊醒，然后便一脸无奈的望向了美人涧的方向。 　　“这就是我们这一脉的宿命吗？” 　　前有自己的师尊——怀海禅师立“百丈清规”。 　　中有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僧“长安乱法”。 　　而现在，就连自己的大徒弟慧寂也不甘寂寞，动了“我注佛经、变革佛法”的妄念。 　　“现在只希望文德能够稍微安静一点了，不然我这连个送葬的人都没了。” 　　微微叹息一声，灵祐禅师再度闭上了双眼。 　　只不过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难以在进入古井不波的入定状态了。 　　…………………………………………………………………………………………………… 　　“阿嚏！” 　　几乎同一时间，仍旧在瀑布下打拳强化体魄的裴文德忽然打了个喷嚏，吓得他脚下一滑差点没直接跌落水潭之中。 　　“这是谁在念叨我？” 　　强顶着瀑布的冲击稳住身体，裴文德颇为疑惑的望了一眼同庆寺的方向。 　　在这个世界上，会念叨裴文德的人也就那么几个，目前待在同庆寺的灵祐禅师毫无疑问是嫌疑最大的那个。 　　但是裴文德自问自己这段时间还算老实，没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呀？ 　　“还是说，我感冒了？” 　　有些难以置信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已经好几年没感冒生病的裴文德不由得嘀咕了起来。 　　毕竟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速效药，一个不留神，感冒发烧之类小病就有可能变成危及到生命大病。 　　事实上，裴文德这些年已经看到过太多类似的例子。 　　绝大多数在二十一世纪不值一提，只是发烧、闹肚子的小毛病，在这个时代都是会要人命的。 　　“看来今天是不能再锻炼下去了。” 　　果断结束了今天的拳法体魄锻炼，裴文德又不是那种小说漫画里的中二小强角色。 　　劳逸结合、事半功倍的道理，是个正常人都明白。 　　既然自己的身体已经出现了感冒的症状，裴文德索性就当给自己放个假了，结束了这长达三个月的“闭关式入定”的修行。 　　正好裴文德很长一段时间没下山了，顺便去山下看看也好。 　　【说起这个，寺庙这段时间的香火未免有些太好了吧？】 　　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裴文德一边朝着岸边游去，一边思索着这段时间同庆寺的种种变化。 　　修建美人涧、翻新寺庙之类的也就罢了。 　　那还能用“有香客贵人看上了慧寂”之类的理由解释一下。 　　反正唐朝的风俗一贯如此，真要有哪个贵人看上了慧寂这个“小白脸”，裴文德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可就连斋菜素食也每天固定的往山上送，这未免有些太过夸张了。 　　再联想到那张写上了自己名字的地契文书，裴文德的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了裴慧那娇蛮的背影。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那个便宜姐姐未免也太有钱了点吧？】 第六章 沩山同庆寺 　　时间往前推移一刻钟，同庆寺山门前的羊肠小道上。 　　“小娘子，我们终于到了！” 　　在三、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只见一位身着素衣、脸色发白的少女缓缓的抬起头来，望向了那块写着“同庆寺”三个大字的新匾额。 　　“这就是……同庆寺吗？” 　　来者不是别人，正在当初在目莲寺与裴文德、慧寂有过一面之缘的李嫣然。 　　“呼……终于到了！” 　　费力的喘着粗气，李嫣然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只是从李嫣然目前脸色来看，她的身体显然没有她的心情那么好。 　　尤其是那张白皙如纸、没有一丁点血色的脸蛋儿，看上去简直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得亏有几个丫鬟轮流搀扶着李嫣然，她这才勉勉强强的站直身体，没有因为到达目的地而彻底昏厥过去。 　　饶是如此，这也已经是李嫣然的极限了。 　　“是你？” 　　伴随着一声诧异的问话，刚刚才从后山绕过来的裴文德一眼就认出了山道上的李嫣然。 　　“……” 　　此时此刻的场面，就和当初两人见面时的一般，同样是被三、两个丫鬟搀扶着，同样是尴尬的面面相觑。 　　只不过这一次尴尬的不再是裴文德，而是满脸羞红的李嫣然。 　　“你……你……你……” 　　只见李嫣然那原本惨白的脸上迅速涌上一抹红晕。 　　羞得连话都说不完整的她颤颤巍巍伸出手指，指向了裴文德那没有任何衣物遮挡、肌肉块状分明的上半身。 　　“啊！浪荡子！” 　　“呸！流氓！色胚！” 　　“……” 　　当紧随其后的丫鬟们此起彼伏的惊叫起来，裴文德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形象好像貌似很糟糕。 　　自从裴慧下山之后，同庆寺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都只有师徒三人。 　　再加上裴文德为了方便在自己在后山的瀑布下修行，早就已经习惯了赤裸着上身满山乱跑的情形。 　　后山的木屋中常年只准备了一、两件经常换洗的衣物，根本没有多余的布料。 　　偏巧昨天裴文德还把那两件衣服都洗了，到现在都没晒干。 　　“抱歉，我没想到山上这个时候会来人的。” 　　连忙转过身去，裴文德无奈的解释道。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今天会碰上上山的香客，而且这个香客还是自己的熟人。 　　“没关系，是我来的太仓促了。” 　　像是突然联想到了什么，李嫣然立马脸色涨红的轻声低喃道。 　　天知道为什么一贯高冷的她会有些许的遗憾，遗憾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不是慧寂而是裴文德。 　　“你是来找慧寂的吧？” 　　幸亏裴文德不知道李嫣然心里在遗憾些什么，不然他肯定没有现在表现的那么淡定。 　　“他现在应该就在寺里面，你直接进去就行了。” 　　在简单的交代了一下情况之后，裴文德也不管李嫣然和那几个丫鬟们作何答复，一路小跑着便跑向了自己的房间。 　　…………………………………………………………………………………………………… 　　当裴文德穿好衣服重新出现在寺庙前殿的时候，李嫣然已经和灵祐禅师见上面了。 　　而她的丫鬟们则在慧寂和尚的安排下，纷纷入住到了新修建的厢房之中，显然是打算先在这里住上一晚再说。 　　“你们来的还真是时候，要是再早来十天半个月，这里估计都没地方让你们住。” 　　脸上带着笑意与丫鬟们交流着，只见慧寂一边说着，还一边朝不远处的裴文德挥了挥手。 　　慧寂说的是实话，要是换做三个月前的同庆寺，别说多余的厢房、客房了，能有一间遮风避雨的禅房就是一件很不错的事了。 　　也就是托了裴文德的福，裴慧在同庆寺附近大兴土木，这才有了这间虽然还算不上大、但却也已经初具规模的同庆寺。 　　“大和尚，既然你们这边的日子过得这么苦，要不索性跟着我们家小娘子还俗怎么样？” 　　一点都没有因为慧寂的身份而矜持，其中一个和李嫣然关系最好的丫鬟十分自来熟的打趣道。 　　至于这句话里有几分是开玩笑，又有几分是真的，那估计也就只有这个丫鬟自己清楚了。 　　“阿弥陀佛，小僧此身已经许诺给佛祖了，恐怕是没办法再许诺给你家小娘子了。” 　　笑着摇摇头，慧寂倒是一点也不在意丫鬟们的玩笑。 　　“倒是我那小师弟，迄今为止还没有正式的剃度出家。” 　　“你们如果谁看上了他，我倒是可以做主给你们牵一下线。” 　　旁边听到这番话的裴文德立马翻了个白眼，狠狠的鄙视了一下这个把自己当做挡箭牌的家伙。 　　只可惜当着那几位目光迥然、饶有兴致的丫鬟的面，裴文德也不敢多说什么，立马找了个机会就溜了。 　　【这家伙真的是出家人？真怀疑这家伙当初是怎么出家的！】 　　在逃也似的脱离了那几位丫鬟们的视野之后，裴文德这才悄悄的松了口气。 　　【还有那些丫鬟们，也太饥不择食了一点吧？】 　　一想到刚刚那几位丫鬟们那火热的目光，裴文德就不得不佩服这个时代的女性观念之豪放，简直可以媲美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女性了。 　　这还是不久前看到自己赤裸上身就惊叫的丫鬟们吗？ 　　这前后不到十分钟的变化未免也太大了吧？ 　　裴文德所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经历了刚刚的那一幕，这些没有了李嫣然压制的丫鬟们才会表现的如此不矜持。 　　“不过，李嫣然这次来同庆寺是来干什么的？” 　　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么个疑问，裴文德不由得开始思索起了李嫣然此行的目的。 　　“总该不会真的是为了慧寂来的吧？” 　　一想到这，裴文德忽然有些想笑，因为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事情。 　　结合李嫣然刚刚上山时那副毫无血色的样子，裴文德在内心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猜测。 　　李嫣然应该是遇上了麻烦，这才不得不跑到同庆寺来求助的。 　　毕竟经历了上次的“目莲寺事件”，李嫣然就算是再傻也应该看出了慧寂的修行者身份。 　　这也意味着，李嫣然遇上的麻烦不是普通人能够解决的。 第七章 山君之女 　　同庆寺、大雄宝殿内。 　　“还请大师救我家人！” 　　的确就如和裴文德预料中的一样，李嫣然是因为遇上了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才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来同庆寺求助的。 　　只不过和裴文德想象中不同的是，李嫣然此次寻求帮助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她的家人。 　　“救你的家人？” 　　闻言，灵祐禅师顿时放下了自己手中正在敲的木鱼，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眼前的李嫣然。 　　在眼前这名少女身上，灵祐禅师敏锐的觉察到了一缕邪气的存在。 　　但细看之下却又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灵祐禅师开始追问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因为自己要是没有记错的话，眼前这位少女应该没有什么直系血亲存活了才对？ 　　毕竟在“目莲寺事件”之后，慧寂、裴文德都曾向灵祐禅师复盘过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关于李嫣然的事情自然也在其中。 　　李嫣然的父亲十几年前就被山君害死、顶替了身份，其生母也在山君死后溘然病逝。 　　至于李家的其他长辈们，不是早就仙去了，就是在这十几年间陆陆续续闹翻了。 　　因此，如今的李嫣然应该是孑然一身才对？ 　　“是我大伯一家遭遇了邪祟，所以小女子不得已这才上山来求大师出手。” 　　通过李嫣然接下来的一番讲解，灵祐禅师这才逐渐了解了整个经过的经过。 　　就如同灵祐禅师之前了解到的一样，李家这一脉传承到李嫣然的身上，其实早就已经没有了可以传承血脉的男丁。 　　但是李嫣然除了李家之外，还有她母亲——卢兰那一边的直系血亲。 　　因为当初卢家除了卢兰这位外嫁的女儿之外，任有一位手段厉害的长子继承了家业。 　　卢兰在之后的十余年间，能够以一介女流之辈独自支撑起李家，并且把李嫣然安然的养育长大，可以说是少不了自己那位兄长的支持的。 　　因此，在长年累月的利益纠葛之下，卢李两家的关系早就不像当初联姻时那般单纯了。 　　在外人眼里，卢家之所以还没有完全吞下李家。 　　仅仅只是因为卢家老爷子还顾及着自己妹妹的存在，不想表现的那么吃相难看。 　　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不是李嫣然坚决反对，她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和卢家的某位旁系亲属结婚了。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李嫣然和卢家就毫无亲情可言。 　　恰恰相反，卢家的老爷子对于自己这位妹妹的女儿，简直视如己出，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忘给她带一份。 　　就连当初那位打算和李嫣然结婚的旁系亲属，也是打算以入赘的方式入赘李家的。 　　可以说，无论卢家老爷子在外人眼里是一种怎样的形象，他在李嫣然的心中无疑是类似于父亲一般的存在。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毁誉参半的老人，他的晚年生活却并不怎么幸福。 　　先是自家的小女儿莫名其妙的跑出去出家，并且常年不与家中联络…… 　　然后又是自己那目盲残疾的独子，固执的要迎娶了一个普通农家的女子，差点没把他气出心脏病来。 　　最关键的是，不管是出家的小女儿，亦或是那个不争气的独子，都没能给老爷子留下一儿半女的。 　　这让老爷子就算“删号重练”的机会儿都没有，只能整天唉声叹气的。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卢家老爷的充其量也就是家门不幸，倒不用李嫣然这个外甥女来帮自己出气。 　　“所以，卢家这是出什么事了？” 　　轻轻的捻动着自己手中的佛珠，灵佑禅师似乎从李嫣然的话中听出了些许的猫腻。 　　“是嫂子死了，而且听说死的很凄惨。” 　　稍微停顿一下，李嫣然的脸色此刻也变得有些惶恐与不安。 　　“听他们说，嫂子是因为生不出孩子，又不肯让大哥纳妾，所以被大伯悄悄下毒被毒死的。” 　　“而在嫂子死后的第七天，卢府就开始闹鬼了。” 　　身为前去参与悼念的亲属，李嫣然可以说是亲身经历了那一晚的恐怖。 　　那位身着血衣、鲜血淋漓的红色厉鬼形象，已然深深地烙印在了李嫣然的记忆中。 　　哪怕仅仅只是回忆一下，都足以激发她内心深处的极端恐惧情绪了。 　　“阿弥陀佛！” 　　作为一名合格的佛门高僧，灵祐禅师自然看出了李嫣然心中的恐惧。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看到了一缕实质化的邪气，正缓缓从李嫣然身上冒了出来。 　　“尘归尘土归土，既已离去何必留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灵佑禅师先是单手结出一个伏魔印。 　　然后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猛然起身，一掌直接按在了李嫣然的天灵盖上。 　　汹！ 　　刹那间，浓浓的血色怨气被迫化作一张狰狞的鬼脸，凶狠的咬向了近在咫尺的灵祐禅师。 　　“妖邪安敢如此放肆！” 　　见此情形，骨瘦嶙峋的灵祐禅师骤然瞪大了双眼，宛如怒目金刚般高声呵斥道。 　　“啊！” 　　电光火石之间，作为两者交锋战场的李嫣然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恸鸣。 　　早有准备的灵祐禅师立即伸出了自己的另一只手，并且迅速结成一个象征着慈悲、安抚的安定印。 　　就在这时，出乎灵祐禅师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吼！” 　　只听伴随着一声愤怒的虎啸，另一股截然不同的凶煞之气当即从李嫣然的体内涌出，然后化作一尊凶猛的吊睛白额巨虎之形。 　　“吼！” 　　在这股凶煞的虎形妖气的咆哮下，刚刚还凶相毕露的鬼脸瞬间消弭。 　　连带着灵祐禅师也忍不住停了下来，一脸错愕的看着那股明显是在保护李嫣然的凶煞之气。 　　“山君？” 　　瞬间意识到了这股凶煞之气的源头，灵祐禅师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何表情。 　　不过此情此景之下，灵祐禅师倒也算是解答了自己心中此前的一个疑问。 　　那就是为什么李嫣然明明被如此凶恶的鬼气附身，却只是脸色苍白而无性命之忧。 　　“原来是你一直在保护她？” 第八章 本命元气 　　“这声音？” 　　另一边，裴文德前脚才刚刚踏出寺门，后脚就听到了大雄宝殿之中传来的咆哮声。 　　“是山君的虎啸？” 　　经历过“目莲寺事件”的裴文德当即意识到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脸色骤变的他毫不犹豫的放弃了自己原来下山买药的计划，转身便朝着灵祐禅师的方向跑去。 　　灵祐禅师是一代佛门大德没错，他年轻时也的确拥有着降龙伏虎之伟力。 　　奈何灵祐禅师现在早已年老体衰了，再加上这些年来为了裴文德而消耗的心血与精力，他早已不复以往的雄风了。 　　最起码在裴文德眼里，这个一直在隐瞒着自身伤势的家伙，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倔老头。 　　“师父！！” 　　于是当裴文德三步并作两步的狂奔到大殿门口，心急如焚的他这次难得没有直接把灵祐禅师称作老和尚。 　　“你……” 　　与裴文德想象中的画面不同，此刻灵祐禅师只是一脸平静的捻动着自己的佛珠，就好像根本没听到刚刚那声虎啸一样。 　　而先一步出现在了大殿之中的慧寂和尚，则以一种“公主抱”的方式横抱着昏迷的李嫣然，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尴尬。 　　“……们没事吧？” 　　直到这个时候，后知后觉的裴文德才说完一整句话。 　　“好吧，看样子你们好像没什么大事。” 　　悄悄的瞥了一眼旁边的慧寂和尚，裴文德总感觉自己要是多说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这个无法无天的和尚一定会把自己按在地上暴揍一顿。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要不我和师父给你腾出一点私人空间？” 　　眼珠子不自觉的转动一下，从来都胆子很大的裴文德忽然有一种想摸一下老虎屁股的感觉，而他也如愿获得了慧寂和尚的一记眼神杀。 　　“咳咳，我是在开玩笑的……” 　　果断认怂的裴文德没敢再继续调侃慧寂，转而把目光投向了旁边正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切的灵祐禅师。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 　　片刻过后，裴文德顶着慧寂那时不时投来的眼神杀，终于从灵祐禅师的嘴里得知了李嫣然身上发生的事情。 　　“难怪她的脸色那么难看。” 　　恍然的点了点头，裴文德此刻想起的是自己刚见到李嫣然时，对方那脸白如纸的惨淡之色。 　　“原来她是被恶鬼的邪气给感染、附身了。” 　　想想三个月前的张家村，仅仅只是被山魈的邪气感染，整个村子的人就都大病了一场。 　　如果不是裴文德及时出手，以纯阳之血和地藏经替他们驱邪，他们恐怕就不止大病一场那么简单了。 　　成年壮汉或许能够凭借着自身的血气硬扛过去，但村子里的小孩和妇女肯定是扛不过去的。 　　饶是如此，张家村依旧遗留着山魈的邪气，短时间内肯定是没办法散去的。 　　可想而知，被更加阴邪的鬼气感染的李嫣然这段时间究竟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不过，那刚刚那声虎啸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裴文德突然又想起了刚刚那声像极了山君的虎啸声。 　　“难道山君还没死？” 　　尽管裴文德并没有亲眼见证山君的死亡，但是从目莲寺发生的一切现有迹象来看，那头吊睛白额巨虎都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一点，当时同在目莲寺的慧寂与圆德和尚都能够证明，根本不存在看走眼的情况。 　　“山君的确已经死了，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说话的不是灵祐禅师，而是一直在旁边没有插嘴的慧寂。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所有象征山君存在的‘事物’都已经消失了。” 　　山君是山林中的王者，修行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妖怪…… 　　慧寂从来都不认为它的影响会给它死后就立马消失，就像他不会天真的以为李嫣然被鬼气附身只是一个巧合。 　　“山君把他的内丹留给了他的‘女儿’。” 　　慧寂此话一出，整个大殿顿时陷入了沉默。 　　裴文德是惊讶，而灵祐禅师则是早有预料的一言不发，静静等待着慧寂的进一步解释。 　　“等等，那之前你让我和你一起护送李嫣然回家，也是因为山君的内丹？” 　　恍然的瞪大了双眼，裴文德这才意识到当初的慧寂护送李嫣然回家的理由，其实并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单纯。 　　“你从那个时候就发现了内丹的存在！”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可裴文德这里却采用了肯定的语气。 　　“我当时只是隐约有些怀疑，但并不确定这个猜测是否是真的。” 　　内丹是修行有成的妖怪才有的东西，其重要程度等同于道家的金丹、佛家的金身。 　　其性质不仅私密，而且几乎不可能被外人利用。 　　因此慧寂一开始根本就不敢相信，身为一介凡人的李嫣然居然能够继承山君的内丹，并对自身没有造成一丁点的负面影响。 　　“那是因为，那只老虎在临死前洗去了自己内丹中的所有妖气……” 　　“那枚内丹中仅仅只剩下了一股最纯粹的本命元气，所以能够被肉体凡胎的凡人所接纳。” 　　灵祐禅师在这个时候适时的开口了，见多识广的他一眼就看出了这其中的奥妙。 　　不过，强行剔除掉自己内丹中的所有妖气，仅仅只留下了最符合李嫣然体质的本命元气，这中间的过程可没有灵祐禅师说的那么轻松。 　　不说别的，单单山君在这个过程中承受的痛苦，就无异于强行剜出自己的心脏，然后把心脏剁碎切块做成一份食物。 　　“多亏了这口最纯粹的本命元气，这姑娘才能坚持到现在。” 　　话及至此，饶是见多了人情世故的灵祐禅师，也忍不住再次向李嫣然投出了惊叹的目光。 　　“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到底是谁让这姑娘来同庆寺的。” 　　“她但凡晚来个那么几天，就算有那股纯粹的本命元气支撑，她的身体也会因为承受不住两股‘炁’的冲突而崩溃。” 　　听到灵祐禅师这么说，裴文德和慧寂面面相觑的对视另一眼，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圆德和尚！” 　　“是目莲寺的圆德！” 第九章 嗜赌成性顾老幺 　　时间转眼便到了下午，昏迷的李嫣然已经被安置在了同庆寺之中。 　　裴文德虽然对老和尚接下来如何救治她而感到好奇，却并没有因此留在同庆寺。 　　趁着天还没黑的功夫，裴文德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新康镇，并且在新康镇的药房购买了一些用于治疗伤寒的草药。 　　得亏自古以来医武不分家，裴文德在跟着灵祐禅师、慧寂和尚习武修行的同时，也学习了一些有关于草药和制剂方面的知识，所以能够针对性的购买药材。 　　不然的话，裴文德还得先排队去看一趟大夫才行。 　　饶是如此，等裴文德从药房出来的时候，太阳也已经西斜，时间也来到了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 　　按照裴文德的脚程，他有足够的时间在黄昏之前赶回同庆寺。 　　“仔细想想的话，我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下山了吧！” 　　自从同庆寺的饮食起居被“贵人”承包了之后，裴文德就没有借口再三天两头的往山下跑了。 　　这一方面固然方便了裴文德修行，但另一方面也让裴文德感到了久违的茫然。 　　长达十七年的生活习惯被一朝打破，裴文德在沉迷于修行之余，未免也产生了一种淡淡的物是人非之感。 　　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在这个世界活了十七年了，如今更是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修行者。 　　恍惚间，裴文德甚至感觉自己的经历如此的不真实，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也不知道顾长风怎么样了？应该还在改进我给他提供的那些设计图纸吧？” 　　如此思索着，裴文德没有选择立即回山，而是转身便朝着顾长风的铁匠铺走去。 　　正好顾长风此前给自己的狗腿刀和复合弓都损坏了，这次顺便去他那补充、升级一下装备。 　　毕竟常年生活在山野之中，手边上没有一件称手的武器防身可不行。 　　…………………………………………………………………………………………………… 　　新康镇的顾家铁匠铺。 　　自从顾长风从私塾回来之后，顾家铁匠铺就从原本的学徒纯手工制作模式，变成了半流水化生产的商业模式。 　　这令顾家铁匠铺在短时间内就建立起了巨大的声望，在十里八乡都已经算是比较出名的铁匠铺了。 　　毕竟没有谁会讨厌品质好、打造速度又快的铁器。 　　特别是在这个古朴的年代，品质和速度就代表的一切。 　　不过作为这一切的源头，顾长风却并不满意自家现在的生意。 　　因为在如今这个年代，铁器并不是消耗品。 　　无论是作为生产工具的犁、耙、锄、镐、镰。 　　还是作为生活用品的菜刀、锅铲、刨刀、剪刀。 　　甚至就连门环、泡钉、门插之类的小物件，都属于那种半永久性的物品。 　　除非是真的坏到不能用了，不然这个时代的人很少频繁的更换自己手中的铁器。 　　换言之，新康镇附近的市场已经饱和了，无论顾长风如何强化生产力，在需求不变的情况下都是毫无用武之地。 　　直到这个时候，顾长风才顿觉自家老爹眼光长远——新康镇并不需要最好的铁匠。 　　奈何事已至此，顾长风只能换一种解题思路，着手改进、发明一些更加好用的生产工具，希望届时能够推动生产力的变革。 　　当然了，以上这些话都是裴文德的说辞。 　　在顾长风看来，自己不过是在他的影响下，对打造一些新奇的事物很感兴趣。 　　如果这个事物能够取代原先的某些工具，大幅度提高铁匠铺的收入，那就更好不过了。 　　因此，当顾长风听到裴文德久违的再次下山之后，立马安排自己放假在家的老幺去把对方找过来。 　　“嗯，所以这就是你在这里瞎逛的原因？” 　　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眼前这位半大的小屁孩，裴文德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顾家的小儿子，但每一次见到他都无比的头大。 　　明明和张楚生差不多的年纪，但眼前这小子无论性格还是惹事能力，都比成熟早慧的张楚生差太多了。 　　“嘿嘿，我这不是在找你吗？” 　　伸手挠挠自己的后脑勺，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在赌坊附近被裴文德抓住，顾老幺只得如此开口解释道。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骗鬼的假话吗？” 　　其实裴文德只是顺便路过赌坊，但修行之后变得极端敏锐的感官，让他注意到了旁边顾老幺的存在。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是裴文德独自一人在深山修行的时候绝对感受不到的变化。 　　既像是猎犬般的嗅觉、又好像是五感综合之后的直觉，令裴文德能够一眼就在繁杂人群中辨认出自己的熟人，甚至不需要亲眼看到对方。 　　裴文德也是通过这次，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修行者会被称为“修行者”。 　　因为他们从根本上就已经和人类有了某种本质的区别。 　　就好像精怪之于野兽，修行者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超脱了“人类”这个概念的新物种。 　　就这还只是裴文德初步体会到的变化，更多也更加细微的变化他还没有体会到。 　　“裴哥，我只是一时糊涂，你可千万不要把这事告诉我哥和我爹！” 　　眼见没办法蒙混过关，顾老幺果断求饶，他可不敢像对其他人一样对裴文德。 　　对方裴大胆、裴疯子的名声又不是假的，真要威胁或者打起来的话，谁吃亏还真不一定。 　　“这话你还是自己去和顾长风说罢！” 　　根本懒得和顾老幺这种滥赌鬼废话，裴文德直接上前揪住对方的衣领，硬拽着便朝着顾家铁匠铺的方向走去。 　　裴文德这两辈子的今年告诉他，这个世界上谁的话都能信，唯独滥毒虫、滥赌鬼的话是永远不能信的。 　　特别是像顾老幺年纪不大却满口谎言的滥赌鬼，如果放任下去的话就算过顾家铁匠铺是用金子打造的，也经不起他这么耗。 　　“裴哥！裴哥！我知道错了，你放开我好不好！” 　　努力的试图想要挣脱裴文德的手，顾老幺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大祸临头了。 　　如果真的让自家老哥发现自己又开始赌钱，一定会先砍了自己的手的，到时候哪怕是老爹来了都劝不住。 第十章 谋而后定 　　就和顾老幺预料中的一样，当裴文德拽着他来到顾长风面前，并向对方说明了自己看到的情况之后，他的脸一下子便阴沉了下来。 　　“哥，我想……我可以解释的。” 　　顾老幺这次是真的害怕了，就连语气也变得怯懦了许多。 　　长兄如父在顾家并不是什么形容词，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事实。 　　与顾家那不怎么靠谱的老爹相比，顾长风才是顾老幺心中最恐怖的存在，脾气来了的他真的敢把自己给打死。 　　“这是第几次了？” 　　强忍住心中的怒气，顾长风并没有在店铺里当着众多学徒的面发飙，而是把两人带到了自己专属的锻造室，这才压低嗓音质问道。 　　“第一次，而且我也没钱赌，只是在旁边看着而已！” 　　可怜巴巴的望着顾长风，顾老幺在这个时候才有了一丁点同龄孩子的感觉。 　　只可惜他这一套也就只有在对付顾老爹的时候有点用，面对怒火中烧的顾长风只会起到反作用。 　　“说实话！” 　　双眼骤然一瞪，顾长风顺手就操起了旁边的一根铁条，吓得顾老幺顿时抖如筛糠的颤抖了起来。 　　“哥！哥！别冲动，我说实话、我说实话还不行吗！” 　　连忙上前抓住顾长风的手，哭丧着脸的顾老幺没敢再有丝毫的隐瞒。 　　“是上半年在私塾的时候，孙家那小子带我去的赌坊。” 　　“不过我真没赌，每一次我都只是在旁边看着。” 　　闻言，顾长风冷冷的笑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格外阴森的语气说道。 　　“是没赌？还是没钱赌？亦或是不敢赌？” 　　…………………………………………………………………………………………………… 　　“啧啧……” 　　在旁边目睹了一切的裴文德遗憾的摇着脑袋，算是看完了顾家兄弟俩的全部互动。 　　“咳咳，原本是想找你叙叙旧的，结果先让你看了场笑话。” 　　似乎也意识到现在不是教训自己弟弟的时候，顾长风在勒令对方就地罚站之后，这才略显歉意的转过身来与裴文德交谈。 　　只不过从顾长风的表情、神态来看，他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见外的意思。 　　事实上，身为顾长风私塾期间仅有的几位好友，裴文德在顾家其实就相当于一个“编外”成员。 　　这点从裴文德揪着顾老幺回家，对方却丝毫不敢反抗就能看得出来。 　　顾家老爷子尽管为人有些不靠谱的点，但在看人方面却表现出了惊人的眼光，几乎是把裴文德当做了自己的半个儿子。 　　他甚至曾经放言，如果裴文德以后决定放弃寺庙那个糟老头子，在成年之时还俗娶亲，自己可以提前给他准备一份聘礼。 　　这在某种程度就是在对外宣布，只要裴文德还俗，他就是自己的干儿子。 　　因此，顾老幺在一定程度上也把裴文德当做了自己的大哥，这也是他不敢和裴文德大打出手的原因之一。 　　“这可不是什么笑话，防微杜渐的道理，我想你不应该不知道。” 　　裴文德倒是不关心顾老幺这是第几次进赌坊，他只是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一下顾长风。 　　“这小子本来就被你爹给惯坏了，现在又跟着一些狐朋狗友沾上了赌博的恶习……” 　　“如果再不重视的话，你们家这辈子就没有平静之日了。” 　　站在顾长风的身后，听到裴文德这些说辞的顾老幺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什么，却终究摄于他的淫威悄悄低下了头。 　　“我知道，从今天开始我会好好管教他的。” 　　顾长风也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己那老爹什么都好，就是在教育孩子这一块太过宠溺了。 　　自己这边还好，在读私塾期间碰上了裴文德这个良师益友，加之又找到了自己的兴趣爱好，倒没被彻底惯坏。 　　可自家这个老幺就没那么好运气了，本身就是胆大包天的性子，再加上那些狐朋狗友一撺掇，天都能给你捅出个窟窿来。 　　“算了，暂时不说这些了。” 　　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裴文德知道自己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我这次来找你其实是想准备些武器的。” 　　“和上次一样，还是狗腿刀和复合弓，你这边应该有最新的改进版吧？” 　　听到裴文德这么问，顾长风同样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只是他仍然有些诧异的看着对方。 　　“之前的刀和弓吗？你好像没有还回来吧？” 　　以往裴文德来自己这里拿了武器的时候，不管用没用坏，最后都还回来了。 　　可这次裴文德居然没有把武器拿回来，这在顾长风看来就有些奇怪了。 　　“还有，你这次又要打算拿武器干什么？” 　　心知自己理亏的裴文德无奈的耸了耸肩，他也不想这样。 　　奈何在“目莲寺事件”中，复合弓当时就因为过度使用而被损坏了。 　　狗腿刀虽然艰难的熬过了那次事件，但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些鬼怪们的阴气侵蚀了的缘故，在被裴文德带回同庆寺的第二天就碎成了渣渣。 　　当然了，其实就算复合弓和狗腿刀还在，裴文德也不敢把它们带到顾长风这里来。 　　那毕竟是沾染了鬼怪血液和邪气的凶物，天知道普通人接触的那些东西会发生什么事情。 　　好一点的可能只是大病一场，坏一点的或许就直接成为了那些凶物的“宿主”。 　　“上次打虎的时候出现了点意外，刀和弓都已经彻底失去了回收的可能。”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至于这一次，我只是想有备无患罢了。” 　　明显听出了裴文德话中的隐意，顾长风顿时眯起了双眼。 　　“有备无患？你又碰上麻烦了？” 　　按照裴文德的性格，如果不是遇见了即将发生的危险，他是绝对不可能提前做出准备的。 　　或者换种说法，裴文德属于那种事情发生的时候无比莽撞、凶悍，但却会在事前就做好所有细致安排与规划的角色。 　　但凡裴文德说有麻烦，那么八成就是真的会遇上麻烦。 第十一章 无首尸体 　　“或许吧？其实我也不太确定。” 　　李嫣然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裴文德只希望自己这次的直觉没有那么准。 　　“就在今天上午的时候，寺庙里来了一个熟人，而且她还带了些麻烦来。” 　　难得碰上可以说的上话的同龄人，裴文德并没有向顾长风隐瞒什么，他只是简单的略去了其中的某些细节。 　　“尽管老和尚和慧寂都没说什么，但我感觉我这几天应该有事要做了。” 　　闻弦音而知雅意，深知裴文德性格的顾长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又要“多管闲事”了。 　　在灵祐禅师逐渐老去的现在，裴文德有意无意的继承了他的衣钵，成为这片地区新的“守护者”。 　　“上次是打虎，这次又打算打些什么东西？” 　　言语中透露出淡淡的好奇，顾长风别的都不服，就服裴文德这种什么都敢招惹的胆识。 　　“可能会是一只厉鬼？” 　　不由的翻个白眼，裴文德又怎么可能听不出顾长风语气中的调侃呢？ 　　只是裴文德也没办法，自己的好奇心和多管闲事的性格已经是天性改不了了。 　　更何况，裴文德觉得自己这次哪怕不主动去招惹麻烦，李嫣然带来的麻烦也会主动找上门来的。 　　没有任何的理由，这就是身为男人的直觉！ 　　“你现在都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赫然瞪大了双眼，顾长风一语双关的道出了自己内心的钦佩之情。 　　敢去招惹鬼怪是一方面，能不能对付得了鬼怪又是另一方面。 　　顾长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和裴文德才短短几个月时间不见，对方的惹事能力就提升了这么大一个台阶。 　　不过敢招惹鬼怪，从侧面也说明裴文德的能力得到巨大的提升。 　　最起码，顾长风并没有从裴文德的语气中听出丝毫的胆怯。 　　相反，在裴文德描述自己目前处境的过程中，顾长风感受到的只有一股跃跃欲试的感觉。 　　……………………………………………………………………………………………………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就在顾长风和裴文德交谈之际，一直在旁边默默旁听的顾老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它们长什么样？在什么地方？真的有我爹说的那么可怕吗？” 　　好事是少年人的天性，更不说原本就不安分的顾老幺了。 　　“还有还有，我能不能也跟着一起去！我保证这次绝对不惹事！” 　　无语的和顾长风对视了一眼，裴文德果断的摇头表示了拒绝，他可不想带上顾老幺这个拖油瓶。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次闹鬼的地方是长沙县……” 　　“要是你能说服你爹，让你明天不用去先生那上课，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裴文德此话一出，本来还一脸兴奋的顾老幺顿时萎靡了下去，连带着表情也变得十分的沮丧。 　　“裴哥，你就不要和我开玩笑了，想让我爹同意我翘课？还是下辈子吧！” 　　“哪怕今天我哥把我的腿给打折了，我相信我爹明天也会亲自压着我去先生那上课的。” 　　从不放松对自家几个孩子的教育，这或许就是那不靠谱的顾家老爷子唯一靠谱的地方了，从小就十分顽劣的顾老幺自然深知这一点。 　　“那不就得了！” 　　强忍着笑意摇头，打断了顾老幺热情的裴文德转头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注意到顾长风的脸色大变。 　　“你怎么了？” 　　敏锐的察觉到顾长风似乎有什么话想说，裴文德微微皱了下眉头。 　　“你刚刚说，你要对付那只厉鬼在长沙县？” 　　表情明显不太对劲的顾长风如此问道。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面对裴文德的追问，顾长风还没有做出回答，刚刚才大受打击的顾老幺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立即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长沙？那不是乌更夫临死前去的地方吗？” 　　说到这里，顾老幺突然意识到裴文德可能并不知道乌更夫，所以连忙开口解释道。 　　“裴哥，还记得我们镇子上那个奇怪的更夫吗？” 　　“就是那个常年住在义庄里的更夫。” 　　先是轻轻挑了挑眉头，裴文德随后便肯定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就是那个半张脸上都是刺青的奇怪大叔吧！” 　　裴文德自从修行之后，不仅获得了过目不忘的超强记忆，甚至能够用近似于“翻阅”的方式回忆自己记忆中的某些细节。 　　恰巧，那位半张脸上都刺满了奇怪刺青的更夫，算是给裴文德留下比较深刻印象的存在了。 　　如果裴文德没有记错的话，在自己第一次打死伥鬼，并且把它们带到义庄进行超度的时候，那个奇怪的更夫就躺在义庄里面睡觉。 　　并且当时与他一起待在义庄的，还有一个胆子格外小的书生。 　　只可惜，裴文德当时并没有在意他们，所以也不知道那个胆小的书生究竟长什么样子。 　　“是的，就是他！” 　　眼看裴文德还记得那个奇怪的乌更夫，顾老幺立马把自己知道的情报都告诉给了他。 　　“乌更夫在上个月去了一趟长沙，然后莫名其妙的就死在了那里。” 　　“听那些和他同行的人说，乌更夫的死相格外的凄惨……” 　　“首先是他的头不见了，直到下葬的时候都没找回来。” 　　“然后就是他的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从体内剖开了一样。” 　　“反正正常的人类绝对不可能造成那种伤势的，那肯定是妖怪恶鬼之流才能办到的事情！” 　　听着顾老幺信誓旦旦的描述，裴文德狐疑的撇了他一眼，随即又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顾长风。 　　这倒不是裴文德不相信顾老幺的说辞，实在是对方的描述实在太过夸张，就好像自己亲眼见到过一样。 　　由不得裴文德不怀疑，他是不是又在哪些方面添油加醋了。 　　“这次他倒是没说谎，因为乌更夫的尸体被送回来的那一天，镇上的人都看到了。” 　　比起道听途说的顾老幺，亲眼看见过乌更夫尸体的顾长风表示，具体的情况比他描述的还要夸张一万倍。 　　“乌更夫本来只是暂时去那边代职的，结果却没想到却在打更的时候惨死了。” 　　顾长风有理由怀疑，长沙县那边的更夫肯定已经有了前车之鉴，所以才会临时招募外面的更夫去替他们打更的。 　　“事情居然闹得这么大吗？” 　　“看来那边的情况好像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的多。” 第十二章 闹鬼事件的后续 　　黄昏时分，同庆寺后院的厢房中。 　　“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当李嫣然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时候，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与灵祐禅师谈话的时候。 　　“你醒了？” 　　在周遭丫鬟们紧张的围观下，停止了诵经的慧寂缓缓睁开双眼。 　　“这里是同庆寺的厢房。” 　　“你体内邪气已经被我师父驱逐，你只需要静养两天，身体就能够恢复过来了。” 　　“如果你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现在就可以对我说。” 　　呆呆的听着慧寂的讲述，李嫣然的脑海中这才逐渐回忆起自己昏迷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父亲……又救了我一命。” 　　眼神中流露出难掩的苦涩，李嫣然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前去卢府参与悼念的那一晚。 　　那时候的自己也像今天一样，在恶鬼现身伤人的那一刻，就被一声震天的虎啸给震晕了过去。 　　尽管李嫣然不清楚这其中有什么猫腻，可经历过“目莲寺之夜”的她却也能够隐约察觉到，是自己那位已经死去的父亲在保护自己。 　　毕竟当晚参加悼念的人都死了，唯独自己安然无恙的躺在卢府的门口，这怎么想都有些不可思议。 　　“看来你并不是一无所知。” 　　听到李嫣然低喃的慧寂不由得抬起头来，颇为惊讶的说道。 　　“我又不是傻子，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呢？” 　　当初在目莲寺的时候，山君为了保护李嫣然，赶在鬼怪们现身之前就将其打晕。 　　随后现身的李立富也着重保护李嫣然，这导致她直到第二天苏醒，都不知道前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就像李嫣然自己说的那样，她又不是傻子，自然猜到了某些真相。 　　特别是在与圆德的再次接触之后，李嫣然大概明白自己的父亲可能不是凡人，隐居目莲寺也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在经历了卢府的那一夜惊魂之后，我就立马去了目莲寺。” 　　“直觉告诉我，我父亲的弟子——圆德大师或许能够解开我心中的困惑。” 　　事情的发展也果然如李嫣然预料的那般，圆德在听闻了李嫣然的描述之后，当即立马起身前往了长沙县。 　　也正是从那天开始，李嫣然才惊觉，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存在。 　　以一己之力硬闯卢府，以神仙手段逼出隐藏在卢府的邪术道士…… 　　李嫣然哪怕只是远远的旁观，也能够深深感受到当时战局的惨烈程度，根本不是一般凡人所能想象的。 　　最后时刻，圆德以自身重创为代价，硬生生驱散了邪术道士驾驭的百鬼，赢得了那场战斗的最终胜利。 　　只可惜，邪术道士最终还是逃走了，身负重伤的圆德也不得不承认现实，让李嫣然来同庆寺求助。 　　因为圆德所修的乃苦行僧之道，走的是肉身罗汉的路子，根本不擅长救治和超度。 　　无论是李嫣然身上的特殊情况，亦或是仍旧被困在卢府之中的凡人，那都已经超出了圆德的能力范畴。 　　唯有当初有过一面之缘的慧寂，或是传说中的佛门大德灵祐禅师，才有彻底根治卢府厉鬼的可能性。 　　…………………………………………………………………………………………………… 　　“你是说，那卢府闹鬼的背后，还有一个不知名的邪术道士在捣乱？” 　　在听完李嫣然的全部讲述之后，慧寂这才意识到，这次的事情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他原以为这只是一起很简单的闹鬼事件，充其量也就是附身李嫣然的恶鬼凶狠了一点，被卷入其中的人物特殊了点。 　　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卢府发生的事情之复杂，可能已经超出了一般的闹鬼事件。 　　“是的，我怀疑嫂子之所以化作厉鬼，肯定和那个邪术道士脱不了关系。” 　　了然的点了点头，慧寂也是这么觉得的。 　　能够从圆德的手下成功脱身，那个邪术道士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别看圆德是慧寂的手下败将，但实际上他能在这个年龄有如此成就，已然是佛门百年不遇的奇才了。 　　特别是在正面战斗和对垒强攻方面，修苦行僧之道的圆德，堪称这个世界上最接近“金身罗汉”的存在了。 　　“那圆德呢？” 　　想到这里，慧寂突然再次开口问道。 　　以圆德的性格，慧寂觉得他肯定不可能就这么简单的放过邪术道士的。 　　而李嫣然在此前与灵祐禅师的交谈中，似乎也有意无意的略过了圆德那边的情况。 　　“圆德大师在那天之后就一直在追踪邪术道士，距离今天大概有小半个月了吧？” 　　眼神中闪过一抹担忧，李嫣然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辈。 　　除了营救被困在卢府之内、仍旧生死不知的亲人之外，李嫣然此次前来沩山的另一个原因也是想帮圆德找一个帮手。 　　“已经有小半个月了吗？” 　　慧寂同样听出了李嫣然话中的含义，不禁流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圆德固然是一位苦行僧，不怎么擅长追踪方面的神通法术，但是那位邪术道士能够拖到现在，也足以说明他的能耐了。 　　“圆德大师……他……” 　　说句实话，李嫣然现在的心里其实也很矛盾。 　　一方面是对自己视如己出、无限疼爱的伯父，另一方面则是不惜以身犯险、帮助自己的圆德和尚。 　　无论双方哪便出现意外，都不是李嫣然愿意看到的。 　　奈何事已至此，李嫣然在内心深处还是偏向于让慧寂和尚、灵祐禅师先去长沙县救自己的伯父。 　　因为在她看来，既然圆德大师已经有小半个月没听到消息了，那么快速找到他的可能性也很小。 　　与其在寻找圆德上浪费时间，倒不如先去卢府看看具体情况。 　　不得不说，李嫣然的这种想法很自私，可在她自己看来这只是人之常情罢了。 　　在圆德只是一个陌生人的前提下，李嫣然没有选择隐瞒，反而坦然的把选择权交给慧寂，已经是一种很坦荡的表现了。 　　“嗯，我大概明白了。” 　　“你放心，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处理就行了。” 第十三章 红衣厉鬼 　　入夜，在同庆寺专属于灵祐禅师的禅房里。 　　刚回到寺庙的裴文德还来不及休息片刻，便从灵祐禅师和慧寂口中得知了整个事件的后半段。 　　特别是圆德现在正在孤身追踪一位能够驾驭百鬼的邪术道士的情况，更是让裴文德不得不佩服对方的魄力和胆识。 　　能够驾驭百鬼、施展邪术，这样的存在让裴文德一下子联想到了那位同样能够驱使伥鬼的山君。 　　“那位邪术道士和山君有这么多相似之处，应该不是什么巧合。” 　　这个结论是慧寂在几经思考之后得出的，而裴文德也赞同这一说法。 　　甚至更进一步猜想，那位与山君有着诸多相似之处的邪术道士会盯上卢家、盯上李嫣然，极有可能也不是什么巧合。 　　“那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听到灵祐祐禅师这么问，慧寂和裴文德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露出了笑容。 　　“佛门清静之地，岂容妖邪作祟！”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解决这次事件了！” 　　不论那位邪术道士是为什么盯上卢家、盯上李嫣然的，对方害人性命、作恶多端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嫉恶如仇的慧寂自然不可能放任这种危险的人物继续祸害无辜，就像当初他在目莲寺的时候，哪怕以身犯险他也要诛尽邪恶。 　　至于裴文德就更不用说了！ 　　他本就不是什么胆小怕事之辈。 　　加之尽管灵祐禅师有意隐瞒，但不是笨蛋的裴文德又怎么看不出对方日益衰落的身体状况。 　　在灵祐禅师逐渐力不从心的现在，裴文德觉得自己有义务、也有能力代替对方继续维系沩山地区的和平。 　　为此，裴文德连武器都提前准备好了，就等着大干一场了。 　　…………………………………………………………………………………………………… 　　月夜之下，寂静的县城之中。 　　当高高悬挂的圆月展露头脚之时，整个长沙县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除了花街柳巷那样的“夜生活”地段，此刻县城里的绝大多数街道都已经实行了宵禁，看不见任何行人的踪迹。 　　哪怕就是偶尔看到一些人类活动的迹象，也只是负责打更的和官府的巡视人员。 　　不过不管是巡捕还是打更的，在经过城中的某个地段时，都会小心翼翼的绕过去，眼神也少见的充满了恐惧的神色。 　　要知道，不管是捕快还是更夫，“胆大”都是先决条件。 　　因而能让他们都感到害怕，甚至宁愿花功夫绕远路，本身就已经说明这个路段存在的问题了。 　　更不用这片地区的人家也显得十分诡异，天还没黑就全都门户紧锁，似乎生怕巷子深处冒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来一样的。 　　“唉，卢家还真的作孽，先是好端端的把自己闺女送去当道姑，现在又摊上这种事情。” 　　在小心的绕过卢府所在的街道后，两个准备换班的捕快才低声叹息道。 　　“谁说不是呢？” 　　“也怪当初卢老居士做事太绝，这才招来了这场祸端。” 　　其中一个捕快听同伴这么说，也是颇为感慨的摇了摇头，言辞中充满了遗憾与鄙夷。 　　“卢家大娘子好歹也是他儿子明媒正娶的妻子……” 　　“居然仅仅只是因为不同意丈夫纳妾，他竟狠下心肠下此毒手。” 　　在长沙县的流言蜚语中，是卢家老爷子见自己的媳妇久久不能生育，又不同意丈夫纳妾，所以才给对方下毒。 　　只是令人没想到的是，他的媳妇死后却怨气不散、化作厉鬼，扰的整个卢府不得安宁。 　　不得已之下，卢老爷子只得向外寻求能人异士的帮助，结果却一次次的失败，直至整个卢府都化作了如今生人勿进的鬼域。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一脸惊恐的四下瞥了一眼，另一个捕快飞速的捂住自己同伴的嘴，然后才颇为警惕的低声说道。 　　“这里离卢府可不算远？” 　　“而且‘它’至今都还没下葬，你就不怕被‘它’听到吗？！” 　　闻言，刚刚还在感慨的捕快立马嘘声不言，然后拉着自己的同伴试图快步离开这条小巷。 　　只可惜，当这名捕快醒悟时已经为时已晚了。 　　滴答……滴答……滴答…… 　　好似雨水滴在路面的声音，又仿佛血液滴在地上的响动…… 　　就在两位捕快加速离开的时候，一种诡异、阴森的氛围已然笼罩了整个巷子。 　　尤其是那越来越近的滴答声，简直让他们感到毛骨悚然、后脊发凉。 　　“糟了！” 　　心下暗道一声不妙，最先说话的那个捕快二话不说抽出自己腰间的长刀，当下就是一脸凶悍的转身回劈。 　　咣当！ 　　伴随着刀刃碰撞地面的声响，一个似有似无的红衣女子赫然出现在他们的身后，而那滴答的声音正是她的血液滴在地上的声音。 　　“卢家娘子，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没必要缠上我们吧！” 　　与此同时，另一位捕快也终于换过神来，同样一脸凶相的厉声呵斥道。 　　“我的孩子……还我孩子……” 　　对两位捕快的反应置若罔闻，一袭红色衣裳的女子只是自顾自的低喃着，表情哀怨而阴森。 　　滴答……滴答……滴答…… 　　直到这时候，两位捕快才发现那殷红的血液是从女子的胯下滴落的。 　　还有那身红色衣裳上，根本不是衣物的原本颜色，而是被这红衣厉鬼身上的鲜血给染红的。 　　更恐怖的是，随着血衣女子越发接近二人，他们几乎可以看到对方那张苍白脸孔之下无尽的怨念和憎恨。 　　“卢家娘子，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如此肆无忌惮的行凶就不怕业报吗！” 　　强忍住心中的恐惧厉声喝道，为首的捕快眼看刀剑无法伤到对方，只得试图用言语来劝退眼下这只红衣厉鬼。 　　“我的孩子……还我孩子……” 　　奈何对于积怨颇深、丧失理智的红衣厉鬼来说，捕快的言语刺激只是决定了她接下来该先杀谁而已。 　　撕拉…… 　　于是，只听伴随着一阵轻飘飘的呜咽声，红衣厉鬼的双手伸进了捕快的身体。 　　下一秒钟，神色悲戚的红衣厉鬼就宛如在剖腹取子一般，小心而又哀婉的剖开了他的胸腹，场面一时间变得十分血腥恐怖。 　　“没有我的孩子……” 　　当另一名捕快从这骇人的一幕中回过神来的时候，红衣厉鬼已经把目光投向了他。 　　“我的孩子……还我孩子……” 第十四章 青蛇？青青？小青？ 　　“青蛇？青青？小青？” 　　另一边，当小青蛇完成自己一天的修行，趁着夜色重新回到同庆寺后山的瀑布时。 　　看到的就是裴文德小心翼翼的趴在潭水边，不断的朝着水下呼唤着各种意义不明的称呼，并且表情出人意料的谄媚。 　　“嘶！” 　　冷冷的注视着不远处正在恶意“卖萌”的裴文德，小青蛇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又是有事要求自己了。 　　自从庚申之夜后，裴文德似乎就意识到了小青蛇的“大佬”身份。 　　每次碰上什么棘手的事情或麻烦时，就用现在这种语气来找小青蛇帮忙。 　　尽管在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裴文德自己先主动惹上了慧寂和尚，然后不得不拉着小青蛇来一起背锅。 　　当着“外人”的面，慧寂和尚就算再想揍裴文德，也只能悻悻的离去。 　　得益于此，慧寂和尚与灵祐禅师也逐渐熟悉了小青蛇的存在——熟悉了这个被裴文德“捡”回来的精怪。 　　至于慧寂有没有认出小青蛇就是目莲寺的那条青鳞大蛇？ 　　那估计就只有天知道了。 　　对此，小青蛇倒是表现的很坦然。 　　除了有些遗憾不能继续偷听灵佑禅师讲道之外，小青蛇没有任何不满的地方。 　　反正小青蛇的修行之路已经走上了正轨，灵祐禅师接下来的教学充其量也就只能当个参考，并不能真正影响到它未来的修行。 　　相反，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裴文德身边，对小青蛇的好处更多。 　　最起码，同庆寺的三人并不像那些凡夫俗子那样，对未知的妖怪抱着恐惧和排斥的心理。 　　小青蛇待在这三人身边，不仅可以深入了解人类的习性、缩短自己化形的时间，还可以安心的享受着各种人类社会的便利。 　　别的不说，小青蛇现在就已经被裴文德养成了一个小吃货，对于人类社会的各种美食可谓是来之不拒。 　　起先，裴文德还有些怀疑就小青蛇的味觉系统，是否真的能够品尝得了人类社会的各种美食？ 　　但是经过慧寂的讲解，裴文德才知道。 　　原来精怪们在化形成为妖怪之前，就因为体内的穴窍气脉逐渐接近人类，从而拥有了和人类相似的感知能力。 　　眼下这条小青蛇，毫无疑问与那些喜欢迷惑书生的山野鬼狐一样，都是优先将喉窍、鼻窍这类穴窍气脉构筑起来的类型。 　　按照慧寂的乐观预测，如果小青蛇能够顺利的打通喉窍，或许在彻底化作人形之前就能够口吐人言了。 　　“嘶！” 　　眼见裴文德还撅着屁股趴在水潭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到来。 　　小青蛇的脸上闪过一抹人性化的郁闷和无奈，随即便人立而起、发出了更大的响声。 　　沙沙沙…… 　　伴随着蛇躯碾压树叶的声音，五感得到巨大提升的裴文德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身后的变化，当即扭头看向了小青蛇的方向。 　　“……” 　　一时间，无言的沉默在裴文德和小青蛇之间蔓延开来。 　　裴文德万万没想到，小青蛇居然会从自己屁股后面冒出来？ 　　那自己刚刚那幅糟糕的模样，岂不是被对方看了个一清二楚？ 　　同样是羞耻的谄媚，自己做和被别人全程旁观，那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呀！原来你早就出去了？” 　　及时调整自己的状态，再次站起身来的裴文德假装无事发生的问道。 　　“嘶！” 　　然而回应裴文德的依旧只是小青蛇冷淡的注视。 　　比起裴文德那副谄媚的丑态，它现在倒是有些好奇，对方这次又惹了什么麻烦？ 　　“咳咳……” 　　早已习惯了小青蛇性格的裴文德倒是没在意它的冷淡。 　　毕竟每一次都是自己有求于人，对方表现的冷淡一点很正常。 　　“对了，你未来几天有空吗？” 　　在发现小青蛇除了仍然冷冷的看着自己之外，再无其它的举动后，裴文德只得试探性的问道。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裴文德早就发现小青蛇除了不能说话之外，智慧与性格都与普通的人类无异。 　　如果不算那冷淡的有些离谱的性格，小青蛇某些方面表现出的智商和理解能力，甚至要远超这个时代的正常人。 　　最关键的是，经历了庚申之夜的裴文德心里清楚的很，自己眼前这条看似不起眼的小青蛇可是一条货真价实的大腿。 　　毕竟庚申之夜的时候，裴文德都以为自己当时死定了，结果到他醒来后却发现死的是山魈。 　　不需要任何人说明，裴文德在看到那条盘踞在山魈旁边的小青蛇的第一眼，就知道是对方救了自己。 　　因此在了解了卢府的具体情况之后，裴文德首先就想到了小青蛇这条粗壮的大腿。 　　如果这次能够成功的把小青蛇忽悠下山，自己此行也算是增加了一个“保险”。 　　当然了，考虑到小青蛇这段时间表现的生人勿近的性格、以及对陌生人的排斥，裴文德觉得自己忽悠成功的可能性并不高。 　　“嘶！” 　　尽管听不懂小青蛇的“蛇语”，但裴文德从它的神态和语气中听出了些许的不耐烦。 　　——有事快说，有屁快放，别耽误我的时间。 　　心有灵犀般看懂了小青蛇现在要说的话，裴文德顿时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这不是白天寺里来了个香客嘛？” 　　“她家不久前出了点事，所以我这两天要下山一趟。” 　　简单的总结了一下前因后果，裴文德立马一脸期待的看着小青蛇。 　　“要不要跟我一起下山去？听说长沙县可是著名的‘美食之乡’哦！” 　　裴文德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长沙是不是“美食之乡”，可这并不妨碍他拿这个来忽悠小青蛇。 　　“嘶！” 　　而结局果然不出裴文德的预料，小青蛇只是不屑的撇了他一眼，一点没有被对方这种幼稚的骗术给哄骗到。 　　在潭州这个人烟罕至的鬼地方，居然还有所谓的“美食之乡”？ 　　小青蛇固然是只妖怪，却并不代表它一点都不了解人类社会的构成，骗“鬼”也不是这么骗的吧？ 　　“嘶……” 　　只是看着裴文德那副信誓旦旦的表情，原本想直接钻入水中的小青蛇却犹豫了。 　　也许是自己还不太了解人类社会？ 　　难道潭州地区真的有所谓的“美食之乡”？ 第十五章 万物之灵 　　唐朝自开国以来幅员辽阔、藩镇众多，大体可分为十道统领府、三百六十州。 　　而潭州就是位于江南道统辖下的一个州，一个并不算富庶的偏远州镇。 　　根据某些不靠谱的官方记载，宪宗元和年间潭州下属有六县，六十九乡，约有一万五千四百四十四户人家。 　　而长沙县、或者说长沙郡就是潭州下属六县之一。 　　“这应该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出远门吧？” 　　轻声的嘟囔着，只见裴文德孤身一人走在唯一通往长沙的官道上，并且还不时打量着两边来往的行人。 　　与自己此前走的那些山间小道不同。 　　大唐的官道是统一由官方修筑维护的道路，全程采用鹅卵石、青石板铺成。 　　得益于此，裴文德只感觉自己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再没有之前穿梭在山间时的那种艰难和痛苦了。 　　“这个时代的道路，可比我想象中难走多了。” 　　在裴文德前世的二十一世纪，从沩山到长沙的距离最多也就几个小时的车程。 　　受到前世这种固有印象的影响，一开始裴文德并不觉得这段路程有多远。 　　因此，他也有意无意的忽略李嫣然在听到自己打算独自一人前往长沙时，那种诧异和佩服的目光。 　　直接裴文德正式下山，与慧寂兵分两路行动时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小瞧了这一路上的艰难程度。 　　这个时代的唐朝，可不比二十一世纪的中国。 　　在潭州这个偏僻的地方，能有一条官方修筑且常年维护的官道就很不错了。 　　剩余的那些乡间小路大多连“路”都算不上，充其量也就是来往的行人硬生生踩出的一些痕迹。 　　少数地方政府自己修建的道路，不说材质无法与官道相比，在常年缺乏资金维修的情况下，能够走人就已经是件很幸运的事情了。 　　可以说，这一路上从山间那些乡道野路上硬走过来，饶是体力惊人的裴文德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然而裴文德心里清楚，自己现在不过刚刚走出了沩山的地界，距离真正抵达长沙还有着近百公里的距离。 　　“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还真不是一种夸张的说辞。” 　　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裴文德总算知道中国古代为什么会有“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的说法。 　　单单就看这路况，除了那些想要进京赶考的书生，和常年在外奔波的商人之外，又有哪个寻常百姓会往外跑呢？ 　　更不用说这一路上可能遇到的野兽和劫匪，那绝对是灾难般的存在。 　　想到这，裴文德又格外佩服当年抱着还是婴儿的自己，一路上跋山涉水的灵祐禅师。 　　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知道当时的灵祐禅师是多么的辛苦了。 　　【所以，你就安安心心的在同庆寺养老吧！】 　　【这些突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妖魔鬼怪，就全权交给我和慧寂来对好了！】 　　考虑到李嫣然的身体还没有完全的恢复，同庆寺也必须有人留下来看家。 　　早就察觉到灵祐禅师年轻时可能受过重伤，留下了后遗症的裴文德不顾对方的反对，执意让他留在山上。 　　用他当时的话来说就是，都一把年纪的老头就得乖乖服老，别再学着年轻人到处乱跑了。 　　至于裴文德自己？ 　　则与慧寂则兵分两路，分别前往目莲寺和长沙县。 　　毕竟目莲寺那边还有一个深浅未知的邪术道士，让经验更加丰富、也更加擅长追踪的慧寂去自然再适合不过了。 　　“当务之急，还是得先解决去怎么在天黑之前赶到长沙的问题。” 　　…………………………………………………………………………………………………… 　　几乎同一时间，小青蛇似乎也察觉到了裴文德的烦恼，悄悄从他的衣领中冒出个头来。 　　“嘶！” 　　在裴文德衣物的遮挡下，隐匿了自己身形的小青蛇一边吐着蛇信子，一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官道上穿行的人类。 　　“嘶！” 　　在这条足以让两、三辆马车并行的官道上，各色行人驾着马车、货物在上面奔走疾驰着，尽显一派繁荣富贵的景象。 　　只是，这条官道虽然不如山间小道那般崎岖，却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就连裴文德这样的修行之人，想找个歇脚的地方都很难得，就更不用说那些原本就赶时间的农民和商人了。 　　来往的行人冒着烈日前行，一个个都汗流浃背、神色萎糜，却丝毫不敢停歇，生怕误了时辰。 　　至于路途中偶尔出现的驿站和茶馆，那更是早已人满为患。 　　每当有一个人离开，就立马会有两个人硬挤进去，让本就燥热的空气变得更加浑浊。 　　“嘶！” 　　默默的注视着那些来往的人群，小青蛇此时的眼神中充满了人性化的困惑——它并不能理解理解这些人类的“反常”。 　　在小青蛇的常识中，但凡生物想要有走上修行之道，首先就得开启灵智成精。 　　然后通九窍、炼气脉成妖，方有机会反后天为先天，踏上真正的超脱之路。 　　就比如说小青蛇自己，它天生比其它动物就少了鼻窍和耳窍。 　　因此，小青蛇想要踏上真正修行之道，首先就得先补上这两窍的缺陷，增加自己躲过天劫、化形为妖的成功率。 　　换而言之，像人类这种生物，天生就省去了寻常妖类几百年的苦修，可以说是最适合修行的物种之一。 　　可为什么自己目之所及之处的这些人类，明明拥有着妖怪们梦寐以求的灵智和九窍，却不思考如何摆脱自身先天的缺陷？ 　　反而冒着炎炎烈日奔走于田间地头，去追求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财富和权利？ 　　“嘶！” 　　百思不得其解的小青蛇轻轻的晃了晃脑袋，然后抬头仰望起了满头大汗却仍旧前行的裴文德。 　　就和那些小青蛇无法理解的商人一样，看似与同类格格不入、特立独行的裴文德同样是它无法理解的对象。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裴文德这种人——仅仅因为自身的正义感和怜悯心，就不远百里赶往长沙除鬼？ 　　这在小青蛇的观念中，这简直比那些竭力追求财富的商人更加难以理解。 　　那些商人还可以说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可像裴文德这样的人，分明是为了他人的利益而在殚精竭力。 　　最终，小青蛇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为人类这个种族的特殊性。 　　或许这也是人类能够摆脱自身的动物性，成为真正临驾于妖魔鬼怪之上的“万物之灵”的原因吧？ 第十六章 赤狐 　　新康镇，在前往目莲寺的小道上。 　　同样与裴文德刚刚脱离山间小道，不过慧寂和尚的表现就轻松太多了。 　　尚有余力慧寂甚至有心情哼唱着各种民间小调，一副自娱自乐、轻松惬意的模样。 　　好歹也是曾经差点破关成为陆地神仙般的存在，慧寂和尚哪怕就是重修法门，进度也比刚刚才入门几个月的裴文德强上太多了。 　　而这也是他自告奋勇，主动寻找失踪的圆德的原因之一。 　　单论危险性，圆德这边生死未知的邪术道士，明显大于长沙县的卢府。 　　“这一路上跟我这么久了，还不打算现身吗？” 　　就在慧寂和尚即将踏入官道之时，他却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自己身后山林。 　　然而回应慧寂的却只有寂寥的回声，以及那沙沙窜动的树叶声…… 　　“不打算现身的话，那我就走了！” 　　轻轻朝后退了一步，一道赤红色的光芒瞬间在慧寂的眼前一闪而过。 　　下一秒钟，一个身无寸缕、尽显妖娆魅惑之态的女性出现在了山林的草木之中，就仿佛她一开始就在那里一样。 　　“小和尚，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不仅身材打扮妖娆魅惑，突然现身的女性就连声音中都透露着浓浓的诱惑味道。 　　“阿弥陀佛！” 　　见此情形，慧寂顿时低头祷念了一声佛号。 　　“嘻嘻，小和尚你这是不敢看我吗？” 　　妖媚的声音中充满了调戏的意味，只见妖娆的女性一边说着，一边还朝慧寂的方向就走去。 　　“你们佛家不是常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相者吗？” 　　“为什么你现在会不敢看我这具红‘粉骷髅’呢？” 　　果断再次向后退了几步，紧接着便听慧寂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反驳了女性的说辞。 　　“小僧只是一个还没有超脱的凡人，自然达不到佛陀的境界。” 　　“倒是施主，先是一路跟踪小僧，现在又用红尘欲念魅惑小僧……” 　　“阁下意欲何为？” 　　此言一出，原本嬉笑着的女性立马收敛了笑容，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变成了嗔怒。 　　“小秃驴，别不识好歹！” 　　“姐姐愿意调戏你是看得起你，你如果想死我现在就成全你！” 　　闻言，慧寂的嘴角立即扬起了一抹微笑，然后用笃定的语气说道。 　　“你不敢，而且你也做不到。” 　　就仿佛是在印证自己的说法一样，一抹琉璃色的佛光自慧寂脚下蔓延，并且迅速就延伸至了女性身边。 　　汹！ 　　顷刻间，霸道的佛光直接照在女性的身上，令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哀嚎。 　　“贼秃！你找死！”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赤色的狐尾骤然从女性身后冒出，并且带着力压千钧之势狠狠的砸向了不远处的慧寂。 　　“找死的是你才对吧！” 　　慧寂在这一刻重新睁开了双眼，如梵音般的低喝更是领百米之外的地方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嘭！ 　　当漫天的佛光伴随着碰撞声消失之后，妖娆的女性已然消失，取而代之是一只被慧寂倒握在手中惨叫的赤色狐狸。 　　“贼秃！赶快放开老娘！” 　　口吐人言的赤色狐狸呲牙咧嘴的怒吼着，但任其如何挣扎，也无力挣脱慧寂那只紧握的是手掌。 　　“小狐狸，如果我是你的话，可不会用这种糟糕的态度对待一个随时可以宰了你的家伙。” 　　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狠的威胁，慧寂在这一刻充分表现出了其腹黑的一面，吓得赤色狐狸瑟瑟发抖、不敢再多说一句废话。 　　“乖，这才是一个好妖怪该有的态度。” 　　笑着摇了摇头，慧寂和尚这才问出自己心中的最大疑问。 　　“现在轮到我问你问题了。” 　　“你和李嫣然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偷偷的跟着她上山？” 　　“还有，现在为什么又悄悄的跟踪我？” 　　“你要找的是找圆德，还是那个邪术道士？”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裴文德并不知道慧寂刚刚下山就碰上了一只狐妖，他在经过一番漫长的赶路之后，终于赶在正午之前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安乡驿。 　　这是一个看上去很正规、很官方的大型驿站。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这是一间由官方设立并且管理的驿站。 　　比起裴文德之前遇到的那些简陋的驿站和茶棚，这间驿站不仅车辆马匹之类基础设施齐全，进出其中的人也尽显富贵之态。 　　裴文德甚至看到有些人的茶具和杯子正在冒着腾腾冷气，一看就知道在里面加了冰块的。 　　毫无疑问，要么就是这间驿站掌握了硝石制冰的法子，要么就是驿站有一个专门用于冷藏冰块的地窖。 　　但无论是以上哪一种，都说明这间驿站不是那些由私人开办的茶棚可以相提并论的。 　　“嘶！” 　　同样注意到了那些冒着冷气的茶具，悄悄藏在裴文德衣领后的小青蛇随即露出了惊讶的目光。 　　从未近距离接触过人类社会的小青蛇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凡人能够在这个炎炎夏日拥有冬天才有的冰块？ 　　“这就是驿站，我们的暂时中转站。” 　　似乎误会了小青蛇的嘶鸣声，裴文德立马小声的解释了起来。 　　“想要一个人从沩山走到长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早在下山的时候，李嫣然就提前告诉过我，可以先来这间驿站找一个姓‘曹’的老头子。” 　　“据说这个曹老头曾经是李家的仆人，后面因为李家的推荐，成为了这间驿站的管理人员。” 　　“李嫣然说，只要我找到这个曹老头，他自然会想办法帮我到长沙县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忽然语气一顿，不由想起了李嫣然临行前那神秘的笑容。 　　“只可惜，李嫣然跟老和尚待的时间长了，都学会了卖关子……” 　　“一直到我下山之前，她都没告诉我，这个曹老头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助我快速前往长沙？” 第十七章 九乡十八驿 　　“黔中道”是大唐帝国的十五大官道之一。 　　同时也是潭州唯一一条直通京畿、潭州的大型官道。 　　除了常年由专业人士进行这个官道之外，这条官道上还有一些中央政府强行要求设立的大型驿站，专门负责替朝廷传递文书和贵重物品。 　　理论上来说，在这些官道上，每隔二三十里地就一个小型的官方驿站。 　　这些驿站一般是不收容外人的，它们是专门用来接待传递公文的差役和来访官员，让他们能在途中有个休息、换马的场所。 　　而除了差役官员之外，某些有功名在身的书生也是可以在这些驿站中借宿。 　　除此之外，在某些稍微大一点的地区，驿站附近甚至还会出现一些专门供路人行商休息的客栈酒家。 　　这些客栈酒家与官方驿站相辅相成，构成一个独立于乡镇之外的小型聚居地。 　　不过在裴文德的印象中，有关于大唐官道最出名的，还是杜牧的那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据说，安史之乱前的唐玄宗为了让杨贵妃吃到新鲜的荔枝。 　　曾专门命人把上午采摘下来的荔枝用冰块盖好，然后快马加鞭的送到宫中。 　　这样等到荔枝送到杨贵妃手里的时候，一颗颗新鲜的荔枝就好像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一样，自然大大博得了美人的芳心。 　　杜牧的这句诗是否有夸大，又或是唐玄宗这种为了博美人一笑的做法究竟累死了多少人、跑死了多少马。 　　裴文德不知道，也无意去评论。 　　他唯一清楚的是，正是由于这些官道的存在，大唐才能够被称之为统一的帝国，而非一些散装的邦国。 　　就拿百年前的“天宝之乱（安史之乱）”来说，安禄山从范阳起兵，两地相隔三千里，消息却在短短六日后就传到了京城，可见效率之迅速。 　　毫不夸张的说，这些从秦朝开始就被统一了规制的官道，就是整个华夏文明大一统的基石。 　　………………………………………………………………………………………………………… 　　“‘安乡驿’是连通附近‘九乡十八驿’中的其中一站……” 　　“按照老和尚的说法，这个驿站最早可以追溯到秦朝时期，是始皇帝为了出征百越而特地兴建的。” 　　“传说除了这沿路的驿站之外，始皇帝还命令征调了大量民工开凿灵渠，用以沟通湘江和漓江的水系，确保了秦军的粮草运输。” 　　一边小声的向小青蛇介绍秦始皇的丰功伟绩，一边慢慢靠近这间偌大的驿站…… 　　裴文德在这个过程中发现，这间驿站就和李嫣然之前说过的一样，出入其中的大多数都是官员和书生。 　　因此在看到背负长弓和短刀的裴文德时，他们纷纷向其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几名负责保护驿站的驿官更是纷纷抽出了自己武器，一脸警惕的看着那位猎户打扮的少年。 　　自从安史之乱后，中央朝廷的威信就大大削弱，各地的匪患和乱党就成为了地方政府上最为头疼的祸患之一。 　　特别是像潭州这种远离中央的州镇，几乎每一个驿站都会有专门的战斗驿官，就是为了保障驿站的安全。 　　好在裴文德够年轻，看上去并不具备太大的威胁性。 　　所以那些严阵以待的驿官并没有直接开始战斗，而是把裴文德团团围着。 　　“我是来找人的！” 　　见此情形，裴文德果断举起双手，用这种古往今来通用的国际手势表示自己的无害。 　　“你是什么人？从什么地方来的？为什么要接近这里？” 　　一连三个问题从为首的驿官口中问出，而他身后的那名驿官则趁机跑到了驿站内，叫出了真正负责管理这间驿站的官员。 　　“我叫裴文德，来自沩山同庆寺，来这里是找人的！” 　　老老实实的回答了驿官的三个问题，裴文德随即便把目光投向了那位正在缓缓朝外走来的老者。 　　裴文德的直觉告诉他，作为老者应该是这间驿站的真正管理者，同时也是自己要找的那个“曹老头”。 　　“沩山？同庆寺？” 　　眼神中闪过一抹恍然，缓步走上前来的老者先是伸手示意附近的驿官们不用紧张，然后才转头看向了一脸淡定的裴文德。 　　“你说你来自沩山同庆寺，是否有官府开具的路引？或者其它凭证？” 　　没有轻易相信裴文德的说辞，老者虽然行动略显迟缓，可言谈中透露出的精干却远不是那些毛头小子所能比拟的。 　　“凭证？你是说这个吗？” 　　早有准备的裴文德都点了点头，随即便从自己怀中掏出了一枚镶金玉佩。 　　这是裴文德临行前，李嫣然特意塞给他的。 　　说是在找到曹老头的时候拿出这枚玉佩，他自然知道该做些什么。 　　“嗯，这位小郎君是我家亲戚的晚辈，不用紧张了。” 　　听到曹老头这么说，四周的驿官们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只不过从这些驿官们时不时望向裴文德的目光，还是能够看出他们心中的好奇。 　　在他们的印象中，曹老头除了一个被他收养的孩子之外，似乎一直都是孤家寡人的形象？ 　　而且裴文德尽管年纪不大，但从他背刀负弓、健步如飞的表现来看，明显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晚辈。 　　好在好奇归好奇，这些驿官们该有的素养还是有的，并没有过多的追问什么，而是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跟我来吧！” 　　招手示意裴文德跟上自己，曹老头转身便朝着驿站内走去。 　　他在整个过程并没有和裴文德进行过多的交流，更没有问对方是从哪里得到的那块镶金玉佩。 　　【真是个奇怪的老爷子……】 　　紧紧跟上曹老头的步伐，裴文德看着前面那位给自己带路的老者，心里不免生出了一丝奇怪的感觉。 　　仅仅只是见了一眼镶金玉佩，便不再追问自己的来历和目的。 　　作为老者对李嫣然的信任程度未免也太高了点吧？ 　　他就不怕自己是朝廷要犯、乱军匪徒之流吗？ 　　“嘶！” 　　恰恰在这个时候，一直藏在衣领中小青蛇适时的抬起头来，好奇且谨慎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第十八章 安乡驿 　　曹老头是安乡驿年纪最大的驿官，同时也是管理安乡驿时间最长的驿官。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曹老头在年轻的时候也曾是一名行侠仗义的任侠，并以一己之力阻止了一伙匪徒对村民的迫害。 　　奈何随着年岁的增长，加上以前行侠仗义时留下的各种伤病，曹老头越老就越发的力不从心了起来。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孤儿寡母的李嫣然母女重金聘请了这位曾经的任侠，希望对方能在那些如狼似虎的亲戚中护得母女俩的安全。 　　曹老头对自己的母亲是否抱有另外的情谊，李嫣然不清楚。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母亲之外，这位曾经短暂取代了自己父亲的角色、给予了自己父爱的曹老头，是现在自己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 　　因为就连当初山君隐居在目莲寺的消息，亦是曹老头背着卢兰，悄悄给李嫣然打听到的。 　　所以当裴文德手持李嫣然的信物来到他这里的时候，曹老头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就把裴文德带进了驿站后院之中。 　　“你是想去长沙？” 　　在驿站的后院站定，曹老头还不等裴文德说话，便率先问了起来。 　　“呃，是的。” 　　短暂的迟疑了一下，不太确定曹老头了解多少事实真相的裴文德点了点头。 　　“既然你是小娘子介绍来的，那我自然会帮你一把。” 　　与裴文德想象中的不同，目光深邃的曹老头只是轻轻的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继续深究下去的打算。 　　“我这边现在有两种方式可以让你前往长沙。” 　　语气轻缓且沉稳，只见曹老头一边说着，一边还指了指驿站外面那些来往的行人。 　　“第一种方式，你跟着外面那些去长沙的后生一起走。” 　　“看在老头子的面子上，他们不会介意自己的马车上多一个人的。” 　　那些能够在这个驿站暂时歇脚的行人，不是官员就是书生，且与曹老头子大多都是相识，看在他的情面和保证上，多带一个裴文德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要是换做一般的商队，他们可不敢带上一个来路不明，还背刀负弓的年轻人。 　　“他们最快什么时候出发？” 　　同样瞥了一眼驿站外的那些人，裴文德略微皱了下眉头问道。 　　因为根据裴文德的观察，外面的那些行人好像并不急着上路，就连拉车的马匹都已经送到马棚吃草去了。 　　“现在已经接近正午，如果他们继续出发的话，天黑之前是肯定到不了长沙了。” 　　像是早就猜到了裴文德的想法一样，曹老头不紧不慢的解释道。 　　“所以他们会在驿站里歇一晚，明天天亮就出发，路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够在明晚之前赶到长沙。” 　　相较于裴文德印象中的火车、汽车，这样的速度的确很慢。 　　可是在如今这个时代，这样的速度已经算是很快的了。 　　毕竟寻常商队的马匹可没有外面那些马匹的惊人耐力，花上个一、两天的时间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不行，这样太慢了。” 　　果断的摇了摇头，裴文德虽然坚信磨刀不误砍柴工，但长沙卢府那边多晚一会儿就多一个人死于非命，自然能快就快。 　　裴文德相信，李嫣然既然把曹老头介绍给自己，说明对方肯定有更快的办法可以赶到长沙。 　　“直接说第二种方式吧！” 　　听到裴文德那斩钉截铁的答复，曹老头不由的愣了一下，随即豪迈的笑了起来。 　　“好，有魄力，果然不愧是能被小娘子看上的人物。” 　　话及至此，曹老头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指着自己身后那几匹高大、壮硕的千里马说道。 　　“你既然赶时间的话，从这几匹千里马中挑出一匹来，借着给‘送信’的名义快马加鞭的启程。” 　　“沿途经过的驿站不会询问送信的内容，并且还帮你主动给你更换马匹，保证你能在太阳下山之前就能赶到长沙。” 　　闻弦音而知雅意，裴文德立马瞪大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的低声问道。 　　“你这是……让我冒充驿官？” 　　在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驿站”这种官设机构的形式了。 　　就裴文德从李嫣然那里了解的情况来看，“驿站”的存在有些近似于他印象中的“邮局”。 　　在整个大唐疆域大概有一千七百多个大大小小的驿站，内部的常驻人员则约有两万多人，而且都是经过官府正式认证的驿官。 　　理论上的官驿分六等，第一等驿站配驿官二十人，二等驿站配驿官十五人，三等以下递减，第六等则配驿官二至三人。 　　由于驿站各自的地域，以及传递信息的形式不同，这些驿站又可以详细的分为陆驿、水驿、水陆兼办三种。 　　这其中尤以陆驿最多，数量占据了驿站总数的八成以上还要多。 　　而曹老头如今管理的安乡驿，毫无疑问就是一间标准的陆驿，拥有着快马加鞭传递情报的“特权”。 　　因为按照朝廷的规定，就算地域再偏僻，陆驿之内也必须常年备有数匹千里马，方便朝廷传递重要的信息情报。 　　并且一旦见到传递情报的驿官，沿途的驿站会自动为其提供最顶尖的千里马，以免延误紧急信息。 　　可以说，只要裴文德顶着一层驿官的身份，的确能如曹老头所言，赶在天黑之前就抵达长沙。 　　只是如此一来，裴文德就不得不面对“假冒朝廷命官”和“私传假情报”的两项重大罪名。 　　饶是在安史之乱后，中央朝廷的威严大大折扣，各地方正割据的局面日益严重，这样的罪名也是极为致命的。 　　“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淡笑着摇头否定了裴文德的说辞，曹老头以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这的确有一份情报要送到长沙去……” 　　“只不过，这份情报的危机程度是否达到需要使用千里马的地步，还需要我来进行判断。” 　　说到这里的时候，曹老头那张老脸上流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如果你赶时间的话，那么这份情报就是值得动用千里马的紧急情报。” 　　“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这份情报就只是一份普通的情报。” 第十九章 千里马 　　“你这是以权谋私呀！” 　　张大嘴巴的惊讶了好一会儿，裴文德这才不得不承认，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如果事情真像曹老头说的一样，那裴文德承担的风险就小了很多，最多也就一个“假冒驿官”的罪名。 　　姑且不说这偏远地区的驿官本就不受重视，没有人会闲到专门去查一个送信的驿官的身份的真假。 　　就算真的有人要查起来的话，裴文德也相信曹老头肯定有了相应的应对措施。 　　裴文德甚至怀疑，曹老头的这种做法是否是各个驿站私下里的某种潜规则。 　　毕竟真正危险的情报信息，整个潭州一年到头估计都没两份。 　　为此却要常年蓄养数匹千里马，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极大的浪费，自然会有人打这方面的主意。 　　“你就说你需不需要吧！” 　　并没有正面回应裴文德的吐槽，曹老头只是压低声音的催促道。 　　“需要，当然需要！” 　　见此情形，裴文德倒也没有矫情，很直白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只是我从还没骑过马，这些千里马中哪一匹最温顺？” 　　…………………………………………………………………………………………………… 　　一炷香后，驿站后方的马棚之中。 　　曹老头沉默的看着不远处那位骑在马背上，双手松开缰绳玩着各种花活的少年。 　　一时间竟分不清对方说自己不会骑马的话，到底是在谦虚还是在凡尔赛。 　　如果这都算是不会骑马的话，那么那些辛辛苦苦训练了大半辈子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敢说自己会骑马？ 　　“比我想象中的好像要简单一点？” 　　并不知道曹老头在想些什么，裴文德在一番操作之后发出了自己的感慨。 　　他原以为就算自己拥有着超常人的身体素质和协调性，想要学会骑马也不是短时间能够解决的事情。 　　可事实比裴文德想象中的还要夸张，正式成为修行者之后的他，从各方面来说都已经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了。 　　强大的身体素质和协调性，令裴文德能够快速适应马上的颠簸。 　　而对于普通人来说最难的“驯马”，裴文德者更是像开挂一样，能够直接让马明白自己的意图。 　　这固然有这些千里马是经过长年训练的优等马的缘故，但更多还是依赖于裴文德“开悟”之后获得的新能力。 　　这并不是什么神通法术，而是一种惊人的学习和共感能力。 　　裴文德能够通过一些不起眼的细节明白这些千里马的心情，并且迅速调整自己的动作和姿态让马儿理解自己的意图。 　　因此，裴文德在骑上马背之后，表现的就和那些从小和马匹一起长大的游牧民族成员一样，达到某种程度上的“人马合一”。 　　“你的表现可一点都不像初学者。” 　　眼看裴文德已经习惯了骑马带来的颠簸感，并且能够快速而精准的掌握这匹千里马，曹老头这才缓步走上前去。 　　“可能是我的天赋比较好吧？” 　　貌似也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有些过火了，裴文德强行按了一下第一次骑马带来的兴奋，如此解释道。 　　“或许吧！” 　　轻描淡写的揭过这一话题，并不想继续追问什么的曹老头从自己怀中掏出了一封信件和一份公验。 　　“这是信件和公验，你到长沙之后交给那里的驿官就行了。” 　　语气稍微停顿一下，曹老头好像有些怕裴文德不能理解自己的话，又着重的强调了一下。 　　“记住，把这块公验也一起交给那位驿官，他会处理好后续的一切的。” 　　这份公验其实就是一名驿官的身份证明，要是裴文德带着这份公验跑了，那就相当于一名驿官丢失了身份凭证，这可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不过曹老头倒不是担心裴文德会跑，千里马都借给对方了，再多借一份公验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呢？ 　　他只是有些担心裴文德不明白这份公验的重要性，到时候驿站方面对不上信息，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明白！” 　　顺手接过信封和公验，有着前世社会经验的裴文德瞬间明白了这其中的猫腻。 　　看来就像裴文德之前预料的一样，曹老头这边果然有应对的措施，那边那位负责接应的驿官看样子就是他的同伙。 　　或者索性就像裴文德猜测的那样，这其实是驿站之间的某种潜规则。 　　“……” 　　默默的看了裴文德一眼，曹老头不再言语多说什么，转身便让出位置示意对方可以走了。 　　踏踏踏…… 　　于是，初次上马的裴文德毫不犹豫的一拉缰绳，这匹温顺的千里马旋即四蹄踏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鸣。 　　不消片刻的功夫，裴文德便快马加鞭的消失在了曹老头的视野中。 　　…………………………………………………………………………………………………… 　　驿站内，某间偏僻的客房中。 　　“爹，这样真的好吗？” 　　一位看上去和裴文德差不多大小的少年皱着眉头，忍不住向旁边的曹老头问道。 　　“我的公验也就算了，万一他把千里马骑走不再归还，就算是李家人也保不住你的性命的。” 　　然而面对少年的质疑，曹老头却仍旧和以往一样不言不语，就仿佛根本没听到对方的话一样。 　　“唉。” 　　无奈之下，少年也只得郁闷的叹了口气。 　　“你已经帮了李家太多了，再多的人情也还完了吧？” 　　“还是说你真的和他们说的一样，看上了人家的主母？” 　　言语中透露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羁与洒脱，作为被曹老头收养的养子，他对自家老爷子的了解可比外人多多了。 　　“如果你觉得自己很闲的话，可以去前面帮忙。” 　　闻言，曹老头直接横了少年一眼。 　　“要是还是闲的话，去后院蹲马步，一直蹲到饭点。” 　　此言一出，少年顿时吓得双手交错贴着自己的嘴巴，一脸慌张的示意自己不会再乱说话了。 　　曹老头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又臭又硬，深知这一点的少年可不敢赌对方会不会言出必行，反正最后遭殃的还是自己。 　　【看来他们说的没错，果然是看上了……】 第二十章 长沙县城 　　当裴文德快马加鞭的赶到桥头驿时，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 　　出乎裴文德意料的是，整个信件交接的过程并没有出现自己想象中的幺蛾子。 　　桥头驿的驿官们轻车熟路的就把马匹牵到了马槽，同时顺手接过了他手中的信件和公验。 　　整个过程出奇的顺利，顺利的裴文德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居然一点意外都没发生，这待遇可真是一点都不‘主角’。” 　　似乎是听到了裴文德的自我吐槽，一路上安安静静待在他衣物之下的小青蛇再次冒出头来，并且眼神中闪过一抹人性化的不屑。 　　“嘶！” 　　小青蛇还真没见过像裴文德这样喜欢这种自找麻烦的人类。 　　寻常人碰上这种事情一般都祈祷着千万不要出意外，谁会像裴文德这样反而埋怨自己太顺利了。 　　“我就说说而已，这叫‘吐槽’你知道吗？” 　　就像是听懂了小青蛇的嘶鸣一样，裴文德无奈地低声解释道。 　　“算了，和你一条蛇叫什么劲？还是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从驿站里走出来，裴文德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不远处的城门。 　　毕竟他就这一天下来可以说是几乎粒米未进，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裴文德现在只想找一个对方好好吃顿饭、休息一下，待到养足了精神之后，再去李嫣然口中闹鬼的卢府去一探究竟。 　　…………………………………………………………………………………………………… 　　“这就是唐朝的县城吗” 　　并没有花多长的时间，裴文德就通过了城门守卫们的检查，正式进入了长沙县城之中。 　　“比我想象中的要繁荣太多了吧？！” 　　一脸讶然的看着四周忙碌的人群，裴文德本以为入了城之后，城里应该不会如官道上那么热闹了。 　　未曾想，这里的人群密度居然丝毫不逊色于官道。 　　要知道，唐朝可是有“宵禁制度”的，那些官道上的人姑且还可以视为着急回家的外乡人，可县城没理由还有这么多不着急回家的闲散人世。 　　不过细想一下，裴文德到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说到底唐朝终究是中国古代的巅峰时期之一，经济发达就不必多说，生活在这个年代的百姓也是有一股子彪悍、自傲的民风的。 　　这样的风气在新康镇、张家村那样的小地方或许还不太明显。 　　可是一旦到了县城这种级别的地方，那种盛极之后的底蕴，哪怕就算经历了战乱也是无法掩盖的。 　　“嘶……” 　　就在裴文德惊讶之际，本来已经重新钻回裴文德衣领的青蛇再次悄悄的探出了自己的脑袋，一幅好奇宝宝的模样打量着四周嘈杂的人群。 　　小青蛇虽然成精百年，但碍于自己的原身尚在、无法化作人类的姿态，它从没像现在这样近距离的接近过人类的聚居地。 　　因此难得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大量人类，它自然好奇，这里的人类是否像官道、驿站上那些人类一样忙碌与难以理解。 　　“你倒是挺小心的。” 　　微微咧了咧嘴角，裴文德敏锐的察觉到了小青蛇的举动，不由得掂了掂自己的衣领，防止别人不小心看到它。 　　“走，我带你去吃好东西去！” 　　说罢，裴文德直接朝着县城的美食街走去。 　　他可没忘记自己之所以能够忽悠小青蛇下山，就是因为向它承诺带对方来品尝一下县城的各种美食。 　　所以在正式下山之前，裴文德就向李嫣然打听清楚了，县城里的确有这么一条“美食街”。 　　或者更确切的说，那有点类似于裴文德印象中的“花街柳巷”，通常是在日落之后才会热闹起来的地方。 　　戏曲、艺伎、青楼…… 　　反正很多人都能够想到的古代夜间活动，几乎都浓缩在了这条小小的街道上。 　　在这里，裴文德坚决否认自己一开始其实是好奇古代的夜生活，才选择落脚这条“美食街”的。 　　像这种三教九流汇聚的场所，通常也是各种信息和消息的汇聚之地，也许自己能够从这里得到一些关于卢府闹鬼事件的一些信息。 　　至于外人信不信，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 　　于是，随着裴文德逐渐靠近“美食街”，他眼里这座原本就很忙碌的县城变得更加热闹了起来。 　　只不过相较于裴文德之前看到的那番忙碌景象，这条街巷附近的热闹那可就是真正的“热闹”了。 　　尤其是那些热闹的街头叫卖和表演，就连灵魂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裴文德也很少看到如此原汁原味的“特色”了。 　　不过，那些属于人类的热闹却对小青蛇没有什么太大的诱惑力。 　　“嘶！” 　　只见小青蛇的那对竖瞳稍微转动了一下，就控制着自己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街边小摊。 　　得益于自身“眼窍”的逐渐构筑和完善，小青蛇的双眼也越发灵动、敏锐了起来，就宛如真正的人类眼睛一样。 　　不，青蛇现在的眼睛甚至比一般人类的还要好用一点。 　　因为正常人的眼睛可没有一层半透明鳞片的保护，也做不到像蛇类一样主动调节、固定自己的晶状体结构，以达到近似于“望远镜”的效果。 　　“果然是个吃货。” 　　顺着小青蛇的目光望去，裴文德一点都不意外的发现那是个类似于烤馍的小摊。 　　尽管还比不上后世的那些羊肉串小摊，可这些散发着浓郁香气的路边小吃，对于刚刚开启了鼻窍的小青蛇来说却有着致命的诱惑。 　　“店家，这玩意儿怎么卖？” 　　径直走上前去，裴文德颇为好奇的开口问道。 　　“小郎君，这一文钱一个，三文钱五个。” 　　熟络地招呼着赶上前来的裴文德，店家一边慢烤着自己的馍馍，还一边在馍馍上撒上了这个时代难得的花椒。 　　【果然，湖南这地方爱吃辣是自古有之的。】 　　毫不犹豫的从怀中掏出了三枚铜钱，裴文德倒想看看这个时代特色的街边小吃是个什么味道。 　　“店家，给我来五个。” 第二十一章 被困死的张书生 　　深夜，卢府大宅之中。 　　当张书生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已经不确定自己在这鬼地方呆了多久了。 　　张书生唯一可以知道的是，自己已经彻底被困在了在这片沦为鬼域的卢府之中。 　　白天陷入沉睡、晚上则精神百倍…… 　　这种日夜颠倒的日子对张书生来说，简直是一种非人的折磨。 　　自己还要进京赶考，自己还有家人朋友正在等待着自己，结果自己却被困在了这个鬼地方。 　　更让张书生倍感无奈的是，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否是这间鬼域唯一的活人。 　　“为什么官府一直到现在都还不来处理这里？” 　　思及至此，张书生难免对官府的怠慢产生浓浓的怨言。 　　张书生不相信官府会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可他们偏偏就一直放任着这间鬼域的存在，一直不来营救自己。 　　“唉，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 　　就在张书生日常自怨自艾的时候，一声突然响起的急促敲门声却一下子将他惊醒。 　　“谁？” 　　本能的抬头望向了卢府正门的位置，张书生这才注意到，那急促的声音与其说是敲门声，倒不如说像是撞击产生的回响。 　　正是那巨大的力道和门扉发生的碰撞，这才让远在厢房的张书生能够听到前院正门传来的声音。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张书生的错觉，他似乎在那一声声剧烈的撞击中，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诵经之声。 　　“是官府派人来救我了吗？” 　　喜出望外的张书生这下也顾不得之前的抱怨，连外套都没披好就慌忙的推开厢房大门，朝着卢府正门的方向跑去。 　　砰！砰！砰！ 　　随着张书生距离卢府大门越近，他就越发的能够清楚那并非自己的错觉。 　　一声声剧烈的砸门声不断从正门传来，张书生甚至已经能够看到大门那摇摇欲坠的模样。 　　“来了来了！别再砸门了，我马上就来给你开！” 　　就像是听到了张书生的高声呼喊一样，原本剧烈的砸门声骤然一滞，随之停歇的还有那绵绵不绝的诵经之声。 　　吱呀！ 　　当张书生费尽力气拉下门栓、拉开大门的时候，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年轻却又显得十分沉稳的脸庞。 　　“是你？！” 　　震惊的张大了嘴巴，张书生认识眼前这位少年。 　　在自己曾经于新康镇义庄借宿的时候，就是眼前这位少年先后两次、拖着四具残缺不全的尸骸，来到义庄进行超度的。 　　特别是少年现在这幅背刀负弓的模样，简直与当初在义庄时的打扮一模一样。 　　“呃，你认识我？” 　　…………………………………………………………………………………………………… 　　“呃，你认识我？” 　　同样有些惊讶的看着给自己开门的张书生，裴文德警惕的向后退了一步，同时右手也不自觉的摸上了腰间的狗腿刀。 　　“嘶！” 　　同一时间，刚刚还因为吃了太多小吃而一脸满足的小青蛇亦骤然清醒，一下子便从裴文德的衣领中窜了出来。 　　这一幕落在张书生的眼里，立马又吓了他一大跳。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眼前这位少年居然还养着一条剧毒的竹叶青蛇。 　　“你……你……你……” 　　也不知道是在害怕裴文德，还是害怕那条盘踞在他身上的小青蛇，哆嗦的张书生一时间竟然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 　　“……” 　　微微皱了下眉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的裴文德随即松开了自己腰间的狗腿刀，然后在小青蛇不满的神色中轻轻拍了一下它的脑袋。 　　“不用害怕，这是我……养的‘小宠物’。” 　　短暂的迟疑了一下，裴文德最终还是决定让小青蛇先顶着“宠物”这层身份。 　　至于小青蛇那恶狠狠的死亡凝视？ 　　裴文德选择性的将其忽略，大不了事后再给它多买点食物充当赔偿就行了。 　　相处了这么久时间，别的裴文德暂时不敢确定，但唯独小青蛇这实打实的潜在吃货属性，他已经可以百分百肯定了。 　　“宠物？” 　　将信将疑的瞥了一眼神色乖戾的小青蛇，张书生虽然觉得自己眼前这位少年才更像是它的“宠物”，却终究还是放下了心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认识我？” 　　在卸下了张书生的戒备之后，裴文德继续追问道。 　　“我认识你，在新康镇的义庄，我和乌更夫一起看到了你超度死者的画面。” 　　闻言，裴文德的脸色顿时怪异了起来。 　　“乌更夫？” 　　裴文德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才刚来到卢府，好像就接触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既然你认识我，那事情就好办了。” 　　“我叫裴文德，暂时还没有字。” 　　“是受到李嫣然的邀请，来看一看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你可以把我当成除妖师或者降魔法师之类的存在。” 　　快速而简单的说明了一线自己的情况，裴文德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问道。 　　“冒昧的问一下，这座府邸之中，还有没有活人？” 　　一脸茫然的看着裴文德，张书生似乎完全没办法理解对方在说什么一样，眼神中写满了不解与困惑。 　　“嗯，就是卢府原本的主人还活着吗？” 　　“还有，你是怎么住进卢府的？” 　　眼看张书生的这种表情，裴文德只得再次皱一下眉头，然后换了种说法问道。 　　“哦，你是说卢老居士一家人呀！” 　　张书生这才恍然的点了点头，脸上原本的恐惧与茫然也变成了无奈。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还活没活着，因为就连我自己也被彻底困在了这里。” 　　“除了我自己的那件厢房之外，卢府的其它地区我根本就去不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张书生早就想办法了逃离这间鬼域了。 　　奈何除了自己的那间厢房以及过道之外，张书生稍有逾越便会陷入昏迷状态，等他再次苏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有过多次惨痛的经验教训之后，张书生也就只敢在一些安全的地界徘徊了。 　　“至于我为什么会借住卢府，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第二十二章 施饿鬼食咒 　　张书生是这个时代众多渴望用科举改变命运的寒门之一。 　　只是，张书生的读书天赋却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高，十年的寒窗苦读也仅仅只是“苦读”而已。 　　张书生对于这一点也是心知肚明，并且深深的感到无力。 　　奈何，家人的期望却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苦读下去，甚至在今年选择进京赶考。 　　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张书生遇到了乌更夫，并且在对方的鼓励下重拾信心，重新踏上了赴京赶考的道路。 　　可惜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行程刚刚来到长沙就被迫中断了。 　　按照张书生原本的计划，他是打算在附近的寺庙或者道观借宿的，因为这些出家之人一般不会拒绝书生的借宿。 　　前面的剧情发展的确如张书生预料中的一般，他很轻易的找到了一个叫做真阳观的道观借宿。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张书生却被道观的女道士——妙玉真人给看上了，并邀请他去自家的宅邸休息。 　　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桃花运，张书生自然不会拒绝。 　　相反，无论是真的看上了妙玉真人、又或只是单纯的想看看卢府的藏书，张书生都跟着妙玉真人回到了卢府。 　　同时跟着他们回到卢府的，还有真阳观的观长——真阳道人。 　　然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让身为外人的张书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先是回家的妙玉真人与卢家老爷子大吵一架。 　　随即在当天晚上，卢家大少爷的媳妇就莫名死去。 　　为此，情深意重的卢家大少爷陷入疯魔状态，口口声声嚷嚷着是卢家老爷子害死了自己的媳妇。 　　本能的察觉到自己似乎卷入了什么麻烦之中，张书生当即开口表示自己要继续上京赶考，恐怕不能在这里久留了。 　　妙玉真人对此倒也没有拒绝，反而十分热情的为其准备好各种行李物品。 　　这令张书生在惊喜之余，难免也产生了些许愧疚的情绪。 　　于是，张书生就在这种愧疚的情绪下做出了让自己后悔终身的选择——他答应了妙玉真人的请求，愿意在卢家媳妇的头七之后再离开。 　　…………………………………………………………………………………………………… 　　“然后，你们就见鬼了？” 　　从李嫣然那里得知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裴文德忍不住开口打断道。 　　“是的，那个红衣厉鬼在自己头七的那天回来了。” 　　言语中止不住的在颤抖，张书生哪怕只是回忆那一天晚上发生的情况，内心都油然而生出一股遏制不住的恐惧。 　　“接下来发生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知道当我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困在了这个鬼地方。” 　　闻言，裴文德还没有做出什么动作，一旁的小青蛇就忍不住吐了吐蛇信子。 　　“嘶！” 　　尽管小青蛇并不会口吐人言，但裴文德还是听出了它这是嘶鸣透露出的含义。 　　“呃，它觉得你隐瞒了一些重要的细节，而且它在鄙视你。” 　　看着张书生那恐惧而又好奇的目光，裴文德只得如此低声的解释道。 　　“……” 　　此话一出，场面一时陷入了无言的沉默之中。 　　“好吧！我的确是个胆小鬼，当时我其实是被那只红衣厉鬼给吓晕了过去。” 　　无奈的笑了笑，张书生此刻的表情异常的难堪。 　　被厉鬼吓晕过去、然后就被莫名其妙的囚禁在了这片鬼域之中，张书生也觉得自己的经历其实挺丢人的。 　　“那个……其实这并不算太丢人。”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现在的张书生，裴文德迟疑了一下，只能这样开口缓解了一下尴尬的气氛。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胆子面对恶鬼的。” 　　“不过，你刚刚说你被囚禁在了这间府邸是什么意思？” 　　面对裴文德及时岔开话题的做法，张书生决定用事实告诉对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像这样……” 　　说话间，张书生缓缓将自己的手臂伸向裴文德，脸上随之流露出了痛苦的挣扎之色。 　　下一秒钟，令裴文德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哧！ 　　伴随着血肉、骨骼消融的异象，张书生那条伸出大门的手臂先是消失，然后又完整的重新出现在了大门之内。 　　在这短短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张书生就完美的体会到了一次媲美凌迟的疼痛和再生过程。 　　“这……” 　　如此惊人的画面不仅惊呆了裴文德，就连见多识广小青蛇也有些惊诧于这种诡异的邪术之恐怖。 　　“看到了吧？” 　　斗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近乎虚脱的张书生用他那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说道。 　　“如果你们仅仅只是受人之托的话，我劝你们还是不要禁这间宅邸了。” 　　谁也无法保证张书生现在的情况这是一个个例。 　　万一裴文德在进入宅邸之后也同样被困在了这里，那他就真的彻底失去了救援的希望了。 　　而这也是张书生强忍着疼痛，不惜用亲身说法的方式向裴文德展现这一幕的原因。 　　“我想我知道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裴文德点头表示自己大概了解对方是个什么状态了。 　　“你不用担心我，区区的鬼域还困不住我。” 　　言罢，裴文德一脚就踏入了大门之中，一股诡异的阴风随即由院落吹向了外面。 　　“南无萨缚怛他……” 　　似曾相识的诵经之声再次在张书生的耳边回荡了起来。 　　而这一次，他亲眼看到了一抹琉璃色的佛光在裴文德的身上闪烁即逝，深深的震撼了他的心灵。 　　“唵三跋啰……” 　　在裴文德的诵念与佛光之下，宅邸中的灾厉、业障之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哪怕是张书生这种看不到“炁”的凡人，也能够明显的感受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至于小青蛇这种拥有灵视的精怪？ 　　更是亲眼见到那近乎实质化的阴森瘴气中泛起了涟漪，然后以裴文德为中心，迅速向整个宅院扩散开去。 　　这是以愿力诵念的经文之声，亦是裴文德以自身信念驱使的通灵法咒。 　　愿力显化，消怨解障。 　　行檀波罗，增福驱恶。 　　——施饿鬼食咒！ 第二十三章 六神通 　　涡……涡……涡…… 　　在肉眼不可见的视界中，如漏斗般盘踞在卢府上空的阴气骤然开始汹涌回旋，顷刻间便形成了一道遮天的阴云。 　　在这股阴云的笼罩之下，就连天上的月亮都仿佛被遮蔽了一样，毫无预兆的就突然隐匿了起来。 　　“哼！” 　　裴文德只觉得胸中一股郁闷之气骤然翻涌，便不得不停止了继续诵念带有愿力和法咒之效的经文。 　　“嘶！” 　　见状，小青蛇立马警惕的人立而起，顺着衣领就爬到了裴文德的头上。 　　只是出乎在场所有人预料的手，这间鬼域宅邸对裴文德的反抗似乎仅仅只是一种本能。 　　在月光隐匿之后，并没有更多的异象随之发生，取而代之是一种寂静到有些诡异的平静。 　　“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脸懵逼的张书生这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的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裴文德身上那一闪而过的金色光芒也就算了，为什么天上的月亮会突然消失？ 　　还有，自己刚刚感受到的那种变化又是什么情况？ 　　“看来这间宅邸的真正主人并没有反对我进来。” 　　嘴角微微上扬，裴文德深沉的凝视着卢府的院落深处，言辞间透露着自信到近乎自负的狂妄。 　　“真正的主人？” 　　尽管张书生知道裴文德说的不是卢家老爷子，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起了那个年过半百却仍旧精神抖擞的老头。 　　“你就真的不怕吗？” 　　明明是年纪比自己还要小得多的少年，裴文德此刻的表现却让张书生感到汗颜。 　　“怕？怕什么？” 　　“怕鬼？怕死？还是怕什么？” 　　说完这句话，裴文德也不等张书生回话，就笔直的朝着卢府的庭院走去。 　　事到如今，随着裴文德正式进入卢府，原本限制张书生的禁锢仿佛也随之消失了。 　　只要张书生不踏入卢府之外的地界，整个卢府好像都已经没办法限制他的行动了。 　　最起码，张书生在尝试性的踏入庭院之后，却惊讶的发现自己没有再被“遣返”了。 　　这在之前是完全不可想象。 　　因为在此之前，张书生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自己的房间和过道。 　　凡是这两个区域之外的任何一个地界，张书生一旦踏入都会出现被强制“遣返”的现象，严重一点的甚至会直接昏死过去。 　　…………………………………………………………………………………………………… 　　新康镇，目莲寺。 　　远比裴文德行动更加迅速的慧寂矗立在三世佛前，紧锁的眉头中透露着难以理解的烦闷。 　　而由赤色狐狸所化的妖娆女子，则战战兢兢的站在他的身后，丝毫敢打扰对方的静思。 　　这一路上的经历已经让妖娆女子知道，自己眼前的这个和尚并不是自己以往遇到的任何一类和尚。 　　魅惑与幻术对他不起任何作用，在拥有慈悲之心的同时却又拥有雷霆手段…… 　　毫无疑问，慧寂的行为并不能被任何的正邪准则给定义，他是真正在以自身意志践行未知道路的先行者。 　　“圆德没有回到这里。” 　　良久的沉默过后，重新开口的慧寂如此遗憾的说道。 　　“看来他还没有找到那位邪术道士……” 　　在这里，慧寂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另一个推测，那就是圆德和尚在追踪邪术道士的过程中已经死了。 　　“那……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妖娆的女子看着若有所思的慧寂，很识趣的接过话题问道。 　　“我也不知道。” 　　果断摇头的表示了否定，慧寂的确不知道圆德和邪术道士在什么地方，但他知道该怎么去找他们。 　　“不过我能找到他们。” 　　“六道众生，凡有欲念，必留痕迹。” 　　轻声的诵念着妖娆女子听不懂的话语，只见慧寂双手合十低喃，他的眉心竟然诡异的蠕动了起来。 　　紧接着，在妖娆女子震撼的注视下，慧寂眉心的位置倏然裂开，露出了一枚活灵活现的眼珠子。 　　“六神通？” 　　并不孤陋寡闻的妖娆女子第一时间便认出了慧寂眉心天目的来历。 　　那赫然就是佛家流传甚广，却只有寥寥数人能够修行得来的六大神通之一，亦是佛家修行者修行护道的本命神通。 　　——六神通·天眼通！ 　　以七轮之一的眉心轮为基础，开启能够洞悉万物规律、追溯世间痕迹的“慧眼”，这便是慧寂此刻正在做的事情。 　　比起更进一步照耀三界六道的“法眼”、乃至于传说中无所不能的“佛眼”。 　　慧寂此刻的慧眼仅仅只比建立在肉眼的“天眼”强上些许。 　　却已经能够帮助他追溯、还原发生在目莲寺的过往，进而达到某种类似于“宿命通”的神奇效果。 　　当然了，这是建立在慧寂曾经差点踏破彼岸、获得阿罗汉道果的前提下。 　　一般的修行者敢学他玩这套，只会被众生那无尽的过往与轮回所吞噬，然后变成一个连凡人都不如的痴呆傻儿。 　　“找到了！” 　　双目紧闭、眉心的竖目却灵活的转动着，慧寂并没有花太长的时间，就找到了圆德和尚留下的些许蛛丝马迹。 　　就像慧寂猜测的一样，圆德和尚既然让李嫣然去同庆寺救兵，自然也就考虑到了自己追捕邪术道士失败的下场。 　　因此，早在圆德和尚追捕邪术道士的同时，他就已经在目莲寺留下了只有慧寂这种级别的修行者才能发现的线索。 　　毕竟以邪术道士表现出的凶残，如果连自己都遭遇不测的话，其他寻常的修行者来继续追下去的话只是去送死。 　　唯有像慧寂、灵祐这样的佛门高僧，才有可能真正阻止邪术道士。 　　事实上，这也是慧寂一开始就让裴文德去长沙县，而自己选择来目莲寺的原因。 　　以裴文德目前的实力和境界，还不足以应付像邪术道士级别的存在，甚至就连找到对方藏身之地的希望都十分渺茫。 　　“跟我来，我知道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了。” 　　如此轻描淡写的说着，再次睁开双眼的慧寂也不管妖娆女子是什么态度，转身便朝着目莲寺外走去。 　　“啊呸！这该死的臭和尚！” 　　尽管万般的委屈和不情愿，可是看着慧寂果断离开的背影，妖娆女子还是一咬牙追了上去。 第二十四章 人头树 　　与此同时，长沙县的卢府之内。 　　裴文德也正式踏入了卢府那座巨大的庭院之中。 　　就和这个时代所有的富豪乡绅一样，卢府也有一个巨大到令人折舌的庭院。 　　在这个庭院之中，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带着富不可言的贵气，一看就知道是精心挑选和购置的名贵产品。 　　除此之外，这座庭院还有荷花池、落叶亭、水上小桥一类配套的设施和建筑，光看着占地就不止五、六百平米。 　　最夸张的是，在庭院接近祖屋的地方，一颗不知道是移植还是种下的百年榕树巍峨屹立着，尽显气派与繁荣之相。 　　“啧啧啧，这还真是有钱人的做派呀！” 　　难得的睁大双眼，裴文德欣赏着这古风古韵的庭院装饰，感觉自己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些有钱人会享受。 　　“毕竟是富贵之家，光这一处庭院就价值千金。”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卢府的庭院了，但一旁的张书生还是忍不住接话叹道。 　　只是单从张书生的表情来看，裴文德根本看不出对方是在感叹如此的奢侈，还是在遗憾自己没有如此富庶的家境。 　　“院落的确是个好院落，但家人就不一定是好家人了。” 　　不怀恶意的嘀咕了一句，裴文德可别忘记李嫣然曾经说过，卢家老爷子逼死自己儿媳妇的事情。 　　邪术道士固然可能是整个事件的幕后元凶，但卢家老爷子和自己儿媳妇之间的矛盾也肯定不会是空穴来风。 　　“说起这个，你对卢家的大娘子有什么印象吗？” 　　身为传闻中被卢家老爷子逼死的无辜者，死后化作厉鬼也要扰乱卢府的存在…… 　　裴文德有些好奇这位女性在张书生这个外人眼里，到底有着一个怎样的印象？ 　　“卢家大娘子？你是说那个化作红衣厉鬼的女人吗？” 　　听到裴文乐的问题，张书生先是疑惑了一下，然后便摇着脑袋说道。 　　“我从来没见过她，因为我来的当晚她就已经死了。” 　　张先生苦笑的说道，内心深处再一次的感叹了自身的不幸。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被美色迷惑，当机立断的离开卢府，估计现在也就不会有这种下场了。 　　“原来如此。” 　　裴文德并没有再过多追问什么，转而一点点靠近了那颗异常显眼的榕树。 　　只是就在裴文德靠近那株榕树的瞬间，他却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连带着表情也变得比之前更加深邃了几分。 　　“书生，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还记得乌更夫是怎么死的吗？” 　　此话一出，张书生立马骇然的睁大了双眼，神色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意味。 　　“乌更夫死了？怎么可能？他是怎么死的？” 　　一年三个问题的问出，充分表明了张书生内心的震惊。 　　同时，张书生心里也在疑惑，裴文德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难道说，自己必须知道乌更夫是怎么死的？还说是乌更夫的死与自己有关？ 　　“你发现了什么？” 　　满脑子问好的张书生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不由得顺着裴文德的目光望向了那株异常显眼的榕树。 　　“嘶！” 　　同一时间，小青蛇也适时的发出了一声嘶鸣，眼神中流露出一抹人性化的惊讶。 　　…………………………………………………………………………………………………… 　　“书生……” 　　并没有正面回答张书生的问题，裴文德只是默默转身面对他，用一种压抑而低沉的语气说道。 　　“你有没有仔细想过，为什么你会被囚禁在这间府邸之中？” 　　内心已然生出某种预感的张书生沉默不语，甚至忘了继续追问乌更夫的问题了。 　　“我的记忆……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良久的沉默之后，脑子并不笨的张书生战战兢兢的问出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明明是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问题了，裴文德却仿佛从张书生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的哭腔。 　　“你不是自己都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吗？” 　　裴文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缓缓将自己的身体从榕树的正前方移开。 　　下一秒钟，张书生眼中那株繁荣的榕树似乎揭开了某种朦胧的面纱，正式在他的面前展露出了它最真实的模样。 　　“啊！” 　　伴着张书生近乎歇斯底里的惊叫声，他这才彻底看清楚自己眼前的这株榕树。 　　这哪是什么榕树啊？ 　　这分明就是一颗长满了人头的人头树！ 　　“怎么……可能？” 　　只见在这株巨大的榕树的树干上，密密麻麻的人头被硬生生镶嵌其中，看上去就好像是从树干上长出来的一样。 　　张书生只是粗略一扫，便可以确定这些头颅的数量绝对不下百枚。 　　而在那些狰狞而恐怖的头颅之中，乌更夫的头颅赫然醒目的镶嵌在其中，看上去就好像在死前遭受到了无尽的折磨一般。 　　最关键的是，张书生在这些饱受折磨的头颅中，看到了一颗双目紧闭、面容安详的头颅。 　　“那是……我的头？！” 　　震惊、痛苦、不信、以及难言的懵懂…… 　　张书生难以置信的看着那颗被镶嵌在榕树正中央，被其它头颅众星拱月般环绕着的头颅，感觉自己的三观都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但是……我明明在这里啊！” 　　在这一瞬间，张书生的记忆回到了自己刚刚给裴文德开门的那个时候。 　　在自己开门的那一瞬间，裴文德似乎十分警惕自己，甚至不自觉的把手摸到了腰间的狗腿刀上。 　　“你……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哭丧着脸转过头了，张书生看着一言不发的裴文德，语气中充满了哀求的意味。 　　他希望裴文德能够否定自己的猜测，否定自己的说法。 　　“你已经死了。” 　　然而回应张书生的却只有裴文德无奈的点头，以及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悲悯与愤怒。 　　“早在你参加卢家大娘子头七的那一晚，你的身体就已经死了。” 　　“而乌更夫或许是为了救你，也死在了这间鬼域之中。” 第二十五章 地缚灵 　　“我……早就已经死了？” 　　语气中透露着浓浓的不可置信，尚未接受自己死亡的这个事实的张书生重复的咛喃。 　　“我怎么会就这样死了呢？” 　　“我还要进京赶考，我家里还有父母妻儿，我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呢？” 　　面对心神崩溃的张书生，裴文德的脸色也有些黯然。 　　因为在这一瞬间，裴文德想起了慧寂曾经和自己提到过的，有关于鬼怪的分类。 　　鬼怪的类型有很多，而其中最悲惨的莫过于死后忘记了自己生前的一切，甚至连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都忘却掉的鬼怪。 　　这类鬼怪通常是被自己生前愿望所束缚的冤魂，哪怕死后也久久无法离开自己的死亡之地。 　　用裴文德前世的话来说，这类鬼怪就是身世最为凄惨的地缚灵。 　　毫无疑问，张书生就是这种类型的鬼怪，而且还是那种倒霉的把自己死亡的事实都忘了的类型。 　　“阿弥陀佛！” 　　难得双手合十的悲叹一声，裴文德知道当张书生重新回忆起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的那一刻，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 　　“我的孩子……” 　　就在心神恍惚的张书生即将回忆起生前全部记忆的时候，一声幽怨、渗人的哀嚎却忽然在整个庭院中回荡了起来。 　　“还我孩子……” 　　伴随着这幽幽的怨叹之声，四周凭空刮起了一阵阴风。 　　紧接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那彻骨的阴冷令裴文德猛然打了个哆嗦。 　　“好冷！” 　　强忍着身体传来的寒冷，裴文德缓缓的把目光投向了声音的来源——那间正对着庭院的主屋。 　　“你们谁看见了我的孩子……” 　　在这场所有人警惕的注视中，一袭血色长裙、脸色却苍白如纸的女鬼赫然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滴答……滴答……滴答…… 　　淋漓的鲜血顺着红衣厉鬼的裙摆低落在地上，可她却像是毫无察觉一般，以一种怪异且恐怖的姿态一点点朝着文德他们所在的方向“挪动”着。 　　“是红衣厉鬼……” 　　只一眼，裴文德便确定这就是李嫣然口中的红衣厉鬼。 　　毕竟那冲天的怨气哪怕是个凡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就更不用说裴文德这种已经开了天眼，能够看到阴阳两界的修行者了。 　　“嘶！” 　　同样感受到了红衣厉鬼身上传来的威胁，小青蛇逐渐的严肃了起来，原本冷漠的眼神中更是透露出些许肃杀之气。 　　对于元气有着极为敏锐感知的小青蛇可以肯定，这只突然出现的红衣厉鬼绝对不是普通级别的鬼怪。 　　硬要做一个横向对比的话，就算是山君麾下最强的那批鬼怪，估计也无法与之匹敌。 　　更关键的是，小青蛇在红衣厉鬼身上感受到了一缕妖气，一缕淡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妖邪之气。 　　“我的孩子……” 　　正当在场的人因为红衣厉鬼的突然出现而愣神之际，她却已然锁定了自己的目标。 　　“为什么冲着我来？就因为我是在场唯一一个活人吗？” 　　习惯性的吐槽了一句，早就做好准备的裴文德当即挽臂、搭弓、射箭一气呵成。 　　崩！ 　　不出意外的，伴随着一阵弓弦震动的声音，疾驰而出的箭矢直接穿过了红衣厉鬼的身体，就像是穿过了一片幻象般，直接钉在了她背后的墙上。 　　“物理攻击无效吗？” 　　看着甚至连脚步都没有慢上一分的红衣厉鬼，裴文德当即拔出第二支箭矢。 　　只不过这一次，裴文德在搭弓之前先默念了一段往生咒，肉眼可见的纯阳之气随即由他的体内涌入了这只箭矢。 　　“那就再试试这一件怎么样！” 　　现如今的裴文德已经和当初不一样了，如今的他不需要再用割掌涂血这种“原始”方式给自己的武器进行“附魔”了。 　　对于初步掌握了自己体内元气流向的裴文德而言，将其导入体外的某种媒介，不过是这种能力最简单的运用而已。 　　至于裴文德为什么会默念往生咒？ 　　单纯只是他觉得往生咒可能比较合适现在的情况。 　　实际上，只要有愿力的加持和引导，裴文德念什么都无所谓，哪怕破口大骂也有着相同的效果。 　　崩！ 　　于是又是一声利箭离弦的声音，这一次红衣厉鬼似乎察觉到的危险，第一次抬头露出了她的真容。 　　苍白的脸上尽管毫无血色，却依稀能够看出其生前的美貌…… 　　不是那种倾国倾城、动人心获得绝世美颜，而是一种宛如小家碧玉般，越看越耐看的小家之美。 　　只可惜，红衣女鬼接下来的行为却和小家碧玉无论如何也扯不上关系。 　　“还我……孩子！” 　　面对这发附着了纯阳之气的利箭，红衣厉鬼猛然张开自己的血盆大口，原本还算清秀的面庞顿时变得狰狞而又恐怖。 　　咔嚓…… 　　刹那间，箭矢断裂的清脆响声传遍了整个庭院。 　　措不及防的裴文德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如鬼魅般闪身出现在其面前的红衣厉鬼便咬着碎裂的箭支，然后一爪子狠狠掏向了他的腹部。 　　“嘶！” 　　千钧一发之际，还是盘踞在裴文德头顶的小青蛇率先反应过来，立马便朝着红衣厉鬼的脸上吐出一口浓郁的毒气。 　　“啊！” 　　面对这口阴阳通用的剧毒之气，狰狞凶狠如红衣女鬼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哀嚎。 　　迫不得已之下，遭到重创的她只得暂时收回那只掏向裴文德腹部的利爪，并且反手就抓向了小青蛇的方向。 　　“无视我可是要付出代价！” 　　也就在这一刻，同样反应过来的裴文德放开了手中的复合弓，拔出一直佩戴其腰间的狗腿刀。 　　撕拉…… 　　顷刻间，散发着至刚至阳之气的狗腿刀斩断了红衣女鬼的双臂。 　　可是这还不算完，得势不饶人的裴文德旋即又猛然踏前一步，一股近乎实质化的金色烈焰在他的身上凭空燃烧了起来。 　　化气为火，聚气成罡。 　　至刚至阳，焚尽诸邪。 　　——纯阳真火！ 第二十六章 死胎 　　“啊！” 　　在红衣厉鬼那惨烈的哀嚎声中，从出场到现在还不到十秒钟的她，就赫然消失在了金色的纯阳烈焰之中。 　　整个过程出奇的顺利，顺利到一旁的张书生这时才回过神来。 　　“这……这……这……” 　　饶是张书生距离裴文德有相当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他身上冒出的那股纯阳真火的恐怖。 　　最恐怖的是，在张书生眼里强大无比的红衣厉鬼，竟然连一秒钟都没坚持住，就彻底消失在了这股火焰之下。 　　“这是纯阳真火。” 　　直到确定红衣厉鬼完全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界之中，裴文德方才转身熄灭了自身的纯阳真火。 　　“一种专门针对恶鬼的火焰，你不用害怕的。” 　　张书生自然不会相信裴文德说的话，因为他的本能在告诉他，这种火焰值得自己畏惧。 　　至于这种凶戾的火焰为什么没有误伤到自己？ 　　张书生只能归结裴文德对这种火焰的掌控力度超越了自己的想象。 　　反正有红衣厉鬼这个前车之鉴，已经记起自己死亡事实的张书生，可不敢挑战裴文德对这种火焰的掌控力。 　　“她……死了吗？” 　　也不知道是感同身受还是单纯的同情，张书生望着红衣厉鬼刚刚消失的地方，突然有些于心不忍的开口问道。 　　“她早就死了。” 　　瞥了一眼张书生，裴文德自然知道对方是想问什么。 　　“不过她的怨念还存在着，我并没有彻底消灭她的怨念。” 　　“嗯，用你能够理解的话来说就是，刚刚那只红衣厉鬼只是怨念衍生出的一个分身，并不是真正的卢家大娘子。” 　　裴文德不清楚红衣厉鬼有多少的分身，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并没有真正的消灭其怨念的源头。 　　不然这间鬼域无论如何不可能如此的风平浪静，平静的就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一样。 　　“到是你，现在能记起多少事情了？” 　　听到裴文德这么问，张书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全部，包括我是怎么死的。” 　　…………………………………………………………………………………………………… 　　在红衣厉鬼现身的当晚，张书生并不是被吓晕过去了，而是直接被杀死了。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张书生就不知道之后发生的一切。 　　因为被怨气缠绕、心有不甘的他，在死后仍然目睹了那场发生在卢府的战斗。 　　红衣厉鬼的出现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就在她现身打算杀死在场所有活人的时候，她那位已经变得疯疯癫癫的丈夫及时出现在了现场，并制止了她的杀戮。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了，这无疑是一个非常悲壮的爱情故事。 　　就算化作厉鬼也依旧爱着自己的丈夫，而丈夫就算疯了亦没有忘记自己的妻子。 　　奈何在现实世界，这样的结局是不存在的。 　　就在红衣厉鬼似乎即将被感化的时候，潜伏已久的真阳道人现身了，并且仅一招就把红衣厉鬼给打散。 　　然后，别有夙求的真阳道人直接掀开了红衣厉鬼的棺材，硬生生从尸身的肚子里剖出了一个死婴。 　　也直到那一刻，张书生才知道卢家大娘子原来已经怀孕了。 　　甚至从对方尸身那副凄惨的模样来看，她分明就是难产而死的，无论是生前死后都承受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痛苦。 　　这样也就难怪这对夫妻俩，一个死后化作厉鬼，一个活着却也疯了。 　　当然了，卢家这对夫妻深情遭受了怎样的折磨暂且不说，张书生也不知道。 　　张书生只知道在真阳道人剖出死婴之后，利用美色诱使张书生留下来的妙玉真人才算是正式现身。 　　单从张书生遗留下的记忆来看，真阳道人与妙玉真人貌似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师徒关系，而只是单纯的合作伙伴。 　　真阳道人是为了死婴而来，妙玉真人则另有目的。 　　总之两人在剖出死婴之后，在具体谈其它条件和事情的时候谈崩了，并且在这间庭院内大打出手。 　　最后的结果是，妙玉真人被真阳道人驱使恶鬼斩首，他本人则选择在这间沦为鬼域的府邸中暂时休养生息。 　　这其中还有个插曲，那就是应邀而来的李嫣然突然爆发出了山君的内丹之力，一度打破了纯阳真人和妙玉真人之间的势均力敌状态。 　　妙语真人最后会被斩首，在张书生看来也和李嫣然的突然爆发脱不开关系。 　　裴文德不知道张书生在诉说这段经历的时候，夹杂了多少自己的私人感情。 　　但可以肯定的是，最起码整个事件的大概脉络是没有错的。 　　至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和裴文德知道的差不多了。 　　死里逃生的李嫣然为了救出自己伯伯一家，跑到目莲寺找到了圆德和尚。 　　逼得在宅邸中养伤的真阳道人不得不放弃这绝好的修养之地，一边躲避着圆德和尚的追捕，一边十分仓皇开始跑路。 　　…………………………………………………………………………………………………… 　　“难怪了！” 　　在听完张书生的全部讲述之后，裴文德深深的叹了口气。 　　难产而死的孕妇、死后又被人剖腹取子…… 　　难怪刚刚那只红衣女鬼拥有如此浓重的怨气，裴文德感觉如果自己碰上类似的遭遇，怨气只会比她更加强烈十倍、甚至百倍。 　　“卢府……现在还有活人吗？” 　　裴文德此言一出，张书生顿时沉默了下来。 　　尽管清楚裴文德这句话并没有什么恶意，但这还是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张书生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 　　“活人的话，应该还有两位。” 　　好在张书生并没有沉默太久，已经慢慢接受了事实的他如此低声的说道。 　　“当时参与头七的宾客都已经死了……” 　　“但是卢家的老爷子，和那位已经疯了的卢家少爷，他们应该都还没有死。” 　　“那位卢家少爷有红衣厉鬼保护，真阳道人想要伤害他，首先就得冒着被红衣厉鬼反噬的风险。” 　　“至于卢家的老爷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张书生短暂的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用一种不太确定的口吻说道。 　　“他应该是被妙玉真人保护了起来，可他是否还活着我就不确定了。” 第二十七章 你的时辰到了 　　转眼间已经来到了后半夜。 　　卢府的街头巷尾依旧沉默而寂静，就连这个时代最常见的打更声，也从未在这里响起过。 　　“你说，妙玉……她还活着？” 　　有些惊讶的看着沉默不语的张书生，裴文德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惊讶之色。 　　“就连我这种凡人都能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你凭什么认为妙玉真人就不能变成厉鬼了？” 　　虽然被斩首的妙玉真人并不能算是“鬼魂”，但张书生却笃信，她仍然以某种方式活跃在这片鬼域之中。 　　“那……” 　　就在裴文德还想继续追问些什么的时候，张书生却突然呆愣了一下，随即便扭头看向了卢府大门的方向。 　　“嘶！” 　　还不等裴文德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头顶的小青蛇就如临大敌般睁大了双眼，一片片青色的鳞片更是如刺猬般倒立了起来。 　　“什么情况？！” 　　只可惜，当裴文德顺着张书生和小青蛇的目光望去时，却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不过裴文德相信小青蛇的预警，瞬间把警惕之心提高到最高等级，一脸紧张的注视着大门口的方向。 　　“我的时间到了……” 　　就像是解脱，又像是无奈…… 　　张书生的身体随即散发出淡淡的荧光，就如同以往那些被裴文德被超度的恶鬼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继续往里面走，那位已经疯了的卢家少爷就在他妻子的棺材旁……” 　　张书生的话音未落，裴文德就再也看不到对方的身影了。 　　连带着原本如临大敌的小青蛇也松了口气，倒立的鳞片重新放了下来。 　　…………………………………………………………………………………………………… 　　卢府的鬼域之外，正常人类看不到的视界之中。 　　“相见处便是有缘，缘结时便是因果。” 　　“三生石上断姻缘，奈何桥头了因果。” 　　刚刚消失在裴文德面前的张书生，此刻正头戴枷锁、脚戴镣铐，一脸茫然的环顾着四周。 　　“张明智，你的时辰到了！” 　　伴随着一高一低、一尖一哑的两个声音，只见黑白无常凭空显化，分别站在张书生的两侧呈押解姿态。 　　“见过两位尊神！” 　　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刚刚还有点茫然的张书生连忙拱手作揖，声音略微有些颤抖的说道。 　　“人间小节不拘，阴司大礼无用。” 　　黑面煞神的黑无常貌如其“神”，一点都不在意张书生的有意恭维。 　　“礼多人不怪，礼少心不安。” 　　反观面带微笑的白无常，却十分能够理解张书生的心情。 　　要是张书生见到黑白无常时，没有凡人应有的敬畏和恐惧之心，祂反而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还没有摆脱生前的怨念束缚。 　　“两位尊神在上，小的……” 　　直接伸手制止了欲言又止的张书生，完全洞悉了对方想法的白无常摇了摇头，语气中流露出不容置疑的神态。 　　“此乃人世之祸泛滥，当有阳间之人应劫。” 　　“尔等魂归地府，勿再干扰人世。” 　　…………………………………………………………………………………………………… 　　“刚刚那是……鬼差？” 　　直到确定张书生彻底消失之后，裴文德才轻声的向小青蛇询问道。 　　他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半年前在义庄超度那四只伥鬼的时候，裴文德也隐约察觉到了与今天类似的氛围。 　　只不过那时候的他还没有正式修行，没有开启洞悉阴阳的天眼，所以感受并不如今天这般深刻。 　　“嘶！” 　　人性化的点了点头，没办法说话的小青蛇只能用这种方式肯定裴文德的猜测。 　　那种虽属阴性，但却拥有不逊色于太阳般浩然的元气，绝对不是什么恶鬼、凶怪之流所能拥有的。 　　唯有那些代表着地府正统的鬼差阴神，才能够拥有这种与浩然正气无异的庞大阴气。 　　“果然……” 　　眼神中闪过一抹了然和明悟，裴文德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个世界与自己前世的不同。 　　除了修行者与鬼怪之外，这个世界上还真实存在着诸如阴司鬼神、六道轮回之类的概念。 　　裴文德现在比较好奇的是，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神话传说中的判官笔、生死簿，那么自己这个“穿越者”算是个什么情况？ 　　黑户？偷渡者？亦或是同样的榜上有名？ 　　当然了，更大的可能是这个世界的生死簿、判官比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神异。 　　“看上去，那些阴差鬼神似乎并没有干涉阳间的想法？” 　　这是裴文德通过观察张书生的消失得出的结论，亦是他对自己过往一些经历的判断。 　　在凡人眼里，恶鬼凶魂之流毋庸置疑是属于“鬼魂”的范畴。 　　但是实际上，阴差鬼神好像有着一套属于自己的判断，祂们通常只会出现在被超度的亡魂附近。 　　或许是人手不足？ 　　又或许对付恶鬼凶魂并不在阴差鬼神的职责范围之内？ 　　总之，除了一些专门召唤阴差鬼神仪式与法术之外，裴文德迄今还没有看到过有鬼神主动干涉人间之事的例子。 　　“不过不管怎么样，祂们来的都不是时候。” 　　轻轻的叹了口气，裴文德本来还想从张书生的嘴里得到更多相关线索的。 　　结果对方的突然消失却让这一想法成为了泡影，他只能头皮继续在这间危险的鬼域之中继续探索了。 　　好在张书生在消失之前，给裴文德提供了一条极其关键的线索。 　　那就是红衣厉鬼的丈夫、卢府的大公子——他此刻就在红衣厉鬼的灵堂前，守着自己亡妻的棺材。 　　如果裴文德能够顺利的找到他，不说能不能弄明白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也算是变相的救出了卢府的幸存者。 　　毕竟裴文德来到这里的初衷固然是防止红衣厉鬼继续伤人，对卢府是否存在幸存者并不抱有什么期待的心理，可能够多救一个人终究是好事。 　　“只希望，李嫣然能够接受自己大哥已经成了个疯子的事实。” 　　“还有卢家的老爷子，他现在到底是死是活？” 第二十八章 美人首 　　穿过卢府的前院，绕过奢华豪气的主屋，接下来便是那间专门为卢家大娘子搭建的灵堂。 　　从这间灵堂的各种装潢可以看得出来，卢家其实并不太在意这位存在感很薄弱的媳妇，就连她死后的灵堂也布置得十分敷衍。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卢家虽然不重视这个媳妇，但她的丈夫却是真的爱她爱到了骨子里。 　　“蕊儿……” 　　痴痴的倚靠在自家媳妇的棺木旁，神情木然的卢俊轻声低语着。 　　此时此刻，卢俊的确就像张书生说的那样，一副癫狂痴呆的模样，看上去就和疯子没什么区别。 　　但卢俊是否真的疯子，估计也就知道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看来你还没有完全疯吗！” 　　突然从门外传来的声音令卢俊的表情一变，那张木然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些许仇恨之色。 　　“卢萱儿！” 　　压抑而癫狂的语气中透露着无限的愤怒，卢俊抬头望向了门外的方向，牙龈都快咬出血来了。 　　“请叫我妙玉！” 　　飘渺的声音顿时一滞，然后用一种同样愤怒的语气强调道。 　　“自从你们害死他，并且把我强制送到道观出家之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卢萱儿这个人了！” 　　“现在出现在这里的是妙玉，是曾经被你们抛弃的复仇之魂！” 　　话音未落，阵阵阴风忽然从门外吹了进来。 　　呼！ 　　下一秒钟，一个孤零零的头颅赫然飞进了灵堂，飞向了咬牙切齿的卢俊。 　　“你这个疯子！” 　　电光火石之间，一袭红衣的厉鬼及时挡在了卢俊的面前，并且面目狰狞的与那颗同样狰狞的头颅撕咬在了一起。 　　“我要……杀了你！” 　　不再是如往常一样的寻找与呼唤自己的儿子，再次现身的红衣厉鬼对于这颗孤零零的头颅展现出了惊人的仇恨。 　　在这种极端仇恨的驱使之下，整个灵堂都变得阴风肆溢、寒气逼人了起来。 　　呼！呼！呼！ 　　也直到这个时候，那颗孤零零的女性头颅的真面目，才算是正式暴露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那是一颗女性的头颅，一个扎着道士发髻、眉宇之间散发着英气的女性头颅。 　　落头鬼、辘轳首、飞头蛮、美人首…… 　　无论知情者是如何称呼这种异形鬼怪的，这种鬼怪的强大和恐怖是毋庸置疑的。 　　哪怕是红衣厉鬼这种秉持着母性怨念而生恶鬼，也只能勉强与其缠斗在一起，始终无法奠定战局的真正胜负。 　　…………………………………………………………………………………………………… 　　呼！呼！呼！ 　　于是，当裴文德带着小青蛇来到灵堂附近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红衣厉鬼与美人首之间的“撕咬”。 　　之所以采用“撕咬”这个词，是因为她们之间的战斗根本不能被称之为“战斗”。 　　用最原始的抓、挠、咬、扯的方式缠斗在一起，红衣厉鬼与美人首之间的战斗完全是泼妇打架级别的。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们的杀伤力很小。 　　恰恰相反，作为两只纯粹的不能再纯粹的恶鬼，红衣厉鬼与美人首的任何一次碰撞与撕扯都散发着极强的怨念与阴气。 　　寻常人但凡被抓一下，轻则重病卧床、重则当即死亡。 　　饶是裴文德这种阳气十足又固精守本的修行者，此刻也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寒意涌上心头。 　　“嘶！” 　　唯有借帝流浆突破、主修月华精气的小青蛇没有受到干扰，反而一脸诧异地看着那颗飞舞的美人首。 　　死后化作鬼怪的人类，小青蛇没少见过。 　　毕竟她曾经的宿敌可是山君，麾下的伥鬼数量之多、种类之广，完全可以组成一只标准的海陆空多军种部队了。 　　可是无论是怎样的鬼怪，它都是在自己前身死亡的那一刻才诞生的。 　　尽管这些鬼怪们可能继承了自己生前的部分意志和记忆，但归根结底它们仍旧不能被视为生前之人的延续。 　　然而这颗美人首不同，她分明拥有着属于自己生前的完整意识。 　　并非死后逐渐形成的自我、也不同于红衣厉鬼那种偏执的疯狂…… 　　美人首的行动目标很明确，那就是突破红衣厉鬼的阻拦，闯入那间摆放着灵柩与牌位的灵堂。 　　“她就是张书生口中的‘妙玉’吗？” 　　骇然的瞪大了双眼，裴文德看着那只明显与一般鬼怪不同的美人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那位可能还没有死透的妙玉。 　　“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把自己硬生生炼化成鬼怪的邪术？” 　　一眼就看出了那颗美人首的本质，因为裴文德从慧寂的口中听说过类似的情况。 　　在慧寂的说法中，并不是所有鬼怪都诞生于人类死亡之后，也有一些鬼怪在人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被孕育了。 　　这样的鬼怪一旦宿主死亡，就会立马借助自己生前的怨念，达到寻常鬼怪难以企及的状态。 　　显而易见，妙玉生前应该就是修行了类似的邪术。 　　所以她才能在被真阳道人斩首之后仍旧存活，甚至变得比自己的生前更加强大而恐怖。 　　“又是一个外来者？” 　　就在两只鬼怪之间的战斗进行的如火如荼的时候，飞舞的美人首却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一样，朝着裴文德的方向看了一眼。 　　下一个瞬间，在战斗中占据上风的美人首果断抽身离开，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消失在了裴文德的视野之中。 　　只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文德的错觉，他总感觉那颗美人首在离开之前恶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就好像自己的出现坏了她的好事一样。 　　“嘶！” 　　见状，远比裴文德更加敏锐的小青蛇毫不犹豫的从他头上弹射而起，紧随其后的也蹿出在了他的视野。 　　“小青？” 　　来不及制止小青蛇的异常行为，裴文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就这么追着美人首消失了。 　　“蕊儿！” 　　同样被这一连串的意外情况搞得有些措手不及，可身处灵堂之中的卢俊却选择了无视裴文德这个外来者，一脸悲伤、哀戚的上前想要抓住红衣厉鬼。 　　“……” 　　默默的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红衣厉鬼眼中的仇恨随着美人首的消失逐渐退散，然后又重新变成了那副癫狂的神色。 　　“我的……孩子……” 　　轻声的低叹了一声，红衣厉鬼旋即也消失在了偌大的灵堂之中。 第二十九章 卢家过往 　　“你……也是误入这里的人吗？” 　　久久无言之后，卢俊终于从红衣厉鬼消失的现实中回过神来，转而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裴文德。 　　“也？” 　　敏锐地捕捉到了卢俊话中的关键词，裴文德觉得自己眼前这位中年人，貌似没有张书生说的那么“疯癫”？ 　　最起码，现在这个阶段的卢俊是可以交流的对象，而不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除了我之外，还有人出现在这里过吗？” 　　听到裴文德的问话，卢俊却像是一点都没听出对方的话外之意一样，肯定的点点头。 　　“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姓乌的更夫也来到过这里。” 　　“只不过他最终还是被我的妹妹——卢萱儿给杀了，连头都种在了外面那棵大树下。” 　　明明是说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话语，卢俊却像是再说些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声音甚至没有一丁点的情绪起伏。 　　“反正你过一会也得死，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卢俊此话一出，裴文德终于明白为什么张书生会说这家伙是个疯子了。 　　【这家里，难道就已经没有一个正常人吗？】 　　内心如此泛起了嘀咕，裴文德最终还是选择老老实实的坐下来听故事。 　　反正小青蛇已经去追美人首了，而红衣厉鬼貌似在有意躲着自己的丈夫……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灵堂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裴文德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总结、归纳自己今晚碰上的事情。 　　………………………………………………………………………………………………………… 　　卢俊和蕊儿相识的时间其实并不长。 　　不过他们相知相识的过程，在这个时代却显得颇为传奇，堪称一部经典的戏文曲目。 　　一直以来，卢俊都是卢家一脉单传的嫡子，从小就接受卢老爷子的严厉教育，并且他也不负所望的成为了家里最杰出的子弟。 　　不说一岁能言、两岁能写，卢俊在四五岁的时候也已经大概通读了大部分常用的文字，只待学龄年纪就可以去私塾研读四书五经了。 　　然而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场突然起来的疾病却夺走了他的视力，让他从此双目失明、自暴自弃。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束冠’的年纪……” 　　常年的失明让卢俊早已没了同龄人的阳光与活跃，性格越发阴郁的他根本就不想接触任何外界的事物，更不想让别人看到这样如同废物一般的自己。 　　直到卢老爷子擅自做主，为卢俊定了一门婚事冲喜，这样碌碌无为的日子才算真正的结束了。 　　这似乎是这个时代的大户人家的固定做法。 　　当初的李立富就是这样娶走卢兰的，这才有了如今的李嫣然，有了裴文德今天出现在卢府鬼域的事情。 　　“说实话，我一开始并不喜欢蕊儿……” 　　“因为那只是我父亲单方面做的决定。” 　　卢俊从不认为卢老爷子真的懂自己的心思一样，但他也知道自己父亲在这个家的权威，自己反抗只会换来更多无意义的强制“枷锁”。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卢老爷子从不问卢俊喜欢什么，他只是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硬塞给卢俊。 　　“唯有这一次，我不讨厌我父亲替我定下的这门亲事。” 　　尽管一开始只是为了给冲喜才取的妻子，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卢俊发现自己居然喜欢上了这个活泼善良的女孩，喜欢上了对方那婉转清脆的声音。 　　人如其名，活泼、好动蕊儿就如同一瓣盛开的花朵，给卢俊早已失去生机的生活注入了从未体会过的芬芳与活力。 　　“可能是冲喜确实见效了，我的眼睛也从那时候开始逐渐也可以看清楚东西了。” 　　平静的声音依旧述说着，但裴文德却分明从卢俊的语气中听出了压抑已久的痛苦和悲伤，以及那种得而复失的愤怒。 　　“但我更庆幸的是，我找到了这辈子值得我守护的人。” 　　卢俊不清楚这是不是所谓的“爱情”。 　　因为在这个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他只知道自己是幸运的，蕊儿这位媳妇比自己之前想象中的要好上太多了。 　　聪慧、活泼、而且还十分善解人意，除了不能生育之外，蕊儿比卢俊遇到的任何一位女性都要适完美。 　　说实话，卢俊本身并没有对子嗣的强烈渴望。 　　奈何他的父亲卢老爷子是一个传统的老人，加之又有潭州李家的前车之鉴，导致他对子嗣的看重甚至已经达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 　　吃药、拜佛、纳妾、乃至逼迫自己儿子休妻…… 　　在得知自己的儿媳妇没办法生育之后，卢老爷子用尽了一切自己所能想到的手段，却始终无法得偿所愿。 　　“所以即为了她，也是为了今后能安心的过日子……” 　　静静的抚摸着自己躺着自己妻子的石棺，只见一行清泪已然顺着卢俊的眼角滴在了上面。 　　“我决定考取功名，离开这个家、离开那个掌控了我半生的父亲。” 　　为了摆脱家族的束缚…… 　　为了摆脱自己那个顽固的父亲…… 　　人近中年卢俊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居然在短短几年之内就熟读科举的经学典籍，成功考取了进士。 　　“我本以为我们终于可以过上自己喜欢的日子了……” 　　“可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当我再次接到家里来信的时候，得到的却是她病逝的消息。” 　　说到这，趴在石棺上的卢俊已然泣不成声，原本就受到刺激，有些疯癫的他变得更加癫狂了。 　　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面对裴文德这个必死之人，一贯要强的卢俊终于不再伪装自己的心绪，第一次将自己心中的积郁毫无保留的爆发了出来。 　　“……” 　　嘴唇不禁嚅嗫了一下，裴文德很想继续说“节哀”。 　　但这两个字真到了嘴边，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裴文德十分清楚，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不需要任何的安慰，他现在需要的只是想要一个可以倾诉、发泄的对象。 第三十章 人身蛇尾 　　正当裴文德在默默倾听卢俊的倾诉时。 　　卢府某处隐秘的假山之后，一条尺许的青鳞小蛇正昂首注视着远方。 　　这条清明小蛇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追着美人首消失的小青蛇，它现已经追到了美人首消失的地点。 　　这是一间远离庭院和主屋的厢房。 　　从这里的装饰和摆件可以看得出来，这里很久没人在这里居住过了，四周的花草都开始杂乱无序的生长了起来。 　　“嘶……” 　　冷冷的吐着蛇信子，哪怕不需要对妖气的敏锐感知，小青蛇也能够看出了这里的不正常之处。 　　明明是一户热闹的乡绅富贵之家，却独独留下宅邸的一角没人打扫，这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正常情况。 　　更遑论，小青蛇在接近这间厢房后的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妖气。 　　此前也正是因为受到这种妖气的指引，内心充满好奇的小青蛇才会甩开裴文德，单独追踪那颗诡异的美人首。 　　那种似曾相识的妖气…… 　　似乎来自于已经死亡的山君？ 　　“嘶……” 　　如此思索着，青蛇决定在裴文德那边出现什么意外状况之前，先一步探索这间厢房。 　　不过，在正式探测这间厢房前，小青蛇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沙沙沙…… 　　伴随着骨骼摩擦地面的声响，只见本来尺许的小蛇在爬行的过程中逐渐变大、变粗，最后竟变成了一条两米多长的青蛇。 　　更关键的是，随着青蛇身体的不断增长，它那些青色的鳞片也开始散发出了诡异的氤氲之色。 　　“嘶！” 　　不过眨眼的时间，此前那条小巧可人、宛如宠物般的小青蛇，就变回了曾经那条恐怖的青鳞大蛇。 　　沙沙沙…… 　　自从小青蛇获得画皮那一刻起，就一直在摸索着如何化形。 　　而在偷听了灵祐禅师的讲道、吞食了乙木之精后，小青蛇更是成功的在自己的体内构筑起了能够主宰身体变形能力的根窍。 　　想当初，裴文德在开启根窍时，都能够令肉体得到了脱胎换骨般的升华。 　　像小青蛇这种精怪一旦构筑起号称“万法之基”的根窍后，发生的变化只会比身为人类的裴文德更加夸张。 　　令自己身形发生改变，变得比原身更大或者更小，只不过是其中一种最简单的变化。 　　此时此刻，小青蛇配合着自己捡来的千面画皮，正在提前拥有一部分真正化形成功的妖怪才能拥有的能力。 　　哧！ 　　在宛如蛇蜕一般的声响中，体型已经超过两米的青蛇不安的扭动着自己的身体，一团团仿佛肉瘤般的疙瘩也随即从它的体内冒出。 　　噗……噗……噗…… 　　从骨骼到血肉，再到筋络，那一团团肉瘤就好像正在成形的器官，意图模拟出了一个人类应有的“姿态”。 　　——首先成形的是手臂。 　　一个呼吸不到的功夫里，在蛇类本来已经退化的前肢位置上，一对似爪非爪的双手赫然伸出，在青鳞的覆盖下犹如妖魔般恐怖。 　　——紧接着就是上半身的完全化形。 　　只见小青蛇参照着自己曾经遇到过的人类女性形象，一点点的变化出一幅妙龄少女该有的各种特征。 　　修长的美颈、削瘦的肩膀、乃至于略有弧度的胸部…… 　　小青蛇几乎惟妙惟肖的模拟出了自己想象中的身姿，除了那张依旧带着蛇鳞、略显狰狞的脸庞。 　　“咦？” 　　在小青蛇那张有着蛇类特征的脸孔的映衬下，一些在正常人类女性身上显得十分“美好”的特征，如今却流露出了一种异样的狰狞和妖艳。 　　最重要的是，当小青蛇缓缓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变化仅限于上半身。 　　在这狰狞而妖艳的青鳞上身之下，一条青色的蛇尾异常显眼的拖行在地上，一点也没有变成双腿的迹象。 　　“是修为还不够吗？” 　　颦眉一皱，难得开口说话的小青蛇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现在这半人半蛇的形态。 　　显而易见的，小青蛇对自己这次不完整的“化形”很不满意。 　　因为就算是借助画皮的力量，自己好歹也算是一个拥有了百年修为的蛇精，结果居然连最基础的“九窍之形”都无法完全变化出来。 　　“也罢，反正我现在也不急着渡劫，慢一点也好。” 　　只是轻声的低喃了一句，小青蛇就又一次恢复成了自己那副冷漠的神色，然后自顾自的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厢房。 　　沙沙沙…… 　　蛇身依旧在缓缓蠕动着，小青蛇那半人半蛇的姿态则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消退，直至最后变成了一袭青衣的少年模样。 　　——千面画皮·青衣皮囊。 　　…………………………………………………………………………………………………… 　　同一时间，潭州境内的某处密林深处。 　　带着妖娆女子的慧寂在经过小半天的搜索和追踪之后，也终于找到了圆德和尚与真阳道人留下的蛛丝马迹。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圆德和尚的一条断臂，与真阳道人留下的一具遗骸。 　　“阿弥陀佛！” 　　动手捡起那条残缺的断臂，慧寂凝视着旁边那具完全枯死、老朽的尸体，面色坦然的低诵了一声佛号。 　　“这就是……那个牛鼻子？！” 　　同样站在枯死、老朽尸体的面前，赤色狐狸所化妖娆女子则显得格外的咬牙切齿。 　　“他居然就这么死了？这么轻易的死在了这里？” 　　“他毁我表妹一生之恨、灭我沩山狐族之仇，就这样了结了？！” 　　妖娆女子心有不甘的咆哮着，言语中透露出的仇恨与愤怒简直化作了实质的火焰。 　　“阿弥陀佛！” 　　再次低诵了一声佛号，慧寂方才从妖娆女子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她为什么要寻找这位邪术道士的原因。 　　“因果孽报，自有轮回。” 　　“这道人虽然舍去了自己的皮囊，可他的元神并没有重入轮回。” 　　简单的解释了一下自己“看”到的情况，慧寂转而把目光投向过远处的某个山丘。 　　“妄图以化鬼邪术突破阴神极限、成就阳神，这本就是被天地所不容的邪道。” 　　“这道人如今恐怕已经与鬼物无异了……” 　　“你还有亲自报仇的机会。” 第三十一章 石棺镇尸 　　卢府的灵堂之中。 　　正当卢俊继续讲述着自己与妻子的过往时，一直在默默旁听的裴文德却突然注意到了一个异常。 　　【那是……】 　　不动声色的挪动一下自己脚步，裴文德这才意识到，卢俊似乎有意无意的挡在了自己和那具棺材之间。 　　不过这并不妨碍裴文德的继续观察，因为他的视力早在开启了根轮后就得到了大大的强化，足以媲美后世最顶级的飞行员。 　　【果然是符咒？】 　　裴文德定心一看才发现，那具摆放在灵堂正中央的石质棺椁好像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除了材质是采用比较罕见的大理石之外，这具石质棺椁的表面还镂空雕刻着各种各样的花纹，如符咒又如祭文，显得十分的诡异。 　　尽管裴文德正式修行的时间并不算长，可有着灵祐禅师与慧寂和尚这两位佛家大能的指导，他对于一般的符咒还是有着比较明确的认知的。 　　那具石棺上雕刻的花纹明显就是道家的符咒，只是不清楚到底是哪个流派的。 　　【这就有点奇怪了吧？】 　　一般来说，这个时代比较流行的是木质棺椁。 　　哪怕是像卢府这样的富裕之家，也很少人会专门把一块巨石做成一具整棺的。 　　更别说，这具棺椁表面还雕刻着类似于咒文的浮雕，这是生怕怕自家人死的不够彻底诈尸吗？ 　　考虑到红衣厉鬼似乎的确在死后“诈尸”了，裴文德不得不怀疑，石棺表面那些镂空雕刻的花纹或许的确是防止诈尸用的？ 　　可这样一来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疑问，棺材的东西通常是需要提前准备的。 　　特别是像这种特质的石制棺材，明显不是赶工可以做出来的东西。 　　换而言之，卢家就好像早就知道自家会死人、而且死后还会诈尸，所以早早的就准备了一副刻满了符咒的石棺。 　　【这中间的问题太多了，感觉还是有些地方说不通？】 　　【如果是为了防止诈尸的话，这对石棺明显没有起到自己该有的作用？】 　　【是这些符咒没起到作用？还是当初雕刻这具石棺的家伙本身就是个半吊子？】 　　微微皱了下眉头，裴文德觉得卢府的这滩浑水可能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深。 　　…………………………………………………………………………………………………… 　　“喂？你还在听我说话吗？” 　　正当裴文德继续思索着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的时候，卢俊却仿佛注意到了对方的走神一样，忽然提高音量大喊一声。 　　嘭！ 　　霎时间，原本平静的棺椁毫无预兆的抖动了一下。 　　“……” 　　见此情形，原本就十分警惕的裴文德当即骇然大退一步，随即把目光投向了好像没事人一样的卢俊。 　　“你应该知道……人鬼有别吧？” 　　短暂的犹豫了一下，明显想到了什么的裴文德如此对卢俊问道。 　　“你的妻子早就死了，那只红衣厉鬼已经不是你的妻子了。” 　　“还是说，你打算一辈子守着这具已经异变的尸体？” 　　裴文德此话一出，刚刚还喋喋不休的卢俊当即便面色阴沉下来。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脸色阴沉如鬼怪般的卢俊低声吟喃，就好像在面对杀妻仇人般凶狠。 　　“我当然知道，我想之前的乌更夫应该不是‘误入’这里的吧！”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裴文德这里却采用了肯定的语气。 　　“他应该也是发现了红衣厉鬼的‘源头’，这才来到这种灵堂之中的。” 　　说到这里，裴文德停顿了一下，随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然后他就和现在的我一样，被你拦在了这里。” 　　“甚至乌更夫是否真的是被美人首杀死的，这应该也是必须存疑的一点吧？” 　　“毕竟说起杀人，美人首会杀人，你希望保护的那只红衣厉鬼同样也是杀人无数的恶鬼。” 　　裴文德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乌更夫的死与红衣厉鬼有关，但他也不需要证据来证明这一点。 　　裴文德的所言所行仅仅只是在刺激卢俊，让这位本就精神不正常的家伙彻底清醒过来。 　　“啊！” 　　“不可能！” 　　“我的妻子不可能杀人！” 　　“她只是暂时睡着了而已！”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裴文德的预料，原本就陷入半癫狂状态的卢俊被他这么一刺激，立马发疯似的朝着他扑了过来。 　　噗！ 　　趁着两人肢体交错的瞬间，裴文德毫不犹豫一记标准的擒拿锁住了卢俊。 　　“给我老实呆着点，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你会不会受伤什么皮肉之苦！” 　　面对卢俊这种近乎疯子的偏执狂，裴文德可没有耐心一点点的开导对方。 　　直接将其制服，然后去弄清楚那具石棺到底是怎么回事，才是最符合裴文德性格的做法。 　　撕拉！ 　　随手扯下了挂着的一袭白帘，裴文德三下五除二便把还在挣扎的卢俊绑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 　　任凭卢俊如何的挣扎，力量远超常人的裴文德都以一种举重若轻的姿态将其轻松压制。 　　“在我处理好那只红衣厉鬼之前，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吧！” 　　卢俊与红衣厉鬼之间的爱情固然凄美，可红衣厉鬼此前杀人的行径同样是毋庸置疑的。 　　裴文德如今又不是前世的那个凡人，内心有了自己坚持与意志的他可不会出现什么“三观跟着五官跑”的情况。 　　生前那位名为“蕊儿”的女性确实可怜，但她已经死了。 　　现在出现在裴文德眼里的，只有那只杀人无数、手段血腥的红衣厉鬼。 　　“之前在庭院的时候让你给跑了，现在就让我彻底的‘超度’你吧！” 　　双手结成一个金刚伏魔之印，脸上露出悲悯之色的裴文德如此低喃道。 　　“尘归尘、土归土。” 　　“世间万物自有轮回，愿你来世不必再嫁到这种人家了。” 　　当裴文德正式来到那具石棺面前的时候，石棺里的存在也仿佛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末日”，再次不受控制的颤动了起来。 　　嘭！嘭！嘭！ 　　一声又一声的撞击声在灵堂中回荡着，却丝毫不能影响裴文德接下来的行动。 　　——金刚伏魔印·大慈悲手！ 第三十二章 神通者 　　“安息吧！” 　　金色的光芒在裴文德的双手一闪而过。 　　下一秒钟，他便隔着棺盖一掌劈向了里面的未知存在。 　　如果这一掌劈实了的话，哪怕隔着一个石制的棺盖，蕴含着纯阳之气的金刚伏魔印也能够直接影响到里面的恶鬼。 　　到那个时候，裴文德再掀开棺盖，被困在里面的恶鬼自然不会再构成什么威胁了。 　　然而裴文德心里清楚，事情肯定不会如自己预料中那么顺利，红衣厉鬼是不可能放任自己破坏她的棺椁的。 　　呼！ 　　电光火石之间，令人齿寒的阴风再次席卷了整个灵堂。 　　紧接着，一袭红衣的女鬼不出裴文德预料的再次现身，凭空出现在了棺盖之上。 　　“我的……孩子……” 　　依旧如之前两次现身那般低声呼唤着，但这次的裴文德却明显感受到了一股惊人的恶意——那是专门针对他的恶意。 　　“就等着你现身了！” 　　毫不犹豫的翻转双手，只见裴文德原本劈向石棺的攻击迅速化掌为拳，砸向了近在咫尺的红衣厉鬼。 　　砰！ 　　猝不及防之下，红衣厉鬼直接用脸硬接裴文德的一拳。 　　“啊！” 　　霎时间，红衣厉鬼的身上表面开始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灼烧痕迹，就宛如被阳光照射的鬼怪一般。 　　就连那些原本正在滴落的鲜血，都散发出了宛如尸体腐烂般的恶臭。 　　这才是真正的裴文德，一个心思缜密的裴大胆。 　　只可惜，裴文德的反应固然迅速，却并不影响红衣厉鬼的凶狠。 　　“还我……孩子！” 　　只见越发狰狞的红衣厉鬼完全无视身体出现的灼烧痕迹，硬是用那双异变成恶爪的双手抓向了裴文德的腹部。 　　同样的攻击，裴文德可不敢学红衣厉鬼的做法，自大到用自己的身体去硬接。 　　所以尽管有些无奈，裴文德却还是及时向后撤步，以毫厘之差闪过了那双凶恶的爪击。 　　“还我孩子！” 　　刹那间，阵阵阴风化作实质的酷寒。 　　得势不饶人的红衣厉鬼猛然张开那张血盆大口，竟然吐出了一口近似于黑雾的阴寒之气。 　　“看来你是忘了之前是怎么‘死’的了！” 　　见此情形，裴文德倏然深吸一口气，三团炽热的金色火焰立时在他的头顶、双肩显现了出来。 　　汹！ 　　以怒火为引、以阳气为根。 　　只一瞬间的功夫，三团至阳至刚的真火便驱散了那股黑色的阴寒之气。 　　不仅如此，当这三团金色的火焰虚为实之时，甚至还以这些阴气为“柴薪”将整个灵堂都烧的温暖起来。 　　“魂归地府吧！” 　　于是，当裴文德骤然一声厉吼。 　　那团燃烧至极致的纯阳真火立时冲天而起，衍化出了三张表情略有不同、但却同样象征着“愤怒”的人脸。 　　——纯阳真火·忿怒之相！ 　　裴文德在经过长时间的修行之后，终于完全掌握了自己的觉醒的第一项神通。 　　比起单纯的将阳气聚集、点燃的纯阳真火，三张呈现出“忿怒之相”的火焰面容中蕴含了裴文德的意志与愤怒。 　　火焰为阳、意志为阴，阴阳相和方能发挥出纯阳真火真正的威力。 　　“啊！” 　　在三张“忿怒之相”的围攻之下，红衣厉鬼只得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因为比起此前的纯阳真火，夹杂了裴文德意志与愤怒的“忿怒之相”才能够被称之为真正的神通。 　　而能够肆意驾驭如此恐怖的纯阳真火的裴文德，在修行者中还有这另外一个称呼——神通者。 　　比起必须遵守各种严苛的条件与规定，才能够驱使天地鬼神之力为自己所用的法术。 　　像裴文德这样的神通者初始或许并不算强大，但却胜在一个能力千变万化、使用随心所欲，并且不需要付出任何的代价。 　　…………………………………………………………………………………………………… 　　“蕊儿！！！” 　　此时此刻，被裴文德都捆绑在旁边的卢俊目眦欲裂。 　　奈何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红衣厉鬼在纯阳真火中挣扎着、嘶吼着，然后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咳咳……” 　　同样听到了自己身后卢俊的咆哮，有些力竭的裴文德无奈的咳嗽一下，一脸无力的嘟囔道。 　　“明明是在做好事，结果却搞得我像反派一样的。” 　　裴文德说的是实话，卢俊的妻子早就死了，现在残留在这里的只是她生前怨念的化身。 　　裴文德用纯阳之火燃尽红衣厉鬼的做法，虽然不能从根本上化解她的怨念，却也能够最大限度解脱她的灵魂，让其的魂魄重归地府去投胎。 　　哪怕退一万步来说，裴文德心慈手软、不下杀手，留下红衣厉鬼也只会造成更多的杀戮。 　　特别是像卢俊这种长时间与红衣厉鬼接触的凡人，不仅最后会被阴气感染而死，死后也同样会成为一只新生的恶鬼。 　　到时候遭受苦难的无辜者只会更多，后续的处理也只会更加的麻烦。 　　因此，裴文德的做法固然略显残酷，却是当前这种情况下最简单、最便捷的处理方式。 　　“可恨的小子！我要杀了你！” 　　“我发誓，我一定要杀了你！” 　　轻轻的叹了口气，裴文德最终选择对卢俊的怒吼置若罔闻。 　　因为比起如何面对卢俊的恶意，裴文德现在还有更重要的善后工作要处理——阴气可以被纯阳真火燃尽，但红衣厉鬼身上的怨念却没有那么容易消散。 　　“南无阿弥多婆夜……” 　　随着裴文德缓缓的闭上双眼，他诵念的往生咒开始在灵堂回响了起来。 　　“哆他伽多夜……” 　　每诵念一句带着愿力的往生咒，灵堂中的怨气就会消散一分，裴文德的大脑也会闪现出一些自己从未见过的场景。 　　不过好在裴文德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 　　因为就与裴文德此前超过那些超鬼一样，那些不断在他大脑中闪回的场景，其实就是“蕊儿”这一存在临死前的走马灯。 　　“哆地夜他……” 　　随着往生咒的持续，裴文德所能看到的走马灯也越来越多。 　　只是令裴文德倍感惊讶的是，这位被卢俊称为“蕊儿”的存在，她貌似并不像对方想象中的那么单纯。 第三十三章 狐妖蕊儿 　　蕊儿原名狐蕊儿。 　　没错，你们没有看错，是“狐狸”的狐，而非古月“胡”的胡。 　　因为狐蕊儿原本就不是人类，而是一只天赋异禀、修行了近百年的狐妖。 　　作为沩山狐族的天之骄子，狐蕊儿就如同当初在张家村被裴文德发现的三只小狸猫一样，天生就拥有着一定的神通和道行。 　　对于这种父母本就是妖怪的动物来说，它们只需要开启灵智，便能够轻而易举的踏入修行的门槛。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狐蕊儿的前几十年就是在沩山狐族的帮助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炼成九窍之躯、进而化作人形。 　　如果按照正常的情况，狐蕊儿将有可能成为百年来最有可能突破狐族本身的界限，长出第二条尾巴的天狐苗子。 　　到那个时候，狐蕊儿将拥有比人类更加完美的九窍之躯，成为传说中“非祥瑞即灾祸”的天狐。 　　奈何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意外，狐蕊儿在三十年前某次独立外出的时候，被一个精通邪鬼之术的邪术道士给盯上了。 　　不得已之下，狐蕊儿为了躲避那位邪术道士的追捕，擅自闯入了山君的地盘。 　　结果可想而知，巅峰时期的山君根本就是一只残忍四杀的妖魔。 　　它可不会管狐蕊儿是不是自己的同类，不仅将其重创，甚至还差一点就把她变成了自己的伥鬼。 　　好在最后关头，祸水东引的狐蕊儿暴露了邪术道士的存在，这才勉强从山君的手底下侥幸逃脱。 　　只可惜，先前与山君的战斗令狐蕊儿身负重伤，只能奄奄一息的变回狐狸的原形。 　　于是，宛如话本小说中的情节顺理成章的出现了。 　　尚且年幼的卢俊在自家的院子里发现了昏迷的狐蕊儿，不忍其死去的他瞒着自己的父亲，悄悄的把其圈养在了自己的房间。 　　从一开始的警惕，到随后的习惯，再到最后的依恋…… 　　狐蕊儿不知不觉间，似乎对这个救了自己的小男孩产生了某种情绪。 　　从那一刻起，狐蕊儿就知道自己陷入了情劫之中。 　　凡修行者在突破法相元神之境时，都会因自身的元气波动与因果业报，产生所谓的“三灾五劫”。 　　而情劫就是像狐蕊儿这种多情的狐妖，最容易碰上的劫难之一。 　　渡劫成功则突破瓶颈、更进一步。 　　渡不过去则道行修为大退、此生再难精进半步。 　　清楚知道这一点的狐蕊儿顿时心生畏惧，选择在某个漆黑的夜晚不告而别，从人类社会重新回归到了山林之中。 　　…………………………………………………………………………………………………… 　　当狐蕊儿再次得到卢俊的消息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有余。 　　这时的卢俊已经年近束冠，却因双目失明而没有任何一个良家女子愿意嫁给他。 　　加之卢俊自己的自暴自弃与颓废，卢家老爷子决定听信巫师神婆的话，找一个身份次一点的寒门女子给他冲喜， 　　说实话，当狐蕊儿得知这一消息时，很难用言语来形容她当时的后悔与无奈。 　　因为根据她了解到的情况，原来在自己离去的那一晚，尚且年幼的卢俊大哭大闹了一场，之后更是因感染恶极而双目失明。 　　狐蕊儿无意去纠结这其中到底有几分是天意，她只知道自己这辈子可能都再也无法逃过这份情债了。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可想而知，伪装成普通民女的狐蕊儿成功嫁进了卢府，并且用法术一点点的治好了卢俊的眼睛。 　　只是，狐蕊儿虽然早就做好了深陷情劫的准备，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情劫会以这样的方式到来。 　　结婚十余年始终无法生育子嗣，这在极端保守且充满了封建大家长作风的卢家老爷子眼里，简直是一件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 　　所以卢家老爷子曾不止一次提出要直接休了自己的儿媳，然后让卢俊多多纳妾、开枝散叶。 　　奈何，卢俊的性格就和卢家老爷子如出一辙。 　　不仅直接拒绝了休妻和纳妾的要求，甚至放言除了狐蕊儿生的孩子之外，他绝对不会承认别的女人给自己生的孩子。 　　恰巧就在这时，卢家的二小姐、早就已经在道观出家的卢萱儿回家了，并且一语就道破了狐蕊儿的狐妖身份。 　　不过自称“妙玉真人”的卢萱儿并没有趁机曝光狐蕊儿，反而给她提供一个新的选择——变成真正的人类。 　　通过易形换容、削骨化肉的方式，重塑狐蕊儿现在的身躯，把她身上那些属于狐妖的血肉完全转化成人类的血肉。 　　到那个时候，狐蕊儿自然能够怀上卢俊的孩子，给卢家延续香火。 　　站在一个外人的角度上，卢萱儿这种等同于让狐蕊儿放弃百年道行、完全变成一个凡人的做法，毋庸置疑是另有目的的。 　　但当时已经被欣喜冲昏头脑的狐蕊儿却失去了以往的机警，毫不犹豫的就同意了这种冒险的做法。 　　然后……悲剧就发生了。 　　卢萱儿的确没有欺骗狐蕊儿，她的的确确通过这样的方式成功怀孕了。 　　可是卢萱儿没有说明的是，这几乎是要狐蕊儿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孕育出一个新生儿。 　　再加之，卢家老爷子不知道在哪听信了风言风语，觉察到自家媳妇是妖怪的事实。 　　居然去巫师神婆那里专门求了一份驱邪除妖的符水，并且悄悄的下进了卢萱儿的日常饮食之中。 　　放弃了百年道行、又有身孕的狐蕊儿哪经得起这番折腾？ 　　因此在卢俊外出考取进士期间，狐蕊儿毫无意外的暴毙而亡了，然后就有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收到消息回家的卢俊癫狂发疯…… 　　红衣厉鬼头七回魂…… 　　真阳道人剖腹取子…… 　　卢萱儿被恶鬼斩首…… 　　经历了那疯狂的一夜之后，整个卢府都沦为了废墟。 　　尤其是在圆德和尚与真阳道人随后的大战中，那些被击杀的恶鬼的怨念与阴气不散，以卢府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鬼域。 　　凡是意图在晚上靠近这个街区的凡人，都会被这里的怨气与阴气所捕获，逐渐成为这个鬼域的一部。 第三十四章 百鬼夜行 　　“这就是真相吗？” 　　沉默的消化着有关于狐蕊儿的所有走马灯，这几乎可以说是裴文德历次以来，接受到的信息最多、同时最全面的一次走马灯了。 　　狐蕊儿的生平事迹几乎完全被囊括其中，甚至还包括了她死前的浓浓不甘和愤怒。 　　也正是因为这样，裴文德受到的冲击远远强于之前的几次，一度让他产生了自我认知上的错觉。 　　好在修行了无心定之后，裴文德对自我的认知得到了空前的强化，这才没有被那些来自于狐蕊儿的记忆片段给抹杀了自我。 　　不过通过这次的走马灯，裴文德倒也算是弄清楚了自己这种通过诵念往生咒、获取死者生前走马灯能力的的“缺陷”。 　　面对那些拥有着强大执念的冤魂恶鬼，如果没有坚定的自我认知，很容易就会被它们给影响到，从而令其获得另一种意义上的“新生”。 　　裴文德可不想变成变成精神错乱的疯子，更不想拥有独立于自我之外的第二人格。 　　所以面对这种“缺陷”，裴文德必须得想办法解决才行。 　　轰！ 　　就在裴文德思考之际，一声巨响忽然从灵堂外传来。 　　下一个瞬间，一条青鳞大蛇从庭院中赫然腾空而起，并且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嘶鸣声。 　　“嘶！” 　　宛如雷鸣、宛如音爆…… 　　在这恐怖的声响之中，无数颗头颅同样冲天而起，形成了令人惊惧的“百首夜行”的画面。 　　巨蛇腾空、百首飞舞！ 　　对峙而立的双方在这一刻惊动了全城，让整个长沙县的人都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纷纷抬头望向了卢府的方向。 　　“那是什么？” 　　“救命啊！有妖怪！” 　　“是之前闹鬼的卢府！” 　　“……” 　　…………………………………………………………………………………………………… 　　那么，如府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让我们时间退回到一刻钟之前，也就是青衣少年刚刚踏入那间偏僻的厢房的时候。 　　“这就是你藏身的地方吗？” 　　只见化身青衣少年的青蛇抬头环顾着这间厢房，冷峻的眼神中看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 　　“用裴文德的话来说就是，这里比我想象中的要‘普通’多了。” 　　从表面上来看，这似乎只是一间女子的闺房。 　　各种梳妆用品、胭脂水粉整齐的码放着，就好像它们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了一会儿，还会再回来一样。 　　“一点灰尘都没有，看样子你是经常在使用这些东西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青衣少年忽然扭头看向了一侧的梳妆台。 　　或者更确切的说，青衣少年是在看梳妆台上的那面光滑无比，宛如异宝般的铜镜。 　　“……” 　　没有任何人回应青衣少年的问题，但它却好像一点都不着急似的继续盯着那面铜镜，表情淡定而漠然。 　　“蛇妖，你我无怨无仇，为何要追根结底？” 　　良久的沉默过后，美人首的声音终于忍不住从铜镜中传出。 　　紧接着，只见那面铜镜表面竟然泛起了一圈圈涟漪，那颗扎着道士发髻的女性头颅就这么诡异的显现在了上面。 　　“就凭你学了山君的伥鬼之术。” 　　死死的盯着面无表情的青衣少年，美人首一时间竟分不清对方说的是真的假的。 　　“就因为这个？” 　　咬牙切齿的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愤怒，美人首想过一万种自己被蛇妖盯上的原因，却万万没想到它盯上的居然是“断首之术”。 　　“就因为这个。” 　　冷冷的点了点头，山君是青衣少年的宿敌，它自然要弄清楚对方独有的伥鬼为什么会流传下来。 　　“当然，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我迟早会知道的。” 　　冰冷的眼神中透露着淡淡的杀气，青衣少年从来都不是那种谋而后定的角色。 　　比起谨慎且有急智的裴文德，青衣少年的一贯做法就是以力压人、以势压人，它相信美人首不是那种嘴硬到不怕死的家伙。 　　“如果你是山君的敌人的话，那么我们或许可以联手。” 　　深知这些妖怪们残忍、嗜杀的本性，美人首不敢犹豫的如此说道。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再决定我们之间的关系。” 　　简单、直接是青衣少年的习惯，就像它对敌我关系的认知一样——猎物与同类。 　　当然了，现在也许还得加上“裴文德”这个特殊的例子。 　　毕竟裴文德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算不上是青衣少年的同类，但两者之间的也绝对不是猎人与猎物之间的关系。 　　…………………………………………………………………………………………………… 　　就和张书生此前说过的一样。 　　美人首的本体是卢萱儿，或者说她的前身是卢萱儿。 　　美人首诞生于卢萱儿的灵魂与身体，却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卢萱儿。 　　这一切的起始还得从几年前，卢家老爷子强行把自家闺女送到道观说起。 　　就和外界传闻的一样，卢萱儿会选择前往道观出家，并非她自己的意愿，而是被卢家老爷子给强行送过去的。 　　只是和外界传说不同的是，卢萱儿之所以被卢家老爷子送去出家，是因为她当时与一个外地来的书生私通了。 　　在得知了这件事情之后，大为震怒的卢家老爷子连夜命人封锁消息，然后强行把卢萱儿扭送到了附近的道观出家。 　　至于那位于卢萱儿私通的书生？ 　　当时就被卢老爷子命令仆人给打死了，外人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书生的存在。 　　从那个时候起，卢萱儿就发誓正式与卢家恩断义绝了。 　　因为卢家老爷子之所以急着把卢萱儿送去道观出家，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她本人着想之外，更多还是不想家族的声誉出现污点。 　　这是典型的封建大家长思想，亦是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固有观念。 　　比起个人的存亡，封建时代的大家长更在乎的是宗族的荣辱，哪怕这个给宗族带来污点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可以说，在卢萱儿被宣布出家的那一刻起，她的名字就已经被从族谱上删除了。 第三十五章 小青发飙 　　卢萱儿在被迫出家之后，内心却始终怀着对卢家的恨意而活着。 　　这种强烈的恨意在卢萱儿遇到真阳道人时达到了巅峰，为此她甚至不惜甘愿充当做对方的实验品，实验种种尚未完全成功的化鬼邪术。 　　而这位真阳道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追捕狐蕊儿的那位邪术道士。 　　在被狐蕊儿引入山君的地盘之后，邪术道士不仅凭借着自己的邪鬼之术逃出生天，甚至还开始模仿山君完善自己的邪鬼之术。 　　卢萱儿化身美人首的“断头邪术”，就是邪术道士在山君的伥鬼之术的基础上，炼制出的强大鬼怪。 　　施展这种邪术的首要前提，就是需要宿主拥有媲美鬼怪的怨念与恨意。 　　然后施术者借助这股怨念与恨意，在宿主原有的身体基础上，孕育出一个与自己相似的鬼怪意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有点类似于裴文德认知中的第二人格或者精神分裂。 　　但是和第二人格不同的是，这个鬼怪意志在宿主活着的时候并不能干涉身体的控制权，而是以一种类似于心魔的方式存在。 　　直到狐蕊儿头七回魂的那天夜晚，卢萱儿这才意识到，原来真阳道人打从一开始就是冲着狐蕊儿来的。 　　接近自己，不过是对方为了达成这一目的而行事的手段而已。 　　反观狐蕊儿，尽管是妖怪出身，却自始至终的都在维护自己。 　　哪怕是自己误导她易形换容、削骨化肉，最终沦为了彻彻底底的凡人，她也一直没有责怪自己。 　　自己想要报复卢府没错，可狐蕊儿一直都是无辜的。 　　醒悟了这一点的卢萱儿选择与真阳道人正式翻脸。 　　她无论如何能接受，自己在害死狐蕊儿之后，还要让其承受剖尸取婴的悲惨下场。 　　结果可想而知，真阳道人又怎么可能不对卢萱儿这样的“实验品”保留后手呢？ 　　真阳道人连底牌都没用上，只是经过一番简单的试探之后，就直接驱使卢萱儿体内已然成型的恶鬼意志，轻易的赢得了这场战斗的最终胜利。 　　从那一刻起，身为人类的卢萱儿被斩首了，取而代之的是化作美人首的卢萱儿诞生了。 　　…………………………………………………………………………………………………… 　　“也就是说，你不是真正的妙玉？” 　　早就通过张书生的讲述知道一部分事情真相的青衣少年如此问道。 　　“不，我是妙玉，但卢萱儿也是妙玉。” 　　铜镜中的美人首微微扬起嘴角，如同真正的大家闺秀般矜持而温柔的笑着。 　　“我与卢萱儿同源而出，拥有相同的肉体、相同的灵魂、相同的记忆、乃至于相同的怨恨……” 　　说到这里的时候，美人首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轻声细语的说道。 　　“不然的话，我也不会继续真阳道人为敌了。” 　　闻言，青衣少年只是略微撇了一下嘴唇。 　　与真阳道人继续为敌或许是事实，但眼下这颗美人首几分是因为卢萱儿，又有几分是为了自己，那估计就只有天知道了。 　　“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其实和山君其实并没有太大关系。” 　　这次轮到铜镜内的美人首点头了，她可不想与青衣少年这样能够化形的蛇妖为敌。 　　“大王能够明白这一点，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与美人首想象中的情形截然不同。 　　“的确是再好不过了，看来我下手也不用再顾忌什么了！” 　　此言一出，铜镜内的美人首骤然收缩瞳孔，一脸惊骇的抬头望向了大过跨上前来的青衣少年。 　　“你……” 　　美人首的话音未落，青衣少年那化作青鳞利爪的手臂就已经伸向了铜镜。 　　哧！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青衣少年竟硬生生穿过了铜镜表面泛起的涟漪，一把抓住了藏身在里面的美容首。 　　“妖物！你这是在找死！” 　　电光火石之间，美人首那轻声细语的温柔变成了如雷霆般的怒吼。 　　汹！ 　　恍惚间，整个铜镜在这一刻变作了一尊巨大的青铜门，一下子便把来不及反应的青衣少年给吸了进去。 　　…………………………………………………………………………………………………… 　　“这就是你的藏身之地吗！” 　　一个呼吸的时间过后，适应了那种眩晕感的青衣少年重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宛如仙境般烟雾缭绕的环境。 　　静谧的环境、葱郁的树林、弥漫的雾气…… 　　一眼望去，青衣少年只觉得内心的杀意都平复了不少，颇有一种大彻大悟、遁入空门的感觉。 　　至于刚刚还被青衣少年抓在手里的美人首？ 　　此刻也已然再度腾空飞起，并且恶狠狠的盯着下方的青衣少年。 　　“妖物！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面对美人首那恶狠狠的威胁，下方的青衣少年却只是嗤然一笑。 　　“我虽然接触的人类不是很多，但架不住有个古灵精怪的人类一直在套路我。” 　　“所以，我一开始就看穿了你想要拖延时间的想法。” 　　漠然的眼神重新孕育起了杀意，只见青衣少年缓缓抬头仰望天空，就像是在宣誓主权般轻声诵念了起来。 　　“我不喜欢被动挨打，更不喜欢你那隐藏着的恶意。” 　　“从你对裴文德流露出恶意的那一刻，你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听到青衣少年这么说，正在空中飞舞的美人首方才意识到，原来对方的敌意是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的。 　　“简直是个可笑理由！” 　　思及至此，出离愤怒的美人首低声嘶吼着。 　　仅仅只是因为自己瞪了裴文德一眼？ 　　这条蛇妖就不依不饶的追到自己的秘境之中，还扬言要杀了自己？ 　　这世界上哪有这么离谱的事？ 　　“可笑吗？” 　　“我倒是觉得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 　　再次化作半人半蛇的半妖形态，小青的眼角开始涌出一抹血色的弧光，并且带着冷然的杀意死死的盯着美人首说道。 　　“拖了这么长时间，拿出你的底牌来吧！” 　　“不然的话，你恐怕马上就要死在这里了！” 第三十六章 菩提佛光·金刚界 　　时间重新回到一刻钟之后。 　　“小青？！” 　　一脸惊愕的看着卢府上空那条飞舞的青鳞大蛇，裴文德忍不住惊讶地叫出了声。 　　尽管从未见过真正见过这种形态的小青蛇，但裴文德却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那种冰冷的表情，除了小青蛇之外，再不可能有其它蛇类可以拥有了。 　　“你等一下，我马上来帮你！” 　　顾不得石棺中还隐藏着什么秘密，裴文德当下便朝着庭院的方向冲了出去。 　　“我死的好惨……” 　　“来陪我吧！” 　　“你一定很好吃……” 　　“……” 　　很快，那些漫天飞舞的落头鬼们也注意到了这个突然冲出来的人类。 　　比起化身青鳞大蛇的小青，裴文德这个人类在落头鬼们的眼里显然是一个软柿子。 　　于是，那些距离裴文德较近的落头鬼们纷纷转移目标，如饿虎扑食般扑向了还在冲刺的裴文德。 　　“滚开！” 　　见此情形，凶悍惯了的裴文德也不惯着它们，当即对它们展开了反击。 　　砰！砰！砰！ 　　只见裴文德一手结印、一手持刀，如砍瓜切菜般打飞了数个意图接近自己的落头鬼。 　　那些被裴文德赤手空拳打翻的落头鬼还算好。 　　蕴含着纯阳之力的金刚伏魔印固然恐怖，却还远远没达到一击击杀落头鬼的地步。 　　可那些被裴文德用刀劈开的落头鬼就惨了。 　　锋利的狗腿刀配合邪魔辟易的纯阳之力，哪怕落头鬼们拥有着超强的防御力，也被当场劈的脑花四溅。 　　这恐怖、糟心的一幕映入眼帘，饶是身为始作俑者的裴文德亦不忍直视，只能强忍着恶心快步向前继续冲去。 　　“那有个人类！” 　　“我要杀了他……” 　　“快，我要去尝尝他的味道！” 　　“……” 　　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多的落头鬼发现了裴文德这个人类，一个个疯了似的朝着他猛扑过来，尽显凶恶与残忍的本性。 　　只可惜，这些普通的落头鬼的实力根本就没办法与红衣厉鬼、美人首这相提并论，所以在纯阳之力这种天然克星面前也没有一丁点反抗之力。 　　砰！砰！砰！ 　　只消片刻的功夫，裴文德便杀出重围，冲入了卢府的庭院之中。 　　尽管没有那种十步杀一鬼、百步不留行的潇洒。 　　可裴文德在冲出灵堂的这个过程中，表现出的杀戮效率却丝毫不逊色于那些传说中的剑客，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 　　“又来一个找死的！” 　　正在驭使落头鬼们围攻青鳞大蛇的美人首自然注意到了下方的裴文德，那如入无人之境般的姿态可谓是令人印象深刻。 　　“给我先杀了他！” 　　美人首已经认出了裴文德——那就是让青鳞大蛇对自己赶尽杀绝的元凶。 　　虽然还不知道青鳞大蛇与裴文德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但抱着绝对不能让对方好过的想法，美人首当即决定召集了自己麾下的大部分主力围攻裴文德。 　　至于眼下这条腾空的青鳞大蛇？ 　　美人首虽然没有必胜对方的把握，可暂时拖住它一段时间还是可以的。 　　呼！ 　　霎时间，阵阵阴风化为实质，原本就冷冽的夜晚更是在这一刻直降十度。 　　这些落头鬼原本就是被美人首诱惑、杀死的人类，如今又得到了巨量阴气的强化与增幅，实力强度骤然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汹！ 　　好在裴文德也不是普通人，至刚至阳之气瞬间便化作金色的烈焰，然后以熊熊燃烧之势驱逐自己周身的恶鬼。 　　“聚气化罡，纯阳诛邪！” 　　紧接着只听裴文德一声怒吼，喷薄而出的纯阳之气在刹那间笼罩了整个庭院。 　　而那既虚幻又真实的金色烈焰，则成为了这庭院中唯一瞩目的存在。 　　——纯阳真火·烈火燎原！ 　　“把我当成软柿子！？那你们这就是想错了！” 　　双眼怒目而视，煌煌之威震慑百鬼…… 　　笼罩在金色烈焰之下的裴文德就宛如一尊降世的怒目金刚，一举一动之间就摧毁了数只以图围攻自己的落头鬼。 　　“区区鬼物……” 　　不过就在裴文德打算更进一步，用自身的纯阳真火彻底焚尽整个庭院之时，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他呆愣在了原地。 　　“那是？” 　　伴随着熊熊燃烧的金色烈焰扫荡出一片清静之地。 　　裴文德放眼望去，却在那群落头鬼之间看到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头颅。 　　“乌更夫？” 　　脸上布满了重刑犯才有的刺青墨刑，明明是闭着眼睛给人一种睁眼便要杀人的感觉…… 　　那颗头颅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新康镇的乌更夫。 　　“这……”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裴文德猛然扭头看向了庭院旁边的那株大榕树。 　　只见这株原本生长着无数颗人头的人头树身上，一个个坑坑洼洼的窟窿醒目的留在树干表面，看上去颇有一种满目疮痍的感觉。 　　而那些飞舞的落头鬼们，就是原本镶嵌在人头树上的人头。 　　只是让裴文德震惊的还不止这一点。 　　因为在巨型榕树的树干中央，张书生的头颅却依旧双目紧闭、神色安详的镶嵌其中。 　　“难道？” 　　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妙，裴文德的直觉在这一刻预警了。 　　正所谓反常既为妖。 　　在落头鬼们纷纷离开栖身的榕树之际，张书生的头颅却仍然是牢牢的镶嵌在其中，这中间肯定有什么猫腻。 　　“闪开！” 　　来不及进行过多的思考，裴文德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直接放开了自己手中的狗腿刀，然后狗腿刀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操控了一般，伴着嗡嗡作响之声赫然飞舞了起来。 　　——旁门七法·百步飞剑！ 　　同一时间，双手得到解放的裴文德一手结金刚印、一手结伏魔印，双掌交错合十间迸发出七色的菩提佛光。 　　汹！ 　　在这七色的菩提佛光的照耀之下，那些原本就在纯阳真火中挣扎的落头鬼们终于忍不住向后退散，并且发出了比被真火灼烧时还有痛苦的哀嚎之声。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不再藏私的裴文德面目威严而肃穆，那七色的菩提佛光随着这声宛如金刚咆哮的低吼声中，化作了一道笼罩方圆百米的梵音结界。 　　——菩提佛光·金刚界！ 第三十七章 不动明王心咒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周身有飞刀环绕，脑后有佛光普照…… 　　此时此刻，裴文德的形象比任何神像佛雕都还要威严几分，宛若真正的不动明王降世化身一样。 　　尤其是那种不怒而威的气场，根本就不是那些泥塑所能模拟还原的出来的神威。 　　“啊！这是什么光？！” 　　“快逃！别拦着我！” 　　“我的头……” 　　“……” 　　在这股足以驱散一切邪祟的菩提佛光之下，任何来不及后撤的落头鬼通通被其净化。 　　就算是那些侥幸逃脱的落头鬼们也幸运不了多少，被困在了金刚界之中没多久，就紧随其后的飞刀给劈成了两半。 　　“这里是人间，容不得你们这些恶鬼胡来！” 　　声音煌煌如雷音，佛光赫赫如珠晖…… 　　当裴文德再次抬起头、怒目圆睁之时，整个庭院都陷入了一种异样的寂静之中。 　　唯有那漫天的佛光还在不断向外扩散，令整个县城的百姓都看到了这如同神佛降世般的一幕。 　　………………………………………………………………………………………………………… 　　“心咒？！” 　　只一瞬间，正在与青鳞大蛇缠斗的美人首便认出了裴文德现在的咒语。 　　大惊之下的美人首甚至忘了近在咫尺的敌人，一脸震惊的望着这片席卷了整个庭院的巨型金刚结界。 　　好在青鳞大蛇也被此刻的裴文德给惊呆了，一时间场面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居然是神通者的心咒？” 　　神通者的“心咒”并非什么佛经典籍、也不是什么咒语法术，而是一种更加高级、全面的东西。 　　要知道，寻常的咒语再强大，也不过是借助天地鬼神的力量行事。 　　必须严格遵循某些要诀和规定，不然很容易招来天地鬼神之力的反噬。 　　但神通者的“心咒”却不同，那是具备了神通的修行者对自己神通进一步开发的结果，是一种完全随心所欲的力量。 　　至于美人首和青鳞大蛇是如何认出“心咒”的？ 　　这除了神通与法术之间的巨大差异之外，还得归功于裴文德刚刚诵念的那句咒语。 　　通常而言，施展神通是不需要念咒的，因为那本身就是修行者自身的能力。 　　而需要施咒的法术，不管佛家还是道家，都将咒语分为四段。 　　第一段是鬼神的真名，第二段是使用的口令，第三段、第四段则是真正可以驱使天地鬼神的秘令。 　　就拿道教最出名的那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来说。 　　前一句就是借力的对象，后一句则是使用的口令。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指挥一支军队一样，首先你得先喊出军队的名称番号，然后叫他们在什么地方快点集合，又或者怎么集合。 　　唯有当军队阵列集合完毕之后，接下来的第三段、第四段、乃至于更多的“命令”才是指挥他们的关键。 　　驱邪、避凶、趋吉、延寿等等，之后这一系列“命令”便是每个流派的不传之秘，亦是法术的真正力量之源。 　　而裴文德刚刚的那段咒语，乍听下去是没什么异常的。 　　可仔细一想，对方固然诵念了“不动明王”的尊号，但后一句却没有借助不动明王的力量的意思。 　　相反，裴文德这两句咒语与其说是召唤鬼神之力“咒语”，倒不如说是一种对自我的暗示。 　　暗示自己的潜意识，裴文德将和传说中的“不动明王”一样，以“慈悲之心”行“金刚手段”，无限度的发挥出菩提佛光的潜力。 　　一个向外部借力、一个向自己借力。 　　这就是普通咒语和心咒的最大区别，也是一般法术和强大神通最大区别。 　　心咒乃心声，只要心静通神，就算是随口骂人的脏话也有着降妖伏魔的威能。 　　心不静、神不通，就算你高呼诸天神佛的尊名，也无法动用任何咒法。 　　当一个神通者拥有了自己的心咒，起码意味着他在“位格”上是与天地鬼神同等的，可以利用咒语极大强化自身的神通。 　　“恶鬼！受死！” 　　电光火石之间，下方的裴文德再次展开了行动。 　　只是和美人首想象中不同的是，裴文德并没有趁机攻击自己，而是驱使着加持了菩提佛光的狗腿刀，笔直的飞向了那株巨大榕树。 　　“不！” 　　哪怕是在青鳞大蛇的猛攻下依旧保持冷静的美人首，这下瞬间破防了。 　　只见神色惊惧的她愤怒的嘶吼着，那浓郁的恨意仿佛要将裴文德彻底撕碎了一般。 　　“果然，那个书生会被你看上，然后成为这里的地缚灵不是什么巧合！” 　　丝毫没有被美人首影响意思，听到对方凄厉叫声的裴文德反而肯定了自己心中猜测。 　　这株被美人首培育起来的人头树，肯定不单单只是对方杀人埋尸、培养手下的工具，里面一定还隐藏着别的什么秘密。 　　“嘶！” 　　仅仅迟疑了千分之一秒都不到，比裴文德更清楚那株榕树异常的青鳞大蛇便发出了雷鸣般的嘶吼，率先一步拦在了美人首的身前。 　　因为青鳞大蛇自铜镜的秘境脱身之后，就是从这株巨大的榕树中钻出来的。 　　也就是说，美人首闺房的那面铜镜仅仅只是一个“门户”，那座隐藏了无数落头鬼的秘境就是这株榕树。 　　裴文德要是能在这株榕树身上发现任何的异常，青鳞大蛇一点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你们这些可恶的外来者，通通给我去死吧！” 　　尽管青鳞大蛇没有说话，美人首却仿佛从它那人性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句话——这次轮到我拖住你了。 　　见此情形，面目狰狞的美人首终于彻底的癫狂了。 　　为了阻止裴文德毁坏那株巨大的榕树，美人首不惜放弃自己视之为生命的美貌，展现出了媲美地狱恶灵般的凶恶形态。 　　“啊！” 　　恍惚间，剩下的落头鬼们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一样，疯狂的涌向了美人首。 　　然后借助盘踞在卢府的庞大阴气，这些数量庞大的落头鬼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硬生生化作了一尊由无数颗头颅拼凑而成的“女性巨人”。 　　“外来者！去死！”X99 　　构成身体的无数个头颅异口同声的咆哮着，那震天的气势令整个大地都为之一颤。 第三十八章 山君门徒、涅槃成佛 　　与此同时，就在长沙百姓因卢府的巨变而恐惧不已的时候。 　　潭州境内的某处密林深处，慧寂也带着那位妖娆女子，成功找到了真阳道人与圆德和尚。 　　这是一处密林的悬崖边，地势险峻暂且不说，单单这一路山道的艰难就不是普通人可以克服的。 　　“阿弥陀佛！” 　　此情此景之下，只剩下一条胳膊的圆德和尚正盘腿坐在悬崖边的巨石上，就宛如长在上面的石雕一样。 　　“你终于来了。” 　　当圆德和尚在见到慧寂之后，原本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了下来，一道道阴邪鬼祟之气随即从他体内散发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一脸惊诧的看着比起高僧、更像是恶鬼的圆德和尚，赤色狐狸所化的妖娆女子先是一愣，随即便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在圆德和尚身上，妖娆女子感受到了曾经那位灭了尾山狐族一族的妖道的气息。 　　可眼前这位圆德和尚显然不是那个妖道，不然对方也不可能就这么静静的盘坐在这里，等待着自己和慧寂的到来。 　　“以身为笼、以己为囚……” 　　静默的站在距离圆德和尚不远处的地方，慧寂的脸上则流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以你的修为，又何必如此呢？” 　　闻言，以金身囚禁了真阳道人一缕阴神的圆德笑了，而且笑得十分的灿烂和坦然。 　　“往大了说，这假道士修了化鬼邪术，拥有着近乎不死的能力。” 　　“除了这具金身之外，我想不出其它可以彻底囚禁、消灭他的办法了。” 　　说到这，圆德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往小了说，师父对我有养育和教导之恩。” 　　“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让师父的内丹落入这种邪祟之手，更不用说他还妄图伤害我师父的遗孤。” 　　一言不发的望着圆德和尚，不管是慧寂、又或是他身后的妖娆女子，都因为他的一番话而陷入了沉默。 　　“阿弥陀佛，这个世上难道就没有什么你可以留恋的东西吗？” 　　慧寂的语气深沉而悲悯。 　　因为他知道，如果圆德想活下去的话，以他的道行根本不可能发展到与真阳道人同归于尽的地步。 　　毕竟苦行僧这种修行方式，哪怕在佛家都可以算得上比较极端了。 　　其生命力之顽强，就连某些极端的旁门邪术都无法比拟。 　　“你要这么说的话，好像还真没有？” 　　微微咧起嘴角，圆德依旧保持着那坦然的笑容，就好像即将迎来死亡的不是自己一样。 　　“从当初逃难到目莲寺，然后被我师父收养，我这一生都没有留下什么值得记忆的东西。” 　　“反倒是这段时间的经历，却成为我毕生难忘的回忆。” 　　声音中充满了感慨的意味，圆德终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找到了自己这辈子存在的意义。 　　“原来我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一事无成的孤儿了。” 　　“现在的我……也能够像我师父一样，用自己的能力去拯救他人了。” 　　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圆德和尚现在的思想已经成功由渡己转化为度人，在内心深处完成了自己的升华。 　　“这假道士意图开启地府的大门，妄图用颠倒阴阳的方式让自己成为鬼神。” 　　“但是他的阴神如今已被我囚禁在体内，接下来只需要你超度我们，地府的阴神自然会将我和他一同带入地府。” 　　话及至此，圆德的眼神突然看向了旁边那位妖娆女子。 　　“唯一遗憾的是，你恐怕没办法亲自报仇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刻圆德已经成为了与真阳道人一心同体的存在。 　　所以他自然知道对方在卢府借住期间，曾蛊惑卢家老爷子杀害自己儿媳的事情。 　　之后的真阳道人更是丧心病狂的借助人类官府的力量，大举围剿沩山狐族，意图用它们的内丹作为开启地府大门的“钥匙”。 　　………………………………………………………………………………………………………… 　　“……” 　　旁边突然泣不成声的妖娆女子暂且不说。 　　慧寂望着对面这位天生具有慧根，却最终因为自身过往而走向自灭道路的和尚，由然的生出一种无力之感。 　　“你真的没必要做到这种涅槃自灭的程度……” 　　“你既然已经给我留了信息，那么等我到来，他自然无处可逃。” 　　这不是慧寂的自负，而是一个单纯的事实。 　　只要真阳道人没有正式突破阴神之境，成就阳神、化身鬼神，慧寂就有一万种方法让他逃脱不得。 　　“我可以等，但那些无辜的受害者等不了。” 　　“以这假道士的疯狂，每多等一刻钟，就有无数的无辜受害者因其死亡。” 　　圆德和尚说的同样是事实，这一路上他已经见识过太多因自己的迟疑，而被真阳道人硬生生吸干了所有阳气的无辜受害者。 　　圆德和尚知道，如果继续任由下去的话，对方迟早会重返长沙县，正式开启那道通往地府的大门。 　　到那个时候，长沙县、乃至于整个潭州都将沦为鬼域，成为酆都那样万鬼纵横的人间鬼城。 　　“快点动手吧！” 　　长长的舒了口气，圆德和尚的眼神自始至终的坚定无惧。 　　“记得在超度完我和这个假道士之后，去处理一下长沙县那扇通往地府的‘大门’。” 　　听到圆德和尚这么说，慧寂忽然眯了下眼睛，敏锐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等等，你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处理掉？” 　　以目前的时间线来看，如果长沙县真的存在那扇所谓的“通往地府的大门”的话，圆德和尚在长沙县的时候完全有时间自己先处理掉才对？ 　　他为什么会留下这么大的祸患，任由那扇大门继续存在，反而自己一直追踪真阳道人？ 　　“因为我下不去手……” 　　难得的露出了悲伤的神色，只见圆德和尚毫不隐瞒的低声叹息道。 　　“非生非死、非人非妖，三界六道、天地不容。” 　　“也许只有像你这样曾经踏足过‘彼岸’的存在，才有可能帮它获得真正的解脱吧！” 第三十九章 带我走吗？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当美人首变成一尊由无数颗头颅组成的畸形巨人的时候，卢府那边又出现了新的意外情况。 　　卢府庭院外正在发生的那场妖魔大战暂且不说。 　　单单就说卢府的灵堂中，那位被裴文德捆绑丢在地上的卢俊。 　　“……” 　　放眼望去，只见一缕缕肉眼可见的阴气正从刻满了符咒的石棺中溢出。 　　原本在裴文德的威慑下不断出现了撞击声早就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宛如婴儿啼哭般的狐鸣之声。 　　“爹？” 　　正当卢俊不知道接下来该发生些什么的时候，一个熟悉的人影忽然在那弥漫的阴气中显化了出来。 　　此刻此刻，映入卢俊眼帘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卢府真正的掌权者，亦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罪魁祸首。 　　“俊儿……” 　　就像是刚刚从梦中惊醒一般，卢家老爷子迷茫的把目光投向了被捆绑在地上的卢俊。 　　“我……这是怎么了？” 　　颤颤巍巍的举起自己的双手，卢家老爷子刚想伸手想要触摸的卢俊，却意外的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触碰到对方。 　　“我……难道已经死了？” 　　眼神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正当卢家老爷子开口继续说点什么。 　　却见被捆绑着的卢俊忽然脸色一变，先前的欣喜瞬间被惶恐和不可置信所取代了。 　　“爹！果然就像萱儿说的那样，是你害死的蕊儿吧？！” 　　蕊儿头七回魂那天夜晚发生的事情瞬间涌上心头，脸色骤变的卢俊一下子就记起了那些刻意被自己遗忘的记忆。 　　在过往的记忆涌上心头的同时，卢俊的神智似乎也恢复了些许的清明，不再像之前那般偏执与疯狂。 　　“那只是一只狐妖……” 　　面对自己儿子的质问，刚刚还一脸不可置信的卢老爷子似乎又恢复了自己“大家长”式的威严，用一种平静中夹杂着些许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强调道。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蕊儿不是普通人，因为普通人怎么可能治好我眼疾呢？” 　　“但就算蕊儿是狐妖，那也是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取回来的娘子，是卢家的媳妇！” 　　愤怒的咆哮着，卢俊简直恨极了自己父亲这幅“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的模样。 　　在卢俊看来，自己前半生的种种坎坷都是因为父亲所谓的“为了你好”，而现在就连自己的妻子也成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的牺牲品。 　　“知道萱儿为什么会看上那个放荡的李书生吗？” 　　“因为那就是她对你的一种反抗！” 　　奋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卢俊仿佛用尽了自己一生的力气在嘶吼，语气中那股不甘和愤怒之情足以让任何围观者慨然。 　　“我们不是您的傀儡！也不需要您替我们做出抉择！” 　　神色平静的凝视着声嘶力竭的卢俊，卢老爷子却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 　　“我是你们的父亲，我有义务保护你们。” 　　此话一出，原本还在挣扎的卢俊倏然停止了挣扎，只是一脸颓然的跪在了地上。 　　“你管这叫……保护？” 　　卢俊听着自己语气依旧高高在上的父亲，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妄图带着蕊儿逃离这个家的想法是何其的可悲。 　　因为卢老爷子根本就不可能放任两人离开这个家，更不可能放任他们自由自在的生活在一起。 　　“那您可知道，蕊儿已经怀上了我的骨肉？” 　　一生的情绪在这一刻都燃尽了，卢俊只是绝望的跪在地上，然后抬头仰望着自己的父亲——那个主宰了自己一辈子的男人。 　　“就是因为她怀上了那个孽种，我才更不可能留下她。” 　　从卢俊现在的视角看去，卢老爷子此刻的神情是那么的决绝而冷然，就好像他说的不是自己的孙子，而是一个怪物一般。 　　“我们卢家祖辈清明，我是绝对不会让那种妖孽污了卢家的声誉的。” 　　卢老爷子此话一出，卢俊顿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一种对自己、对父亲、对家族的无言悲凉。 　　“我本不想让你知道这一切的，可谁叫你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回来？” 　　眼看卢俊露出了如此绝望、悲凉的神色，卢老爷子的脸上也不禁闪过一抹隐隐的不忍，但随即就被习惯性的严肃取代了。 　　“如果你晚一点回来，事情就不会……” 　　话音未落，一声突兀的轻笑却打破了卢家老爷子的话。 　　“呵，原来这就是‘家人’在你心中的地位。” 　　………………………………………………………………………………………………………… 　　“呵，原来这就是‘家人’在你心中的地位。” 　　“我突然有些后悔让你见俊哥最后一面了。” 　　在卢俊那震惊的眼神中，一只白皙的手掌赫然穿过卢家老爷子的胸膛，让他在痛苦中重新化作阴气消散。 　　毕竟卢家老爷子只是借助阴气化形的魂魄，本身并没有任何怨念与仇恨的支持。 　　因此在构成自身的阴气被驱散之后，他自然也化作了最原始的魂魄形态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蕊儿？！” 　　望着那只白皙的手掌，卢俊骤然瞪大了双眼，本能的脱口叫出了自己妻子的名字。 　　“喲，瞧瞧这是谁？” 　　只听伴着一声轻吟的笑声，本来空无一物的屋子忽然多出了一阵清香。 　　“居然哭成了这幅大花脸，这可一点都不像是我认识的卢家大少爷呀！” 　　倏然间，那只白皙的手掌翻转一下，一道窈窕秀丽的身影也随之出现在了卢俊的面前。 　　“蕊儿？真的是你吗？！” 　　呆呆的凝视着那道似曾相识的身影，卢俊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当然是我了，这才几天没见，你就把我给忘了吗？” 　　轻纱白裙、面如嫣红…… 　　眼下这个被卢俊称为“蕊儿”的女子，赫然与裴文德之间遇见的红衣厉鬼有几分相似之处。 　　或者说，眼下这位女子本就是红衣厉鬼褪去怨恨与执念之后，变成的正常鬼魂的模样。 　　只不过与如同幽魂般的卢家老爷子不同的是，再度现身的蕊儿无论是身体的虚实程度，亦或是对现实的干涉能力都与常人无异。 　　“夫君，你变瘦了。” 　　轻轻的抚摸上卢哲的脸颊，蕊儿深情的凝望着这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孔，眼角不禁常含泪水。 　　“你也是，不过你瘦了也很漂亮。” 　　痴痴的看着自己眼前的蕊儿，刚说完这句话的卢俊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突然用一种近乎于怯懦的语气低声询问道。 　　“蕊儿，你这次是来带我走的吗？” 第四十章 棺材生子 　　“蕊儿，你这次是来带我走的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卢俊的脸上既有期待，也有犹豫，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坦然。 　　父亲的独裁让他倍感压抑，妻子的死亡让他心生绝望…… 　　因而他现在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眼前的妻子到底是人是鬼，只要能带自己离开这个名为“家族”的炼狱就行了。 　　“带我走吧！” 　　“就像你第一次带我翻过高墙，去逛闹市一样……” 　　轻声的低喃着，卢俊的记忆仿佛又回到了蕊儿刚来卢府的时候。 　　那时候的她就是如此的野性、洒脱，一点都没有被人世间的忧愁与烦恼侵扰。 　　“夫君，我已经死了。” 　　同样想起了那段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但蕊儿还是语气坚定的说出了一个事实。 　　“人鬼殊途，如今的我只不过是一缕不消的执念，真正的灵魂早已经前往地府了。” 　　在道家的观念中，人有三魂，名曰天魂、地魂、命魂。 　　而这三魂又被一部分修行者称为阳神、阴神和元神。 　　其中天魂、地魂常游离于体外，唯有出生与死亡之时才会与肉体相交，产生拥有灵智与意识的命魂。 　　道家的千里眼、顺风耳，佛家的天眼通、宿命通，其实本质上就是修行者对天地二魂的重聚和应用。 　　而人们常说的“鬼”则是七魄消散、命魂不再的情况下，由地魂继承了死者生前的执念、记忆的产物。 　　也正是因为这样，一般的鬼物都很少拥有理智的，它们通常只有活人生前的执念。 　　理论上来说，在裴文德超度了红衣厉鬼之后，蕊儿就应该忘却一切前尘执念，魂归地府重新投胎去了。 　　奈何蕊儿并非凡人，而是一位修行有成的百年狐妖。 　　就算因为缺乏正统的修行秘法，蕊儿却还是凭借着自己的天赋，将七魄重聚，显化出了命魂的进阶形态——元神。 　　蕊儿现在的状态，就是她利用自己最后的元神之力，沟通天地间无处不在的天魂与卢俊对话。 　　当然了，能做到这一点除了蕊儿本身强悍的元神之外，更多还得归功于现在的卢府成为了阴阳交界的中间地带。 　　在这个逐渐沦为鬼域的地方，生与死的界限开始被模糊。 　　就算是卢老爷子那种普通人，也能够借助这里浓郁的阴气短暂的显化出来，就更不用说狐蕊儿这种早已成就了元神的修行者了。 　　“蕊儿，你恨我吗？” 　　嚅嗫的几下嘴唇，卢俊在犹豫了一会儿后，终于鼓起勇气再次开口了。 　　“如果不是我的话，你现在应该还在山中修行吧？” 　　听着卢俊这充满自责的吟喃，正在轻抚对方脸颊的蕊儿短暂的楞了一下，然后便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一声轻笑。 　　“咯咯……后悔，为什么不后悔？” 　　看不出是悲愤还是自嘲，只见随着蕊儿的情绪起伏，一条赤色的狐尾悄无声息出现在了那雪白的裙摆之下。 　　“要不是你，我又何至于放弃百年修为？” 　　百年苦修前功尽弃、元神命魄就此消散，蕊儿不甘心啊！ 　　“要不是你，我的父母又怎么会无辜遭劫？” 　　入世历练变成不磨情劫，连累得整个沩山狐族也跟着死伤惨重，蕊儿很后悔啊！ 　　“要不是你，我未出生的孩子又怎么会变成‘非生非死’的魔物？”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结果却连自己的孩子都没保住，蕊儿很愤怒啊！ 　　“但是……谁叫我真的爱上了你呢？” 　　话音至此，蕊儿的语气微微一顿，那尖锐的声音也于此刻重新变得平静了起来。 　　“都说人妖结合不得善终……” 　　“我本来是不信这一套的，可现在我信了。” 　　修为、家人、乃至于元神都因为一场情劫而消散，这其中的酸楚，恐怕也就只有亲身体会过这种滋味的修行者可以理解了。 　　“我不甘心，我是真的很不甘心啊……” 　　似笑似悲的啜泣着，蕊儿想起了自己想起了重入轮回的族人，想起了自己那未出生的孩子，。 　　“人道之阻我无力反抗，但天道的那一线生机我一定要抓住！” 　　现在蕊儿固然没办法改变已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但她还可以干涉一些尚未发生的事情。 　　“夫君，救救我们的孩子。” 　　说话间，身体开始逐渐涣散的蕊儿指着那句还在颤动的石棺，用一种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低喃道。 　　“它是无辜的，它还没有出生，它绝对不应该遭受这种‘天谴’。” 　　顺着蕊儿的所指的方向望去，卢俊这才真正听清楚那不断从石棺中发出的声音。 　　此时此刻，那声音落入卢俊的耳中，并非什么类似于婴儿啼哭般的狐鸣之声，而分明就是真正的婴儿在啼哭的声音。 　　“我们的……孩子？” 　　颤颤巍巍的昂着头颅，只听卢俊语声音有些颤抖的低声问道。 　　“我们的孩子……还活着？” 　　肯定的点了点头，蕊儿轻轻的绕到自己丈夫身后，艰难却坚定的替他解开了捆绑着他的帘子。 　　“这具石棺是萱儿为了复活自己的爱人提前准备的……” 　　“这上面的符文有着束魂缚魄的功效，所以我留下的执念才会化作恐怖的厉鬼。” 　　“萱儿此前一直入侵灵堂，也是为了夺回这具石棺，真正复活被你爹乱棍打死的书生。” 　　说到这里的时候，蕊儿已经完全解开了卢俊身上的帘子，并且轻声的向他解释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只可惜，她最终还是被那道士给利用了……” 　　“那道士骗你爹说，将我的尸身提前放进了这具棺材之中，可以利用这具石棺镇压我的妖气。” 　　“焉知，那道士最终的目的是想利用这具石棺与我腹中的胎儿，彻底打通地府的大门、如鲤跃龙门般化身鬼神。” 　　话及至此，石棺内的存在也好像意识到了行为，猛然掀开了那具沉重的棺盖。 　　轰隆！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只见一只似狐非狐的狰狞魔物赫然在石棺中鸣泣，而灵堂中的庞大阴气就是它眼泪消散时所化的灵光。 　　“看，那就是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还‘活着’，所以你也一定要活下去。” 　　“好好的活下去，然后把它带大！” 第四十一章 情深似魔 　　几乎同一时间，外面的裴文德也听到了从灵堂突然传出的轰鸣声。 　　只不过裴文德现在却无暇去顾及灵堂里发生的事情，因为他已然来到了那株被美人首视若珍宝的巨大榕树面前。 　　“这棵树……是‘活’的？” 　　锋利的狗腿刀硬生生插入树身尺许，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刃缓缓流淌…… 　　近在咫尺的裴文德甚至能够闻到血液中那股特有的那股铁锈味道，这显然不是什么树的汁液，而是真正属于生物的血液。 　　“我……是谁？” 　　就在裴文德面露震惊之色的时候，树干中央仅剩的那颗头颅却忽然睁开了双眼，脸上流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这个头颅原本是属于张书生的。 　　并且作为在一众面容痛苦、表情狰狞的落头鬼中，唯一双目紧闭、面色安详的头颅，他的存在可以说是相当特殊了。 　　“不管你是谁，你现在都可以安息了！” 　　短暂的迟疑之后，浑身散发着七色琉璃之光的裴文德骤然挺进，结成法印的双手一下子被按在了那颗头颅的眉心处。 　　“南无阿弥多婆夜……” 　　往生咒结合法印，这是裴文德第一次将不具备攻击性质的咒法用于真正的攻击。 　　并且比起此前单纯凭愿力诵念的往生咒，有着法印与法力加持的往生咒也展现出了与之相匹配的威力。 　　汹！ 　　仅仅只是一瞬之间，这株巨大的榕树就绽放出了夺目的荧光。 　　树干中央那颗迷茫的头颅仿佛回归到母亲的怀抱一般，脸上流露出了真正祥和、解脱的表情。 　　“谢谢！” 　　在头颅即将消失的最后一刻，这颗不知道该算是张书生、还是别的什么人的头颅向裴文德道了一声谢。 　　…………………………………………………………………………………………………… 　　“不！！！” 　　化身“头颅巨人”的美人首歇斯底里的嘶吼着。 　　这声事嘶吼不仅来源于青鳞大蛇的纠缠和阻拦，也来源于她身体上那些正在溃散、消失的落头鬼。 　　就和张书生的头颅一样，这些落头鬼们的根基是那株巨大的榕树。 　　对于这些本就没什么怨念、执念的被害者而言，如果不是被那株巨大榕树束缚了自身的魂魄，它们早就已经前往地府报到了。 　　现如今，当裴文德以强化版的往生咒超度那株榕树的同时，就等于是超度了那些被困在榕树之中的亡魂们。 　　“我不甘心！明明只差最后一步了！” 　　构成“身体”的落头鬼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跌落、消散，美人首甚至就连绝地反击的能力都被剥夺了。 　　“我明明都只差最后一步了，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和你相聚了！” 　　哀嚎的声音中透露着无限的凄惨与悲凉，美人首在这一刻彻底成为了卢萱儿，成为了那个愿意为了爱情粉身碎骨的女孩。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要在这个时候出现？” 　　“为什么你们要在这个时候阻拦我和他的相聚？” 　　听着美人首的哭诉，腾空飞舞的青鳞大蛇却只是冷眼旁观，内心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 　　“嘶！” 　　足有小臂粗细的蛇信子不断向外吐出，青鳞大蛇非但没有被美人首的哭诉所影响，反而一直在试图捕捉对方留下的破绽，发起最致命的一击。 　　“果然，你们这些妖怪都是没有人性的！” 　　见状，绝望的美人首不再有任何犹豫，趁着自己现在还没有彻底消失，疯狂的朝着青鳞大蛇发起了最后的反击。 　　砰！砰！砰！ 　　于是，伴随着那仿佛音爆似的空爆声连续不断的在县城上空回荡，孤注一掷的美人首一时间竟压了青鳞大蛇落入了下风。 　　“嘶！” 　　好在青鳞大蛇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即翻转蛇身、如龙起陆般张开自己那张血盆大口。 　　肃——轰！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耀眼的青光赫然从青鳞大蛇口中喷出，犹如此世最锋利的宝光直接贯穿了美人首的身躯。 　　轰隆隆…… 　　霎时间，整个夜空都被青色的光辉给照亮了。 　　如果不是有裴文德提前展开的金刚界护持，仅此一击就能将小半的长沙县夷为平地。 　　饶是如此，裴文德的金刚界也产生了剧烈的动荡和摇晃，结界内的卢府更是直接变成了一片废墟。 　　瓦砾、青石、木块等事物漫天飞屑，一点都看不出曾经的辉煌和奢靡。 　　——乙木精气·青罡！ 　　这是青鳞大蛇以山魈残留的乙木之精为基础，利用自己的内丹之气孕育的一道宝光。 　　虽然从理论上来说，这道青罡的的威力是没有上限的。 　　只要青鳞大蛇孕育的时间够长、投入天才地宝够多，媲美传说中“一剑破万法”的剑仙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但青罡此刻展现出的破坏力，还是令青鳞大蛇大吃一惊。 　　因为这是青鳞大蛇修成这道青罡之后，首次使用它正面应敌，根本没想到会造成如此夸张的破坏。 　　可以说，这道青罡的破坏力之强、杀伤范围之广，就连青鳞大蛇这位作为始作俑者都有点措手不及。 　　“嘶……” 　　于是，当青鳞大蛇重新落到地面之时，它的周身附近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建筑瓦砾了。 　　至于正面承受青鳞大蛇一击的美人首？ 　　现在更是消失的连点影子都没看到了，显然已经被彻底干掉了。 　　“嘶……” 　　只见青鳞大蛇目之所及之处，唯有那银白色的月光透过被贯穿的云层洒向大面，依稀诉说着这一击的可怕。 　　“这威力……已经和导弹没什么区别了吧？” 　　同样目瞪口呆的转过头去，裴文德望着那条盘踞起来的青鳞大蛇，突然怀疑这还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条小青蛇了？ 　　尽管裴文德一直都知道小青蛇是帮助自己干掉山魈的元凶。 　　可它这一击所造成的表现和破坏力，未免有些超出了凡人的想象。 　　裴文德的初衷只是想抱一条大腿而已，谁曾想竟然抱了一条象腿？ 　　【早知道这条大腿这么粗，当初就该多买点吃的讨好它了。】 　　脑海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裴文德随即把目光转向了自己身前那株已经干枯、萎缩的榕树。 　　在美人首被消灭的现在，不管这株异常榕树究竟是怎样形成的，又是如何做到束缚这片鬼蜮的恶鬼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裴文德还是决定彻底毁掉这株榕树，以防止那些落头鬼们再次卷土从来。 　　汹！ 　　一缕实质化的金色火焰瞬间从裴文德的掌中燃起，随即便把这株枯萎的榕树点燃、并且一点点的烧成灰烬。 　　——纯阳真火·化虚为实！ 第四十二章 天生鬼神 　　潭州长沙县，新修的裴府之中。 　　裴文德的同胞姐姐、被视为天狐化身的裴慧，此刻正一脸沉静的望着那片毅然变成废墟的卢府。 　　“未生而死的弃婴、非生非死的鬼怪……” 　　不需要亲自到达现场，裴慧就能够知道卢府正在发生的一切。 　　事实上，早在裴文德来到长沙之前，裴慧就提前了解到了卢府闹鬼的真相——包括圆德和尚与真阳道人的那场战斗。 　　毕竟裴休被贬潭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件发生在潭州地界上的大事。 　　但是，裴慧却从没想过去主动干涉那里发生的事情。 　　这一方面是因为凡是涉及到鬼怪妖邪之事，自有钦天监驻守各地的司辰使负责处理，最多时间早晚罢了。 　　另一方面是则因为裴慧没兴趣管这种事情，普通人的生死于她而言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 　　直到裴文德闯入卢府，裴慧这才意兴阑珊的开始关注起了卢府发生的事情。 　　“人、妖、鬼本就是三种截然不同的存在，它们之间强行结合孕育出的子嗣，根本不会有魂魄入驻其中。” 　　“或者更确切的说，除了那些天生就拥有鬼神之资的元神，其它魂魄可没有资格主宰这样的身体。” 　　在裴慧看来，让真阳道人的元神入驻这具新生的躯壳，助其化为鬼神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如此一来，按照道家的修行者的传统观念，真阳道人大概率善待自己这一世的血亲。 　　直至卢俊生老病死过完这一生，彻底了结这份因果。 　　同时，以真阳道人的能力也能够完全控制住这具躯体，防止其真正成为通往地府的门户。 　　奈何无论是卢俊、狐蕊儿，还是卢家老爷子，乃至于卢萱儿…… 　　他们都不可能接受那位邪术道士借助自己亲人的身体轮回转世，化作真正的鬼神。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卢萱儿最后与真阳道人闹翻，一定程度上也有这部分原因在内。 　　“不容于三界的棺材生子，天生横跨阴阳两界的鬼神……” 　　“就算祂目前只是一具躯壳，引起的连锁反应也足以招来‘天谴’了。” 　　就仿佛是在回应裴慧的低喃一样，长沙县的上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起了一股庞大的阴云。 　　轰隆隆…… 　　远远望去，若隐若现的雷霆霹雳在云层中闪烁，道道闪瞬即逝电光更是将黑夜照耀成了白昼。 　　那是货真价实的天谴，亦是某块地区的阴气、煞气、鬼气太过集中，进而引起的一种天道自然“反馈”现象。 　　比起修行者唯恐避之不及的天劫，天谴的恐怖还要更甚几分。 　　因为天劫只是针对修行者，而天谴却是针对一块区域。 　　只要这块区域的阴阳平衡没有恢复到自然的临界点，这漫天的雷霆就不会有丝毫的削弱和消失。 　　………………………………………………………………………………………………………… 　　“嗷呜……” 　　听到天空中穿了个雷鸣之声，石棺内的魔物抬头仰望苍穹，却只是本能的呜咽着。 　　就好像那些天生的傻子一样，被裴慧称之为“棺材生子”的魔物连最基础的畏惧之心都没有，更别说对那漫天的雷霆作出反应了。 　　“孩子，你不用怕的。” 　　伴随着一阵并不算沉重的脚步声，“卢俊”面色温柔地出现在了石棺前。 　　“孩子，爹娘会帮助你的，你什么都不用害怕。” 　　脸上露出了“卢俊”绝对不可能拥有的柔和，附身于自己丈夫的蕊儿如此低声的轻喃着。 　　为了帮助自己的孩子蜕变成为真正生灵，狐蕊儿耗尽了自己最后的一丝元神之力，带着孩子的父亲来到了祂的面前。 　　轰隆隆…… 　　闪烁的电光在这一刻将天空照耀成了白昼。 　　而直面这些电光的“卢俊”却只是深情的望着自己的孩子，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母爱。 　　“沩山狐族狐蕊儿，今天愿以自身为‘灯引’，请青丘尊者出手相助！” 　　肉体陨灭、元神涣散…… 　　此时此刻，蕊儿纯粹就是凭借着自身的一己执念，和最后一抹元神之力附身卢俊，。 　　这还是在卢俊自愿成为蕊儿“载体”的情况下。 　　不然别说在天谴的范围内行走了，只要被附身之人稍有反抗之一，她这最后一抹执念都无法留存。 　　不过，蕊儿既然敢以这样的状态出现在天谴之下，自然是有把握庇护自己的孩子的。 　　“还请青丘尊者现身，蕊儿所言绝无半分虚假，愿为‘灯引’替尊者受劫！” 　　神情坚毅、语气决然…… 　　早在自己化身红衣厉鬼肆虐长沙县的时候，蕊儿就敏锐的察觉到了那股与自己同源而出的气息——那是一位修为几近通神的天狐。 　　只可惜因为种种原因，那只天狐不得不转世重修、历劫人间。 　　“唉……” 　　就好像在回应蕊儿的呼唤一样，一声幽幽长叹忽然在她耳边回响了起来，同时出现在还有一袭白衣长衫的裴慧。 　　“你愿意成为我的‘灯引’？” 　　本尊元神尚在卢府之外，仅仅凭借着天地间的纯粹的元气便显化出“阳神”的姿态。 　　裴慧凝望着被蕊儿附身的卢俊，心中不由的生出一抹好奇——自己眼前这只小小的狐妖究竟知道多少？ 　　“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你还敢向我求救？” 　　面对裴慧的疑问，“卢俊”的脸色却丝毫没有发生变化，就像是根本没听懂她话里的含义一般。 　　“事到如今，我唯一的执念就是我的丈夫和孩子了。” 　　一边说着，“卢俊”一边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石棺中似狐似人的魔物，脸上的神色因此显得格外温柔。 　　“只要尊者愿意成全我的心愿……” 　　“别说区区‘灯引’，就算是生生世世化作您的伥鬼，蕊儿也在所不惜。” 　　似早有所料、又似满心遗憾…… 　　裴慧在轻轻的摇头之后，最终只是以一抹似笑非笑、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平静的接受了蕊儿提出的“交易”。 　　“如卿所愿，棺材子会顺利的‘出生’的。” 第四十三章 天谴 　　与此同时，卢府的灵堂之外。 　　“那是什么？天劫吗？” 　　刚刚才把榕树燃烧殆尽的裴文德一脸骇然的抬起头来，原本想要踏入灵堂的步伐也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嘶！” 　　另一边，盘踞在空中的青鳞大蛇亦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顺着裴文德的目光望向了天空中的云层。 　　轰隆隆…… 　　天空中，此前被青罡贯穿的云层重新聚集，并且彻底遮蔽了星月的光辉。 　　只有一道道银色的电光如蛇般在办云层中穿梭、闪耀，成为了长沙县城上空唯一的光亮。 　　轰隆隆…… 　　同时，似乎是因为棺材子的“诞生”的缘故，裴文德能够明显的感受到大地之下的龙脉也躁动了起来。 　　惊人的煞气正如火山般喷涌而出，其凶猛和浓郁程度比之前目莲寺时的“地龙翻身”还要夸张数倍。 　　“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天上有至阳至刚的九霄雷霆，地面有至阴至邪的就有煞气…… 　　仅仅只是站在灵堂的外围，裴文德就能感受到天地之威的可怕。 　　那种凌驾于任何生灵之上的绝对力量，足以震慑住任何心怀叵测的邪道。 　　“上次的山魈也是，这个世界的‘匹配机制’对我一定是怀有恶意的。” 　　“明明我才只是一个刚刚开始修行的萌新，有必要总是遇到这种级别的BOSS吗？” 　　此时此刻，裴文德不得不收紧自己的金刚界，收缩到周身三尺之内，这才勉强在这种强势的天威之下保持一定的活动能力。 　　饶是如此，这也已经是裴文德的极限了。 　　“嘶……” 　　就在裴文德习惯性用吐槽排遣心中压力和恐惧的时候，空中的青鳞大蛇重新化作了小青蛇的模样，从天而降落到了他的头上。 　　“这东西果然是天劫吧？！” 　　可能是因为使用了青罡的缘故，重新缩小自己身形的小青蛇显得异常的疲倦，对于裴文德的惊呼更是不耐烦的甩了甩自己的脑袋。 　　“嘶……” 　　身为妖类的小青蛇，比裴文德更能清楚的感受到这股天地之力的恐怖。 　　一想到自己化形的时候也得经历类似的天劫，它就不由的浑身发抖。 　　轰隆！！！ 　　然而还不等裴文德、小青蛇从各自的情绪中反应过来。 　　只见一道巨大的霹雳便化作鲜活的雷龙从云层中劈下，势如破竹的穿过了重重障碍，顷刻间就抵达了灵堂的正上方。 　　“休想！” 　　千钧一发之际，灵堂的天穹骤然被掀开，一袭白衣的“狐蕊儿”赫然挡在了那道雷霆霹雳前方。 　　“是她？” 　　一眼就认出了“狐蕊儿”的身份，裴文德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那道巨大的雷霆竟硬生生被其挡了下来。 　　下一秒钟，一袭白衣的“狐蕊儿”就像她出现时那般，十分突兀的消失了。 　　轰隆！轰隆！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雷霆从云层中劈下，颇有一种不把整个卢府鬼域扫荡干净、誓不罢休的气势。 　　在这种情况下，灵堂内原本无知无觉的棺材子猛然抬头。 　　紧接着，它就在一股莫名力量的驱动下，瞬间跨越了开窍、通脉多个层次境界。 　　直接以磅礴的阳神之力显化出了一只擎天撑地的九尾白狐形象，仰天长啸了起来。 　　“嗷！” 　　宛如一头吞天噬地的巨兽，比灵堂还要庞大的白狐一跃而飞，毫无躲避的正面迎上了劈下来的天谴。 　　——玄门秘法·阳神显化！ 　　轰隆！ 　　刹那间，银色的电光化作紫青色的雷霆在白狐表面雀跃、跳动，却始终无法伤到处于核心位置的棺材子。 　　这就是真正“元神显化、阳神大成”的道家修行者的威能。 　　哪怕就是隔空投射而来的一缕神魂，也有着逆天行事的能力。 　　更重要的是，借助九霄雷霆的至刚至阳之气，棺材子体内的阴阳之气正在被迅速融合，新的魂魄也正在这具鬼神之躯中孕育。 　　这种变化最明显的外化表现就是，本来还是一具“干尸”模样的棺材子开始飞速的长出血肉、皮毛，那双充满煞气的双眼也变得灵动了起来。 　　只不过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曾经的“棺材子”就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如火焰般赤红的“狐狸”。 　　之所以在“狐狸”这次词上打引号，是因为棺材子现在的形象并非真正的狐狸。 　　赤色蓬松的毛发、犬科动物的爪牙、四肢伏地的姿态…… 　　如果只从身体的外在特征来看，除了那张与人类近似的脸庞之外，棺材子就是一只标准的赤狐。 　　但是在这看似正常外表之下，棺材子却有着和一样人类的经络气脉、器官组织，以及那超越一般动物的智能和慧根。 　　“谢……尊上……” 　　缓缓从半空中飘落下来，棺材子先是十分恭敬的朝庇护着自己的九尾白狐拜了拜，然后才转身看向自己身后的“卢俊”。 　　“娘……” 　　磕磕巴巴的声音中透露着无限的倾慕、舔犊之情。 　　因为棺材子知道，要不是自己的母亲以魂飞魄散为代价，自己根本不可能成功的来到这个世上。 　　“孩子……我的孩子……” 　　轻轻的蹲下身子，“卢俊”眼含热泪的抚摸着棺材子的头颅，心中最后的一抹执念终于消散了。 　　“孩子，你记住了。” 　　“就算未来的你不被三界所容，娘依旧会爱着你、接纳你的。” 　　说罢这最后一句话，“卢俊”已经徐徐的闭上了双眼，而当他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就不再是“狐蕊儿”了。 　　“娘……” 　　呜咽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卢俊，棺材子固然焦急的围在他身边打转，却又怯懦的不敢更上一步。 　　天生的灵智终究是有极限的。 　　只要不是那种生而知之的圣人、穿越者，任何一个生灵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都会表现得和棺材子一样手足无措。 　　“呜呜呜……” 　　说不清是哭泣还是悲鸣，棺材子犹豫再三之后，还是轻轻的钻进了卢俊的怀中，之后便安详的闭上了双眼。 　　对于一个刚出世的孩子来说，父母的怀抱无疑是最安全的避风港。 　　因为在他们的怀抱中，棺材子可以完全不用去理解外界的纷扰和复杂。 　　 卷末 慈悲威怒本一体 　　第二日，一直紧闭的卢府大门终于打开了。 　　不过在经历了前一晚那天地变色的异象之后，附近的百姓们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查看半分，纷纷围绕在小巷之外眺望着大门敞开的卢府。 　　直到官府的衙役来到这里，并且开始驱赶四周围观的群众，这种异样的氛围才逐渐散去。 　　可就算这样，也无法阻止百姓们的窃窃私语。 　　关于卢府遭遇了天谴，偌大的一家子只剩下卢家大少爷和一个遗腹子活下来的事情，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长沙县发酵、流传开来。 　　至于这个事件的始作俑者之一？ 　　裴文德此刻正哭丧着脸，凝望自己眼前一大碟子的空盘久久无语。 　　“你也太能吃了吧？” 　　这倒不是裴文德小气，实在是小青蛇太能吃了。 　　也不知道是昨晚消耗太大，还是因为暴露了原型索性自暴自弃…… 　　小青蛇从卢府出来之后，就一直没停过的在吃东西。 　　一开始只是在路边摊子上吃点早点小吃，后来在饭庄餐馆吃饭…… 　　到最后，裴文德实在受不了旁边那些人看怪胎一样的眼神，直接找了间客栈厢房让人送东西上来吃。 　　因为小青蛇至始至终都没露面，旁人看到的只有裴文德一直在扫货、吃东西，一路从城东吃到城西没停过。 　　那种视线的压迫感，饶是脸厚心黑如裴文德都有些扛不住，只能选用这种折中的方式躲避旁人怪异的眼神。 　　“喂，你到底还要吃多久啊？” 　　在又一次给小青蛇点了份猪腿之后，裴文德忍不住说道。 　　“老和尚这次下山可没给我多少经费，这份猪腿已经是我最后的钱了。” 　　“如果你真的觉得好吃的话，咱们买些佐料回去，我给你弄烤全猪，保证绝对比这里的好吃。” 　　闻言，小青蛇终于不在忙着消灭桌子上的食物，转而抬头看向了旁边的裴文德。 　　“嘶！” 　　自从根轮构造、开启之后，小青蛇的各方面身体素质与能力都得到了极大的强化。 　　这其中就包括它的消化能力，在吃了这么多的东西之后，它的体型竟然没有丝毫的变化，看上去就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不过与这种惊人的身体素质相对应的是，小青蛇每次动手之后都需要大量进食来补充自己的消耗。 　　事实上，这也是小青蛇从卢府出来之后，一直就没停过进食的原因。 　　如果是在山野之间，小青蛇完全可以通过捕猎其它动物的方式满足自身消耗——这是山林霸主的本能。 　　奈何，在这座属于人类的县城之中，并不想闹出太大动静的小青蛇只能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填补自身的空耗。 　　好在小青蛇终究不是真正的野兽，在初步填饱了自己腹中的饥饿度后就停止了下来，然后久久的把目光停留在了裴文德的身上。 　　“呃……其实我的意思是，您还饿吗？” 　　于是面对小青蛇那宛如死亡般的凝视，裴文德果断选择认怂，甚至还不自觉的用上了尊称。 　　“如果您还没吃饱的话，咱们回去可以慢慢吃。” 　　眼神中闪过一抹人性化的不屑，小青蛇没有再用那种恐怖的凝视威慑裴文德，转而露出了一抹好奇的神色。 　　“嘶！” 　　听到小青蛇的嘶鸣声，裴文德先是一愣，随即便像是听懂了一样苦笑了起来。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没有像消灭美人首一样，消灭那个‘棺材子’？” 　　在经历了昨晚的那场天谴之后，裴文德自然不可能忽略引起这场天谴的关键人物——棺材子。 　　但是与裴文德之前表现出的狠辣不同的是。 　　在面对那个蜷缩在卢俊怀中呜鸣的棺材子的时候，他并没有像对付红衣厉鬼、美人首那般痛下杀手。 　　这在小青蛇看来，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要知道，单单论及危险程度，那位天生就拥有鬼神之姿的棺材子可比一般的鬼怪高多了。 　　裴文德在面对红衣厉鬼、美人首这样的“美女”都能痛下杀手，怎么想都不可能对更加危险的棺材子网开一面。 　　“其实你真要问的话，理由很简单，那就是棺材子还没有杀过人。” 　　这个理由听上去有点离谱，但的确是裴文德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无论红衣厉鬼和美人首如何的悲情、可怜，站在裴文德的角度，它们都已经是犯下杀孽、并且执迷不悟的恶鬼。 　　反观棺材子，虽然在外人看来有着远超一般鬼怪的危险性，可它在这次的事情中，至始至终都是一个“受害者”。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审判者，我只是尽可能的在拯救可以拯救的人。” 　　微微叹息了一声，裴文德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但他的经受过的教育告诉他，仅仅因为别人可能“犯罪”而提前杀掉对方，本身就是一种凌驾于法律之上的暴力。 　　就连圣人都曾经说过“论迹不论心”，更何况自己这种连圣人都比不上的凡夫俗子呢？ 　　“嘶！” 　　似乎是在嘲笑、又好像只是单纯的疑问…… 　　小青蛇的嘶鸣声就好像在问，万一棺材子之后失控杀人，你会后悔吗？ 　　毕竟像棺材子这样的天生鬼神一旦失控，所造成的杀戮可不是一般的鬼怪所能比拟的。 　　“为什么要想这么长远的事情？” 　　“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老天爷？” 　　十分光棍的摊了摊手，裴文德知道这是个无解的问题，就像前世那些同样无解的电车难题一样。 　　“万一棺材子被卢俊的父爱感化了呢？” 　　“你仅仅因为一种坏可能，而否定了其它的无限可能，你这思维本身就已经偏离了正道。” 　　其实裴文德是很不屑所谓的“正邪”之说的，因为他从自己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正派的人士，行事风格也很瞧不起那些迂腐的“主角”。 　　自己会恐惧、会害怕、也有自私的一面…… 　　在裴文德的心中，只不过是一个偶然踏上了修行之道的凡人，根本没资格去评判其它人的所作所为。 　　只不过在教导小青蛇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的将自己认为是“正确”的想法灌输给对方，以防止它成为真正为祸世间的妖魔。 　　“嘶！” 　　另一方面，小青蛇在听完裴文德的讲述后，却不禁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同时，小青蛇感觉自己对“裴文德”这一存在好像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这个奇妙的人类，似乎总能在“金刚怒目”与“我佛慈悲”之间取得一个微妙的平衡。 　　——如来宝仗降魔相，慈悲威怒震十方。 　　——毒龙帖耳收雷霆，逆鳞可摩若家狗。 　　——我法未尝恼众生，不令肆毒生恐怖。 　　——但以本来悲愿力，情与无情共一家。 第四卷 灭佛法难 第一章 钦天监 　　“早啊！大师兄！”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同庆寺的时候，早就已经起床的裴文德先是长长的伸了个懒腰，然后才向仍然在藏经阁抄书的慧寂打了声招呼。 　　“不早了，整个寺庙就你起的最晚。” 　　眼皮都没抬一下，慧寂一边摊纸研墨，一边回应着裴文德的招呼。 　　“废话，整个寺庙就三个人。” 　　“老和尚一直在禅房参禅，而你一直在藏经阁抄经，可不就我一个人起得最晚吗？” 　　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裴文德自问没达到这对师徒俩的“非人”程度，所以暂时还不打算放弃“睡觉”这一人类的终身嗜好。 　　有时候裴文德甚至怀疑，这对师徒俩到底有没有睡过？ 　　他总感觉自己无论什么时候起来，老和尚与慧寂好像都是清醒着的？ 　　难道说修行修到最后，不需要睡眠会成为修行者的常态吗？ 　　只想一想裴文德就觉得恐怖，一个人活着一辈子，连睡觉这种短暂的休憩都不需要了，那未免有些太过悲哀了。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像是看穿了裴文德的想法一样，正在忙碌的慧寂突然抬头瞥了他一眼。 　　“没，我什么都没想！” 　　连忙摇头否定了慧寂的说辞，裴文德总感觉自己大师兄应该学习了“他心通”一类的读心术。 　　要不然为什么自己每次在心里编排他的时候，总会第一时间被他抓住呢？ 　　“你这小子……” 　　无奈的笑了笑，慧寂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灵祐禅师此前那番托孤一般的交代。 　　“说起来，后山的瀑布都快成为你专门养妖怪的地方了。” 　　“那条青蛇就不说了，你什么时候又养了三只狸猫了？” 　　慧寂此言一出，裴文德当即呆愣在了原地。 　　“狸猫？什么狸猫？我没养狸猫呀？” 　　裴文德说的是实话，小青蛇只是一个例外，在他看来那是条大腿，并非自己的宠物。 　　“没养？” 　　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慧寂用一种疑惑的语气反问道。 　　“那昨晚那三只想要偷偷溜进寺庙的狸猫是怎么回事？” 　　“而且它们还偷走了我一罐子珍贵的茶叶，那可是我从杭州带了极品货。” 　　嘴上虽然这么说的，但慧寂的脸上却一点都看不出心痛的样子。 　　倒不如说，慧寂现在十分好奇那三只狸猫的来历。 　　毕竟同庆寺就这么三个人，除了妖怪缘出奇好的裴文德之外，慧寂想不出其它可以吸引那三只狸猫出现的原因了。 　　“那三只狸猫……现在在后山？” 　　裴文德突然双眼一眯，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问道。 　　“是的，如果你去的及时的话，应该能阻止那三个小家伙把我的茶叶给霍霍光。” 　　慧寂脸色平静的点了点头，就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看的裴文德颇为无语。 　　“你知道它们会霍霍你的茶叶，你还不阻止它们？” 　　裴文德就不相信了，如果慧寂真的有心阻止，那三只狸猫估计连同庆寺都进不了，更别说去偷他的茶叶了。 　　“我这不是看它们和你有几分缘分在那吗？” 　　“区区一贯茶叶而已，就当提前给孩子们的见面礼了。” 　　这下裴文德更加无语了，慧寂这话说的，就跟百分百肯定那三只狸猫和自己有关系一样的。 　　“别说的这么暧昧好不好？” 　　“你好歹也是个出家之人，给自己积点口德呀！” 　　习惯性的吐槽完慧寂之后，裴文德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脸色，当下转身便朝着后山的瀑布走去。 　　铁打不动的“早课”已然成为了裴文德这辈子的习惯。 　　就算天塌下来了，也不影响他去后山的瀑布下入静修行、习武健身。 　　“啧，嘴硬心软的臭小子……” 　　见此情形，眼神深邃的就仿佛看到了“未来”的慧寂轻声的低喃道。 　　“如果你真的不被搅和进这件事里面去，我反倒要怀疑你真的适合走这条路了。” 　　………………………………………………………………………………………………………… 　　同一时间，沩山脚下的张家村。 　　“提前跑了？” 　　站在满脸堆笑的张屠户面前，一位穿着官袍、腰配短刀的男子神色漠然的开口问道。 　　“官爷，什么提前跑了？” 　　“我们张家村可都是世代良人，从没出过什么不法之徒！” 　　横了张屠户一眼，这位一看就知道是身居高位的男子只是眉头一皱，倒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提前跑了那就算了，反正我这次也不是专门为这些‘杂鱼’来了。” 　　话音落罢，男子忽然扭头望了一眼自己身后的方向。 　　只见一位背负金色剑匣，身着青衣道袍的青年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了张家村的村口。 　　“你就是新上任的司辰使？” 　　面对男子的质问，道袍青年却只是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一脸懒散的答道。 　　“明知故问，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 　　“反正我就是临时被派过来顶缸的，你要干什么提前知会我一声就行了。” 　　道袍青年的说辞明显是给了男子一个极大的方便。 　　但对方却并没有领情，反而十分严肃的瞪了对方一眼。 　　“作风懒散、毫无建树，在钦天监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 　　“没想到被发配到这种边缘之地后，你居然还不知悔改？” 　　说到这里的时候，男子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呵斥道。 　　“李罡！你到底还想不想回长安了？” 　　听到男子愤慨的叫出自己的名字之后，李罡这才稍微收敛了一下脸上的懒散。 　　“你也知道我天性如此，已经改不了了。” 　　“再说这边陲之地其实也挺不错的，最起码没有朝堂上的那些勾心斗角。” 　　尽管知道李罡说的是实话，可看到对方这副自甘堕落的模样，男子还是感到一阵气血翻涌、有种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 　　“你这混球，如果不是你我师父是莫逆之交，我早就一剑劈了你了。” 　　“上面让你来这里调查上一任司辰使的死因，结果你在这里一待就是小半年，而且还一点收获都没有！” 　　“如果你师父还活着的话，一定会被你再次给气死的！” 第二章 无心定·梦中证道 　　并不知道山下正在酝酿的事件，裴文德很快便沿着美人涧来到了后山的瀑布附近。 　　然后他就看到了半条尾巴浸泡在溪水中的小青蛇，以及在它那冷然注视下瑟瑟发抖的三只小狸猫。 　　“果然……” 　　只一眼，裴文德便认出了那三只小狸猫的身份。 　　那不正是裴文德此前在张家村寻找山魈时，差点误导了他的倔老头家的三只狸猫吗？ 　　这三只宛如孩童大小的小狸猫是张家倔老头的“养子”，亦是罕见的、天生就拥有着变化神通的精怪。 　　当初在张家村的时候，它们就惟妙惟肖的模仿人类十几年。 　　如果不是山魈和裴文德的意外到来，它们估计还会继续伪装下去，直到张家那倔老头子去世为止。 　　事后，得知了这一切的裴文德还刻意去找了这三个小家伙一起，结果却始终没能真正的找到它们。 　　按照倔老头的说法，自家这三个傻小子似乎在害怕裴文德，所以才一直故意躲着他的。 　　“这三个小家伙怎么突然跑山上来了？” 　　抱着这样的疑惑，裴文德刚想上前询问些什么，却见小青蛇忽然用力的一拍水面。 　　啪！ 　　下一秒钟，那三只瑟瑟发抖的小狸猫顿时如蒙大赦，一头便扎进了身后的丛林中彻底消失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上去就好像预演了无数次一样，丝毫没有任何的拖沓与犹疑。 　　“小青？” 　　目睹了这一切的裴文德张了张嘴巴，然后毫不意外的发现小青蛇根本懒得搭理自己，转身便潜入了流淌的溪水之中。 　　“这是在搞什么？神神秘秘的？” 　　困惑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裴文德觉得自从熟络了之后，小青蛇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就越来越随意了。 　　好在裴文德虽然没弄清楚这三只小狸猫上山的具体原因，但从小青蛇的表现来看，那三个小家伙应该不是来找自己的。 　　“算了，还是先做早课吧！” 　　深深的吸了口气，只见裴文德走到旁边那座禅房处，随手便将自己的上衣脱下挂在了竹竿上。 　　自从裴慧离开之外，裴文德就对这间禅房进行了新的设计与修建。 　　比起当初那简陋的样子，如今的禅房可以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是那些专门为裴慧搭建的自来水系统和淋浴装置。 　　在有了美人涧这个更加方便的水源地之后，裴文德就利用一些简易的压力泵结构，搭建了一个更加复杂的水循环系统。 　　从最基础的取水、淋浴，到稍微复杂一点的水利循环…… 　　可以说，除了裴文德这个始作俑者之外，这个时代的其他人已经完全看不懂这套水循环系统的结构了。 　　其次则是挂在禅房侧面的刀、弓、剑、枪一类的兵器，而这其中最醒目的无疑是裴文德最常用的狗腿刀和复合弓。 　　经过那么多次的事件，裴文德早就已经意识到兵器对自己的重要性了。 　　所以在改造这间禅房的同时，裴文德也抽空去新康镇的顾长风那里一趟，趁机学习了一下这个时代的锻造技术。 　　令顾长风和顾家老爹啧啧称奇的是，裴文德并没有花多长时间就领悟了其中的精髓，甚至有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迹象。 　　然而面对外人的惊叹与夸赞，裴文德自己心里却清楚的很。 　　自己之所以能够有如此强大的学习能力，除了前世的经验与智慧加成之外，更多还得归功于修行之后的悟性提升。 　　那是一种不同于身体素质的隐性提升，亦是让裴文德真正变成天才的开窍与顿悟。 　　在这种悟性的加持之下，裴文德的学习能力可以说是一日千里。 　　因此，在意识到自己拥有独自打造、设计兵器的能力之后，裴文德就有意识的开始为自己量身定制合适的武器。 　　这是此前顾长风锻造的那些兵器所办不到的，是只有裴文德自己才能做到的事情。 　　不说别的，在裴文德使用旁门七法的御气、御剑之法时，这些由他自己亲手打造出来的兵器要比一般的武器更容易回应他的呼唤。 　　………………………………………………………………………………………………………… 　　“呼！” 　　在简单的热完身之后，裴文德重新来到了溪水边，并且熟练的跳进了水里。 　　尽管这才刚刚开春，山里的温度还很低，时不时刮起的寒风更是足以令普通人生畏。 　　但对于体质逐渐开始“非人化”的裴文德来说，这些都只是小问题。 　　别说是这种天气下水了，就算是更加严寒的冬天，裴文德也照常下水不误。 　　“呼！”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当裴文德再次冒头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了瀑布下的那块巨石旁边。 　　强顶着瀑布的冲击，只见裴文德一点点的爬上那块巨石，然后结禅定印、盘膝打坐。 　　“呼！” 　　随着口中吐出的浊气化作实质的寒霜，缓缓坐定的裴文德这才闭上了双眼。 　　紧接着，他便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热量以一种类似于“冬眠”的形式蛰伏了起来。 　　这是裴文德的呼吸和打坐之法更进一步的证明，亦是寻常习武之人需要数十年时间才能够达到的境界。 　　在这种状态下，裴文德的身体消耗就如同进入龟息状态的乌龟、蛇类一样，会自发的将新陈代谢减至最低。 　　如此一来，裴文德不仅能够更加轻易的入静修行，同时还能够最大限度减小自身的消耗。 　　据裴文德所知，那些一闭关就是几个月、乃至于几年的修行者，通常就是修行了类似的呼吸法，能够像龟蛇一般进入半冬眠状态。 　　当然了，裴文德现在还远远没有达到那种境界，他暂时也不需要用“闭死关”突破修为上的瓶颈。 　　裴文德如今要做的，不过是借助这种类似于“冬眠”的状态放缓自己的思维，好让自己更快、更好的进入入定状态。 　　只有以最佳状态入定，裴文德才有可能完善自己这段时间辛辛苦苦琢磨出来的一个“脑洞”。 　　——无心定·梦中证道！ 第三章 造物主游戏·元胞自动机 　　“呼……” 　　在瀑布流水的冲击下，全身心放松的裴文德只是简单的几个呼吸，就将自身的表意识完全沉入了潜意识海中。 　　宛如重归大海的鱼儿一般，裴文德仅仅只维系着最基础“自我”的表意识，肆意畅游在无数碎片化的思维念头之中。 　　然后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这段只有最基础“自我”的表意识开始一点点的清醒、明悟，进而拥有清晰的记忆和思考能力。 　　比起此前种种朦胧、模糊，意识介于有无之间的冥想状态。 　　此刻的裴文德正更像是一种“清醒梦”，可以肆意控制自己潜意识中的一切，成为无所不能的造物主。 　　前世今生阅读过的所有书籍，此前经历过的种种事迹…… 　　但凡种种，只要是裴文德还有印象的，都可以在这种状态下重现、补完——无论他是否还记得其中的细节。 　　这就是深度冥想的强大之处，亦是这种清醒梦的可怕。 　　在这种状态下的裴文德完全激活自己的潜意识，将他前世今生的所见所闻无比清晰的记录下来。 　　最关键的是，裴文德现在这种“深度冥想”的状态并非灵祐禅师教授的修行之法。 　　而是他根据前世今生的所学所知，自己花了小半年时间才逐渐摸索出来的一种新法门，一种尚未经过验证的新神通。 　　在佛家的记载中，人天生就有八识。 　　分别为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末那识、阿赖耶识。 　　其中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等前五识分别对应色、声、香、味、触五种不同的感官，是人类用来区分万事万物的一种方式。 　　而第六识——意识则可以视为前五识的综合、升华，也是“人”之所以为人，感知外物与自己区分的关键性识感。 　　眼识只能看、耳识只能听、鼻识只能嗅、舌识只能觉味、身识只能触摸…… 　　唯有意识的存在，让前五识拥有了分辨功能，能分辨出色彩、音量、香臭、甜苦、以及疼痛。 　　让人能够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活着”的生物，而非不动的死物。 　　佛家常说的“六根清净”，指的就是这六种不同的识感。 　　只有跳出这六中识感的限制，从更深层次的方面感知万事万物，方有脱离人世苦海，达到轮回彼岸的可能。 　　而在六识之上的末那识、阿赖耶识，其实是由此延伸出的一种佛家观念。 　　前六识帮助世人认清世间万象，由此汇聚而来的记忆、感情、善恶、忧虑便形成了一种固化的“执我”——末那识。 　　它是由人的一生记忆和经历汇聚而成的一种“印象”。 　　贪财、仗义、怕死、勇敢、好色、清高等等不同人的不同性格，都是由末那识来决定的。 　　比末那识更进一步的则是阿赖耶识。 　　它是超脱于一般个体之上、永恒不灭的事物，人之一生的所作所为、所悟所感、所造因果皆存储于其中。 　　只要阿赖耶识不变，纵然转生亿万次，改变的也只是末那识中的“印象”，“你”这个本质依旧是不变的。 　　在道家的来看，佛教所谓的“阿赖耶识”就是他们概念中的天魂与地魂。 　　也是道家修行者凝聚元神、畅游天地的必要条件。 　　硬要换做裴文德自己的理解的话，阿赖耶识的本质可能就是灵魂，是潜藏在人类表意识之下的潜意识海。 　　不管是前世接触的动漫、、或者它他资料，还是今生学习的修行知识都告诉裴文德，所谓的“自我”只不过是庞大的潜意识海的冰山一角。 　　【这条路果然可以走得通，佛道两途终究还是有共通之处……】 　　裴文德不清楚将这种潜意识的能力开发到极致，到底是不是佛家概念中的阿赖耶识，又是否等同于道家的天魂、地魂。 　　他只知道，自己在这种深度冥想的状态下，可以重现自己见过的所有事物、经历过的所有事情，甚至可以实现“一梦千年”之类的逆天操作。 　　如果只是普通的修行者，他们或许会利用这种深度冥想的状态，加速自己学习的速度、重复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某些战斗，。 　　但身为一位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裴文德对这种深层次冥想状态的利用更加大胆，远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能比拟的了。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无比清晰的意识在汹涌的意识海中具现。 　　那是裴文德的意志，也是他为了测试自己的极限而扩展的潜意识领域。 　　在这个领域之内，无数个宛如气泡般的虚影幻灭幻生，其中每一个气泡都是裴文德经历过、见到过、或者想象出来的场景。 　　然而不管这些气泡里的场景如何，总有一个与裴文德有几分相似的小人出现其中，它们的生死就决定了气泡的存在时间。 　　或是沙场归来的士兵、或是化身厉鬼的冤魂、或是执剑天涯的剑客、或是纵横汪洋的海盗、又或是嗷嗷待哺的小兽…… 　　每当这些气泡内的“绝对主角”死亡之时，便是这个气泡幻灭的时候。 　　紧接着，新的气泡会出现在了原来的位置上，取代原来的那个气泡，展开一场新的场景和生命演化。 　　【用‘梦中证道’来给这种入定冥想状态命名，现在看来的确是再正确不过了。】 　　凌驾于所有小人之上的意志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因为这样的感觉让裴文德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玩角色扮演游戏一样。 　　每一个气泡都是一个世界…… 　　每一个世界都有一个绝对的主角…… 　　而这些主角往往又会经历一番裴文德事先预设的经历…… 　　最关键的是，裴文德在面对这些气泡时，扮演的只是造物主，却并非全知全能的上帝。 　　因为这些气泡是裴文德根据前世的“元胞自动机”模型和理论设计出来的，拥有着一定的自我发展和进化能力。 　　理论上来说，只要裴文德设置好了初始条件和触发机制，这些气泡就会自然而然的衍生出各种复杂的反应。 　　换而言之，气泡内的每一个细节变动都会引起整个气泡的连锁反应。 　　事实上，就连裴文德这位气泡的创造者都不清楚，气泡内部的连锁反应一旦发生，整个气泡接下来的会朝着什么方向衍化。 　　也正是因为这种不可预知和自动演化的特性，“元胞自动机”模型自诞生以来，就被很多科学家视为否定上帝存在的契机。 　　在他们的观念中认为，就算上帝真的存在，也不过是设置了最初条件和触发机制的“人”。 　　生命的演化是生命自己演化出来的，并不存在宗教意义上按照自己形象创造人类、并且全知全能的上帝。 第四章 脐轮开辟·气海丹田 　　【可惜我只记得这么多了，真后悔当时没多看点这方面的书籍。】 　　思及至此，凌驾于所有小人之上的意识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种比VR游戏更加真实、更加随机的体验固然有意思，甚至足以比拟未来人类梦寐以求的虚拟现实。 　　却不是裴文德进行这次“深度冥想”的真实目的。 　　裴文德之所以冒着人格分裂的危险进入潜意识海，其实为了更好的解决自己修行上的难题。 　　因为裴文德修行至今，阻止他从来都不是什么瓶颈桎梏，而是别的修行者最不在意的“时间”。 　　自从灵祐禅师问心、问道之后，裴文德修行前期的障碍几乎就都被扫除了。 　　只需要漫长的水磨功夫，他自然而然就能打通三脉七轮、铸就金身法相，成为天地间又一佛门大德。 　　按照裴文德自己的预计，多则三五十年、少则二三十年，他就能够达到老和尚口中“勉强可以在顶尖修行者手下逃生”的境界。 　　裴文德不清楚老和尚口中的“顶级修行者”有何等的分量。 　　但就他自己而言，肯定没办法接受自己必须花二、三十年时间才能“勉强自保”的事实。 　　所以怎么加速自己的修行、用最短的时间成长起来，就成了裴文德急需要攻克的一个目标。 　　依照常理来说，裴文德在铸就“万法之基”的根轮之后。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花上数年的时间，一点点打通位于肚脐位置的太阳轮，开启自身的第二个轮脉。 　　只有在太阳轮正式被开辟之后，经由根轮转化的精、气、神（生命元力）才能够被储存起来，孕育出真正意义上的“法力”。 　　因此在道家修行者的口中，太阳轮又被称之为“丹田气海”，是人体最重要的几大穴位之一。 　　【可我并不是道家修行者，除了水磨功夫之外，开辟轮脉其实还是有捷径可走的。】 　　就是裴文德在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后，得出的一个结论。 　　与走炼精化气、练就金丹路线的道家修行者不同。 　　佛家修行者讲究的是金身法相，太阳轮只是人体其它脉轮之一，本质上并不比其它六个脉轮特殊多少。 　　所以理论上来说，只要有足够的技巧、愿意冒足够的风险，裴文德完全可以提前开启太阳轮。 　　反正他又没有金丹，不用担心冒险开辟太阳轮时伤害到丹田气海，进而影响到自己未来结丹和修行。 　　【既然想走捷径，那只能给冒点风险了。】 　　随着裴文德这个念头的兴起，潜意识海中的无数的气泡迅速消失，然后又重新出现。 　　只不过这一次，无论是新生的气泡还是里面的小人儿，都是统一以他现实中的环境为原型展开的，各种条件和参数都与他本人没有任何的区别。 　　【也许这对别人而言那是风险，对我而言却根本不能算得上是风险。】 　　当裴文德的意志彻底贯穿庞大的潜意识海后，他将这种深度冥想状态命名为“梦中证道”的原因也就表现了出来。 　　………………………………………………………………………………………………………… 　　哗啦啦…… 　　站在裴文德的上帝视角，只见那些精致的小人儿静坐于瀑布之下，就和现实中他一样开始开始悟道冥想。 　　然而不消片刻，这些小人儿或七窍流血、或气脉爆裂、或化作妖邪、或迅速老化，很快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走火入魔而死。 　　但这些小人儿的的死亡与牺牲却并非毫无意义。 　　因为作为凌驾于众多小人之上的“绝对意志”——裴文德吸收这些小人死亡的经验，为自己接下来的修行做准备。 　　这才是裴文德这次冒险开辟潜意识海的真正目的。 　　即模拟自己在现实中遇到的修行难题，然后利用识海中一梦千年、不惧死亡的特性，为自己摸索出一条真实可信的修行之道。 　　哪怕这条道路只是一种可能、一种拟真程度极高的假象，对于毫无经验的裴文德而言，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经验了。 　　不需要百分之百的拟真，也不需要百分之百的探索…… 　　在裴文德看来，这个秘法只要能帮助自己避开一些修行上误区，就很有研究下去的必要。 　　更遑论，裴文德目前进行的只是气脉路线的探索与拓展，还没有涉及到更深层次的修行任务和研究。 　　别看那些小人儿死相凄惨，实际上它们都只是因为气脉乱窜导致的走火入魔罢了。 　　要是换做现实世界，裴文德自然不会在明知自己的运气法门出现问题的情况下，仍然执意探明究竟。 　　可是这些气泡中的小人儿不同，它们并不是真正的裴文德。 　　只要能够完成裴文德预先设置好的条件和任务，无论生死都是这些小人儿存在的最大意义。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就好像一个以现实为原型的虚拟游戏一样，裴文德通过作弊一样的SL大法，很快就从小人们的失败经验中汲取到了足够多的教训。 　　【通脉运气，脐轮开辟！】 　　几乎同一时间，现实中的裴文德骤然睁开双眼。 　　刹那间，一股磅礴的生命之力以根轮为基础，由周身气脉汇聚而来，迅速冲向了肚脐的位置。 　　轰隆！ 　　首先是连接着腰、腹、脊椎的六十四条主要气脉被贯通。 　　只见那股由磅礴阳气转化的生命力没有丝毫的停留，直接由左、中、右三脉涌入了太阳轮。 　　其势凶猛、其威浩瀚…… 　　仅片刻的功夫，裴文德的腹部就散发出了宛如太阳般金色的光辉。 　　紧接着，已经完全化作元气中转、储存中心的太阳轮开始向四周扩散，以那六十四条被贯通的气脉为基石，贯通了附近更多细微的气脉经络。 　　汹！ 　　从灵觉的视角看去，只见裴文德那个完全由点、线构成的人体轮廓已经被点亮了一小半。 　　尤其是以根、腹两大轮脉为中心，足足一百零八条气脉连接着手足关节等重要位置，散发出只有修行有成之人才有的灵性光辉。 　　——丹田气海·脐轮开启！ 第五章 动静结合·神通自显 　　“果然成功了！” 　　脸上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欣喜，裴文德在成功开辟了太阳轮之后，只感觉自己浑身通畅、气脉流转再不复之前的晦涩。 　　最关键的是，原本经过根轮的提成与转化，由血气精华升华而来的生命之力得到了更进一步的蜕变，并且有了长期储存的地方。 　　做一个可能不太恰当的比喻，如果说根轮是炼化精、气、神的工厂，那么太阳轮就是进行战略储备的物资库。 　　当这两者被彻底贯通之际，裴文德就有资格修行真正的神通法术了。 　　不再是之前侥幸觉醒的纯阳真火、亦不是建立在无心定上的菩提佛光…… 　　从佛家最基础的五眼六神通，到密修一脉的高深秘术。 　　这些真正具备强大攻击性和不可思议能力的神通法术，对如今的裴文德而言都只是顺水推舟的事情罢了。 　　“按照老和尚的说法，根轮与脐轮开启之后，肉身的潜力就可以进行极致开发。” 　　“以‘神行变换、分身自在’著称的神足通也将初显端倪！” 　　神足通在佛家的五眼六神通中并不算神异，但其对肉体变化的操控却是裴文德梦寐以求的。 　　毕竟裴文德是来自后世的穿越者，深知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只可惜神通与法术不同，法术可以可以通过今年累月的修行获得，神通却必须建立在修行者自身道行圆满的前提下。 　　换而言之，想要获得神通是没有任何捷径可走的。 　　裴文德现在能做的就是从各方面强化自己的身体素质、提高对身体的控制力，最终达到神通自显的地步。 　　…………………………………………………………………………………………………… 　　“嘶！” 　　在距离裴文德并不算远的小溪另一端，之前潜入水中的小青蛇忽然再次冒出头来，并且眼神死死的锁在了他的身上。 　　小青蛇十分肯定，就在刚刚那一瞬间，裴文德身上发生了某种脱胎换骨的变化。 　　这种变化不同于之前开慧顿悟、重塑根骨的资质变化，而是一种更加显性、也更加直接的肉体变化。 　　硬要做一个横向对比的话，小青蛇觉得这有点类似于自己化身青鳞大蛇时的变化，是某种肉体神通的雏形。 　　嘭！ 　　就仿佛是在回应小青蛇的猜测一样，原本盘腿打坐的裴文德骤然起身。 　　下一秒钟，双目微闭的裴文德结束了今天的“静功”，转而开始一招一式、认真不苟的打起了拳。 　　嘭！嘭！嘭！ 　　或是结印、或是握拳、或是化掌…… 　　裴文德的每一次攻击都能溅起无数的水花，从上而下冲击的瀑布更是被拦腰截停。 　　单从表象上来看，结束了打坐的裴文德仿佛化身成为最凶猛山林间的野兽，一举一动都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事实上，面对逐渐非人化的裴文德，哪怕是沩山最凶猛的野兽，恐怕也不敢正面锐其锋芒。 　　“嘶！” 　　奈何在小青蛇的眼里，此刻的裴文德凶猛归凶猛，却已经没有了此前入静打坐时的玄妙与威严。 　　说到底，小青蛇与裴文德无论出身还是来历，都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极端。 　　作为山林中的霸主、花了百年时间才有如今成就的小青蛇，它并不认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一观点。 　　或者说，比起无心定、破心中神、开启三脉七轮这类决定自身将来成就的“根本法”。 　　格斗技巧、咒术秘法、乃至于天赋神通，在小青蛇看来都只是修行道路上的旁门歧路，而非大道正途。 　　小青蛇特别认同灵佑禅师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修行的目的在于长生久视，而非好勇斗狠。 　　护法之术可以随时再练，可修为道行方面的提升却是千难万难，每一次修为与道行的提升都是必须抓紧的机缘。 　　反观裴文德，在这个佛家看重转世轮回、道家讲求元神飞升的时代，他却一直没放弃过对自己身体的打磨和训练。 　　这次开启脐轮、运气通脉是这样，上次开慧顿悟、重塑根骨的时候也是这样。 　　开启穴窍根轮、重铸修行根基…… 　　这在精怪们看来是何等重要的事情，寻常的野兽可能终身都没有这种机缘。 　　然而当时的裴文德居然没有趁机多入定一会儿？ 　　而是就这么放弃了审视自身的绝佳机会，转而去练一些在小青蛇看来根本就不重要的“外功”？ 　　“嘶！” 　　抱着某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游弋在水中的小青蛇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的直接掉头，转眼便在消失在了溪水的涟漪之中。 　　这个世界上最怕的不是得不到，而是自己千辛万苦追求的东西，在别人的眼里可能一文不值。 　　………………………………………………………………………………………………………… 　　与此同时，沩山的后山密林之中。 　　“大哥，我们真的要躲在这里吗？” 　　“大哥，我有点想爹了！” 　　狸猫三兄弟中的两位弟弟一脸沮丧的低着头，纷纷向自己自己的大哥发出了抱怨。 　　“我也想爹了……” 　　“但咱爹说过，咱们只有跑到这山上来，才有活命的机会。” 　　仅仅只能通过脸上那迥异的黑白色条纹勉强区分各自的身份，狸猫大哥同样垂头丧气的嘟囔着。 　　“谁知道那群莫名其妙的人类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村子里，还一言不合就要杀了咱们。” 　　“如果不是乡亲们发现的早，咱们现在恐怕早就成了他们餐桌上的野味了。” 　　听到狸猫大哥这么说，脑子缺根弦的狸猫二弟立马傻傻的纠正道。 　　“不是野味，咱们严格来说是家养的……” 　　此言一出，旁边的狸猫三弟旋即附和的点了点头。 　　“是的，咱们有爹有娘，不能算是野生的！” 　　看着旁边信誓旦旦的两位弟弟，狸猫大哥也不知道是迷茫，还是心累的叹了口气。 　　“唉，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爹明明是叫咱们来山上找那个叫‘裴文德’的人类的，我们却先被那条青蛇给发现了……” 　　“那条青蛇甚至还警告我们，千万不能去见裴文德。”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些人类迟早会搜上山来的，到时候咱们就真的得去见亲生爹娘了。” 第六章 蠢萌的三兄弟 　　“对呀！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要不，咱们悄悄回去再找爹问一问？” 　　狸猫三兄弟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脸上随即流露出了人性化的困惑。 　　对于这三只蠢萌的狸猫来说，没有什么问题是自家的人类老爹解决不了的。 　　就像这一次，如果不是倔老头的提前预警和安排，这三只流露出马脚的狸猫恐怕就真的已经死过一次了。 　　“那条青蛇不让我们去，但我们可以悄悄的去呀？” 　　就在狸猫三兄弟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狸猫三弟忽然灵光一闪，小声的说道。 　　“悄悄的？” 　　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弟，狸猫二哥的表情固然有些胆怯，却压制不住脸上的那股喜悦。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我们不要被那条青蛇发现不就行了吗？” 　　眼看自己的二弟和三弟都共识，原本就没有什么想法的狸猫大哥也忍不住心动了。 　　“可是……” 　　眼珠子咕噜一转，狸猫大哥刚想继续说点什么，却见它忽然脸色一变、浑身僵在了原地。 　　“大哥？” 　　“哥，你怎么了？” 　　注意到了狸猫大哥的异常，另外两只狸猫刚一扭头，却同样脸色大变的僵硬在了原地。 　　“嘶！” 　　伴随着一声熟悉的蛇鸣声，只见一条碧绿的小青蛇缓缓的从草丛中昂起头来，那双冰冷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狸猫三兄弟。 　　下一秒钟，这条小青蛇的身体开始迅速膨胀、变化，很快就化作了一位面目俊朗的青衣少年。 　　…………………………………………………………………………………………………… 　　“我听说，你们打算绕过我悄悄的去找裴文德？” 　　冷峻的眼神中看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青衣少年一步步的接近那三只瑟瑟发抖的狸猫。 　　整个过程中显得诡异而寂静，只有那宛如蛇尾拖地的“沙沙”声不断从青衣少年的身后传出。 　　“没……没……没有……” 　　最终还是狸猫大哥率先压下了内心的惶恐，慌张的摆手示意自己没有这个意图。 　　“对对对，我们并没有打算去找裴文德，是你听错了！” 　　“是的是的，我们其实是打算下山去找我爹的！” 　　被狸猫大哥这么一提醒，剩下的两只狸猫也纷纷摇头晃脑的赌咒发誓，生怕这条冷酷的蛇精一口就把自己给吞了。 　　毕竟当初在张家村的时候，它们就见识过了小青蛇的青鳞大蛇形态。 　　那种形态下的小青一口吞下狸猫三兄弟都绰绰有余，所以它们根本不敢对此刻的青衣少年有任何违逆。 　　“……” 　　漠然的扫了一眼狸猫三兄弟，偷听它们了对话全过程的青衣少年可没那么容易被忽悠。 　　“你们打算继续骗我？” 　　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疑问句，但当青衣少年如此开口的时候，狸猫三兄弟顿时流露出了恐惧和害怕的神色。 　　狸猫三兄弟一点都不怀疑，一旦自己的回答不符合青衣少年的心意，它立马就会化做那条狰狞而凶残的青鳞大蛇，一口将自己三兄弟吞下。 　　“算了，就当你们说的是真的吧。” 　　于是，就在狸猫三兄弟因恐惧而颤抖不已的时候，逐渐拥有了“知性”的青衣少年忽然叹了口气。 　　“说吧！你们这次上山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原本是因裴文德突然出现了中断的话题，现在却成为了青衣少年打破这种僵局的最佳手段。 　　“我说、我说……” 　　“事情是这样的……” 　　“我们这是上山其实是……” 　　果然不出青衣少年的所料，在自己主动释放“善意”之后，狸猫三兄弟忙不迭的强行开口诉说起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 　　具体的事情源头，还得从那只被消灭的山魈说起。 　　尽管在那一战之后，小青蛇一口吞下了山魈燃尽之后留下的乙木之精。 　　但那些战斗过的痕迹，与山魈残留的碎屑与妖气却没有完全的消失，而是依然留在了张家村的村子里。 　　按理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因为山魈残留下的那些痕迹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消失，并且也不会干扰到张家村的日常生活和工作。 　　奈何，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正常”情况下的。 　　不正常的是，原本驻守杭州的司辰使莫名失踪，连带着他麾下的那些五官正、灵台郎一时间群龙无首，乱作一团。 　　要知道，司辰使可是钦天监安排在各地方州镇的直系下属，因其常常负责妖邪鬼祟之事，又被民间称为“斩妖使”。 　　其麾下的五官正、灵台郎也按照职责不同被称之为“历法使”和“天象使”，专门负责各地的风调雨顺和国泰民安。 　　可想而知，当潭州的司辰使莫名失踪之后，对整个潭州产生了何等剧烈的冲击。 　　为了找到司辰使的下落，不单单潭州本地的官员和修行者倾巢出动，甚至还惊动中央派遣了一位新的司辰使过来。 　　顺理成章的，当某位灵台郎发现张家村异样的妖邪痕迹之时，第一时间便上报给了自己的上级。 　　就这样，隐藏在张家村的狸猫三兄弟理所当然的暴露了。 　　好在经过山魈事件后，原本就没几户人家的张家村一番讨论之下，十分愉快的就接受了倔老头家那三个“不孝子”是妖怪的事实。 　　因此在狸猫三兄弟被发现之后，为了避免这三个蠢萌的家伙成为新上任的司辰使的功勋，张家村的乡亲们用尽各种办法拖延，终于替它们争取到了足够逃跑的时间。 　　并且为了避免村子里有不争气的家伙出卖这三个傻小子的行踪。 　　乡亲们一致决定让倔老头自己一人来决定它们三个逃跑的方向和地点。 　　如此一来，就算官府们知道村民在有意包庇那三只狸猫，想要从倔老头的嘴里的知它们的下落也近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说句不怎么好听的话，倔老头的三只狸猫的养父固然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倔老头的脾气实在是倔了。 　　只要倔老头自己不想老实交代，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人能够撬开他的嘴。 第七章 流浪的巨狼 　　“嗷呜！” 　　沩山脚下的丛林之中，一只体型庞大到媲美虎豹、左眼却有一道醒目乌青色的巨狼正在不断奔袭着。 　　而在这只巨狼的身后，三五位身穿官袍、手持猎弓的人正在全力追捕它。 　　“射箭！别让它跑了！” 　　眼看巨狼即将跑出自己等人的视野范围之内，为首的追击者当即一声喝令。 　　崩！ 　　下一个瞬间，一支离弦的利箭顿时划破长空，笔直的射向了巨狼正前方的位置。 　　如果巨狼不进行及时闪躲的话，饶是以它现在的体型也会被利箭已经贯穿，成为这些追击者的手下亡魂。 　　“嗷呜！” 　　已经拥有了等同、甚至超越人类智慧的巨狼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危险性。 　　电光火石之间，巨狼在追击者们震惊的眼神中，便以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角度折返、闪避，恰到好处的避开了那只利箭的射击。 　　这种绝对的灵活性已经超出了“狼”这种生物的范畴，就算比之灵巧的猫科动物也不遑多得。 　　最关键的是，以巨狼的体型做出如此灵巧的闪避动作，居然丝毫没有减慢它的速度。 　　那风驰电车般的奔跑速度，简直刷新了追击者们对狼的认知，他们见到过最灵巧的猎豹都没有这种身手。 　　“果然不愧是敢潜伏在镇子里的妖怪，果然有两把刷子！” 　　为首的追击者双目圆瞪，毫不犹豫的便指挥着自己的手下们继续向前冲。 　　虽然这只巨狼潜伏在镇子里只不过是干了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并且还有一些私塾的夫子主动替它求情。 　　但架不住这段时间正好摊前任司辰使莫名失踪的大事，上头对于任何有嫌疑的妖怪都抱着宁肯错、杀不可放过的态度。 　　追击者亦是职责在身，不然他们也不想冒险追杀一只一看就知道已经成了精的巨狼。 　　…………………………………………………………………………………………………… 　　“嗷呜！” 　　另一边，正在奋力逃跑的巨狼可不知道追击者们那坚决的态度。 　　极通人性的它还在郁闷，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暴露了？ 　　居然莫名其妙的会招来这么一大帮人来追捕？ 　　自己似乎除了偷点笔墨、在私塾跟着夫子们学习之外，好像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呀？ 　　“嗷呜！” 　　百思不得其解的巨狼一边狂奔着，一边还不忘扭头预判那些从自己背后射来的箭矢。 　　如今的巨狼已经不再是一年前的那匹孤狼了。 　　裴文德留下的人体气脉图就已经被其牢记于心，它身体的结构也越发趋向于人类那种灵活的肢体。 　　辗转腾挪、加速刹车…… 　　巨狼的一举一动灵活的宛如猿猴一般，好几次差点就甩开了身后的那群追击者。 　　奈何这群隶属于官府的差役们也不是吃素的，每次巨狼觉得自己要甩掉他们的时候，都会发现他们又追了上来。 　　如此反复数次之后，巨狼不得不承认单凭现在的自己根本无法甩开这些人类。 　　“嗷呜！” 　　思及至此，巨狼果断放弃了这种继续消耗体力的逃跑方式，转而开始一点点的减速等待追击者们的靠近。 　　“小心！” 　　第一时间发现了巨狼的异常，其中一名追击者顿时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只可惜当他喊出声时，却已经为时已晚了。 　　“嗷呜！” 　　只见前方的巨狼猛然回首，那硕大的眼眸中随即闪过一抹嗜血。 　　紧接着，只见巨狼那庞大的身躯更是如同重装坦克般，狠狠的扑向了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人类。 　　“防御！做好防御准备！” 　　千钧一发之际，为首的追击者立马提高音量高声喝道。 　　同一时间，距离巨狼最近那名追击者就地卧倒，以毫厘之差闪过了对方的猛扑。 　　嘭！ 　　当巨狼那两、三百公斤的体重落地的瞬间，方圆数米范围内的追击者都能感受到一阵明显的震动。 　　体力最弱的那个追踪者甚至直接被这股震动给震倒，十分狼狈的摔在了地上。 　　“嗷呜！” 　　刹那间，巨狼再次转身一个横扫，将在场所有的追击者都扫开了。 　　唯一有反击能力的领头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居然甩开了自己手中的长刀，拉着旁边一个反应不急的新人顺势卧倒在地。 　　…………………………………………………………………………………………………… 　　“……” 　　片刻之后，当一行人重新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巨狼的背影已然潇洒远去。 　　“这个……我们还要继续追吗？” 　　茫然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行人中年纪最小的新人先是挠了挠头，然后才颇为不解的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老大。 　　在这个新人的概念中，要是刚刚老大没有拽自己的话。 　　以对方日常表现出的实力，就算不能留下重创反击的巨狼，也肯定不会就这么让它这么轻易就跑掉的。 　　“追？还追个屁啊！” 　　然而还不等老大发话，刚刚差点被巨狼扑杀的差役就率先开口了。 　　“没见我都已经受伤了吗？” 　　刚刚差点被巨狼扑杀的差役一边说着，还一边还挤眉弄眼的朝旁边的几个同僚示意道。 　　“是的！我们都受伤了！” 　　“是啊！我的脚也崴了，想追也追不上去了！” 　　“……” 　　其他几个追击者见状，也纷纷附和了起来。 　　这颠倒黑白、无中生伤的一幕，直把刚才加入团队不久的新人看的一愣一愣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作何反应。 　　“一群懒货，在自己人面前就不要演了。” 　　没好气的瞪了其他几人一眼，为首的老大这才朝旁边的新人解释道。 　　“我们的任务只是保护镇民，斩妖除魔可不是我们的任务。” 　　“既然巨狼都已经被赶跑了，我们的任务自然就已经完成了。” 　　“况且你都没注意到吗？那只巨狼从头到尾就没有真正的攻击过我们……” 　　说到这里，为首老大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上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要为弟兄们的生命负责。” 　　“如果真的把那只巨狼逼的狗急跳墙了，你觉得在场有几个人能活着回去？” 第八章 灭佛法令 　　沩山同庆寺，后山的瀑布之下。 　　当裴文德正式结束这一天的早课时，朝阳已经高高挂起，时间也来到了上午九、十点钟左右。 　　只是当他重新穿好上衣，打算回到同庆寺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小青蛇是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冒头目送自己离去。 　　“小青？” 　　试探性的开口叫了一声，裴文德在溪水边停留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看到小青蛇的影子。 　　“咦？它这是跑哪去了？” 　　敏锐的产生了某种不祥的感觉，裴文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通过这接近一年的相处，裴文德早就已经熟悉了小青蛇的各种习惯和性格。 　　除了被自己刻意培养出来的吃货属性之外，冷漠、高傲才是小青蛇的本性，亦是绝大多数妖怪的本能。 　　对于生性懒散的小青蛇而言，除非是有什么重大事件的发生，不然它很少会主动离开这片水潭的。 　　最起码在裴文德的印象中，小青蛇一般只有在自己下山的日子里，才会主动离开这片水潭跟着自己下山的。 　　“和那三只狸猫有关吗？” 　　本就不笨的裴文德很快就展开了联想，并且意识到这可能与昨晚上山的狸猫三兄弟有关。 　　毕竟整个沩山就这么大，要说有什么意外的状况发生，估计也就只有那狸猫三兄弟上山的事情了。 　　“是山下发生了些什么事吗？” 　　隐隐有种不安之感的裴文德迟疑了一下，然后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该不会又是什么妖魔鬼怪冒出来了吧？” 　　“山君的那次也是，这老和尚当初到底留下了多少封印？” 　　“为什么不一次性的把那些妖魔鬼怪都解决掉了？” 　　……………………………………………………………………………………………………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与此同时，正在藏经阁里抄经的慧寂在抄完手中的经文之后，忽然扭头望了一眼自己身后的方向。 　　“……” 　　没有任何人回应慧寂的话，但他的眼神却仍旧牢牢的盯着藏经阁深处的黑暗，就好像一直在盯着某种未知的存在一样。 　　或者说，慧寂的确看到了那位藏身于黑暗中的存在，他只是有些不清楚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唉，这才几天不见，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冷漠了？” 　　于是，伴随着一声幽幽的长叹，一位身材妖娆、穿着暴露的女性缓缓的从黑暗中走出。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沩山狐族唯一的幸存者。 　　当初，在亲眼目睹真阳道人与圆德和尚同归于尽的一幕之后，这只赤色的狐妖就消失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据慧寂的猜测，她应该是在得知自己的表妹——狐蕊儿还留下一位半人半妖的遗腹子，前去长沙县寻亲去了。 　　所以慧寂现在非常困惑，为什么如今的她会抛下自己那位尚未成长起来的侄子，来同庆寺这里找自己“叙旧”？ 　　更何况，慧寂自认为与对方的关系应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亲密”才对？ 　　说句不怎么好听的，慧寂当时可是半强迫式的逼迫对方现身，然后跟着自己去找圆德和尚的。 　　在那种情况下，两人关系没有翻脸成为仇人，就已经是个不小的奇迹了。 　　“赤狐，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眼眸中闪过一抹思索的神色，慧寂轻轻放下自己手中的笔墨，一脸好奇的看着仍然在搔首弄姿的赤狐。 　　“嘁！真没意思……” 　　眼见慧寂还是那副坐怀不乱的模样，赤狐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失望。 　　“我想你了不行吗？” 　　“我来找你就一定是有事啊？” 　　明明是小女儿家似的娇嗔，但赤狐的一颦一笑中却透露出浓浓的魅惑之色。 　　比起上次与慧寂见面时的狼狈，现在的赤狐明显是做足了充分准备而来的，再没有之前那种面对“克星”时的谨慎和害怕了。 　　“阿弥陀佛！” 　　哭笑不得的看着对面的赤狐，慧寂不由得低诵了一声佛号。 　　“赤狐，你要这样说就没意思了啊！” 　　“姑且不说你那‘魅惑之术’对小僧无用……” 　　“就算有用，小僧也早就将身心许托给我佛，再容不下任何的凡间情缘了。” 　　见状，赤狐一时间居然无言沉默了。 　　隐约间，慧寂似乎从赤狐的沉默中品出些许伤心和无奈的味道。 　　“秃子，没意思的是你才对！” 　　只是还不等慧寂辨认那到底是真是假，下定决心的赤狐终于不再搔首弄姿了，转而颦眉娇喝一声。 　　“送上门来的肉都不吃，活该你被钦天监那些狗腿子盯上！” 　　话音未落，赤狐身上的魅惑之色便尽数散去。 　　紧接着，重整心情的赤狐望着那道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身影，表情罕见的严肃了起来。 　　“慧寂，带着你的师傅和师弟快逃吧！” 　　此言一出，慧寂的瞳孔顿时紧缩了一下，一时间竟有些懵了。 　　“逃？什么意思？” 　　慧寂自问这辈子除了“断指明誓”这件事对不起父母之外，还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呀？ 　　为什么突然现身的赤狐会让自己赶快逃跑呢？ 　　而且感觉像是自己做坏事，要被官府缉拿了一样？ 　　“因为‘灭佛法令’已经来到了潭州，你们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声音略显低沉和沙哑的赤狐如此说着，语气中充斥着一点都不掩饰的担忧。 　　她尽管不清楚“灭佛法令”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可从名字也能听出这绝对是针对和尚僧侣的一道命令，有极大的可能会波及到现在的同庆寺。 　　结合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赤狐觉得这段时间被抓捕的妖怪们，可能仅仅只是被这道命令波及的对象而已。 　　“这条消息是李家那位大小姐托人转告给我的……” 　　“在来到这里之前，我也特意去了解一下附近的情况，的确从中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说到这里的时候，赤狐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就仿佛是在重新组织语言，希望能够让慧寂明白这条消息的重要性。 　　“驻守潭州的司辰使前段时间莫名失踪，新上任的司辰使则是从长安派方面遣过来的。” 　　“根据我探听到的传闻，新上任的司辰使除了要调查清楚前任司辰使消失的原因之外，似乎还带着某项秘密的任务。” 　　“这也是这段时间潭州妖魔横行的原因之一，因为那些原本隐藏起来的妖怪都被钦天监的修行者们给逼出来了。” 　　尽管赤狐没有打听到那个秘密任务究竟是什么。 　　但结合李嫣然或者传递给自己的消息，她可以确定那大概率就是传说中的“灭佛法令”了。 　　“灭佛法令？” 　　甚至来不及去细究李嫣然是怎么和赤狐扯上关系的，眉头紧锁的慧寂明显是第一次听到“灭佛法令”这个词。 　　“是的，就是‘灭佛法令’！” 第九章 武宗灭佛 　　“从法难升级到灭佛，看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隐约猜到了些什么的慧寂微微楞了一下神，随即便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你知道灭佛之事？” 　　这次轮到赤狐惊讶的瞪大了双眼，她怎么也没想到慧寂居然提前知道了这事。 　　“当今圣上讨厌僧侣佛寺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佛家的‘法难’从他登基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有停过……” 　　在慧寂的印象中，法难之事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那时候的慧寂才十七岁，还在和安寺一心修行，安安静静的当好自己的和尚。 　　谁知也就在那一年，发动了“甘露之变”的文宗皇帝在郁郁而终，颍王李炎被一众宦官拥上皇太弟之位，成为新一任的九五至尊。 　　与自己的哥哥唐文宗李昂不同，这位新上位的皇帝一上位就旗帜鲜明的宠幸道教、排斥佛教。 　　加之他本身又有着极大的抱负和野心，从他上位那一刻开始就一直在削弱宦官、藩镇和僧侣地主的势力。 　　现如今的天下能保持这短暂的和平，可以说是离不开这位新皇的励精图治。 　　说实话，尽管自己出生寺庙，但慧寂从不认为削弱宗教、宦官、以及藩镇的势力有什么错误的地方。 　　用裴文德的说法就是，在“修行者”这种超自然个体真实存在的情况下，皇帝能容忍宗教势力的扩张才是真的不正常的。 　　别看现任皇帝如此排斥佛教、宠幸道家。 　　可那是建立在道教已经被前几任皇帝削弱过，威胁性大大不如佛教的前提下。 　　慧寂毫不怀疑，一旦等到佛教势力衰退之后，下一个倒霉的肯定就是现在十分受宠的道教了。 　　“照你这么说，‘灭佛法令’从五年前就开始了？” 　　敏锐的察觉到事情可能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赤狐颇为疑惑的开口追问道。 　　“法难是法难，灭佛是灭佛，这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目光深邃的凝视前方，慧寂在这一刻想起了自己离开和安寺时，一路见到的百姓凋敝、民生混乱的情况。 　　仅仅只是一个“法难”就让无数的平民百姓食不饱腹、流离失所，富豪强绅却借此大肆敛财、收敛土地。 　　慧寂简直不敢想象，一旦这道“灭佛法令”传到地方，又会掀起何等的波澜。 　　积年的弊病永远都不是单靠一道命令、一个政策就能改变的。 　　那是需要当权者长年累月的掌舵、修正才能够完成的革新。 　　没有相当的决心和认知，当今圣上这种仅凭一道政令就妄图去旧革新的做法，只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 　　“‘灭佛法令’一旦传播开来，不仅现存的所有佛寺、佛像都要被捣毁，就连信仰佛教的僧侣也得强制还俗。” 　　听到这，哪怕对人类了解相当肤浅的赤狐也明白了这次事件的严重程度。 　　如果说，当初的“法难”只是削弱佛教在全国的影响力的话。 　　那么现在的“灭佛”无疑就是彻底从根源上断绝这种信仰。 　　“你们的皇帝疯了吧？这种事也能蛮干的？！” 　　要是说单纯的削弱僧侣的数量、严格控制在籍和尚的人数，赤狐还可能理解为佛教势力太大，已经影响到了世俗皇权的稳定。 　　但这种强迫僧侣还俗、捣毁佛寺佛像的举动，就已经不能简单的理解为集中皇权了。 　　这分明就是希望佛家的信仰、文化彻底消失在这片土地上。 　　最关键的是，这道“灭佛法令”等同于给地方上的富豪强绅一道官方的护身符，让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侵占那些原本被佛寺占有的土地。 　　至于这些被重新回收到中央的土地，是否会被重新分配给地方上的流民？ 　　以及这些土地的赋税，又是否能够如愿的被当今圣上重新收回国库？ 　　那就完全是一个未知之数了。 　　最起码，慧寂并不看好这种简单粗暴的做法，甚至觉得这很有可能导致新一轮的“藩镇之乱”。 　　………………………………………………………………………………………………………… 　　当裴文德回到同庆寺，第一时间就从慧寂的口中得知了“灭佛法令”之事。 　　“灭佛法令？” 　　有些懵逼的看着表情严肃的慧寂，裴文德一时间竟分不清对方到底是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在裴文德的印象中，古今中外但凡敢做出这种“灭人信仰”之事的统治者，似乎就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哪怕是在中国这种全民不信鬼神、或者说功利性的信奉鬼神的民族，这也是一件极其夸张的事情。 　　【三武一宗灭佛事件？】 　　恍惚间，裴文德突然想起了自己前世在某些课本和书籍上看到的事件。 　　在裴文德前世所处的二十一世纪，把中国历史上的四次大规模灭佛运动统称为“三武一宗灭佛事件”。 　　北魏太武帝灭佛、北周武帝灭佛、唐武宗灭佛…… 　　由于这些在位者的谥号或庙号都带有个武字，而且又同时压抑了佛教的发展，导致后世的学者将其统称为“三武灭佛”。 　　再加上后周世宗时的灭佛事件，这就成了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三武一宗灭佛”。 　　【原来，我现在所处的这个年代是‘甘露之变’之后的唐武宗时期吗？】 　　直到这个时候，裴文德才对自己当前的唐朝年代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 　　毕竟裴文德虽然通过一些细节，知道自己现在处于“安史之乱”后期的唐朝，也知道这个时代的唐朝已经开始由盛转衰了。 　　但“安史之乱”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是由哪些皇帝继位的，他却并不怎么清楚。 　　【只可惜，我并不是那些历史中的主角……】 　　【我又不打算去抱未来皇帝的大腿，知道这些详细的年代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遗憾的摇了摇头，裴文德现在一心只想修行，对于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 　　“说起这个，似乎还得感谢一下我那个便宜姐姐。” 　　“要不是她提前帮我们在官府登记造册，咱们同庆寺估计就真成了‘灭佛法令’的目标之一了。” 第十章 百丈传人 　　【其实，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看着满脸写着庆幸的裴文德，慧寂欲言又止的眨巴了一下眼睛。 　　【这实在是太巧了，同庆寺前脚刚刚备案造册，‘灭佛法令’后脚就出现在了潭州……】 　　尽管心中有一万种猜测，但慧寂终究还是没有选择打破裴慧在裴文德心中的形象。 　　反正不管怎么说，裴慧对裴文德的宠爱是有目共睹的。 　　或许她的种种安排的确是有所预料，可最终目的大概率还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弟。 　　“不对，你是怎么知道‘灭佛法令’的？” 　　就在这时，突然醒悟过来的裴文德凝视着慧寂，总感觉自己似乎抓到了对方的什么猫腻。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我这只是在提醒你而已。” 　　没好气的伸手弹了裴文的一个脑蹦，慧寂果断转移话题说道。 　　“你这段时间要下山的话，注意不要去招惹那些来路不明的官府人员。” 　　“不然就算我和师父是拿了度牒的和尚，你姐又提前给同庆寺登记造册，也少不了会碰上一些刁难的。” 　　慧寂深知裴文德的性格，也知道与其“父子”情深的灵祐禅师肯定不会对他说这些比较难听的话的，所以只能自己这样叮嘱了。 　　“啧，我突然发现你好像变得越来越婆妈了。” 　　直接拍开慧寂的手，裴文德倒是一点都不在意的吐槽道。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没事干嘛去招惹官府的人？” 　　裴文德说的是实话，自己只是想下山去看看张家村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已。 　　为什么在慧寂嘴里，就变成自己去主动找麻烦了？ 　　“呵，你哪次下山没惹麻烦，你心里没点谱吗？” 　　不屑的笑了一下，慧寂都不稀罕细数裴文德每次下山招惹的那些麻烦事。 　　自从长沙县回来之后，裴文德虽然没再遇上山君、红衣厉鬼、美人首那种级别的存在，可他每次下山都还是少不了招惹一些乱七八糟的麻烦。 　　或是义愤不平强行帮人出头、或是经不住别人的哀求去帮人驱鬼…… 　　只不过小半年的时间，附近绝大多数村民都知道了，沩山的同庆寺里有个有求必应的“小沙弥”。 　　偏偏他自己毫无知觉，或者说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值得被别人宣扬。 　　结果就是裴文德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了沩山同庆寺的一个招牌，连带着寺里的香火也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繁盛了起来。 　　…………………………………………………………………………………………………… 　　“原来那位传说中‘小沙弥’就住在这山上？” 　　坐在张屠户的院子里，背负金色剑匣、面容懒散的青年道人望着沩山同庆寺的方面，脸上不禁流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 　　“我听说，出现在你们村子里的那只山魈就是被他消灭了？” 　　听到青年道人的问话，心直口快的张屠户刚想点头，就被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妻子戳了一下后背。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张屠户纳闷的眼神中，妻子缓步上前接过话题说道。 　　“不过，文德那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 　　“他除了胆子大一点，古道热肠一点之外，根本不可能是那只妖怪的对手。” 　　“所以那只妖怪最后到底是怎么死的，估计只有当初真正杀死它的人才知道。” 　　尽管没有直说，可张屠户妻子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那只山魈肯定不是裴文德杀死的，他只是在山魈死后恰逢其会的救了村子里的人。 　　“唔……” 　　也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青年道士连眼珠子都没转一下，目光依旧久久的停留在沩山同庆寺的方向。 　　“那我再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了解同庆寺的那位灵祐禅师吗？” 　　“也就是把那个‘小沙弥’养大的佛门高僧，你们都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潭州的吗？” 　　面对青年道士的这个问题，张屠户的妻子略微一思索，倒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地方。 　　“认真算起来的话，应该是十七年前……” 　　“那时候同庆寺还只是一间无人居住的野寺，常年被流民恶匪占据着，时常下山侵扰附近的村子……” 　　“直到灵祐禅师出现，一连在同庆寺外坐了三天，这才终于将那群流民恶匪感化。” 　　说到这里的时候，张屠户的妻子毫不掩饰自己对灵祐禅师的崇拜之情。 　　“感化？” 　　然而默默听着对方讲述的青年道士，却敏锐的捕捉到张屠户妻子话中的某个关键词。 　　“你是说，那些流民恶匪还活着？” 　　声音中隐约透露出淡淡的惊讶，青年道士觉得这似乎和自己提前了解到的某些情况不同。 　　“那当然，灵祐禅师可是佛门高僧，自然能够感化那些恶徒！” 　　错误的理解了青年道士的诧异，张屠户的妻子就像后世所有的追星粉丝一样，表现的信誓旦旦。 　　但是熟悉自己妻子的张屠户却发现，自己妻子现在好像是在说谎？ 　　或者更确切的说，自己的妻子刻意隐瞒了一些东西，并没有说出全部的真相。 　　“灵祐禅师的确是高僧没错，但他究竟会不会感化恶徒，那就不一定了。” 　　就和刚刚一样，青年道士并没有戳破张屠户妻子的隐瞒，而是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嘀咕了一句。 　　反正在这里发现灵祐禅师只是一个意外收获，青年道士并没有深究下去的打算。 　　乱法狂僧、百丈传人也罢…… 　　灵祐禅师的种种作为终究是上一辈人的恩怨，与青年道士这种新生代有着天然的隔阂与代沟。 　　倒不如说，灵祐禅师的存在在青年道士眼里更多的是个活着的“传奇”。 　　“我最后再问你们一个问题，那三只小精怪跑上山，是打算向‘小沙弥’求救吗？” 　　青年道士此言一出，大惊之下的妻子还没说什么。 　　张屠户就立马起身拦在了自己的妻子面前，并且一脸警惕的注视着仍旧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的青年道士。 　　“放心，我对你们没有恶意。” 　　轻描淡写的抬了下眼皮，青年道士一点都不在意张屠户那赤裸裸的敌意。 　　“要不然的话，我就不会在陈正道的面前替你们隐瞒放跑那三只小精怪的‘罪行’了。” 第十一章 小青的人性 　　沩山脚下，唯一通往张家村的乡道上。 　　裴文德在和灵祐禅师交代了一番之后，便以“负弓带刀”的猎户模样径直朝山下奔去。 　　然后，裴文德不出意外的在山脚下看到了那条盘踞在树杈上的小青蛇。 　　仍然是熟悉的地点、熟悉的姿势…… 　　小青蛇就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总能未卜先知般提前出现在裴文德下山的必经之路上。 　　“明明第一次叫你下山的时候是那么的不情愿，现在倒是挺主动的。” 　　嘴角不经扬起一抹微笑，裴文德想到了自己上次前往长沙县卢府除鬼的时候。 　　那时可是自己求着小青蛇下山的，并且还以长沙县的各种美食小吃作为诱惑，才勉强劝动对方充当自己临时的“大腿”。 　　但现如今，小青蛇貌似尝到了下山的甜头。 　　哪怕自己不叫它，它都会主动出现在自己下山的必经之路上。 　　“不过，你不打算介绍介绍你身后的那三位吗？” 　　顺着裴文德的目光望去，只见三只颤颤巍巍的小狸猫正躲在树后，三条明黄色的尾巴时不时抖动一下。 　　“嘶！” 　　性格冷然的小青蛇根本懒得理会裴文德的调侃。 　　它只是一边吐着蛇信子、一边缓缓地从树杈上下来。 　　“啧，如果你是人类的话，这种性格一定会被人打死的。” 　　见状，早有默契的裴文德连忙上前接住小青蛇，并且还不忘适时的吐槽一下小青蛇这种高傲的性格。 　　于是，旁若无人的小青蛇立马顺势缠上了裴文德的手腕，然后一下子钻进他的衣物中隐藏了起来。 　　“终于得救了！” 　　“呜呜，我想爹了。” 　　“所以，我们这算是完成任务了吗？” 　　直到这个时候，三只蠢萌的小狸猫才敢从树后冒出头来，用一种不知所措的目光看着近在咫尺的裴文德。 　　尽管这中间多出了很多波折，但狸猫三兄弟最终还是完成了倔老头让它们上山找裴文德的任务。 　　只是找到裴文德之后接下来该做些什么，这三只小狸猫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你们是张家村那倔老头的‘养子’吗？” 　　反观早有心理准备的裴文德，却一点都不惊讶这三只能够口吐人言的小狸猫的出现。 　　早在上次山魈事件之后，裴文德就知道张家村隐藏着三只精怪的事情。 　　奈何由于裴文德那并不友善的第一次见面。 　　无论是狸猫三兄弟自己，亦或是它们的养父倔老头，都默契的避开了与裴文德的再次见面。 　　当然了，狸猫三兄弟与其说是在躲裴文德，倒不如说是在躲与裴文德形影不离的小青蛇。 　　因此，裴文德到最后都只知道倔老头家养了三只可以口吐人言、肆意变化的小狸猫，其它的就再也不清楚了。 　　“是的是的，我叫张文鼎，是大哥。” 　　“我叫张文鼐，是老二。” 　　“我叫张文鼏，是它们的弟弟。” 　　面对裴文德的问题，三只只能凭借花色辨别的狸猫就像是在面对老师提问的学生一样，用一种井然有序的腔调自我介绍道。 　　“呃……” 　　颇为惊讶的瞪大了双眼，裴文德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惊讶于这三只狸猫的乖巧，还是惊讶于它们这“井然有序”的名字。 　　光从这名字就能看得出来，倔老头对这三兄弟可以说是寄予了厚望。 　　“你们这次上山，是山下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并没有惊讶多久，裴文德就把话题转移到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上。 　　能够让那个倔老头放下自己的倔强，这三兄弟此次上山求助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对此，裴文德已经做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准备。 　　“是有人要杀我们！” 　　“对的，我们明明连见都没见过他们！” 　　“我爹说，他们都是官府的人，所以才叫我们来找你救命的！” 　　七嘴八舌的向裴文德诉说和抱怨着，此刻的狸猫三兄弟就像真正的孩童般，语气中充满了委屈的意味。 　　“等等，你们慢慢来，一个一个的说。” 　　略感头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裴文德觉得自己好像又突然回到了私塾、和那群小屁孩一起读书识字的时候。 　　好在裴文德对付这种小屁孩有着足够的经验，倒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无奈。 　　“先从文鼎开始……” 　　伸手指了指个头最大的狸猫，裴文德刚说完这句话，其它两只狸猫果不其然的就安静了下来。 　　“你们刚刚说的官府人员，他们是怎么发现你们的？” 　　…………………………………………………………………………………………………… 　　“嘶！” 　　裴文德的衣物之下，听着狸猫三兄弟把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再次重复一遍，小青蛇的眼神中罕见的流露出了森然的杀意。 　　只是在想到裴文德的时候，小青蛇眼中的这股杀意又逐渐淡了下去。 　　无论狸猫三兄弟之前遇到的那些人类是什么出身，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有一些并不排斥妖物的人的。 　　表面看上去随性洒脱、实际上却特别在意别人想法的裴文德上一个…… 　　张家村那些宁愿冒着得罪官府衙役的风险，也要帮助狸猫三兄弟逃走的乡民亦算在其中…… 　　“嘶……” 　　思及至此，小青蛇这才意识到。 　　不知不觉间，自己原来已经不再是当初那条独自游荡在山野之间，被各种人类野兽排斥、恐惧、乃至于追杀的蛇精了。 　　过往百年的经历塑造的冷漠性格，似乎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被融化了。 　　毕竟换做一年前的小青蛇，它可不敢想象自己会与一个人类如此亲近，甚至还主动钻进对方的衣物之下隐藏自己。 　　“嘶！” 　　在遇上裴文德，小青蛇是独来独往的独行侠，是称霸山林的霸主。 　　哪怕是山君那种级别的妖怪，小青蛇也从不把对方认做是自己的同类，就更不用说是狸猫三兄弟这种小角色了。 　　然而在遇上裴文德之后，小青蛇已经打破了自己很多的“第一次”。 　　就像现在，小青蛇竟然因为狸猫三兄弟的遭遇而生气、乃至于产生了杀意。 　　换做之前的小青蛇，它没把狸猫三兄弟吃了就已经算是看着它心情好的份上了，根本不可能因此产生感同身受的同类认知。 第十二章 山南西军之乱 　　正午时分，骄阳如火。 　　当裴文德正式抵达张家村的村口时，这里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 　　仅从村子的动静来看，已然看不出狸猫三兄弟口中的“官府人员”的踪迹了。 　　不过，观察力极其敏锐的裴文德却并没有忽略了某些细节。 　　就比如说，自己此前与山魈战斗时留下的那些痕迹和气息，现在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了。 　　远远望去，只见整个村子都像被刚修缮过一样，连带着山魈残留下的痕迹与气息都被清理的一干二净。 　　“看起来还真是专业人士。” 　　因为自己是修行者的缘故，所以裴文德才知道，想要彻底清除掉山魈留下的妖邪之气是一件何等困难的事情。 　　想当初，裴文德为了驱除山魈的邪气。 　　又是割腕放血、又是诵经念咒的，却仍然没办法完全根除山魈的妖气。 　　可那些“官府人员”这才来多久，就把这些所有的异常都给“抹杀”了。 　　是的！ 　　在裴文德的眼里，那些“官府人员”所做的并不是单纯的驱邪，而是从根本上抹杀了山魈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痕迹。 　　天地元气在常态下是一种奇妙的律动，就宛如五湖之水般互相流动、渗透。 　　但现在的张家村，那种只有修行者才能看到的律动却被强行“抚平”了，只留下了一片如同死寂般的“空荡”。 　　如此一来，别说是山魈遗留下的邪气了，就算是天地间原本就正常流动的元气主动都避开了张家村。 　　裴文德不清楚这种异常的“抚平”会持续多久。 　　可这并不妨碍他意识到，能够施展这种手段的家伙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裴文德自问自己这段时间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能够人为干涉天地自然运转的手段。 　　“如果我能够找回目莲寺时那种被附身的状态……” 　　“然后主动借助煞气化身‘地龙’，或许有可能做到类似的事情。” 　　不由得眯起了双眼，裴文德望着村子的方向犯起了嘀咕。 　　…………………………………………………………………………………………………… 　　“他来了！” 　　正在院子里安静喝茶的青年道士猛然抬头。 　　然后青年道士直接无视一旁的张屠夫和他妻子，起身便朝着村口的方向走。 　　“这下糟了，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下山？” 　　通过自家妻子一系列的举动，已经知道青年道士来者不善的张屠户立马脸色大变。 　　“我跟上去看看，你待在家里不要乱走。” 　　在简单和自己妻子交代完之后，张屠户又瞥了一眼摆在院落里的那柄屠刀，犹豫再三还是将其拿了起来。 　　一方面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裴文德，另一方面是来路不明的官府道士…… 　　生性豪爽、脾气耿直的张屠户毫不犹豫的选择站在裴文德的一边，哪怕这会让他第二次失去自己的家、过上了逃亡的生活。 　　“楚郎！” 　　一眼就看出了张屠夫的想法，妻子不由得开口叫住了他。 　　只不过与张屠户想象中不同的是，妻子之所以叫住他却并不是为了阻止他。 　　“早点回来，我会在家等你的。” 　　轻轻的替张屠夫整理了一下衣衫，妻子面带柔情的如此叮嘱道。 　　“记得，一定要回来。”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是一家人。” 　　罕见的沉默了，生性粗犷的张屠夫在这一刻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孩子。 　　如今的张屠户已经不再是独身一人了，他已经有了妻子和两个孩子，不能再像年轻时那般任性和洒脱了。 　　“我会回来的！” 　　紧紧握住自己手中的屠刀，张屠户眼神坚定的保证道。 　　“我一定会回来的，我向你保证！” 　　…………………………………………………………………………………………………… 　　“果然……” 　　就像是听到了身后院子里传来的对话一样，淡定的走在前面的青年道士挑了挑眉头。 　　“我就知道那屠夫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在来到张家村的第一时间，青年道士便察觉到了张屠户身上有一股异于常人的煞气。 　　那绝对不是一般的屠夫能够拥有的，甚至就连那些从战场上退伍下来的老兵都不可能拥有如此惊人的煞气。 　　张屠户在当屠夫之前分明就是一位百战杀场的猛将，是连地府都不愿收的“活阎王”。 　　“姓楚，又拥有如此惊人的煞气，符合这个条件的人数可不多。” 　　轻喃的低语着，青年道士在脑海中闪过这二十年来朝堂上有名的猛将，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了一份判断战死的悍卒名单上。 　　“前山南西节度使——李绛麾下悍将，‘山南西军之乱’中被斩杀的八百乱卒中，好像就一个叫楚帆的吧？” 　　凭借着修行者那惊人的记忆力，青年道士很快就把名单上的体征描述与张屠户对应了起来。 　　“没想到那八百乱卒居然还有幸存者？” 　　十年前发生的“山南西军之乱”，可以说是近些年来除藩镇割据之外，算得上数的大事件之一。 　　据传，当年南诏大举入犯西川，山南西节度使李绛奉诏募兵千人赴援。 　　却因在这个过程中苛扣赏赐和强行遣散旧卒，招致麾下八百悍勇叛乱，被当场斩杀。 　　随后，朝廷紧急派遣当时的尚书右丞——温造为山南西节度使，用计绞杀了这八百乱卒，这才勉强平息了正常这场叛乱。 　　根据事后的调查，李绛想要遣散旧卒、招募新兵的确没错，但他本人却并没有克扣这八百悍勇的赏赐。 　　导致这场叛乱发生的直接原因，是监军杨叔元与李绛政见不合。 　　所以杨叔元自击退南诏之后，便有意在军中散播有关李绛的谣言，这才有了这场本不该发生的叛乱。 　　“恨之怜之，无可奈何。” 　　在弄清楚张屠户的身份之后，青年道士便自顾自的摇头晃脑，轻声吟唱了起来。 　　他本是出家之人，只因师命这才暂时委身于钦天监，自然无意再进一步牵涉到朝堂的倾轧之中。 　　因此无论张屠户之前是什么身份，在青年道士眼中，他现在都只是张家村的一个屠户而已。 第十三章 无形剑气 　　片刻过后，张家村里。 　　当裴文德熟练地走到张屠户家附近的时候，不期然的便在转角处遇上了背负着金色剑匣的青年道士。 　　“你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裴文德吧！” 　　还不等裴文德说话，同样看到对方的青年道士便率先开口了。 　　“呃，你是？” 　　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因为裴文德能够感受到青年道士身上散发的那种危险的气息。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青年道士背后的那具金色剑匣，由内而外都散发着一种“万物寂灭”的恐怖。 　　这一点，从小青蛇的反应也能够看得出来。 　　自从青年道士现身之后，藏在衣物之下的小青蛇就不自觉缩紧了身体，似乎是在向裴文德发出某种警告。 　　“我叫李罡，是新上任的司辰使。”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罡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 　　“当然了，你或许不清楚司辰使究竟意味着什么，你只需要知道我是官方的‘斩妖师’就行了。” 　　尽管这种描述并不完全正确，但李罡的主要职责的确是扫荡潭州附近的妖鬼邪祟之事，防止妖精鬼怪伤人之类的事件发生。 　　“斩妖师？这里闹妖怪的时候可没见到你！” 　　不屑的笑了笑，裴文德可没有被对方的“官方身份”给吓唬道。 　　张家村就不说了，前不久的长沙县卢府闹鬼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不也没见到这些所谓的“官方斩妖师”的出现吗？ 　　在裴文德的心中，这些有着官方背景的家伙就和前世的美国警察一样，属于那种你真正需要你的时候怎么也不可能找到的人。 　　“那是因为我当时还不在这里。” 　　很明显听出了话里的话里的嘲讽，李罡却毫不在意的如此说道。 　　“既然我现在被任命为潭州的司辰使，那么首先就得确认一下周边的安全风险。” 　　话音未落，只见李罡忽然抬头仰望天空。 　　“就比如说，那三只来历不明的小家伙……” 　　……………………………………………………………………………………………… 　　“就比如说，那三只来历不明的小家伙……” 　　裴文德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就看到李罡右手并做指剑模样，然后直接朝天一举。 　　肃——轰！ 　　电光火石之间，撕裂空气的爆鸣从李罡指尖发出，随之而来的无形剑气更是眨眼间便从天而起。 　　“危险！” 　　瞳孔紧缩的裴文德当即大吼一声，腰间的狗腿刀顺势飞向了那道无形的剑气。 　　——旁门七法·百步飞剑！ 　　锵！ 　　明明是与无形之物发生的碰撞，可狗腿刀却在这一瞬间发出了刺耳的金铁交鸣声。 　　“这样可阻止不了我，裴文德！” 　　眼神都没变一下，依旧显得那么懒散的李罡微微扬起嘴角。 　　“想要阻止我的话，你得拿出真本事来才行！” 　　说话间，李刚的左手也并作指剑模样。 　　只是他这一次的攻击目标却并不在天上，而是近在咫尺的裴文德。 　　肃——轰！ 　　又是一声音爆传出，早有准备的裴文德顿时一个闪身，以毫厘之差闪过了这道危险的无形剑气。 　　恰巧也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鹰叫。 　　下一秒钟，一只巨大的雄鹰骤然从天空中飞扑下来，指爪间散发着宛如寒铁般的冷光。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稍小一点的雄鹰陆续出现，一时间竟把李罡逼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区区小妖而已！” 　　见此情形，李罡丝毫不见慌乱的往后一退，居然诡异的幻化出了两个、三个、乃至于无数个相同的自己。 　　——天罡敕令·步罡踏斗诀！ 　　脚踏七星、亦真亦幻…… 　　脱胎于禹步的天罡步，配合上李罡独有的运气与呼吸法门，一下子就把天空中的三只雄鹰给绕晕了。 　　“无形剑气！” 　　趁着这一绝佳的机会，战斗经验丰富李罡再次手持剑诀，硬生生劈向了最先扑向自己的那只雄鹰。 　　“救命啊！” 　　在这生死危机关头，并没有多少战斗经验的“雄鹰”立马发出了一声惊呼，旋即变成一只花色的狸猫从天空中坠落下来。 　　“大哥！” 　　千钧一发之际，距离狸猫大哥最近的“雄鹰”双翼一收、俯冲而下。 　　然后就看到这只“雄鹰”在接触地面的那刹那，化作熊罴伏地疯狂的奔跑，在最后关头用自己的肚皮接住了从天上摔下来的狸猫大哥。 　　噗！ 　　随后，隔夜饭都要吐出来的巨熊只感觉自己双眼一花，便彻底昏死了过去。 　　“大哥？二哥？” 　　反应最慢的狸猫老三只来得及怒吼一声，悲愤交加的它就已经看到了那道直指自己的无形剑气。 　　…………………………………………………………………………………………………… 　　“小青，救人！” 　　此情此景之下，裴文德也顾不得隐藏什么，奋力将早已蓄势待发的小青蛇甩了出去。 　　崩！ 　　紧接着，裴文德本人迅速搭弓、瞄准，一箭射向了不到两米开外的李罡。 　　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哪怕就是一头森林巨熊，裴文德也有信心将其一箭贯穿。 　　“你身边的妖物还挺多的？” 　　经历过特殊训练的李罡自然看出了这一箭的可怕之处。 　　元神尚未凝聚的他可没兴趣试试这一箭的锋利，转身便是一个指剑交错，恰到好处的与利箭擦肩而过。 　　肃——轰！ 　　就在裴文德以为这场危险而短暂的交锋就此结束之际，又是一道无形剑气从李罡指尖迸射而出。 　　“还不拿出真本事来的话，你就得死在这里了！” 　　面对李罡的一再挑衅，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裴文德终于不再忍耐了。 　　汹！ 　　纯阳化气、聚罡成火…… 　　实质化的金色烈焰从裴文德的头顶和双肩开始燃烧，很快就将其完全点燃，彻底化身成为一尊暴躁的火神。 　　“如你所愿，后果自负！” 　　双目圆睁的裴文德索性甩开弓箭，如蛮牛般朝李罡发起了冲锋。 　　同时，裴文德一手结金刚印、一手结伏魔印，利用周身沸腾的纯阳真火显化出悲怜的观世音形象。 　　以愤怒之火显化慈悲法相！ 　　以雷霆手段昭显度世之心！ 　　——金刚伏魔印·大慈悲手！ 第十四章 观世音法相 　　当小青蛇冲天而起，成功替狸猫老三挡下那发致命的无形剑气后，看到的便是裴文德与李罡激烈的近身肉搏。 　　锵！锵！锵！ 　　咫尺之间，辗转腾挪！ 　　肆意的剑气与纯阳的烈焰发生碰撞…… 　　飞舞旋转的狗腿刀则自由穿梭在火焰与剑气之间，一次次的打破李罡用天罡之术制造出的残影。 　　最夸张的是，裴文德周身那尊由纯阳烈焰所化的观世音法相，居然真的模仿出了观音菩萨的部分玄妙。 　　那种因大慈大悲而延伸出的大威大怒，宛如真正的观世音降临。 　　小青蛇仅仅只是看上一眼，内心就由然生出一股悸动的颤抖——那是所有妖邪之物对观音法相的敬畏。 　　饶是小青蛇半只脚踏入了正道的行列，其身为妖物的本性却让依然它天然厌恶这种真佛法相。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裴文德还只是一个刚刚开辟了太阳轮的修行者，本身还没有达到真正能够召唤真佛法相的地步。 　　因此，那尊观世音法相充其量只能算是仿品，对小青蛇的影响也仅限于“厌恶”这种程度而已。 　　“嘶！” 　　然而厌恶归厌恶，小青蛇却早已不再是当初那只仅凭本能行事的野兽了。 　　所以眼看裴文德与李罡的战斗越发焦灼，小青蛇毫不犹豫地摇身一变，化身青鳞大蛇从天而降。 　　轰隆！ 　　霎时间，整个张家村的大地都为之一震。 　　若隐若现的青鳞在尘埃中闪烁，如龙如蛇的身躯在火焰中腾飞…… 　　配合默契的裴文德迅速转攻为守，在李罡反应过来之前就退居身后，给青鳞大蛇打起了辅助。 　　砰！砰！砰！ 　　于是乎，在李罡惊讶的注视之下，这一人一蛇的奇异组合居然发挥出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全面碾压了自己。 　　“这样才对嘛！” 　　并没有裴文德想象中的愤怒，李罡脸上的惊讶顷刻间转化成了毫不掩饰的兴奋。 　　“就让我看看，曾经敢于掀起‘佛道之争’的乱法狂僧……” 　　“如今究竟培养出了一位什么样的传人？！” 　　话毕，李罡背负着金色剑匣亦随着他的心情而微微颤抖了起来，似有利剑出鞘的趋势。 　　“如果你连我都打不过的话，那也就没必要继续存在下去了！” 　　…………………………………………………………………………………………………… 　　“咦？” 　　傲然屹立在某个小土丘上，之前出现在张家村的官袍男子突然眉头一皱。 　　紧接着，只见官袍男子扭头望向了自己来时的方向，那犀利的双眸随即绽放出一抹精光。 　　“乱法狂僧？！” 　　宛如拥有千里眼和顺风耳的神人，官袍男子只稍一运转元神，便横跨数公里之遥、实时的捕捉到了李罡与裴文德交战的战况。 　　特别是李罡口中的“狂法狂僧”一词，更是让官袍男子心神震荡、怒火自溢，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身为钦天监麾下排名前三的‘缉妖师’，居然这么容易就露出破绽，你实在是太不合格了！” 　　就在官袍男子情绪失控的瞬间，一个如同鬼魅般沙哑的声音忽然从他耳边传出。 　　下一秒钟，一条双目紧闭的黑色恶犬凭空出现在他身后，并且恶狠狠的咬向了对方脖颈的位置。 　　“妖孽，安敢如此放肆？！” 　　腰间的刀刃瞬间出鞘，官袍男子以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角度转身，后发先至的将长刀捅向了恶犬的腹部。 　　“想和我拼命？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口吐人言的黑色恶犬看都没看长刀一眼，仍旧执着的想要咬官袍男子的脖子。 　　如果是个正常的人的话，说不定这下就认怂躲闪了。 　　然后他将彻底失去先机，陷入被黑色恶犬不断追杀、啃咬的下场。 　　奈何官袍男子并不是普通人，论到同归于尽的决心，他可一点都不逊色这条猖狂的黑色恶犬。 　　“那就让我们看看到底是谁先死！” 　　眼神中闪过一抹狠厉，官袍男子不仅不怂，反而孤注一掷的把刀身一横，势要给黑色恶犬来一个开膛破肚。 　　撕拉…… 　　分不清是利齿撕咬血肉，还是钢刀摩擦骨骼的声音…… 　　当官袍男子与黑色恶犬交错、换位之时，四溢的鲜血如泉水般分别从双方体内喷涌而出。 　　“咳咳……” 　　单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官袍男子任由鲜血顺着手掌外溢，目光却仍旧死死的停留在黑色恶犬的身上。 　　“和我换伤？你以为我陈正道是怎么爬上‘缉妖师’的位置的？” 　　就像是在回应陈正道的话一样，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他的伤口竟然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开始愈合了起来。 　　不，说是“愈合”可能并不恰当。 　　因为陈正道的伤口依旧是那个伤口，但他身体的血液和其它器官却无视了这个伤口的存在，依旧各行其道的安然运行。 　　看上去就好像那个伤口是假的一样，根本不影响“陈正道”这位个体的正常行动。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缓缓转过身来，黑色恶犬明明已经被开膛破肚，却表现出了与陈正道相似的情况。 　　身体的各个器官与循环系统都无视了被“开膛破肚”的表象，仍然以各自最巅峰的状态自如的运行着。 　　“没想到，居然还有后辈能够达到这种境界？” 　　黑色恶犬的语气中充满了惊艳之意。 　　因为只有它才知道，两人现在的这种状态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道家的历史上曾经有无数的派系，但自从东汉的五斗米教崛起之后，其它教派就逐渐式微衰弱。 　　而这其中就有杂糅了老子、庄子、以及部分佛教思辨思想的“重玄道”。 　　不追求尸解成仙、也不追求金丹入腹、甚至不注重自身的元神修行…… 　　重玄道以道德经开篇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为思想总纲。 　　融入庄子的“忘心之法”，审视佛家强调的“双遣辩论”，只身追求天地大道。 　　作为这种理念的最佳体现，重玄道的弟子最擅长的就是虚幻异位、弄假成真，几乎能够完现世人眼中的一切神仙之法。 　　当然了，在正式的修行者眼中，这其实就是注重幻术的道家一脉。 　　只不过这一脉的幻术之强，已经到了以假乱真、梦中成道的地步，修行至巅峰几乎可以说是真正的陆地神仙。 　　而黑色恶犬与陈正道现在的情况，就是他们用幻术欺骗了自己的身体结果。 　　在这种状态下，只要施术者的主观意识认为自己还活着，哪怕将其四分五裂也不会影响他继续“活着”的事实。 　　堪称“我思故我在”的最高表现形式。 第十五章 天罡神剑 　　“祸斗，当日你祸乱长安、窃法乱道，可曾有想过自己会沦落到今天这种下场！” 　　愤怒的凝视着黑色恶犬，陈正道的声音中透露着浓郁的肃杀之气。 　　“呵，窃法乱道？” 　　明明是一张恶犬的模样，但祸斗的脸上此刻却流露出了人性化的嘲讽。 　　“要说窃法乱道的话，你们这群钦天监的走狗不才是真正的‘窃法者’吗？” 　　“真要算起来，我的身份可比你正统多了。” 　　“最起码我不像你们这些无师无祖之辈，只能凭借着半部‘南华经’残篇入道修行。” 　　话音未落，祸斗一直闭着的眼睛在这一刻睁开了。 　　只出乎陈正道预料的是，那双狰狞的眼眶里上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瞳孔。 　　原本瞳孔的位置空无一物，取而代之的是两只漆黑的窟窿，以及随着双目的睁开喷涌而出、象征着“灾厄”的黑色火焰。 　　汹…… 　　远远望去，就好像那只黑色的恶犬本就没有双眼一样，或者说那些暴虐、炽热的黑焰就是它的双眼。 　　——以炁为源、以眼为法。 　　——奇门遁甲之术·祸乱！ 　　这种以燃烧黑色恶犬精、气、神为代价出现的火焰。 　　不仅能融化接触到的大部分物质，就连那些并非真实存在的气运、福源也能够销毁。 　　在这种黑焰之下，不存在什么巧合、命运之类的侥幸，唯有而死亡与厄运会紧紧跟随着被它附着的生物。 　　就像此刻的陈正道一样…… 　　“怎么……可能？” 　　难以置信的睁大了双眼，原本被陈正道捂住的伤口再次喷出鲜血。 　　并且这一次，无论是出血量还是伤口的撕裂程度，都是真正的致命伤害了。 　　“你以为无视死亡就是真正的‘不死之身’吗？” 　　似嘲笑、又仿佛悲怜…… 　　祸斗的话令陈正道心惊肉跳，更让他心惊的是自己身后发生的事情。 　　只见一只明显不属于正常生物的巨狼，不知何时悄然闯入战场，并且用一种茫然的目光望着自己二人。 　　“嗷呜！” 　　本能的夹紧尾巴，莫名其妙乱入这片战场的巨狼低声低鸣着。 　　无论是那条与自己同族的黑色恶犬，亦或是那位用愤恨、绝望眼神看着自己的人类，都不是自己能够招惹的存在。 　　偏偏在场的双方都清楚，这只突然乱入的巨狼才是决定这场战斗胜负的关键。 　　“狼妖，我问你个问题……” 　　狰狞的嘴角扬起一抹微笑，祸斗的目光越过陈正道，望向了那只因为“厄运”而乱入战场的巨狼。 　　“你觉得人的脖子断了，这个人还能活着吗？” 　　闻言，早就能够听懂人话的巨狼不自觉的把目光瞥向了一旁的陈正道。 　　在它的视角中，祸斗说的不就是此刻的陈正道吗？ 　　巨狼知道不管结果能不能活，自己都不应该回答这个问题的。 　　奈何祸斗的问话就像是有魔力一般，让巨狼不由自主的就点了下头。 　　“时也，命也！” 　　眼中的愤恨与绝望瞬间变成颓然，陈正道望着不远处点头的巨狼，终究只是无奈的感叹了一句。 　　噗！ 　　于是伴随着血液喷涌的声音，陈正道的头直接掉落在了地上。 　　这就是这种“不死之身”的最大缺陷。 　　一旦施术者被外人点破，并主观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死了，那他就真的死了。 　　换而言之，没有万邪不侵、万法不破的心神，修行这种法术就是在修行邪术，是货真价实的取死之道。 　　“学艺不精的‘窃法者’，居然还敢在我面前卖弄。” 　　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中充满了鄙夷的意味，黑色犬妖看着尸首分离的陈正道低喃道。 　　“正统南华经共五十二篇，分内、外、杂三大分支……” 　　“不修内篇心经，专修外篇炼体与杂篇诡术，焉能得到正果？” 　　…………………………………………………………………………………………………… 　　“咦？” 　　几乎同一时间，正在与裴文德、青鳞大蛇战斗的李罡猛然抬头，面带震惊的望着土丘的方向。 　　“好机会！” 　　见此情形，裴文德也不管对方为什么会露出如此明显的破绽，招呼着青鳞大蛇便发起了急促的猛攻，誓要将其彻底击溃。 　　“嘶！” 　　心有灵犀的青鳞大蛇瞬间明悟了裴文德的心思，张口便吐出一股致命的青色毒雾。 　　在这种同时兼具化学与物理性质毒雾的侵蚀下，别说是像李罡这样的热体凡胎了，哪怕就是真正的岩石钢铁也难以承受其毒性。 　　而早有准备的裴文德则将周身的纯阳真火一敛，形成了一个堪堪笼罩住自己的护盾。 　　“天罡！” 　　面对着近乎绝杀的一击，李罡亦顾不得那一瞬间的心惊肉跳，立时收敛心神，用一种郑重且肃穆的声音呼喝道。 　　“出鞘！” 　　刹那间，一抹金光从李罡背后的剑匣中射出。 　　肃！ 　　仅仅只是神剑出鞘的余波，其散发的浩然之气便足以与太阳争辉。 　　而在这道金光照耀之下的李罡，则宛如谪仙降世一般，一举一动都散发着荡尽群魔的威严与霸道。 　　首先遭殃的便是一直飞舞着的狗腿刀。 　　在这极致的剑道正宗之下，以阳气、煞气驱动的百步飞剑根本毫无反抗之力的就跌落在地。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星君敕令、御剑斩鬼！” 　　然后，在裴文德与青鳞大蛇震惊的目光中，李罡居然还诵念起了心咒。 　　这意味着李罡不仅有神通傍身，并且还将这种神通修行到极致，达到了念随意动、意随心动的无上境界。 　　最重要的是，从这心咒的咒词来看。 　　李罡的神通和裴文德的菩提佛光不同，是正儿八经的杀伐护道神通，可以配合那柄出鞘的天罡神剑斩妖除魔。 　　——天罡敕令·御剑斩鬼！ 　　【糟了！】 　　来不及多想，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的裴文德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汹！ 　　趁着金色剑光还没有完全驱散毒雾之际，裴文德果断欺身上前，给予了李罡一记凶狠无比的掌击。 　　毕竟这一剑可是直接冲着青鳞大蛇去的。 　　以它现在的体型，根本不可能躲过这柄一看就是为了驱邪除妖而出鞘的神剑。 　　为今之计，只有裴文德冒着被无形剑气重创的危险，逼迫李罡收手才是最上佳的选择。 第十六章 安土地神咒 　　当手握屠刀的张屠户匆忙赶到战斗现场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李罡与裴文德之间那如神佛般激烈的战况。 　　汹！ 　　化印为拳、聚气成罡…… 　　显化出观世音相的纯阳真火以裴文德手掌为起始，疯狂的倒灌压缩，然后狠狠地印向了李罡的胸膛。 　　肃！ 　　神剑出鞘的李罡同样不甘示弱，天罡神剑依旧直着那条形态狰狞、青鳞倒立的大蛇。 　　而他本人则再次以剑诀对印掌，骤然迸发出数道远胜之前的剑气，同样射向了裴文德空门大开的胸膛。 　　“嘶！” 　　似慢实快的交锋在一瞬间就分出了胜负。 　　张屠户只看到无数的鳞片从青鳞大蛇身上射出，顷刻间便将出鞘的天罡神剑硬生生打歪了。 　　——蛇蜕！ 　　至于裴文德和李罡二人？ 　　在面对彼此最致命的攻击时，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同归于尽的打法。 　　…………………………………………………………………………………………………… 　　轰隆！ 　　伴随着一声宛若雷鸣般的巨响，触不及防的张屠户只觉得眼前一花、脚下一震动，便再也看不清具体的战况了。 　　汹！ 　　片刻过后，炽热的火焰与四溢的剑气同时消失，腾空而起的青鳞大蛇亦重新化作了小青蛇的模样…… 　　在战场的最中央，原本交战的双方只剩下了一人。 　　那是衣服碎裂、伤口流血，却仍然傲然屹立的裴文德。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裴文德身上的伤口都只是一些小伤，并没有什么障碍。 　　看上去，李罡似乎在最后关头留手了。 　　而小青蛇同样如此，尽管在最后关头褪尽自身鳞片，荡开天罡神剑的直击，可它本身却并没有受到太多的伤害。 　　因为那本就是一种类似于“金蝉脱壳”的手段，能够成功避开天罡神剑的契机锁定，就自然能够全身而退。 　　代价不过是一身青鳞被褪去，熬三、五个月等待下次蜕皮，自然能够重新长出来。 　　“人呢？” 　　茫然的望着不远处的裴文德，张屠户开口问出了在场所有人都想知道一个事情。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李罡突然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裴大胆？” 　　眼看裴文德没有回应自己，张屠户再次试探性的开口喊道。 　　“嘶？” 　　闻声，落在一旁的小青蛇顿时抬起头来望向裴文德，眼神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走了。” 　　缓缓的转过身，裴文德看着一脸问号的张屠户，以及变成了无鳞状态的小青蛇，勉强咧嘴笑了笑。 　　“虽然有点可惜没分出胜负，好在他现在已经走了。” 　　说到这里，裴文德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 　　“不过我想这次事件还没完，我估计得出去一下。” 　　“如果我在天黑之前还没有回来的话，就麻烦大叔你上山一趟，告诉我师父和师兄，我这两天要出去有点事。” 　　听到裴文德这突如其来的叮嘱，张屠户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挽留裴文德的话。 　　因为张屠户心里清楚，裴文德如果能够听自己的劝，那他就不是裴文德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还是先去我家处理一下你身上的伤势吧！” 　　一步步的走到裴文德，张屠户看着这个身高已经逐渐超过自己的孩子，如此低声的说道。 　　“毕竟你大姑知道你来了都不进去坐坐的话，肯定又要抱怨了。” 　　…………………………………………………………………………………………………… 　　不谈裴文德那边的情况，让我们重新把目光放到突然消失的李罡身上。 　　“移形换位？” 　　骤然瞪大双眼，李罡环顾周遭陌生的环境，一时间竟没能从刚刚那致命的碰撞中回过神来。 　　移形换位是道家的顶级法术之一，修至大成之后便是大名鼎鼎的“咫尺天涯”。 　　在李罡的印象中，能够施展出这种法术的道家修行者，一般而言都是凝聚了元神的强者。 　　而在潭州这个鬼地方，修成金丹、凝聚元神的道家修行者屈指可数，李罡认识的更是仅仅只有一位。 　　“陈正道？” 　　联想到自己之前的心神震荡，李罡当下亦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势，立马转身望向了自己身后的方向。 　　果不其然，李罡在那里看到了一个如山岳般巍峨的背影。 　　只是……那个巍峨的背影却已然没有脑袋，只剩下一具身躯苍凉的站在这片地势的最高处。 　　“陈正道！是你吗？” 　　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样，李罡张嘴大声喊了一句。 　　然而回应李罡的却是死一般的沉默，那具明显失去了生机的身体只是默默的站立着，哪怕到死也没有倒下。 　　“哥！你别吓我！” 　　此情此景之下，李罡吓得连掉落在地上的天罡剑都来不及捡起，踉踉跄跄的便朝着那具无头尸身跑去。 　　“哥！” 　　三步并作两步的快速爬上小丘，当李罡跑到那具无头尸身面前时，内心的不安终于得到了证实，他的也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因为这具无头尸身正是陈正道，是那位从自己加入钦天监开始就一直照顾自己的大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干的？！” 　　颤颤巍巍的伸出双手，如今的李罡再没有在裴文德面前时的霸道，取而代之的是他从未在人前流露过的脆弱一面。 　　在师父坐化、自身加入钦天监之后，陈正道就可以说是李罡唯一的亲人了。 　　如今这唯一的亲人却惨死在潭州，连头颅都不知去向，李罡内心的悲愤可想而知。 　　“是谁？到底是谁？！” 　　歇斯底里的咆哮着、怒吼着，李罡简直不敢相信，在潭州这块地界居然还能够杀死陈正道的存在？ 　　要知道，陈正道可是修成了金丹、凝聚了元神的道家修行者。 　　论保命能力，那在诸多的修行者当中也属一流的。 　　到底是谁能够一举杀掉这种级别的修行者，甚至让他的元神都来不及逃走？ 　　“不管你是谁，哪怕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杀了你！” 　　目眦欲裂的李罡直到这时，才表现出了与自己年龄相符心性。 　　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也不是被整个钦天监视为最有潜力的后辈…… 　　如今的李罡只是一个兄长被杀，不惜一切代价亦要追凶的复仇者。 　　“你等着，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思及至此，强按下心中恨意的李罡开始念咒、结印，意图重现这块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岳渎真官、土地祗灵。” 　　“左社右稷、不得妄惊，回向正道、内外澄清。” 　　“各安方位、备守坛庭，太上有命、搜捕邪精。” 　　“护法神王、保卫诵经，皈依大道、元亨利贞。” 　　——安土地神咒！ 第十七章 元神附体 　　时间转眼来到了黄昏，张家村的村口。 　　原本打算包扎完就离开张家村的裴文德，硬生生在张屠户妻子的挽留下留到了现在。 　　如果不是裴文德执意要离开的话，估计他现在都还在张屠户家呆着，然后等着第二天白天被慧寂和尚押回山上。 　　毕竟裴文德下山之前可是信誓旦旦的说过，自己不会惹麻烦的，尤其不会去招惹官府的人员。 　　但他现在的做法，明显就是冲着麻烦去的，慧寂知道了肯定会被气个半死。 　　万一裴文德要是惹上了麻烦，被卷入“灭佛法难”之中，他的那个胞姐裴慧不血洗了同庆寺才怪。 　　退一万步来说，裴文德从正式修行至今也不过一年的时间。 　　慧寂自然不会放心让他卷进“灭佛法令”这种级别的事件中去。 　　这次与之前的山君、红衣厉鬼、美人首的事件不同，根本就不是裴文德这种修行萌新可以接触到的级别。 　　说实话，慧寂现在倒是挺佩服自家师父那淡定的样子的。 　　要是换做自己有裴文德这么个徒弟，不说整天提心吊胆，也肯定做不到灵祐禅师的淡然。 　　“其实，我也不想惹麻烦的……” 　　想都不用想都能脑补出慧寂那急得跳脚的模样，正在赶路的裴文德无奈的笑了笑。 　　“但我这次真的是被迫的。” 　　就仿佛是在回应裴文德的话一样，他的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飘着的人影。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与祸斗战斗而死的陈正道。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是陈正道的一缕残破的元神，只能借助阴神之力暂时显化在裴文德的面前。 　　“如果我可以的话，我也不想‘附身’在你身上。” 　　陈正道神色傲然的皱了一下眉头，哪怕仅仅只剩下一缕残破的元神，他也是钦天监数一数二的缉妖师。 　　那种与生俱来的傲气与傲骨，是裴文德完全无法理解的傲慢。 　　“那你就别‘附身’我啊？” 　　没好气的反驳了对方一句，裴文德又不想被一个男人附身，换个女鬼还可以考虑一下——前提是漂亮的女鬼，丑拒！ 　　“你以为我想吗？” 　　听到裴文德的反驳，气急败坏的陈正道终于难以维系自己表面的傲慢了。 　　“鬼知道你这个怪胎为什么会出现在李罡身边？” 　　“我本来是想用这最后的元神之力给他留条警训的，结果硬生生被你给截胡了。” 　　说到这里，陈正道的语气停顿了一下，原本的气急败坏也变成了无限哀戚。 　　“那小子行事无比冲动，没有我的警告，他一定会不知死活的去给我报仇的。” 　　闻言，裴文德顿时陷入了沉默。 　　尽管和李罡仅有一面之缘，但对方那火爆的脾气却表现的十分明显了。 　　裴文德一点都不怀疑陈正道的说辞，李罡在发现对方的尸体之后，肯定会去复仇的。 　　“所以，你还没弄清楚你为什么会‘附身’我吗？” 　　“如果你还不弄清楚原因的话，就别怪我直接超度你了！” 　　从一道仅仅只是传讯的残魂，变成能够附身裴文德的鬼魂。 　　陈正道这其中的变化实在是太过夸张，容不得裴文德不怀疑对方的立场。 　　按照裴文德穿越前的最新套路，像这种“贴身老爷爷”一样的角色通常都是幕后反派BOSS，是为了夺舍主角才充当金手指的。 　　“……” 　　无言的看着种种表现都异于常人的裴文德，从来都不吐槽的陈正道有生以来第一次有种想要吐槽的冲动。 　　“你到底还是不是正常的人？”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始终没办法完全附身于你。” 　　“但我终究不是什么孤魂野鬼，以我元神的坚韧程度，你想超度我未免也想太多了。” 　　“还有，从头到尾你都没有怀疑过我的其它说辞……” 　　“反而在这点上质疑我，你脑回路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也难怪陈正道表现的如此无奈，实在是裴文德的表现和他想象中的“凡人”相差太多了。 　　碰上自己被修行者元神附身的情况，他第一时间反正不是自己碰上神仙，而是怀疑这个神仙想要夺舍自己。 　　最关键的是，裴文德除了这一点之外，对自己说的其它事情却一点都不怀疑。 　　甚至就连自己请求对方去给自己报信，裴文德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着实让陈正道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没有表述清楚。 　　“我也是修行者，你说的那些我都能理解，为什么要怀疑？” 　　神情自若的嘀咕了一句，裴文德又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 　　明知道有只强大的妖怪可能在沩山附近作恶，置之不理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至于给李罡送信？ 　　那只不过是顺道的事情罢了，裴文德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送到的是缘分，送不到是正常的。 　　“这不是修不修行的问题，你难道就不害怕那只祸斗吗？” 　　这也是陈正道心中最大的一个疑惑，他并没有隐瞒那只祸斗杀死自己的事实。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一个修行者，也会仔细权衡一下才会答应自己的条件才对。 　　为此，陈正道早就做好了各种威逼利诱的打算，结果却一个都没用上。 　　“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但害怕又怎么样？” 　　微微摇了下头，裴文德从不否定自己内心的恐惧与害怕。 　　但比起单纯的害怕，他更习惯与直面这种恐惧的情绪。 　　更何况，裴文德又不是一味地作死，他对敌我之间的实力衡量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 　　自己这边有后台，实在不行还能去找灵祐禅师和慧寂和尚求救。 　　反观陈正道口中的那只祸斗，姑且不说它这一路上被陈正道追杀，还留下几分实力。 　　单单它与陈正道最后一战留下的致命伤口，就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恢复的。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裴文德越早找到那只祸斗，危险性反而越小。 　　事实上，这也是裴文德叫陈屠户替自己上山报信，自己却一马当选择先去搜寻祸斗的原因之一。 　　他害怕那只沦为重伤的祸斗凶性大发，伤害到生活在沩山周边的其他无辜群众。 　　这是裴文德在经历了山魈事件之后，对这种纯粹妖物的一种判断——人类在它们的眼里和食物没什么区别。 第十八章 青蛇的眷恋 　　当小青蛇从“蛇蜕”的副作用中苏醒之时，太阳已经缓缓落山了。 　　“嘶！” 　　悄然从裴文德的衣领中钻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小青蛇隐约间似乎听到了对方正在和别人说话的声音。 　　只是当小青蛇屏息凝神注目之时，却并没有在裴文德附近看到任何人影。 　　不仅如此，在这条足以媲美官道的乡下小路上，没有任何一个来往的人影，只有裴文德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行走。 　　“你醒了？” 　　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小青蛇的动作，并不想让对方知道陈正道存在的裴文德立即结束了的交谈。 　　反正陈正道现在只剩下了一缕元神之力，裴文德一点都不担心小青蛇能够看到对方。 　　因为真正的陈正道已经死了，现在留下来的只有裴文德脑海中的那个幻象，这也是他不得不求助于裴文德的一个最大原因。 　　“嘶……” 　　敏锐的意识到了裴文德的隐瞒，小青蛇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嘶鸣声。 　　“没什么，你听错了，我刚刚没和别人说话。” 　　早就已经能够通过小青蛇的嘶鸣听出各种情绪，裴文德立马摇头否定道。 　　“嘶！” 　　低沉的蛇鸣骤然提高音量，小青蛇一点都不相信裴文德的说辞。 　　毕竟一般的室内虽然听力很差，但蜕变成了精怪、正在构筑耳窍的小青蛇却拥有着超越常人的听觉。 　　待到其耳窍完全成型之后，就算达不到“顺风耳”那种级别的听力，却也相差不远了。 　　“你问我为什么不回寺里？” 　　颇为苦恼的挠了挠后脑勺，并不擅长说谎的裴文德只能强行编个理由。 　　“那是因为我察觉到了危险，那个李罡是个大麻烦。” 　　“要是不能够说服他的话，指不定我们一走，他就又回到张家村了。” 　　“到那个和时候，那狸猫三兄弟就惨了。” 　　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小青蛇没有再继续嘶鸣下去，而是转身感受起了自己现在的状态。 　　就像前文中提过的一样，通过短时间褪去自身的鳞片的方式保存自身，是小青蛇独有的一种自保方式。 　　在以往的每一次战斗中，小青蛇都不觉得这种近似于“金蝉脱壳”的自保方式有什么不妥的。 　　因为它能够一点点的成长到现在这种地步，靠的就是这种“蛇蜕”秘法。 　　甚至就连当初在数次大战山君，小青蛇都是用这种方式让自己迅速恢复到巅峰状态的，进而死里逃生的。 　　然而到了今天，小青蛇却突然发现了这种“蛇蜕”秘法的缺点。 　　由于此刻的小青蛇浑身无鳞，形态更接近于蟒，所以它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从裴文德体表传来的热量。 　　那是身为冷血动物的小青蛇从未感受过的热量，温暖却并不会伤害到自身，反而有一种极其舒适的感觉。 　　小青蛇之前能够睡得这么安稳，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种温暖的感觉，让它放下了心中的警惕。 　　不过小青蛇并不喜欢这种感觉，相反这会让它产生了强烈的不安感。 　　除了刚出生那会儿，小青蛇这百年来都是在厮杀中渡过的。 　　尤其是在蜕变成为精怪之后，哪怕就算睡得最安稳的时候，小青蛇也时刻保持着一颗警惕之心，随时能够从沉睡状态苏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刚刚那片刻的小憩应该算是小青蛇这几十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尽管它并不喜欢这种完全失去了警惕性的自己。 　　“……” 　　小心的控制自己没发出嘶鸣声，只见青蛇尽可能的将自己的身体蠕动、盘曲起来，希望以此来减少与裴文德的身体接触面积。 　　奈何，那种温暖的感觉可不是通过减少身体接触面积就能够解决的。 　　过分亲密的接触令小青蛇在不安的同时，亦生出了几分留恋的感觉。 　　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抱着这样的念头，刚刚才睁开双眼的小青蛇又再次沉沉的睡去了，就好像它根本没有在中途醒来过一样。 　　…………………………………………………………………………………………………… 　　“身为佛门弟子，却饲养妖物……” 　　直到确定小青蛇真的完全睡着之后，只有裴文德能看见的陈正道摇头说道。 　　“你果然是个不正常的家伙，也难怪……” 　　说到这，陈正道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及时收住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也知道我是佛门弟子啊？” 　　根本没注意到陈正道那诡异的停顿，同样有些不太适应小青蛇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裴文德只得压低声音的说道。 　　“我佛讲求众生平等，我只不过是在身体力行的执行这一理念罢了！” 　　明显不相信裴文德的说辞，陈正道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跳过这个问题。 　　“现在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如果你还不快一点赶路的话，估计今晚就冒险要在野外休息了。” 　　正如陈正道所说的一样，此刻的太阳已经西斜，换算成后世的时间大概是五、六点钟的的样子了。 　　裴文德要是再不加紧赶路的话，今晚就真的得在野外睡觉了。 　　在如今这个时代，夜晚的野外可是十分危险的。 　　除了山野之间的虎狼之外，隐藏在暗处的妖邪同样是这个时代的特色。 　　饶是陈正道这种级别的修行者，如果可能的话也绝对不会选择在野外休息。 　　“这倒是！如果现在加快速度的话，应该还能追上李罡。” 　　裴文德此言一出，陈正道又忍不住开口打击道。 　　“追上李罡？你有点想太多了！” 　　“那小子虽然性格懒散、为人怠惰，但他在修行方面的天赋可是远胜过你不止一筹。” 　　“加之他又有当朝国师——赵归真亲手铸就的‘天罡剑’……” 　　“一旦身化长虹、御剑飞行的话，日行千里根本就不算什么难事。” 　　对此，见识过天罡剑神威的裴文德倒没怎么反驳，他只是一脸平静的强调一个事实。 　　“李罡或许的确有日行千里的本事，但祸斗和你的尸体肯定没这本事。” 　　“所以只要你能感应到自己的尸身所在，我就有办法在天黑之前追上他。” 第十九章 六神通·神足通 　　“……” 　　沉默的看着信心十足的裴文德，原本半信半疑的陈正道忽然惊觉，自己似乎自始至终都有些小瞧这个怪胎的心性了。 　　不谈能力也不谈资质，单论这一往无前的性格与胆魄，哪怕丢到钦天监中也肯定是属于那种名列前茅的狠角色。 　　“难怪他会……” 　　再次隐去了自己的后半段话，陈正道直到这一刻才真正将裴文德视为真正平级的存在。 　　“如果你有快速赶路的办法的话，沿着这条弯道往左手边走……” 　　“距离大概是在五、六十公里左右，我的尸身现在就在那个地方。” 　　沿着陈正道指挥的方向望去，裴文德大概估算了一下这沿路上的可能出现城镇，最后锁定了李罡和祸斗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是景繁镇，他们现在大概率都在景繁镇。” 　　作为沩山脚下少数的大镇，裴文德虽然没怎么去过景繁镇，却也对这个镇子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 　　无论是小镇的面积，亦或是小镇的人流量…… 　　景繁镇都可以说是绝佳的藏身之地，天然适合祸斗这种妖怪隐藏自身。 　　汹…… 　　如此思索着，经过根轮的提纯、转化，长期储存在太阳轮（气海）中的元力开始在裴文德体内沸腾流转。 　　这是裴文德在开辟了太阳轮之后，第一次动用储存在里面的元力。 　　作为精气与生命之力的升华产物，经由太阳轮中流出的元力，迅速就取代了流淌在裴文德四肢百骸中的气血。 　　嘭！ 　　刹那间，裴文德的身体变得轻盈了起来。 　　身体各处的细胞也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一样，纷纷自发的贡献出了自己的力量。 　　——六神通·神足通！ 　　和百步飞剑、纯阳之力、甚至菩提佛光都不同。 　　神足通是佛门的嫡传战斗神通，拥有着极其强悍的战力和妙用。 　　光是这门神通的前置条件——开启根轮与太阳轮，就阻挠了不知道多少修行者。 　　而有能力修行这门神通的修行者，又很少有拥有像裴文德这种强悍体质的存在。 　　因此，裴文德可以说是少数直接开启太阳轮之后，就神通自然显化的修行者之一。 　　这就好像身体的某种本能，裴文德并不需要像修行百步飞剑一样花上巨大的精力与时间，条件达成了自然水到渠成。 　　这就是所谓的神通，亦是修行者精、气、神圆满状态后自然出现的“超能力”。 　　【这就是所谓的‘法力’吗？】 　　不需要像施展法术那般持咒、做法，裴文德施展神足通的速度远比正常修行者神足通要快，达到了近乎于心咒的地步。 　　这说明，裴文德与神足通之间的契合度极高。 　　或许用不了多长时间按，裴文德就能够像使用菩提佛光一样，将神足通升华到心咒的程度。 　　到那个时候，裴文德便能够真正挖掘出神足通的强大潜力了。 　　因为裴文德心里清楚，使自己身轻如燕、脚力大增只不过是“神足通”的最粗浅利用，甚至连入门都算不上。 　　“神足通”之所以能被称为佛家的六神通之一，靠的其实是它对肉身变化的解构和强化。 　　按照灵祐禅师所说，如果修行者能够将神足通发挥到心咒的境界，便可以一定程度上操控自身的肉体变化。 　　到那时候，断肢重生、肉体不腐只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了。 　　事实上，这也是很多有德高僧在圆寂之后肉身不腐、舍利自现的原因。 　　哪怕就是不刻意追求神足通，佛家修行者在开启三脉七轮之后，也会自然表现出一些身体方面的神异。 　　“居然是六神通？” 　　只一眼便认出了裴文德身上的变化，见多识广的陈正道惊讶的瞪大的双眼。 　　这个时代的佛门修行者很多，不同流派的分支同样很多。 　　但一点是公认的，那就是能够修行六神通的佛门修行者，必然都是精、气、神各方面达到圆满的“觉者”。 　　假以时日，这样的“觉者”一旦成长起来，肯定会成为佛门有数的大德。 　　毕竟神通这东西和法术不同，是没办法通过长时间的修行和钻研获得的，它更多是一种身份与能力的象征。 　　“其实真要说的话，这只是入门级的六神通。” 　　不知道陈正道在想什么，也不在乎对方在想些什么…… 　　简单活动一下筋骨的裴文德并没用多长时间，就迅速适应了这种身轻如燕、健步如飞的感觉。 　　当然了，裴文德知道这并不是自己真的体重减轻了。 　　而是自己体内四万八千根粗壮的肌肉纤维、以及那数亿兆的细胞自发的活跃了起来，因此给他带来了身轻如燕的错觉。 　　嘭！ 　　在这种状态下，裴文德只是脚下一蹬，便一跃冲出了几米开外。 　　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 　　脚步越来越快的裴文德最后竟然宛如脱离了重力的束缚一般，每一次飞跃都跨越数米的距离。 　　裴文德估计就算是自己穿越前玩的那些武侠游戏，可能都没现在这种夸张的非人表现。 　　唯一遗憾的是，裴文德在使出神足通之后，获得的只是身体素质方面的强化，并不能像真正的失重一样加强他的滞空能力。 　　不然的话，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裴文德绝对能把这种强悍的飞跃能力玩出花来。 　　饶是如此，陈正道也对裴文德表现出的天赋倍感惊叹。 　　“入门级的六神通？” 　　“你觉得我会相信这么骗人的说辞吗？” 　　目光久久的停留在裴文德消失的背影上，陈正道用一种对方听不见的语气嘀咕道。 　　“如果这都只能算是入门的话，那那些能够神行百里的修行者，估计连门槛都没摸到了。” 　　想到这，陈正道忽然皱了下眉头——因为突然他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极有可能是事实的可能。 　　“等等，差点忘了……” 　　“如果你的师父真的是他的话，那你所说的‘入门’倒有可能真的只是‘入门’。” 　　神色有些阴晴不定的暗淡了下来，陈正道悄悄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毕竟他可是……乱法狂僧。” 第二十章 唐朝的不夜镇 　　景繁镇是沩山脚下的九乡十八镇之一。 　　同时也是除各地方县城之外，最大的一个定居点。 　　按照官方数据的统计，景繁镇光是常住人口就有一千多户，都快接近一个人口稀少的下级县城的水平了。 　　至于景繁镇为什么会如此繁荣？ 　　除了占据地理要害位置，拥有着四通八达的乡道和官道。 　　最关键的是，景繁镇是沩山龙脉的交汇之所，据说生活在这里的人会升官发财、福及子孙。 　　对于从来没学过风水学的裴文德来说，他并不知道这种流传甚广的说法是否有科学依据。 　　但不可否认的是，景繁镇的的确确是周边最为富庶的小镇。 　　哪怕是裴文德常去的新康镇，单纯的繁荣程度而言也无法与景繁镇相提并论。 　　“果然不愧是沩山脚下最繁荣的小镇。” 　　在乡道上逐渐出现各种行人的踪迹后，略微喘气的裴文德就放缓了自己的步伐，以常人的速度进入了景繁镇之中。 　　“就算比起长沙县城，在各方面也丝毫不会逊色太多……” 　　裴文德知道自己的话有些夸张，但夜晚的景繁镇的确繁荣的让他有些惊异。 　　要知道，唐朝可是严格执行宵禁制度的朝代。 　　哪怕是到了安史之乱后期的混乱时代，每个城市依旧按照市坊区别的划分，严格执行宵禁制度。 　　换而言之，一旦到了晚上的固定某个时间点，整个大唐的街道上除了打更的差夫，都不再允许普通人再乱逛了。 　　然而，如今景繁镇似乎早就解除了这条宵禁限令。 　　直到入夜时分，小镇里依旧灯火通明，一点都没有实施宵禁的意思。 　　这让第一次在这个时代见到“夜景”的裴文德倍感新奇，颇有一种回到二十一世纪“不夜都市”的感觉。 　　只可惜，维系这份“夜景”的是那满街的烛火与灯笼，而非裴文德更加熟悉的霓虹灯。 　　“难道今晚是什么节日？这才会这么热闹？” 　　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附近那热闹的人群与街道，裴文德放眼望去，发现整个景繁镇的灯火好像都是由一处地方蔓延开来的。 　　那里似乎正在表演着什么节目，周遭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将了个水泄不通，像极了后世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群。 　　“戏曲？诗词？” 　　离得老远，裴文德都能听到那若有若无的曲调从人群中间传来。 　　只不过他们唱的不是后世的歌曲，而是现在比较流行的诗词选段。 　　尤其是其中一些若隐若现的女性唱腔，更是散发出一种令人沉醉的优雅与空灵。 　　除此之外，裴文德甚至还听到了类似于说唱捧哏的对口表演，时不时引得周遭的围观者哄堂大笑。 　　在这种热闹的场面之下，就连小青蛇都被从沉眠中惊醒过来，小心翼翼的从裴文德的领口冒出个头来。 　　“嘶！” 　　拥有更加强大视觉能力的小青蛇，比裴文德还要更加清楚的看到不远处的热闹。 　　这种小青蛇从未见过的热闹场面，令它对那里正在进行的活动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那里是不是有比长沙县更加好吃的美食小吃？ 　　“嘶！” 　　抱着这样的想法，小青蛇再次发出了一声嘶鸣。 　　“我突然有些后悔把你养出这个‘吃货’属性了，我这次出门可没带多少钱啊！” 　　明显听懂了小青蛇的嘶鸣声，裴文德无奈的低声嘟囔道。 　　这次的下山完全是临时决定的行程，裴文德根本没准备多少钱。 　　如果小青蛇再像长沙时一样，敞开肚皮大吃大喝的话，裴文德觉得自己接下来一个月估计都得在客栈充当店小二抵债了。 　　不过抱怨归抱怨，同样有着浓烈好奇心的裴文德还是朝着那个热闹的街口走去。 　　然后，裴文德就看到了各种各样冲击自己认知的奇术表演。 　　弄剑、跳丸、倒立、走索、舞巨兽、耍大雀…… 　　马上技艺、车上缘杆、顶竿、车上缘杆、五案、七盘、鱼龙曼延…… 　　顶碗，吞刀、吐火、屠人、截马、耍酒坛、角抵戏、叠罗汉…… 　　无数裴文德知道原理或者不知道原理的“小魔术”正在这里表演着，吸引了整个小镇绝大部分人的欢呼和鼓掌。 　　“这年头就有‘巡回演出’了吗？” 　　裴文德觉得，这要是再加点二十一世纪标配的猴戏、跳火圈、胸口碎大石，这妥妥就是一个巡回马戏团的标配了。 　　“你对这个很感兴趣？之前在长沙的时候不是不喜欢这些的吗？” 　　不禁低头撇了一眼从自己领口兴致勃勃的蛇头，裴文德倒是没想到一贯高冷的小青蛇会对这种类型的表演感兴趣。 　　不过看了一眼那些围绕在四周的人群，裴文德倒也能理解这种演出能如此火热的原因了。 　　毕竟在这个娱乐活动匮乏的古代，对人类的的吸引力，和后世的电影游戏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别说从未见过类似场面的青蛇了，就连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裴文德都对那些表演内容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宵禁是因为他们才取消的吗？” 　　四下打量了一番后，裴文德发现自己现在所在的这个街口，其实只是偌大一个人潮中的一个小圈子。 　　在那片汹涌的人潮之后，整整一条小巷都被人群给挤满了，各种不同形式的表演穿插其中，宛如一个热闹的“城中城”。 　　就是不知道这个热闹的“城中城”是常驻在景繁镇的，还是从别的更加繁盛的地区流浪到这里来的。 　　反正根据四周这热闹的人群来看，裴文德比较倾向于这样的表演并不常有，不然也不会吸引这么多人前来围观了。 　　“走，我们去里面看看。” 　　思索片刻过后，裴文德绕过这个街口，朝着更深处的街道走去。 　　一方面是因为裴文德感觉景繁镇今晚的热闹与祸斗脱不开干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之前听到的那些优美的唱腔就是从最里面的街道传来的。 　　那种优雅而悠长的唱诗之腔，简直比裴文德听到过的所有音乐旋律都还要优美几分。 　　裴文德突然有些好奇，现在正在唱着这些诗段的女子们，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祸国殃民、令无数文豪垂怜的名妓优伶。 　　当然了，裴文德并不指望在这种小镇上，碰上那种能与各种大文豪、大诗人产生交集的名妓优伶。 　　裴文德只是单纯的想看看，这个时代的漂亮名妓是否能比得上后世的美女明星。 　　【毕竟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整容技术……】 　　【能称得上‘美女’的，那肯定都是各有风情、胶原蛋白充沛的天然的美女。】 第二十一章 长安百艺团 　　“怎么这么多人？” 　　当裴文德穿过拥挤的人群、强行挤到街角尽头，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小瞧这些看热闹的镇民了。 　　不得已之下，裴文德只得挑了一个地势较高的、又比较隐秘的宅子。 　　然后趁着没人注意到自己的时候猛然一跃、跳上了屋顶，这才勉强能够看清这条小巷的全貌。 　　“就是那里吗？” 　　仅从布局结构和房屋组成来看，这条小巷和大多数这个时代的木质建筑没什么区别。 　　都属于那种非常普通的巷街小道，一眼能从街头望到街尾。 　　然而就是这么一条普普通通的小巷尽头，此时此刻却安置了一群来自于长安都城的“表演团体”。 　　这倒不是裴文德的猜测，而是因为尽头的那间宅院门口，赫然屹立的一个巨大的匾额——长安百艺团！ 　　如今的唐朝可不比交通便利、思想解放的二十一世纪。 　　背井离乡无论如何都是不得已之下的最后选择，极端一点的可能宁死都不会离开自己的家乡。 　　因为在这个年代，离乡基本上就等同于客死异乡了，子孙后代永远无法落叶归根。 　　更何况，这群“表演团体”可不只是简单的背井离乡那么简单，他们是从从繁盛的长安都城，不远万里漂泊到这穷乡僻壤的。 　　要说这其中没有什么隐情，裴文德是打死都不会相信的。 　　好在裴文德并不在乎这么多，因为他此刻的目光已经全部被小巷里的那些表演给吸引住了。 　　比起外面那些杂耍的内容，小巷深处表演的节目更加具有艺术含量，给人的感觉也更加的赏心悦目。 　　从最简单的吟诗清唱，到稍微有点花哨的戏剧曲目，再到需要相当技术含量的舞剑杂耍…… 　　裴文德甚至从那些大开的院落中，看到了近似于后代皮影戏、木偶戏一样的傀儡表演，着实让这辈子没见过世面的他惊叹不已。 　　“只可惜，还是没有胸口碎大石和猴戏……” 　　短暂的惊叹过后，裴文德习惯性的自我吐槽了一句。 　　随即他便把目光转向了人流量最多，同时也是这条街巷最核心、人流最拥堵的那个院落里。 　　和前街那些唱着莺莺燕燕、春花秋月的优伶艺人不同。 　　在那间院门大开、守卫森严的院落正中的舞台上，只有一位双眼微闭、面带轻纱的女子安静的盘坐在院落中央。 　　这位女子不见得比后世的人造美女更美。 　　但是她身上散出的那种雍容、淡雅的气质，却不是后世那些批量生产的明星所能比拟的。 　　就宛如传说中昙花一现的昙花仙子一般，那种同时兼具了美丽与脆弱的感觉，令女子由然产生了一种如瓷器般的“易碎感”。 　　而这位女子四周的观众，显然也不是外面那些看热闹的普通乡民可比的。 　　只见那些穿着锦衣华服的达官显贵围坐在院子之中，整体宁静的氛围和外界那喧嚣的截然不同。 　　眺目远望，裴文德隐约可以一个身材佝偻的小厮从台下的席间穿过，然后将自己手中的五弦琵琶递到了女子的手中。 　　“咦？” 　　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文德的错觉，在那位女子接过琵琶的瞬间，裴文德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和谐而微妙的气场。。 　　就仿佛女子和自己手中的乐器天然就是一个整体，彼此之间缺一不可。 　　类似的感觉，裴文德迄今为止还只在参禅打坐的灵祐和尚身上看到过。 　　就连自家那位精通佛理、天赋异禀的慧寂大师兄，在某种程度上也比不上此刻的那名女子。 　　“人琴一体？以乐入道？” 　　思索良久，裴文德觉得只有“入道”这个词才能形容这位美丽女子给自己的感觉。 　　“妾身此番有幸来到贵地……” 　　“今献上青莲居士一首‘将进酒’，为诸位贵客助兴。” 　　就在裴文德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的时候，半抱琵琶的女子也终于掀开了自己的面纱，开始弹奏起了今晚的第一首曲子。 　　在场的人、或者说在场的绝大多数乡绅贵族都是为了这位女子而来的。 　　这是一位来自长安的名妓优伶，是曾经为当朝圣上为之叹息的绝美佳人。 　　如果不是时运所致的话，在场的人恐怕一辈子都难以目睹其优美的容颜和动听的旋律。 　　如今有机会一睹芳容，这些乡绅贵族们也难得的表现出了自己的，纷纷颔首、然后举杯畅饮。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悠悠弦动、嗓音婉转，女子的曲调与声线几乎完美贴合，以一种夸张但却并不张扬的语调发出了来自于李太白的感慨之词。 　　然而下一刻，这种极致的感叹就变成了一种哀调，女子的曲调也随之一变，充分调动了所有倾听者的情绪。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明明是意境相差甚远的两种极端，在女子的曲调和李白的诗句中。 　　两者却衔接的如此自然、和谐，让裴文德这种不懂乐曲的人都能听懂弹奏者的情绪流转。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紧接着，哀调还未散去，女子的声线却又再度高昂了起来，和奏起的旋律一同表现出了李白那种洒脱、轻快的人生感悟。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语气没有丝毫的停歇，只是短暂的转停之后，女子忽然间又声情并茂的姿态清唱了起来，就宛如李白复生、饮酒高歌一般。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曲调到此，院落里的听客们纷纷不自觉的开始附和起了女子的旋律，情到浓处甚至还有狂生显贵一同吟唱附和。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当吟唱到最后时刻，女子手中五弦琵琶骤然激昂起律，居然以一人之声压下了台下数十号人的声音。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弦声响遏行云，余音绕梁不绝，伴随着台下传来的疯狂掌声，这一刻的女子就是整个世界当之无愧的中心。 第二十二章 玄门五术 　　“这就是传说中的‘名妓’吗？” 　　愣愣的注视着那位哪怕曲闭都没有睁眼的美丽女子，裴文德似乎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剧烈的跳动。 　　那并不是恋爱的感觉，而是一种对美好事物、美好景致的欣赏和憧憬。 　　两世为人的裴文德，有生以来第一次碰上如此能触动人心的旋律。 　　要说单纯的音乐和旋律，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裴文德什么大师的曲子没听过。 　　可关键是女子抚琴清唱时的那种气场，让旁观者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的确无愧于“长安名妓”之名。 　　“虽然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但我好像已经成了你的粉丝了。” 　　想到这里，裴文德低头看了一眼同样陶醉于美妙旋律之中的小青蛇，只能感慨这女子的曲调已经跨越了种族的局限。 　　和听惯了前世各种音乐杰作的裴文德不同。 　　小青蛇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美妙的旋律和唱调，一时间竟然忘我的沉迷于其中了。 　　这反倒让裴文德确信了自己之前的推测，眼下这位抚琴的女子的的确确达到了“以琴入道”的境界。 　　“居然是个入道者，这个马戏团倒是挺卧虎藏龙的。” 　　修行者不一定是入道者，但入道者一定都有着相当的道行与修为。 　　也许并不是所有的入道者都擅长战斗，可能够从长安来到潭州，不远处那位闭眼抚琴的女人也绝对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联想到可能隐藏在景繁镇的祸斗，裴文德隐约觉得，它或许与眼前这个卧虎藏龙的马戏团脱不开关系。 　　“嘶！” 　　然而还不等裴文德继续思考下去，原本正在闭目听曲的小青蛇却骤然睁开双眼，发出了一声警惕的是嘶鸣声。 　　“糟了，被发现了！” 　　听到小青蛇的嘶鸣，裴文德当即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人影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出于某种预知危险的本能，裴文德毫不犹豫的一个翻身，从房屋的另一面跳了下去。 　　至于神色冷然的小青蛇？ 　　它此刻正警惕地凝望着那个漆黑人影的方向，眼眸中不自觉的闪过一抹思索。 　　那个黑色人影……似乎不是人类？ 　　………………………………………………………………………………………………………… 　　“……” 　　片刻过后，当裴文德融入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一个略显消瘦的佝偻身影赫然出现在了他刚刚跳下来的位置上。 　　“不是那道士，那他会是谁呢？” 　　默默看了一眼已经彻底消失在人群中的裴文德，消瘦的身影略显不安的望了一眼女子所在的院子。 　　“希望只是我的感觉出错了……” 　　随着消瘦的身影逐渐暴露在月光之下，一个面容俊美，但却身材佝偻的少年人赫然出现在了房顶。 　　如果裴文德现在看到这个少年的话，就会发现这分明就是刚刚给那位女子递上五弦琵琶的小厮。 　　“无论如何，这里都不能继续再呆下去了。” 　　明明有着一张俊俏的面容，以及一对漂亮的丹凤眼。 　　但少年却似乎有什么隐疾一样，不仅就直不起来腰来，行走之间还隐约捂着自己的腹部。 　　最重要的是，少年的那对狭长的丹凤眼分明就没有睁开，可貌似却一点都不影响他的正常行走和活动。 　　显而易见，这位佝偻的少年并不是什么普通人，起码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小厮。 　　“看来被吸引过来的不仅仅只有钦天监的人，计划必须提前了。” 　　在确定之前那个偷窥者走了之后，少年也立马转身踱步走向了人潮，完全没有正常残疾人应有的迟缓和踌躇。 　　“嘶……” 　　然而急于离去的少年却没有注意到。 　　此时此刻，一条翠绿色无鳞小蛇正隐藏在旁边的树冠之中，冷冷的看着他那离去的背影。 　　“嘶……” 　　在小青蛇的眼中，这位离去的少年不仅没有正常残疾人应有的迟缓，甚至比一般的妖怪还要神秘几分。 　　明明可以看清楚的看到对方迈出的每一步，却在落到实处的时候无法判断对方真正的位置所在。 　　要不是青蛇早已眼窍小成，可以从周遭人群那不自然的扭动看出些许端倪。 　　恐怕连它这条百年蛇妖都看不出来，那个小厮居然短短几步之内就跨越了十余米的距离。 　　“嘶！” 　　眼珠子不自觉的转动了一下，小青蛇突然想起了灵祐禅师不久前为裴文德讲道时，曾经着重强调过的一门奇术——奇门遁甲。 　　那时候的裴文德才刚刚从长沙回来，并且把自己遭遇到红衣厉鬼、美人首的经过全盘复述给了灵祐禅师。 　　结合慧寂和尚那边的遭遇情况，灵祐禅师当时就判断，两人可能碰上了会一点“奇门遁甲”的邪道修行者。 　　在随后灵祐禅师的讲解中，裴文德和小青蛇逐渐明白，所谓的“奇门遁甲”实际上并不是指某种固定的法术或者神通。 　　广义上的奇门遁甲又被称为玄门五术，分别对应山、医、命、相、卜五大分支。 　　“山术”亦被称为“仙术”、“道术”、“方术”。 　　是修行之人通过符箓、丹药、练炁等手段，调节自身精神状态的变化，以求达到玄能通神的境界，对修行者的资质、天赋要求最高的。 　　“医术”则是道家结合医家的部分理念，出现的一个分支。 　　简单来说就是修行者通过方剂、针灸、穴位等方式，驱除肉体上的病灶和祸根，保持自己身体的健康，进而延年益寿。 　　“命术”则更一步，超脱了一般意义上的“时间”概念。 　　是道家修行者通过生辰八字、天干地支、阴阳五行之数，来预测某个人过去、未来可能发生的一些事情的方法，也就是俗称的“窥探天机”。 　　而“相术”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命术的延伸。 　　因为所谓的“相术”其实就是修行者观测固定的“相”，来推测某类固定人物、固定布局的气运走向、 　　最常见的就是手相、面相、星相、风水之说。 　　“卜术”则更好理解了，因为后世那些纷繁复杂的各种“占卜”其实都算是这一脉的分支。 　　不过和讲究避祸自保的“命术”不同，修行“卜术”的人一般都相信人定胜天。 　　因此他们也喜欢采用占卜、易经、布局、战阵等方式，强行扭转天地阴阳的规律，最终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三国时期点燃七星灯、试图续命救蜀的诸葛亮…… 　　唐朝时期画出推背图、预言李家王朝的袁天罡…… 　　明朝时期斩天下龙脉、强续明朝国运的刘伯温…… 　　这些集玄门五术之大成者，往往有逆天改命之能，是当之无愧的玄门强者，是足以横压一世的存在。 第二十三章 先斩后奏·司辰使 　　“嘶！” 　　如果小青蛇没有看错的话，那位佝偻的少年使用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卜术——缩地成寸。 　　同为玄门五术的一大分支，卜术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修行之法。 　　在小青蛇的眼里，这更像是一种对天地大势的利用，是以“术数”入道、辅易经之说形成的“遁术”。 　　从最粗浅一点医术定穴、占卜预测、排兵布阵、道场法事…… 　　到稍微深奥一点的点石成金、隐身穿墙、水火不侵、撒豆成兵…… 　　无论学习者天分如何，都可以从中习得到自己想要的本领。 　　只是悟性越高、见识越多，学习者从卜术中获得的收益也就会越大，堪称黄老道家的术法总领大纲。 　　更神奇的是，卜术中记载的术法并不强调修行，而是注重算学之道。 　　因此只要精通“术数算学”，哪怕就算是普通人可以从中学到一些神乎其技的技艺。 　　不过在裴文德看来，卜术、或者说玄门五术其实已经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法术”概念。 　　那分明就是道士们以易经理念为核心，融入了法、墨、农、杂、乃至于阴阳家技艺的“技能总汇”。 　　小青蛇至今都记得，裴文德在灵祐禅师的讲述之后，就利用纯阳之火短暂的扭曲了空气，让自己的身体发生形变。 　　据裴文德自己的说法，这是利用高温扭曲了光线在空气中的传播。 　　因为光线在不同密度的大气中，折射与反射的结果也有所不同，因此会给依靠视觉的生物造成视觉误差。 　　这就和人在岸上看水里的鱼，会因为水中的光线折射而无法捕捉到鱼的真实位置一样。 　　如果有人能够精准的计算出光线在不同空气中的折射率，甚至可以制造出类似于海市蜃楼一般的幻象。 　　小青蛇听不懂裴文德和灵祐禅师交谈中透露出的原理，因为这已经超出了它的知识体系和范畴。 　　但这并不妨碍小青蛇用自己的方式学习这些“法术”。 　　特别是在灵祐禅师毫不掩饰的讲解种种奇门遁甲之术的情况下，本就对妖气有着今人感知与控制力的小青蛇，自然而然的也学到了一些旁门之术。 　　就比如说现在…… 　　“嘶！” 　　伴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蛇鸣，树冠之中的小青蛇竟然如同泡影般幻灭了。 　　因为出现在这里的本就不是小青蛇的本体。 　　它的本体仍然在裴文德的身上趴着，出现在这里的只不过是它的一缕分神与化身。 　　——奇门遁甲·千里幻行！ 　　自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修行之道后，小青蛇就已经逐渐拥有了一些只有妖怪才能拥有的特殊能力。 　　尤其是跟着裴文德一起听道学习，小青蛇发现灵祐禅师不仅并不介意自己这个额外的旁听生，甚至还有意无意的在点拨自己。 　　顺理成章的，本就拥有着杰出天赋的小青蛇自然更上一层楼，习得除本体神通之外的一些法术。 　　反正小青蛇与裴文德不同，它对于法术的使用不求甚解，只要自己能够用出来就行了。 　　至于原理什么的？ 　　学渣表示我也不清楚这公式是怎么推导出来的，但这并不影响我利用公式去计算结果。 　　…………………………………………………………………………………………………… 　　景繁镇内，某处有钱的大户人家庭院外。 　　“就躲在这里面吗？” 　　在银色月辉的照耀下，背负金色剑匣、身着青衣道袍的李罡不知道何时悄然出现在了门外。 　　“果然是边陲蛮夷之地，当今圣上正在提倡节俭，这里却依旧歌舞升平，不知国难将至。” 　　仔细聆听着府内传来的歌舞之声，李罡眼神中不经意间闪过一抹不屑与厌恶。 　　“还有这座小镇，居然连宵禁都取消了，难怪会成为那些妖邪们藏污纳垢之地。” 　　嘴上说的固然凶狠，可生性良善的李罡却并没有被愤怒和仇恨冲昏头脑。 　　因为他深知，那只杀了陈正道的妖怪之所以敢躲在景繁镇之中，就是妄图借助这鼎沸的人气掩盖自己的气息。 　　偏偏这个小镇不知道因何原因，并没有严格执行宵禁制度，令藏身于黑夜的妖邪鬼祟能够悄悄潜伏在小镇之中。 　　“那可恨的妖魔，待我找到你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我以钦天监麾下，潭州司辰使的名义起誓！” 　　钦天监虽然脱胎于司天台，起源甚至可以追溯到女帝——武则天时期的浑天监。 　　但在经历了各种演变之后，它早就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测算天文时节、主持神坛祭礼的天文机构了。 　　尤其是在这个藩镇叛乱、妖邪乱世的时节，钦天监比之袁天罡、李淳风时期的浑天监，又多了出几分官方钦定的暴力执法机关的意味在里面。 　　当今圣上甚至公开表示过，在在任何涉及散修妖邪作乱的事件上，钦天监都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也正是在这种允诺之下，钦天监才能够在这个动荡的乱世之中，凭借一己之力荡平了天下大多数的邪魔，成为了散修妖邪们眼中实打实的暴力执法机构。 　　李罡此刻以钦天监的名义起誓，就意味着他已经和上任司辰使一样，做好被不知名的邪魔外道杀死的准备了。 　　毕竟陈正道为人虽然迂腐，但其本的的确确是钦天监数一数二的缉妖师。 　　能够杀死陈正道，无论对方用的是什么手，都说明那只身份未知的妖魔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 　　哪怕李罡手持“天罡剑”这样的神兵利器，也必须做好杀身成仁的准备才行。 　　【在真正确定目目标之前，绝对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如此思索着，李罡仇恨的表情也顿时一敛，眼神中再无那种如利剑出鞘般的锋芒了。 　　此时此刻，如果不看李罡背负的金色剑匣，他就和平时庙祝烧香、走街串巷的寻常道士没什么区别了。 　　一般人甚至根本就不会注意到那具金色的剑匣，主动忽略这个青年道士身上的种种不合理之处。 　　——奇门遁甲·障眼法！ 第二十四章 厄运将至 　　砰、砰、砰…… 　　待一切变化完毕之后，李罡这才走到府邸的大门前，轻轻叩响了门扉。 　　“谁呀？” 　　不一会儿功夫，一个做仆人打扮的少年就一脸纳闷的推开了大门。 　　“福生无量天尊，小道乃真元观李罡，今日恰逢宝地，特来化缘诵经的。” 　　十分有礼的仆人打了个稽首，此时的李罡再无之前的孤傲与冷冽，就宛如一个真正想要化缘的道人。 　　“游方道士？” 　　在这个年代，游方道士为地主乡绅诵经祈福，以此谋求一顿酒席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仆人只是有些奇怪，整个景繁镇谁不知道自家老爷是信佛的？ 　　而且大半夜的敲门化缘，就算李罡不是道士，仆人也不敢轻易的放他进去。 　　“道长有心了……” 　　如此思索着，仆人有心开口便要拒绝李罡。 　　但他的话才刚一出口，就看到了对方身后背负的那柄金色剑匣——那显然不是什么正常道士该有的东西。 　　“你……” 　　刹那间，仆人猛然醒悟。 　　自己眼前的这个道士不仅背负着一个巨大的剑匣，手中甚至连道士们常备的浮尘都没有。 　　“你是谁？！” 　　惊骇的瞪大了双眼，仆人只觉得自己眼前这个道人分外诡异。 　　要不是下午时分接待了一个同样诡异的家伙，自己刚刚那一下就已经着了对方的道了。 　　眼下这个自称“真元观李罡”的家伙，绝对不可能是什么简单的游方道士。 　　“你刚刚干了什么？” 　　大惊之下的仆人转身就打算逃离此地，他心知自己绝对不是这种能人异士对手。 　　“这里果然有猫腻。” 　　微微皱了下眉头，李罡实在没想到自己眼前的这个仆人居然如此警觉，只是思虑的功夫就破了自己布下的“障眼法”。 　　这种在后世被称为“催眠术”的障眼法固然简单。 　　但要不是有心人的话，寻常百姓可不会这么快就注意到李罡的异常。 　　“既然如此，那我只能换种方法了！” 　　只是抬手轻轻一点，李罡便将一脸惊恐的仆人定在了原地，令其变成了一尊动弹不得的“雕塑”。 　　——天罡十二法·鬼神定身术！ 　　越过结印、吟唱、呼神唤鬼等多个步骤，李罡直接引周天星辰之力，强行驱使附近鬼神为其定住自己眼前之人。 　　“放心，半个时辰之后你就能自由行动了，在这期间我就借你的‘模样’一用吧！” 　　伴随着李罡那淡然声音的离去，他径直向着院内走去，而对方的身形也在这个过程中开始发生了变化。 　　首先是李罡背后的金色剑匣消失。 　　然后是他身上的青色道袍变作了仆人的衣物。 　　直到最后，他的外表也变得和那个仆人一模一样为止。 　　除了个人习惯和仆人不太一样之外，现在的李罡就算是让最熟悉的人来辨认，也绝不可能看出丝毫的破绽了。 　　——天罡十二法·易形变化术！ 　　这才是道家嫡传的修行之法。 　　比之流传在外，不需要道行法力的奇门遁甲之术，李罡表现出来的能力才是真正有资格力压天下妖邪的正统之法。 　　“那么，先从人最多的地方开始吧！” 　　扭头望了一眼那占据大半个院落的舞台优伶们，李罡没有任何的迟疑，迈步就向着人最多的院落中央走去。 　　…………………………………………………………………………………………………… 　　另一边，离开拥挤小巷的裴文德也在陈正道的指点下，前往了李罡现在所处的位置。 　　对此，小青蛇已经不止一次疑惑的抬头望向他了。 　　“嘶？” 　　低声的蛇鸣中蕴含着浓郁的困惑，小青蛇现在几乎敢肯定，裴文德一定在和某个自己看不到的存在进行交流。 　　先前莫名其妙的急着赶路，现在又几乎目标明确的直奔某个地点…… 　　这以上的种种异常无一不向小青蛇说明，裴文德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早已有了一个明确的认知。 　　小青蛇讨厌这种危险等级未知、偏偏又以身犯险的做法。 　　事实上，这也是裴文德一直瞒着小青蛇的原因——这家伙肯定不会同意自己冒险的行动的。 　　如果让小青蛇知道自己要找的不是李罡，而是一只危险等级未知、并且有着极其强悍实力的妖怪。 　　指不定这条“大腿”就会变成“阻碍”，直接拍晕自己拖回同庆寺。 　　这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情，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裴文德已然充分了解了小青蛇的性格。 　　尽管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小青蛇似乎对自己另眼相看。 　　但其本质仍然是那条高冷、孤高、拒绝风险的蛇精。 　　如果不是裴文德潜移默化的影响，小青蛇就连举手之劳这种事情都懒得去做，更不用说是冒着风险去缉拿妖怪了。 　　哪怕做这种事的是裴文德也不行，早已将其视为自己禁脔的小青蛇，可不会放任他去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咳咳，情况有点复杂，之后再跟你详说。” 　　很明显听懂了小青蛇嘶鸣声中隐约透露出的威胁，裴文德只得转移话题，小声的安抚着对方。 　　恰巧也就在这个时候，裴文德终于来到了李罡进入的宅院之前。 　　“嘶！” 　　这是一间看上去就十分奢华的富贵之家。 　　除了极具奢华的各种装修与摆饰之外，院落内隐约传来的歌舞之声，更是说明了这间府邸的主人拥有着极大的权利。 　　要不然的话，那支驻扎在街巷之中表演的长安百戏团，也不会专门派出一小部分人来这间府邸中进行歌舞表演。 　　“不过，这里的情况貌似有些不太对劲？” 　　在裴文德的视界中，这间奢华豪糜烂的宅院上空，一股若有若无的黑气正在不断徘徊、汇聚着。 　　似乎是妖邪之气，又好像只是单纯的晦气霉运…… 　　裴文德的本能在警告他，千万不要沾染上那个黑气，不然自己的下场一定不会好过。 　　【那是厄运，是实体化的厄运！】 　　就在这时，只有裴文德能够看到的陈正道出言警告道。 　　【千万不能沾上那股厄运，不然你的下场只会比我更惨。】 第二十五章 军用强弩 　　“嗯！” 　　不动声色的点了下头，裴文德在小青蛇发现自己的小动作之前，快步走到大门前。 　　然后令裴文德意外的一幕发生，眼前的路上大门居然是虚掩着的，他只是轻轻一推就直接被打开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本能的顺着门缝望去，裴文德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院落中的歌姬舞女仍然在歌唱起舞，各种精彩的杂耍表演吸引着府内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除了旁观喝彩的人大部分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之外，这就和外面街巷中的那些杂耍表演没什么区别。 　　不过，以上都只是站在裴文德的视角。 　　在府中进行的表演除了吸引那些五大三粗的壮汉之外，还一下子就吸引了小青蛇的目光。 　　尤其是正中间充满了异域风情的肚皮舞、以及玩蛇人吹笛斗蛇表演，更是让小青蛇一下子忘记了自己之前的恼怒。 　　反倒是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裴文德，在看到肚皮舞和玩蛇人的表演时，并没有流露出太多惊讶的表情。 　　相反，裴文德现在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杂耍团倒是挺会玩的？ 　　像之前那些吞剑、喷火的杂耍，姑且还能算是“本土表演”。 　　但玩蛇人和肚皮舞娘这种“职业”，显然就不属于唐朝的“本土表演”。 　　对此，裴文德只能感慨唐朝的确无愧于这个时代最辉煌的国家，是号称“万国来朝”的巅峰封建王朝。 　　哪怕就是已经衰落到了王朝的末期，仍然吸引着无数外来者的朝拜与倾慕。 　　“走，我们去看看。” 　　懒得思考大门为什么会是敞开着的，裴文德三步并作两步的越过走廊，趁着还没有人发现自己，悄悄藏身在了黑暗之中。 　　…………………………………………………………………………………………………… 　　当裴文德推开大门，踏入这间府邸之时。 　　伪装成仆从的李罡已经摸到了这间宅院的最深处。 　　仗着自己的障眼法与神通，这一路上凡是察觉到李罡异常的人，通通被其用定身法给定住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李罡这一路上光明正大的“潜伏”才没有惊动任何人，前院的表演与杂耍仍然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你就躲在这里吗？” 　　不消片刻功夫，站在宅邸尽头的李罡望向主屋的方向，那锐利的眼神仿佛穿透大门看到了里面的情况。 　　呼！ 　　诡异的是，当李罡打算更进一步上前的时候，一阵阴风忽然将大门吹开。 　　下一秒钟，只见一个须发皆白、垂垂老矣的老者缓缓从门中走了出来，并且用一种无法形容的眼神盯着不远处的李罡。 　　“你就是杀死陈正道的凶手吗？” 　　并没有在老者的身上察觉到任何妖气，李罡略微皱了一下眉头。 　　“陈正道？” 　　同样略微皱了下眉头，老者看着浑身上下都写着“我不好惹”的李罡，不由得反问道。 　　“你不是来杀我的吗？” 　　敏锐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李罡稍微思索了一下，还是斩钉截铁的说道。 　　“杀不杀你，取决于你做了什么。” 　　无论这中间是否有什么猫腻，李罡都是抱着“先斩后奏”的心态闯进这里的，他早就已经做好了与府内所有人为敌的心理准备。 　　“做了什么？” 　　听到李罡这么说，城府极深的老者也明显察觉到了不对劲。 　　可事已至此，他同样也没有了回头的余地。 　　“我做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来到了这里。” 　　明明是一个凡人，但是在面对李罡那强势的气场时，老者的表现却丝毫不落下风。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新上任的司辰使吧！”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可老者这里却采用了肯定的语气。 　　那种笃定的表现，就仿佛他早就看出了李罡的身份，并且也早就做好了迎接他的准备。 　　“不过你能够这么快就查到这，倒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此言一出，李罡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 　　这位老者似乎把李罡口中的“陈正道”误认为了前任的司辰使，然后把他的到来看做是在追查前任司辰使的死因。 　　尽管还不清楚老者是怎么确定自己的身份的，但有心智超群的李罡却依旧维持着表面上的不动声色。 　　李罡的直觉告诉他，自己似乎被卷进了某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与阴谋中去了。 　　“可惜你是独自一人来的，这就注定了你今天会死在这里！” 　　闻言，预感到危机的李罡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 　　肃！ 　　刹那间，一发强弩出黑暗中射出，恰好与闪身躲避的李罡擦肩而过。 　　嘭！ 　　惊骇之下的李罡顺势望去，只见一根足足有半人高的弩箭穿透院墙，硬生生插入了墙后的石板之中。 　　如此惊人的弩箭，就算是大象也能够一箭将其贯穿。 　　得亏李罡闪避的及时，不然他可不认为自己比大象的体格还要健壮。 　　最关键的是，早有准备的老者在前院安排了一大帮杂耍人员，后院发出的动静直接被前院的嘈杂声给掩盖了。 　　换而言之，就算李罡刚刚被射杀在了这里，也不会有任何人察觉到他的存在的。 　　“是你杀了前任司辰使？” 　　脑海中瞬间闪过一抹明悟，李罡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问道。 　　因为老者准备的强弩明显是针对修行者的，而前院的安排也是为了掩盖射杀自己的动静。 　　如此熟练、老辣的安排，只能说明他之前就已经干过类似的事情。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天也要死在这里！” 　　一点都没有回答李罡质问的意思，已然知晓这其中有所误会的老者孤注一掷的喝道。 　　无论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只要李罡的身份没有变化，老者的杀意就不会有丝毫的削弱。 　　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自从杀了前任司辰使之后，老者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也做好了迎接所有的准备。 　　“你能躲过一架强弩，你躲过十架强弩吗？！” 　　内心大惊的李罡倏然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厉色狠的老者。 　　“十架强弩？” 　　“潭州现在的刺史官吏都是群吃干饭的家伙吗？！” 　　也难怪李罡如此的不可思议，实在是老者持有的强弩数量太过夸张了。 　　做一个可能不太恰当的比喻，强弩在这个时代的概念，就约等于二十一世纪的重型机枪。 　　哪怕是在纪律严明、军备完整的大唐军中，也属于大杀器级别的东西。 　　而这样的东西，在民间居然有私人拥有十架。 　　可想而知，一旦被中央朝廷发现这种情况，潭州的刺史最好的下场也是人头落地。 第二十六章 剑出鬼神惊 　　“现在可轮不到你操心这些的时候！” 　　须发皆白的老者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如枭雄般的狠戾。 　　“给我杀了他！” 　　老者的话音未落，黑暗中顿时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嘈杂之声。 　　紧接着，十发巨大的弩箭从黑暗的角落中射出，彻底封死了李罡所有可能闪躲的角度。 　　仅从这一点来看，那些操持着巨大弩箭的使用者就算不是现役军官，也肯定是百战杀场的退伍老兵了。 　　李罡固然是超脱凡人的修行者，但只要他一天没有修成元神，就一天不可能直面强弩这种军中的大杀器。 　　不，或者说换种说法。 　　哪怕就是修成元神的道家修行者，面对十架强弩的围攻，也只有抛弃肉身、元神遁逃的唯一出路。 　　肃！X10 　　电光火石之间，意识到死期将至的李罡双目一瞪，手持剑诀的高声喝道。 　　“天罡！” 　　霎时间，李罡身后的金色剑匣绽放出了耀眼的光芒，如匹练般出鞘的天罡神剑率先劈开来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发弩箭。 　　至于李罡本人也没闲着。 　　双指并指剑诀的他骤然迸发出了数道强烈的剑气，目标直指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强弩。 　　——罡成妖邪退，剑出鬼神惊！ 　　…………………………………………………………………………………………………… 　　轰！ 　　正在偷偷观察这间宅邸的裴文德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忽然后院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坍塌声。 　　轰隆隆…… 　　随之而来的震动更是压过了前院的歌舞之声，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惊愕、呆滞的目光。 　　【不好！】 　　见状，只有裴文德能够看到的陈正道紧张的大喊一声，随即便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糟了！” 　　此情此景之下，裴文德也顾不得隐藏自己的行踪，当即大步流星的穿越人群，朝着后院的方向奔跑而去。 　　只是，着急前往后院的裴文德却没注意到。 　　在前院那群慌乱的人群中，一位正在表演吐火杂耍的花脸女子一脸惊愕的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慌乱与惊喜。 　　…………………………………………………………………………………………………… 　　轰！ 　　当裴文德赶到战斗现场的时候，李罡已经将那十架强弩一扫而空，漂浮在半空中的天罡神剑更是发出了微微颤抖的剑吟声。 　　“我现在以谋杀前任司辰使，以及试图谋杀现任司辰使的名义逮捕你……”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一点都看不出裴文德曾经见过的那幅懒散模样，此刻的李罡神色格外严肃和冷静。 　　“呵……” 　　然而面对杀意凛然的李罡，站在他对面的老者却只是一脸悲戚的环顾了一下四周。 　　“像你们这些怪物，居然也会用‘逮捕’这个词？” 　　看着那些被李罡斩杀的下属们，心情无限悲痛的老者发出了嘲讽的声音。 　　“如果你要问我还有什么想说的，我只想说你们这些怪物就该去死！” 　　话毕，老者猛然从自己的袖里掏出一枚匕首，然后直直的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哧！ 　　伴随着血液喷溅的声音，老者在李罡愕然的注视下，就这么自绝而亡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人无奈的。 　　因为就在老者自杀的瞬间，宅子里的其他人也紧跟在裴文德的身后，看到了这惊人的一幕。 　　在不了解详情的外人眼里，这分明就是是李罡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士悄悄潜入府邸，然后硬生生逼死了老者。 　　结合附近那些被天罡剑杀死的弓弩手，在场的人一下子就群情激奋了起来。 　　“是他逼死的老爷子！” 　　“这道士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不是老爷子年轻时的老部下吗？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 　　在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惊呼中，惊愕过后的李罡却只是淡然的转身，悬浮在他头顶上空的天罡神剑随之发出一阵低沉的剑鸣。 　　“闭嘴！” 　　只是轻轻一声低喝，李罡立时便威慑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我是钦天监的司辰使，现在怀疑在场有人与妖物有所勾结。” 　　“不管你们什么身份，现在都跟我去县衙一趟，让官府排除你们的嫌疑。” 　　李罡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因为在说这句话的同时，他的身影竟然如谪仙般飘飞了起来，引得在场所有人不禁为之侧目。 　　同一时间，那柄散发着银色光辉的天罡神剑悄然的落到了人群头上。 　　隐藏在人群中的裴文德一点都不怀疑，只要围观的人群稍有异动，李罡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其当做妖孽的乱党斩杀。 　　【……】 　　见此情形，仅仅只剩下一缕元神的陈正道沉默了。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李罡，一个充满了杀伐与果断意志的李罡。 　　尽管在自己生前，陈正道一直不是很满意李罡那副懒散的性格，也期待对方能够像一名真正的剑修一样杀伐果断一点。 　　但真的看到对方的这种变化时，陈正道又莫名的感到些许的悲哀。 　　“嗷！” 　　就在裴文德以为事情到此为止的时候，一声如同野兽般的咆哮忽然从人群中传出。 　　下一秒钟，一只似人似狐的妖物猛然暴起，从人群中扑向了半空的李罡。 　　“果然！” 　　早就有所预料的李罡面色肃杀的随手一指，悬浮在半空中的天罡神剑立时将其斩杀。 　　——天罡十二法·御剑斩鬼诀！ 　　“既然提前发现了我们，那跟他拼了！” 　　“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 　　“还有在场的知情者，也全部得灭口才行！” 　　…… 　　面对李罡那决然的杀意，隐藏在人群中的其它妖物顿时不再隐藏，纷纷暴露出自己的原形向前猛扑上去。 　　一眼扫去，那些被邀请过来表演的杂耍团中，居然有小半数都是伪装成人类的妖物。 　　至于另外半数的团员，似乎也并不奇怪它们的存在，反而十分默契的让出位置，让妖物们能够更好的围杀李罡。 　　在场唯一不知情的，或许便只有那群受老者之邀，前来到府邸观察杂耍表演的亲戚朋友和乡绅富豪了。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等人似乎卷入了某场阴谋之中，为妖物们的一系列行动提供了方便。 第二十七章 祸乱长安 　　“好胆！” 　　脚踩七星罡步、手掐御剑仙诀，御风而翔的李罡只是不屑的笑了笑，一点也没把妖物们的威胁放在心上。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周天星君借我神力！” 　　刹那间，夜空中的北斗七星散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辉，那道从天而降的天罡之力甚至让月亮的光芒都为之一暗。 　　“吾辈司掌天地法令，尔等鬼神还不速速听令！” 　　修行天罡之法已经二十余载，大小战斗也经历了百余场…… 　　要是单独战斗经验的多寡，李罡并不逊色于任何的专职战斗修行者。 　　只是他生性并不好斗，所以才没有像陈正道那样成为钦天监的缉妖师，反而被发配到潭州这个荒凉之地当司辰使。 　　可如今随着陈正道的莫名死亡，一心想要复仇的李罡也表现出了自己身为剑修的杀伐一面。 　　“御剑斩鬼！敇！” 　　律令之声响彻天际，天罡神剑化身长虹…… 　　只一瞬间的功夫，面露凶光的李罡便驱使着天罡神剑分裂出近百道剑光，彻底将整个宅院笼罩了起来。 　　嗤嗤嗤…… 　　漫天的金色剑光化作一个巨大的八卦阵，以天罡北斗之势将妖物们团团围住，任其如何挣扎也无法逃出金光剑阵的范畴。 　　——天罡十二法·御剑斩鬼诀之分光化影！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脸懵逼的看着大发神威的李罡，同样被笼罩在剑阵之中的裴文德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这家伙明显是暴走了吧？” 　　此时此刻，以天罡神剑布下分光剑阵的李罡，显然是打算将院落内的所有妖物斩尽杀绝。 　　姑且不说这些妖物本身是否都曾犯下死罪。 　　单单那些同样被剑阵笼罩的普通人，稍有不慎就会被剑阵和妖怪们误伤。 　　“嘶！” 　　同样被李罡的表现给震惊到了，小青蛇悄然的冒出头来，一时间竟有些怀疑自己当初是怎么从天罡剑下逃生的。 　　然而还不等犹豫的裴文德决定是否介入这场单方面的“屠杀”，新的意外状况又出现了。 　　滋滋滋…… 　　伴随着一阵宛如电流般的声音，先前自杀而亡的老者竟诡异的睁开了双眼。 　　滋滋滋…… 　　被匕首扎穿的胸膛不断的向外流出血液，不知何时居然以老者的尸身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而诡异的图案。 　　那个图案看上去像是符咒、又像是阵法，蕴含着鬼神莫测之能。 　　【是祸斗的妖术！】 　　就仿佛是在回应陈正道的话一样，当李罡注意到老者尸身上发生的变化时，天空的阴云骤然汇聚。 　　汹！ 　　先前裴文德看到的那种不祥之气化作实质，然后如江河倒灌般疯狂涌入了那柄匕首之中。 　　只一个恍神的功夫，一条牛犊般大小的黑色恶犬便从匕首中“钻”了出来，并且用一种低沉而沙哑的语气开口说道。 　　“天罡十二法？” 　　当那条黑色恶犬抬头之时，整个天地都寂静了下来。 　　“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会修行这种‘杀伐之道’。” 　　天上的星辰也好，地上的乱斗也罢…… 　　无论是李罡亦或是妖物们，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那条虚幻的黑色恶犬。 　　“祸斗？” 　　死死的盯着那条黑色恶犬，李罡瞬间便把对方与“祸斗”这个名称对上号。 　　祸斗，一种外形似犬，可以喷出火焰的妖兽。 　　由于祸斗所到之处皆发生火灾，所以它又被视为“火灾之兆”和“极端不祥”的象征。 　　传说，但凡与祸斗接触过的人都会霉运缠身、诸事不顺，很少有能例外的。 　　不过李罡对获得的了解却不仅限于此。 　　因为他能有如今的成就与机缘，很大程度上还是拜对方所赐。 　　“你就是十年前祸乱长安的那只祸斗？” 　　李罡至今都还记得十年前那场席卷了整个长安、乃至于大唐的“祸斗之乱”。 　　因为那是继十七年前的“狂僧乱道”之后，唯一一场波及了整个道教的祸乱。 　　尽管那场“祸斗之乱”并没有像“狂僧乱道”一样，横扫终南山的大部分道教分支，却也让诸如妙真道、太玄道、方仙道等微末的分支彻底断了传承。 　　唯有正一道、金丹道、天师道、符箓宗这些源远流长、能人辈出玄门大宗幸免遇难。 　　最关键的是，在那场动荡中，钦天监也同样被入侵了。 　　作为中央朝廷收集佛道典籍、培养司辰使与缉妖师的机构，钦天监的成长是建立在十六年前的“狂僧乱道”的基础上的。 　　由于狂僧灵祐横扫整个终南山的做法，原本的司天台从中获取了相当数量的道藏和秘法，并以此为契机契机建立了如今的钦天监。 　　然而，“祸斗之乱”的出现却一度中断了钦天监崛起的势头。 　　这直接导致当时在位的唐文宗——李昂发动“甘露之变”失败，被宦官势力软禁五年，最终郁郁而终。 　　直到当今圣上继位，启用符箓宗的赵归真为国师，才让钦天监重新崛起，并在短短五年不到的时间里就彻底横扫了天下妖邪。 　　李罡就是钦天监在“祸斗之乱”前培养的修道苗子。 　　在国师赵归真登临高位之时，又令其接受了重玄道的天罡十二法传承，才有了他如今的成就。 　　“祸乱长安？”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以元神姿态现身的祸斗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我只不过是帮人实现心愿而已，‘祸乱长安’之名实在是承受不起。” 　　说到这，祸斗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赵归真居然敢让你修行天罡十二法，他难道就真的不怕道家诸派的反噬吗？” 　　像陈正道学习的《南华经·残篇》也就罢了，那充其量只能算是重玄道的入门道藏。 　　但天罡十二法可是重玄道嫡传的法门，而且还是重玄道中主杀伐的杀戮之法。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 　　取天罡煞气杀鬼降魔，将北斗之气融入己身，使修行者本身如杀星降世，这就是说为的“天罡十二法”。 　　一旦让残存的重玄道弟子知道，自己门派的嫡脉传承被钦天监窃取，哪怕拼死也要找赵归真拼命吧？ 第二十八章 重玄道·天罡十二法 　　“我的‘天罡十二法’是师父亲自传授的。” 　　微微眯起双眼，李罡凝视着不远处的祸斗反驳道。 　　与钦天监其他的司辰使、缉妖师不同，李罡的确是钦天监培养出来的修行者，但他同时也是少数被嫡传道派承认的修行者。 　　当初国师赵归真出山之后，为了迅速安抚道家诸派，曾承诺道家诸派可以从钦天监中挑选好修行苗子，带回终南山为自己的宗派延续香火。 　　这些被挑选出来的修行者不需要履行钦天监的责任，入世之后是否前往钦天监履职也全看个人意愿。 　　李罡就是在这个背景下被重玄道选中，并加入其中的真传弟子。 　　“咦？重玄道居然还有嫡传？” 　　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李罡，祸斗那张凶恶的脸上居然流露出了人性化的惊讶。 　　“你是那家伙的传人？！” 　　要说在十年前的那场长安大战中，如果说有哪个家伙能够让精通遁术的祸斗也感到棘手的话，那么那个“非僧非道、非男非女”的家伙肯定是其中之一。 　　除了两者本身的因果纠缠之外，对方那种无论何时都能保持冷静的“太上忘情”之境，简直就是以诡谲、虚幻著称的奇门遁甲的克星。 　　“是的。” 　　听到祸斗这么问，主持着分光剑阵的李罡略微停顿停顿了一下，竟然朝着对方行了一个弟子礼。 　　“师父他老人家还活着，并且一直牵挂着师叔您。”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连陈正道都不例外。 　　这位杀伐果断的剑修，居然和祸斗是同门？而且还是师叔与师侄的关系？ 　　“哈哈！牵挂？我看是恨不得杀了我吧！” 　　张狂的大笑着，祸斗面对李罡的说辞，却毫不在意的摇起了脑袋。 　　“吾乃天降灾星、转世祸斗，所过之处尽皆灾厄……” 　　“当初如果不是我的话，重玄道也不可能死的只剩他一个人，他更不可能选你继承他的道统。” 　　对于自己那个便宜师兄，祸斗有着十分深刻的印象。 　　因为对方是当时的重玄道一脉中，唯一一个勘破“众妙之门”的存在。 　　所谓的“众妙之门”是《道德经》首章的尾句，也是重玄道一脉修行者的总纲。 　　道德经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简单来说，在重玄道的修行者看来，“道”是一种无法用任何语言来描述的事物。 　　或者说一旦用语言描述了，“道”已经不是道了，就已经偏离了“道”本身的含义。 　　就像“有”和“无”，它们表面看似对立，其实本身就是同一种事物的不同称谓。 　　而所谓的“众妙之门”就是勘破这场事物常规表现，从更加深层次的角度去看待万物规律的变化的“总纲门户”。 　　李罡的师傅，那位非僧非道、非男非女的重玄道嫡系传人——“他”就永远将自己置身于“众妙之门”的太上忘情之境，距离成就阳神只有一步之遥。 　　如果不是祸斗十年前窃取长安气运、扰乱道门命数，“他”恐怕也不会被迫出手，更不会因此破功成为废人。 　　“师父曾经向我说起过您，他并没有责怪你，他只是有些遗憾没能把你拉回正道。” 　　不屑的笑了笑，祸斗再次开口说道。 　　“正道？什么是正道？” 　　“如果说他的‘太上忘情’是正道的话，你能做到吗？” 　　低沉的反问李罡，祸斗就像是为了打击对方的道心一般，继续又说出了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 　　“天地生万物，妖、精、鬼、人皆为生灵……” 　　“但人与人之间都尚且无法完全理解，更遑论人与妖之间了。” 　　“就像我杀了陈正道，杀了你视为兄长的男人，你能站在我的立场上理解我的作为吗？” 　　场面一下子再次陷入了沉默与死寂，所有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凭虚御风的李罡，想看他会做何反应。 　　尤其是只剩下了一缕元神的陈正道，裴文德分明看到对方被气的浑身发抖了起来。 　　杀死陈正道也就罢了，在杀死陈正道后还要用他的死诛李罡的心…… 　　别说是陈正道这个当事人了，就连裴文德这样的“旁观者”都感觉到有些扎心。 　　况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文德的错觉，他总感觉祸斗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撇了自己一眼。 　　【是发现陈正道了吗？】 　　还不等裴文德细想下去，李罡便已经开口了。 　　“妖、鬼、人的确都是天地所生的生命，本质上也确实都是相似的存在……” 　　表情一如往常的冷峻，已经明白祸斗用意的李罡并没有被激怒，反而因为对方的话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可我只是一个人，而非鬼怪妖魔，更非玄之又玄的道……”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是我的本能！” 　　李罡虽然出生于重玄道，却并没有如祸斗猜测的那样，修炼他师父赖以成名的“太上忘情之境”。 　　相反，取天罡煞气降妖、借周天星斗伏魔走的李罡是另一条路线，一条只属于李罡的主修之道。 　　这是他的师父破功之后，苦心专研、探索出来的杀伐之术。 　　脱胎于重玄道的“天罡十二法”，却又摈弃了其对“太上忘情”心境的依赖。 　　修行这种秘法的李罡自然不会像他师父那样，被祸斗三言两语就动摇了心境，然后破功修为尽散。 　　倒不如说，在勘破了祸斗意图扰乱自己心境的真相之后，李罡有的只是无尽的愤怒。 　　因为祸斗这种直击“人性弱点”的卑鄙的行为，只会让李罡联想到了自己那个沦为道门废人、苦苦挣扎于病榻之上的师父。 　　“我师父常说，他这辈子最后悔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当时被你动摇了心念，没将你彻底斩杀于长安。” 　　巨大的分光剑阵在这一刻放弃了针对那些妖物，转而把所有的攻击目标都集聚在了祸斗的身上。 　　“师父有其事、弟子服其劳，今天就让我来替师父完成他这个未竟的心愿吧！” 第二十九章 神策营 　　肃！ 　　当李罡扭转剑阵之际，分光剑阵彻底展现出了其极致攻伐的一面。 　　夺目的剑光几乎将黑夜渲染成白天，日月星辰、天罡北斗在这一刻纷纷降下星光，成为了李罡斩妖除魔的最大助力。 　　“当年你师父都没留住我，就凭现在的你也想和我拼命？” 　　目睹着那些从天而降的星光，祸斗却没有流露出丝毫意外与惊慌的表情。 　　它敢于在这个时候以元神之态现身，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与死去的老者达成了约定，帮助他杀死前来的司辰使。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祸斗早就预料到了这一步，并且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轰！ 　　在短短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里，牛犊般大小的黑色恶犬便化作一道流光，以最简单直接的方式狠狠的撞向了分光剑阵。 　　黑色的流光与金色的剑光交织，御风而行的李罡则掐诀念咒，呼唤周天星辰的响应。 　　带着为陈正道复仇的信念、带着替师父解决遗憾的意志…… 　　李罡在这一刻将御剑斩鬼诀发挥到了极致，期间夹杂着各种天罡十二法的法术，居然硬生生越级与元神出窍的祸斗战了个不相上下。 　　然而在不知不觉间，李罡布下的分光剑阵却似乎随着祸斗的冲击，一点点的脱离了宅院，朝着更高处的空中蔓延而去。 　　须臾之间，李罡与祸斗的身影便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在更高、更广阔的空间展开了战斗。 　　………………………………………………………………………………………………………… 　　“它是想救那些妖怪！” 　　敏锐的意识到祸斗现身的真正目的，裴文德看着四周逃窜的妖物们，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局面。 　　“算了，我又不会飞，还是先解决这些妖怪们再说！” 　　仅仅只犹豫了不到片刻，裴文德就果断冲向了那些意图灭口的妖物们。 　　比起单纯的降妖伏魔，裴文德其实更倾向于救人。 　　就连降妖伏魔的初衷，亦是为了防止妖怪们伤害更多的人类。 　　这是裴文德与一般修行者最大的不同，也是他自修行以来坚定践行的某种理念。 　　长久以来，沩山地区的妖魔鬼怪都因灵祐禅师的存在而销声匿迹，生活在沩山附近的人类村镇也因此欣欣向荣。 　　但自从一年前的山君现身之后，裴文德就知道灵祐禅师终究是老了。 　　裴文德无意成为救世主，但他不愿意看到灵祐禅师辛辛苦苦维系了十多年的和平就此被打破。 　　既然灵祐禅师已经老了，那么自己就代替那老和尚成为沩山地区的定海神针，成为敢于在这片地区活跃的妖魔们的梦魇。 　　“妖孽！住手！” 　　突然从人群中暴起的裴文德，第一个目标就选择了表现最为凶残的某只豹妖。 　　“嗷呜！” 　　由于李罡的突如其来，这些伪装成杂耍团成员的妖物们不得不对四周的活人灭口。 　　不然的话，就算祸斗最终战胜李罡，身份暴露的杂耍团也将面临更多人类修行者、乃至于朝廷大军的围剿。 　　对此，那位给妖物们打掩护的杂耍团成员也心知肚明。 　　当即挡在了通往外界的各个隘口通道处，配合那些妖物们屠杀人类。 　　“他是谁？” 　　“这家伙是什么人？” 　　“不好，这家伙不是凡人！” 　　…… 　　当裴文德一记金刚印将那只逞凶的狼妖击倒在地之时，附近的其它妖物们不禁朝他投来了惊骇的目光。 　　它们原以为除了李罡之外，在座的都只是一些凡人而已，将其灭口并非什么难事。 　　但突然从人群中杀出的裴文德却给了它们一记响亮的耳光——在场的这些凡人并不是任它们宰割的羔羊。 　　相反，在裴文德突然杀出之后，其他反应过来的人们也纷纷抄起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武器，毫不犹豫地朝着四周的妖魔们杀去。 　　此画面一出，别说是那些意图灭口的妖物们了，就连身为始作俑者的裴文德都有些懵逼。 　　这个府邸的人……未免有些太过凶悍了？ 　　一个、两个面对妖物们敢于反击，还可以说是个例。 　　但是几乎人人都敢反抗这些妖物们的屠杀，只能说明这间府邸的人都不是什么易于之辈。 　　联想到之前敢于伏击李罡、并且最后还摆了他一道的老者，裴文德突然惊觉这间府邸或许没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尤其是这些人三三两两聚成一团，将老弱妇孺围在中央，背靠背反击妖物们的做法。 　　充分说明他们就算不是伍行出身的士兵悍卒，也肯定是经过军队训练的民兵组织。 　　“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再又一次击晕了某只妖物之后，裴文德看着已经开始上前支援自己的人们，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哈哈，这是我们想问你的才对！” 　　手提一把菜刀逼退吐火的猫妖，最先支援过来的一个壮汉爽朗的大笑一声。 　　“悄悄混入老爷子寿宴的外人并不算少，但像你这种有胆有识之辈，我就只看到你一个。” 　　“此战过后有兴趣加入我们神策营吗？我直接举荐你当伍长！” 　　说话间，壮汉又砍伐了一只妖怪。 　　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被颠覆的裴文德一时无语，他领口的小青蛇同样向这群悍勇之辈投向了惊奇的目光。 　　“走！离开这里！” 　　“别和这些凡人纠缠了，我们必须得赶快离开！” 　　“回去通知大家已经暴露，必须在官府反应过来之前离开这个镇子！” 　　…… 　　眼见灭口不成，终于有恢复理性的妖怪放弃原先的打算，纷纷招呼同伴往外撤离。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原本来势汹汹的妖物们瞬间退了个一干二净，连带着那些杂耍团的人类也跟着退出了府邸。 　　“穷寇莫追！优先保护老弱妇孺！” 　　高声呼喊一声，为首的壮汉并没有被这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转而命令同伴们放弃继续追杀那些妖怪。 　　这种果决的判断与对局势的认识，令裴文德不由得为之侧目。 　　看来这群明显非常的壮汉并不是单纯的血勇之辈，而是真正的有勇有谋之士。 第三十章 其实……我会点超度的 　　半个时辰之后，府邸的后堂。 　　在祸斗的有意诱导和刺激下，它与李罡的战场早就转移到了城镇之外。 　　除了府邸中亲身体验过这惊魂一幕的众人之外，镇子里的其他人仍然在享受着这难得的狂欢，丝毫没有察觉到危机的降临。 　　好在逼退妖魔之后，为首的壮汉便派人去通知官府这里发生的事情。 　　按照壮汉的说法，最多明天天一亮的时候，就会有专门的军队来到景繁镇大举镇压那些妖物们。 　　到那个时候，无论是杂耍团的妖物还是人类，都无法逃脱军队的镇压。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裴文德知道了这位壮汉名叫“武康”，是某支名为“神策营”的军团的先锋大将。 　　至于那些和他一同抵抗妖物们的汉子们，他们同样是神策营的人。 　　这些神策营的士兵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间宅邸之中，是因为死去的老者是神策营的前任营长，亦是武康的外系祖父。 　　今天是老者的七十大寿，神策营的人来这里就是特意给他庆生的。 　　只不过令武康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老者最后居然会被李罡“杀死”，还引出了这么大的骚乱。 　　至于李罡所说的，老者与妖物们有勾结的事情？ 　　包括武康在内的所有神策营的成员都不相信，他们坚信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甚至就连李罡的“司辰使”身份，他们都抱有十二万分的怀疑。 　　毕竟李罡偷偷潜入府邸在先，不管从哪个层面上来看都属于“理亏”的类型。 　　………………………………………………………………………………………………………… 　　“可恨老爷子一生征战沙场无数，最后竟然如此窝囊的死在了宵小之手。” 　　毫不掩饰自己的恼怒，武康一边指挥着队友们清空礼堂、将老者的尸身好生安放，一边拉着尴尬不已的裴文德大声呵斥道。 　　同时被神策营安放的还有那些手持弓弩的老兵尸身，以及不幸被妖魔所害的老弱妇孺的尸骸。 　　“老爷子此次突遭横祸，连尸身都难以保全，着实可恨！” 　　“如果军师在就好了，他一定会查出真相、还老爷子一个清白的！” 　　“咱们是不是得想办法给老爷子办个超度仪式？” 　　“他可是一向都很笃信佛祖的，要是能有高僧为其超度的话，他一定会尽早投胎转世的。” 　　…… 　　听到武康的怒吼，旁边的神策营士兵也纷纷出声附和道。 　　尤其是关于老爷子下葬的事宜，就算暂时没办法弄一具完整的棺椁，也一定要先想办法找两本经文超度一下才行。 　　对此，这群吵吵嚷嚷的壮汉难得的在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 　　“其实如果说超度的话，我其实会一点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站在旁边默默旁听的裴文德举手说道。 　　“你会超度诵经？” 　　也难怪武康会露出如此惊讶的表情，实在是裴文德的表现真的不像是一个会超度仪式的法师。 　　一身标准的猎户打扮也就算了，他刚刚在对付妖物的时候可是七进七出，手段之刚猛、气势之强悍远比神策营的士兵都还要凶猛几分。 　　“呃，其实真要说的话，我勉强算是佛家的俗家弟子。” 　　裴文德也清楚自己的表现的确不像是一个法师。 　　无奈，自己这一脉似乎就没有一个正儿八经像法师的角色。 　　灵祐禅师就不用说了，骨瘦嶙峋只是他的表象、是他身体衰弱的一个表现，其脾气之火爆可是一点都不逊色于自己。 　　那个后自己入门的慧寂和尚同样如此，见识过对方在目莲寺悍然驱魔的那一幕之中，裴文德可不相信对方会是那种“体弱”的传统法师。 　　就连自己，由于常年锻炼身体的缘故，无论体质还是气势都与传统印象中的法师沾不上边。 　　“不过其实我也不擅长什么超度仪式，我只是会诵念两段往生咒而已。” 　　裴文德说的是实话，只不过他这实话里的水分有点多。 　　超度仪式的本质是希望魂魄不要被生前的怨念束缚，安心前往地图转世投胎。 　　但裴文德的往生咒却能够直接绕过仪式，用带着念力与愿力的经文直接达成这一步，效果可比一般法师的超度仪式强太多了。 　　“这个没关系，老爷子生前就喜欢诵经念佛，你能给他念上几段也不错。” 　　大大咧咧的挥了挥手，本来就没抱太大希望的武康很爽快的就同意了裴文德的意见。 　　胆大心细的武康觉得，就算裴文德连经都念不全，只要他坐在那里念上两句，也肯定会缓解一下这慌张的氛围的。 　　因为在场不是所有人都是神策营的士兵，那些由于妖怪们的出现而惊慌不已的老弱妇孺，才是真正需要吃定心丸的人。 　　那么在如今这个年代，又有什么“定心丸”能比信仰更加让人安心的呢？ 　　“既然如此，那我就试试吧。” 　　并不知道武康私下里的花花肠子，裴文德在得到对方的同意，不禁悄悄的松了口气。 　　裴文德之所以表现的那么积极，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老者的死相有些凄惨，又被祸斗的邪术侵扰，不进一步处理的话肯定会出幺蛾子了。 　　不管是魂魄化作厉鬼、亦或者尸变成为鬼怪，都不是裴文德希望看到的。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裴文德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需要通过诵经观看老者生前的走马灯，来弄清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追踪而来的李罡也好、借助老者尸身显化出元神的祸斗也罢…… 　　这其中一定还有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最起码事情肯定没有陈正道说的那么简单。 　　十年前祸乱长安的祸斗、莫名被杀的前任司辰使、缉拿妖物至此的钦天监缉妖师、以及神策营的前任营长…… 　　要说这中间没点什么猫腻，裴文德是打死都不相信的。 　　裴文德又不是李罡那种没什么心眼的“小孩”，两世为人的经验告诉他，这其中肯定还有陈正道没有说明的内幕。 　　【既然你不肯告诉我，那就让我自己来看看吧！】 第三十一章 渡尽世间一切厄难 　　“南无阿弥多婆夜……” 　　在征得武康的同意之后，裴文德当即来到老者的尸身面前盘膝坐下，然后双手交错结成超度印开始诵念起了往生咒。 　　“哆他伽多夜……” 　　自裴文德正式修行以来，他所知道的佛经和咒法就成几何倍数增长。 　　这其中与超度相关的法咒亦相当之多，大日如来的宝箧印陀罗尼、地藏菩萨的六道金刚咒，都是已知能够迅速超度亡魂的经文。 　　但思来想去之后，裴文德还是觉得来自净土宗的往生咒更适合自己。 　　“哆他伽多夜……” 　　每一次诵念都有灵台清明、恍若入定之感。 　　如果其中夹杂着被愿力超度的亡魂怨气，裴文德更是有一种身心受到了洗涤的感觉。 　　用慧寂的说法就是，佛法无边、佛经浩瀚，如何从中挑选出最适合自己的经文法咒才是最难的。 　　毫无疑问，在超度亡灵方面，裴文德诵念之时自带愿力的往生咒就是最适合他的超度经文，颇有一种事倍功半的效果。 　　“哆地夜他……” 　　随着裴文德的诵念之声逐渐传开，本来还有些慌乱的老弱妇孺顿时安静了下来。 　　就如同武康预料的那般，这些被妖物们惊了魂的老弱妇孺迅速被经文安抚，某些会诵念往生咒的人甚至跟着裴文德一起诵念了起来。 　　吱！ 　　然而就在裴文德以为自己很快就会进入走马灯状态的时候，原本早已平静下来的老者的尸身却突然发出一声怪响。 　　下一秒钟，原本躺着的老者尸身赫然坐了起来，吓得旁边那些正在诵经的人纷纷发出尖叫。 　　就算是胆子很大的神策营士兵，也纷纷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呆了，不由自主的把目光聚焦到了双目微闭的裴文德身上。 　　【是尸变！】 　　见状，只剩下了一缕元神存在的陈正道立马开口提醒道。 　　尸变不同于厉鬼，它们是生灵失去魂魄之后，肉体却在某种力量的主导下继承生前本能而化的鬼怪。 　　老者尸变来的鬼怪并不比之前的妖物强上多少，但周遭的神策营士兵却没有一个敢于向他动手。 　　因为中国人的传统观念约束着这些士兵悍卒，令他们根本不敢像对付妖物一样，肆无忌惮的对付老者的尸体。 　　………………………………………………………………………………………………………… 　　“嘶！” 　　一直隐藏着裴文德衣领之中的小青蛇注意到了那些士兵们的眼神，顿时冷然的吐了吐蛇信子，并且顺势从领口爬了出来。 　　不管裴文德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只要这些士兵敢于对他动手，小青蛇就会毫不犹豫的攻击这些神策营的士兵。 　　在小青蛇的眼里，自己和裴文德的安全才是第一位。 　　如果这些士兵因为尸变的老者而攻击裴文德，小青蛇一定会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妖怪。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眼见那条从裴文德身上钻出来的青蛇已然散发出冷冽的杀气，及时注意到这一幕的武康连忙小声的安抚道。 　　“老爷子这边是什么情况暂时还不清楚，先等这位小兄弟看看再说。” 　　似乎也听到了武康的低喃，原本还在诵经的裴文德立时睁开了双眼，原本所结的超度印旋即转变成了禅定印。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裴文德在结成禅定印之后，就连先前诵念的往生咒也变成了正法明如来、即观世音菩萨的《般若波若密心经》。 　　汹！ 　　紧接着，一抹菩提色的佛光自裴文德脑后冉冉升起。 　　不再是如之前那般超度亡魂，而是以渡尽世间一切厄难的大慈大悲之心，平复老者尸变所产生的怨念。 　　以己身感众生、以禅定稳邪念…… 　　比起单纯用愿力诵念往生咒，裴文德此刻诵念的心经，等于是在以自身的意志对抗老者的尸变。 　　这其中的难度，远不是未修行的普通凡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哪怕就是那些修行了多年的佛门高僧，如果没有深厚的禅定功力，亦不可能单纯用自己的意念就压制了一具即将尸变的鬼怪。 　　好在裴文德虽然不是佛门高僧，但破心中神所带来的“唯我独尊”，却是无惧这个时代任何神佛的意志。 　　——万邪不侵、万法不灭，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别说是区区尸变所产生的怨念了，就算是第六天魔王降世、他化自在心魔显化，也休想动摇裴文德此刻的意志。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周身的元气在裴文德的咛喃声中鼓荡、涟漪，一点点将他的声音传播到整个宅邸之中。 　　恍惚间，裴文德的存在就仿佛一根“定海神针”，不仅及时遏制住了老者的尸变，还重新安抚了人群中慌乱的情绪。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在裴文德的诵经声中，本来慌乱的人群开始逐渐平静了下来。 　　就连武康这种原本不信佛的伍行之人，也能够明显感受到自己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裴文德还在继续诵念着心经，但整个府邸、包括正在尸变的老者都已然平静了下来，再无之前的混乱。 　　“嘶！” 　　看着这个自己从未见过的裴文德，就连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青蛇也不禁流露出了人性化的诧异之色。 　　不知不觉间，当初那个连区区伥鬼应付起来都有些困难的凡人，如今已然成长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强大修行者。 　　般若波若密心经心经配合霸道的菩提佛光，小青蛇觉得就算是之前那些成群结队的妖物们，裴文德也能够以一己之力将之度化个干净。 　　毕竟，强行度化妖邪鬼怪本就是佛门高僧最擅长的手段。 　　而裴文德毫无疑问是小青蛇见过的最出色的佛门修行者之一，其潜力甚至还要超过破戒重修的慧寂和尚。 第三十二章 宿世灵慧？长生药引！ 　　【你居然连我都打算一起超度？】 　　沉默的凝视着宛如真佛降世般的裴文德，陈正道的眼神中不由闪过一抹恍然之色。 　　【还有，这才是我能够‘附身’你的真正原因吗？】 　　在菩提佛光的照耀之下，陈正道能够感受到支撑自己最后一抹元神的信念正在被度化、消失。 　　这意味着陈正道的“坚持”就到此为止了，他是时候该去投胎了。 　　【你的师父……果然是狂僧灵祐！】 　　内心再无丝毫的恨意，陈正道那前所未有的平静声音在裴文德耳边响起。 　　【你和我师父有仇，对吗？】 　　在时间被无限放慢的识海深处，裴文德波澜不惊的反问道。 　　从一开始，裴文德就隐约察觉到陈正道对自己有所隐瞒，现在的他只不过是确认了这一点而已。 　　【可以这么说吧！】 　　【或者更确切的说，整个道门都与你师父有仇。】 　　同样一点也不惊讶裴文德的反应，因为陈正道根本没想完全瞒过对方。 　　只不过令陈正道没想到的是，裴文德会以这样的方式知道这段详情。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裴文德居然真的能够超度自己的元神，这简直打破了陈正道对“超度”这个词的理解。 　　【十七年前，也就是你出生之前……】 　　【你师父用一己之力强闯终南山，以‘辩法’之名掠夺无数道藏，帮助朝廷建立起了如今的钦天监。】 　　【只是在你出生之后，你师父与当时的文宗闹翻，这才带着你远走潭州。】 　　默默的听着自家那老和尚曾经的丰功伟绩，裴文德的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了一抹苦笑。 　　【那老和尚……果真是因为我才沦落至此的吗？】 　　脑海中不自觉的闪过老和尚那骨瘦如柴、衣难沾体的模样，裴文德莫名的感到了一股揪心。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话，老和尚现在估计还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是别人眼中强极一时的乱法狂僧，而不至于变成现在这幅枯瘦老人的模样。 　　【是的，因为你是地龙转生、宿世灵慧，是所有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灵丹妙药’。】 　　【传闻，妖魔精怪一旦能够吃了你，就能够拥有化龙的资格。】 　　【而本就有着龙气眷顾的皇帝如果能够以你为‘药引’，就算不能长生不死，也能够增寿百年。】 　　【哪怕就是我这种元神破灭、仅剩下一缕魂魄的家伙，亦能够借助你的身躯重活一次。】 　　所谓的“宿世灵慧”，其实就是指那些从小就表现出超常人的天赋，有着寻常人不可能拥有的能力的人。 　　推及到修行界，那就是特指某些继承了前世部分特性，极有可能是某些大能转生的人物。 　　道家的夺舍移魂、元神附体…… 　　佛家的转生之法、宿世神通…… 　　甚至于某些从地府逃出的鬼王魔物，都可以做到类似的事情。 　　从这一点上来看，继承了前世所有记忆、通晓古今的裴文德也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宿世灵慧”。 　　只可惜他并非陈正道想象中的佛门大德转生，而是一位灵魂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 　　【难怪老和尚不肯教我修行，而是一直想让我安静当一个普通的凡人。】 　　听着裴文德的感慨，陈正道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位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道人，看到了对方为阻拦狂僧灵祐而战死终南山的画面。 　　【只可惜，你并没有遵照灵祐给你安排的道路，而是选择了成为他的继承者——一位真正的悟道者。】 　　陈正道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充满了羡慕的意味。 　　这个世间从来都不是公平的，有的人能一朝顿悟、百尺竿头，而有的人却需要千年苦修、方得正果。 　　裴文德是前者，而陈正道则是后者。 　　裴文德修行至今不过一年时光，却已然成为了两轮齐开、神通自成的神通者。 　　反观陈正道，自幼修行至今的他，到了而立之年才堪堪勘破阴神之道、凝聚不灭元神。 　　站在这个角度来看，灵祐禅师之所以会收裴文德为徒，并且十几年如一日的教导、传授其学识和道理，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裴文德，本就对人生、对世界有着与众不同的认知。 　　这种与众不同的认知在灵祐禅师长久的引导下，成功转化为了自身修行路上的底蕴。 　　于是，在裴文德正式修行之后，前世的经历和见识便成为其“攻他山之玉”的基石，辅助其成为真正的“悟道者”。 　　不是那种照本宣科、重复前人之道的后来者。 　　而是在任何条件、任何环境下都有着自己独立的想法，并且将之付诸行动的悟道之人。 　　【我其实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现在看来我好像的确很特殊？】 　　从一开始修行时就被灵祐禅师以“当头棒喝”之法问道、问心，裴文德所走的路注定与陈正道这种传统的修行者不同。 　　【不过，我并不后悔自己选择的这条路……】 　　闻言，陈正道也不知道是解脱、还是洒脱的一笑。 　　【超度一人便背负一人的罪孽，你未来的路比你想象中的还要难走。】 　　陈正道可以清楚的感知到，随着自己的最后一缕残魂被逐渐超度，裴文德的身上却多出了他本不应该承受的因果。 　　那是来自于自己、来自于那些被其超度的亡魂的记忆。 　　这是正常超度绝对不可能出现的现象，亦是裴文德身为“地龙”的一个铁证。 　　【天行健，君子以不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地龙乃大地之气、龙脉之精，其转生亦注定能够承载万物之重。】 　　【善则循善渡劫、造福一方，恶则永堕地狱、咆哮四海。】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正道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其实刚开始猜到你身份的时候，我的确是想找个机会杀了你，以避免你成为为祸一方的恶龙。】 　　【但现在我放弃了这种想法，或许狂僧灵祐这一次又赌对了……】 　　然而面对陈正道的这套说辞，裴文德却表现的很是不屑一顾。 　　【赌？老和尚从来都不赌的。】 　　【他只是相信自己的能力，也相信我不会成为一个恶人。】 　　随着脑后的菩提佛光散发着七色的光芒，裴文德这一生的功德善果以肉眼可见的方式绽开。 　　【你凭借着对我、对老和尚、对祸斗的不满和怨恨，强行将自己的一缕元神维系到现在。】 　　【如今你既然已经看到了我的选择，也是时候该消失了吧！】 　　【至于我之前答应你的事情，我答应了就一定会遵守承诺的。】 第三十三章 万法归一，菩提证道 　　就和以往的每一次超度一样，当陈正道的残魂逐渐消失、当尸变的老者重新躺下，裴文德的脑海中随即开始闪过两人生前的走马灯。 　　只是，也不清楚是不是陈正道修成了元神的缘故。 　　裴文德的主要超度对象明明是尸变的老者，脑海中率先开始的却是陈正道的走马灯画面。 　　作为钦天监的缉妖师，他这一生经历的战斗无数，而其中令其印象深刻的同样很多。 　　而这其中，又以陈正道故意保留下来的、与祸斗的最后一战的最为清晰，清晰到就连某些战斗的细节和习惯都一清二楚。 　　陈正道是出生于长安的官宦之家，但自幼就被家里的人送去终南山学道。 　　奈何他拜师道观并非什么有名的大观，因此无论是香火还是修行之法，都属于钟南山道家各派系中的末流。 　　所以在“狂僧乱道事件”中，他所属的道观是第一批被钦天监收编的道观之一，他师父也因道藏的外流、活生生被气死了。 　　从那时候开始，陈正道就对引发这次事件的狂僧——灵祐抱有浓浓的敌意。 　　只可惜，尚且年幼的陈正道甚至都没能引起灵祐注意，就得知对方窃取了敬宗皇帝的“长生药引”，从此消失在了这片神州大地之上。 　　然后先后经历了敬宗、文宗两任皇帝，钦天监逐渐崛起，直至被现任皇帝扶持至巅峰状态。 　　陈正道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找到灵祐了，谁曾想这次居然偶然在潭州发现了他的踪迹。 　　只可惜，陈正道的“仇恨”也就到此为止。 　　被祸斗杀死的他悲哀的发现，别说是继续寻找那位传说中的狂僧了。 　　自己甚至需要借助他弟子的身躯，才能够勉强苟延残喘、保持自己最后的一缕残魂。 　　【这本就是我一厢情愿的仇恨，自当随着我的死亡而消失……】 　　陈正道消失的最后一刻，留给裴文德的就只有这么一句无奈且悲凉的警告。 　　【但是李罡与我不同，他是‘重玄道’的嫡传弟子，是被国师赵归真看重的‘天罡剑’传人，他绝对不能死在潭州。】 　　………………………………………………………………………………………………………… 　　“嘶！” 　　在小青蛇的注视下，度化完陈正道最后一缕元神残魂的裴文德豁然睁开双眼。 　　然后只见裴文德脑后的那道菩提佛光骤然轮转，一抹纯正的元神之力被迅速投入其中，成为菩提佛光持续壮大的“柴薪”。 　　——万法归一，菩提证道！ 　　这才是菩提佛光的本质，一种比任何妖魔之法都还有霸道的煌煌大道。 　　念头、愿力、功德、觉悟、智慧、神通、秘法、乃至于被其超度的亡魂信念…… 　　凡是构成“裴文德”这一存在的基础，都能够被视为菩提佛光的柴薪。 　　因为菩提佛光的本质就是裴文德，是他在灵性世界中的显化，是能够随着他一同成长、进化的本命神通。 　　理论上来说，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种菩提佛光，就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一样。 　　当陈正道留下的元神之力被裴文德继承之后，其对应的菩提佛光也发生了某种前所未有的变化。 　　汹！ 　　恍惚间，裴文德觉得自己所持的菩提佛光更加的得心应手，就好像真的变成了自己灵魂的一部分延伸。 　　裴文德不清楚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但他能够感受到自己正在进行某种蜕变。 　　“天行健，君子以不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在附近众人诧异的眼神中，原本正在诵念心经的裴文德，口中突然蹦出了一句周易。 　　紧接着，裴文德脑后那道菩提佛光竟然有了实质化的倾向。 　　隐约间，小青蛇似乎还能从中听到一阵阵宛如梵音般的咛喃之声。 　　——以凡人之身，承载众生意志！ 　　此时此刻，裴文德只感觉自己那种与生俱来的感知力变得更加强大了。 　　而作为这种强大的最明显证明，当裴文德开始重新诵念起往生咒的时候，老者生前的走马灯画面亦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楚。 　　或者更确切的说，裴文德现在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旁观被超度者的走马灯画面，反而更像是在主动翻阅死者生前的记忆。 　　尽管还谈不上巨细无遗，但裴文德却能够通过对菩提佛光的另类应用，有用目的性的检索自己需要的信息与记忆。 　　就像现在这样…… 　　直接越过老者生前的种种繁琐画面，裴文德很快就大概了解了老者的生平事迹，以及对方为什么会和祸斗勾结在一起的原因。 　　老者姓武名帆仓，字克己，是武家三兄弟中年纪最小的老幺。 　　由于家中已经有了继承家业的老大，考取功名的老二，所以他在年轻时便参加了当时刚刚建立的神策军。 　　在参加了大大小小近百场战役之后，凭战功晋升的老者最后放弃了加官进爵，而是选择卸甲归田回到自己的家乡。 　　如果仅仅只是看这生平事迹的话，老者的一生除了参与各种对抗藩镇、平叛外族的战争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十分亮眼的事迹。 　　自然就更不可能与祸斗这种曾经祸乱长安的大妖扯上联系。 　　然而，这一切的变化都得从一年前的“灭佛令”开始说起。 　　身为曾经的朝堂人士，老者就算退伍之后也依旧保持着自己的人脉关系，对朝堂动向的了解远不是平头百姓可以比拟的。 　　所以早在一年前，老者就了解到当今圣上打算执行“灭佛令”，重新整顿僧侣的籍贯度牒、把挂靠在寺庙的田亩耕地重新收归国有。 　　作为一个崇佛信佛之人、又是景繁镇数一数二的乡绅豪门，老者肯定也少不了在寺庙挂靠了相当数量的田亩耕地。 　　老者毕竟是年纪大了，对这些身外之物倒没什么太多的挂念。 　　相反，如果当今圣上真有魄力整顿这混乱的寺庙情况，在他看来倒算是件难得的好事。 　　最起码，这能够大大缓解大唐如今这大厦将倾的趋势，再给大唐续上几年国运。 　　奈何，武家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就像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和老者视钱财如粪土。 第三十四章 天下大势，藩镇反扑 　　当老者发现的时候，武家的几个儿女已经仗着自己老爹的名声，悄悄贿赂了诸多的官员亲信、转移了不少挂靠的财产和田地。 　　要说老者当时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可架不住那都是自家的孩子，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帮助这几个不孝子善后。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老者发现这几个孩子是真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贿赂官员、转移财产也就罢了，他们居然还堂而皇之的以自己的名义出面，留下了不少的书面证据和契约。 　　于是毫无意外的，这些证据和文书被有心者拿捏在了手里，成为了威胁、勒索老者的物证。 　　要换做老者年轻时的脾气，哪怕鱼死网破也不会让勒索者得逞的。 　　但还是那句话，这次惹祸的是自家的几个孩子，老者就算脾气再臭，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只是让老者万万没想到的是，勒索者却越来越过分。 　　从一开始的钱财珠宝、到之后的地契田产，勒索者就像是温水煮青蛙一般，一点点的试探着老者的底线。 　　直到最后，勒索者居然堂而皇之的要老者开具各种介绍信，打算借用他的名义扩充自己在官场、朝堂、乃至于军队的势力。 　　可想而知，气急败坏的老者如何能容忍勒索者的不断威胁。 　　当下，老者立马便发动自己的势力，开始秘密调查起了这位勒索者的真实身份，势必要在“灭佛令”下达之前将其彻底干掉。 　　唯有这样，老者才有可能真正摆脱几个不孝子带来的麻烦。 　　然而出乎老者意料的是，在他查清楚勒索者的身份时，却惊愕的发现来人居然就是给自己传递了“灭佛令”这一消息的潭州司辰使。 　　恍然大悟的老者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从一开始就进入了别人的圈套里。 　　不需要进行过多的思考，老者很快就意识到，这位被贬潭州的司辰使肯定是某位藩镇节度使的人。 　　在如今藩镇割据局面已经成型的大唐，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 　　而当今圣上意图以“灭佛”为借口扩充中央势力的意图，必然招致他们的绝地反击。 　　恰恰也就在这个时候，老者碰上了流窜至潭州的祸斗，并且与对方达成契约，决定联手杀死那位贪得无厌、心怀鬼胎的司辰使。 　　于老者而言，这是他唯一摆脱两方势力倾轧、进而独善其身的机会。 　　于祸斗而言，老者的存在不仅能够替他掩盖行踪，而且还能够通过击杀司辰使为自己在潭州争取足够的活动时间与空间。 　　事情的发展也果然不出两人的预料，根本没想到老者这区区“凡人”敢于“屠神”。 　　前任司辰使就和李罡一样，事先被祸斗引入老者事先布下的陷阱，然后被军用强弩给直接射杀了。 　　不仅如此，连带着前任司辰使手下的五官正、灵台郎亦被祸斗趁机偷袭，使得整个潭州的官方修行者势力就此一蹶不振。 　　这直接导致接下来长达一年的时间里，潭州地区都陷入了群龙无首、妖魔横行的混乱局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裴文德近一年来察觉到的种种妖魔乱象，有相当一大部分都是这次事故引发的残局。 　　要不是官方的修行者势力大衰，诸如画皮伥鬼、邪术道士之流，根本不敢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 　　与此同时，景繁镇外的荒野之间。 　　正在与李罡战斗的祸斗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猛然扭头看向了景繁镇的方向。 　　只是还不等它细想下去，漫天的剑光便在天罡星斗的照耀之下，将其团团围住。 　　“祸斗！受死！” 　　手持剑诀、御风飞翔的李罡紧随其后，瞬息之间就拉近了自己和祸斗之间的距离。 　　“你师父追杀了我三年都没追上我，你小子难道还想杀了我不成？！” 　　在意识到仅凭自身的能力无法抗衡金光剑阵，元神状态下的祸斗果断幻化出无数道残影，如利箭一般四散而逃，一时间竟然让剑阵动荡不已。 　　——奇门遁甲·化身万千。 　　这就是元神大成的道家修行者最强的一点，他们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本体”。 　　只要肉身藏在一处隐匿的地方，抵达阴神之境的元神便能念随意动、分化万千，几乎不存在被彻底杀死的可能性。 　　当然了，像陈正道那样大意失荆州，然后肉体又被犀利斩首的情况得另算。 　　“御剑持诀、天罡斩鬼！” 　　作为道门重玄道最嫡传的弟子，李罡又怎么可能没有应对这种元神分化之法？ 　　只见其一声轻喝，原本构成剑阵的剑光顿时散做漫天星斗，朝着那些分化万千的元神追击而出。 　　修至大成的元神的确能够分化万千，但前提是修行者必须有念头、精力才行。 　　这就好比正常人的一心二用，修行者固然有相应的分神之法，可一般来说能分化出十几个念头就已经是阴神级别的强者了。 　　像那种咫尺天涯、分神无数的境界，只有突破阳神之境的陆地神仙才能做到。 　　毫无疑问，祸斗强归强，但终究还没有踏入阳神的境界。 　　肃！ 　　于是在那漫天剑光的围剿之下，分化的元神不得不重新汇聚起来，再次显化出祸斗的姿态。 　　汹！ 　　双眼喷出烈焰、脚下踏着火云…… 　　再次现身的祸斗也没有过多废话，猛然张开那双黑洞洞的眼窟窿。 　　汹！ 　　黑色的灾厄之火随即开始在周遭蔓延开来，那来势汹汹的烈焰与厄运，宛如焚烧天际的火烧云般顷刻间笼罩天空。 　　“既然你执意找死，那我就索性成全你！” 　　祸斗从来都不是什么易于之辈，之前一味的逃窜也只是想把李罡引离景繁镇。 　　如今即已达成目的，又暂时无法甩开李罡…… 　　祸斗索性不再隐藏自己的实力，拼着元神重创的危机也要彻底将其斩杀于此。 　　“嗷呜！” 　　电光火石之间，浑身燃烧着黑色烈焰的祸斗就消失在了李罡的视野之中。 　　随之而来的厄运之炎从四面八方涌来，逼得李罡不得不调回自己的金色剑光，重新在周身布下重重剑阵。 第三十五章 日常作死的裴文德 　　当裴文德婉拒武康的留宿，从宅邸中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 　　不管是武府的老弱妇孺、又或是神策营的士兵悍卒，都无意追究裴文德擅自出现在宅邸的原因。 　　甚至在他超度完老者之后，有相当一部分人都对裴文德的离去表示了挽留。 　　毕竟在见识了裴文德浑身散发佛光的一幕之后，在场的人都把他视作了真佛转世，就差没直接烧两炷香拜他了。 　　饶是武康那种不惧鬼神的悍将，再看向裴文德的目光都充满了崇敬之色。 　　如果说，武康之前还有几分想将裴文德拉入神策营的想法，那么之后就已经完全放弃了这个念头。 　　只是在裴文德决定离去之时，武康才试探性的开口问道，需不需要自己带着兄弟们跟着一起请去对付那些妖魔鬼怪。 　　对此，裴文德倒不奇怪武康一眼就看出了自己接下来的行程，而是严词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这群神策营的士兵悍勇归悍勇，但能够打退那些妖魔靠的是它们本身就没有什么太大的战意。 　　真要打起来的话，那群妖魔狠下心来孤注一掷，这群悍勇的士兵非得损失惨重不可。 　　再加之裴文德暂时也不确定那群妖物的去向，为了防止它们卷土重来、再次行灭口行径，所以这群士兵必须待在武府保护这群老弱病残才行。 　　“嘶！” 　　此时此刻，再也不用伪装的小青蛇直接从裴文德的领口钻了出来。 　　尽管看不到对方现在的神色，裴文德却还是从小青蛇的嘶鸣声中听出了浓浓的不满——它的责怪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先前不知道祸斗的存在也罢。 　　现在既然都已经知道了那只犬妖的存在，裴文德却仍然选择深入虎穴的做法，着实让小青蛇有些恼怒。 　　貌似从自己认识裴文德开始，这家伙不是在作死，就是在作死的边缘徘徊。 　　“嘿嘿，先前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见此情形，裴文德不由的小声安抚起了小青蛇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的做法确实有些冒险，可事急从权，人活着一辈子总有些事情是免不了要做的。 　　裴文德相信，如果自己真的放任那些妖物不管，自身的安全性的确会得到大大的提升。 　　不客气的说一句，以裴文德现在的道行，只要他自己不作死，天下之大都已经去得了。 　　奈何裴文德不是喜欢明哲保身的人，他从上辈子开始就不是那样的人，不然也不可能赤手空拳的面对黑恶势力。 　　“嘶！” 　　冷冷的吐着蛇信子，小青蛇貌似也知道自己没办法改变裴文德想法。 　　于是，小青蛇只得无奈的环顾着这座依旧热闹的小镇，警惕着那些随时可能出现的妖物。 　　只是就连小青蛇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裴文德。 　　从一开始只是单纯的把裴文德当做机缘，到随后一点点跟着对方卷入各种事件之中…… 　　小青蛇早就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拒绝”这一选项。 　　或者说，小青蛇有意无意的忽略了这一点——只要它想，它随时可以抽身离开裴文德，远离它眼中的种种麻烦。 　　………………………………………………………………………………………………………… 　　“那接下来，我们要去的就是那个戏班的驻地了。” 　　轻巧的穿过逆行的人流，裴文德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街巷，不禁喃喃自语道。 　　那些从武府撤离的妖物们重新隐匿了起来，以裴文德目前能力，暂时还无法这鼎沸的人气中辨别出那弱不可闻的妖气。 　　或许只有当裴文德开启了眉心天眼的那一天，天地间的妖物才无法真正逃脱他的法眼。 　　不过无法捕捉那些妖物残留的气息，却并不意味着裴文德没办法找到它们的所在。 　　那些妖物在暴露自身之后，为什么会第一时间选择杀人灭口？ 　　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不想让普通人知道自己的存在，进而引来官府的大规模围剿。 　　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它们存在着某种十分醒目的“弱点”，就比如说它们一直藏匿的那个长安百戏团。 　　裴文德不知道这个杂耍团在小镇外有没有固定的驻地，可他相信只要自己前往街巷深处的那个大院，就一定能够找到些许的蛛丝马迹。 　　不过令裴文德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摸到街巷深处，就被人一把拽进了旁边一个无人的小屋之中。 　　“谁？” 　　并没有从对方的身上察觉到什么恶意，裴文德当即克制住了自己想要反击的冲动，顺势进入了小屋。 　　“你是谁？” 　　伴随着从房顶洒下的点点星光，重新站定的裴文德这勉强能够看得出对方的样子。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面容呆板，举手投足之间好像还有些笨拙的女人。 　　要是单从表面上来看，这个女人的表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痴呆儿、或者小儿麻痹症。 　　可是裴文德却并不会这么认为，因为一般的小儿麻痹症患者可不会有这么敏捷的身手，更不可能够瞒过自己的感知将自己拉入这屋中。 　　最重要的是，裴文德觉得自己或许见过这个女人。 　　在武府的时候，自己眼前这个女人好像就是那群表演杂耍的人（妖）之一？ 　　简单的检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裴文德发现这个女子的确是戏班的成员之一，而且当时表演的还是吐火的戏法。 　　“你是……妖怪？” 　　有些不太确定的眯起双眼，裴文德轻声的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裴文德总感觉眼前这个女子并不只是简单的戏班成员那么简单。 　　那种熟悉的感觉，与其说是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路人，倒不如说是更像某种自己曾经接触过的熟人。 　　然而裴文德又非常肯定，自己绝对没有见过这个女子。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的记忆，裴文德对眼前这个女子都没有什么印象。 　　“嘶！” 　　就在这个时候，同样注视着这个女子的小青蛇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忽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鸣声。 第三十六章 提前化形 　　“嘶！” 　　在听到小青蛇那极具威慑的嘶鸣之后，原本面容就有一些呆滞的女子顿时脚下一软。 　　下一秒钟，女子就在裴文德震惊的注视下，变成了一头体长三米、拥有虎豹般雄壮体魄的巨狼。 　　“呜……” 　　宛如家犬一般的低鸣，配合眼睛上那道标志性的乌青色…… 　　裴文德一下子就认出了这头巨狼的身份——这不正是当初在山魈事件中给自己带路的孤狼吗？ 　　只是，当初那只孤狼还只是一只普通的野狼。 　　一开始还因为在带裴文德找到小青蛇之后，不愿意继续听话而被他给胖揍了一顿。 　　但如今的孤狼却变成了一头巨狼，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场丝毫不逊色于当初的那只山魈，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乌眼青？” 　　看着这头强壮了何止一倍的巨狼，裴文德脱口而出的叫出了声来。 　　这不仅是因为对方眼睛上的乌青色，更因为裴文德曾在陈正道的走马灯里见过她。 　　“呜……” 　　眼神中流露出一抹人性化的不满，巨狼明显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可是在瞥见小青蛇那充满威慑性的目光之后，它……或者说她还是老老实实低下头，勉强算是承认了裴文德的这个叫法。 　　毕竟巨狼心里也清楚，在场谁才是真正的大佬。 　　“你怎么跟那些妖怪们混一块去了？” 　　并没有察觉到小青蛇与巨狼之间的隐秘交流，裴文德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疑问。 　　这个疑问其实在他看到陈正道的走马灯时就已经有了，现在只不过是更加具体一点罢了。 　　“我记得你不是一直待在沩山吗？什么时候离开的？” 　　也难怪裴文德如此的惊讶，实在是巨狼这段时间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姑且不说对方是如何从一只孤狼变成如今的巨狼形态的，单单对方是怎么和祸斗混到一块去的就是一个巨大的问号。 　　“我是……被迫的……” 　　再次抬起头来，乌眼青艰难的开口，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会说人话？” 　　再次被乌眼青的表现给震惊了，裴文德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家伙在一年前应该还只是一条普通的孤狼吧？ 　　从一条普通的孤狼成长为如今的巨狼，就已经是颠覆裴文德认知的事情了。 　　可对方如今居然还炼化了喉窍，拥有了口吐人言的能力。 　　“等等，你化形了？” 　　思及至此，裴文德忽然意识到乌眼青之前还变成了人类女子的形态。 　　结合对方目前这口吐人言的能力，那显然不是什么幻术可以解释的通的。 　　毕竟像狸猫三兄弟那种天赋异禀的变化神通，找遍整个大唐也不一定能够找出第二个来。 　　“嗯，我被……点化了……” 　　从乌眼青的话中，裴文德能够听出明显的沮丧意味。 　　要是有可能的话，乌眼青并不愿意这么快的就化形，尤其还是这种被强迫化形的“点化”。 　　“是祸斗干的？” 　　闻弦音而知雅意，裴文德立马明白了乌眼青的意思。 　　不止是裴文德，就连原本并不怎么待见乌眼青的小青蛇，在听到这话时也流露出了些许怜悯的神色。 　　普通的野兽变成精怪，首先需要开启灵智，从蒙昧中意识到“自我”的存在。 　　而精怪想要蜕变成妖怪，则需要在自己体内构筑出一个完美的九窍循环，以达到反后天为先天的目的。 　　通常而言，由于自身的九窍太过简陋、某些生物甚至没有完整的九窍，所以大部分精怪都是以人类为目标作为化形对象的。 　　这往往需要长达百年的修行才行，是绝大多数精怪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 　　乌眼青由于有裴文德留下的人体气脉图，又经历了一甲子一次的帝流浆之夜，早就超越了绝大多数精怪。 　　对于她而言，化作人形仅仅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可是祸斗强行“点化”乌眼青的行为，无异于揠苗助长，令她与一众精怪重新站在了同一水平线上。 　　“点化”不同于自己化形。 　　“点化”是已经化作人形大妖利用某种法术神通，强行在未化形的精怪体内构筑出一个九窍循环。 　　这就好比自己建一栋房子，和在别人建的房子的基础上修修补补的区别。 　　无论是契合度、亦或是需要花费的精力，都不是一个层次上的。 　　特别是对于乌眼青这种既准备好了“设计图”、又有“建材砖瓦”的精怪，被其它大妖点化绝对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已经相当于“阻道之仇”了。 　　“详细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裴文德现在十分好奇乌眼青的经历。 　　也许通过乌眼青，自己可以通过另一种方式找到祸斗与那群妖物的下落与弱点。 　　“嘶！” 　　同样流露出好奇的神色，小青蛇比裴文德更在意乌眼青此刻的状态。 　　尽管乌眼青属于那种被强行“点化”的妖怪，但它体内已然构成了一个九窍循环，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换而言之，如果不是乌眼青自身的机缘所致的话，它现在的境遇可是一般精怪梦寐以求的。 　　能够提前化作人形、能够在修行的道路上得大妖的指点…… 　　这对于一般精怪来说，无异于一步登天，直接从一介野兽蜕变成为人类唯恐天之不及的妖怪。 　　而对于用着自己骄傲的小青蛇来说，乌眼青的存在也可以作为一个特殊案例，帮助它完善自己未来的修行之路。 　　“其实……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话结结巴巴的乌眼青见状，开始描述起了自己这段时间的。 　　反正她一开始找上裴文德，除了是因为裴文德从一开始就对自己抱有善意之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想彻底摆脱那群在她看来十分危险的妖物。 　　没什么太大抱负和心愿、一心只想修行的乌眼青，可不想过上祸斗那种不断逃亡的生活。 　　在她看来，祸斗、以及那群跟随着它的妖怪和人类都是货真价实的亡命之徒，未来肯定会被人类修行者与官府势力给剿灭的。 　　“这一切……还得从……‘庚申之夜’……说起……” 　　“那时候……我才刚刚……变成……精怪……” 第三十七章 招来厄运的能力 　　得益于庚申之夜的帝流浆与裴文德留下的人体气脉图。 　　乌眼青由一头普通的孤狼蜕变成精怪级别的巨狼之后，她就很明确自己的下一个目标是化形。 　　有帝流浆残余的灵性与元气，又有裴文德留下的人体气脉图，乌眼青化形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只是这样一来却有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如何最大限度的缩短自己化形的时间？ 　　因为帝流浆残存的灵性并不能长久的停留在乌眼青体内，她拖延的时间越长，未来化形时得到的好处就越小。 　　乌眼青并不甘心这六十年一遇的机遇就此消失，她想要在下一次帝流浆到来之前化形，争取到利益最大化。 　　于是，乌眼青偷偷潜入了附近的小镇书塾，开始偷学人类的语言和知识。 　　事实上，乌眼青一开始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直到官府方便接到上面的命令，打算趁着“灭佛令”一事清扫潭州境内的所有妖魔鬼怪，她才被出现在小镇的衙役发现。 　　暴露的乌眼青不出意外的被小镇的衙役追杀，就连私塾的先生为其求情都没用。 　　而当她摆脱那些人的时候，却惊愕的发现自己又莫名的闯入了一处战场之中——战斗的双方赫然就是祸斗和陈正道。 　　当然了，乌眼青在事后得知，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在那场战场，其实是因为祸斗的影响。 　　因为祸斗的能力是厄运，在战斗时给对手赋予“厄运”属性同样也是它能力的使用方式之一。 　　当时的陈正道正处于“不死状态”，只需要一个局外人点醒他，祸斗便能用最简单的方式杀死这个不知道秘法缺陷的后辈。 　　站在这个角度来看，陈正道死的是真的冤枉。 　　如果不是过于自负，以陈正道的实力，祸斗想要杀死他还真没那么简单。 　　毕竟同是修成了元神的道家修行者，又同样踏入了元神出窍、瞬息百里的阴神之境，陈正道在硬实力方面其实与祸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差距。 　　奈何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真正的战场。 　　陈正道仅仅只是一时疏忽，便被乱入战场的乌眼青点破了“不死之身”，连元神都没有逃逸就被祸斗给斩杀了。 　　随后，取得最后胜利的祸斗也没让乌眼青就这么离开。 　　因为在祸斗看来，乌眼青虽然是被迫卷入这场战斗的乱入者，可她帮助自己杀死陈正道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从来都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的祸斗，当即便把乌眼青带回了杂耍团，同时也将其强行点化、赋予其人类的姿态。 　　祸斗也是在事后才发现，乌眼青其实并不需要自己的“帮助”。 　　强行点化乌眼青的举动从短期来看来确是帮助了她，但站在长期的角度来看却无疑抹杀了她原有的潜力。 　　身为大妖的祸斗自然知道这一事实，也的确为自己的鲁莽而感到后悔。 　　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弥补乌眼青，祸斗用近乎于“半软禁”性质的方式将其带在身边，并且一点点教导她如何成为真正的妖怪。 　　这其中甚至包括祸斗的本命神通——厄运！ 　　………………………………………………………………………………………………………… 　　“从这个角度来看，那只祸斗倒算是‘敢做敢当’呀！” 　　有些惊讶于乌眼青与祸斗的关系，裴文德觉得如果乌眼青是主角的话，那一定是传统武侠类型的主角。 　　拥有拥有机缘、奇遇的同时，又碰上一位性格古怪的高人…… 　　只可惜，乌眼青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奇遇，她本能的认为祸斗不怀好意。 　　寻常的教导也就罢了，祸斗竟然把自己的本命神通也倾囊相授，这怎么看都像是在培养“挡灾”的替身？ 　　于是，向往自由、同时也察觉到危机的乌眼青便开始想方设法的想逃脱祸斗的魔爪，所以也就有了今晚发生的一幕。 　　趁着祸斗利用老者此前的布置、将李罡引入陷阱围杀之际，乌眼青亦跟着混入了围杀的妖怪群体之中，伺机寻找机会逃脱。 　　除了李罡强悍的有些出乎意料，逼得祸斗不得不以元神状态现身之外，这一切的发展都和乌眼青预料的一模一样。 　　在妖物们纷纷返回杂耍团的时候，乌眼青则趁机隐藏了起来，并且找到了现在的裴文德。 　　“也就是说，你知道祸斗现在的本体在什么地方咯？” 　　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个机会，裴文德当即开口问道。 　　“……” 　　闻言，乌眼青迟疑了一下，然后才轻巧的点了点头。 　　乌眼青对裴文德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一言不合就开揍，性格极其粗狂的暴力分子形象上，因此她现在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 　　或许裴文德的确对自己没什么恶意，可架不住他的性格实在是太暴躁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自己真的找到裴文德帮忙，单凭他的能力，真的能够帮助自己摆脱那只祸斗吗？ 　　反正乌眼青没从小青蛇那里看到什么明显的态度，指不定它根本不会帮助裴文德也说不定呢？ 　　“好！既然你知道祸斗的本体在哪就好了，带我去找他吧！” 　　完全没想到乌眼青找上自己是因为小青蛇的缘故，裴文德还在为她的及时出现而感到庆幸。 　　小青蛇倒是看出了乌眼青的想法，不过它却懒得搭理对方。 　　祸斗固然是积年大妖，又曾经修行了正宗的道门秘法，可小青蛇并不认为修行了百年的自己会落后于它。 　　恰恰相反，小青蛇不仅修行了百年，还两次沐浴了帝流浆。 　　单论硬实力的话，小青蛇有信心不弱于任何大妖。 　　至于修行百年的小青蛇为什么还没有化形？ 　　那单纯只是小青蛇自己不想，想要厚积薄发。 　　反正小青蛇持有着画皮这种“神器”，根本就不急着化形。 　　不然的话，小青蛇在第二次沐浴帝流浆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强行渡劫、化作人形了。 　　在没有万分把握渡劫成功的情况下，小青蛇觉得以现在的状态，跟着裴文德混吃混喝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嘶！” 　　正当小青蛇如此思索之时，感到后悔的乌眼青迫于裴文德的压力，开始带着他们从某条隐秘的小巷走向了杂耍团真正的聚集地。 　　那是妖物们在景繁镇的老巢、亦是祸斗本体真正的藏身之地。 第三十八章 和小青一起逛妓院 　　景繁镇，某处灯火通明的竹楼之中。 　　“小黑？” 　　只见一位双目微闭、面带轻纱的女子轻声的呼喊道。 　　这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在街巷深处咏唱《将进酒》，一首琴艺近乎入道的长安名伎。 　　“我在！” 　　听到女子的呼唤，佝偻着腰背的小厮立马推开房门，用一种似慢实快的速度出现在了女子的身边。 　　“小黑，咱们是不是惹上麻烦了？” 　　轻轻抚摸着自己身边的五弦琵琶，面带轻纱的女子如此低声的问道。 　　“没有，我们能惹上什么麻烦？” 　　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容，佝偻着腰背的小厮轻声地反驳道。 　　“你又骗我。” 　　丝毫没有被小厮的话给骗到，面带轻纱的女子略显惆怅的说道。 　　“如果不是这个上的麻烦，小康、阿贵、还有真牙他们又怎么会擅自外出表演呢？” 　　“他们到现在还没回来吧！”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女子在这里却采用了肯定的语言。 　　“还有你不久前招进来的那个小灰，她好像到现在也没回来。” 　　听到女子这么说，小厮没有再反驳什么，而是信步走上前去揭开了女子的面纱。 　　“都只是些小麻烦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闻言，女子不由的叹了口气，然后十分温柔的握住了小厮的手。 　　“小黑，是不是又是因为我的眼睛？” 　　双目紧闭的女子缓缓抬起头来，就仿佛洞悉了小黑的内心一般如此问道。 　　“我真的不在乎，你就不要再为我做傻事了。” 　　“只要有你陪在我身边，就比什么都好。” 　　顿时沉默了下来，佝偻着腰背的小厮显然不这么认为。 　　“阿红，你就不要管这么多了，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小厮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张开，若隐若现的黑色火焰随即在眼眶中一闪而过。 　　………………………………………………………………………………………………………… 　　片刻过后，灯火通明的竹楼下。 　　“就是这里吗？” 　　颇为惊讶的看着那座人来人往的竹楼，饶是裴文德这种小白，也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地方的来历。 　　这不就是古代的妓院青楼吗？ 　　而且从那人来人往的人流来看，这间妓院青楼的生意似乎还挺不错的？ 　　“就是……这里……” 　　再次化作人形的乌眼青低声的回答着，眼眸中不自觉闪过一抹敬畏。 　　如果不是祸斗欺人太甚，并且看上去还要长期“软禁”自己，乌眼青也不想正式与这种级别的大妖闹翻。 　　不过事已至此，乌眼青倒也不缺乏勇气。 　　最起码有裴文德和小青蛇做后盾，乌眼青还是有勇气重新回到这座妖物老巢的。 　　“居然挑了间妓院作为自己的暂时驻地，这祸斗的品味还真是独特……” 　　简单的吐槽了两句，裴文德当即大步流星的向前迈去。 　　要是祸斗选择其它地方作为自己的大本营，裴文德还要费点脑子，想办法混进去。 　　但是对方居然选择青楼妓院作为自己的大本营，那裴文德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活走进去，丝毫不用担心被别人发现自己的不良意图。 　　唯一让裴文德觉得有些难受的是，藏在自己衣领之中的小青蛇不断发出嘶鸣的声音，听上去就好像是在嘲笑、鄙视他一样。 　　难道小青蛇知道青楼妓院的作用？ 　　可这不应该呀？身为精怪的小青蛇为什么会知道青楼妓院这种地方？ 　　难道说在自己没注意到的地方，那个百无禁忌的慧寂和尚曾经提及过青楼妓院？ 　　“……” 　　紧紧跟在裴文德的身后，乌眼青同样听到了小青蛇那夹杂着浓郁嘲讽意味的嘶鸣。 　　对此不敢有任何意见的她只能默默低下头，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只是在内心深处，乌眼青悄悄的把“大佬不喜欢青楼”这个念头深深烙印进了自己的脑海中。 　　………………………………………………………………………………………………………… 　　当裴文德带着乌眼青踏进青楼，并且婉拒了门口揽客的龟公的推荐时，他才注意到这间青楼是有多么的热闹。 　　嘈杂的人声几乎淹没了一切正常的交流，老鸨的高声呼唤与嫖客的欢喜应酬交相呼应，成为了这间青楼的唯一旋律。 　　那些站在房间门口或楼道上的美人，更是用其勾魂夺魄的身姿牢牢吸引着在场每一位男性的目光。 　　“我要是有双火眼金睛就好了……” 　　一眼扫过那拥挤的人群，裴文德现在格外羡慕各种、电视剧里的道士和尚。 　　那种一见到妖怪就能辨别其原形，并开口说一句“此处妖气冲天”之类的装逼台词，简直是帅炸了。 　　哪像裴文德现在，明知道自己现在身处妖怪的老巢之中，附近的随便一个妓女、嫖客都有可能是妖怪伪装而成的，却偏偏无法识破其原形。 　　好在裴文德虽然没有一双火眼金睛，却有一个鼻子很灵的“内鬼”。 　　“这些人里哪些是妖怪？” 　　“还有，祸斗现在的本体在哪？” 　　一连抛出两个关键性的问题，并不想打草惊蛇的裴文德小声的问道。 　　“那里……那个……还有那边……” 　　同样小心翼翼的躲开“同类”的注视，利用裴文德的身影遮挡住自己样貌的乌眼青同样小声的回答道。 　　“我不……知道……祸斗的……本体在哪……” 　　“不过，我知道……它肯定……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乌眼青一边与裴文德小声的交流着，一边带着他悄悄绕到了妓院的后院门户附近。 　　这一路上自然不可能毫无波澜，一路下来总会有些妓院的人发现这对奇异的组合，并且上前试图阻拦。 　　然而当乌眼青把目光聚焦到他们的身上时，这些人却莫名其妙的倒了霉运。 　　或是当场摔一跤、或是被不知名的纱雾蒙了眼、或是被某个心急火燎嫖客及时拦住…… 　　“咦？” 　　总之，当裴文德来到妓院的后门附近时，惊讶的发现根本没有任何人前来阻拦自己二人的“偷偷”潜入。 　　“你居然还有这本事？这是跟着祸斗学的吗？” 第三十九章 开天眼 　　“这能力……简直逆天了。” 　　直到与乌眼青正式溜进小院，裴文德还是没忍住自己的惊叹。 　　如果不是那种“招来厄运”的能力，裴文德觉得自己肯定没那么轻松的就溜进妓院的后房。 　　毕竟裴文德对于自己的能力还是心里有数的。 　　论硬来蛮干，那肯定是当之无愧的一等一。 　　可要轮到潜行潜入，这一路上不打昏几个人是绝对不可能的。 　　尽管裴文德有把握在不惊动整个妓院的情况下，悄悄打晕几个倒霉鬼，至多过程曲折了点而已。 　　但既然能无风险的顺利潜入后院，裴文德自然不希望再过多的节外生枝。 　　“你刚刚说祸斗必然会出现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小心翼翼的确认四下无人之后，裴文德这才继续追问道。 　　“她……在那……” 　　顺着乌眼青所指的方向望去，裴文德看见了一栋格外显眼的内院竹楼。 　　比起青楼的外院，这间内院竹楼不管从装饰还是规格来看，都远远超出了一般青楼妓院的范畴。 　　更关键的是，当裴文德定睛看向那栋竹楼时，竟隐约产生了一种模糊的感觉。 　　就好像……那栋竹楼只是一个虚假的幻像一样！ 　　【不，那不是幻觉！】 　　双眸中不自觉闪过一抹精光，裴文德感觉自己体内的元气正在疯狂的涌向眼睛。 　　裴文德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因为他在得知了佛家六神通的存在之后，就一直在有意追求六神通的奇迹能力。 　　奈何就像灵祐禅师曾经说过的那样，神通与法术不同，那是修行者精、气、神圆满之后自然诞生的“超能力”。 　　所以除了因太阳轮而觉醒的神足通之外，裴文德对其它五神通的存在，尚处于最基础的摸索阶段。 　　然而此时此刻，裴文德却有种明悟。 　　如果自己现在开启了眉心轮，那么传说中的“天眼通”自然而然的将水到渠成。 　　只可惜，尚未开启眉心轮的裴文德还还远远达不到精、气、神圆满的条件，而这一步之遥就是天渊之别。 　　饶是如此，裴文德本能的以双目代替眉心轮的做法，也令自己的视觉能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化。 　　这种强化并不仅仅局限于视觉色差、以及灵性层面上的升华，更多还有一种目穷千里、咫尺微观的的进化。 　　简单来说，裴文德现在已经拥有了近乎于游戏中“鹰眼”一般的超强视力。 　　——天眼！ 　　【这应该算是……法术吧？】 　　跳出正常人类的视差范围，能够看到更多颜色的光谱，进而能够洞悉万事万物真谛与本质。 　　在裴文德此刻的眼中，那栋竹楼不仅看上去近在咫尺，就连表面的伪装亦被尽数剥去。 　　原本奢华豪贵的竹楼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栋虽然同样占据中央地位，却并没有超出这间青楼规格的内院。 　　如果说裴文德此前看到的竹楼是“皇宫大院”，那么他现在看到的就只是普通人家的宅院了。 　　或者说，这才是这间竹楼真正的样貌。 　　裴文德之前看到的奢华，是祸斗利用自己的法术幻化出来的一种假象。 　　“以假乱真，变幻莫测……” 　　裴文德不禁想起了陈正道与祸斗的那场战斗。 　　在那场短暂却又激烈的战斗中，交战的双方使用的就是这种变幻莫测的妖异幻术。 　　………………………………………………………………………………………………………… 　　竹楼内，豪华的卧室闺房之中。 　　“唉。” 　　双目微闭、面带轻纱的女子再次惆怅的叹了口气。 　　尽管小黑向自己保证绝对没惹什么麻烦，可女子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相信对方的说辞呢？ 　　如果小黑真的像他自己保证的那样“老实”，自己二人不会逃离长安、四海飘泊了。 　　女子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她只是有些担心小黑是发生什么危险。 　　“他……果然瞒着我做了不少事情。” 　　在短暂的叹息之后，女子忽然抬头望向了窗外的方向。 　　“你们是来找他的，还是来找我的？” 　　伴随着女子话音的落下，窗外却久久没有传来任何的动静。 　　“不用再躲了，我虽然眼瞎，但听力却比一般人要强。” 　　“从你们进入院落的时候起，我就听到了你们的声音。” 　　尽管听不清来人到底在交谈些什么，也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可是女子却能够十分肯定他们的存在。 　　“如果你们是为我而来的话，我可以单独给你们弹奏一曲……” 　　“曲罢终了，你们就和你们来的时候一样，悄悄离去就行，我不会让小黑知道的。” 　　“如果是为了小黑而来的……” 　　说到这，女子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愿意为他赔礼道歉。” 　　“只要我能够满足的要求，我都会尽可能的帮你们做到的。” 　　语气真挚的诚恳，女子深知这大半夜的访客肯定来者不善，所以她只希望最后不要惊动小黑才好。 　　无论是为了对方，还是为了自己与小黑二人，尽可能不闹出太大的动静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 　　于是，就在女子以为来人仍旧不肯现身时，紧闭的窗户被悄然打开。 　　吱呀…… 　　在一声窗户碾压的摩擦声中，裴文德一个翻身落在地上。 　　紧随其后的乌眼青虽然有些害怕，却还是跟着他一起进入了女子的闺房之中。 　　“是……我……” 　　刻意压低声音，乌眼青口齿不清的首先开口说道。 　　“小灰？” 　　听到乌眼青那辨识度极高的腔调和声音，女子先是一愣，随即便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我就知道你不是一个普通的流浪儿，恐怕就连‘小灰’这个名字也是小黑随便取的吧！” 　　用肯定的语气说出了疑问的句式，女子说话间轻轻歪了下脑袋，像是能看到似的面朝裴文德的方向问道。 　　“你是‘小灰’的家人吗？” 　　“如果你是来接‘小灰’走的话，我明天会和小黑打声招呼的，他肯定不会再去找你们的麻烦了。” 　　默默听完女子的话，一直没怎么开口的裴文德突然反问道。 　　“听你的意思，你应该知道你那个所谓的‘小黑’不是什么普通人吧？” 第四十章 才情无双·枫红叶 　　“普通人？” 　　听着裴文德那充满了少年音质的嗓音，原以为对方会是什么壮汉的女子不禁愣了一下。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些人拥有些神异的能力，这并不值得惊讶。” 　　好在女子的愣神并没有持续多久，就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像一个看透了世事的昙花仙子。 　　“就像你半夜翻窗来到我的房间。” 　　“单着胆量和能力来看，恐怕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吧？” 　　女子说的是事实，这些年的走南闯北，她早就见识了太多在普通人眼里与“神仙”无异的能人异士。 　　远的不说，就说自己离开长安后栖身的戏班，就是一个能人辈出的地方。 　　“看来那个小黑还有很多东西瞒着你。” 　　微微皱了下眉头，裴文德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好奇。 　　眼下这位女子究竟有什么魅力，能够让大名鼎鼎的祸斗甘心隐瞒身份，一直伺候在其周身左右。 　　要知道按照乌眼青的说法，那祸斗可是把这女子视若珍宝一般，甚至不惜为她聚拢了一批庞大的妖怪和能人异士群体。 　　“小黑的确有很多东西瞒着我……” 　　“不过他瞒了些什么，我心里也大概有数。” 　　出乎裴文德的预料，女子丝毫不意外他的说辞，就好像她早就知道了祸斗的身份一样。 　　“但是你能知道的这么清楚，看来应该是敌非友了。” 　　此话一出，裴文德顿时惊觉自己好像被眼前这个女子给套话了——尽管他原本就没有隐瞒的打算。 　　“嘶！” 　　见此情形，从领口钻出的小青蛇嘲讽似的吐了吐蛇信子。 　　它发现裴文德尽管在大多数时候都表现的非常精明，可某些时候总会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掉链子。 　　就比如说现在，女子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被套出了此行的真实立场。 　　“大概率应该是敌人没错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了解它的过去，不是吗？” 　　早就已经习惯了小青蛇这时不时的“吐槽”，裴文德全然当没听见一样继续淡定的问道。 　　“的确如此，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温柔的笑了笑，女子忽然又转头“望”向了旁边的乌眼青。 　　“和你相处了这么久，直到今天还不知道你的真名叫什么，介意告诉我吗？” 　　眼看女子突然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乌眼青立时有些不知所措的瞪大了双眼。 　　“名……字？” 　　这是乌眼青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如此郑重的询问名字，郑重到她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我叫……乌眼青……” 　　犹豫的瞥了一眼裴文德，乌眼青最终还是选择了裴文德给自己起的“外号”。 　　“巫燕青？真是个好听的好名字！” 　　轻轻的抚摸了一下自己手边的五弦琵琶，只听女子用一种略带感慨的语气低吟道。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现在叫阿红。” 　　“在长安的时候，别人管叫我枫红叶，不过我并不喜欢那个名字。” 　　“而在我被别人叫做枫红叶之前，我还有一个只有小黑知道的名字……” 　　“那才是我真正的名字，也是生我、养我的父母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 　　阿红原名孙秀明，是生于长安都城的一户平常人家。 　　这是她的幸运，亦是她的不幸。 　　在这个动荡的年代，平常的百姓之家可没有什么小康、中产之说，能吃一口饱饭、活到成年就已经是很难能的可贵了。 　　在这一点上，阿红是幸运的。 　　因为她虽然被自己的父母买给了牙行，然后又被牙行转卖给了青楼，却也得以在青楼里渡过了一个比较安稳的童年。 　　甚至因为容貌秀丽的缘故，阿红不仅吃穿不愁，还得到了比一般大家闺秀更好的教育和培养，成为了青楼里当之无愧的名妓。 　　不过由于青楼本身的特殊性，阿红除了接受日常的琴棋书画等才艺学习之外，还得额外学习一些揣测人心、修身养性的知识。 　　这才有了之后才貌双全、名动长安的名妓——枫红叶。 　　琴棋书画、歌舞诗句无一不会，三教九流、人情往来无一不通…… 　　对每个人都笑容以待，不轻慢任何一个才子王公，当红时的枫红叶简直就是“名妓”这个词的最好诠释。 　　最关键的是，就算自己的追求者再多花言巧语、再多才情富贵，她也从不动情，更不对那些沉迷于自己姿色下的男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在这一点上，绝大多数的名妓优伶都做不到枫红叶的地步。 　　偏偏也就是阿红这种看透人情世故、不愿涉足其中的态度，最终却给她带来的一场毁掉其一生的灾祸。 　　“我做梦都没想到，那位一直养育我长大、教育我男人不可轻信的‘妈妈’，最后居然会伙同一个男人来糟蹋我……” 　　痴痴地低吟着，沉寂在往事之中的阿红这才有了几分世俗凡人的气息，而非之前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昙花仙。 　　“才情无双不如平平凡凡，洁身自好不如庸庸碌碌。” 　　从那个时候开始，阿红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只要还待在这青楼妓院之中，不管自己何等的惊才绝艳，终究只是一只被狼群环顾的羊羔罢了。 　　心生决意的长安名妓——枫红叶在那一晚自戳双目、收敛才情，以一副“不甘受辱、厌世颓圮”的形象自绝于青楼之中。 　　没人会对一个有着强烈厌世、自残倾向的瞎子感兴趣。 　　这一点就算是那些自诩浪漫、温柔的达官显贵也是如此。 　　“小黑……就是从那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的。” 　　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尽管当时的小黑并非佝偻小厮的形象出现在阿红面前。 　　但那股迥异于任何人类的体味，却瞒不过已经成为了瞎子的她。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让听到这些的小黑有些尴尬。 　　但其实一开始，阿红就认出了这个不断变换身份、默默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妖怪。 　　这令她在颓疲厌世之余，亦不免有些好奇。 　　这个伪装成各种达官显贵，每天晚上都点名要自己自己谈曲吟诗的妖怪，究竟打算干什么？ 第四十一章 “天真”的人 　　小黑这种每天换着身份，点名要阿红陪自己过夜的日子大概持续了三年。 　　“那一天，应该是他第一次以‘真身’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一日，阿红如往常一般期待着那个妖怪今天会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就好像这三年间一如既往的期待一样。 　　因此，当阿红发现那条伤痕累累的黑犬疲倦的依靠在房门外的时候，她才惊觉，自己那颗沉寂已久的心早就不知不觉间重新焕发了对生活的希望。 　　“如果可以，我希望那样的日子可以永远延续下去。”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解释，阿红微笑的将满身鲜血的黑犬引进房间，然后在对方诧异的神情中为其清洗、包扎了伤口。 　　自那以后，曾经那些不同身份的客人再没出现在阿红的生活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材有些佝偻的少年成为了她的门童小厮。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不到一年，然后长安城中便传出了“闹祸斗”的传闻。 　　据传，一只有牛犊般大小的黑色恶犬杀入钦天监，损毁了大多数的典籍道藏，将文宗李昂继位之后培养出来的一众修行者屠戮干净。 　　这直接导致其后在“甘露之变”的政变失败，然后被一众宦官势力软禁在皇城之中，从此一蹶不振、郁郁而终。 　　“从那时候开始，小黑便带着我亡命天涯、四海漂泊。” 　　一开始只是两人四处流浪、躲躲藏藏，后来却不知不觉间汇聚起了一个完全由能人异士构成的戏班。 　　这些能人异士都是安史之乱后无家可归之人，他们只能用抱团取暖的方式勉强苟活下去。 　　阿红甚至知道这些能人异士并不全是人类，还有相当数量的妖魔鬼怪也混迹其中。 　　只是被人类伤害极深的阿红却并不在意这些。 　　她的眼里只有小黑，只有那只把自己从人间炼狱中拯救出来的犬妖。 　　别说只是一些妖物了，只要小黑愿意，就算是想要毁灭世界的魔头混入戏班，对阿红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 　　…………………………………………………………………………………………………… 　　“这么说，你知道祸斗一直在杀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想起了被祸斗杀死的陈正道，以及间接死在祸斗手下的前任司辰使和武府的老弱妇孺。 　　关于陈正道和前任司辰使的死，裴文德管不着。 　　毕竟他们与祸斗本就是敌对关系，死在祸斗手下只能说是技不如人。 　　总不能说只允许他们追杀祸斗，而不允许祸斗伺机设下陷阱反击吧？ 　　裴文德又不是前世网络上的“双标怪”，对于这种事情看得恨透，根本不会出现什么“大人类主义”的思想。 　　说句不好听的，裴文德自己现在的情况都算是半个异类，根本没资格站在高高在上的角度去审视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 　　但因祸斗的出现而妖魔横行的潭州，以及那些因祸斗的举动而死的寻常人，却是裴文德所无法容忍的。 　　裴文德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菩萨心肠，但来自二十一世纪文明社会的他却不能接受自己的同类如牲口般成片的死亡。 　　哪怕就是在这个乱世之中，裴文德也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平息一点这世界上的不平之事。 　　“……” 　　这次轮到阿红面带惊讶“看”着裴文德，就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怪物一样。 　　“在这乱世之中，竟还有你这般‘天真’之人。” 　　心智通慧的阿红一瞬间便明白，裴文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巫燕青或许仅仅只是一个导火索，真正驱使裴文德出现在这里的，是他心中的那股正义感。 　　“我能理解你因为自身的经历而对人类失去信心，转而把所有的认同、乃至于心灵都寄托在祸斗的身上……” 　　“但在我看来，它终究只是一只杀人无数、伤天害理的妖怪！” 　　斩钉截铁的如此说着，裴文德一点都没有隐瞒自己的意图——哪怕昧着良心说点谎话会获得更多的情报和优势。 　　面对这个如同昙花仙子下凡的女子，裴文德本能的拒绝欺骗对方，不希望对方那宛如天籁般的琴音因此蒙尘。 　　“呵呵，你还真是个矛盾的人呀！” 　　阿红自然看出了裴文德的坚持，这令她对这个略显矛盾的少年生出了淡淡的好奇。 　　“你是不是面对所有敌人都如此的坦诚？” 　　“还是说，你属于那种只对女性特别绅士的类型？” 　　平静的声音中流露出些许的好奇，阿红自问自己见过的男人并不算少，可像裴文德如此特立独行的还是独一份。 　　“我听过你抚琴，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算是你的粉丝。” 　　尽管听不懂“粉丝”这种后现代的词汇，但这并不影响阿红理解裴文德的话。 　　“另外，我之所以出现在你这里，单纯只是因为听说在你这里可以找到祸斗。” 　　事实就像被裴文德说的那样，关于阿红与祸斗的过去只是一个偶然的收获，他的真正目的是找到祸斗。 　　无论是为了遵守与陈正道的承诺、阻止对方杀死李罡，亦或是阻止祸斗接下来祸及更多的普通人。 　　裴文德都需要找到祸斗。 　　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祸斗一定还在预谋着一场更大的灾祸。 　　不然按照阿红的描述，祸斗的一贯做法都是避免与官方势力的正面冲突。 　　这次却一反常态的杀死前任司辰使和缉妖师，现在甚至还想要干掉李罡这位现任司辰使。 　　不管站在哪个角度来看，祸斗肯定都在预谋着什么，所以才会不再隐藏自身的踪迹，势要将潭州的局势扰乱。 　　“祸斗到底打算干什么，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肯定的凝视着默然不语的阿红，裴文德一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她果然清楚祸斗接下来要做什么。 　　再联想到对方之前说过，祸斗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她…… 　　裴文德突然觉得自己眼前这位看似出尘的女子，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狠心”。 　　“祸斗一直妄图扰乱潭州的秩序，令这里变成妖魔横行的混乱之地，他到底是打算做些什么？” 第四十二章 此生专注一心，真心只对一人 　　轰隆！ 　　就在裴文德与阿红对峙之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晴空霹雳。 　　下一秒钟，一个佝偻着的人影忽然出现在了门外，用一种不算严厉但也绝对称不上友善的表情注视着裴文德和乌眼青。 　　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着，裴文德只能隐约看到其中有些许的黑色火焰雀跃。 　　“如果你们只是想找我的话，那你们已经成功了。” 　　声音低沉而沙哑，只见佝偻着腰背的小黑平静的越过二人，然后小心翼翼的走到阿红的身边说道。 　　“接下来，你们可以安心的死在这里了。” 　　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恶毒的话，小黑此刻语气中透露的浓浓杀意，说明了他现在的决心。 　　“嗷呜！” 　　受到妖气的刺激，乌眼青本能的向后一缩、化作巨狼形态，并且开始不受控制的开始低声的呜鸣了起来。 　　因为在如今的小黑身上，乌眼青感受到了一股近乎实质化的恶意与厄运。 　　那种仿佛世间一切恶意具现的灾祸，似乎下一个瞬间就会将自己卷入其中、横尸当场一样。 　　“原来你也不是人呀？” 　　颇为惊讶的听着这突如其来的狼嚎，阿红这才意识到“巫燕青”的真实身份居然也是一只妖怪。 　　随即，阿红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轻声的朝着小黑问道。 　　“这么说来，她也是你为我准备的‘眼睛’？” 　　沉默的望了化身巨狼的乌眼青一眼，小黑平静的回答道。 　　“是的，只可惜她就和它们一样，并不适合你。” 　　此言一出，别说是乌眼青了，就连裴文德都猜到小黑执意留下她的目的了。 　　“乌眼青……或者说那些戏班的妖怪和人类，都是你为她找的‘备用’眼睛？” 　　难以掩饰自己脸上的震惊之色，裴文德怎么也没想到，原来祸斗身边的那些人类和妖怪是因为这个原因聚集起来的。 　　“准确来说只有那些妖怪是，人类只是用来打掩护的。” 　　面对裴文德的“错误”认知，小黑只是轻描淡写的将其纠正了过来。 　　因为在小黑的眼里，接近阿红的裴文德和乌眼青等于是侵犯了自己的禁区，早已是必死之人了。 　　小黑不喜欢和必死之人计较太多，那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 　　“我讨厌这种被人吃定的感觉……” 　　这是裴文德自修行以来，第一次如此发自内心的厌恶某人。 　　就算是之前差点与自己同归于尽的山魈，在裴文德眼里也只是一个求道无果的“求道者”。 　　可唯独这一次，祸斗给裴文德的感官却格外的恶劣。 　　从头到尾，小黑貌似就不把除阿红以外的任何存在当做“同类”来对待，宛如神明般高高在上、生杀予夺。 　　人类只是他眼中可有可无的工具，妖怪也只是他给阿红准备的移动器官…… 　　——此生专注一心，真心只对一人！ 　　这在局外人看来是何其的浪漫的一幕，可只有身在局中的裴文德只觉得恶心。 　　“如果你是人类的话，那一定是那种拥有反社会人格的精神变态！” 　　也不管小黑能不能听懂自己的吐槽，裴文德反手就握住了自己腰间的狗腿刀，眼神中旋即闪过一缕警惕。 　　就仿佛是在回应裴文德的警惕一样，一只凭空探出的巨爪赫然出现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锵！ 　　千钧一发之际，裴文德已然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长刀，赫然斩向了那不知道是真实还是幻象的巨爪。 　　“嘶！” 　　紧随其后的小青蛇第二个反应过来。 　　只见其如蛟龙出洞般猛然弹射起步，恶狠狠的咬向了不远处的阿红。 　　正所谓骂人骂短、打人打脸。 　　并没有什么善恶观念的小青蛇秉持最原始的生物本能，将眼瞎的阿红当做了小黑的“弱点”进行攻击。 　　哪怕小青蛇之前沉醉于阿红的旋律，和裴文德一样成为其粉丝。 　　然而此时此刻，凶悍异常的小青蛇却好像沉醉于音乐旋律的不是自己一样，下起杀手来同样毫不留情。 　　“嗷呜！” 　　见状，实力最弱的乌眼青立时反应过来。 　　只是分别看着裴文德与小青蛇，她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先帮哪一边才好。 　　好在乌眼青的犹疑并没有持续多久，裴文德就已经一刀斩落了那凭空出现的巨爪。 　　撕拉…… 　　就好像砍到了一块被冻过的牛肉，感觉刀身晦涩的裴文德刚想上前补第二刀的时候，巨爪就像他出现时那般又突兀的消失了。 　　“果然是幻术！” 　　来不及感谢陈正道被超度前给自己留下的走马灯记忆，裴文德直接松开握刀的右手，从自己背后取下了复合弓。 　　嗡！ 　　分不清是弓弦颤动的声音，还是长刀低鸣的响动…… 　　当裴文德搭弓上箭，瞄准小黑的时候，那柄脱手的狗腿刀亦瞬间飞射而出，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冲击力。 　　——旁门七法·百步飞剑！ 　　崩！ 　　疾驰的长刀灵动的飞舞着，随之射出的箭矢则直指小黑的脑袋。 　　“我就不相信被陈正道捅了一刀，元神又在和李罡战斗的你真的还有这么凶悍！” 　　第二发箭矢已然弓在弦上、蓄势待发，裴文德的声音这才传到小黑的乌眼青的耳边。 　　“还是说，你只是单纯打算拖时间而已？” 　　舞刀射箭、阳气迸发！ 　　裴文德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其强悍的战斗力，一点都不像在武府时的那般克制，反而充分发挥出了自己的优势。 　　“嗷呜！” 　　此情此景之下，乌眼青亦不再犹疑，当即扭转了巨大的狼身，同样扑向了小黑身边的阿红。 　　“你们这是在找死！” 　　倏然张开那双微闭的丹凤眼，眼眶中没有眼球、而是充满了黑色火焰的小黑放声喝道。 　　“给我杀了他们！” 　　伴着一声传遍整个妓院的怒火咆哮，那些原本伪装成妓女、嫖客的妖物们纷纷显露原型，朝着竹楼的方向奔驰而来。 　　不仅如此，那些同为戏班成员的人类亦从四面八方涌来，与原本应该仇敌关系的妖怪们配合进攻。 　　在这个过程中，那些在妓院的普通人则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而慌乱的尖叫着。 　　不过片刻的功夫，此起彼伏的惊叫便传遍了小半个景繁镇，引的那些早已睡觉休息的镇民从睡梦中惊醒、茫然的望向窗外正在发生的慌乱景象。 　　“看来你在这个戏班的威望还挺高的！” 　　一眼扫去，裴文德发现除了那些还在街巷深处进行表演的戏班成员之外，所有听到这边动静的戏班成员都已然围了上来。 　　“只可惜，我刚刚说的话好像猜中了你的心思……” 第四十三章 大妖祸斗、潜龙升天 　　景繁镇外，某乱葬岗的上空。 　　李罡与祸斗元神的战斗还在继续，只不过战局的状况却陷入了意料之外的胶着状态。 　　祸斗原以为在自己没有暴露的情况下，就算钦天监发现了前任司辰使的死亡，派过来的新任司辰使也不会强到哪里去。 　　起码不会是元神大成多年、正在寻求突破阳神之道的自己的对手。 　　结果前半部分的确符合祸斗的猜测，新上任的李罡甚至就连元神出窍、远遁千里的阴神之境都没达到。 　　说句不怎么好听的，如今的李罡除了具备天罡神通之外，就是一个还没有超脱生死轮回的凡人。 　　按照实际的境界修为来看，李罡顶多也就比裴文德强上一点，而且绝对不会强上多少。 　　奈何李罡除了自身的天罡神通之外，同时还有一柄斩妖除魔的天罡神剑。 　　这柄天罡神剑是国师赵归真与重玄道上任传人的约定，亦是他倾尽举国之力为李罡量身打造的绝世圣剑。 　　以众妙之门为炉、以周天星斗为火…… 　　从诞生之时就秉持着斩妖除魔的使命，天罡神剑无论剑格还是运势，都是以“灾厄”为名的祸斗的克星。 　　正是凭借着强大无比的天罡神剑，李罡才一举踏破修行境界之槛，以凡人之躯硬怼祸斗元神而不落下风。 　　甚至在某些时候，召唤天罡北斗之力助阵的李罡还能短暂的取得上风。 　　就像现在这…… 　　“居然敢在和我的战斗中走神！” 　　只见愤怒的李罡指挥着天罡剑所化的剑阵四散溢开，从四面八方同时攻向了短暂愣神的祸斗。 　　肃！肃！肃！ 　　万千光华化作流光，犀利的剑刃裹挟着星辰之力从天而降。 　　远远望去，就好像无数流星从天空中坠落，笔直的砸向了那团还在半空中熊熊燃烧的黑云。 　　——天罡十二法·御剑斩鬼诀之星陨！ 　　………………………………………………………………………………………………………… 　　肃！肃！肃！ 　　在那宛如星辰陨落般的攻势下，祸斗的元神不得不收回驻留在本体的神念，全身心的应付起了这个从一开始就没被他瞧在眼里的“凡人”。 　　“小辈，别忘了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你师叔呢！” 　　神色凛然的祸斗猛然张开那张血喷大口，用一种压抑而低沉的嗓门咆哮道。 　　“天罡十二法我也会，就连其中的缺陷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说话间，祸斗的脑海中闪过那似道非道、似僧非僧的人影，身形也随之变得扭曲了起来、 　　“天罡十二法乃杀伐之道，所借周天鬼神之力越强，你所需要承受的压力就越大……” 　　“我就不信你的承受力是无上限的……” 　　“就连你那个走‘太上忘情之道’的师父都不敢直接拿剑阵压我！” 　　话音未落，整个元神散做无形的祸斗完全融入了那漫天的黑云之中，借助那熊熊燃烧的厄运之炎重塑了自己的身躯。 　　汹！ 　　仅千分之一秒过后，一只庞大到遮天蔽日的黑色巨犬便出现在了乱葬岗的上空。 　　它的身体是由燃烧的黑焰构成，它的意志是由祸斗的元神所化…… 　　这就是所谓的“阴神”，能够以元神之力显化出鬼神之态，力压天地大势的存在。 　　“嗷呜！” 　　在正式化做黑焰形态之后，百倍、千倍于正常体型的祸斗骤然仰天长啸。 　　通天彻地的身影配合那嘹亮的犬吠，毫不意外的吸引了景繁镇所有从睡梦中惊醒的人的目光。 　　“那是……什么？” 　　“今晚到底出了什么事？！” 　　“妖怪！夫人，快起床看妖怪了！” 　　…… 　　化身阴神的巨犬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如巨神般的伟岸与宏大，又好似传说中吞噬太阳的天狗般凶戾、暴躁。 　　“就让我看看你的极限在哪里吧！” 　　紧接着，啸月长空的黑色巨犬嘶吼着、咆哮着，刹那间便与那从天而降的“群星”碰撞在一起。 　　…………………………………………………………………………………………………… 　　轰隆！ 　　几乎同一时间，一个巨大而诡异的图案以景繁镇为中心，迅速向四周蔓延开去。 　　那是祸斗提前在景繁镇布下的阵法，亦是它不惜先后截杀钦天监的司辰使与缉妖师，也要隐藏起来的东西。 　　就像民间传说的一样，景繁镇的确是沩山诸多龙脉的交汇之地，拥有着在风水学中极其难得的“潜龙升天”位格。 　　受到这种位格的影响，生活在这附近的人或多或少都能实现在常人眼中的升官发财、福及子孙。 　　然而祸斗这种精通奇门遁甲的大妖眼里，升官发财、福及子孙不过是对这种“潜龙升天”位格最简单、最粗暴的利用。 　　只要利用得当，借助沩山龙脉交汇之点的力量。 　　哪怕是祸斗这种级别的大妖也能够实现力量等级上的升华与蜕变，真正由“潜龙在渊”变成“飞龙在天”。 　　事实上，如果不是龙脉升天造成的动静实在太大，根本不可能瞒过官府。 　　祸斗也不至于处心积虑地将潭州变成一个妖魔纵横的混乱之地。 　　更没必要冒着自身暴露的风险，先后截杀钦天监的司辰使与缉妖师。 　　时至今日，面对李罡的悍然杀意，祸斗知道自己的行动肯定是瞒不下去了。 　　索性之前的“潜龙升天”之局也已经布成，祸斗只需要短暂的拖住李罡，那股来自于龙脉的升天之力就足以实现他心中的夙愿了。 　　【是的！我一定会成功的！】 　　地面上的巨大团与阵法还在不断向外扩张，而被漫天星陨轰击的祸斗却始终维系着自己一缕元神不散。 　　“祸斗！尔敢！” 　　同样注意到了下方那已经占据了方圆十余里地的巨大阵法。 　　惊怒交加的李罡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能感受到来自来自大地之下的震动。 　　那是交汇的沩山龙脉在缠斗、挣扎的痕迹，更是大地经济在不断外泄的征兆。 　　只可惜，龙脉的震动却始终无法挣脱阵法的束缚，反而为这个巨大阵法的不断扩张提供了源源不竭的动力。 　　——奇门遁甲·潜龙升天……阵成！ 第四十四章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 　　就连在景繁镇外战斗的李罡都能发现巨阵的存在，身处这“潜龙升天之阵”核心阵眼的裴文德自然也不会忽略脚下发生的变化。 　　“这是怎么回事？” 　　就和景繁镇大部分人一样，裴文德在众妖的围攻之下，猛然抬头仰望半空中那只巨大的黑色犬妖。 　　相较于那些普通人，拥有“地龙命格”的裴文德能够更加清楚的感受到，那只巨大的黑色犬妖只是一个引子。 　　真正的危机来自于地下，来自于大地之下那股正在不断延伸的震颤。 　　裴文德熟悉这种感觉，当初在目莲寺的时候，被凶煞剑魂附身自己就曾有过类似的经历。 　　那是大地之下的龙脉被唤起，并且开始翻身所造成的的地震。 　　只是比起目莲寺时候的地龙翻身，如今这股龙脉翻身之势强大了何止十倍？ 　　裴文德甚至怀疑整个沩山地区都被这次的龙脉之力波及，正在发生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地震。 　　“这就是你想要拖时间的真正原因吗？！” 　　与李罡同样惊怒的裴文德随即便把目光投向了小黑。 　　除了祸斗这个近乎于陆地神仙一般的大妖之外，裴文德想不出还有谁能够造成现在这种级别与规模的大地震了。 　　“是你们的表现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一边护住起身的阿红，一边游刃有余的躲闪着小青蛇的攻击…… 　　面对裴文德的质问时，情绪逐渐平复的小黑却只是冷冷的给予了自己的答复。 　　“如果不是你们今晚的出现，这场地震发生的时间还得往后推小半年。” 　　小黑说的是实话，如今的大阵其实并不完整。 　　按照小黑原本的计划，他是打算唤醒整个潭州的龙脉之力，将整个潭州地区都纳入这场大地震的笼罩范围。 　　事到如今，小黑却只能变更原有的计划，先暂时唤醒沩山地区的大地龙脉，随后再想办法将大阵的影响范围蔓延波及到整个潭州。 　　“这么说来，这一切还得怪我咯！” 　　双目圆瞪的裴文德气极反笑，原本只是对小黑的恶感瞬间变成了赤裸裸的敌意。 　　裴文德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那股来自大地之下的龙脉正在积蓄力量，他简直不敢想象一旦将其释放会发生何等恐怖的灾难。 　　这个时代可不像二十一世纪的未来，如此规模的地震一旦正式成型，造成的伤亡绝对是数以十万计的。 　　换而言之，这已经不单单是一场斩妖除魔的行动了。 　　要是不能及时阻止小黑的行动，那位整个沩山都将沦为一片废墟，并且在未来可见的十年之内是恢复不了的。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思及至此，被怒火点燃的裴文德当即扔下手中的复合弓，双手结禅定印诵念心经。 　　汹！ 　　霎时间，琉璃色的菩提佛光自裴文德脑后绽放。 　　只一眨眼的功夫，整个竹楼、乃至于青楼都被笼罩在了这部霸道的佛光之下，映射出无数佛陀菩萨的投影。 　　梵音慧语夹杂着神佛显化之相，莲花盛开宛如净土绽放…… 　　在这座降妖驱邪的巨大结界之中，那些被笼罩的妖物们纷纷发出痛苦的哀嚎。 　　肉眼可见的孽障、业果被迅速实体化缠身，令它们在生前就体会到了那本该在死后才能体会到的痛苦。 　　——菩提佛光·金刚界！ 　　…………………………………………………………………………………………………… 　　“咦？” 　　显然被裴文德这突如其来的爆发给震惊了一下。 　　小黑怎么也没想到，这位来路不明的“乱入者”居然是和李罡一样的神通者。 　　而且从裴文德这瞬间的爆发来看，对方的神通能力竟然与手持天罡神剑的李罡互相上下？ 　　不，在单纯对妖魔的克制方面，裴文德的金刚界甚至还要更胜一筹。 　　最起码李罡在布下的分光剑阵，可没能如此大面积的消灭妖物们的有生力量。 　　凡是被笼罩在金刚界中的妖物纷纷痛苦的哀嚎着。 　　就连那些助纣为虐的人类，也因为孽障的实体化被拖入了无尽的痛苦中。 　　此时此刻，能在这片金刚界中站立的除了小青蛇、乌眼青之外，就只剩下了小黑与阿红。 　　小青蛇与乌眼青是裴文德认可的伙伴，金刚界对它们并不具备强大的杀伤力，因此才能幸免于难。 　　阿红尽管身心都交给了小黑，堪称货真价实的“人奸”。 　　但由于小黑保护的好，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沾染上什么孽障业果，甚至因其近乎于道的琴艺而在金刚界中熠熠生辉。 　　唯有身为大妖的小黑，完完全全是凭借着自身强悍的实力扛住了金刚界的力量。 　　那股浓郁到肉眼可见的厄运之气环绕在其周身，与金刚界那霸道的佛光发生着激烈的碰撞。 　　嗤嗤嗤…… 　　在如此剧烈的冲击之下，小黑的记忆似乎又回到了十七年前的长安。 　　那时候的他还只是重玄道的护观神犬，与那似道非道、似僧非僧的师兄一起在师父坐下聆听教诲。 　　直到那一天，狂僧灵祐孤身一人上了终南山，并且以论道、辩法、赌斗等等方式大破道家诸派，在小黑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你是……灵祐的徒弟？” 　　一眼就认出了那独属于狂僧灵祐的菩提佛光，小黑震惊之余也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虽然如今的裴文德还没有达到灵祐禅师曾经的高度，可菩提佛光那辟易鬼神、万邪不侵的特征却已经初露锋芒了。 　　最关键的是，潭州地界出现了菩提佛光的继承者，是否意味着曾经的狂僧灵祐也在这附近？ 　　“小青！乌眼青！” 　　丝毫没有搭理小黑的想法，在一招金刚界完成清场之后，裴文德当即一手结金刚印、一手结伏魔印的低声喝道。 　　“嘶！” 　　早已与裴文德搭档不止一次的小青蛇，立即放弃继续强攻小黑的想法，退居到了一侧。 　　“嗷呜！” 　　机灵的乌眼青虽然不知道裴文德都打算做些什么，却也学着小青蛇的模样，连忙退后几步，避开最核心的战场位置。 　　汹！ 　　下一刻，熊熊燃烧的纯阳之火以裴文德为中心，迅速在金刚界中蔓延。 　　同时，裴文德本体则猛然踏碎脚下的木质地板，悍然朝着小黑发起了极限的短距离冲刺。 　　化气为火，聚气成罡。 　　至刚至阳，焚尽诸邪。 　　——纯阳真火！ 第四十五章 怨气冲九霄 　　砰！砰！砰！ 　　不同于祸斗元神与李罡之间的法术碰撞，裴文德与小黑本体之间的战斗是近身格斗，是实打实的硬碰硬。 　　激烈的拳风配合着溢散的火焰，一瞬间便让整个房间都变成了一片火海。 　　好在不管是裴文德的纯阳的真火、亦或是厄运之气所化的厄运之炎，都属于灵性层面上的“真火”。 　　只要交战的双方没有那个意愿，这些火焰就算笼罩了整个结界，也无法对物质层面的东西进行实质性的破坏。 　　饶是如此，小青蛇与乌眼青也选择退避三舍，只留下了小黑身后的盲眼阿红还呆愣在原地。 　　毕竟无论是至刚至阳的纯阳真火，亦或是招致厄运的厄运之炎，其所能造成的伤害都远比单纯物质层面的破坏更加深远。 　　小青蛇和乌眼青都是亲眼见识过这两种火焰威力的存在。 　　它们可不想被这两种真火同时波及误伤，成为这场战斗中笑话般的存在。 　　尤其是小青蛇，只要裴文德不出现什么重大的危机，它更倾向于伺机而动、寻找一击毙命的破绽。 　　“烦人的苍蝇！” 　　另一边，小黑一边应付着裴文德那悍然的猛攻，一边还要小心警惕飞舞旋转的狗腿刀，神色亦愈发的冰冷了起来。 　　百步飞剑、纯阳真火、菩提佛光…… 　　随着裴文德修为与道行的提升，他对这三种法术神通的使用也越发的精纯。 　　特别是在深刻体会到法武同修的强悍之处后，法术、神通以及武道之间的配合，足以令裴文德发挥出1+1+1＞3的效果了。 　　这也是小黑明明拥有着远超裴文德的修为，反而被其压着打的一个重大原因。 　　好在小黑不是那种一心专研练气之术的修行者，战斗经验丰富他并没有被裴文德完全压制，而是在一点点的找回自己的优势。 　　砰！砰！砰！ 　　每一次出手都带着重重幻象的干扰，逼得裴文德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以应对小黑的每一次攻击。 　　挥拳、翻掌、后撤、膝踢…… 　　小黑的每一次攻击都仿佛带有无数种可能一般，令战斗经验并不算丰富的裴文德分心思考，原本的优势在这个过程中亦逐渐变成了劣势。 　　“嘶！” 　　见此情形，小青蛇知道继续伺机而动也肯定找不到什么机会了。 　　因为小黑的战斗经验之丰富，就算与纵横山林百年的小青蛇相比也不会相差太多。 　　在这种情况下，小青蛇如果不想让裴文德完全落入下风、然后被逐个击破的话，就只能冒险偷袭小黑了。 　　肃！ 　　超强的行动力一直以来就是小青蛇的优点，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宛如闪电般闪身而出的小青蛇再次袭向了阿红。 　　只是这一次它使出了杀招，在小黑反应过来之前就猛然吐出一口浓郁的绿色毒气。 　　“蛇精！你这是在找死！” 　　见状，小黑当下也顾不得继续压制战斗经验不足的裴文德，闪身再次愤怒的低吼一声。 　　“嗷呜！” 　　电光火石之间，原本以人类形态出现的小黑当即化作了一条牛犊般大小的黑色恶犬，然后恶狠狠的扑向了半空中的小青蛇。 　　“嗷呜！”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在战场边缘打酱油的乌眼青终于找到机会，巨大的狼身如出膛的炮弹般撞向了祸斗。 　　…………………………………………………………………………………………………… 　　轰！ 　　与此同时，景繁镇外的乱葬岗上。 　　祸斗的元神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本体陷入的危机，居然硬拼着自身受创的可能，硬生生从李罡的漫天“星陨”中分裂出一团黑焰投向竹楼。 　　汹！ 　　单单是牵制住祸斗元神就已经消耗了大部分精力的李罡，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道黑焰笔直的砸向了巨阵中央的阵眼位置。 　　撕拉…… 　　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在这一刻彻底灼穿了金刚界。 　　紧接着，以金刚界为中心，方圆百米之类的普通百姓都成了这股黑色火焰的攻击目标。 　　面对这轻则倒霉、重则横死的凶戾之火，寻常百姓只能痛苦的哀嚎着，意图向身边的其他人求救。 　　奈何，这样的行为并不能真正的拯救他们。 　　相反，因为为这些人本能的自救行为，让那些原本没有成为黑色火焰攻击目标的人也成为了火焰的攻击对象。 　　须臾之间，金刚界外传来的痛苦与哀嚎之声，便化作了前所未有的怨气直冲九霄。 　　“你……” 　　同时能够感知愿力与龙脉之力的裴文德豁然瞪大双眼。 　　因为在裴文德的感知中，那些被黑色火焰缠绕的人类成为了某种催化剂。 　　将那夹杂着痛苦与悲愤愿力注入大地之下的龙脉，强行扭曲了龙脉原本的姿态。 　　“这是你们逼我的！” 　　只见身体正在流淌血液的黑色恶犬昂首龇牙，挡在了一脸担忧和手足无措的阿红面前。 　　“小黑……” 　　尽管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阿红却知道小黑受伤了。 　　耳边传来血液滴落在地上的、鼻孔嗅到了那独属于小黑血液的气味…… 　　阿红知道，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小黑根本不可能受此重伤。 　　“小黑，你快走！” 　　“他们是为了你而来的，只要你走了，他们是不会伤害我的！” 　　听着阿红的声音，昂首龇牙的黑色恶犬却流露出了一抹人性化的悲伤。 　　“你还是太过容易相信人类了，在这种情况下，我又怎么可能丢下你独自逃生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现出原形的祸斗稍微停顿一下，然后才继续笃然的说道。 　　“更何况，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是输家？” 　　凝视着不远处及时撤退的小青蛇、乌眼青、以及裴文德，祸斗那平静的声音中透露着无限的自负 　　“如果不是它们跑得足够快，现在已经死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就在刚刚那千钧一发之际，祸斗竟然生生吞下了小青蛇吐出的毒雾，化解了其剧烈的毒性。 　　同时他还一尾巴甩中了想要偷袭自己的乌眼青，硬是在那绝杀的情况下救下了被当做主要攻击目标的阿红。 　　要不是裴文德反应及时，第一时间上前救下了小青蛇和乌眼青，恐怕它们已经被祸斗的厄运之给缠上了。 第四十六章 三面六臂·火神化身 　　“嘶！” 　　眼看祸斗口出狂言，小青蛇骤然昂首吐信，直接化身巨蛇形态。 　　轰隆！ 　　巨大的蛇躯在显化出的那一瞬间便压垮了整座竹楼，逼得刚刚还大放厥词的祸斗果断带着阿红跳出了废墟。 　　“嘶！” 　　片刻之后，在景繁镇所有活人震惊的目光下，一条巨大的无鳞大蛇赫然取代了原本热闹的青楼。 　　而一个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人、和一头小到同样可以忽略不计的狼，就站在那条无鳞巨蛇的头顶。 　　“你是不是又长大了一点？” 　　此时此刻，无鳞巨蛇的体型远比裴文德此前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还要庞大。 　　“嘶！” 　　体长百余米、盘踞起来几乎有小山那么高大的无鳞巨蛇并没有理会裴文德的吐槽，而是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小黑。 　　因为无鳞巨蛇察觉到了危机，一种真正足以致命的危机感正在从四面八方朝自己涌来。 　　“真没想到，这个时代居然还有走上古路子的精怪……” 　　一直没把小青蛇放在眼里的小黑，这一次是真的把对方当做同级别的敌人来对待了。 　　“只可惜，你还是晚了！” 　　话音未落，以景繁镇为中心的区域猛地发生了地震。 　　轰隆隆…… 　　恐怖的龟裂伴随着大地的震动迅速蔓延开去，整个景繁镇、乃至于沩山地区都成为了一片水深火热的人间炼狱。 　　昂！ 　　紧接着，一声由无数种声音重叠起来的龙吟声从大地深处传来。 　　——奇门遁甲·潜龙升天！ 　　…………………………………………………………………………………………………… 　　站在局外人的视角来看，当波及整个沩山的大地震正式成型之后。 　　上百条虚幻的龙脉自龟裂中腾空而起，然后在怨气与煞气的迅速实体化，成为了肉眼可见的青黑色巨龙。 　　这种近乎于海市蜃楼般的“幻象”已经超越了一般的灵视范畴，哪怕是身处地震之中的普通凡人也能够看到龙脉的一鳞半爪。 　　只可惜，在目前这一片哀嚎声中，却已经没有多少凡人会注意到那些从天而起的龙脉了。 　　绝望、痛苦、哀嚎、乃至于完全放弃抵抗…… 　　面对这种大规模的天灾，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接下来到底该做些什么。 　　尤其是那些随着天灾而现身的妖魔，更是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本就无措的凡人们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 　　站在无名巨蛇的蛇头上，裴文德感受着那股来自大地之下的震颤，听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痛苦与哀嚎之心，内心从未如此愤怒过。 　　“火德真君，律令高悬，祝融之灾，辟易邪魔！” 　　在这股喷涌而出的怒火燃烧之下，裴文德福临心至般诵念出了专属于自己的纯阳心咒。 　　汹！ 　　刹那间，裴文德周身原本正在燃烧的纯阳之火开始形变，三团金色的烈焰隐约变化出了人形的模样。 　　与之前在和李罡有时显化的观世音相不同，。 　　随着心咒的加持，裴文德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自己正在被某种更高级别的“鬼神”附身。 　　那是一种超越了裴文德认知与想象的天地秩序，更是上古神话中掌握了祝融之力的火焰之神。 　　汹！ 　　在这位“鬼神”的操作下，浩瀚的纯阳之力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反补自身，迅速强化起了裴文德的体能。 　　要知道，裴文德本就拥有着强悍的身体素质，又修得了神足通的肉体变化之法。 　　理论上来说，他已经达到了人类这种生物所能达到的极限，想要突破这个极限只有“塑金身”这一条路可以走。 　　然而此时此刻，裴文德的身体素质却正在突破以往的极限，达到某种近神近圣的境界。 　　咯咯咯…… 　　骨骼在生长、肉体在蜕变、就连气血都在升华…… 　　现在的裴文德比真正的纯阳之体还要纯阳，因为他现在拥有的是真正的“火神之躯”！ 　　“祝融？” 　　裴文德身上的变化自然不可避免的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这其中就包括面色凝重的小黑。 　　曾经试图以“灾厄之炎”入道的他，比裴文德更清楚这是一股怎样的力量。 　　这个世界上拥有神通的修行者不知凡几，但能够将神通升华入道、进而诞生出心咒的神通者却万中无一。 　　小黑原以为，裴文德此前能够诵念出菩提佛光的心咒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谁曾想，这个没被自己瞧在眼里的家伙居然连纯阳神通也孕育出了心咒？ 　　而且还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纯阳火神心咒？ 　　在小黑看来，同时拥有两大神通心咒的裴文德只要不提前夭折，注定会成为继灵祐之后又一位乱法的狂僧。 　　汹！ 　　就当所有人都因为这一连串的突发状况而短暂愣神之际。 　　那三团金色的纯阳真火终于完成了自身的形变，在裴文德的周身塑造出了一尊“三面六臂”的化身形象。 　　那是一尊高达数丈高的肃穆神人，一个脑袋上分别拥有着三张不同的面庞。 　　对应的六条手臂则分别持有不同的武器，高高举起宛如道观佛寺中那些护法神像一般。 　　【这才是纯阳真火真正的使用方式！】 　　脑袋的正面是一张呈忿怒的少年相，手中的两把纯阳宝剑无时无刻不燃烧着熊熊的烈焰。 　　脑袋的左面是一张呈慈悲的母亲相，手中的宝葫芦虽然没有被打开，却随时有可能喷出无尽的纯阳真火。 　　脑袋的右面是则是一张呈威严的父亲相，手中的弓箭已然被拉满，似乎下一刻就要射向对面的小黑。 　　——纯阳真火·火神真身！ 　　以纯阳之火为基石，融合了裴文德那翻涌的气血…… 　　如此诞生的纯阳心咒能够像道家的“神打术”一般，能够召唤天地间主宰火焰的火神降临，赋予其真正的火神之力。 　　“火德真君在此，何方妖孽胆敢放肆！” 　　恍惚间，裴文德也好像变成了一尊真正的火神，或愤怒、或慈悲、或威严的三重低吟从他的口中传出。 第四十七章 火德真君，祝融再世！ 　　“火德真君在此，何方妖孽胆敢放肆！” 　　在有了火神心咒的加持下，裴文德周身那些纯阳真火终于发挥出了自己真正的力量。 　　“火德真君，律令高悬，祝融之灾，辟易邪魔！” 　　在裴文德的仰天长啸声中，与其默契配合的无鳞巨蛇顿时昂首而起。 　　然后便看见那“三面六臂”的火德星君化身宛如真正的活人一般，将构成自己的纯阳真火变成了比任何法术都要灵活的天赋神通。 　　昂！ 　　首先是那对腾飞的纯阳双剑。 　　就像裴文德本体驱使的狗腿刀一样，只见它们在火德星君那少年相的驱使下，时而化作暴虐的火龙、时而化作奔腾的火马、时而又化作灵巧的火鼠…… 　　第一时间就射向了不远处的小黑，为自己接下来的进攻制造时机。 　　肃！ 　　紧接着，便见威严模样的父亲相雕弓拉满，骤然射出的一道划破寂静长空的破纯阳烈箭。 　　然后是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 　　整个过程没有丝毫的停歇，纯阳之弓拉满之时，便自动有一支纯阳烈箭生成、射出。 　　汹！ 　　随后，就连仁慈模样的母亲相也高高举起自己手中的纯阳宝葫芦，用不断吞吐的烈焰点亮了周遭的黑暗。 　　“妖孽受死！” 　　远远望去，就好像一尊数丈高的火神忽然降临凡尘一样，利用自己“三面六臂”的优势迎战黑色恶犬。 　　………………………………………………………………………………………………………… 　　肃！肃！肃！ 　　在景繁镇幸存者的视角中，只见那位愤怒的火神傲然屹立在巨蛇之上，驱使着自己“座下”的青蛇不断进行着闪躲或者进攻的行为。 　　肃！肃！肃！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那宛如流星般转瞬即逝火箭便一次次贯穿着小黑的身躯。 　　哪怕是通过妖术拥有“不死之身”的小黑，在面对那几近无穷的纯阳之箭时，也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 　　“不死”不代表着没有疼痛，无视死亡更不代表可以无视死亡时所带来的痛苦。 　　更何况那些由纯阳真火所化的利箭，几乎从灵魂、肉体两方面在折磨着小黑的身心，令其痛苦不堪。 　　每当小黑护住阿红想要进行闪躲之时，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因为那位慈悲怀仁的母亲相总是能像未卜先知一样，先一步转动了自己的宝葫芦，吐出纯阳的烈焰逼得他不得不选择硬扛。 　　紧随其后的两柄宝剑则会在少年相的控制下，果断化作两条庞大的火龙，以其自身体型的优势将祸斗的腾挪空间进一步压缩。 　　汹！ 　　这三种迥然的思维模式在裴文德意志的统一协调下，一时间竟让小黑这位纵横潭州的巨孽束手无策了。 　　当然了，如果小黑愿意放弃阿红，或是豁出性命召回自己的元神，裴文德的表现肯定没有现在那么轻松。 　　奈何小黑不可能放弃阿红，李罡同样不会让祸斗元神轻易逃出自己的剑阵。 　　于是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强如小黑这种级别绝世大妖，居然拿裴文德这个连金身都未修成的佛家修行者没辙了。 　　………………………………………………………………………………………………………… 　　“忘了给你说了，其实我是一名法师来着。” 　　一眼就看出了小黑的窘境，化身“炮台”的裴文德如此嘲讽的挑衅道。 　　在火神心咒已然完成的现在，裴文德可以说就是火德真君在世间的化身，拥有着火神的大部分权柄。 　　更关键的是，“三面六臂”的火神化身并不需要裴文德去费心操作，就能熟练的运用和掌握宝剑、弓箭、以及纯阳葫芦的用法。 　　就仿佛正统的道家茅山派的“神打术”一样，火德真君的显化让裴文德无师自通，直接就获得了“祂”的战斗本能与战斗技巧。 　　尤其是那种将自己的思维分成三份，并且每一份都有着自己特征的思考方式，更是极大的拓宽了裴文德的眼界。 　　毕竟弓技剑术这类东西还可以通过后天的学习来获得，但像“三面六臂”的天生优势可就不是学习所不能获得的。 　　躁动灵活的少年面、勇猛威严的父亲面、以及慈悲谨慎的母亲面…… 　　这三种不同的思维方式几乎完美的将纯阳真火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让裴文德头一次觉得战斗也能这么的“艺术”。 　　“嘶！” 　　受到火神灵性的加持，无鳞巨蛇亦感受到了自身对火焰的某种适应力。 　　裴文德在召唤火神之力俯身之时，那位象征着天地之灾、纯阳之火的“鬼神”似乎把无鳞巨蛇也当成了他的一部分。 　　就好像神话传说中操蛇起舞的祝融，化身火神的裴文德在这一刻与与无鳞巨蛇同化了。 　　这种同化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 　　好的一面是裴文德能够借助无鳞巨蛇那强悍的力量和体能，长时间维系“三面六臂”的火德星君形态，不用担心在战斗的关键时刻因体力不足而功亏一篑。 　　无鳞巨蛇同样如此，不仅共享了裴文德的部分能力，甚至还无师自通的领会到纯阳真火的奥秘，拥有了操控火焰的能力。 　　坏处则是裴文德与无鳞巨蛇一心同体，双方任何一方受到的伤害都会及时反馈给另一方，堪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 　　“嗷呜……” 　　待在无鳞巨蛇的头顶，并没有享受到“同化”待遇的乌眼青只能尽可能的抓住脚下一切可以抓住的地方，不让自己被甩下去。 　　此时此刻，除了无鳞巨蛇的身上，整个景繁镇已经没有任何一处真正安全的地方了。 　　破了金刚界的厄运之炎、随着龙脉腾飞而越发严重的地震…… 　　单单这两项灾难就将大半个景繁镇毁于一旦了，更不用说那些一直隐藏在黑暗中、趁机作乱的妖物。 　　它们或是残忍嗜杀的野妖、或是戏班的残存妖物…… 　　不管遭遇到它们中的哪一类，对乌眼青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尽管无鳞巨蛇的身上颠簸不断，还得时不时忍受裴文德与小黑交战产生的恐怖余波，乌眼青还是暂时决定先这么苟着。 第四十八章 天狗食月·证道渡劫 　　沙沙沙…… 　　巨大的蛇身碾压着周遭的废墟建筑，无鳞巨蛇以一种与自身体型不符的灵巧和速度，完美的躲避着小黑的种种进攻。 　　而完全把防守、闪躲的任务都交给无鳞巨蛇的裴文德，则一点不担心自己会被小黑攻击到，仍旧在全力以赴的展开猛攻。 　　理所当然，本就消耗巨大的小黑在数次闪躲无果后，终于第一次露出了疲倦的神色。 　　“小黑，放下我吧！” 　　感受到了小黑越发发急促的呼吸声，一直不想让对方分神的阿红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放下我，你才有可能赢的！” 　　此情此景之下，哪怕是不懂战斗的阿红都能看得出来，小黑已经落入了绝对的下风。 　　毕竟阿红只是眼睛看不见，心却不盲。 　　“不，我已经赢了！” 　　正在废墟中穿行奔波的小黑猛的停顿下来，恰到好处的闪过从纯阳宝葫芦中喷出的纯阳真火。 　　饶是祸斗属于积年大妖，又拥有独特的天赋神通…… 　　同时面对李罡与裴文德这两位战斗力强悍的后辈，也颇感力不从心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小黑的信心，因为他布下的“潜龙升天”大阵已然蓄势成功了。 　　昂！ 　　就仿佛是在回应小黑的话一样，只见那上百条龙脉在裂开大地之后，不约而同的再次发出了一声响亮的龙吟。 　　下一个瞬间，这些青灰色的巨龙直冲云霄，硬生生撞向了李罡布下的分光剑阵。 　　…………………………………………………………………………………………………… 　　轰咔！ 　　尽管早有准备，可面对那上百条来势汹汹的巨龙时，李罡还是被直接撞碎了剑阵。 　　噗！ 　　一口鲜血瞬间从嘴里喷出，身心遭受巨创的李罡甚至直接丧失了御风而行的能力，硬生生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见此情形，似乎拥有某种护住本能的天罡剑顿时放弃了继续绞杀祸斗元神的攻势，倏然回到了李罡的剑匣之中。 　　锵！ 　　霎时间，一道金光瞬间由剑匣伸展开来，堪堪护住从天空中坠落的李罡。 　　嘭！ 　　在这道金色剑匣结界的保护之下，李罡虽然狼狈的跌落地面，但终究没有受到什么致命的伤害。 　　只可惜，心神受创的李罡固然没有当场死亡，可也陷入了深度昏迷的状态，一时间再起不能。 　　“嗷呜！” 　　反观天空中那尊巨大的祸斗元神，在获得上百条龙脉力量的支援之后，它体型再度膨胀数倍，并且仰天长啸了起来。 　　汹…… 　　漫天的黑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整个沩山上空蔓延，然后迅速遮蔽了天空中的星斗和月亮的光辉。 　　在“天狗食月”的这一刻，祸斗的力量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状态。 　　道家通常将修行的境界划分为四大层次。 　　即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四大境界。 　　炼精化气和炼气化神对应的是凡人的境界，这两个境界最明显的特征就是金丹与元神。 　　达到炼神返虚境界的道界修行者，其元神则已经超脱了前两个层次，拥有了能够脱离本体夜游千里、分神造化的能力。 　　因此这一境界又被其他修行者称之为阴神，即等同于天地鬼神那般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存在。 　　而在这之上的境界就是炼虚合道，也就是俗称的阳神境界。 　　修行者的元神在达到这个层次之后，已然超脱了自然规则的束缚，念之所至之间便有移山填海的浩瀚伟力，是与真神无异的陆地神仙。 　　毫无疑问，祸斗现在就是在冲击炼虚合道的阳神境界，意图成为这个世间又一尊活着的陆地神仙。 　　…………………………………………………………………………………………………… 　　沩山同庆寺。 　　正在禅房打坐的灵祐禅师猛然抬头仰望天空，只见一抹由黑色火焰构成的黑云正在朝着山巅蔓延过来，遮蔽了所有的月光与星辰。 　　“在这潭州地界，除了那真阳妖道之外，居然还有人想要渡劫证道？” 　　仅仅只比灵祐禅师慢半拍，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其身后慧寂和尚一脸错愕的问道。 　　“看情况，这渡劫之人似乎还和师弟有关？” 　　轻轻地敲打在自己面前的木鱼，灵祐禅师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慧寂的问题，而是在沉思片刻之后方才说道。 　　“这是‘潜龙升天之局’，是阵法与相术风水之术的结合……”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有人妄图借助沩山龙脉的力量强行突破阳神境界。” 　　语气中充满了疑惑的意味，灵祐禅师有些不解的继续低吟道。 　　“可是自静轩道人用此法渡劫失败、身死道消之后，重玄道与黄石宗应该就放弃了这种渡劫之法才对？” 　　想当初，重玄道中最天赋异禀的静轩道人，都需要整个黄石宗的配合，才能勉强在长安那个龙兴之地布下了“潜龙升天之局”。 　　灵祐禅师根本无法想象，在重玄道与黄石宗都已衰败的情况下，又有谁有这种魄力和能力在沩山这地界布下“潜龙升天之局”。 　　“他这是在自寻死路……” 　　好歹是曾经一只脚踏入真佛门槛的存在，慧寂一眼就看出了这种渡劫之法的缺陷。 　　龙脉乃大地之力的显化，是承载万物的基石。 　　任何凡人想要借助龙脉的力量成就阳神，无异于痴人说梦、自寻死路。 　　“不，布局之人或许并不想渡劫。” 　　不由的眯起了双眼，似乎想到了什么的灵祐禅师突然开口说道。 　　“如果不强行容纳超出自身元神承受极限的龙脉，布局之人其实并不会身死道消。” 　　此言一出，轮到慧寂和尚流露出沉思的表情。 　　“那他此举意义何在？” 　　“如果不能借助龙脉之力一举突破阳神，如此庞杂的力量只会他彻底失去更进一步的可能……” 　　“不，稍有不慎的话，布局之人甚至会直接沦为凡人。” 　　闻言，灵祐禅师却只是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 　　“慧寂，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渴求长生的。” 　　“也许在布局之人心中，还有比自己这一身修为更加重要的东西。” 　　说到这，灵祐禅师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语气也变得颇为恼怒了起来。 　　“说起这个，我不是叫你看好你师弟的吗？” 　　“你是怎么看那混小子的？他怎么又搅和进这种级别的大事件中去了？” 　　闻言，慧寂原本思索的脸庞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师父，您这就有些冤枉我了！” 　　“我哪知道那小子的惹祸能力这么逆天？” 　　“更何况，他这次下山不是您同意的吗？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第四十九章 化鲲为鹏、巨蛇起舞 　　轰！ 　　当祸斗的元神裹挟着百条龙脉之力从天而降、回归本体之时，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瞬间阵翻了还在追击的无鳞巨蛇。 　　“小青！” 　　感受到从无鳞巨蛇身上传来的剧痛，化身“火神炮台”的裴文德不由地呼吸一窒，随即停了继续攻击的趋势。 　　“还是晚了吗？” 　　并不清楚这一切意味着什么的裴文德瞪大双眼，凝视着不远处被漫天尘埃笼罩的地方，一时间竟不知道做何反应了。 　　裴文德的直觉告诉他，元神归位的小黑已经恢复到了自己此生最巅峰的状态。 　　“咳咳，不追了？” 　　当尘埃散尽之后，小黑已经重新变回了那副佝偻小厮的模样。 　　而被他背着的的阿红则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满脸悲伤的轻抚着小黑的脸颊。 　　“你们……” 　　本能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妙，裴文德望着小黑与阿红，内心的警惕性瞬间拔高到了最高。 　　敏锐的洞察到了裴文德不安，他座下的无鳞巨蛇当下也顾不得身体的疼痛，立即重新盘踞了起来。 　　“嘶！” 　　眼神中流露出警惕与冷然的目光，无鳞巨蛇知道真正的决战开始了。 　　“不追的话，那你们就该死了。” 　　伴随着小黑那充满霸气的低语，缓缓直起腰杆的他显得前所未有的挺拔，那笔直的身躯就好像他从没有受过伤一样。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祸斗在获得百条龙脉之力的加持之后，小黑身体的创伤已然全部恢复。 　　无论是祸乱长安时留下的后遗症，又或是与陈正道、李罡交战时的伤势，都将不再影响祸斗接下来的状态了。 　　“鲲鹏！” 　　于是当小黑如此高声呼喝之时，天地骤然变色、日月再无光华。 　　只见一尊足以遮天蔽日、捉星拿月的庞然大物凭空显化，然后缓缓出现在了这浩瀚的天地之间。 　　昂！ 　　祂的身躯之庞大、体型之壮硕，已经超越了所有言语所能形容的极限。 　　宛如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山岳，又好似近距离接触行星的卫星…… 　　单单只是看着那极具压迫感的姿态，裴文德就由衷的生出一股巨物恐惧症。 　　与之相比，体长超越百米的无鳞巨蛇就好像一只蚯蚓般渺小，根本就不配与之相提并论。 　　——华南经·周庄梦蝶之化鲲为鹏！ 　　…………………………………………………………………………………………………… 　　“这是……他的梦境！” 　　还不等裴文德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座下的无鳞巨蛇竟然开口说话了。 　　无鳞巨蛇状态下的小青声音充满磁性，却又有一种性别不明的中性质感，令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的裴文德不禁恍了下神。 　　“你……会说话？” 　　语气中透露着难以置信的意味，小青开口说话带给裴文德的冲击，甚至远胜于那遮天蔽日的鲲鹏。 　　“现在可不是走神的时候，接下来你我必须全力联手才能度过这一难关！” 　　并没有解释什么，炼化喉窍本就是小青在获得画皮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 　　之所以一直没有在裴文德面前口吐人言，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其性格冷清孤傲，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它实在没想好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裴文德。 　　然而在此情此景之下，小青知道再也不是隐瞒自己的时候了。 　　如果两人不能够齐心协力迎战全胜状态的小黑的话，那么死无全尸就已经是两人最好的下场。 　　“嗷呜……” 　　闻言，依旧顽强的待在小青头顶的乌眼青低声叫唤一声，表现了一下自己那微弱的存在感。 　　至于小青刻意忽略自己，不把自己当做一份战力的做法？ 　　对自身实力心知肚明的乌眼青只能敢怒不敢言，反正自己的确也没有什么战斗力。 　　“你刚刚说，这是他的梦境……是怎么回事？” 　　抬头仰望着那只巨大的鲲鹏，裴文德颇为疑惑的问道。 　　“从刚刚开始，包括那只鲲鹏，都是祸斗在‘做梦’。” 　　说话间，无鳞巨蛇有意识的放开自己的感知，与裴文德完全共享。 　　那种对妖气的极致感知，配合裴文德本身的天眼，他这才注意到在自己视野之外的边界区域，似乎隐约有些模糊的氤氲之色。 　　这种感觉裴文德熟悉，因为他自己正在研究的“梦中证道”神通就有类似的现象。 　　在那些模糊的氤氲边际之外，是“做梦者”想象不出的逻辑混乱之地，也是证明自己现在身处梦境的一个重要证据。 　　“什么时候？” 　　裴文德尚未理清自己从什么时候就开始进入了梦境，天空中那只巨大的鲲鹏便已然狠狠的煽动了翅膀。 　　昂！ 　　伴随着一声空灵无尽的怒吼之声在回荡，宛如八、九级台风般的风力一下子便将在场的所有人和建筑都吹飞了起来。 　　原本就一片废墟的景繁镇，这下彻底变成了哭嚎一片的人间地狱。 　　那些原本生活在景繁镇的普通人哪见过这种世面，运气好一点的还能苟活下去，运气不好的就直接摔死了。 　　“那只鲲鹏交给我，你去对付祸斗！” 　　见此情形，巨大的蛇身在半空中骤然绽放出青色的光华，无鳞巨蛇的声音哪怕在狂风呼啸之中依旧那么的清晰冷静。 　　“你……” 　　疑惑的裴文德刚想开口问些什么的时候，无鳞巨蛇猛然一个甩头，直接将他甩向了小黑与阿红所在的位置。 　　至于它自己，则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冲向了天空中那如山岳般浩大的鲲鹏。 　　汹！ 　　在这个过程中，肉眼可见的青光在无鳞巨蛇的口中汇聚，天地间的元气波动化作了肉眼可见的震荡。 　　肃！ 　　在天地星辰都被鲲鹏遮挡的这一刻，无鳞巨蛇口中的那道青色光芒成为了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然后……那道青光骤然射出，硬生生的洞穿了与其体型相差巨大的鲲鹏。 　　昂！ 　　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一只蝼蚁给伤到，硕大无朋的鲲鹏又是一声咆哮加飓风的席卷。 　　只不过这一次伴，随着狂风而来的还有从鲲鹏伤口中溢出的金色血液。 　　——乙木精气·青罡！ 第五十章 我还有底牌 　　汹！ 　　另一边，被甩飞的裴文德也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姿态。 　　身后“三面六臂”的火德真君亦随之再次爆发出了自身恐怖的实力。 　　熊熊燃烧的烈焰配合着宝剑、弓箭、葫芦的攻击，顷刻间便将小黑所处的那片地区化作了火海。 　　轰！ 　　当裴文德一头扎进那片纯阳火海之中时，早就已经做好准备的小黑当即一掌轰出，凶恶的厄运之炎随即缠上了他的身体。 　　刹那间，金色的纯阳真火如火上浇油般更加凶猛的燃烧。 　　“金刚伏魔！” 　　就在裴文德一手结金刚印、一手结伏魔印，即将正面与小黑对掌之时。 　　一块不知从何处坠落的房梁，突然在狂风的呼啸下“意外”的砸向了他。 　　嘭！ 　　猝不及防之下，裴文德身后的火德真君不得不放弃这次进攻，六条手臂不约而同的结出了护法印。 　　轰隆…… 　　巨大的爆炸在这一瞬间席卷了方圆数十米的范围。 　　大地更是在这一次剧烈的碰撞中直接塌陷出了一个一米有余的深坑。 　　“咳咳……” 　　失去火德真君辅助与牵制的裴文德，毫无疑问在这场碰撞中处于绝对的下风。 　　好在裴文德的身体已然蜕变成了近神近圣的火神之躯，一时间倒也没受到什么太大的伤害。 　　甚至毫不客气的说一句，有神足通加持的裴文德已经不逊色于正常的佛家金身了，足以承受这种级别的正面碰撞与伤害。 　　反倒是祸斗，他的神通法术几近通神，可在法武同修方面的造诣却并不怎么强悍。 　　毕竟祸斗主修的是道家元神之法，在单纯的肉体强度方面还真不一定有如今的裴文德厉害。 　　“小黑！” 　　被小黑背在背上的阿红自然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再次忍不住抚摸起了他的脸颊。 　　这一次，阿红摸到了他额头的伤口，以及顺着伤口留下的血液。 　　“我没事的，阿红。” 　　淋漓的鲜血顺着脸颊不断往下滴落，小黑却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反而用一种恍然的目光凝视着不远处翻倒在地的裴文德。 　　因为早在布下“潜龙升天之局”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小黑现在的伤势并不是裴文德造成的，而是上百条龙脉的力量在他体内翻涌、折腾的表现。 　　随着时间拖得越来越长，小黑的会越来越遭，直至完全承受不住上百条龙脉的力量而崩溃为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小黑作为重玄道的叛徒，对“南华经”的修行达到了某种登峰造极的地步。 　　只要小黑自己坚信自己是“不死”的。 　　那么在这个由他构筑的梦境中，他就能够一定程度的无视死亡，成为近乎于鬼神般的存在。 　　当初的重玄道正是打算凭借着“南华经”的这种特殊性，才与黄石宗想出了“以肉体凡胎承载龙脉之力”的办法突破阳神之境。 　　奈何，就连当初静轩道人都无法成功做到这一点，修为道行比之更差的小黑自然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因此，小黑的这种“不死”是有时间限制的。 　　当他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上百条龙脉的力量之时，包括天空中那只硕大无朋的鲲鹏在内，所有“梦境”中的一切都将崩溃。 　　…………………………………………………………………………………………………… 　　“看来你的身体状况好像并没有支持你的豪言壮语。” 　　缓缓从地上爬起来，裴文德抬头望着不远处的小黑，同样意识到了对方的艰难处境。 　　那上百条龙脉的力量正在对方体内咆哮，裴文德甚至能够感觉到它们与自己正在产生某种共鸣。 　　正是因为这种共鸣的存在，裴文德才能在刚刚的对撞中占尽优势。 　　“这就是灵祐禅师退隐的真正原因吗？” 　　表情中的恍然逐渐演变成笃定，身体如老树般挺拔的小黑低声感叹道。 　　“当年在长安引起骚乱的‘地龙’，原来是被灵佑禅师给带走了。” 　　说到这，小黑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不过就算你是传说中的‘地龙’，也休想阻止我！” 　　话音未落，背着阿红的小黑居然主动发起了进攻，整个人竟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笔直冲向裴文德。 　　肃——轰！ 　　刺耳的音爆响彻天地，诡异的黑光幻化无形。 　　面对这种根本无法用肉眼捕获的极速，裴文德当即双手在胸前合十，诵念起了自己最为熟悉的神通心咒。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琉璃色的菩提佛光瞬间绽放，并且在裴文德周身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实质化结界。 　　——菩提佛光·金刚界！ 　　砰！砰！砰！ 　　拳脚相交之间迸发出可怖的冲击，三面六臂的火德真君则威严的不断轰炸。 　　裴文德在这一刻将自身的战斗力发挥到极致，几乎将自己所有的神通和法术都运用到了存乎一心的境界。 　　特别是本体与火德真君之间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只可惜他的对手不是和他同级别的存在，而是在修行境界上远远高出他一个层次大妖祸斗。 　　深知自己在单纯的近身格斗方面无法与裴文德相提并论，所以小黑一改之前巨大的战斗风格，直接让自己的元神出窍迎战火德真君。 　　至于他的本体？ 　　则只是一次次的干扰和压迫金刚界的扩张，却始终不与裴文德进行任何正面的接触。 　　砰！砰！砰！ 　　不过片刻的功夫，裴文德就感觉自己的心神与体力都有些不支了。 　　不仅如此，天空中的鲲鹏与无鳞巨蛇的战斗似乎也逐渐分出了胜负。 　　宛如蝼蚁般的无鳞巨蛇能将鲲鹏拖住这么长时间，已然是一种了不起的战绩了。 　　如果裴文德这边再不想办法击溃小黑的话。 　　那么在小黑的身体承受不住百条龙脉、彻底崩溃之前，他们两人就要先一步上西天了。 　　【如果我的猜想没错的话……】 　　越是到这个时候，裴文德的内心就越发冷静，冷静到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于自己现在的状态。 　　【我同样应该也能使用这种力量才对……】 第五十一章 大蟒蛇神·莫呼伽洛 　　“如果我真的有这种潜力的话，我应该可以做到的。” 　　正在和获得战斗的裴文德突然闭上了双眼，并且用一种近似于自我催眠的语气低喃道。 　　肃——轰！ 　　敏锐的意识到不妙，只见小黑不仅没有停下攻击的力度，反而用一种更加迅捷的速度意图打断裴文德的“施法前摇”。 　　只是裴文德敢于在这个时候闭眼，自然不可能是找死。 　　啵！ 　　只听伴随着一声如气泡破裂般的脆响，一个金色的气泡突然出现在金刚界中。 　　啵！啵！啵！ 　　紧接着，还不等小黑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万千的气泡就凭空出现。 　　小黑放眼望去，发现每一个气泡都可以清晰的看见一个小小的裴文德身处其中，就好像是裴文德的万千化身一样。 　　或是盘膝打坐、或是冥思苦想、或是仰天长啸…… 　　然而不管这些气泡中的小人儿正在做什么，他们的周身都有一股浓郁的凶煞之气盘旋着，隐隐呈现出一条黑色巨蟒的形态。 　　…………………………………………………………………………………………………… 　　“其实我并不喜欢临阵突破的……” 　　当裴文德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他的眼神透露出一种仿佛跨越千年般的沧桑。 　　“因为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主角。” 　　“临阵突破带来的不一定是胜利，也有可能是失败。” 　　声音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低沉，只见裴文德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双手结出了一个诡异的法印。 　　“但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是在‘梦中’。” 　　“论到‘做梦’的造诣，我虽然比不上你，却也有着自己的理解。” 　　“一梦千年、梦中证道……” 　　“除了对心智的消磨之外，这种能力其实出奇的好用。” 　　瞳孔不自觉的紧缩了一下，化身黑色流光的小黑本能的向后退去，结果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的向外溢散煞气。 　　那不是小黑本身的厄运之气，而是他体内那上百条被污染的龙脉的凶煞之气。 　　“什么？” 　　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小黑就感觉自己遁出体外的元神遭受到了某种重创，就像是被什么怪物给硬生生吞食了一样。 　　那绝对不是火德真君的能力，甚至不是任何正统佛道修行者的能力。 　　昂！ 　　于是就在小黑莫名恍神之际，一条由无尽煞气构成的黑色巨蟒悄然现身在了裴文德的身后，取代了火德真君原本的位置。 　　祂的体型虽然不如无鳞巨蛇那般庞大，可其一举一动散发出的凶煞与戾气却远胜寻常妖魔何止百倍。 　　这条无形黑蟒现身的那一刻，就连天空中肆意咆哮的鲲鹏亦为之一震。 　　——大蟒蛇神·莫呼洛迦！ 　　……………………………………………………………………………………………………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眼神中闪过一缕从未有过的凶煞，裴文德只感觉自己的内心深处正在孕育着一股愤怒、嗜杀的情绪。 　　那是黑色巨蟒在吞食祸斗元神之后，反馈到裴文德身上的暴走情绪。 　　这股情绪的源头来自于那上百条被囚禁、污染的龙脉，亦来自整个沩山大地的意志。 　　“龙脉的力量固然赋予了你近乎陆地神仙般的能力，却也成为了你失败的导火索。” 　　内心的愤怒与憎恨还在积蓄，裴文德却以自身的意志压抑住了这股嗜杀的情绪，并没有彻底沦为黑色巨蟒的宿主。 　　“地龙……你们是这样称呼这个力量的吧？” 　　扭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条似乎拥有着自己意志的黑蟒，已然全面压制了小黑的裴文德不禁笑了一下。 　　“但祂自己其实更喜欢称自己为‘莫呼伽洛’……” 　　话及至此，裴文德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突然话锋一转。 　　“我忘了，这个年代好像还没有‘天龙八部’的说法，就连佛教‘护法神’的概念都还没有完全成型。”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股力量的本质都不会发生变化。” 　　“祂是山川的主宰，大地的儿子，活着的龙脉……” 　　“所以对于你这种窃取了同胞力量的‘窃贼’，祂可以说是非常的愤怒了。” 　　…………………………………………………………………………………………………… 　　“那……那……那……是什么？” 　　颤抖的从某片残垣断壁中钻出来，重新化作人形模样的乌眼青一脸恐惧的望着裴文德与小黑的战场。 　　如果说先前的祸斗元神与火德真君的战斗，还在乌眼青的理解范畴之内。 　　但自从那条无形的黑色巨蟒现身之后，整个战况就朝着乌眼青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向发展了。 　　昂！ 　　首先是那宛若龙吟般的咆哮之后，无形的黑色巨蟒竟一口就吞下了祸斗的整个元神，取代其成为场上最瞩目的焦点。 　　紧随其后，上百条被囚禁的龙脉从祸斗的元神中被释放了出来，成为黑色巨蟒不断膨胀、巨化的“养分”。 　　昂！ 　　须臾之间，那条通天彻地的黑蟒便在体型上超越了鲲鹏，然后仰天发出挑衅似的怒吼声。 　　轰隆隆！！！ 　　下一秒钟，伴着一阵仿佛天塌了般的巨响和轰鸣声，黑蟒与鲲鹏缠斗在了一起。 　　当然了，这里说是“缠斗”可能并不太准确。 　　因为两者真正接触的时间还不到万分之一秒，本就由虚无显化的鲲鹏便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黑蟒那意犹未尽的震天怒吼。 　　昂！ 　　随后，在这声震耳欲聋的怒吼消停之后，黑蟒的身体又忽然绽放出近百道青色的光华。 　　那是原本被祸斗囚禁在元神之中的自然伟力，亦是主宰着大地气脉与山川走势的龙脉之气。 　　肃肃肃…… 　　好似流星划破天际，上百条龙脉被黑蟒吸尽煞气后倏然直冲天际。 　　然后在抵达相应的位置时，那些龙脉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各自四散坠落，重新回到了沩山地区的各个角落。 　　至此，波及整个尾山的大地震骤然平息，连带着景繁镇似乎都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除了那残垣断壁的废墟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妖魔横行的迹象了。 　　 卷末 祸斗之眼 　　半年之后，重新恢复繁荣的景繁镇。 　　距离当初的那场大地震与妖魔横行之夜，已然过去了小半年的时间。 　　不得不感慨这个时代老百姓的生命力之顽强，在如今的景繁镇，已经全然看不出半年前那场“灾厄之夜”的丁点痕迹了。 　　日子照过、生活继续的景繁镇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有那些从那些“灾厄之夜”幸存的幸存者口中，才能依稀知道半年前发生了什么。 　　“就连残存的妖气与煞气都被清除的一干二净了……” 　　明明背负着醒目的金色剑匣，行走在人群中却一点都不起眼的李罡难以置信的低喃着。 　　“那小沙弥还真是厉害，果然不愧是灵祐禅师的传人。” 　　只见李罡一边嘟囔着，一边走到了一个正在卖面饼的盲目阿婆摊前。 　　“阿婆，你这个面饼怎么卖？” 　　“……” 　　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一只手在捞油，而另一只手摊饼的盲目阿婆小声的说道。 　　“葱油饼、二文钱一个，烤面饼、一文钱一个。” 　　闻言，李罡的嘴角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笑意。 　　然后只见他放下自己了背后的剑匣，直接把它当做凳子坐了下来。 　　“帮我来一个葱油饼。” 　　随手将两文钱摊着案板上，李罡就像是正常的食客一样，开始和阿婆唠起嗑来。 　　“阿婆，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听到李罡这么说，盲目阿婆连忙摇头否定道。 　　“小郎君说笑了，老婆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卖饼人，怎么可能和小郎君扯上关系呢？” 　　此言一出，李罡脸上的笑意变得越发浓明显了。 　　“一般人可不会强调自己是普通人……” 　　“而且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阿婆您似乎在怕我。” 　　用肯定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时，李罡清楚的看到盲目阿婆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小郎君又说笑了，老婆子这是一个正经的生意人，又怎么会害怕食客呢？” 　　尽管盲目阿婆一再强调，内心早已有了判断的李罡却只是自顾自的摇头说道。 　　“如果你不害怕我的话，介意互通一下姓名吗？” 　　“贫道重玄道七代传人，诨名‘天罡剑’李罡，敢问阿婆高姓大名？” 　　李罡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问话，却让整个场面在这一瞬间沉静了下来。 　　“唉……” 　　终于不在忙在捞油摊饼了，盲目阿婆满脸无奈的叹了口气。 　　“您这又是何必呢？” 　　“我都已经变成这副样子了，你们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呢？” 　　脸上的笑意瞬间一敛，李罡的表情也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 　　“放过你？那你们当初为什么不放过我兄长呢？” 　　语气中夹杂着深入骨髓的恨意，李罡猛然站起来低声喝道。 　　“枫红叶，为了治好你的眼睛，祸斗当初究竟造下多少杀孽，你应该心知肚明吧！？” 　　“那个疯狂的家伙最后甚至不惜以整个沩山百姓的性命为代价，强行布下‘潜龙升天之局’……” 　　“从那个时候起，你就已经没资格说这种话了！” 　　“我和那个心慈手软的小沙弥可不同，我从来都不认为你是无辜的。” 　　“哪怕你没有亲手杀人，但因你而死的人却数之不尽。” 　　“就算祸斗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了，可是只要你还活着一天，那些因你而死的亡魂就不会安息。” 　　说着，李罡脚下的剑匣也微微颤动了起来，随时有可能暴起杀人。 　　“况且，祸斗真的死了吗？” 　　李罡脸上的表情再次变成笑容，只不过这一次是赤裸裸的冷笑。 　　“那个小沙弥或许不清楚，但我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曾经的长安名妓、名动一时的枫红叶，早在十年前就应该因病而死了。” 　　“是祸斗将他的眼睛移植给了你，所以你才能够苟活到今天。” 　　“你现在之所以变得如此苍老，恐怕也是因为那双眼睛的缘故吧！” 　　“失去了祸斗的妖力供给，那双魔眼正在反噬、吸收你的生命力，妄图重新复活祸斗。” 　　就像是说中了某种事实一样，盲目阿婆的脸一瞬间变得煞白，连带着双手也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 　　“你一直装出瞎眼的样子，除了是想找个机会将眼睛还给祸斗之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你早就料到了他会有今天这个下场吧！” 　　“你早就知道以祸斗的性格，他迟早有一天会被人杀死……” 　　“所以你提前保留下他的双眼，想为他留下最后一线生机。” 　　“可惜你万万没想到的是，祸斗为了你会如此的疯狂，甚至不惜布下‘潜龙升天之局’，只为还你一双可以重新看见世界的双眼。” 　　伴随着李罡的讲述，目盲阿婆……或者说阿红终于不再抵赖，而是缓缓睁开自己的双眼。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们呢？” 　　那是一双漆黑到有些妖异的瞳孔，隐约间还能看到黑色的厄运之炎在瞳孔中雀跃。 　　这是阿红这十余年来第一次睁来双眼，重新沐浴这个世界的光明。 　　然而她知道，这极有可能也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这个世界了。 　　“另外，我并不是在装瞎，而是因为我根本无法控制这双魔瞳的力量……” 　　“这双眼睛会杀人，它才是最初的‘祸斗’。” 　　阿红的话音尚未落下，漆黑的厄运之炎便点燃了这个小小的摊位，并且一种去势汹汹的姿态猛然扑向了李罡。 　　“最初的祸斗？” 　　神色中既有震惊也有恍然，李罡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十年的小黑会会突然从重玄道的嫡传弟子变成祸乱长安的祸斗了。 　　“他居然找到了‘祸斗之眼’？” 　　“祸斗是在袭击钦天监、夺回重玄道道藏的时候，被这双眼睛当成了‘宿主’？” 　　眼看那黑色的火焰即将蔓延到自己身体的时候，李罡终于问出了自己此行的最后一个目的。 　　“那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祸斗把陈正道的尸身藏哪去了？” 　　…………………………………………………………………………………………………… 　　当景繁镇的百姓发现盲眼阿婆摊位发生的异样的时，已经是一炷香之后。 　　当众人发现她的时候，那位慈祥的盲眼阿婆血淋淋的倒在了血泊之中，一双被挖走了眼球的眼眶里只剩下了黑洞洞的窟窿。 　　结合摊位上那被燃烧过的痕迹，这显然是有人故意虐杀盲眼阿婆的。 　　如此令人发指的残忍行径，自然招致了官府的调查。 　　然而结果直到官府最终结案之时，众人都不知道盲眼阿婆究竟得罪了什么人，最后居然会落了个这么惨烈的死法。 第五卷 地龙升天 第一章 小释迦 　　沩山同庆寺原本只是潭州地界一个不出名的山野小寺。 　　在一年前，这间寺庙甚至就连正规的文书地契都没有，属于不被官府承认，时刻会被回收土地、驱逐僧侣的无名寺院。 　　除了沩山脚下那些常年被接济的乡民之外，根本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同庆寺的存在。 　　但自从一年前开始，同庆寺的名声却逐渐在沩山附近、乃至于整个潭州都广泛传播了开来。 　　说同庆寺有隐世高僧的有，说同庆寺祈福祷告灵验的有，说同庆寺的和尚能够降妖除魔的也有…… 　　最重要的是，相当一部分乡绅贵戚时不时的开始前往同庆寺烧香拜佛，引得一大群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也跟着上山祷告。 　　于是久而久之，同庆寺在整个潭州地界都有了相当的知名度。 　　不过如果仅仅只是这样的话，同庆寺也只是潭州地区几大知名佛寺之一，还远远称不上达不到独步潭州的地步。 　　真正令同庆寺名声大噪的是，同庆寺的慧寂和尚公开表示自己要举行“辩经大会”，希望广邀潭州地界的所有佛寺进行辩论。 　　在这个佛教氛围盛行的时代，慧寂的这种做法这无异于在向潭州其它的寺庙挑衅。 　　其严重程度简直就差指着他们的鼻子说——你们这群渣渣没我厉害，我才是佛门正统。 　　结果可想而知，潭州的其他佛寺纷纷上门进行，结果却一个个都在辩法中输给了慧寂。 　　不仅如此，慧寂对于其他路过的僧侣也通通来者不拒。 　　只要是来同庆寺的，慧寂都愿意接受对方的辩法挑战，赢了就可以带着丰厚的礼品回去，输了也能在同庆寺借宿一宿。 　　这对于游僧们来说简直是再优厚不过的条件了。 　　因此，同庆寺大殿的辩经活动从开始的那一天起就没停过。 　　精力远超常人的慧寂对于所有挑战者都来者不拒，一对一、一对十、甚至一对百的辩经大会他都举行过。 　　用慧寂自己的说法，自己修行佛法是为了自度，也是为了度人。 　　自身修行如饮水，冷暖只有自己知道，这并没有什么难的。 　　但想要度人，想要让别人认同自己的观点，就必须从各方面让对方都心悦诚服才行。 　　而这就需要极其强大的辩才，以及机智百变的思维。 　　曾经有一位接受挑战的高僧对此嗤之以鼻。 　　因为就连传说中的佛祖——释迦牟尼都只有五百门徒，而其中得其精华者更是只有十人。 　　慧寂想要辩赢对手很简单，可要想让对手心悦诚服的认同他的观点，却无异于痴人说梦。 　　对此，慧寂只是淡淡的表示，自己从没想过一步登天、更没想过如佛祖一般普渡众生。 　　与自己变法的千百人中，只要有十个人认同自己的观点，自己就算是成功的了。 　　而那些认同自己观点的人中，又有一个人愿意将这种观点传播出去，那么自己这一生都是成功的了。 　　佛祖释迦牟尼一生有五百门徒，就能让佛法广传天下。 　　而自己只需要其十分之一的数量，亦算是不枉此生了。 　　此番辩论之后，那位高僧顿时五体投地、心悦诚服，称自己愿意成为那位将慧寂思想传播出去的弘法门徒之一。 　　由此，慧寂的“小释迦”之名也随之传播了出去。 　　人人都说，如今的沩山同庆寺，有一尊如佛祖般发下大愿、广传佛法的“小释迦”。 　　…………………………………………………………………………………………………… 　　同庆寺后山，激流的瀑布之下。 　　“如果让外人知道，他们眼里的‘小释迦’最近不是吃就是睡，一定会大失所望。” 　　盘膝静坐在瀑布之下，裴文德看着不远处一脸懒散的慧寂，没好气的吐槽道。 　　“还有，明明是你自己一开始要搞的什么‘辩经大会’的，结果现在自己却躲在这里不肯见人。” 　　自从慧寂的“小释迦”之名越传越广，现在同庆寺每天都有络绎不绝僧侣香客到访，为的就是能见他一面。 　　慧寂一开始还挺有耐心的保持自己的规矩和形象，但时间一长他就有些不胜其烦了。 　　因为除了少数真正想找他辩经的高僧之外，绝大多数的游僧都是来这骗吃骗喝的，连带着那些香客们也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能吃能睡也是一种本事。” 　　“况且我和你又不一样，我的修行早就陷入了瓶颈，只有接触到真正高深的佛法才能进行突破。” 　　事实上，这也是慧寂最无奈的地方。 　　裴文德的心思单纯、或者是目标明确，所以修行之道一帆风顺，很少遇见什么瓶颈。 　　可自己却是破戒重修，一心深陷于世俗名利之中，必须先完成心中的夙愿才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能吃能睡算什么本事？你还不如说你忽悠人的本事更大呢！” 　　“我看你和那些和尚辩经，每次都把他们忽悠的够呛，一看就是干传销的人才。” 　　并不知道慧寂的心思，早已习惯了对方这种状态的裴文德继续吐槽道。 　　“传销？” 　　听到裴文德的吐槽，慧寂虽然有些好奇“传销”是什么意思，却还是本能的反驳道。 　　“能是能睡的确算不上什么大本事，常人都懂得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觉的道理。” 　　“可他们却做不到吃饭的时候只吃饭，睡觉的时候只睡觉。”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饭时不只在吃饭，睡时也不只在睡觉。” 　　“就像现在的你一样，明明是在进行入定修行，却又被我的存在干扰了自己的节奏。” 　　闻言，裴文德直接翻了个白眼。 　　“行行行，你都有理，反正我说不过你。” 　　“我只知道你如果再不回去的话，肯定会被老和尚发现你又偷懒了，到时候就别怪我不去救你。” 　　此言一出，饶是脸厚心黑如慧寂也不禁为之一震。 　　“裴文德！你出卖我！” 　　就仿佛是在回应慧寂的话一样，同庆寺前院忽然传来灵祐禅师那压抑着愤怒的声音。 　　“慧寂！！！” 第二章 智慧之轮·法身轮 　　“啧啧啧……” 　　看着忙不迭往前院跑去的慧寂，裴文德的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笑容。 　　“谁让你每次都举报我偷偷下山？这就是报应。” 　　另一边，悄悄潜伏在潭水之中的小青蛇看着这师兄弟日常互坑的一幕，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同时莫名生出一股胃痛的感觉。 　　自从景繁镇事件之后，类似的情况就在不断的发生。 　　慧寂严格遵守灵祐禅师的命令，大幅度限制裴文德下山的次数和时间，生怕他又惹出什么大的祸事来。 　　而心有不甘的裴文德每次下山无果，都会恶作剧似的报复慧寂，在灵祐禅师的面前揭他的老底。 　　偏偏慧寂本身也不是什么安分的角色，每次都能把灵祐禅师气得暴跳如雷。 　　时间也长，小青蛇也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逐渐习惯这种闹腾的氛围，觉得这或许就是所有师兄弟间的相处模式吧？ 　　“嘶！” 　　如此思索着，小青蛇重新沉入潭底，准备开始自己这一天的修行。 　　…………………………………………………………………………………………………… 　　“呼！” 　　并不知道小青蛇一直在悄悄观察着自己和慧寂的互动，裴文德在目送慧寂离开之后，旋即便闭目开始入定了起来。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修行，裴文德固然还没做到用“禅定”取代睡眠的效果，却也已经有了各种超凡的表现。 　　行走坐卧之间自然入定，盘膝打坐之际万邪不侵…… 　　很自然的，一股琉璃色的菩提佛光从裴文德的身体散发出来，威慑着所有敢于窥视这具“超凡之躯”的邪鬼恶怪。 　　上至天魔阴神、下子游魂野鬼…… 　　在这股琉璃色佛光的照耀之下，没有任何一只不怀好意的妖物敢于接近此刻的裴文德。 　　毕竟裴文德虽然没有观想任何佛陀菩萨法相，可他那蔑视任何神佛鬼怪的意志，却是任何佛陀观音法相都无法媲美的。 　　只是裴文德却并不在意这点，自从修成菩提佛光、勘破心中之神后，他就不再惧怕任何鬼怪意志的入侵。 　　想当初，就连强如陈正道那种修成元神的道家修行者，都无法完全附身裴文德、左右他心智与行动，更遑论其它的邪魔外道了。 　　“呼！” 　　于是，在菩提佛光的庇佑之下，心无旁骛的裴文德很快就沉浸在了自己的心神世界之中。 　　——七轮秘法·定脉启轮！ 　　在裴文德的灵性视角中，他的身体化作了由无数荧光构成的点阵图，以一种神奇且统一的韵律不断跳动雀跃着。 　　五脏六腑、八大系统…… 　　三脉七轮、奇经八脉、十二正经…… 　　二百零六块骨头、六百三十九块肌肉…… 　　四万八千根粗壮的肌肉纤维、以及那数亿兆的细胞…… 　　恍惚间，大脑飞速运转的裴文德将构成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分解成了最原始、最简单的结构。 　　而这其中，又以会阴处的根轮、肚脐处的太阳轮最为醒目。 　　流转周身的生命力被根轮吸收、转化成为更加精粹的元力，然后又被储存到太阳轮中锁精固本。 　　相较于其他尚未被点亮的轮脉，根轮与太阳轮就像真正的太阳般，照亮并辐射着裴文德的任督二脉与奇经八脉。 　　只是，这还远远达不到裴文德的要求。 　　与构成身体的庞杂经脉与气络相比，根轮、太阳轮连接的气脉经络加起来都还不到整体数量的五分之一。 　　这也意味着，裴文德连自身五分之一的潜力都还没有完全发挥。 　　所以裴文德的下一目标，便是连接着身体八大支脉、统合无数细小分支的真正中枢——心轮。 　　心轮是三脉七轮中最核心的第三轮，亦是拓展心智与灵性的智慧之轮。 　　因其特殊的地位与重要性，心轮在佛家修行者中又被称为“法身轮”，是佛家修行者能否成就金身的关键隘口。 　　心轮一旦开启，不单修行者的智慧与悟性将得到大大提高，金身法相的修行也自然水到渠成。 　　哪怕就是那些不修金身、不观法相的修行者，在心轮开启之后，死后亦会留下象征其修为与觉悟的舍利子。 　　站在这个角度来说，心轮的开启才算是区分佛门弟子与佛门高僧的关键。 　　毫无疑问，裴文德虽然至今还没有剃度出家，但在灵祐禅师与慧寂和尚的熏陶之下，他开启心轮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情而已。 　　而裴文德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时间提前。 　　这对于其他佛家修行者来说是很难的，甚至有可能造成无法估量的后遗症。 　　可是对另辟蹊径、掌握了梦中证道能力的裴文德来说，这只是一个样本数量和概率的问题罢了。 　　啵！啵！啵！ 　　在裴文德的识海深处，一个个小型的气泡世界不断幻生幻灭。 　　诞生于其中的小人儿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百分之百模仿裴文德的修行过程，帮助他摸索出能够成功开辟心轮的“捷径”。 　　尽管这些“捷径”是以小人儿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它们却将之视作某种天经地义的事情。 　　因为它们诞生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助裴文德突破瓶颈与桎梏。 　　这就好比现实世界的生命诞生是为了延续下去一样，生活在这些气泡世界中的小人儿就是为了裴文德而诞生的。 　　特别是在培文德有意加速意识世界速度的情况下，这些气泡世界的生命往往连真实时间的一刹那都维系不下去，就破灭并孕育出了新的世界与生命。 　　如此循环往复，裴文德很快就找到了那条唯一的“捷径”。 　　汹！ 　　电光火石之间，裴文德的心口位置开始散发出荧光。 　　随之而来的生命元气以八大支脉为主，迅速的涌入其中，彻底点亮了裴文德的心轮。 　　紧接着，根轮、太阳轮中元气也同步开始冲击心轮，在除下方两大元气制造和储存中心之外，又开辟出了一个新的灵性器官。 　　这个器官位于膻中穴，是与丹田紫府对应的藏气之所。 　　因此在道家的专业术语中，又将其称之为“中丹田”，是修行者专门用于修行胸中五气的地方。 　　正所谓金丹孕元神、胸中藏五气、头顶开三花，正是道家修行者想要“元神出窍”的三大必要步骤。 第三章 地龙觉醒 　　几乎就在裴文德开辟心轮的那一瞬间，外界的后山突然掀起了一阵巨大的元气风暴。 　　涡……涡……涡…… 　　元气正在沸腾，瀑布已然断流…… 　　静心盘坐在瀑布之下的裴文德就好像一团人形的烈焰。 　　硬生生将四周的元气和水流纷纷煮沸，形成了一道冲天而起的雾柱，正好和天空中汇聚的云气相对。 　　生灵在颤抖、大地在震动…… 　　“嘶！” 　　如此巨大的天象变化，自然惊动了刚刚才潜入潭底的小青蛇。 　　尽管没有察觉到什么危险，可莫名忧心的小青蛇还是迅速浮出水面，然后毫不意外的发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裴文德。 　　涡……涡……涡…… 　　只见以裴文德为中心，元气与水雾冲天而起。 　　令整个清晨的沩山都笼罩在了一种烟雾缭绕状态下，宛如仙境一般绮丽华美。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小青蛇的错觉，她总感觉那道由元气与流水构成的“雾柱”有着自己的生命，如活物一般肆意扭曲、蚕食着周遭的一切。 　　昂！ 　　事实证明，小青蛇的猜测并不是错觉。 　　因为就在那条“雾柱”与天空中的云气交汇之时，一声若有若无的龙吟从“雾柱”中传出，响彻了整个沩山。 　　下一秒钟，便见那道并非直冲云霄的“雾柱”扭曲、盘旋着。 　　并以裴文德为起始点逐渐扩张自己的界域，就好像一直正在划归自己地盘的野兽。 　　最重要的是，小青蛇从那道从天而起的雾柱中看出了“蛇”的形态。 　　那道“雾柱”就宛如一条以山峦为界、吞吐天地云气的巨蛇，在小青蛇骇然的目光中，缓缓侵蚀大地上的一切事物。 　　如果不是对方的身躯完全是由水雾构成，青蛇甚至毫不怀疑那就是一条“活着”的龙脉。 　　“嘶！” 　　小青蛇见过类似的情况。 　　在景繁镇最后对决祸斗的时候，裴文德就召唤出了类似的存在。 　　只不过那时候的祂是以煞气、龙脉作为现身的基石，而如今却是以元气、水汽的形式显化。 　　如果小青蛇没有记错的话，当时的裴文德似乎把祂称为大蟒蛇神——莫呼洛迦？！ 　　…………………………………………………………………………………………………… 　　同庆寺，大雄宝殿后院的禅房之中。 　　刚刚来到禅房没多久，慧寂就感受到了后山那突然爆发的元气波动。 　　“那混小子又在干什么？” 　　灵祐禅师同样感受到了那个突如其来的元气爆发，原本还在参禅打坐的他顿时流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如此剧烈的元气波动，根本就不是裴文德这种级别的修行者可以拥有的。 　　别说是裴文德了，就算是如今的慧寂，在破戒重修之后也不可能够控制如此庞大的元气涌动。 　　这与修行道行无关，纯粹只是积累的问题。 　　没有个三、五十年的修行，哪怕是道家那种擅长炼气的修行者，都不一定能够拥有如此庞大的元气。 　　“还能干什么？又在走捷径了呗？” 　　反倒是对裴文德这段时间的作为十分了解的慧寂，一点都不惊讶这股突然爆发的元气。 　　上次突破太阳轮的时候也是这样，裴文德莫名其妙就刷新了自己这一脉的记录，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今年完成入定、破关、通脉的全部修行。 　　“修行一道在于心静、在于神稳，他如此急功近利的一再破关，迟早会出问题的。” 　　微微叹了口气，灵祐禅师倒也没有怪慧寂没拦着。 　　毕竟自己教出的徒弟自己心里清楚，慧寂要是能够打消裴文德的想法，灵祐禅师反倒有些怀疑这两人是不是又在合谋搞什么鬼了？ 　　“是老头子你跟不上时代了……” 　　“他今天所走的‘捷径’，指不定在以后就成为了我们这一脉的‘坦途’。” 　　一点都不像灵祐禅师那么忧心忡忡，慧寂反而有些佩服裴文德的勇气。 　　不是所有人都敢在修行的时候走捷径的，尤其是在明明有着康庄大道、通天坦途的情况下，走捷径往往意味着风险和不确定。 　　后人的路都是前人披荆斩棘开辟出来的，受限于前人之路永远就不可能有超越前人的成就。 　　慧寂都是在半只脚踏入“彼岸”之后才明悟这一点。 　　裴文德能够在一开始就不走前人之路，单单这一点就比自己强太多了。 　　“更何况，‘地龙’本就是裴文德的一部分……” 　　“他利用‘地龙’的力量助自己突破，根本就不算是什么捷径。” 　　裴文德拥有着极高的悟性与意志，修行之路亦有自己与师父二人照看，所缺的就是能够助其突破的原始积累。 　　既然“地龙”能够大地与山中的元气助其突破，乐见其成才是身为师兄和师父该做的事情。 　　“唉！” 　　修行多年的灵佑禅师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架不住关心则乱呀！ 　　身为父母长辈，灵祐禅师知道裴文德的性格，想让这混小子按部就班、老老实实听话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可眼看着对方放着坦途大道不走，一次次走捷径冒险，心里还是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酸。 　　“也许就像你说的一样吧！” 　　“我终究是老了，已经跟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了。” 　　从当初意气风发的乱法狂僧，到如今担忧后辈的苍老和尚…… 　　灵祐禅师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心老人苍”，丝毫看不出他年轻时的胆大妄为和无法无天。 　　“比起这个，我其实更好奇那小子是什么时候掌握的‘地龙’的力量的。” 　　地龙乃大地之子、山川河流的具现、号称活着的龙脉…… 　　裴文德此前只是作为其“宿主”而存在，本身并不具备掌握这股力量的能力。 　　一点都不夸张的说一句，如果裴文德真的完全掌握了这股力量。 　　哪怕就是完全放弃了修行，亦能够拥有着媲美佛家法相、道家元神的强悍能力。 　　“似乎是从上次景繁镇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在摸索着如何掌握这股力量……”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的摸索显然卓有成效，已经能够反哺他本身的修行了。” 第四章 无心定·识海拾遗 　　另一边，裴文德并不清楚自己这时的突破而引起的骚乱。 　　此时此刻，裴文德还沉浸在自己开辟心轮，成功突破了修行路上又一隘口的喜悦之中。 　　好在裴文德在喜悦之余，并没忘记自己开辟心轮的真正目的。 　　心轮乃智慧之轮，是人体最中枢的存在，同时掌握着灵性与智慧。 　　理论上来说，心轮开辟之后，裴文德就能够修炼真正的金身法相，走上以身为船、横渡苦海的超脱之道。 　　但裴文德之所以冒险开辟心轮，却不完全是为了接下来的修行。 　　【莫呼洛迦到底为什么会选择我成为祂的‘宿主’？】 　　裴文德在潜意识海中的思维只是稍微转动了一下。 　　那些气泡中的小人儿顿时幻灭幻生，时间也在这一刻被加速到了极，顷刻间就又出现了一批截然不同的环境与小人儿。 　　而刚刚开辟的心轮，在这个时候则展现出了自己与众不同的能力，帮助入定中的裴文德进入了更深层次的意识海中。 　　心轮本就是智慧与觉悟之轮，将其作为修炼金身法相的前置条件，根本是对它的最粗浅利用。 　　强化浅层次的意志、深化识海中的潜意识才是它真正的能力。 　　就像现在的裴文德一样…… 　　【我出生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着裴文德这个念头的出现，那些曾经被掩盖在潜意识之下的记忆逐渐开始回放。 　　不管是裴文德记得的还是不记得的。 　　只要他的确经历过，在这片浩大的潜意识海中就肯定留存下“残影”，而心轮就是这件找寻这些“残影”的路标。 　　与单纯的记忆力强不同，只要的的确确发生过，无论裴文德本身是否有印象，他都可以通过心轮来搜索、重现那段记忆和经历。 　　一扫而过的路人、苏醒即忘的春梦、无意识间的低喃…… 　　这种超越了记忆的识海检索能力，裴文德甚至怀疑是否能够追溯到前世。 　　毕竟佛家本就有宿命通一说，又有活佛转世的例子，真能追溯到前世倒也一点都不奇怪。 　　现在裴文德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刚刚开辟的心轮能不能追溯到出生的婴儿时期，追溯到那段连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记忆。 　　——无心定·识海拾遗！ 　　………………………………………………………………………………………………………… 　　“这就是老和尚一直不肯告诉我的‘真相’吗？” 　　浩瀚的潜意识大海深处，裴文德逐渐通过那些琐碎的记忆片段，一点点拼凑起了十七年前自己出生时“记忆”。 　　时值秋冬交替之际，事情发生在一座雄立长安之南的连绵山脉之中。 　　那正是历代道家的修行圣地——终南山。 　　只见那仙云缭绕的雾气笼罩了大半个山脉，偶尔露出的峰尖也尽显一派缥缈、洒脱之意，使其就如同一条匍匐在地表的巨龙。 　　不过在十七年前，也就是裴文德刚刚出生的那一天，这条横贯大陆东西的“巨龙”被惊醒了。 　　“狂僧，你今天休想带走灵童！”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怒喝之声，十余号穿着统一制服的修行者跨越山川河流，冲着前方还在奔逃的和尚吼道。 　　“阿弥陀佛，这种大话还是等你们追上贫僧再说吧！” 　　比裴文德印象中年轻二、三十岁，宛如少年般稚嫩俊秀的灵祐和尚回身嘲讽道。 　　“灵祐狂僧，陛下新任继位，正需要祥瑞显圣，你又何必与陛下为敌呢？！” 　　听到身后的追兵这么说，怀抱婴儿的年轻灵祐却只是撇了撇嘴，用一种极度不屑的语气反问道。 　　“陛下为什么需要献祭灵童？不还是听信了你们的鬼话吗？” 　　明明继位之时放出内府宫女三千、五坊鹰犬无数，灵祐本以为自己终于遇上一个难得的明君，最终的结果却还是打破了他的幻想。 　　“不想方设法削弱宦官和潘镇权利，却反而听信所谓的‘祥瑞’之说……” 　　“李昂迟早哪一天也会死在所谓的‘祥瑞’之下的！” 　　高声怒吼一声，灵祐头也不回的向终南山深处逃去，他还就不相信这些司天台的走狗敢在山中与自己为敌。 　　“放肆！你居然直呼陛下名讳！” 　　被灵祐临走前的话这么一激，本来有些迟疑的司天台一众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立马紧随其后的闯入了终南山之中。 　　【司天台？钦天监的前身？】 　　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潜意识大海中的裴文德不禁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司天台的人不仅没有如老和尚所料的那样减少，反而有越来越多穿着不同道袍的能人异士也参与了追踪行列。 　　只不过，和那些顾忌伤到“灵童”的司天台人员不同。 　　那些陆陆续续加入追杀行列的道士下的可都是死手，根本就不顾忌还在襁褓之中的裴文德。 　　【老和尚这是捅了什么马蜂窝？居然这么招人恨？】 　　裴文德一度怀疑，老和尚是不是年轻的时候泡到三清像上撒了泡尿？ 　　不然为什么在其落难之时，会有这么多的道士追着他不放、痛下杀手？ 　　不过联想到李罡、陈正道此前称呼老和尚为“乱法狂僧”。 　　并且在只言片语中透露出他曾经的“丰功伟绩”，裴文德倒也能理解终南山道派对老和尚的仇恨了。 　　在如今这个重视传承的年代，自家道藏被老和尚以“辩法”之名强掠，然后成为了朝廷的典籍秘术，这在道家诸派看来无异于欺师灭祖之仇。 　　【钦天监和终南山道派加起来，应该占尽天下所有修行者的半壁江山了吧？】 　　【老和尚当初到底是怎么从他们手底下逃走的？】 　　反正裴文德是看出来了，这场追逐战到了最后，追杀二人的其实是两拨人。 　　其中一波是想要抓住自己，拿自己去给皇帝当“祥瑞”的司天台一众，他们相当于后世的编制内人员。 　　而另一波则纯粹是落井下石，想借着人多势众的优势，趁机干掉落难的灵祐和尚，他们相当于编制外的各大势力。 　　前者人多势大、配合默契，后者则能力出众、下手狠毒…… 　　他们唯一的相同点就是非常难缠，难产到就算强如鼎盛时期的老和尚，也只能仓皇的逃跑，丝毫不敢有丁点的停歇。 　　裴文德不清楚这种逃亡的日子到底持续了多久。 　　因为通过那些零碎的记忆片段，根本无法组合出一条正常的时间线。 　　裴文德只知道，就在灵祐和尚即将逃出终南山的最后一刻，一个身着金锈符箓道袍的道士给拦住了他们去路。 第五章 入世真佛VS陆地神仙 　　“符箓道？赵归真？” 　　在看到金锈符箓道士的瞬间，一直表现的很轻松的灵祐禅师第一次露出了肃穆的表情。 　　“阿弥陀佛！” 　　“赵道友，你我好歹也算是道友一场，真的有必要这么赶尽杀绝吗？” 　　双手不自觉的抱紧了襁褓中的孩童，灵祐禅师内心此刻的紧张与不安，裴文德就算隔着十余年的光阴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还是说，你也是为了灵童而来的？” 　　闻言，剑眉星目、符箓上身的赵归却真只是平静的挥了挥手。 　　下一秒钟，一只巨大的仙鹤瞬间从他的道袍中飞了出来，孤傲的低头俯瞰着灵祐禅师。 　　“道友？” 　　“你在长安乱我道法、辱我道派、为皇帝收集秘法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你的道友？” 　　昔年文帝刚刚登基之时，正是道家争取帝宠、兴盛派系的大好时机，结果却被横空杀出的灵祐搞得异常狼狈。 　　不止辩论方面被对方碾压，就连武力法术方面也没有击败对手，彻底失去了广传道统的机会。 　　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道门各个派系固然不甘，却也不至于至于太过恼怒。 　　因为佛盛道衰、道兴佛亡本就是一种趋势。 　　从大唐初年至女帝时期，这种此消彼长的轮回便构成了天下修行者的共同认知。 　　道门各大派系固然恼怒灵祐的张狂，最多也只是静静等待下一次崛起的时机罢了。 　　然而谁知灵祐这个狂僧在赢得佛道之争后，不仅趁机发表了一系列“佛道无用”的言论，还以绝对的武力硬闯终南山，强行“借阅”各大道派的不传之秘。 　　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气急攻心、不治而亡，更不知道有多少道派因此事彻底绝迹。 　　毕竟被人打败不算什么。 　　被人打败了还被“偷学”了本派秘法，然后又被当事人一顿挑剔、嘲讽本派秘法的无用和缺陷，这就颇有点杀人诛心的意味了。 　　“灵祐狂僧，都说你辩才无双、神通广大，今天贫道就特意来领教一下。” 　　话音未落，赵归真身前的那只仙鹤便已然腾空而起，用一种比雄鹰还要凶猛的姿态扑向了灵祐。 　　而赵归真本人则继续驱使着道袍身上的金色符箓，幻化出了更多的珍奇猛兽，试图用兽潮来彻底阻断灵祐逃跑的可能。 　　“要么用你的辩才说服我，要么就用武力强行闯过我这关，再无第三个选择！” 　　…………………………………………………………………………………………………… 　　“阿弥陀佛，既然道友步步紧逼，那就休怪贫僧不讲情面了。” 　　面对赵归真的步步紧逼，本就是暴脾气的灵祐和尚也不再多言，果断将襁褓中的裴文德背到身后。 　　汹！ 　　在这一瞬间，无量的佛光从灵祐身后涌出，然后化作一直擎天巨掌直接拍向了飞扑过来的仙鹤。 　　以菩提佛光为根基，以天地元气为骨架…… 　　这只兼具了物质、灵性两个层面杀伤力而诞生的擎天巨掌，就是灵祐在参考了佛道两家的各种秘法之后，专门研究出来的一项战斗神通。 　　——菩提佛光·掌中如来！ 　　轰隆！ 　　远远望去，就好像一尊巨佛的手掌从天而降，顷刻间将仙鹤镇压在了五指山下。 　　悲鸣的仙鹤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的叫声，便彻底消失在了灵祐的擎天巨掌之下。 　　“果然不愧是佛家三百年一出的人物！” 　　“单单这‘武法合一’的路数，就已经超过那些庸才不知多少倍了！” 　　千钧一发之际，同样置身于巨掌之下的赵归真却只是冷然的一笑，然后四周那些由金色符箓幻化而出的珍奇异兽便前赴后继的迎了上去。 　　嘭！嘭！ 　　尽管每一只奇珍异兽在接触巨掌的瞬间，都会被灵祐以佛光巨力碾压成最初的符箓状态。 　　但望着赵归真道袍上不断生成、显化的金色符箓，灵祐知道，除了自己能以绝对的力量一次性消灭所有的符箓。 　　不然佛光巨掌会在触碰到对方的真身之前，就被那无穷无尽的奇珍异兽消耗掉完了。 　　毕竟巨掌的本质并非实际存在的物质，而是由元气和佛光一同构成的拟真事物，对这种纯粹消耗性质的手段根本做不到最好的应对方式。 　　“所以我才讨厌符箓道的道士……” 　　要是换做一般的修行者，灵祐绝对有把握在自己力竭之前，把对方碾成渣渣。 　　可精通金篆符箓的符箓道却有所不同，他们的战斗手段都是事先准备好的符箓，在实际战斗中对自身的消耗可谓少之又少。 　　修行界甚至有这么一种说法，你永远都不知道那些符箓道的修行者事先准备了多少符箓。 　　和符箓道的修行者在战斗中拼消耗，根本就是一种慢性自杀的行为。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与其他的修行者不同，符箓道的修行者擅长的是以金篆符箓描绘天地万物。 　　因此他们身上的每一件物品都是他们日常撰写的，相当于一次性的法器。 　　和这么一个人形法宝量产机战斗，灵祐此刻的压力可想而知。 　　“我不讨厌和尚僧侣，但我讨厌你。” 　　就像是在回应灵祐的吐槽一样，正在控制那些珍奇野兽的赵归真忽然抬起自己手臂，用一种毫无感情的声音吟唱道。 　　“内修金丹、外炼符箓，上清灵宝、赐我神雷！” 　　骤然瞪大了双眼，灵佑在赵归真咒语念诵完之前本能的向一旁跃开，试图用这种原始而狼狈的方式逃避接下来的雷霆一击。 　　果不其然，就在咒语完成的瞬间，灵祐就见一道雷光从对方的手掌中劈出，直接将自己的佛光巨掌劈散。 　　轰隆！ 　　霎时间，宛如九霄神雷荡平人间一般。 　　耀眼的电光甚至让灵祐一时间看不清周遭的事物，只能以灵觉进行接下来的闪避。 　　“掌心雷？！” 　　当电光再度消失的时候，灵祐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所处的位置上赫然出现了焦黑色的雷光余留。 　　隐约间，灵祐还能到看见微弱的电弧在其上闪烁雀跃，充分表现出了这一掌的恐怖之处。 第六章 琉璃金身VS阳神显化 　　“你居然修成了符箓道的‘掌心雷’？！” 　　“掌心雷”是道家的不传之秘，每一个流派都有自己使用“掌心雷”的不同方式。 　　从本质上来说，“掌心雷”其实和其它的咒术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都是利用事先准备好的法印、咒语向天地鬼神借力。 　　唯有符箓道的“掌心雷”稍显不同。 　　因为他们是以金篆符箓的形式驱使天地鬼神，可以越过结印、吟唱、呼唤鬼神等步骤，直接驱使九霄神雷为自己所用。 　　而作为在战斗中快速使用“掌心雷”的代价。 　　符箓道的修行者往往要承受天地鬼神的反噬，只有那些金丹入腹、元神大成的顶级修行者才有可以避免这种反噬。 　　换而言之，此刻的赵归真就算还没有元神大成，也相差不远了，是货真价实的道门大能。 　　“这就惊讶了吗？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根本不在意灵祐惊骇的表情，只见赵归真双目微闭，再次在自己的掌心汇聚起了神雷符箓。 　　轰隆！ 　　又是一声雷鸣划破空气，耀眼的电弧带着辟易诸邪的霸道再次射向了灵祐。 　　而这一次随着掌心雷射出的，还有数十道幻化成各种野兽的金色符箓。 　　这些都是赵归真日常练习书写的金色符箓，他并不指望它们能够真正的杀伤灵祐。 　　只要这些幻化成野兽形态的金色符箓稍微牵制一下对方，赵归真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 　　“臭道士，这可是你逼我的！” 　　于是，就在这避无可避的情况下，怒从心起的灵祐猛然大喝一声，双手结成密宗金刚法印挥出。 　　——菩提佛光·大威德金刚手印！ 　　不再有任何的留手与迟疑，漫天的佛光再度凝聚成一只巨掌。 　　只不过这次，那只巨掌之后似乎有一尊巨大的佛陀降世。 　　轰隆…… 　　延绵不绝的爆破声在这一刻响彻小半个终南山。 　　山间的鸟儿因这连绵的惊爆飞出森林，仓皇的向着更远处的山里飞去。 　　灵祐和赵归真战斗的百里范围之内，更是云雾伴着惊雷消散、大地随着巨掌轰鸣，一副人间末日的景象。 　　嘭！嘭！嘭！ 　　从天空俯瞰大地，若隐若现的佛陀在金色兽禽的围攻下尽显忿怒之相。 　　那双近乎实质的佛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巧速度，与那漫天的惊雷发生着激烈的碰撞。 　　这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天威，亦是寻常修行者无法直视的大能。 　　虽然还比不上那些传说中移山倒海、神通广大的神仙诸佛，可灵祐和赵归真这一战还是刷新了围观者对“武力”的认知。 　　本来还在追踪灵祐的司天台和道家修行者们纷纷止步，再不敢贸然追上去了。 　　那连绵不绝、几近雷云的掌心雷法就姑且不说。 　　那尊金色的大佛毫无疑问就是他们此前正在追杀的狂僧灵祐。 　　但在此之前，那狂僧固然表现的十分惊人，却也只在一个正常的修行者范畴之内，并没有表露出这种能够影响百里山川的恐怖力量。 　　【那个狂僧……居然一直没有使出全力？】 　　这是所有看到这场战斗的修行者们一致的想法。 　　然后他们这才惊觉，灵祐和尚在之前的战斗中居然一直手下留情了。 　　…………………………………………………………………………………………………… 　　“狂僧灵祐，你再这么下去可不是我的对手。” 　　面无表情的射出一道道惊雷，赵归真仿佛有着无尽的元气和精力一样，硬生生将菩提佛光所化的巨佛一点点打散。 　　不过赵归真却并不以此为傲。 　　因为就像他说的那样，灵祐之所以被他一点点逼入下风，纯粹只是因为对方在战斗之余还要保护他身后的灵童。 　　“放下那个灵童，不然你们俩都得死在这里。” 　　听到赵归真的警告，一直处于被动状态的灵祐却一反之前的愤怒，神情坚毅而悲悯。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既像是某种咒语，又好像是某种心境描述…… 　　伴随着灵祐那并不算高昂声音，半空中那尊若隐若现的巨佛也浮现出一抹充满了禅意的微笑。 　　——菩提佛光·梵音度厄！ 　　“佛又说，千灯万盏，不如心灯一盏。” 　　似乎是灵祐在低吟，又好似巨佛在传道…… 　　一直漠然而视的赵归真在这一刻终于露出了惊容，开始全力驱使着道袍上的金篆符箓镇守心神，以防止自己被对方的梵音度化。 　　这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情，赵归真见过太多与佛家修行者战斗时，因不重视梵音佛语而被度化为佛教信徒的妖怪了。 　　那种霸道的梵音吟唱简直比任何洗脑之术都还要厉害，并且意志越薄弱的人就越容易被洗脑成为佛教信徒。 　　赵归真固然不认为自己比不过那种连理性、逻辑都没有妖物。 　　可也不想被灵祐动摇了自己的杀意和决心，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处处受制。 　　“终于拿出底牌来了吗？” 　　眼看着那尊巨佛逐渐缩小，最后居然完全融入了灵祐的身体，赵归真终于确信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狂僧灵祐……果然突破天人界限！ 　　“阿弥陀佛！” 　　当佛光完全散去，曾经的肉体凡胎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尊行走于凡间的金身罗汉。 　　——菩提佛光·琉璃金身！ 　　轰！ 　　脚踩舍利莲花、脑后佛光金轮…… 　　整个人宛如透明黄金铸就的一般，此刻的灵祐再无之前的颓势，轻描淡写的一拳就打碎了劈过来的神霄雷霆。 　　“三脉七轮之法果然玄妙，居然能使凡躯抵达真仙之境。” 　　慎重凝视着七轮全开、三脉运转的灵祐，赵归真能感觉到自己的元神正在颤抖，体内的度厄金丹也遏制不住的飞速运转了起来。 　　“今天就让我看看，你这个乱法狂僧究竟有没有资格离开终南山！” 　　思及至此，赵归真不再有任何留手。 　　一抹与他有几分相似的虚影骤然从天灵盖飞出，然后迅速聚集天地元气化作“纯阳之神”。 　　——阳神显化！ 　　轰隆隆…… 　　一方是佛光普照、金身行走人间的佛门大德，一方是惊雷缠身、元神修至大成的道家高人。 　　两者之间的战斗已经超越了所有围观者的想象，彻底将方圆百里的山川化作了死亡的“禁区”。 第七章 无缘长生、潇洒人间 　　“师父……” 　　这是裴文德第一次见到这么年轻、这么威严的灵祐和尚。 　　也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从没有看清过自家那个老不羞的师父。 　　七轮全开、三脉运转，以菩提佛光成就罗汉金身。 　　常人或许不知道这其中的难度，可对于已经勘破了腹、脐、心三大脉轮的裴文德来说，这个世界上也许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其中的难度了。 　　别看裴文德似乎在很短时间内打破了腹、脐、心三大脉轮的极限，成为了密宗苦行者一脉最快突破桎梏的修行者。 　　但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那些死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小人儿的基础上的。 　　换做任何一个普通的修行者，三大轮脉中的任何一道关隘都足以卡住他们数年的时光，乃至于更长时间。 　　饶是如此，通过“SL大法”提前摸清种种危险的裴文德也只能止步于心轮，而无法进一步突破。 　　反观十七年前的灵祐和尚，不仅七轮全开、三脉运转。 　　他甚至以不垢不净的琉璃金身为基础，将法相与金身融为一体，踏入真正的彼岸，成为陆地神仙一般的天人存在。 　　最重要的是，就算是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中，灵祐和尚也始终没忘记护着他背后的裴文德。 　　对于一个素昧平生的婴儿尚且如此，灵祐当的了一句“金刚手段、菩萨心肠”的评价。 　　尽管直到现在，裴文德不清楚灵祐和尚到底是为什么如此重视自己的。 　　可他知道在看完这段记忆之后，自己可能再也无法正视那个一直“坑”自己的师父了。 　　救命之恩、养育之恩、教导之恩…… 　　尽管灵祐禅师有时候的做法令人无法理解，可他确实做到了让裴文德这个“穿越者”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归属感。 　　说句稍微感性一点的话，如果不是灵祐禅师的话，裴文德这个“异类”也不可能如此正常的融入这个时代。 　　现实与穿越不同，生而知之的“宿世灵慧”在这个时代往往会被当成妖孽对待。 　　更遑论裴文德还背负着“灵童”这一身份，是皇帝梦寐以求的长生药的一味药引，其下场可想而知。 　　仅凭这一点，裴文德就一辈子还不完灵祐禅师的恩情。 　　轰隆！ 　　就在裴文德还在思考之际，他记忆中的战斗场面也已经进行到最后了。 　　毕竟无论灵祐和尚如何战力惊人，在保护裴文德的用时，还要力战一个同等级的赵归真，终究还是超出了他的能力极致了。 　　哪怕赵归真根本没有针对裴文德的意思，甚至还在有意无意的避开灵祐背上的孩童。 　　可就算只是偶尔一道金篆符箓，或者雷霆电弧的溢散余波，也足以逼得灵祐放弃好不容易到手的优势。 　　因此，这场战斗持续的时间比裴文德想象中的还要短。 　　短到意识海中的他几乎还没缓过神来，灵祐和尚就不出预料的战败了。 　　“狂僧灵祐，你已经输了。” 　　就在灵祐又一次为了保护裴文德而硬接赵归真的一记掌心雷时，对方那聚散无形的阳神已然化作一道金色符箓贯穿了他的心轮位置。 　　噗…… 　　一声仿佛漏气般的轻响过后，灵祐身体表面的金色迅速褪去，他苦修十余年的琉璃金身重新变作了曾经的肉体凡胎。 　　汹！ 　　紧随其后，灵祐脑后的菩提佛光也开始褪色，几个呼吸之间便已消散不见。 　　至此，曾经强闯钟南山、以一己之力挑战佛道伦常的“乱法狂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容苍老、骨瘦嶙峋的老和尚。 　　………………………………………………………………………………………………………… 　　“你的佛，说过现在这种情况吗？” 　　面色复杂的盯着似乎瞬间苍老了许多的灵祐，元神重归肉体的赵归真低喃道。 　　与这样一个无心战斗的家伙打到现在，赵归真只觉得这根本就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 　　“金身被破、心轮受损，你今生恐怕都无缘长生了。” 　　没有及时回赵归真话，灵祐只是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将襁褓中的裴文德再次抱到怀中。 　　“呼……呼……” 　　直到看见裴文德依旧还在安稳的睡觉，灵祐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然后转头冲着赵归真笑道。 　　“佛曾曰过，人不争、事不比、心不求，世间自无烦恼。” 　　就好像被断绝了长生希望的不是自己一样，灵祐的语气中充满了豁达的意味。 　　“人生在世之所以有诸多烦恼，无外乎所求之物甚多。” 　　“和尚我如今被你破了金身，也等同于消了一大烦恼。” 　　“今日之后，这世间的佛道之争与我再瓜葛，和尚我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的看遍这大好河山了。” 　　赵归真听得出来，自己眼前这位“乱法狂僧”是真的这么想的。 　　入道的契机便是不想自囚于一处，想要在有生之年踏遍这大唐的万里河山。 　　奈何因缘际会之下，灵祐继承了怀海禅师的意志，欲效仿恩师重塑佛门清静、大力推行百丈清规，这才被迫卷入了佛道之争中来。 　　现如今，既然当今圣上已经不再信任自己，而自己又被赵归真破了金身，灵祐终于可以真正的为自己活一次。 　　“悠悠数十载，岁月不饶人。” 　　“今朝心轮破，迈步从头来。” 　　伴着幽幽的叹息声，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的灵祐禅师迈着踉跄的步伐，缓缓与欲言又止的赵归真擦肩而过。 　　“待会儿记得帮我拦一下后面那些追兵，赵道友！” 　　默然凝视着灵祐和尚逐渐远去的背影，赵归真这次没有再继续阻拦对方，只是用一种不知道是长笑还是叹息的语气说道。 　　“呵呵，你倒是洒脱，转头却把麻烦全都都丢给我处理。” 　　“终南道派、司天台众、当今圣上、以及那满朝文武，又有哪一个是易于之辈？” 　　说到这，赵归真同样转身背朝灵祐，神色中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还有臭和尚，我可不记得哪尊‘佛’有说过不争、不比、不求这种话。” 第八章 百尺竿头、禅定入道 　　沩山脚下，在直通长安的黔中官道上。 　　一个步履蹒跚、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布的“乞丐”猛然抬头，表情颇为惊讶的望着同庆寺后山的方向。 　　“菩提佛光？” 　　那股巨大的元气波动尽管来自于深山，却瞒不过对元气波动极为敏感的“乞丐”。 　　尤其是菩提佛光那种万邪辟易、万法不侵的霸道，就算是相隔百里，他也能够感知的一清二楚。 　　“他果然在这里！” 　　神色中既有欣喜、亦有茫然、甚至还有一种心愿即将达成的不知所措。 　　“乞丐”为了这一刻耗费了足足十七年的光阴，他自己也从原本的青葱少年变成了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虽然对于“乞丐”这种级别的存在来说，“时间”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但他这十七年来所花费的精力却是实打实的。 　　“我终于找到你了！” 　　伴随着“乞丐”的一声低喃，他的形象也开始不断的发生变化。 　　首先是那破烂的衣衫变成了整洁的道袍，原本乱糟糟的头发就变成了高高扎起的道髻。 　　紧接着，“乞丐”鬓角的两缕白发自然垂下，脸上的污垢黑斑亦随之消失，变成了一个衣冠楚楚、仙风道骨的道人。 　　“我这十七年来的时间……总算没有白白浪费。” 　　迈着老迈的步伐缓缓转变方向，只见显出真容的老道一边轻声的嘟囔着，一边露出一种诡异的笑容。 　　嗤嗤嗤…… 　　在这个过程中，老道明明只是很正常的在走路，四周的草木山石却莫名的开始枯萎发黑，就好像被某种邪恶的力量侵蚀了一样。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这条官道上并没有多少活人行走。 　　所以尽管这种邪恶的力量不断向外扩张侵蚀，却并没有多少人真正因此而遭殃。 　　最重要的是，当老道一点点找回自己曾经的力量与信念的时候，他的身影居然变得越发虚幻了起来。 　　明明只是向前迈出一步，却在一瞬间跨越百米的距离。 　　凭借着这种似慢实快的诡异速度，有了明确方向的老者很快就脱离官道，真正接近了沩山脚下的各种乡间小道。 　　——缩地成寸·神行千里！ 　　不同于祸斗此前展现过的奇门遁甲之术，老道现在使出的“缩地成寸”是真正的神通。 　　就和裴文德拥有的纯阳真火、菩提佛光一样，擅长这种神通的老道日行千里也不过是须臾之间。 　　并且他在这个过程中表现出的随性和自在，是任何法术都无法企及的，堪称真正的身随意动、神行千里。 　　………………………………………………………………………………………………………… 　　“呼……” 　　另一边，当裴文德吐出最后一口浊气，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 　　他周身的元气巨蟒已然消失，断流的瀑布再次恢复了流动，就连天空中盘踞的云气也化作点点雨滴从天而降。 　　哗啦啦…… 　　伴随着雨滴不断落下的声音，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什么都没发生前的时候。 　　在这幽静安详的后山之中，就连小溪两侧那狼藉的草木都显得分外平静、自然，唯有一股近道近佛的韵律还在空气中蔓延与扩散。 　　什么水雾巨蛇、什么元气暴动…… 　　就连亲眼目睹这一切发生的小青蛇，都有些怀疑自己刚刚看到的是不是幻觉了。 　　“嘶！” 　　好在小青蛇的愣神并没有持续多久，就把目光投向了仍然在瀑布下打坐的裴文德。 　　比起入定前的裴文德，如今的他显然获得肉眼可见的巨大提升，一举一动之间甚至隐约透露出某种和谐的美感。 　　就好像那些被雕刻在山石峭壁之上的巨佛，此刻的裴文德竟然让小青蛇产生了一种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再“完美”的错觉。 　　小青蛇知道这种感觉，除了在经常参禅打坐的灵祐禅师之外，它只在祸斗一直保护的阿红身上看到过类似的状态。 　　如果小青蛇没有记错的话，裴文德似乎把这种特殊的状态称之为“入道”。 　　将某种技法或本领修行到极致，竟然达到近乎于道的程度，如此便是所谓的“入道”。 　　“嘶！” 　　双眼闪过一抹人性化的羡慕，小青蛇与裴文德相处这么长时间，自然知道“禅定入道”对裴文德来说意味着什么。 　　以这种状态入定的话，裴文德的修行效率将会是正常状态下的数倍。 　　结合裴文德那本就有些异常的修行速度，说他能用不到十年的时间超越自己百年的修为，小青蛇都觉得是低估他了。 　　………………………………………………………………………………………………………… 　　【金身被破、心轮受创？】 　　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小青蛇的窥探，裴文德此刻还没有从之前的那段记忆中回过神了。 　　【这就是老和尚如此消瘦、苍老的原因吗？】 　　脑海中不自觉的再次浮现出灵祐和尚年轻时的模样。 　　裴文德实在是无法把那个俊秀的少年，与现在这个骨瘦嶙峋、肉消神褪的老和尚联系起来。 　　但是事实告诉他，要不是为了保护还在襁褓中的自己，那个在终南山上威风凛凛的狂僧才是灵祐和尚的真面目。 　　“老和……不，师父……” 　　轻轻的低喃一声，裴文德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好像都小瞧了灵祐禅师对自己的付出。 　　裴文德甚至觉得，可能就连自己那素未谋面的生父——裴休，都不一定付出的比灵祐禅师更多。 　　不，裴文德几乎可以肯定，裴休对自己的付出肯定没有灵祐禅师那么多。 　　毕竟为了自己，勘破天人之境、近乎于陆地神仙的灵祐禅师放弃了长生的希望，选择在潭州这个不毛之地隐居。 　　反观裴休，直到被贬潭州时才想起自己这个儿子，派裴慧前来“接”自己回去认祖归宗。 　　“只可惜，到最后终究还是没有弄明白我是怎么成为地龙的‘宿主’的。” 　　裴文德是我继续往前挖掘自己出生的回忆，奈何他所能追溯到的极限就是终南山那一战了。 　　再继续往前别说是画面了，就算只是模糊的声音和感知，裴文德都没办法完整的拼凑出来。 　　“看来，我这身体终究还是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第九章 此身无漏、圣佛现世 　　“看来你师弟这次又成功了。” 　　看着后山那逐渐平息的元气暴动，深感自己已经老了的灵祐禅师如此说着，嘴角却不自觉的微微上扬了一下。 　　能够在前人的基础上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 　　哪怕这条道路上不完整、亦不知道终点将通往何方，也足以说明裴文德有了自己的“道”。 　　如此一来，倒也不枉灵祐禅师当初耗尽心力、以问心问道之法助其开悟。 　　“是啊！小师弟他虽然没有一朝顿悟的悟性，但在其它方面却远胜我不知凡几！” 　　同样惊叹于裴文德的天赋，慧寂发自内心的感慨道。 　　自己修行之初固然一朝顿悟，从此荡平了修行前路的所有荆棘，却终究在即将踏入彼岸之际发现自己走错了道路，不得不破戒重修。 　　反观裴文德，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被任何传统的观念束缚，一直走在自己坚信的道路之上。 　　“你和文德是两种不同的人，没有可比性的。” 　　开口打破了慧寂的感叹，灵祐禅师对自己这两个弟子的认知可比他们自己清醒多了。 　　“文德自幼桀骜不驯，就算一直跟着我磨练心性，也注定不可能循规蹈矩的当一个普通人。” 　　灵祐禅师也是在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才选择正式教授其修行之道的。 　　“而你则不同，你天生灵慧、悟性惊人，就算没有任何人的教导，也能够以其它的方式入道。” 　　“所以你重走一遍前人之路，然后再破戒重修，于你而言只有好处而无坏处。” 　　这就好比一个触类旁通的天才，他所能接触到的基础教育越多，对他未来的发展就越好。 　　慧寂正是因为走了一遍前人之路，才知道这条路上的终点究竟是什么，才知道该如何走出自己的道路。 　　——大道三千、旁门八百。 　　比起走一条可以看见终点的正确道路，慧寂这样的天纵之才更适合站在前人的肩膀走出自己的道路。 　　殊途同归的裴文德与慧寂，从一开始就是截然相反的两种存在。 　　“自你舍去地藏法相、重修九十六圆相至今，已有将近数年时间，修为与道行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吧！”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但灵祐禅师这里却采用了肯定的语气。 　　而且不知道是为什么，慧寂似乎从自家师父的语气中听出了某种决绝的意味。 　　“托师父的福，弟子的‘无漏金身’已成、九十六圆相亦尽得精髓……” 　　短暂的迟疑了一下，慧寂像是忽然感应到了什么一样，眉心的竖目骤然张开，随即绽放出一抹精光。 　　——六神通·天眼通！ 　　………………………………………………………………………………………………………… 　　“这……” 　　三只眼睛的瞳孔不约而同的紧缩了一下，慧寂穿过那重重的迷雾，仿佛看到了数百位修行者与自己对峙、战斗的画面。 　　“什么？！” 　　尽力的瞪大眼睛，慧寂知道天眼自显带来的绝对不是什么幻觉，而是某种必将发生的“未来”。 　　只可惜任凭他如何全力运转天眼，却始终无法看清那数百位修行者的真面目，只能依稀看到他们穿着不同的服装。 　　道袍、僧袍、儒袍、甚至有玄黑官袍…… 　　慧寂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场战斗发生的时间就在不久的将来，而且地点就在同庆寺的上空。 　　“这是……师父您的因果？！” 　　看着突然惊骇不已的慧寂，灵祐禅师先是一愣，随即便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十分淡定的点了点头。 　　“看来我前段时间从禅定中惊醒，果然是劫难将至的前兆……” 　　“和尚我躲了十七年，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前半生惹下的孽债。” 　　闻言，却见慧寂江面上的惊骇之色一敛而尽，转而流露出了一抹豪迈与洒脱的气质。 　　“不就是区区孽债吗？” 　　“师弟乃宿世灵慧转生，天生自带因果孽债，不宜在未成长起来之前与这些‘孽债’有过多纠缠……” 　　“然而弟子可没有这种顾虑，正好可以替师父挡下这场‘人劫’。” 　　就仿佛是在印证自己的话语，当慧寂脱口而出一句“人劫”之时，阵阵梵音莫名从他身后传出。 　　下一秒钟，一尊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释迦佛隐约显现，如天地支柱般傲然屹立在慧寂和尚的身后。 　　洞悉无尽智慧、观测因果纠缠…… 　　顺着天眼通观测到的画面，慧寂在自己的脑海中一遍遍的重复着那场必然发生在“未来”的战斗，试图从中找出那些围攻者的身份。 　　——六神通·漏尽通！ 　　对于“诸漏已尽、智慧通达”的慧寂来说，这天下间根本没有什么能够困住他的难题。 　　别说是模拟区区一场还没有发生过的战斗，只要慧寂想，就是算尽天下大势也并不非什么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阿弥陀佛！” 　　敏锐察觉到了慧寂这种妄图跨越时间线的狂妄之举。 　　早已接受自己未来“宿命”的灵祐禅师不禁脸色一变，紧接着便想以一声佛号打断了他对“未来”的模拟。 　　“慧寂，‘漏尽通’乃圣人神通，必须慎用。” 　　只可惜，慧寂从来都不是什么听话的乖徒弟，在这一点上他和裴文德如出一辙。 　　“哈哈！圣人？何为圣人！？” 　　似乎是在质问自己的师父，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在自言自语。 　　“才德全尽谓之圣人？” 　　“知行合一谓之圣人？” 　　“还是有教化功德之人方才有资格被称之为圣人？” 　　慧寂的声音伴随着他的脚步，渐渐的如雷音般扩散开去。 　　一时间竟好像真的打破了时间长河的壁垒，吸引了那些身处“未来”的修行者们的注意力。 　　“在我看来，心怀天下是圣人，能人所不能是圣人，而忠于已道同样亦是圣人！” 　　在那些迥异的修行者们的注视下，一朵金色的莲花不知何时悄然的在慧寂脚下盛开，将之染成了一尊金色的佛陀。 　　而慧寂脑后的佛光更是化作了一道实质化的功德金轮，彻底跨越了时间的长河。 　　智慧通达，诸漏皆尽。 　　此生不朽，踏上彼岸。 　　——菩提佛光·无漏金身！ 　　“小僧不求度化世人，也不求名传千古……” 　　“小僧只希望过往先贤的功绩不被埋没，经义不被扭曲……” 　　“这便是小僧心中的‘圣’！小僧心中的‘道’！亦是小僧心中的‘佛’！” 　　此时此刻，慧寂再不是一个普通的修行者，而是一尊真正在贯彻自己言行的在世佛陀。 　　“沩山苦行僧一脉——慧寂，今天愿在这里替师尊接下的所有因果孽债！” 第十章 归葬·丹辰子 　　“沩山苦行僧一脉——慧寂，今天愿在这里替师尊接下的所有因果孽债！” 　　当慧寂那跨越时间长河的声音想起之时，那些原本正在围攻同庆寺的修行者们忽然停了下来。 　　紧接着，慧寂就看见那些明明有着不同脸孔、不同长相的修行者，居然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一抹相似的渗人笑容。 　　“什么？” 　　见此情形，化身“圣佛”的慧寂顿时感到一阵窒息涌上心头。 　　只是还不等他继续思考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的时候，那些修行者们便结成了一个奇异的阵法，彻底扭曲了他对“未来”的观测。 　　咔嚓…… 　　下一秒钟，一阵清脆的宛如玻璃破碎的声音在慧寂耳边响起。 　　当慧寂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眉心的竖目已然流下了一抹金色的血泪，脚下的金莲也随之散去。 　　…………………………………………………………………………………………………… 　　“咦？” 　　沩山的山脚之下，正在神行千里的老道猛然抬头，眼神中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 　　“这世间居然还有人修得无漏神通？” 　　就像灵祐禅师此前所说的一样，“漏尽通”乃圣人神通，追求的是自身无漏、智慧通达。 　　简单来说，修行这种神通的人就宛如全知全能的造物主，无论从法术、神通、亦或是精神意志等其它方面，都没有任何的缺陷。 　　任何有逻辑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绝对是不可能存在的。 　　因此，凡是修炼“漏尽通”的佛家修行者，要么神通自灭、成为凡人，要么化作顽石般的存在、彻底失去自己的意志。 　　毕竟“自身无漏”就意味着你是真佛的化身，既然是真佛化身，那就自然而然的就不会主动干涉世间因果。 　　可以说，古往今来修行“漏尽通”的修行者很多，但真正能够修行有成的却寥寥无几。 　　“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个意外‘惊喜’。” 　　喃喃低语的老者再次向前跨出一步，竟然从山脚来到了山顶，出现在了同庆寺的寺庙门口。 　　然后再是一脚跨出，老道的身影直接出现在了慧寂和尚与灵祐禅师的面前。 　　…………………………………………………………………………………………………… 　　“谁？” 　　重新恢复正常形态的慧寂当即抬头望去，一脸惊讶的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师徒二人面前的老道。 　　在这位老道现身之前，慧寂没有察觉到丝毫的异常，就好像他真的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但是慧寂知道这不可能，因为不管是什么样的神通法术，都必然会留下某种痕迹，这是不可避免的。 　　完全凭空出现在自己面前，只能说明老道的道行极深，深已经到了能够完全遮掩自身元气波动的程度。 　　“何方神圣？” 　　本能的提高了警惕心，慧寂可不相信对方在这个时候出现只是一种巧合。 　　自己前脚刚刚被迫的神通，老道后脚就跟着出现了…… 　　要说这中间没什么猫腻，打死慧寂都不相信。 　　“贫道丹辰子，归葬一脉的传人。” 　　嘴角上扬起一抹笑意，老道倒是一点都不在意慧寂流露出的敌意，反而把目光投向了他身后一脸惊讶的灵祐禅师。 　　“灵祐师兄，好久不见了。” 　　此言一出，慧寂顿时惊讶的长大了嘴巴，难以置信的扭头看向了自己身后灵祐禅师。 　　“师兄？” 　　慧寂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一个道士师叔，就像他从来没听灵祐禅师提起过丹辰子的存在一样。 　　“师父，您熟人？” 　　语气中丝毫没有对老道的敬意，慧寂还是抱着自己之前的观点。 　　这个自称“丹辰子”的家伙选择在这个时候出现，绝对可能不是什么巧合。 　　“丹辰子师弟，好久不见了。” 　　在短暂的惊讶之后，灵祐禅师同样露出了一抹喜悦笑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确是你师叔。” 　　然后就像是看穿了慧寂的想法一样，灵祐禅师在与丹辰子打完招呼之后，这才轻声的向他解释道。 　　“在为师还是小沙弥的时候，就和你师叔相识了。” 　　“我和你师叔之间虽然不是正式的同门，但情谊却比之亲兄弟也不遑多得。” 　　听到灵祐禅师这么说，丹辰子也继续笑着点了点头。 　　“是呀！真要算起来的话，我这一身道法神通，一大半是师兄您教的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丹辰子的语气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把话题转移到慧寂的身上。 　　“这么多年不见，师兄的模样变了不少，但这为人师的能力倒是没减多少。”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师侄这是修行无漏神通略有小成了吧！” 　　古井不波的扫了慧寂一眼，丹辰子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道。 　　“哈哈，师弟果然还是这么敏锐！” 　　灵祐禅师倒是一点都不奇怪丹辰子的敏锐。 　　或者说，如果丹辰子不能洞悉到慧寂的底细，灵祐禅师反而要怀疑对方身份的真实性了。 　　【是我想多了吗？】 　　微微眯起双眼，慧寂看着已经熟络的和自家师父攀谈起来的丹辰子，脑海中却不自觉的闪过“未来”那些修行者的身影。 　　只是任凭慧寂如何反复的还原那些修行者的形象，都始终如同雾里看花般看不清他们的真实样貌。 　　因此慧寂亦不敢肯定，那些在“未来”参与围攻同庆寺的修行者中，是否有眼下这个自称“丹辰子”的老道。 　　【还有师父，他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如此思索着，慧寂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灵祐禅师，却没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的异样。 　　不过换位思考一下，慧寂倒也能理解灵祐禅师现在的心态。 　　一个十多年不见的老兄弟突然找上门来，但凡是个正常人恐怕都不愿意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然而慧寂不是灵祐禅师，他对忽然出现的丹辰子仍旧保持着极高的警惕性。 　　对方能够一眼就看出自己的底细，这显然不是普通人能够办到的。 　　想来就算是在二十年前那个老一辈强者横行的时代，丹辰子应该也有的独属于自己的名号，就好像灵祐禅师的“乱法狂僧”一样。 　　【那么……他到底会是谁呢？】 第十一章 香火鼎盛的同庆寺 　　当裴文德结束自己的日常早课，回到同庆寺的山门时，时间已经接近了晌午。 　　络绎不绝的香客们正进进出出，一幅繁忙热闹的景象，再不复一年前的冷寂。 　　尽管早就已经习惯了同庆寺这越发旺盛的香火，但裴文德还是选择绕到后门，避开这来来往往的香客。 　　毕竟裴文德虽然并不看重什么身份，但对自己的基本认知还是有的。 　　作为灵祐禅师的弟子、慧寂和尚的师弟，裴文德与那些在同庆寺借住的僧侣不同，可以说是这间寺庙嫡传的继承者。 　　更不用说，裴文德这一年来下山不知道帮香客们解决了多少麻烦，早就在诸多的香客中有了一定的威名。 　　甚至毫不客气的说一句，同庆寺之所以能有今天这鼎盛的香火，其实有相当一部分原因要归功于爱管闲事的裴文德。 　　久而久之，没事殿前烧香拜佛，有事去找慧寂文德…… 　　这几乎成了同庆寺常客的一个共同认知，也是灵祐禅师默认的一个事实。 　　受人香火，自然要帮人消灾。 　　灵祐禅师对于这一点有着十分清晰的认知。 　　而对于慧寂和裴文德这两位弟子所选择的不同道路，灵祐禅师也秉持着一种默默支持的态度。 　　慧寂想要广传佛法也好，裴文德想要斩业护道也罢…… 　　只要在灵祐禅师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他都会倾尽全力支持他们。 　　…………………………………………………………………………………………………… 　　“咦？” 　　正当裴文德打算悄悄的从后门溜进寺庙时，却突然注意到灵祐禅师的那间禅房的门居然是虚掩着的。 　　“老和……师父？” 　　本能的咽下了脱口而出的“老和尚”，裴文德看着禅房内与灵祐禅师对坐的老道，一时间竟然有些懵了。 　　在裴文德的印象中，灵祐禅师的禅房算是同庆寺内少有的“禁区”了。 　　除了灵祐禅师自己之外，也就裴文德和慧寂和尚偶尔送饭的时候会进去一趟，其他时间都属于闲人免入的地点。 　　因此，这还是裴文德第一次见灵祐禅师在禅房招待客人，而且还是这种辈分、姿态都平等的“对坐”。 　　“这就是你另一个徒弟？” 　　就在裴文德愣神之际，老道却像是脑后长眼一般，头也不回的低声问道。 　　“劣徒裴文德，还让你见笑了。” 　　笑着摇了摇头，灵祐禅师用一种谦逊但却骄傲的语气介绍道。 　　“不过这混小子虽然顽劣，但心地倒是挺善良的，在这片地区也薄有善名。” 　　听着灵祐禅师与老道那熟络的客套，裴文德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长辈们之间聊天的氛围之中。 　　在长辈们的聊天中，身为晚辈的裴文德仅仅只是充当一个谈资，用各种看似损人的方式向外人夸耀自己。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见过一下你丹辰子师叔！” 　　见此情形，与慧寂有着相同想法的裴文德也来不及吐槽，为什么自己这个俗家和尚会有一个道士师叔，连忙上前拱手行了个晚辈之礼。 　　“见过丹辰子师叔，弟子裴文德。” 　　直到这时，丹辰子才缓缓的转过头来，用一种波澜不惊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裴文德。 　　“看来师兄这些年在沩山还挺清闲的，居然培育出了如此两位可造之材。” 　　…………………………………………………………………………………………………… 　　与此同时，同庆寺的大雄宝殿之中。 　　“丹辰子？” 　　只见慧寂一边代替灵祐禅师接待诸位到来的香客僧侣，一边若有所思的回忆着那位自称“丹辰子”的道人。 　　在灵祐禅师退隐前的那个时代，能够与他称兄道弟的僧侣道士可没多少。 　　尤其是对方能够一眼看出自己的底细，这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修行者能够做到的事情。 　　毕竟“无漏神通”的第一点就是“无漏”，是个人都能看穿自己的底细又怎么能称之为“无漏”呢？ 　　“哎，慧寂师父？” 　　就在慧寂思考丹辰子的具体身份之时，一个略显不满的声音突然把他从沉思中惊醒。 　　慧寂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打扮的十分保守的女子正坐在他的前面，皱起的脸上写满了不悦的神色。 　　“慧寂师父，说好的给我解签呢？怎么就走神了呀？” 　　面对女子那近乎娇嗔的语气，慧寂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赤狐，你这样有意思吗？” 　　说话间，慧寂已然摊开了自己手中的签条，上面赫然写着“和尚配妖精，绝配”几个大字。 　　“你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四次了吧？还没玩够吗？” 　　闻言，对面的女子顿时转嗔为笑，并且顺势一把夺过慧寂手中的那张签条。 　　“当然还没玩够，在你答应我之前，我会一直玩下去的！” 　　打扮十分保守的女子说完这句话，忽然再次小声地凑上前去说道。 　　“不过你既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那我下次再换个更漂亮的模样过来怎么样？” 　　直截了当的翻了个白眼，慧寂知道自己拿着个脸皮厚的妖精没办法，索性朝着后面其他等待解签的香客喊道。 　　“下一位，这位女施主还请让个位置吧！” 　　见状，早就看不惯赤狐霸占着位置不肯让的老者立马上前一步，将这个明显不是正经来解签的女子给挤了下去。 　　“戚！” 　　见状，心有不甘的赤狐只能原地狠狠跺了下脚，随即便转身消失在了身后的人群之中。 　　“……” 　　默然的望着赤狐离去的背影，慧寂只能悄悄的在心里说一声对不起了。 　　慧寂从来都不是那种铁石心肠之人，所以对于这只一直纠缠着自己的赤狐，他自然是知道对方的心意的。 　　奈何就像他曾经对李嫣然丫鬟说的一样，他此身已经许诺给了佛祖，再不可能接受其她世俗女子的心意。 　　哪怕是像赤狐这种修行有成的妖怪，亦注定不可能走进慧寂的心中。 　　“阿弥陀佛，请问施主的这支签，是想问哪方面的事情？” 　　重新振作精神的慧寂不再思考那么多，保持着自己那惯有的微笑，向身前一脸憔悴的老者问道。 　　“姻缘？福祸？还是长辈安康？” 　　闻言，满脸憔悴的老者忍不住流下了眼泪，用一种泣不成声的语气啜泣道。 　　“慧寂大师，老朽此次上山实属无奈，还望大师救命！” 第十二章 受人香火、替人还愿 　　转眼便来到了正午时分，炽热的骄阳高高悬挂在天空。 　　裴文德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两个长辈之间的交谈，来到大雄宝殿里给自家师兄帮忙。 　　然后他就看到了自家师兄满脸无奈的坐在解签台上，身前跪着一个泪流满面、神情憔悴的老仆。 　　“师兄？” 　　小心翼翼的钻进围观的香客群中，裴文德朝慧寂打了声招呼。 　　“哎？你来的正好！” 　　眼看裴文德突然出现，慧寂立马像是见了救星一样连忙开口说道。 　　“老人家，您不要再哭了，赶紧起来。” 　　“我师弟来了，你有什么具体的话可以对他说。” 　　于是，裴文德就这么一脸懵逼的被慧寂拉了过去，然后带着神情憔悴的老者离开了拥挤的人群。 　　…………………………………………………………………………………………………… 　　半炷香后，同庆寺后院的某间厢房里。 　　从慧寂那接过这个烫手山芋之后，裴文德总算将还在抹眼泪的老仆安抚了下来。 　　“老丈，您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和我说。” 　　一边轻声的安抚着老者的情绪，一边贴心的递上各种茶水点心…… 　　裴文德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只待老者心情平复些许之后，才开始详细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毕竟能来寺庙求助的，基本上都属于走投无路的类型。 　　不管是真的死马当活马医，又或是家里碰上了什么邪祟鬼怪，裴文德觉得自己都有义务详细了解一下。 　　事实上，这也是慧寂在看到裴文德之后，果断的就把老者交到他手里的原因。 　　性格刚正、脾气火爆的慧寂实在不适合充当这种“倾听者”的角色，更也不擅长安慰这位泣不成声的老人。 　　比起倾听和安慰，慧寂更擅长直接解决制造问题。 　　反倒是裴文德，别看他平日里一副混不吝的性格，实际上却是少有的能够认真充当“倾听者”角色的人。 　　“小师傅，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小郎君的性命！” 　　良久过后，终于停止了啜泣的老者这才不好意思的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并开始讲述自己遇到的困难。 　　“老朽乃山下何员外家的管家。” 　　“此次上山求助几位师傅，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大概是之前已经哭够了，又或许是因为裴文德现在名声在外的缘故…… 　　此刻的老者在和他交谈时，再没有了之前面对慧寂时的泣不成声，说话的时候也多出了几分逻辑。 　　老者是山下何员外家的管家，因年轻时救过何员外一命，所以也被赐予了外姓，跟着主人家一起姓何。 　　在何管家的描述中，除了下人这个名分之外，他其实就和何家的亲人一样。 　　上至何家的老太爷、下至何家的孩子们，没一个人把何管家当外人看。 　　尤其是关系与他最亲密的何家小少爷，更是直接叫他“何伯”。 　　有些不方便和何员外说的事情，何家小少爷也一点都不会隐瞒的通通告诉何管家，完完全全把他当成自己的一个长辈。 　　加之何管家本就膝下无子，久而久之就把何家小少爷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儿子。 　　所以在何家小少爷撞邪之后，除了何员外、何夫人之外，最急的应该就属何管家了。 　　“所以，你家小郎君是中邪了？” 　　“中邪”在这个时代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裴文德在这段时间也接触了不少了。 　　只不过在大多数的时候，普通人眼中的“中邪”都只是一些常见的脑痛、发热之类的疾病，而非真正的中邪。 　　由于这个时代的局限性，平民百姓并不知道那是病，所以才会将之统一归类为“中邪”。 　　在请大夫也没办法治好的情况下，他们就会把希望放在道士和尚身上，期望他们能够救一救自己的家人。 　　在裴文德接触的那么多次“中邪”事件中，真正是中邪的迄今为止也就几件而已。 　　而在那些非中邪事件中，最接近中邪的是一个装神弄鬼的疯子。 　　裴文德也是最后才知道那家伙根本就是个精神病，而不是村民们所说的中邪。 　　“是的，小郎君肯定是中邪了。” 　　语气笃然的点了点头，何管家十分肯定那是中邪的表现。 　　在和何管家的描述中，何家少爷叫何钦锋，原本是老实本分、一心苦读的乖孩子，与那些被宠坏的纨绔子弟截然不同。 　　可自从一个月前的某一天开始，何钦锋就忽然性格大变。 　　不仅不再认真读书、考取功名，就连对自己的父母都再无之前的孝顺，言辞间屡次顶撞他们。 　　偏偏过了没多久之后，何钦锋却又会忘了自己此前的种种所作所为，重新变回父母眼中的乖孩子。 　　这种差异巨大的性格变化，自然被何家的其他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于是请大夫的请大夫、请法师的请法师，何家人几乎用尽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办法，想要治好何钦锋的“疯病”。 　　“看来并没有治好？反而可能更加严重了？” 　　裴文德并不意外何管家的描述。 　　因为何钦锋的病真的治好了，那么何管家今天也不会来到同庆寺求助了。 　　无论何钦锋是否是真的中邪，又或者只是单纯的精神疾病，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情况肯定会变得比之前更加的严重。 　　这也就从侧面印证了何管家之前的泣不成声。 　　毕竟如果仅仅只是维持原本的模样，何钦锋的病情虽然严重，却也远没达到需要“救命”的程度。 　　“是的，如果说原本小郎君还能维持一天几个时辰的清醒。” 　　“那自从被治疗之后，他就只有在黄昏时分清醒那么一炷香的功夫。” 　　尽管何管家的言辞中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明显的负面情绪，但裴文德还是不难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中，感受到他对那帮庸医、法师的愤怒。 　　“原来如此。” 　　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裴文德本能的觉得，何钦锋的病情似乎没有何管家描述的那么简单。 　　这点从对方说话时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神，以及说话间那似有似无的停顿与思考就能看得出来。 　　“那你刚刚说他需要‘救命’是什么情况？” 　　在确定何管家有所隐瞒之后，这就成裴文德心中的最大一个疑问。 　　何钦锋目前的情况显然不只是单纯的人格分裂或者精神失常那么简单，好像还有什么别情况正在危及他的性命。 　　“小郎君他……他……” 　　听到裴文德的问题，原本还畅所欲言的何管家顿时流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可是考虑到何钦锋的安全，早已下定决心的他还是说出了一个令裴文德倍感震惊的事实。 　　“小郎君他的身体正在腐烂，然后慢慢的变成怪物！” 第十三章 杀意？吃醋？ 　　在确定了何管家所言不虚之后，裴文德立马向慧寂说明了情况，然后主动要求下山处理这件疑似“中邪”的事件。 　　说实话，慧寂对此一开始是拒绝的。 　　裴文德的“事妈体质”在这一年来已经表现的足够明显了。 　　没事都能给你惹出事来，真要碰上了真正的中邪事件，那不得把天都给捅塌了？ 　　反正真的要让裴文德去解决何钦锋的中邪事件，他肯定不会像其他的道士僧侣一样，简单帮对方驱完邪就了事了。 　　按照裴文德的一贯性格与做法，刨根问底、然后搞出一系列的大动静才是最像他会干的事情。 　　这一点，在祸斗事件中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 　　当然了，如果换做慧寂去处理，肯定也是一样的做法——因为这就是灵祐禅师这一脉的本性。 　　可自己亲身参与，和让别人给自己善后担心，却又是完全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慧寂情愿自己在一线“搞事”，把担惊受怕的工作留给后方的裴文德、灵祐禅师就行了。 　　奈何慧寂也知道，以裴文德的性格是肯定不可能老老实实呆在庙中的，更不用说代替灵佑禅师给香客们祈福解签了。 　　加之慧寂心里隐约有一种莫名的危机，那个突然出现的丹辰子肯定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哪怕是为了灵祐禅师的安全，慧寂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下山处理何家的事情。 　　甚至再恶意的猜测一下，慧寂觉得何管家会在这个时候上山求助，很有可能也不是什么巧合。 　　事实上，慧寂宁愿是自己想多了，也不愿意少想一点。 　　如果丹辰子此次上山不单单是为了叙旧，只有自己留在山上才是最好的应对办法。 　　正好借着这次机会把裴文德支下山去，也算是让他提前避开这个即将沦为战场的同庆寺。 　　于是，在这种种因素的叠加之下，慧寂同意了裴文德下山的要求。 　　不过慧寂也不是完全妥协，裴文德想下山没问题，但必须带上一个“人”才行。 　　…………………………………………………………………………………………………… 　　“所以，你就打算这样一直偷偷摸摸的跟着我？” 　　站在同庆寺后山的瀑布旁，只见裴文德一脸无奈的扭过头去，望着自己身后那位躲躲藏藏的女子低声问道。 　　那是一个身穿赤色长裙、打扮十分保守，一颦一笑间却又散发着魅惑之态的女人。 　　裴文德并不认识她，但却知道她的存在。 　　早在当初长沙县事件的时候，慧寂就说自己曾经遇到过一只赤色的狐妖，并且与她一同找到了圆德和尚与真阳道人。 　　那只狐妖原本是属于沩山狐族的一员，却因真阳道人而灭族，只剩下独自离家修行的她侥幸存活了下来。 　　真要算起来的话，那尊天生的鬼神、被裴文德放过的棺材子，还是这只赤色狐妖的侄子。 　　“说起来，你和我师兄一直都有联系吗？” 　　这是裴文德目前最好奇的一个问题。 　　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慧寂看似不经意间随口一提的赤色狐狸，居然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 　　尽管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是这只赤色狐狸在主动纠缠慧寂。 　　但是裴文德可不在乎这点，他只知道自家师兄的“孽缘”又增加了，而且这次还是个妖怪。 　　“也不算常联系，主要是你师兄他不理我。” 　　虽然看上去十分畏惧裴文德，但赤狐在听到对方的提问时，还是用一种近乎抱怨的语气娇嗔道。 　　这是赤狐习惯性的语气，倒不是刻意针对裴文德的。 　　然而出乎赤狐意料的是，几乎就在她习惯性的用撒娇的语气说完这句话时，一股肃然的杀意骤然涌向了她。 　　“嘶！” 　　下一秒钟，一条青色的小蛇从瀑布下的潭水中冒出头来，并且用那冷漠的眼神死死的盯着赤狐。 　　【该死，我怎么就忘了这条青蛇了！】 　　猛然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畏惧裴文德，赤狐当即不动声色的往他身后挪了一下，及时的挡住了小青蛇那要把自己生吞了的目光。 　　“小青？” 　　同样听到了小青蛇的嘶鸣，不过裴文德却并没有注意到它对赤狐流露出了淡淡杀意。 　　他只是有些疑惑，明明自己这次明明还没有开始哄骗对方下山，它怎么就从潭水中冒出来了？ 　　“我今天要下山一趟，要一起去吗？” 　　好在裴文德并没有疑惑太久，早就已经习惯了与小青蛇相处模式的他笑嘻嘻的问道。 　　“不过这次事先说好了，我是去办正事的，手头并不宽裕。” 　　“如果你想吃东西的话，得等我先完成这次委托，看看那个何员外会给我多少钱才行。” 　　浑然不在意的甩了甩身上的潭水，小青蛇这次完全没有和裴文德讨价还价的想法，很直接就爬上了岸边。 　　“嘶！” 　　当小青蛇熟练地顺着臂膀爬上裴文德的头顶时，他这才注意到，小青蛇的目光好像有意无意的总是停留在赤狐的身上。 　　“哦！忘了给你介绍了，这是赤狐。” 　　“就是师兄上次说的那只幸存的沩山狐妖，她这次跟咱们一起下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我师兄的监军，防止我再惹出什么大麻烦来。” 　　听到裴文德的解释，小青蛇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一旁的赤狐却感觉那股笼罩在自己身上的杀意逐渐消去。 　　【果然！】 　　心下不自觉的点了一下头，赤狐这才敢缓缓从裴文德身后站出来，轻声的解释道。 　　“其实说监军有点夸张了，慧寂大和尚只是担心文德而已。” 　　闻言，小青蛇还没做出什么反应，裴文德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担心？担心我惹祸吧！” 　　说归这么说，其实裴文德自己心里也没底。 　　因为他发现自从自己开始修行之后，好像的的确确就没怎么安分过。 　　祸斗那种级别的大妖就不说了，山魈、美人首、红衣厉鬼这类的山妖鬼怪也不提，就算是寻常下山都很容易碰上各种邪祟鬼怪。 　　【这么看来的话，待会儿下山之前必须得给佛祖好好的烧柱香，把这浑身的霉运给去掉一点才行。】 第十四章 诡异的何家堡 　　何家堡是沩山脚下的一个小村镇。 　　说是小村镇，是因为这里比一般的村子要大一点，但又比不上真正的镇子。 　　这个城镇的常住人口也就百来户左右，人数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一百五十户，且大多数都是姓何的同姓之人。 　　而在这何家堡中最有权势的，无疑是何员外一家。 　　据说，何员外一家从大唐初年就定居于此，往上追溯甚至可以追溯到塞外的胡人血统。 　　这点从他们一家人的外貌也能够看得出来，那高高隆起的鼻梁明显不是中原本地的血统，更不可能是潭州这片苗疆之地的原住民。 　　当然了，对于开放的唐朝来说，血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民族成分。 　　相反，常年定居于潭州的何员外一家早就把自己视作了正统的中原人，文化习俗方面也与真正的唐人没有任何区别。 　　按常理来说，何员外一家于何家堡的民众而言，就算不是血亲同族，也肯定比一般的村民关系要更加紧密才对。 　　但是从裴文德踏入何家堡的那一刻起，他就敏锐的感知到了村民们那种异样的眼神。 　　或者更确切的说，他们看向何管家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与害怕的情绪，一点都不像是正常村民之间的关系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同样察觉到了那种异样的目光，赤狐可不像裴文德又那么多的顾忌，当即扭头看向了旁边的何管家。 　　“嘶！” 　　紧随其后的小青蛇也悄悄从衣领中探出头来，目如冰霜的凝视着何管家。 　　“这……” 　　同时被两只妖怪凶煞的注视，但凡只是个正常人都会害怕，就更不用说原本就老迈的何管家了。 　　“小师傅……” 　　于是，只见何管家战战兢兢的把目光投向走在最前方的裴文德，就像是在向他求助一样。 　　毕竟赤狐这一路上健步如飞、大气都不喘一下的表现，何管家可是一直是看在眼里的。 　　他虽然还不知道赤狐的来历，却也清楚她肯定不是一个普通人。 　　扪心自问一下，何管家觉得就算是自己年轻的时候，都不一定有这个看似妖媚的女子那么强悍的体力。 　　“其实我也挺想知道这个，你该不会隐瞒了些什么重要的信息吧？” 　　见此情形，裴文德适时的转头，同样用一种颇为疑惑的语气反问道。 　　“为什么村民会这么害怕？他们总不可能是在害怕我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不动声色地朝赤狐使了个眼色。 　　心知肚明的赤狐马上默契的点了下头，随即便悄然消失在了何管家的视野之内。 　　…………………………………………………………………………………………………… 　　与此同时，何家堡的何员外家中。 　　“老何怎么还没回来？他已经离开两天了！” 　　焦急的在院落中来回走动着，面容苍老却神态威严的何员外忍不住低头叹息了一声。 　　“不要那么着急，也许他只是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 　　静静地陪伴在何员外身边，他的结发妻子轻声的安慰道。 　　“而且锋儿的病拖了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差这一两天的功夫。” 　　嘴上这么说的，可何夫人的脸上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那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如果是不是实在没办法的话，谁愿意把希望交给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神佛。 　　“村子里都知道了锋儿的情况……” 　　“再这么继续拖下去的话，他们迟早会把锋儿烧死的！” 　　何员外忧心忡忡的望了一眼村子的方向，心知这应该就是自家儿子最后的一次机会。 　　如果何管家这次找到的“高僧”还是没办法帮助自家儿子驱邪，那些惶恐的村民一定会不顾一切的闯进来，然后把何钦锋给活活烧死的。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何员外得知别人家的儿子是何钦锋现在的状态，肯定也会想方设法的把他处理掉的。 　　这是所有迷信之人对待自己不了解事物的本能反应，亦是老祖宗千百年来留下的智慧与经验之说。 　　奈何，这次撞邪的是何员外自己的儿子。 　　面对别人家的儿子，何员外可以下狠手，但面对自己的儿子，他却像所有的父亲一样选择了包庇与宽容。 　　得益于何员外的强势，他强行无视了村庄族老的反应，硬是把何钦锋留到现在。 　　饶是如此，拖到现在也已经是极限了。 　　何员外一点都不怀疑，如果何管家这次找来的“高僧”还是不能治好锋儿的话，村子里的人一定会硬闯进家里来的。 　　到那个时候，何家最好的下场也是被驱逐出村子。 　　“说到底，这一切不都还得怨你吗！” 　　似乎也想到了一家人未来的下场，何夫人没奈何的瞪了自己丈夫一眼。 　　“如果不是你执意要让锋儿娶那只狐狸精，他又怎么可能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此言一出，何员外顿时面露愧疚，却还是嘴硬的说道。 　　“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难道想把这事搞得人尽皆知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何员外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便厉声警告道。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一口咬定锋儿是单纯的撞邪了……” 　　“至于其他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清楚吗？！” 　　“特别是在同庆寺的高僧面前，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漏了嘴。” 　　“他们可比一般的法师要麻烦多了，到时候千万别请神容易送神难。” 　　无奈的点了点头，何夫人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刚刚只不过是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罢了。 　　“说起这个，锋儿今天吃东西了没有？” 　　就在何员外如此问自己的夫人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从大门处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仆人惊喜的叫声。 　　“老爷！老爷！管家回来！管家回来了！” 　　在听到仆人的声音后，何员外立马面色一喜，毫不犹豫的朝着门口的方向跑去。 　　自然而然的，何员外没有看到在自己转身的瞬间，何夫人那一下子阴沉下来的脸色。 　　“……” 　　默默的凝视着自己丈夫远去的背影，何夫人的脸上再没任何的情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言的悲凉与沉默。 第十五章 亦敌亦友、因果轮回 　　沩山同庆寺，灵祐禅师的禅房之中。 　　“师兄，我之间有多少年没见了？” 　　就在两位老友的交谈甚欢之际，丹辰子却突然脸色一变，用一种近乎低沉的嗓音开口问道。 　　“算算时间的话，也有接近二十年了吧！” 　　微微愣了一下，盘腿坐在原地的灵祐禅师转动一下眼珠子，这才不动声色的回答道。 　　“是啊！转眼二十年都过去了。” 　　缓缓的站起身来，丹辰子用一种几乎俯视的姿态看着眼前这个骨瘦嶙峋的老人，言语中竟透露出淡淡的怜悯和不甘。 　　“你我在最巅峰的时候相识，再次见面却已然物是人非。” 　　明显察觉到丹辰子言辞中的不善，灵祐禅师顿时沉默了下来。 　　“你可知道，我这二十年来是如何来过的吗？” 　　一点都不在乎灵祐禅师的沉默，丹辰子压抑了十七年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了。 　　“我明明是如此的信任你，把你当做我真正的兄长一样对待……” 　　“可是你呢？” 　　“为了你那狂妄的师傅、为了你那所谓的夙愿，你以一己之力挑起佛道两家的争端。” 　　说着，丹辰子的眼角竟然流下了晶莹的泪珠，就好像是在哀叹自己前半生的识人不明一样。 　　“最后甚至直接打上终南山，帮那狗皇帝毁我道家、掠我道藏！” 　　“你可知道，我这二十年来是用怎样的心情在一直努力寻找你的下落吗？” 　　不由得张了张嘴，灵祐禅师看着自己这位曾经的老友欲言又止，却终究还是没有说话的继续沉默着。 　　“呵，你现在连反驳都不想反驳了吗？” 　　见此情形，丹辰子骤然冷笑一声，音量也拔高了些许。 　　“这二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着找到你的时候该如何杀了你！” 　　“我也曾经想过，你是不是金身被破后就已经死了！” 　　“可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你居然彻底抛弃了曾经的自己，在这鬼地方当一个木讷愚笨的老秃驴！” 　　“曾经傲视群雄的‘乱法狂僧’，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教徒等死的和尚……” 　　“要是让你曾经的那些敌人知道你现在的情况，恐怕会直接笑死的吧！” 　　…………………………………………………………………………………………………… 　　时间回到四十多年前，也就是上上一任皇帝——唐敬宗刚刚登基的时候。 　　那时候的灵祐和尚还只是一个寄居在京外小寺的云游和尚，丹辰子同样也只是一个才从终南山出来的小道士。 　　两人的第一次相遇纯粹只是一个巧合，因为那时候的丹辰子正在用法术戏弄一个凡人。 　　就好像故事中那些凡间游历的神仙一样，丹辰子在路经一个小集市的时候，打算向当地的卖水果的果农讨一个水果解渴。 　　对此，辛苦了大半年、正打算靠这些水果赚钱的果农自然不想理会这些白吃白喝的道士。 　　因此语气颇不客气的让对方走开，不要打扰自己做生意。 　　如果换做一个正常的道士，看到这一幕就算心有不满，恐怕也只有悻悻离开。 　　奈何丹辰子可不是那些寻常的道士，他是一位修行者，而且还是一位修行有成的神通者。 　　于是在果农震惊，围观者起哄的眼神中，丹辰子当场表演了一幕“凭空变水果”的戏法，然后一脸笑嘻嘻的送给集市上所有路过的路人。 　　哪怕之后的果农选择换个地方卖水果，丹辰子也会在同样的地方表演“凭空变水果”的戏法，送给路过的人们。 　　事情要只是这样的话，灵祐和尚就算看到了，这只能感慨一句这个小道士有够顽劣的，居然这么卖弄自己修行的法术。 　　只可惜，事情到这远远还没有结束。 　　因为就在果农欲哭无泪的打算收拾摊子回家，改天再卖水果的时候，他却突然发现在自己摊子上的水果变少了。 　　没错，之前丹辰子那无中生有的“戏法”并不是真的。 　　他只是利用简单的障眼法从果农那里取来了水果，然后分发给路过的信任。 　　得知事情的真相之后，果农哪肯放过这个贼道，立马拉住对方不让对方走，还嚷嚷着要让对方去见官。 　　灵祐禅师恰好就在那个时候路过集市，并且从过路人的嘴里得知了事情发生的全部经过。 　　“仅仅为了自己的一时之气，就糟践了人家一年的成果，你这小道的行为简直可笑！” 　　当时还十分年轻气盛的灵祐和尚哪里看得惯这种事情，立马拦住了打算施法遁走的丹辰子，并且和对方大打出手。 　　由于那时候的灵祐和尚不是突破天人之境的金身罗汉。 　　所以他并不能在武力方面碾压丹辰子，尤其是在顾及到修行者的破坏力的时候。 　　另一方面，丹辰子虽然道行低微，但神通法术却异常的玄妙，竟然一时间和灵祐和尚打了个平手。 　　那场战斗一直持续到司天台的介入，将这两位影响都城治安的散修通通抓回府衙，事件才逐渐平息了下来。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丹辰子固然讨厌这个喜欢向自己说教的秃驴，可是对于对方表现出来的神通法术还是十分佩服的。 　　一来二去，本来就是少年心性的丹辰子也就死皮赖脸的蹭进了灵祐禅师暂居的寺庙，为的就是“偷学”对方的法术神通。 　　丹辰子在心性、道行等方面或许不行，但唯独对法术神通的兴趣和天赋是无人能及了。 　　对此，灵祐禅师表面上显得十分无奈，但私下里却并没有阻挠丹辰子跟着自己学习修行。 　　相反，在那次斗法之后，灵祐禅师发现丹辰子真的只是一个少年人的心性，捉弄果农也是真的没有想太多。 　　“比起神通法术，你现在更重要的是磨炼自己的心性。” 　　从那个时候就表现出“好为人师”一面的灵祐禅师，经常如此对丹辰子说道。 　　结果不出意外，换来的往往是丹辰子一脸“这和尚又要说教”了的无奈表情。 　　可以说，那时候两人之间的情谊十分纯粹，是一种亦师亦友的兄弟之情。 第十六章 万法皆吾、分身结阵 　　“原来是你？” 　　就在丹辰子从过往的回忆中清醒，还想继续对灵祐禅师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声音却忽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你是号称‘万法皆吾’的丹辰子！” 　　伴随着声音的继续，出现在禅房外的不是别人，正是早就觉得丹辰子不对劲的慧寂和尚。 　　“其实早在你说自己是‘归葬一脉的传人’时，我就应该想到了。” 　　只见慧寂先是瞥了一眼仍旧保持沉默的灵祐禅师，然后才缓缓把目光投向前方的丹辰子。 　　“我在‘未来’看到的那些修行者，其实都是你一个人吧！” 　　用肯定的语气说出疑问的句式，慧寂一点都不怀疑自己的猜测。 　　“没错！正是贫道！” 　　蓦然转身直面慧寂，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自己身份的丹辰子如此答道。 　　“看来我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你这是上山根本就不是来找我师父叙旧的。” 　　心下了然的慧寂继续沉声问着，心中却已然明悟，对方为什么能够一眼就看穿自己的底细了。 　　归葬一脉是道家罕见的秘传分支。 　　每一任传人都不会超过一掌之数，并且每一位都有着强大的神通与近乎不死的能力。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的每一任传人都是天赋异禀之辈，而是因为归葬一脉有着一种极其神秘的禁术——归葬图录。 　　这是一种专门修行分身之法的秘术。 　　因此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归葬一脉又被戏称为“化身一脉”。 　　由于拥有诸多的化身，所以这一脉的修行者往往不单单修行一种神通，而是每一尊化身都会修行一种不同的秘法。 　　身为其中佼佼者的丹辰子更是精通万种秘法，是号称“万法皆吾”的道家大神通者。 　　所以，这样的人物能够一眼看穿自己修行了无漏神通，倒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 　　…………………………………………………………………………………………………… 　　“叙旧？看来师侄似乎对我还不算太了解。” 　　“因为老道今天既是来叙旧之外，也是来报仇的。” 　　伴随着丹辰子的话音落下，数个与他相似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了同庆寺内，并且一种诡异阵法将灵祐禅师与慧寂和尚团团围住。 　　——归葬秘法·身外化身！ 　　这不是神秘简陋的幻术，亦不是元神出窍的分身，而是每一个都与本尊有着同等级力量的身外化身。 　　理论上来说，这里的每一个化身都是修炼者的一条性命。 　　因此只要化身不死，丹辰子就有无数次卷土重来的机会。 　　在十七年前，丹辰子就是凭借着这手出神入化的化身之术，成功在天劫之下死里逃生、成就不灭元神。 　　丹辰子至今都记得，当自己历劫归来，想要与灵祐分享自己的喜悦之时。 　　得到的却是灵祐横扫终南山所有道派，意图强行将道观寺庙的土地收归中央的狂举。 　　最关键的是，不仅道家的世俗势力在这个过程中深受打击，就连各派系的秘法亦被司天台趁机盗取了不少，直接导致不少派系的衰落。 　　原本就人丁稀少的归葬一脉更是就此销声匿迹，彻底沦为不再显世的隐宗门派。 　　“灵祐狂僧！” 　　“或许你不记得你自己当初横扫道派的威武，但我可一直记得我归葬一脉消亡的仇恨！” 　　经过这十七年的修行，丹辰子的身外化身之术早就步入了化境。 　　只待破除最后一道心魔屏障，便可以进入那畅游天地、无处不在的阳神之境了。 　　阳神——那可是限制了无数修行者的天人界限。 　　唯有突破那一步，修行者才能真正有资格称被得为陆地神仙，长生久视。 　　而如今的丹辰子，离那最后一步就只差临门一脚了——二十年前乱道变法的狂僧就是他最后的一脚。 　　“贫道这一生向来是恩怨分明。” 　　“既然如今你连反驳都不想反驳我了，那你我之间便只剩下仇恨了！” 　　事实上，自从得知灵祐禅师被国师赵归真破了心轮、捣毁金身，丹辰子就一直在努力寻找他的踪迹。 　　这一方面固然是想确定灵祐禅师是否还活着，另一方也是为了有早一日能够亲自雪恨报仇、化解自己的心魔。 　　快意恩仇、情怨分明向来都是丹辰子的标签，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 　　汹！ 　　在听完丹辰子放的狠话之后，行动果决的慧寂当即一掌狠狠的砸向了对方的胸膛。 　　肃——轰！ 　　金色的佛光伴着若隐若现的梵音，直接把整个禅房都炸穿，发出巨大的爆炸与轰鸣之声。 　　还在前殿烧香拜佛的香客们只听后院猛然传出阵爆破，数十位长相相似的老者赫然凭空出现在了寺庙的上空。 　　“小辈！你今天可护不住这狂僧！” 　　内结小无相阵、外衔都天大阵…… 　　同时有双重阵法加持的丹辰子，几乎毫发无伤的就挡下了慧寂的突然一击。 　　“为了这一天，老道准备了足足十七年！” 　　组成小无相阵的几位丹辰子身形变幻、诡异莫测，犹如幻象般介于有无之间，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凌厉的气场。 　　而外面布下都天大阵的丹辰子们则念咒、结印，搅动着天地间原本平静的浩然元气。 　　轰隆隆…… 　　须臾之间，原本晴空万里的沩山变得阴云密布，漫天的雷霆频繁在逐渐汇聚的云层中闪烁。 　　在这个过程中，构成大阵的丹辰子的数量还在不断的增加。 　　并且很快就增长到了数百之数，将所有可能通往山下的道路通通截断了。 　　——小无相阵·都天大阵！ 　　万众一心、结阵护法…… 　　这原本是需要多位修行者相互熟悉、演练才能形成的一种战斗方式。 　　哪怕在以默契、纪律著称的钦天监中，能有十二位道友一起结阵御敌就已经算是一种非常奢侈的战斗规模了。 　　再多的话，不说个人的默契和配合问题。 　　单单就是财大气粗的钦天监，也没那么多修炼同一法门的修行者啊！ 　　然而，现在的丹辰子却仅凭自己二十年来炼就的化身，就布下一个足足数百人规模的庞大阵法，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万法同流”。 　　不仅如此，丹辰子还根据都天大阵的不同需求，让不同的化身修炼了各种互补的秘法，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数量”的优势。 　　最关键的是，由于这些化身在本质上都是丹辰子一个人的原因，所以这个双重大阵也没有所谓的“阵眼”之说。 　　或者说，丹辰子的所有化身都有着“阵眼”的作用。 　　除非能够杀死他的所有化身，不然这座双重大阵就不可能因为缺人而崩溃。 　　而另一边，慧寂在这些化身现身之后也认出了他们的来历。 　　果然就和慧寂预料的一样，这样貌迥异的化身就是自己通过“漏尽通”看到的那些围攻同庆寺的修行者们。 第十七章 如来法相、释迦再临 　　“阿弥陀佛！” 　　望着那数量越来越多的化身，饶是一贯天不怕地不怕慧寂也忍不住诵念了一声佛号。 　　每一具化身都精通一种法门，有多少化身就擅长多少种秘术…… 　　这就是二十年前名满天下、号称“万法皆吾”的丹辰子，其实力与底蕴的确不是自己这等后起之辈所能想象的。 　　慧寂只是一眼扫去便可以确定，丹辰子的这些化身中不单单有修行道家秘术的化身，同样还有修行了佛家之法的化身。 　　“所以说，师父你说你当干嘛要传他这么多神通呢？”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望着漫天丹辰子中某位正在散发菩提佛光的化身，慧寂不禁双手合十的抱怨一句。 　　菩提佛光是灵佑禅师的独家法门，慧寂敢肯定那绝对是自家师父教给对方的。 　　“唉！因果轮回，一切皆是孽缘。” 　　轻轻的叹了口气，灵祐禅师根本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和曾经的兄弟兵戎相见，一时间万般思绪涌上心头。 　　“我猜到会有仇家想要来杀我，却万万没想到来的居然会是他。” 　　灵祐禅师与丹辰子交谈甚欢的情形可不是假的，他是真没想到自己曾经的兄弟会想要杀掉自己。 　　哪怕直到现在，灵祐禅师都不愿意相信丹辰子是来杀自己的。 　　但是看着丹辰子化身们布下的天罗地网，灵祐禅师就算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年的狂妄或许的确伤害到了很多人。 　　“老头子，现在可不是沮丧的时候。” 　　没好气的瞪了灵祐禅师一眼，心高气傲的慧寂在面对这天罗地网般的双重阵法，却由然生出了一股桀骜的情绪。 　　“丹辰子想要伤害到你，还得先过过我这一关才行！” 　　话音未落，双手合十的慧寂骤然向前踏出一步，同时嘴里也诵念出一声响彻整个沩山的佛号。 　　“阿弥陀佛！” 　　于是，在丹辰子、灵祐禅师、乃至于所有还停留在同庆寺的香客们的注视下，慧寂脚下凭空生出一朵金莲。 　　呼！ 　　只见那朵金莲见风便长，缓缓将慧寂托到了半空中，尽显神圣与威严之色。 　　同时，一尊巨大的金身佛陀亦迅速由虚到实、从无到有迅速凝结，很快就出现在了漫天的雷云之下。 　　而在那尊巨大佛陀的身后，则是十万诸佛口吐真言、脚踏莲花的万界法相，映衬的沩山就宛如一片真正的极乐净土上一样。 　　——菩提佛光·极乐净土！ 　　金身无漏、万法难侵…… 　　这正是慧寂破戒重修之后，从无数藏经秘典中悟出的金身法相。 　　比之灵祐禅师的琉璃金身，慧寂的无漏金身明显更胜一筹。 　　不仅具备了完整的九十六圆相、诸天神佛法相，就连自身的金身也因为融入了无漏神通而破绽全无。 　　“丹辰子，小僧今天就在这里代替家师领教一下你的神通了！” 　　“漏尽通”乃佛家五眼六神通的最后一种神通，也是无数佛道修行者所祈求的无上境界。 　　“漏”乃八识所生的烦恼之根，唯有八识通慧、烦恼尽除之人，方能证得漏尽智、恼尽除、得解脱、威德具足的境界。 　　不过，慧寂显然不是以正常手段修成的“漏尽神通”。 　　不然他现在就已经是真正的佛陀化身，而非刚刚证得“阿罗汉果”的漏尽者了。 　　饶是如此，面对慧寂那近乎实质化的如来法相，一般的修行者恐怕在正式战斗开始之前，就已经被这威武的场面给吓破了胆。 　　毕竟证得罗汉、菩萨的佛道修行者很多，但敢像慧寂这样用“如来”作为自己法相金身的实在不多。 　　尤其是在配合着算无遗漏的“漏尽通”，显化佛陀法相的慧寂就如同真正的如来降世一般，一出手便是万千变化的集大成者。 　　砰！砰！砰！ 　　每一次出手都是十方诸佛力量的总汇，每一次低吟都是三世如来的梵音…… 　　金身、法相、武道、神通再不分彼此，以一种臻至化境的状态完美呈现在了慧寂显化的佛陀法相手中。 　　“千般恩怨，万般因果。有我在此，今朝了尽！” 　　明明是威严宝气的如来法相，可慧寂化身的佛陀却一点都没有如来法相应有的慈悲。 　　出手果决、下手之狠辣丝甚至不逊色于任何以“战斗”著称的明王化身。 　　…………………………………………………………………………………………………… 　　“哈哈哈，好魄力！” 　　见此情形，构成大阵的丹辰子化身们却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没想到曾经的狂僧失去了魄力，他的弟子倒是继承了他的狂妄！” 　　伴随着丹辰子那张狂的大笑，数百名化身冲天而起，居然硬生生以阵法之力硬扛下了慧寂数记擎天巨掌。 　　轰！轰！轰！ 　　在一声声响彻整个云霄的爆炸声中，万界法相与双重大阵同时震荡了起来。 　　“只可惜你终究没有抵达天人之境，距离你师父曾经的境界差远了！” 　　在数百位化身异口同声的呼喊声中，阵法上空的乌云开始逆时针旋转，漫天的雷霆亦化作了落雷劈向山巅。 　　轰隆隆…… 　　霎时间，慧寂化身的金色法相被无数的闪电劈中，而那数尊结成小无相阵的化身更是趁此机会扑向了对方。 　　砰！ 　　双方的战斗普一交手，就产生了惊天动地的威能。 　　一方是以佛陀法相为核心，借用十方诸佛之力汇聚而来的极乐净土。 　　里面的一花一木皆是佛经禅理的显化，有着度化世间一切不忿之物的能力。 　　一方则是身外化身之术的巅峰修行者，以诸多化身结成都天大阵。 　　每一位化身的能力都可以和整体产生互补，堪称道家降妖伏魔之术的集大成之势。 　　某种程度上来说，两者之间的战斗已经算是天人界限下的巅峰之战了。 　　轰！ 　　雷霆在咆哮、山川在动摇…… 　　整个沩山都在两人的交战下颤抖，漫天的乌云更是那些骤然上升的气流，产生了不合时节的云雨。 　　哗啦啦…… 　　只是眨眼的功夫，密布的云气就化作了倾盆暴雨，并且还有逐渐向这个沩山蔓延的趋势。 第十八章 禁脔 　　几乎同一时间，何家堡中的何员外家里。 　　敏锐的裴文德突然感觉自己心脏一紧，本能的回首望了一眼山顶同庆寺的方向。 　　“这是……要下雨了？” 　　来自大地之下的龙脉正在微微颤抖，裴文德知道这事暴雨降临前的征兆，亦是山林对自己的警告。 　　可问题在于，裴文德在上午的时候都还没有这种感觉。 　　这股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令裴文德在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不安。 　　“嘶！” 　　就在这个时候，小青蛇似乎也感受到了即将来临的暴雨，悄然的从裴文德的衣领中冒出头来。 　　明明只是一声若有若无的嘶鸣声，裴文德却像是听懂的是对方在说什么一样，脸上的担忧瞬间变成了无奈。 　　“我真没看上赤狐，你这一路上已经问了不止一遍了。” 　　直接翻了个白眼，裴文德都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多少次解释这个问题了。 　　“我只是觉得这个何家堡有些古怪，所以让她先去外面打听打听消息，待会儿再和我们会和。” 　　“至于她为什么能看懂我的眼神？” 　　“这叫默契，懂吗？” 　　“就和我能听懂你说话一样！” 　　说到这，裴文德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然后才压低声音的问道。 　　“说起这种，我记得你不是会说人话的吗？” 　　“为什么从景繁镇回来之后就没见你开口了？” 　　“难道是因为只有在大蛇形态才能口吐人言吗？” 　　这次轮到小青蛇翻白眼了，对于裴文德的问题，它一个都不想回答。 　　就像对于裴文德的答案，它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一样。 　　毕竟裴文德或许没有自知之明，可小青蛇心里却一清二楚，这家伙似乎对所有的妖类都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说句不怎么光彩的话，小青蛇自己就是这种“吸引力”的俘虏之一，自然对裴文德这种天然的“魅力”十分警惕。 　　至于为什么警惕裴文德对其它妖物、尤其是女性妖物的吸引？ 　　小青蛇将之归结于自己的占有欲，身为山林的霸主、强大的蛇妖，自己看中的禁脔哪容得了其它妖物的窥视？ 　　…………………………………………………………………………………………………… 　　“老爷，这就是我从同庆寺请来的法师。” 　　就在小青蛇拒绝回答裴文德的问题时，之前跑去找何员外的何管家也终于回来了。 　　吱呀……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开门声，只见一个身穿锦服、腰佩玉璧的何员外在仆人们的引导下，出现在了大门里侧。 　　这位何员外显然已经在里面恭候多时了，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反应过来，而且还亲自出门迎接。 　　“大师，您终于……” 　　然而在看到裴文德的一瞬间，何员外眼中的喜色还未褪去就变成了愕然的神色。 　　因为在这间并不算大的大厅中央，一眼就能看到大厅的所有人。 　　所以何员外十分肯定，在场除了裴文德之外，就再没有其它外人了。 　　换而言之，眼前这个年轻的不像话、还背刀负弓，一副猎户打扮的少年就是管家口中的“法师”。 　　“呃，请问小法师您？” 　　很明显看出了何员外前后态度的转变，裴文德倒也没对此表现出什么明显的情绪。 　　毕竟自己一副少年人的模样，确实不像是那种能够驱邪作法的大师，更何况自己也确实不懂什么驱邪作法的仪式。 　　嗯，如果“打死鬼怪”也算是驱邪的话，那可以就是裴文德唯一擅长的“驱邪仪式”了。 　　“您可以叫我裴文德，是灵祐禅师的弟子。” 　　微微拱手作揖，见到来者如此年轻的何员外只是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表面上却再没流露出什么轻视的情绪了。 　　“原来是灵祐禅师的高徒，久仰久仰！” 　　颔首示意了一下，裴文德并没有因为何员外的话而改变自己想法的打算。 　　“就不用先客套了，先带我去看看您的儿子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把目光投向了一旁尴尬的何管家。 　　连自己都能看得出何员外对自己的不认可，身为当事人之一的何管家没理由看不出来。 　　好在也不知道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还是何管家在这个家里有着足够的威信…… 　　何员外对于裴文德提出要见自己儿子的事情，倒也没有进行过多的阻止，只是依稀从表情中仍然可以看出他不信任裴文德。 　　“法师这边请，我们家小郎君正在内屋休息。” 　　丝毫不敢怠慢的连忙上前带路，何管家的表现可比一旁的何员外敬业多了。 　　见状，裴文德也懒得理会何员外的轻蔑，当下便跟上何管家的步伐朝着内屋走去。 　　裴文德又不是那种招摇撞骗的家伙，他对于讨好自己的雇主没有任何兴趣。 　　说句不怎么好听的话，只要自己真的展现出了能够驱邪的能力，表现的最热情的也是他们。 　　【不过，这个家的关系好像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一点。】 　　不动声色的转了转眼珠子，紧紧跟在何管家身后的裴文德若有所思的思考了起来。 　　尽管对外说是员外之家，但这个家里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仆人。 　　除了一个何管家之外，裴文德这一路上就只看到一个开门的门童。 　　这明显不符合常理，最起码裴文德没看到过这么“人员稀少”的员外之家，似乎就连想要在这里借宿的亲戚族人都没有一个。 　　在这个重视宗族宗亲的年代，凡是有钱人家就算不雇佣一、两个仆人，肯定也少不了前来帮衬的亲戚族人。 　　特别是在何家堡这种地方，就算是看在同族宗亲的面上，何员外好歹也该找两个族人帮衬一下才对。 　　【难道说因为‘中邪’的缘故，何员外一家已经和何家堡彻底闹翻了？】 　　【这么想来，之前进村时的那种‘排斥’倒也说得通了。】 　　而且何员外的表现也有点耐人寻味，比起自家儿子的状况，他好像更加看重何管家的意见。 　　反观何管家，倒像是真的把和家少爷当成自己亲儿子一样。 　　无论是行动还是神情中都能看出他对何钦锋的担忧。 第十九章 阴风阵阵的房子 　　并没有花多长时间，裴文德就跟着何管家来到了内院深处。 　　这是个一看就知道经过精心布置的院子，外面是两棵大树与满庭的花草，而且正中央还用两个小池子做了个简易的人工瀑布。 　　单从这间院落的布置来看，就能看出生活在这里的人肯定是一个很享受生活的人。 　　“您好，您就是来自同庆寺的‘法师’吧！” 　　正当裴文德惊讶于这间与外院不符的庭院时，早已等候多时的何夫人立马从旁边的过道走出，然后一脸悲伤的握住了他的手哀求道。 　　“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儿子，他还年轻，不应该遭受这样的苦难！” 　　看着满脸写着哀求与悲伤的何夫人，裴文德先是一愣，随即便一脸郑重的点了点头。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一定会尽力的。” 　　裴文德并没有把话说的太满，毕竟他到现在都还不清楚何钦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但这并不妨碍裴文德安慰这位悲伤过度的母亲，因为他从何夫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何员外没有的真情流露。 　　也直到这个时候，裴文德猛然惊觉自己刚刚忽略了什么——他并没有在何员外的身上察觉到过度悲伤的情绪。 　　尽管这么说可能有点对不起何员外。 　　但裴文德对自身的感知能力还是挺有信心的，他并不觉得何员外是因为性格内敛才没有情绪外露。 　　【但他好像的确把他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明明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悲伤，却又的确在尽心竭力的救治自己的儿子，何员外的表现在裴文德看来实在是太过奇怪了。 　　“嘶！” 　　就在裴文德思考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的时候，小青蛇的嘶鸣声却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被小青蛇这么一提醒，裴文德瞬间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他这才意识到，现在好像不是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 　　无论何员外一家有什么异样的地方，那都只是他们的家事。 　　比起单纯的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裴文德现在最重要的是看看那位据说“中邪”了的何钦锋。 　　“夫人，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还是去先看看您的儿子吧！” 　　思及至此，裴文德单刀直入的向何夫人说道。 　　“没问题，这个肯定没问题！” 　　闻言，何夫人好像也察觉到自己现在有些失态，连忙松开裴文德的手臂，然后直接上前推开了自己儿子的房门。 　　吱呀！ 　　又是一阵令人牙酸的开门声响起，裴文德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一阵阴风顿时从屋内吹出。 　　身具纯阳之力、浑身气血充沛的裴文德立马打了个冷颤，一股令人寒毛耸立的毛骨悚然之感瞬间涌上心头。 　　“看来是真的中邪了。” 　　神色凝重的望向了那扇打开的房门，裴文德当机立断的大步向前。 　　然后在何管家与何夫人诧异的眼神中，只见裴文德一把拽住二人，迅速将他们从门口拉开。 　　“法师？” 　　“怎么了？” 　　直到被裴文德护在身后，终于回过神来的何管家与何夫人这才小声的问道。 　　“您儿子的确中邪了，而且看样子情况还挺严重的。” 　　并没有隐瞒自己感觉到的情况，裴文德继续凝视着那间阴森、昏暗的房间，并且向何夫人提出了一个要求。 　　“接下来我要和您儿子单独相处一段时间，你们能不能先在外面呆着。” 　　在这里，裴文德虽然用的是疑问的句式，但话里话外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语气。 　　既然已经确定这家是真的有邪祟存在，那裴文德自然不会再像之前那么松懈。 　　为了保证这家人接下来的安全，裴文德需要单独观察何钦锋一段时间，用以确定对方的危险性。 　　毕竟裴文德对自己的“破坏力”还是心里有数的。 　　万一真的和被邪祟附身的何钦锋打起来，这间房子肯定是保不住了。 　　因此哪怕为了不波及旁观者，裴文德也必须完成清场才行。 　　“这……” 　　明显的迟疑了一下，何夫人看着面色凝重的裴文德，内心不禁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夫人，还是让法师单独进行驱邪吧。” 　　反观同样心急如焚的何管家，却比何夫人更加分得清事情的严重性，当下便凑在对方耳边小声的说道。 　　“可是……” 　　脸上露出了犹豫的表情，何夫人刚想继续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何员外的声音忽然从她身后传来。 　　“让他单独进去吧！” 　　沉稳的声音一如之前那般冷静，只见何员外站在不远处的走廊尽头，看着自家夫人强调道。 　　“事已至此，不管结果怎么样，这都是在救锋儿。” 　　…………………………………………………………………………………………………… 　　【这一家人果然有猫腻。】 　　微微挑了一下眉头，裴文德看着在何员外出现后就老老实实退开的何夫人，心里如此嘀咕着。 　　【就是不知道和他们儿子‘中邪’有没有关系。】 　　经历了这么多事件，裴文德好歹也算是半个专家了。 　　所以他十分清楚，“邪祟”这种东西并不会平白无故的出现的。 　　厉鬼、恶怪、妖魔…… 　　无论是何种意义的“邪祟”，其出现必然有其源头。 　　特别是在意识到何员外夫妇有意隐瞒了什么的情况下，裴文德觉得他们的儿子会“中邪”，或许并不是什么偶然事件。 　　【算了，还是先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再说吧。】 　　悄悄的叹了口气，裴文德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变了不少了。 　　不单单只是修为与道行的提升，驱邪除魔的经验，还有这种对世事的敏锐洞察。 　　“小青，待会记得帮我兜底。” 　　轻声的与藏在衣领中的小青蛇叮嘱了一句后，裴文德猛然深吸一口气，直接一脚跨进了那扇已然打开的大门。 　　呼！ 　　瞬息之间，阵阵阴风拂面吹来。 　　对阴气极为敏感的裴文德感觉，自己好像在这一刻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冰窖之中。 　　常人根本无法察觉的阴冷之气，对此刻裴文德而言就像是大夏天刮起了腊月的寒风，冰冷而彻骨。 第二十章 大孔雀明王咒！ 　　“这么寒冷的阴气，看来这些的‘邪祟’应该没那么容易对付。” 　　习惯性的嘟囔了一句，进入房间之后的裴文德只是轻轻的扫了一眼，便把目光投向了那个浑身包裹在床单中的身影。 　　在这间诡异阴凉的房间中，那个把自己浑身紧紧包裹着的人影却在不断的流着汗珠，显得与整个房间格格不入。 　　因为那些从额头上流落的汗珠不仅打湿了头发和眉鬓，就连那床厚厚的被子上也满是汗珠与汗臭。 　　裴文德一时间甚至分不清对方究竟是男是女，只能依稀看到他那双被乱发覆盖的浑浊双眼，以及双眼中透露出的混乱与迷茫。 　　“何钦锋？” 　　试探性的向前迈出一步，裴文德警惕的注视着那个宛如疯子一般的人物，内心丝毫不敢有任何的松懈。 　　因为裴文德还记得何管家在同庆寺时说的那些话，何钦锋现在只有在黄昏时分才是清醒的。 　　并且在何管家的描述中，何钦锋现在的身体貌似正在发生着某种异变，一点点的逐渐腐烂、变成真正的怪物。 　　“……” 　　就和裴文德想象中的一样，何钦锋根本一点点应答的意思，只是木讷的转动着自己那双浑浊的眼球，宛如一具失了魂的人偶一般。 　　好在裴文德对此也早有准备，反手便从自己背后抽出狗腿刀，然后小心翼翼的接近对方。 　　“好臭……” 　　只是越接近何钦锋，裴文德就越能感受到一股恶臭从对方身上传来。 　　那绝不单单只是汗臭那么简单，更有一股好像血肉腐烂一样的恶臭，深深的被那床厚实的棉被给裹住。 　　特别是对裴文德这种感官敏锐的人来说，那种恶臭绝对不逊色于任何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何钦锋？” 　　在确定何钦锋并没有理会自己之后，裴文德索性用力一掀，直接用狗腿刀挑飞了对方身上的那床棉被。 　　霎时间，惊人的恶臭从棉被中传出，同时飞出来的还有一大群嗡嗡作响的苍蝇。 　　“唔……” 　　直到这个时候，何钦锋才僵硬的转动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目光久久的停留在了裴文德的身上。 　　“这……” 　　见状，裴文德的瞳孔不自觉的紧缩了一下。 　　因为他终于看清楚了何钦锋现在的状态——一种完全不似人的状况。 　　就像何管家说的那样，何钦锋现在的肉体已经高度腐败。 　　各种脓疮血水不断的从他身体各处流出，就算是衣服也没办法完全遮掩住。 　　相反，由于被脓疮血水不断浸泡，何钦锋身上衣物已然散发的惊人的恶臭，令人看一眼都不自觉的感到反胃。 　　饶是裴文德这种见多了各种恶鬼邪物，SAN值得到了惊人提升的人，在初次见到对方这副鬼样子的时候也差点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毕竟何钦锋与那些恶鬼邪物不同，他现在还是人类，一个有血有肉、却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人类。 　　“凝……儿？” 　　眼看情况又要陷入僵持之际，浑身腐烂的何钦锋却艰难的张了张嘴，用一种压抑且沙哑的声音开口了。 　　“你是……凝儿？” 　　浑浊的双眼似乎已经失去了正常人类的视觉，何钦锋近乎吃喃的低声呼唤着。 　　“我不是你口中的‘凝儿’，我是来救你的人。” 　　在确定何钦锋还具备人类意识之后，裴文德当下也顾不得对方身上的那种恶心，便打算上前看看他的具体情况再说。 　　噗…… 　　只是还不等裴文德正式接近，何钦锋脑门上的一个脓包突然炸裂，并且溅出一道深绿色的脓液。 　　“什么？” 　　本能的一个侧身闪躲了一下，然后裴文德就看到那团脓液在床沿边上腐蚀出了一个大洞。 　　滋滋滋…… 　　伴随着一阵阵恶心的腐臭之气，木质的床板以一种诡异的形式被腐蚀、扭曲，直至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这……” 　　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裴文德无比庆幸自己没有被这团脓液给溅射到。 　　不然，裴文德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被这堪比强酸的液体腐蚀。 　　就像他不认为，浑身孕育出如此剧毒之物的何钦锋还是正常人一样。 　　“凝儿……” 　　然而何钦锋就像完全不知道自己所造成的伤害一样，依旧在低声的吃喃着。 　　在他一声声重复、沙哑的低喃声中，更多的脓包在不断的破裂、溢出，流到了床榻与被单之上。 　　“咦？” 　　裴文德突然目光一转，突然发现那床被何钦锋裹在身上的被单居然没有被这种液体给腐蚀。 　　或者更确切地说，除了何钦锋的身体与床榻之外，周围的其它东西都没有被那种粘稠的脓液给腐蚀。 　　“嘶！” 　　就在裴文德思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小青蛇适时的探出头来，看向了那个还在低喃着的何钦锋。 　　在这个人类身上，小青蛇感受到了一种淡淡的妖气。 　　那并不是什么纯粹的妖怪之气，反而有点像妖怪死后残留下来的气息。 　　“妖怪死后留下的气息？” 　　很明显听懂了小青蛇的这声嘶鸣，裴文德不由得眯起了双眼，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算了，先不管他到底遭遇了什么，还是先救人再说。” 　　思索片刻之后，裴文德还是决定先救命，再搞清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既然不是单纯的中邪，那么单纯的‘清心咒’肯定也没用。” 　　“好在我这段时间也学了不少其它的驱邪手段，不然还真没办法把你救回来。” 　　只见裴文德一边说着，一边单手结成驱邪法印，一股实质化的纯阳真火随之在其掌中燃烧了起来。 　　“唵！摩由啰！讫兰帝！娑婆诃！” 　　轻声诵念着不久前才刚刚学会的孔雀明王咒，裴文德掌中的那团纯阳真火竟发出了孔雀般的鸣叫之声。 　　“啊！” 　　下一刻，原本还还神志不清的何钦锋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声。 　　在炙热的纯阳真火的灼烧之下，何钦锋身体表面的那些脓疮血水就像是碰上了克星一般，开始迅速的融化、消弭。 　　连带着房间内的也开始逐渐回升，再没有此前那种鬼屋般的阴森。 　　——大孔雀明王咒！ 第二十一章 人面疮 　　“锋儿！” 　　正在庭院外紧张等待着的何员外一家自然听到何钦锋那凄惨的叫声，何夫人更是不顾一切的就想要冲进去。 　　“你真的想害死锋儿吗？！” 　　电光火石之间，面目严肃何员外及时拉住了自己的妻子，并且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语气呵斥道。 　　“别忘了，锋儿会沦落到今天这种下场，你的溺爱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听到何员外这么说，何夫人先是一愣，然后本能的反驳道。 　　“还不是因为你执意要让那只狐狸精……” 　　话音还未落下，何员外当下一记耳光狠狠的扇在了何夫人的脸上。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整个庭院中回荡，一旁的何管家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直接给吓懵了。 　　“闭嘴！如果你还想救锋儿的话，就不要在这胡言乱语了！” 　　说罢，何员外直接命令何管家将何夫人带下去。 　　“在裴文德离开之前，我不希望再看到她出现在我面前。” 　　无奈之下，欲言又止的何管家最终只能搀扶着满脸不可置信的何夫人，缓缓离开了这间庭院。 　　“……” 　　目送着管家与妻子离去的背影，直到他们二人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何员外神色中的肃穆瞬间变成了落寞。 　　“唉！” 　　深深的叹了口气，何员外转而又把目光投向了房间的大门，听着从里面传来的凄惨叫声。 　　“锋儿，别怪爹狠心，这或许是唯一能救你的办法了。” 　　嘴里轻声的咛喃着，何员外在这一刻终于放下了心中所有的戒备，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心疼和软弱了起来。 　　在邀请了诸多法师、大夫医治无果之后，何员外在心里其实早就已经放弃了治好何钦锋的想法。 　　这也是何员外之前没有表现出太多热情的原因，他早就已经听天由命了。 　　可是在听到何钦锋的惨叫声后，何员外内心本已熄灭的希望之火却又再次被点燃了起来。 　　因为在这之前，无论发生了什么，何钦锋都没有表现的像现在这样像“人”——哪怕只是像人一样的惨叫。 　　这说明，何管家这次请来的“小法师”的的确确有着与众不同的能力。 　　…………………………………………………………………………………………………… 　　吱呀！ 　　当何钦锋的惨叫逐渐停止之后，原本被关闭着的大门再次被缓缓推开。 　　只见一脸淡定的裴文德重新跨出大门，看向了不远处仅剩下的何员外。 　　“小法师，我儿怎么样了？” 　　此情此景之下，何员外也顾不得矜持太多，立马大步流星的冲到裴文德面前紧张的问道。 　　“还行，他身体的邪气暂时已经被驱除，可身上的伤势在短时间内是没办法痊愈的。” 　　说到这，裴文德的语气稍微迟疑一下，然后才说道。 　　“你叫你夫人和管家准备一些治疗外伤的金疮药，趁着他还没醒给他上上。” 　　“这样也许不能够让他的容貌就完全恢复，但却能够最大限度减轻他的后遗症。” 　　裴文德说的是实话，就何钦锋那浑身腐烂的伤势，能够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就已经很不错了，毁容和残疾几乎是必然的。 　　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社会，何钦锋的容貌也不可能恢复到中邪前的状态。 　　“谢谢小法师了，我马上就安排！” 　　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的何员外哪怕顾得了这么多。 　　自家儿子能够保住一条性命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其它的他也不强求太多。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向你咨询一下。” 　　在等到何员外安排好接下来的事宜之后，裴文德又再次开口了。 　　“小法师，您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的尽管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一次，何员外再无之前的“冷淡”，而是十分热情的迅速接过话题保证道。 　　“那就好，那我就直问了，何员外您听说过‘人面疮’吗？” 　　裴文德此言一出，刚刚还做出保证的何员外顿时陷入了沉默，脸色亦不自觉的微变了一下。 　　“看来你是知道的。” 　　并没有错过何员外那闪瞬即逝的微表情，懒得和对方装傻的裴文德开门见山的说道。 　　“那你也应该清楚，你儿子不是单纯的‘中邪’那么简单吧！” 　　用肯定的语气说出疑问的句式，裴文德可不打算浪费时间，他还要抓紧时间赶回同庆寺。 　　“小法师，我有点听不懂你的意思。” 　　犹豫了片刻，何员外最终还是选择了装傻。 　　“你儿子可不是中邪，他身上的那些东西是‘人面疮’。”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又想起了那个浑身脓疮的何钦锋。 　　在利用孔雀明王咒给对方驱除身上的邪气之后，裴文德才注意到对方身上的那些伤口远远不是脓疮那么简单。 　　在何钦锋的身上，一张张扭曲的人脸赫然长在他的胸口、腰背、甚至手臂和膝盖上。 　　那些脓疮就是人脸与身体排异所产生的东西。 　　在驱邪的过程中，那些人脸甚至像拥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发出惨叫与哀嚎。 　　哪怕直到最后，裴文德驱除的也仅仅只是何钦锋身上的邪气，对于那些已经和他融为一体的人脸毫无办法。 　　“如果你想彻底救治你的儿子的话，还是不要隐瞒的比较。” 　　说话间，裴文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再次问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对了，如果方便的话，顺便带我去见一趟‘凝儿’吧！” 　　看似只是不经意间的提及，裴文德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却格外注意何员外的表情变化。 　　裴文德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在何钦锋失去意识的时候都还执着的呼唤着的名字，或许就是揭开这一切“真相”的契机。 　　而事情的发展也果然不出裴文德的预料，在听到他提及“凝儿”这个名字的时候，何员外的表情骤然大变。 　　“你……” 　　再也没有之前那种佯装肃穆的自然，何员外一脸骇然的看着淡定无比的裴文德，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了。 第二十二章 寄生人体的鬼物 　　“我知道我这么做可能有些多管闲事……” 　　“但我想你既然同意让何管家上同庆寺，那肯定就已经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了吧。” 　　按照一般的流程，法师们在给何钦锋驱完邪之后，他们的任务其实就已经完成了。 　　奈何裴文德并不是一般的法师，同庆寺也从来都不是什么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盈利机构。 　　无论这次下山的是谁，都绝对不可能放过造成这次中邪事件的“源头”。 　　事实上，这也是何员外一家直到最后实在是没办法的情况下，才让何管家上山去同庆寺求助的原因。 　　“况且我如果没看错的话，这间房子其实不是你儿子的房间吧？” 　　裴文德可不是空口说白话，早在刚开始一进入这间房子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间房子不可能是何钦锋的房间的事实。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间房子不单单只是何钦锋一个人的房间。 　　那些被收拾过但却仍旧保留的梳妆台与胭脂水粉，明显属于女性才能用到的东西。 　　裴文德不否认这个时代有很多男性也用这玩意儿。 　　可结合何钦锋哪怕中邪也依旧念念不忘的“凝儿”，他几乎能肯定何家还有一名未出现的女性成员。 　　那位女性成员大概率可能就是何钦锋的妻子，这个家里的女主人之一。 　　“小法师所言甚是。” 　　犹豫了半天，何员外终究还是开口说了实话。 　　因为他知道裴文德都这么说了，那就肯定会追查到底的。 　　“如果小法师真的想见凝儿的话，我带你去见她就是了。” 　　神色略显颓然的何员外望了一眼屋内的儿子，这才十分郑重地向裴文德说道。 　　“不过事情并非像小法师想象中的一样，你见到她就知道了……” 　　…………………………………………………………………………………………………… 　　何家堡外，某间农户的家中。 　　此前被裴文德派出去打探消息的赤狐，此刻正安稳的坐在这家农户的家中。 　　这家农户原本的主人则恭恭敬敬的站在他的面前，连带着他的妻儿老小亦十分恭敬的在外面看守着。 　　对于精通魅惑之术的赤狐来说，魅惑几个凡人根本就不在话下。 　　毕竟普通的凡人可不是慧寂、裴文德那样的怪胎，根本无法抵御狐妖鬼怪的魅惑之术。 　　毫不夸张的自夸一句，赤狐觉得就算是一般的修行者，都不一定能够摆脱自己魅惑之术的控制。 　　赤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别的不敢保证，但赖以生存的魅惑与逃命之术她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你说，何钦锋不是第一个‘中邪’的人是怎么回事？” 　　颇为惊讶的看着自己眼前的农夫，原本并不抱太大希望的赤狐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是的，何钦锋并不是第一个中邪的人……” 　　面目呆滞的农夫轻声的说着，受制于魅惑之术的他几乎毫无保留的就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第一个中邪的人是何钦锋的妻子——浅野宁子。” 　　微微眯起双眼，赤狐并没有打断农夫的讲述，而是牢牢记下了“浅野宁子”这个明显不是唐朝人的名字。 　　“浅野宁子是来自东瀛日本的一位女性，听说是因为受难才流落至此的。” 　　“在被何家救治之后，她就与何钦锋互生情愫，然后成为了何家的媳妇。” 　　说到这里的时候，哪怕是被魅惑之术控制着的农夫，语气中也透露出了罕见的羡慕与愤恨。 　　羡慕是因为浅野宁子的确很漂亮，何钦锋那小子是走了何等的狗屎运，才能够迎娶如此美貌的女子为妻。 　　愤恨着是因为正是由于浅野宁子的到来，才打破了何家堡原本的宁静，让邪祟出现在了村镇之中。 　　“说重点，浅野宁子她是怎么中邪的。” 　　赤狐并不想知道一个农户的心理历程，她更关心的是浅野宁子是什么时候中邪的，又是怎样中邪的。 　　“她是怎么中邪的，我并不知道。” 　　被赤狐这么一打断，精神受控的农户顿时面露惶恐的继续往下解释道。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村子里开始莫名其妙的死人，而且死的都是女性……” 　　“首先死亡的只是一些村外的流民，然后是偶尔途经这里的游商家眷，最后甚至就连我们何家堡的人都开始死亡了……” 　　“而且这些人的死相极其凄惨，每一位死者都会丢失自己的一部分五官。” 　　“眼睛、鼻子、舌头、耳朵、面皮、甚至头骨……” 　　“于是村里的老人便说，这绝对不可能是人类做出的事情，而是有邪祟潜伏进了我们的村子。” 　　“身为唯一的外人，浅野宁子第一个成为了怀疑对象。” 　　“然后根据我们随后的调查发现，浅野宁子的确带来了邪祟——人面疮……” 　　“根据一位路过的无名法师的说法，这是一种寄生在人体身上的特殊鬼怪。” 　　“平日里它们会隐藏在宿主的身上，然后一到夜晚就会悄悄溜出来杀人，并且掠夺那些被杀者的一部分五官，让自己变得更加漂亮和美丽。” 　　“我们当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那位无名法师帮助下将其封印。” 　　言辞中，农夫流露出了罕见的恐惧。 　　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就是被魅惑之术精神控制也无法摆脱的恐惧，可见当初的人面疮给他留下了何等恐怖的印象。 　　“只是令我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人面疮被封印之后，第二只人面疮居然出现了。” 　　闻言，哪怕没有经历过那一幕的赤狐也明白，这第二只人面疮毫无疑问是指的何钦锋。 　　如此一来，赤狐似乎也能明白为什么自己一行当初进村的时候，村民们会流露出恐惧的表情了。 　　因为如果人面疮真的会传染的话，稍有不慎就会是一场村毁人亡的危机。 　　相较之下，一心一意护着自己儿子的何员外，不管站在哪个角度都是村民们眼中当之无愧的“大恶人”。 　　估计也就摄于何员外的威信和威胁，村民们才没有像对付浅野宁子一样对付何钦锋。 　　“那么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被封印的第一只人面疮、或者说那位被称为‘浅野宁子’东瀛女子，她最后怎么样了？” 第二十三章 杀生亦是慈悲 　　何员外家中的后院，一个接近于马厩的小茅棚里。 　　“到了，就是这里了。” 　　顺着何员外的目光望去，裴文德并没有在马厩中发现什么异常，只能疑惑的再次转过头去。 　　“凝儿在这里？” 　　也难怪裴文德表现的如此困惑了，实在是这个马厩根本不像是可以住人的地方。 　　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干草堆根本藏不下任何人，而且裴文德也不相信这恶臭的环境是正常人能够常年呆下去。 　　“嘶！” 　　就在这时，对妖气最为敏感的小青蛇探出了头来，并且把目光久久的停留在马厩尽头的一个干草堆中。 　　“是的，凝儿就在这里。” 　　尽管有些惊讶于小青蛇的突然出现，但貌似见过大场面的何员外还是压下心中的惶恐，伸手指向了它目光汇聚的地方。 　　“凝儿……不，浅野宁子就在那堆草垛之中，而且她才是第一只人面疮的宿主。” 　　此言一出，内心已然有了某种预感的裴文德停顿一下，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异常的严肃了起来。 　　“……” 　　下一秒钟，只见裴文德二话不说的走上前去，然后猛然抽刀掀开那堆草垛。 　　哗啦…… 　　伴随着枯草掉落的声音，裴文德在那堆草垛的正中央，看到了一团血肉与枯草融合、宛如烂泥般的非人“血肉”。 　　“阿弥陀佛！” 　　再也忍不住低声诵念了一句佛号。 　　饶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裴文德，在乍一看到那团“血肉”的时候也瞬间心凉了下来。 　　因为那团面目全非的血肉赫然就是一个“人”。 　　一个浑身腐烂、扭曲，已经看不出一丁点人样的“人”。 　　十几张狰狞的面孔长在这个“人”的身上，并且每一张面孔都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般，正在努力的呼吸着空气。 　　只可惜，它们如此努力的呼吸着，却也只能勉强维系自己的生命。 　　“你们，还有没有一点点人性？！” 　　这还是小青蛇第一次见裴文德用如此压抑的愤怒语气说话。 　　那种被强压的怒火，比之前祸斗发动大地震、以图献祭整个潭州的时候，都不会逊色太多。 　　“到底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是在‘养鬼’吗？” 　　不需要再做什么细致观察，裴文德仅仅只是看着浅野宁子现在模样，便能感受到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 　　恶鬼是人死后一缕不散的执念或怨念所化。 　　因此执念、怨念越重，人死后变作厉鬼的可能性就越大。 　　裴文德想都不想都知道，承受了如此痛苦的浅野宁子一旦死亡，那绝对是不逊色于任何厉鬼的鬼王。 　　“养鬼？！” 　　猛然抬头看向了一脸愤怒的裴文德，何员外脸上的震惊一点都不似参假。 　　“难怪你儿子会变成那副鬼样子，她这样不报复你们家才真的是活见鬼了！” 　　还没死就拥有如此恐怖怨念，甚至能够将自身的人面疮分裂、繁殖出第二只来…… 　　裴文德简直不敢想象，受此非人折磨的浅野宁子一旦死亡，究竟会爆发何等可怕的仇恨。 　　“你是说……锋儿会变成现在这样子，是我们造成的？” 　　震惊、恍然、悔恨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何员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地上的人面疮却率先发出了怒吼声。 　　“啊！” 　　十几张面孔同时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那种夹杂着怨恨、愤怒的冲击，化作了实质的波浪掀翻了草堆。 　　汹！ 　　电光火石之间，裴文德一手结印、一手持刀，毫不犹豫的对上了那股实质化的怨念。 　　熊熊燃烧的金色烈焰在这一瞬间将裴文德彻底点燃，至刚至阳的纯阳真火则顺势化作一切邪物的克星，沿着狗腿刀狠狠劈下。 　　撕拉！ 　　刀势尽、伤口裂…… 　　早已今非昔比的裴文德仅此一击，便将嘶吼咆哮着的浅野宁子一分为二，令其身体表面那十多张人面疮不约而同的哀嚎了起来。 　　“阿弥陀佛！” 　　再次诵念了一声佛号，裴文德的脸上闪过一抹不忍。 　　手中的法印却毫不留情的抵在了浅野宁子那面目全非的额头上，意图用物理手段直接超度对方。 　　“人间并非净土，愿你来生不要再遭此厄难了！” 　　然而出乎裴文德预料的是，原本双目紧闭的浅野宁子却在这一刻睁开了眼睛。 　　不同于何钦锋的痴愚、癫狂，浅野宁子的眼中充满了祥和、宁静的意味，裴文德甚至从中看到了些许求死的意味。 　　【杀……了……我……】 　　一张一合的嘴巴明明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裴文德却仿佛听到了浅野宁子那充满感激的话语。 　　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对于浅野宁子来说简直是一种非人的折磨。 　　现在能有这么一个解脱的机会，浅野宁子发自内心的感激着裴文德——她已经不愿意苟活下去了。 　　——金刚伏魔印·大慈悲手！ 　　眼看一缕金色的佛光自裴文德掌中绽放，浅野宁子身上的人面疮却不肯就此放弃。 　　它们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好不容易才以如此卑微的状态活下来…… 　　人面疮们不愿意就此消失，哪怕是继续以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继续苟活下去！ 　　“啊！” 　　凄厉的哀嚎再次响起，只不过这一次，那团腐烂的如同肉泥般的身体开始迅速软化重组。 　　类似于几丁质、角质层一样的生物组织在肉体的表面硬化…… 　　原本想要抢夺身体控制权的人面疮齐心协力的驱动身体，意图让这团烂泥般的肉身再次活动起来…… 　　嘭！ 　　首先是那只肌肉骨骼异常扭曲的手臂隆起、挥出。 　　浅野宁子的身体在失去了本能的限制后，竟爆发出了最原始的恐怖力量，直接一拳将裴文德击退数步。 　　紧接着，十几张人面疮吐出充满了腐蚀性的脓液，分别从各个不同的方向将裴文德团团围住。 　　“纯阳真火！” 　　见状，在何钦锋那里见识过这些脓液可怕的裴文德哪会忽略它们。 　　当即放弃直接超度浅野宁子，转而借助纯阳真火中的至刚至阳之力全力防守。 　　嗤嗤！ 　　作为一切邪恶的克星，纯阳真火第一时间便将脓液燃烧殆尽。 　　只可惜，人面疮们却借此机会摆脱了裴文德的压制，以一种极其可怕的姿态重新站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劝人向善、替人解孽 　　“锋儿，你好点了没？” 　　在何管家的帮助下，何夫人一脸心疼的替何钦锋擦拭着身体的伤口。 　　“娘？” 　　木讷的抬起头来，似乎回复了些许神志何钦锋轻声的低喃着，言语间透露着些许的彷徨。 　　与已然彻底恶化的浅野宁子不同，何钦锋被人面疮附身的时间较短，那些邪物还没能彻底占据他的身体就被裴文德以佛法净化。 　　因此，何钦锋身上那些近似于人脸的创伤固然恐怖，却已经没有任何邪异的能力。 　　“娘在，娘在这！” 　　在听到自己儿子的呼唤后，正在替他擦拭伤口的何夫人连忙凑上前去捧起他的脸颊，既是伤心又是心疼的说道。 　　“你想说什么，娘都在这听着！” 　　仍旧呆呆的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何夫人，何钦锋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音量却不由得提高了几分。 　　“凝儿，我要凝儿……” 　　此言一出，何夫人沉默了下来。 　　不过这样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何管家不断的眼神示意之下，何夫人只得轻声的安抚着自己的儿子。 　　“没事，等你好了之后咱们就一起去凝儿，娘一定会帮你找到她的。” 　　只见何夫人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将何钦锋揽在怀中，只是她的脸色却不受控制地阴沉了下来。 　　姑且不说浅野宁子现在已经变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单单对方把人面疮传染给自己的儿子，何夫人就绝对不可能再让何钦锋去见她。 　　“夫人……” 　　站在一旁的何管家自然看到了何夫人的脸色变化，不由得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闭嘴！” 　　还不等何管家正式开口，脸色阴沉的何夫人便横着对方一眼，低声呵斥道。 　　“我要做什么不需要你教，现在最重要的是救锋儿。” 　　说到这里的时候，何夫人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缓声接着说道。 　　“我不管你和老爷之间有什么龌龊……” 　　“但锋儿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 　　“接下来你哪怕给我造，也要再造一个凝儿出来。” 　　看着眉宇之间散发着乖戾之色的何夫人，欲言又止的何管家终究还是没能开口。 　　“反正那东西不是还剩下一点吗？” 　　“去附近村子里找一个痴呆儿来，然后把她的容貌重塑成凝儿的样子。” 　　“对外就说是在山间找到了跌落山崖的凝儿，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至于村子里那些知道真相的老人……” 　　眼神中闪过一抹厉芒，何夫人没有再说什么，何管家却好像已经看到了一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茫然的低头看了一眼何钦锋，何管家的持续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 　　另一边，裴文德与人面疮的战斗还在继续。 　　嘭！嘭！嘭！ 　　宛如异形般匍匐在地，人面疮一次次的与裴文德硬碰硬，逼得他不得不暂时退出了这间狭小的马厩。 　　在面对仍旧是活人状态下的人面疮，裴文德以前无往不利的纯阳真火却并没有发挥出想象中的作用。 　　纯阳真火能够驱邪的确没错，对于一般的邪术也有着天然的克制属性，可那是建立在邪物本身拥有着极其强大的阴气的前提下的。 　　反观眼前这些人面疮，它们虽然是邪物，也散发出了淡淡的妖气。 　　可它们寄生的浅野宁子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体自然也有着活人该有的阳气。 　　在这种情况下，除非浅野宁子马上暴毙，不然纯阳真火对人面疮的杀伤力将大打折扣，可能还不如一般的火焰强力。 　　这毫无疑问打消了裴文德直接物理超度它们的想法。 　　甚至为了防止人面疮们趁机借助浅野宁子的怨念化作鬼王，裴文德还必须小心翼翼地化解、超度她心中的怨愤才行。 　　这比单纯的物理超度更加麻烦，却意料之外的更符合裴文德的想法与心意。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于是只见安裴文德一边和人面疮战斗、尽可能压制对方的暴走，一边用悲悯、怜惜的语气开始与浅野宁子对话。 　　“我知道我这么说可能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但你真的做放弃轮回的准备了吗？” 　　凡间之物一旦化作恶鬼，想要再度轮回转生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哪怕裴文德并不认为转世之后的自己还是自己，但还是不忍浅野宁子生前死后都遭受到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待遇。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我反正已经背负了一身罪孽，也不信轮回转世一说。” 　　“所以如果你有什么仇恨，我愿意帮你解决。” 　　一点都不顾及身后何员外那难看的脸色，裴文德的语气真挚而诚恳。 　　早在第一次接触鬼怪之后，裴文德心里就已经有了这种觉悟——在这个苦难的世道上，自己无力拯救所有人、也不可能拯救所有人。 　　但裴文德却愿意背负他们的罪孽，替他们完成救赎。 　　如果真的要下地狱的话，就让自己这个不信神、不信佛的人独自下地狱吧！ 　　劝人为善，固然可能背上“伪善”的罪名。 　　但要是这个世界连愿意劝人向善的人都没有了，那又与地狱何异呢？ 　　裴文德自认不是那种纯善到“痴傻”的主角，但也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世道彻底沦落，连最后一丁点的道德与善良都保留不下去。 　　“嗬……嗬……” 　　似乎是被裴文德表现出的坚定所打动，一心求死的浅野宁子第一次发出了声音。 　　连带着她身上的那些人面疮亦有所触动，不由得暂缓了那如同野兽般的疯狂攻势，那些癫狂、绝望的眼神中纷纷恢复了些许的人性与理智。 　　“救救我……” 　　“我不想死……” 　　“救命……” 　　…… 　　“你们……曾经都是人？” 　　原以为这些人面疮只是单纯鬼怪的裴文德震惊了。 　　他简直无法想象，如果这些人面疮曾经都是人类的话，他们是如何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第二十五章 不存在的“完美之人” 　　“小法师……” 　　一直站在的裴文德身后，何员外自然也看到了浅野宁子身上的变化。 　　只是就在他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盘踞在裴文德身上的小青蛇却骤然转头，那冰人的眼神中透露出骇然的杀意。 　　“嘶！” 　　何员外一点都不怀疑，只要自己敢在这个时候开口说些误导裴文德的话，这条小青蛇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当场咬死自己。 　　“……” 　　在这种毫不掩饰的死亡威胁下，原本还打算说些什么的何员外只得老老实实闭嘴，眼睁睁的看着裴文德一点点接近浅野宁子。 　　在这个过程中，似乎是感受到裴文德那份善意，人面疮们反常的变得安静与温顺了起来。 　　…………………………………………………………………………………………………… 　　“南无阿弥多婆夜……” 　　没有动用任何具有杀伤性的咒法，裴文德甚至就连自己身上的纯阳真火都熄灭了。 　　“哆他伽多夜……” 　　单纯诵念往生咒的裴文德每往前走一步，浅野宁子和人面疮的表情就柔和一分，直到最后再也看不出丝毫狰狞的神色了。 　　“哆地夜他……” 　　于是，当裴文德再次伸手触摸浅野宁子的额头时，人面疮们再也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 　　在裴文德那祥和、宁静的往生咒的安抚下，这些重新恢复理性的人面疮就像是已经接受了自己死亡的事实一样。 　　只是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把希望的目光投向了裴文德。 　　“尘归尘土归土……” 　　“只要你们愿意安心去投胎转世，所有的业果我在这里都接下了。” 　　“你们生前的遗憾也好，怨恨也罢，都交给我来处理吧！” 　　恍惚间，裴文德只觉得眼前一花，包括浅野宁子在内的所有死者的走马灯影像，开始不断的在他脑海中回放。 　　也正是因为这样，进入“超度状态”的裴文德并没注意到，一条若有若无的无形巨蟒缠绕在了他的身上。 　　昂！ 　　纯正而温和的元气取代了曾经的煞气…… 　　以巨蟒形态显化的的莫呼洛迦骤然仰天长啸一声，随即便引起了一阵波及整个何家堡的元气动荡。 　　“嘶！” 　　对于这种喧宾夺主的态势，一直盘踞在裴文德身上的小青蛇自然是非常不满的。 　　不过在感受到莫呼洛迦招来的元气如潮水般涌入自己体内后，小青蛇决定暂时先放下这点“小小”的不满。 　　反正莫呼洛迦只是近乎于道家元神、佛家法相般的存在，和祂“争风吃醋”根本就是件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最起码，在接受了对方的好处之后，小青蛇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 　　与裴文德想象中不同的是，浅野宁子的身份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浅野宁子是东瀛日本人没错，但她却不是一个普通的日本人，而是日本遣唐使们专门培养出来的美女间谍之一。 　　只可惜在一次秘密的任务执行中，浅野宁子被人发现了身份，毁容并丢弃在了荒野之中，任由山野中的豺狼虎豹啃食她的身体。 　　就在浅野宁子奄奄一息的时候，是当时出外游玩的何钦锋发现了她，并且把她带回了家里进行救治。 　　当浅野宁子醒来之后，根本无法接受完全毁容的自己。 　　身上的伤疤也就算了，脸上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简直彻底粉碎了浅野宁子生而为人的自尊。 　　浅野宁子甚至觉得，就算是传说中的恶鬼恐怕也没有现在的自己那么丑陋吧！ 　　仿佛也察觉到了浅野宁子的抗拒与自卑，将她救回家的何钦锋在某一天突然拿来了一种神秘的液体。 　　那是一种散发着殷红色彩，像是胭脂却又比胭脂多了几分诡异的液体。 　　将那种液体涂在脸上之后，浅野宁子脸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消疤，一下子就恢复了自己曾经的容貌。 　　浅野宁子当时内心的欣喜与震惊暂且不提。 　　她在之后才注意到，这种液体何止是修复容貌那么简单，它甚至可以帮助自己重塑容貌。 　　凡是被那种液体涂抹过的皮肤血肉，浅野宁子都能像捏橡皮泥一样随意揉捏，直至塑造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模样为止。 　　对于曾经见识过各种大世面的浅野宁子来说，这种能够重塑容颜的液体简直是上天赐给所有女人的珍宝。 　　从最初只是对自己的脸上进行微整…… 　　到随后开始不满意自己现在的样貌进行大改…… 　　最后她甚至开始把这种特殊的液体用到了自己的身体其它部位…… 　　胸部小了就捏出大胸、腰太粗了就捏出细腰、腿太圆了就捏出细长腿…… 　　与何钦锋相处的时间越久，对自己曾经的过往就越自卑的浅野宁子，用一种近乎疯狂的改变自己的容貌，只为了满足对方的一切癖好。 　　直到某一天夜晚，何钦锋拎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走进房间，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从一开始就错了。 　　何钦锋当初救自己并非是出于善良的好意，而是出于一种猎奇的本性。 　　【自己爱上的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是正常人。】 　　当浅野宁子醒悟了这一点之后，却已经为时已晚了。 　　因为那个把她从地狱深渊中拯救出来的男人，正在把她推向另一个更加深不可测的深渊。 　　不再局限于“浅野宁子”这个个体的基础上，进行各种容貌与身材的修改。 　　莫名疯狂的何钦锋开始猎杀在他看来有着“美人”潜质的女性，并且把她们身上最美的器官移植到浅野宁子的身上。 　　从眼睛到嘴巴，到鼻子，再到耳朵…… 　　在浅野宁子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浑身上下再也没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器官了。 　　那种原本能够让女性变得更加美貌的溶液，在何钦锋的手中却变成了满足其猎奇心理的“工具”。 　　最关键的是，那些被移植到浅野宁子身上的器官仍然保留了原主的一部分意识，并孕育出了“人面疮”这种恐怖的魔物。 　　至于何钦锋？ 　　直到最后都在完善他眼中的最美之人，那个从来都没有真实存在过的女人——凝儿。 第二十六章 人中之魔，人魔！ 　　“这就是‘人面疮’诞生的原因？” 　　当浅野宁子和人面疮们尽数消散之后，再度睁开双眼的裴文德悲悯的低叹了一声。 　　看着这具重新变回正常人类的尸骸，裴文德内心的却久久不能平静。 　　浅野宁子或许的确不能算是什么好人。 　　因为哪怕是在意识到真相之后，她也一直沉迷于那种液体带给自己的虚假的美貌之中。 　　可那些被何钦锋猎杀、直至死后都无法轮回的人面疮，他们自始至终都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 　　哪怕已经死亡、哪怕变成恶鬼…… 　　他们依旧在努力的想要活下去，以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尤其是在观看了这些人生前的走马灯之后，裴文德但是深深感受到了他们心中的那股不甘与愤怒。 　　“只是单纯的想要活下去吗？” 　　一直都表现的很坚强的裴文德，第一次流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人面疮并非裴文德一开始想象中的恶鬼，他们才是整个事件真正的受害者。 　　尽管裴文德并不认为那些人面疮以鬼怪的方式活下去会是一件好事，但它们终究只是想努力的活下去而已。 　　“嘶！” 　　就在这时，小青蛇的一声嘶鸣将他从沉思中惊醒，裴文德脸上的表情旋即重新坚定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我既然答应了你们，那就一定会完成承诺的。” 　　说话间，裴文德转身直面目睹了这一切的何员外。 　　“啊！” 　　只是还不等裴文德开口说些什么，一声惊叫忽然从何钦锋所在的那间房间传来。 　　“淑芳？！” 　　骤然瞪大双眼，何员外听出了那声尖叫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夫人。 　　“是何钦锋？” 　　此情此景之下，裴文德也顾不得追问何员外到底知道多少内情，当下一个转身便朝着房间的方向冲了过去。 　　…………………………………………………………………………………………………… 　　何员外的家中，那间原本属于浅野宁子的房间。 　　“果然都是假的……” 　　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的何钦锋正一脸悲戚、癫狂的站在门口，赤裸的上身表面是一张张重新“活”过来的人面疮。 　　至于何夫人与何管家？ 　　他们此时正满身鲜血地倒在地上，脸上的脸皮已经被彻底撕了下来。 　　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何钦锋身上那些重新活动、呼吸的人面疮中，就有两张是分别属于何管家与何夫人的。 　　“假？” 　　默然的站在何钦锋的对面，听到惨叫先一步来到了这里的赤狐一时无语。 　　自从在老农那里得知浅野宁子被囚禁在何员外家的后院，赤狐就本能的察觉出了一丝不妙。 　　感染了人面疮、又经历了如此非人的折磨，浅野宁子化作鬼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有些担心裴文德这边出什么问题，赤狐二话不说就赶忙赶到何员外的家。 　　只不过她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当赤狐听到惨叫声现身之后，看到的便是何钦锋将何管家、何夫人的脸皮剥下，并且融入到自己身体的画面。 　　如此血腥残忍的一幕，实在是很难相信下手的居然会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 　　但也得益于此，赤狐总算是弄明白了久久萦绕在自己心头的一些疑问。 　　首先第一个问题就是，人面疮作为一种鬼怪的特殊存在形式，其本身并没有针对特殊人群的杀意。 　　像那种专门针对女性进行杀戮，还刻意隐瞒自己的行踪的做法，实在不像是人面疮这种鬼怪的行为。 　　第二个问题就是，赤狐自认为也算是见多识广的妖精之一了，却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具备传染性的鬼怪。 　　或者说，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能够通过感染传播的鬼怪，那么现在世界的主宰就不可能是人类了。 　　综合上述，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因何钦锋而起的，那么这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之前那些被虐杀的女性并不是死于鬼怪之手，而是死在了何钦锋这个精神不正常的人类手中。 　　后面出现的浅野宁子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他的替死鬼，根本不可能是真正的凶手。 　　而后面出现的所谓的“感染”就更好解释了。 　　因为自始至终出现的第二个感染者，都只有何钦锋本人。 　　赤狐原本是倾向于浅野宁子化作恶鬼之后报复何钦锋，这才同样在他的身上种下了人面疮。 　　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何钦锋身上会出现人面疮，或许根本就不是什么恶鬼的复仇，而是他自己的所作所为。 　　“往自己身上种的人面疮，就算是妖怪也没你那么疯狂，简直就是人中之魔。” 　　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赤狐的身后随即便冒出了一条赤色的狐尾。 　　恰巧也就在这个时候，陷入半癫狂状态的何钦锋也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脸上露出了不知道是欣喜还是狂热的表情。 　　“凝儿？你是凝儿吗？” 　　踉踉跄跄的上前走了几步，何钦锋像是完全没看到赤狐脸上那厌恶的表情一样，痴痴的问道。 　　“我和人魔可没什么好说的。” 　　轻轻的一个闪身，赤狐一脚踹在了何钦锋的背上，直接将对方踹翻在地。 　　然而出乎赤狐意料的是，何钦锋竟然毫不在乎的再次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一脸痴迷的看着她继续低喃道。 　　“你就是凝儿，我知道你一定就是凝儿！” 　　“你是因为害怕我的父母才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吧？” 　　“没关系的，他们不会阻止我们在一起的，因为我们都是一家人啊！” 　　只见何钦锋一边说着，一边还伸手抚摸起了自己身上化作人面疮的何夫人与何管家。 　　“你看，他们都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就像是在回应何钦锋的话一样，何钦锋身上的那些人面疮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欣喜和微笑的表情。 　　“凝儿！我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然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就和我的父母一样，我们永远不再分开了！” 　　何钦锋如疯子一般自言自语着，而他身上那些被他束缚的人面疮则露出诡异的笑容。 　　“凝儿，你一定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吧！？” 第二十七章 爆表的武力值 　　“凝儿，你一定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吧！？” 　　当裴文德重新回到小院落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何钦锋向赤狐“求偶”的一幕。 　　配合上那些流露着诡异笑容的人面疮，一股渗人的氛围顿时由然而生，令旁观者打心底里生出一种寒意。 　　“锋儿？” 　　仅仅只比裴文德慢半拍，气喘吁吁的何员外也看到了何钦锋那种诡异的状态。 　　尤其是何夫人与何管家倒在地上血淋淋的场面，更是令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错愕之余，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冤孽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事到如今，悲泣交加的何员外用这样的方式发泄自己心中的悔恨了。 　　“你儿子明显是疯了……” 　　见此情形，裴文德可不相信何员外会不知道自家儿子的“疯病”。 　　或者说，正是因为何家早就知道自家儿子的不正常，所以才会刻意向外隐瞒何钦锋的病情，进而导致了现在发生的一切。 　　“恶心的怪物！” 　　就在裴文德与何员外短暂交流之际，另一边的赤狐终于忍不住动手了。 　　汹！ 　　不同于培文德以往的任何一次战斗，赤狐并非属于那种正面硬杠的战士型角色。 　　她只是轻轻的甩了一下尾巴，一道虚幻的火焰便凭空生成，惹得包括何钦锋在内的所有人面疮嚎啕大叫。 　　毕竟这道火焰虽然只是幻术，但其作用于神经系统的痛楚却是真实存在的。 　　尤其是对于神经网络密集复杂的人面疮而言，它们所承受的痛苦是正常人数倍以上，堪称地狱级别的折磨。 　　“啊！！！” 　　在渴望与痛苦的加持之下，何钦锋的身体再次发生了异变。 　　首先变化最明显的是体型，何钦锋就如同此前的浅野宁子一样，浑身上下的人面疮一种诡异的姿态控制着身体的一部分肆意扭曲变形。 　　硬化的角质层、膨胀的肌肉、扭曲的骨骼……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还勉强维持着人形的何钦锋，就变成了一个同时长着十几张脸的怪物。 　　其次则是何钦锋身上那股死寂的妖气，开始逐渐活跃了起来，就好像真正的妖怪一般散发出了惊人的妖气。 　　最关键的是，明明变成了近似于妖怪的魔物，何钦锋在各方面却还是属于人类的范畴。 　　换而言之，裴文德的纯阳真火对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杀伤力。 　　“让开！让我来！” 　　见此情形，裴文德一马当先的拦在了赤狐的面前，手中的狗腿刀自然飞出劈向了何钦锋的脑袋。 　　——旁门七法·百步飞剑！ 　　同一时间，赤狐的周身也燃烧起了一团团幽蓝的狐火，紧随其后的飞向了何钦锋的方向。 　　…………………………………………………………………………………………………… 　　“嘶！” 　　安静的盘踞在裴文德的身上，小青蛇丝毫没有因为何钦锋的变化而产生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裴文德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才刚踏入修行门槛的萌新了，区区人面疮的集合体还无法威胁到他的存在。 　　比起这个，小青蛇现在更好奇的是，何钦锋身上的那股妖气是怎么回事。 　　早在一开始来到何员外家的时候，小青蛇就从何钦锋、或者说人面疮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妖气。 　　那并不是什么纯粹的妖怪之气，反而有点像妖怪死后残留下来的气息。 　　而现在，那股淡淡的妖气竟然死灰复燃，重新拥有了真正如同妖怪一般的活力。 　　显而易见的，有什么东西正打算借助何钦锋的身体“重生”，而且它所拥有的力量明显不是人面疮这种人为制造的鬼怪可以比拟的。 　　“都已经死了，那就索性再死透一点吧！” 　　裴文德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当下便果断的不再留手。 　　崩！ 　　取弓、拉弦、射箭一气呵成…… 　　正在被狐火与狗腿刀纠缠的何钦锋根本就无法躲开这致命的一箭，直接被裴文德射中了眉心。 　　“啊！” 　　在弓箭那巨大惯性力量的作用下，化作魔怪的何钦锋顿时向后一仰，差一点就这么翻倒在了地上。 　　崩！崩！ 　　然后是第二箭、第三箭…… 　　裴文德在这一刻展现出了自己多年辛苦磨练出来的箭技，飞速射出的箭矢如连珠炮般没有丝毫的停歇。 　　在此之前，由于裴文德碰上的妖魔鬼怪大多数都是超出常人想象的存在，所以他也只能用非常人的手段去对付它们。 　　因此裴文德虽然习惯性的背着复合弓到处跑。 　　但实际上复合弓的存在感觉并不怎么强烈，有时候甚至还不如灵巧自如、心随意动的狗腿刀有用。 　　可是这一次不同，在面对还没有达到能够无视弓箭的何钦锋，复合弓展现出了远超这个时代的强大杀伤力。 　　崩！崩！崩！ 　　一箭接着一箭、一发接着一发…… 　　饶是化身魔怪的何钦锋拥有着惊人的自愈能力，但在失去了先手的情况下，却也只能硬生生的被钉在了身后木质的墙壁上。 　　直到裴文德一次性将自己的箭矢完全射完，整个场面才重新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寂寥无声的小院中，只剩下了何钦锋与人面疮的哀嚎声还在此起彼伏的回荡着。 　　“……” 　　身为凡人的何员外自是不用说，早就被裴文德这一系列杀伐果断的形象给震慑住了。 　　哪怕是早就知道裴文德不凡的赤狐，在这种情况下也着实震惊的说不出任何话来。 　　如果裴文德是用法术神通降服人面疮的，赤狐也许会惊讶于他的强大，可绝对不像现在这么震撼。 　　自始至终，裴文德除了一开始御剑之术外，就没动用过任何法术神通的力量。 　　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裴文德知道纯阳真火对人面疮的杀伤力大打折扣。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未尝不是裴文德极度自信的表现。 　　就算只是凭借着单纯的刀弓，他也有信心对付得了人面疮这种级别的鬼怪。 　　这种自信和魄力，才是真正令赤狐感到惊讶的地方。 　　赤狐一点都不怀疑，哪怕裴文德没有走上修行之道，单凭自身的勇气与武力都能够斩杀那些拥有实体的妖魔鬼怪。 第二十八章 悲愿金刚明王·地藏王真言 　　“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在确定何钦锋在也没有反抗的力量之后，裴文德这才转身看着一脸悲泣的何员外问道。 　　“就比如说，那种能够制造人面疮的‘液体’，你们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此时此刻，裴文德几乎已经能够完全肯定，这一家子就没一个是无辜的。 　　何钦锋是杀人狂魔，浅野宁子是美女间谍…… 　　再加上一个明显溺爱自己儿子的何夫人，以及始终忠心耿耿的何管家。 　　要说作为一家之主的何员外什么都不清楚，那肯定是骗人的。 　　“当然你不说也行，反正我肯定能够知道。” 　　裴文德可不是在吓唬何员外，因为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然走到了被箭矢牢牢钉在墙上的何钦锋的身边。 　　“不要！” 　　显然意识到裴文德接下来打算做些什么，何员外立马疯了似的扑向了对方。 　　只可惜，同样意识到裴文德打算做什么的赤狐先一步拦在了他的面前，并且露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嘲弄之色。 　　“还真是感人肺腑的亲情……” 　　“只可惜，你那儿子好像并没有把你当成他爹。” 　　赤狐可没忘记何钦锋把何夫人、何管家的脸皮剥下，并且融入自己身体的行为。 　　当时的何钦锋口口声声的说他们就是自己的父母，全然没有把何员外当成自己亲爹的样子。 　　见惯了人心险恶的赤狐只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猫腻。 　　何钦锋很有可能不是何员外的亲生儿子，而是何夫人与何管家偷情所生的私生子。 　　“不！锋儿就是我的儿子！” 　　…………………………………………………………………………………………………… 　　“……” 　　裴文德自然听到了身后何员外的歇斯底里，不过这并不能影响他的意志。 　　就像前文曾经提过的一样，裴文德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圣人，对于万事万物也有着自己的喜恶。 　　裴文德可怜那些被强行变成人面疮的普通人。 　　甚至同情沉迷于虚假的美貌之中，一直执迷不悟的浅野宁子。 　　但对于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何钦锋，裴文德却无论如何都同情不起来。 　　连带着溺爱何钦锋的何夫人、何员外、乃至于何管家，他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 　　裴文德不相信何钦锋的“疯病”是毫无原因的，也不相信何家人对此一无所知。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揭开隐藏在其之下的阴暗，还受害者们一个公道，平息那些来自鬼魂的怨念。 　　“单纯的‘往生咒’实在是太便宜你了。” 　　站在仍旧不停挣扎的何钦锋面前，宛如金刚怒目般的裴文德毫不迟疑的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如果你真的‘无罪’的话，那么就用自己的灵魂来证明吧！” 　　当裴文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菩提色的琉璃佛光自他脑后骤然绽放，顷刻间便照亮了整个庭院。 　　“唵！” 　　紧接着，一个简简单单的梵音在佛光的加持之下，竟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威严与肃穆。 　　“钵啰末邻陀宁！” 　　宛如一尊镇守地狱的真佛菩萨。 　　随着裴文德开始不断诵念这种威严的法咒，原本还在挣扎的人面疮们纷纷平静了下来。 　　唯有作为这一切始作俑者的何钦锋，不仅没有沉浸于佛光的照耀之下，反而发出了更加痛苦的哀嚎与绝望之时。 　　“娑婆诃！” 　　完全无视何钦锋那痛苦的挣扎。 　　表情越发威严的裴文德继续诵念着法咒，一尊若有若无的地藏王法相亦随之出现在了佛光之中。 　　“千普千普千千普阿迦舍千普法揭洛千普！” 　　同样是超度亡魂与恶鬼，地藏王菩萨的“十轮经”比之“往生咒”却又多出了一重洗涤罪恶、惩戒凶徒的意味。 　　如果生前没有大恶还好，经过“十轮经”洗涤的灵魂，只会在前往轮回的道路上更加通畅。 　　然而像何钦锋这般背负着沉重罪孽的恶人，地藏王的“十轮经”在将其超度之余，却会令他提前享受到十八层地狱的刑法。 　　大慈大悲，同样大威大怒…… 　　哪怕就是真正的人屠恶魔，也要给对方一线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就是地藏王菩萨，亦是密宗修持的悲愿金刚明王。 　　——地藏十轮经·具足水火吉祥光明大记明咒！ 　　…………………………………………………………………………………………………… 　　就如同此前诵念往生咒一样，裴文德诵念地藏十轮经同样进入了走马灯状态。 　　这让裴文德意识到，自己能够看到其他人生前的走马灯并非是因为往生咒的关系，而是自己本身就具备的某种能力。 　　或者更确切的说，就如陈正道所言，这是莫呼洛迦赋予自己的天赋。 　　往生咒也好，地藏十轮经也罢，都只是激活这种能力的一个触发条件。 　　只要裴文德有超度亡魂的本愿、有背负业果的勇气，哪怕就是破口大骂也能够达到同样的效果。 　　【这就是何钦锋的走马灯吗？】 　　沉浸于走马灯的闪回之中，裴文德突然发现何钦锋与自己以前接触到的每一位亡者都不同。 　　何钦锋的记忆片段中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值得他留恋的生前回忆，出现的更多的反而是一个根本看不清具体样貌的女性身影——凝儿。 　　那并非真实存在的女性，而是何钦锋自己幻想出来的某种“概念”。 　　因为就连何钦锋自己都不知道“凝儿”该长什么样子，他只知道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女性，是自己真正的老婆。 　　【这就是疯子的思维吗？】 　　要是换做之前的裴文德，面对这种没有任何价值的走马灯，根本读取不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但自从他开启了“心轮”之后，便拥有了探索魂魄、读取记忆的能力，可以根据走马灯来反向追溯何钦锋为什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裴文德现在要做的就是和自己入定时一样，通过激活自己的潜意识海，在何钦锋那庞杂无序的人生经历提取出真正有用的信息。 　　就比如说，那些能够改变人容貌的液体到底来自何处？ 　　还有，何钦锋执着追求的“凝儿”真的是不存在的吗？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正在借助何钦锋“复活”的存在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背后是否有什么妖邪鬼怪隐藏在幕后伺机而动？ 第二十九章 不死的心脏 　　何钦锋的“疯病”并不是一开始就有。 　　何钦锋的童年就和这个时代所有的孩童一样，是在一种近乎放养的状态下长大的。 　　直到他到了适学年龄，何员外才开始让他真正的学习经文诗书，不奢求他走上仕途官道，只希望他能够不再浑浑噩噩。 　　毕竟何员外一家虽然不算是富贵之家，但供一个独子还是供得起的。 　　然而某一天，提前从私塾的何钦锋却偶然间撞破了何夫人与何管家的奸情。 　　这对于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来说，打击之大可想而知。 　　偏偏何钦锋又不敢对何员外说这件事情，久而久之，一直压抑在心中的这件事便成了他扭曲的开始。 　　直到当何钦锋逐渐长大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家的关系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的多。 　　何夫人与何管家的确是偷情没错，甚至就连自己都是他们偷情所生的私生子。 　　但何员外对此却并非一无所知，相反他知道的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因为最先与何管家偷情的不是别人，正是何员外他自己。 　　何员外拥有断袖之癖，在年轻时便与何管家悄悄的勾搭上了。 　　这也是何管家为什么会被赐予“何”姓，甚至一直与何家居住在一起的最重要原因。 　　何员外的特殊性癖自然瞒不过与他同床共枕的何夫人，初次知道真相的她简直和何钦锋一样三观炸裂。 　　何夫人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输给一位男性。 　　于是在某种愤恨与嫉妒情绪的作祟下，何夫人勾引了何管家，给何员外带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 　　【这关系还真是有够混乱的……】 　　同样三观炸裂的裴文德在读取到这段记忆闪回时，简直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内容。 　　在他的印象中，恐怕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纪那些性开放的欧美国家，玩的这么开的估计也没多少吧？ 　　【这个阶段的何钦锋还没有完全疯，那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杀人狂魔的？】 　　迅速掠过这段毁三观的记忆片段，裴文德很快就把时间进度加速到了浅野宁子出现的时候。 　　就和裴文德在浅野宁子那读取到的走马灯一样，何钦锋是在一个十分巧合的情况下，救了被被毁容的浅野宁子的。 　　只不过和浅野宁子想象中不同的是，何钦锋似乎知道自己所救的这个女子身份并不简单。 　　可是在某种自毁倾向的作用下，何钦锋根本就不在乎这点。 　　或者换种说法，浅野宁子的身份越神秘，对何钦锋这个疯子的吸引力就越大。 　　读取到这段记忆的裴文德甚至不清楚，何钦锋当时是不是真的爱上了这个身份神秘的东瀛女子？ 　　裴文德唯一清楚的是，当时的何钦锋的确是竭尽全力的想要帮助浅野宁子恢复容貌，帮助她走出毁容残疾的阴霾。 　　在这种情况下，尽管何夫人看不惯这个突然冒出来和自己抢儿子的女人，却还是拿出了导致之后一切罪孽的源头——一颗心脏。 　　那是一颗殷红的、并且正在不断跳跃的心脏。 　　用何夫人的话来说就是，这是何家的传家之宝，亦是何家当初从塞外流落到潭州的原因。 　　据说，这是一颗长生不死的心脏。 　　何家保管了它几代人，它却仍旧如当初那般跳动着，丝毫没有衰亡的迹象。 　　而浅野宁子之前获得的那些殷红色的液体，就是这颗心脏的血液稀释后的产物。 　　凭借着这颗心脏的特殊功效，何员外一家祖祖辈辈都得享长寿，家族的成员也都是俊男靓女级别的存在。 　　可以说，截至目前为止，何钦锋看上去都还算是正常。 　　问题出就出在何钦锋那压抑而扭曲的性格，他居然在某天把那颗心脏悄悄的偷了出来，并且直接吃了下去。 　　何钦锋当时的想法是怎样的，裴文德不得而知。 　　因为他看到的仅仅只是何钦锋生前的走马灯碎片，而不是对方当时的思维逻辑和想法观念。 　　裴文德只知道，在偷偷吃下了那颗心脏之后，何钦锋就彻底扭曲变成了疯子。 　　先是莫名其妙让浅野宁子改名叫“凝儿”，说是为了帮助她尽快的融入现在的生活。 　　然后又是诱导浅野宁子全面改变自己的容貌，向着他心目中的“凝儿”不断靠近。 　　最后，何钦锋发现单纯的“整容”根本无法达到自己心中的“凝儿”的形象，便开始猎杀村子里的女性。 　　将他认为的这些女性最美丽的器官拼凑在一起，意图完成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凝儿”形象。 　　从那一刻开始，曾经身为人类的何钦锋便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毫无人性的杀人狂魔。 　　身为何钦锋的家人，何员外一家自然察觉到了自己儿子的变化。 　　尤其是在发现浅野宁子蜕变成人面疮的宿主之后。 　　溺爱儿子的何夫人一点犹豫都没有，当机立断便从外界请来了一个无名法师，并且花重金让对方把所有的罪孽都推到浅野宁子的身上。 　　随后发生的一切就和裴文德所知道的一样了。 　　何家堡的人听信了那位无名法师的说法，将浅野宁子视为一切灾厄的源头，然后悄悄囚禁在何员外的家中。 　　当然了，这倒不是惶恐的村民不想杀死浅野宁子。 　　而是按照那位无名法师说，只有这样才能够完全的消灭人面疮。 　　这当然是胡扯的，其真实原因只不过是何夫人怨恨浅野宁子夺走了自己的儿子，所以才想办法留下并折磨她。 　　在何夫人的心目中，自己这辈子最重要的三个男人，有两个都背叛了自己。 　　现在就连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也抛弃了自己，甚至变成了一个杀人的疯子，她只能把自己心中的怨恨与愤懑转移到浅野宁子的身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何夫人的手上虽然没有沾上任何人的鲜血，但她的嫉妒与疯狂才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开始。 　　心有愧疚的何员外与何管家充其量只能算是她的帮手。 　　而被何夫人溺爱长大的何钦锋则是罪魁祸首，亦是最终导致这种局面的直接推手。 第三十章 不死者·无启 　　“……” 　　默默的睁开双眼，裴文德看着自己面前已然停止挣扎的何钦锋，脸上说不出是悲悯还是愤慨。 　　裴文德并不可怜何钦锋，他只是有些悲哀于这一切的真相竟然如此的“简单”。 　　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恶意养鬼，也没有什么幕后之人恶意操纵…… 　　这一切的源头仅仅只是出于一个女人的嫉妒与溺爱，才导致了这场波及几十条性命的“人祸”发生。 　　“锋儿……” 　　被赤狐拦住的何员外同样看到何钦锋的停止挣扎，然后他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的哭泣了起来。 　　就算何钦锋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对何钦锋的感情却从来都没有掺假。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何夫人与何管家都是他的“爱人”，自然也就是何员外的儿子。 　　轰隆！ 　　就在这一刻，天空中忽然闪过一声雷鸣。 　　此前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为这个本就凄凉的画面又平添了几分哀伤。 　　………………………………………………………………………………………………… 　　“嘶！” 　　悄然的钻出一个脑袋，就在小青蛇似乎刚想要表达一些什么的时候，一幕极其诡异的情况却发生了。 　　咔嚓…… 　　也不知道是血肉撕裂，还是骨骼断裂的声音…… 　　只见刚刚已然停止挣扎的何钦锋竟然再次抬起了头来，并且用一种饶有兴致的目光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裴文德。 　　“菩萨心肠？金刚手段？” 　　在裴文德骇然的注视下，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蠕动着的“何钦锋”开口了。 　　“我这是死了多久了？” 　　“没想到这个世间竟又出现了一尊‘明王’？” 　　此言一出，裴文德顿时惊觉这并非何钦锋，而是一位借助何钦锋身体而复苏的不知名存在。 　　“你是谁？” 　　连忙后退几步与“何钦锋”拉开一个安全距离，裴文德这才沉声质问道。 　　在暴雨的冲刷下，那具还在变化的肉体显得是如此的诡异，诡异到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嘘声静音。 　　就连刚刚还在哭泣的何员外，此时都一脸震惊的看着那个明显不是自己儿子的“怪物”。 　　“我是谁？您刚刚不都看见了吗？” 　　闻言，只见“何钦锋”那张扭曲、变幻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是……那颗心脏？” 　　瞳孔不自觉的紧缩了一下，裴文德瞬间联想到了那颗被何钦锋吃下去的心脏——何家堡目前发生的一切，都与那颗据说能够长生不死的心脏有关。 　　“这种说法可不礼貌，您明明是知道我的名字的。” 　　轻轻的摇了摇头，“何钦锋”那张男人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抹近似于女性的娇媚。 　　“我叫凝儿。” 　　“不过事先声明一下，我并不是女人。” 　　似乎看出了裴文德脸上的迟疑，随着容貌不断扭曲变化，越来越接近女性模样的“何钦锋”郑重的声明道。 　　“只是这小子吃了我的心脏，窥探过我的意识，所以才会把我当成女性。” 　　“实际上作为一个‘不死人’，我并没有具体的性别之分。” 　　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完全变成一副“女性”模样的“何钦锋”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接着继续说道。 　　“当然了，我现在这个‘男生女相’的模样的确很有迷惑性。” 　　“再加上‘凝儿’这个名字，的确很容易让人误会我是一名女性。” 　　略微思索一下，“何钦锋”忽然皱了皱眉头，用一种不知道是撒娇还是抱怨的语气说道。 　　“算了，既然凝儿是我上次‘重生’时所取的名字，那就索性让它随着我的上次‘死亡’彻底消失吧！” 　　伴随着“何钦锋”话音的落下，祂的样貌也终于正式确定了下来。 　　就如“何钦锋”自己所说的那样，祂现在的情况完全可以用“男生女相”这个词来形容。 　　矫健强壮的身体宛如男性一般，姣好的面容却如同女性一样…… 　　在祂的身上，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一种阴阳调和的美感，令人完全无法分清其真实的性别。 　　或许祂的确没说说谎，像祂这样的“不死者”已经超越了性别的局限，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存在。 　　“未来的明王，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直接称呼我为‘无启’！” 　　脸上毫不掩饰的透露出眷恋与怀念之情，在无启在说出这个名字之后，祂身上的气质也随之一变。 　　此时此刻，无启的身上再也没有之前那种女性倾向妖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中性的冷冽与英气。 　　“无启？！” 　　在听到眼前这位“不死者”将自己取名为“无启”之后，裴文德脸上的警惕立马变成了震惊。 　　因为在这一刻，裴文德突然想起了山海经中的某段记载。 　　那段记载似乎与眼前这位自称“无启”的不死者，有着极高的相似度。 　　——《山海经·海外北经》 　　——无启之国在长股东，为人无启。 　　——《淮南子·堕形训》 　　——其人穴居，食土，无男女，死即藐之，其心不朽，百二十岁乃复更生。 　　简单来说，就是在长股国的东边，有一个叫无启的小国，祂们没有子嗣和孩子。 　　这里的国民常年居住在洞穴之中，靠吃土为生，没有男女之别。 　　无启国的人在死了之后，族人会将祂们的尸体埋进土壤里，这样尸体虽然会腐烂，但心脏却永远不朽。 　　最关键的是，等到一百二十年之后，这颗心脏又会重新复活成为无启人。 　　如此周而复始、往返延续，尽管无启人没有男女之分、亦不进行生育，却仍然能够将自身的种族不断延续下去。 　　毫无疑问，眼前这位自称“无启”的不死人完全符合山海经的记载。 　　死后不朽的心脏、非男非女的性别、重生复活的不死者…… 　　以上的种种特征，无一不符合关于无启国的描述。 　　唯一让裴文德觉得困惑的是，为什么山海经中记载的“不死人”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难道说，山海经中描述的一切并非虚构，而是真的曾经在古代发生过的史实记载？ 第三十一章 化身万千VS洞悉因果 　　“未来的明王，这里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就在裴文德震惊于无启的来历之时，无启却又再次开口说话了。 　　“很遗憾我的这次‘复活’给您带来了如此大的麻烦，但我想您现在应该已经没时间来管这些了。” 　　伴随着无启这声似笑非笑的提醒，天空再次响起了一声雷霆。 　　轰隆！ 　　天空中正在汇聚的乌云、以及闪瞬即逝的电光仿佛在预示着什么一样。 　　在倾盆的暴雨之下，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随之蔓延了开来，令裴文德不由的产生了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什么？” 　　见状，早就有了某种不祥预感的裴文德立即开口追问道。 　　“啧啧啧，您难道就没有察觉到这股暴雨来的这么蹊跷吗？” 　　缓缓抬头仰望沩山的方向，无启的目光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兴趣和惊讶。 　　“行走于人间的真佛、拥有无数化身的练气之人，这场大雨就是他们战斗所带来的气流变化。” 　　“甚至就连我的出世，都有可能是他们其中一方的所为。” 　　无启清楚的知道自己复活的条件是有多么的苛刻，苛刻到他都已经觉得自己再没有复活的可能性了。 　　心脏远离故乡尘土、又有专门的“镇守者”看管…… 　　如果不是有人专门干涉和误导，无启认为就算何钦锋再怎么癫狂，恐怕也不会想到吃下自己的心脏吧！ 　　饶是如此，气血精华被稀释了数百年的无启也失去了曾经的大部分能力。 　　曾经那位战天斗地、傲视荒古的不死人，如今只比祂曾经瞧不上的凡人强上那么一丁点。 　　“是那个道士？！” 　　并不笨的裴文德一下子被想到了突然出现的丹辰子。 　　再联想到灵祐禅师和慧寂和尚今天的种种异常的表现，他心里一下子便有了答案。 　　“你是那个道士为了引开我才搞出来的事情？” 　　“不，那个道士想引开的不是我，是慧寂师兄！” 　　思及至此，裴文德内心顿时生出了几分焦虑，连带着对无启的警戒亦松懈了一下。 　　“哈哈！” 　　就是这么一瞬间的松懈，看似成为凡人的无启笑了，而且笑的是那么的猖狂与肆无忌惮。 　　“未来的明王，你不要太妄自菲薄了，你可比你自己想象中的要重要的多。” 　　话音未落，无启的身影立马消失无形，就他好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神巫古法·地经四维！ 　　……………………………………………………………………………………………………… 　　沩山同庆寺，暴雨倾盆的乌云之下。 　　慧寂与丹辰子的战斗还在继续，并且陷入了胶着的白热化状态。 　　丹辰子就不用说了，拥有诸多化身、修炼无数秘法的他简直就是一个缩水版的“阳神”。 　　意念所及之处便有化身出现，根本不存在任何攻击或防御时的漏洞。 　　而那层出不穷的秘法与神通，更是爆发出了寻常修行者难以想象的恐怖力量。 　　正常的修行者能精通一、两项秘法神通就已然算是天纵之才了。 　　可丹辰子从战斗到现在使用出来的神通法术，却已经能够是以百位数来计算的，并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从光明正大的浩然正气、到邪魅诡谲的旁门秘法…… 　　丹辰子的每一具化身擅长的神通法术都不同，而且没有任何一具化身的修行之法是重复的。 　　这也就导致对手根本就不用想摸透丹辰子的路数，更不要说找到他的破绽了。 　　“这就是你的极限了吗？” 　　好在丹辰子现在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修行了“无漏神通”的慧寂。 　　何为无漏？又怎么做才能做到真正的无漏？ 　　就在每个意图登临彼岸、修成无漏金身的修行者看来，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答案和做法。 　　慧寂不知道其他修成了“漏尽通”的修行者是怎么做到的。 　　但他自己却是通过一次次的模拟、预测、甚至干涉因果来实现自身“无漏”的。 　　——洞悉无尽智慧、观测因果纠缠。 　　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实际上却包含了慧寂对自身修行之路的探索与成就，是一条以智慧成就神通、直接通往彼岸的坦途。 　　“你的所有攻击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眉目的竖目豁然睁大，慧寂几乎能够看穿在场每一位丹辰子化身的攻击轨迹。 　　从不可能中寻找可能，在十面埋伏中捕捉那唯一的一线生机…… 　　这就是慧寂的“漏尽通”，一种通过搜索已知的数据情报，模拟出无数种可能、并从中找到自己最需要的那种可能的神通。 　　根据现在倒推过去、模拟未来，慧寂此刻眼中看到的根本就不是现在的丹辰子，而是丹辰子接下来的攻击可能性。 　　在某些避无可避的时候，慧寂甚至会主动干涉过去或者未来的时刻，进而达到影响现在的程度。 　　智慧通达，诸漏皆尽。 　　此生不朽，踏上彼岸。 　　——菩提佛光·无漏金身！ 　　在慧寂这种近乎于开挂一般的无敌状态下，任凭丹辰子如何摆弄大阵、召唤化身，却始终无法真正攻破那近在咫尺的极乐净土。 　　尤其是那尊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呈现出“唯我独尊”状态的释迦佛法相，赫然成为了这场战斗的唯一中心和焦点。 　　比起曾经的地藏王法相，以真佛如来作为自己法相的慧寂早已超越了曾经的自己。 　　“无漏金身的确防御无双！” 　　“但你能护住你自己和灵祐，难道还能护住整个同庆寺不成？” 　　尽管被慧寂的法相金身压着打，但丹辰子们的声音却依旧自负、狂傲。 　　不过丹辰子确实也有自己自傲的资本，那数百具、甚至更多的化身就是他今天一定要杀了灵祐的底气所在。 　　他就不相信，慧寂在应对数百个同级别的高手围攻的同时，还能从自己同庆寺群毫无反抗之力的蝼蚁不成？ 　　轰！ 　　心随意动之间，一到雷霆霹雳被丹辰子的大阵引下，目标赫然就是同庆寺大殿中那群目瞪口呆的香客们。 　　“救人还是救已，你自己做选择吧！” 第三十二章 暴雨将至 　　“阿弥陀佛！” 　　电光火石之间，脚踏金莲、口吐梵音的慧寂双手合十诵念佛号。 　　他背后的那尊释迦佛亦收回了自己那“唯我独尊”的姿态，发出一声不威不怒的低吟。 　　“此身即是佛身，脚下即为净土！” 　　刹那间，原本仅仅只是护住庭院的极乐净土迅速向外扩张，并且很快就将整个同庆寺都笼罩在了结界之中。 　　——菩提佛光·极乐净土！ 　　经过强化和扩张的范围的极乐净土虽然在防御层面上被削弱了些许，但却成功的将整个同庆寺的香客都庇护了下来。 　　慧寂自信，就算自己要费尽心力守护整个同庆寺，丹辰子也不可能突破这里的结界的。 　　这与实力强弱无关，单纯只是慧寂对自己的自信。 　　尽管这种自信在很多时候让他惹了不少麻烦，却也是他敢于破戒而出、重修如来法相的信心所在。 　　“丹辰子师叔，你还有什么招就都使出来吧！” 　　面对慧寂的挑衅，丹辰子却只是冷然一笑，众多化身不约而同的再次伸出了手掌。 　　“等的就是你这个时候，你实在是太自大了！” 　　话音未落，诸多化身的力量就通过都天大阵，毫无保留的传递到了小无相阵中的某位丹辰子的身上。 　　由此带来的元气波动，更是令天地为之变色。 　　轰隆隆…… 　　电闪雷鸣、狂风呼啸…… 　　宛如末日降临般的景象在这一刻显现了。 　　因为身处在最前方的那位丹辰子修行的就是合击之术，可以借助阵法将所有化身的力量集中到自己身上。 　　在正常情况下，这种合击之术是有极限的，能够同时容纳自身十倍左右的力量，就已然是惊天动地的存在了。 　　但现如今，丹辰子那具化身容纳的力量何止十倍。 　　百余位化身的力量结合大阵同时传递到他的身上，连带着他的身体与脸色都开始不受控制的变形、扭曲了起来。 　　“啊！” 　　此时此刻，这位化身就仿佛施展了天魔解体大法的魔道中人一般。 　　浑身血气沸腾燃尽，面容也如枯槁般瘦黄…… 　　唯有那一身磅礴浩瀚的元气说明这即将到来的一击是有何等的恐怖，恐怖到就算是极乐净土也不一定能够挡得下来。 　　“什么？” 　　当慧寂意识到自己上当的时候，却已经为时已晚了。 　　轰轰轰！ 　　在漫天暴雨、雷云和狂风的呼啸之下。 　　孤注一掷的丹辰子如流星般坠向大地，那遮天蔽日的都天大阵随之也完全展开了。 　　“灵祐，你去死吧！” 　　只听伴随着一声愤怒的高呼，那位面如枯槁、浑身血色的丹辰子瞬间从都天大阵中脱颖而出，猛地扑向了慧寂身后的灵祐禅师。 　　轰——咔！ 　　结界破碎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是如此的清晰，面目威严的佛陀法相第一次露出了错愕的神采，而身为法相核心的慧寂更是惊怒交加的爆喝了起来。 　　“丹辰子！你敢！” 　　只可惜，数百个丹辰子组成的都天大阵及时拖住了暴怒的慧寂与如来法相，给冲进同庆寺的那个化身制造了机会。 　　“阿弥陀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灵祐禅师面色悲苦的凝视着那个俯冲而下，全然没有了少年模样却依旧有着少年性情的丹辰子，只得无言以对。 　　因为当初为了实现自己心中的夙愿，他的确得罪、消灭了不少的道派。 　　当时司天台更是借助自己的名义搜刮了不少的秘法，或直接、或间接的逼死了诸多道家宿老。 　　灵祐禅师从不否认一点，就像他一直不否认自己年轻时犯下的错误和罪孽一样。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这条老命的话，就拿去吧！” 　　轻缓的闭上了双眼，莫名感到心灰意冷的灵祐禅师在面对近在咫尺的丹辰子化身时，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 　　“只希望至此之后你的心中再无仇恨，重归正道。” 　　…………………………………………………………………………………………………… 　　与此同时，沩山的山脚之下。 　　“是慧寂师兄的声音！” 　　放弃追捕无启的裴文德刚一离开何员外家，便远远听到了从山巅传来的怒吼与咆哮。 　　这当然不是慧寂和丹辰子的声音能传的这么远。 　　而是裴文德已然使出了神足通，极大强化了自己的各项身体机能。 　　哪怕相隔数十余里地，裴文德凭借着被神足通强化过的惊人听力，亦能听到同庆寺传来的动静。 　　呼！呼！ 　　大步流星的在乡间小道上奔跑，裴文德任由自己周身的狂风不断呼啸，却始终不敢有任何的停留。 　　因为在裴文德的耳边，同庆寺那边传来的怒吼与咆哮声已经越发的明显了起来。 　　这一方面固然说明裴文德现在的速度很快，快到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够回到同庆寺，与师父、师兄一起迎战丹辰子了。 　　但是从另一方面，这也说明了这场发生在沩山之巅的战斗是有多么的激烈。 　　“大和尚有危险？” 　　被裴文德远远落在身后的赤狐只能咬着牙，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的身影快速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这并不是赤狐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弱小。 　　当初在得知沩山狐族灭族之时，赤狐也同样憎恨过自己的弱小与无力。 　　但是无论经历了多少次，赤狐都不能接受这样孱弱的自己，这只会让她回想起曾经的那些糟糕经历。 　　【你想要力量？】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莫名的声音忽然在赤狐的心灵深处响起。 　　【谁？】 　　心下大骇的赤狐本能的抬起头来，却意料之中的没有看到任何人影出现在自己面前。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力量吗？】 　　平静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意味，赤狐甚至连一点怀疑都没有，就完全相信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有给予自己力量的能力。 　　【我需要！】 　　斩钉截铁的回答了声音的提问，赤狐不想再这么孱弱下去了，她想要拥有保护自己珍贵之物的能力。 　　【既然如此，那么就签下这份契约吧！】 　　【你将成为我的灯引与应身，而我将赐予你力量！】 第三十三章 金乌神煞？核能辐射！ 　　片刻过后，沩山的半山腰上。 　　“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神足通全力运行的裴文德只用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就赶完了正常情况下需要一、两个时辰的路程。 　　如此极快的速度带给裴文德的负荷同样是巨大的，他现在就已经开始有些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了。 　　可是站在这半山腰上，裴文德已然能够看到了那场正在进行的战斗。 　　轰隆隆…… 　　雷霆与乌云是山顶的主旋律，而那庇护着整个同庆寺的金色佛光则隐约传出阵阵梵音…… 　　任凭雷霆之声如何凶猛，却始终无法真正压制梵音的传播，反而隐隐有种被反向压制的感觉。 　　只可惜，裴文德能够看到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因为金色佛光与漫天雷霆的掩盖下，裴文德根本无法看到战场中央的真实情况。 　　“嘶！” 　　裴文德能看到的，一直盘踞在他身上的小青蛇自然也能看到。 　　比裴文德拥有更加敏锐感知的小青蛇，甚至比他更清楚山巅那场大战的可怕。 　　在这场大战余波的冲击下，诸如大妖祸斗那种级别的存在，也不过是其中的一枚小小卒子而已。 　　奈何小青蛇更清楚的是，现在的裴文德肯定是不会听自己的劝阻的。 　　换做之前的小青蛇，她肯定二话不说先离开这个危险之地，直接把裴文德拍晕带走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是现在，小青蛇觉得或许可以拼一波。 　　最起码，等裴文德死心了再想办法逃跑也不迟。 　　“谁？！” 　　于是，就在裴文德打算一口气冲上山顶的时候，一股致命的危机感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是裴文德的直觉与本能，亦是大地与山林传给他的消息。 　　就在自己身边的不远处，一种足以令大地震颤、山林悚然的危机感在蔓延，并且目标正是此刻的裴文德。 　　“谁在那里？” 　　缓缓转过身去，裴文德俯瞰着那看似平静的山腰，内心却徒然升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通过自己的灵觉，裴文德可以清晰的看到，一个笼罩了十余米范围的“死亡半径”正在朝着自己的方向移动。 　　“死亡半径”所过之处草木枯黄、山石成灰，就好像受到了某种强烈能量的辐射和侵蚀一样。 　　………………………………………………………………………………………………………… 　　“我是谁？” 　　就好像是在回应裴文德的话一样，那个“死亡半径”突然在即将接近他的时候停了下来。 　　然后，裴文德与小青蛇就看到了那个“死亡半径”的源头。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身穿灰色的异种道袍，粗糙的手背直接裸露在外…… 　　老者哪怕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裴文德都能感觉到一股致命的煞气从对方那里传来，无时无刻不威胁着周遭的生灵。 　　“辐射？” 　　瞳孔骤然紧缩，这是裴文德在看到老者时的第一反应。 　　因为对方现在的状态和自己印象中的“辐射源”实在是太像了。 　　身体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强烈辐射的能量，虽然仅限于自己周身方圆十余米的范围，可对于万物的破坏却显得异常的惊人和纯粹。 　　没有什么别的多余的特性，只是单纯的以惊人的能量侵蚀周遭的事物，让它们自身的物质无法承受这种级别的辐射，进而导致形体的崩坏。 　　“辐射？你是这么称呼‘金乌神煞’的吗？” 　　听到裴文德的低喃，老者只是平静从夕阳的余晖下走出，露出其隐藏在常人视野之外的真容。 　　直到这个时候裴文德才发现，自己眼前这位老者的苍老并非有道全真那种童颜鹤发的“苍老”，而是真正寿元将近、肉体腐化的“苍老”。 　　明明修行的道家秘法，也懂得延年益寿之术，却依旧呈现出这种模样的老态，这显然不是什么正常的状态。 　　因为在裴文德的印象中，别说真正的修行者，就算只是懂得些许养生常识的道长，在寿元将近之前也能保持着相当的活力。 　　而像老者这样，明明已经神态苍老、却一举一动宛如常人一般的表现。 　　只能说“反常即妖”，是和他那“死亡半径”一样的异常。 　　“你是谁？来沩山干什么？” 　　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老者的问题，裴文德只是面色凝重的盯着对方，内心的警惕已经提高到了临界点。 　　接下来只要老者稍有异动，迎接他的便是裴文德雷霆万钧的一击，而且绝对不会有丝毫的迟疑。 　　“我们其实上午才见过面……” 　　“只不过，当时的我并不是以现在的模样和你见面的。” 　　闻言，老者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似曾相识的微笑。 　　“丹辰子？” 　　脑海中第一时间闪过丹辰子的样貌，裴文德这才意识到，老者脸上的笑容与自己上午见到的丹辰子简直一模一样。 　　“你是丹辰子？” 　　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眼前这个向外散发着辐射的老者，裴文德又扭头看了一眼山巅正在发生的战斗。 　　如果说自己眼前的这位老者是丹辰子，那么正在与慧寂和尚战斗的又会是谁呢？ 　　还有，自己上午见到的那位丹辰子虽然也有些鬓发须白了，可却绝对没有现在这名老者那么苍老。 　　“我是丹辰子，你上午见到的那个人也是丹辰子。” 　　一眼就看穿了裴文德的疑惑，丹辰子就像是在教导晚辈一样，继续笑着解释道。 　　“或者更确切的说，我们都只是‘丹辰子’这个存在的一部分。” 　　闻弦音而知雅意，裴文德立马联想到了“分身”这个概念。 　　尽管丹辰子目前表现出来的分身术有点超乎他的想象，却并不妨碍他这么理解。 　　“上午的那个丹辰子是你的本体？” 　　“还是说现在的你才是真正的本体？” 　　闻言，丹辰子旋即摇了摇头，说出了一个让裴文德更加震惊的事实。 　　“归葬一脉的秘法可没那么肤浅，我的所有化身都是本体，也都不是本体。” 　　“真要说起本体的话，那真正的丹辰子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应劫而死了。” 第三十四章 杀生为护业 　　“比起这个，我现在更好奇的是，你居然没选择逃跑？” 　　轻描淡写的语气中却透露出了浓浓的恶意，丹辰子此次上山是来找灵祐禅师叙旧兼报仇的。 　　在丹辰子看来，“侥幸”逃脱的裴文德一旦得知山上发生的战斗后，就算不马上逃跑，也肯定会选择蛰伏起来的。 　　谁曾想，这个二十年前被灵祐救走的“灵胎”居然还敢重新返回山上。 　　“你难道不知道，你回来只有死路一条。” 　　丹辰子说的是实话，以裴文德现在的修为，根本无力掺和进这种级别的战斗中去。 　　说句不怎么好听的，裴文德如果执意上山参与战斗，就是在自寻死路。 　　“死？。” 　　面对丹辰子的威胁，裴文德的表现却再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怕死的，但有些事如果不去做的话，会比死还要可怕。” 　　“就像现在，如果你再不让开的话，我就要真的开杀戒了！” 　　就仿佛是在回应裴文德的话一样，他腰间的狗腿刀开始出鞘悬浮，背后的复合弓亦不受控制的微微颤动了起来。 　　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文明社会的穿越者，加之又受到灵佑禅师的熏陶。 　　裴文德固然没办法“杀戮”当做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却也不会如真正的和尚一样将“杀戮”视为孽障。 　　真要有那个必要，裴文德也有把敌意转化为杀意的决心，并且绝对不会心慈手软留下任何的隐患。 　　为了活下去、为了守护自己珍视的东西。 　　就算对手是丹辰子这种深不可测的修行大能，裴文德也有与之一战的决心与底气。 　　汹！ 　　从头顶与尖头冒出的三团纯阳之火转虚为实，顷刻间便将裴文德整个点燃，化作一尊燃烧的金色火焰的火神。 　　——纯阳真火·化虚为实！ 　　………………………………………………………………………………………………………… 　　“纯阳神通？为护业而杀生？” 　　感受到了裴文德的决意，丹辰子脸色的平静也逐渐变成了惊容。 　　因为他能看出裴文德的“杀意”是真的，而且还是那种兼顾了决心和夙愿的“杀意”。 　　不是对付什么穷凶极恶的鬼怪，也不是为了什么慈悲为怀的大愿…… 　　此时此刻，裴文德第一次出于私怨对某人产生了杀意。 　　并且裴文德已然做好了真正杀人的觉悟，且愿意为此承担所有可能导致的后果。 　　不逃避杀戮的罪行，也不否认杀戮的行径，更不会沉溺于杀戮的快感之中…… 　　一旦开杀戒就得一辈子背负杀人的罪孽。 　　只有拥有了这样的觉悟，然后永远直面内心的道德，才有资格将“杀戮”作为守护的最后手段。 　　未来的道济禅师说过：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学我，如同坠魔道。 　　裴文德现在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多。 　　两世为人的他知道生命的可贵，更知道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是何等沉重的事情。 　　拥有凌驾于一般常人之上能力的自己，如果不加以约束、仅凭自身喜怒便剥夺他人的生命，那与那些被自己消灭的妖魔鬼怪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裴文德自修行的那一天开始便告诉自己，杀戮是自身道德的最后底线，是在万不得已下的最后手段。 　　面对天生鬼神——棺材子时，裴文德没有赶尽杀绝。 　　面对长安名妓——枫红叶时，裴文德也克制住了自己心中的杀意。 　　哪怕就算是何钦锋那样的疯子、人魔，裴文德最终亦选择用地藏王十轮经超度其灵魂，而非更加粗暴、简单的将其杀死。 　　因为裴文德深知，除非是万不得已，不然就算是那些罪孽深重的妖魔鬼怪，自己也没资格代替任何人去审判它们。 　　唯独在面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恶意丹辰子的时候，裴文德是第一次主动产生杀意、下达了杀心的。 　　因为他深知，丹辰子对灵祐禅师的怨恨是无法化解的，或者说是自己没办法化解的。 　　【我终究只是一个凡人……】 　　尽管丹辰子用“为护业而杀生”这个词来形容裴文德，但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心中的杀意纯粹只是出于私怨。 　　在不涉及到自己的事件时，裴文德的表现就像一名真正的有道高僧一般。 　　可一旦涉及到自己身边之人的时候，裴文德发现自己的反应其实和那些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就算真的是“护业”，护的也仅仅只是自己的“业”罢了。 　　杀戮就是杀戮，不管在杀戮前面加上什么点缀，都无法掩盖其杀戮的本质。 　　“真没想到，灵祐那个狂僧居然培养出了一尊未来的‘明王’！”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裴文德的想法，丹辰子的脸上的微笑再也挂不住了。 　　无论裴文德的“护业”护的是众生还是自己，他心中都已然有了面对杀戮时应有的觉悟。 　　这意味着裴文德与何钦锋那种人魔不同。 　　他对于杀戮的分量有着清晰的认知，下定决心之后的执行意志也肯定不是一般的人魔可比的。 　　“如果换做二十年前，我肯定会珍惜你这个人才，甚至破格将你纳入我派门下……” 　　脸色怪异的扭曲着，心生嫉妒的丹辰子一点点的缓步向前，而那死亡的辐射半径也原一点点的在向裴文德靠近。 　　“只可惜，谁让你是灵祐的弟子呢？” 　　“前有踏上真佛之道的慧寂，后又有你这尊未来的明王……” 　　“灵祐这辈子就算是死，也已经值了。” 　　话音未落，裴文德身上的纯阳真火便受到辐射的影响开始幻灭。 　　丹辰子身上那种霸道的“金乌神煞”宛如万物的克星一般，就算是虚幻的纯阳真火都无法躲过它的毁灭。 　　砰！ 　　见此情形，裴文德脚下的山路骤然崩裂。 　　早已做好准备的他全力运转起周身所有轮脉穴窍，一股沛然大力随即以他的脚掌为中心猛地迸发而出。 　　“哈！” 　　电光火石之间，裴文德竟然不退反进，一个冲刺赫然跨越数米的距离，主动闯入了丹辰子的辐射死亡半径之中。 　　几乎同时，一道琉璃色的佛光骤然从裴文德的身体散发出来，然后迅速结成了一个微缩的小型结界。 　　——菩提佛光·金刚界！ 第三十五章 倒果为因 　　肃！ 　　就在裴文德祭出自己底牌的瞬间，早已按耐不住的狗腿刀也顺势出鞘。 　　灵巧的狗腿刀随着裴文德的意志高速旋转，一出手便展示出了其最强的攻击性。 　　而紧随其后的裴文德则借助金刚界的保护，一手结金刚印、一手结伏魔印，配合周身那汹涌的纯阳势要打丹辰子一个措手不及。 　　嗤！ 　　然而战斗比裴文德想象中的还要艰难。 　　因为几乎就在他闯入丹辰子的“死亡半径”的瞬间，一股可怕的能量就以辐射的形式侵蚀了他的肉体。 　　裴文德赖为依仗的金刚界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延缓这种腐蚀的速度，却无法从根本上隔绝这股可怕的能量辐射。 　　汹！ 　　只不过顷刻之间，裴文德那澎湃的血气就宛如被扎破的气球，被削弱到了一个连正常人都不如的地步。 　　头上的三把纯阳之火更是直接熄灭，仅留一抹菩提佛光还在顽强的坚守最后一道防线，让裴文德肉身不至于像那些山石草木一样所化灰飞。 　　“哼！” 　　在这种血气被压、阳气被熄的情况下，就算意志坚强如裴文德也不禁脸色煞白，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小子，我这可是截取正午炽阳之力修成的‘金乌神煞’……” 　　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双手背负于身后的丹辰子只是平静的如此说道，就像是在说某个既定的事实一样。 　　“这个世间除我这具肉身之外，根本不可能有其它人能承受的了这股煞气的。” 　　伴随着丹辰子伸出自己那双形如枯槁的手臂，一道完全由金乌神煞汇聚而成的死亡射线射向了失去了所有抵抗能力的裴文德。 　　——金乌神煞·归元一指！ 　　“呵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即将被金乌神煞命中的裴文德却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然后身形居然如泡沫般消失了。 　　——奇门遁甲·移形换影！ 　　“什……” 　　骤然瞪大了双眼，还不等丹辰子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一条几乎被佛光覆盖的小青蛇已然从他的身后冒了出来。 　　“嘶！” 　　没有一丁点的犹豫，浑身散发着七色佛光的小青蛇一口就咬中了丹辰子的脖子，剧烈的猛毒更是像不要成本似的往对方体内灌输。 　　噗…… 　　一时大意之下，丹辰子那腐朽的身躯崩坏了，象征着“毁灭”的金乌神煞更是毫无保留的爆发了出来。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简直像极了裴文德前世见过的核爆场面画面。 　　轰隆！ 　　只听一声巨大的爆破声后，巨大的蘑菇云从沩山的半山腰上升腾而起。 　　方圆百米之内更是变成了高能辐射的禁区，在高温与辐射的冲击之下，一瞬间便沙化成了一片荒漠。 　　………………………………………………………………………………………………………… 　　同一时间，同庆寺最激烈战场的外围。 　　“咦？”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丹辰子的另一个化身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低头望向了山脚下的方向。 　　之后，这位丹辰子的化身也不再管其它化身在干什么，径直脱离都天大阵，就朝着裴文德上山的方向走去。 　　“还真是不被能小瞧灵祐的任何一个弟子……” 　　“就算只是未剃度的小沙弥也是如此。” 　　那具修行了“金乌神煞”的化身本是丹辰子为了防止有外人干扰自己的报仇，特意放在山下放哨的。 　　谁曾想仅仅只是一个照面，裴文德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将之重创、消灭。 　　要知道，“金乌神煞”可不同于一般的神通法术，修行条件之苛刻简直不是给正常人准备的。 　　汲取正午炽阳之力时的痛苦姑且不说。 　　单单为了修成“金乌神煞”的威能，丹辰子就足足浪费了数十位身体素质强壮的化身。 　　就算如此，修行“金乌神煞”的过程也耗尽了那具化身的大部分寿元，最强状态都只能做到最基础的收发。 　　与之相对的，“金乌神煞”的攻击性堪称所有丹辰子的化身之最。 　　可就是这么一具被丹辰子给予厚望的攻击型化身，却仅仅因为自身的一个小小大意，就出师未捷先死在了裴文德的手里。 　　要说丹辰子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但他更在意的是，那条毒死自己化身的小青蛇是什么情况？ 　　前面裴文德佯攻，还可以说是丹辰子过于小瞧这个连“先天之路”都还没有走完的小沙弥。 　　可之后青蛇趁机接近、乃至于无视化身的煞气，直接毒死对方的举动却有点让丹辰子感到颇为诧异了。 　　菩提佛光是灵祐一脉的看门绝学，裴文德能够借此抵御“金乌神煞”的侵蚀，丹辰子并不感到意外。 　　但那条小青蛇呢？ 　　就算有着菩提佛光的加持，那种毫发无伤的状态未免也有些太过夸张了。 　　更遑论那小青蛇直接一口毒死了自己的化身，那剧烈的毒性简直有些强的离谱。 　　【看来还得注意一下那条蛇妖才行……】 　　如此思索着，剩下的化身们再次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把目光投向了同庆寺正中央的那尊大佛法相。 　　…………………………………………………………………………………………………… 　　“我倒要看你还能重来几次！” 　　此时此刻，在那尊大佛的庇护下，原本早就应该死于丹辰子手下的灵祐禅师依旧完好无缺。 　　事实上，灵祐禅师不仅人没事，就连衣服都没有被风吹动一下。 　　就仿佛丹辰子那汇聚大阵与所有化身之力的一击，根本不存在一样。 　　唯有那具因生命力燃尽而消失的化身，诉说着刚刚发生的的一切并不是错觉。 　　“老头子，你没事吧？” 　　直到这个时候，略微喘着粗气的慧寂才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师父。 　　因为就在刚刚那至关重要的一瞬间，慧寂的“漏尽通”强行发动、倒果为因，将一切都扼杀在了攻击发生之前。 　　除了在场亲身经历的三个人之外，其他的旁观者根本就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 　　在他们的眼里，能看到的只有丹辰子的某个化身突然爆发，想要突破结界却被如来法相一巴掌给拍死的画面。 第三十六章 十方三世佛，共同一法身 　　“老头子，你没事吧？” 　　不得不说丹辰子的手笔确实很大，先后布下小无相阵和都天大阵就不说了。 　　单单刚才那燃尽化身所有力量，仅仅只为了突破极乐净土、攻击灵祐禅师的魄力就十分的骇人了。 　　别人不清楚极乐净土的强大，但作为修行了无漏神通的慧寂自己难道还不清楚吗？ 　　也许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丹辰子的最后一击只是突破了慧寂布下的结界，然后硬生生闯入了同庆寺之中。 　　可在慧寂的眼中，丹辰子那分明就是突破了自己观测到的亿万种可能性，从无解的死局中生造出了一条生路。 　　这种手段、这种法力、这种气魄…… 　　要是丹辰子真的决心和慧寂正面硬杠的话，他还真不确定自己一定能赢得了对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就在丹辰子即将接触到灵祐禅师的那一瞬间，他的化身就在慧寂的反扑下燃尽了全部的生命力。 　　毕竟丹辰子的化身之法固然强大，可终究还是没有抵达无形无相的阳神之境。 　　以丹辰子的能力，或许可以借助大众的力量强行突破极乐净土、在亿万种“不可能”中生造出一个“破绽”。 　　但他的化身却不一定能捕捉到这个“破绽”，真正伤害到被慧寂护住的灵祐禅师。 　　“我……没事。” 　　悲怆的捂住自己的心口，灵祐禅师此刻就如同一个真正的老人一样，眼神中充满了沧桑、凄苦的神采。 　　是的，丹辰子的最后一击并没有成功击杀灵祐，但却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 　　曾经情同手足的好友真的一心想要杀死自己，单只是这一点就足以让灵祐禅师再提不起任何斗志了。 　　“老头子……” 　　望着悲怆、苍老的灵祐禅师，慧寂欲言又止的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慧寂不清楚灵祐禅师和丹辰子之间发生过什么，他只知道现在的灵祐禅师不需要安慰。 　　或者说，心境到了灵祐禅师、丹辰子这种境界的人，他们心中的创伤和郁结，单靠别人的劝慰是没办法治愈、化解的。 　　这一点不仅慧寂知道，就连灵祐禅师自己也十分清楚。 　　………………………………………………………………………………………………………… 　　“呵，都到现在了还在师徒情深吗？” 　　另一边，目睹了这一切的丹辰子却只是冷然一笑，丝毫没有因为自己那具化身的失败而沮丧。 　　说句不怎么好听的话，丹辰子这次既然了上山，就没想着全须全尾的下去。 　　就算把自己所有的化身都折在这里了，丹辰子也要让背叛了自己的灵祐禅师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忘告诉你了，你的另一个徒弟好像发现了我们的战斗，现在正在前来的路上。” 　　说到这，丹辰子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用一种充满了恶意的说道。 　　“不过，他注定是上不了山了！” 　　然而与丹辰子想象中不同的是，无论是灵佑禅师还是慧寂和尚，都没有因为他的话而露出担忧的神色。 　　“呵，如果你是想用那混小子来威胁我师父的话，那你纯粹就是想多了。” 　　不等灵祐禅师开口，慧寂就已经再次结成如来法印，驱使着自己身后那尊大佛法相再次挥掌而出。 　　轰！ 　　三世诸佛、十方菩萨、八百罗汉、万千比丘…… 　　在这一瞬间，极乐净土中仿佛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娑婆世界，震撼着那些停留在同庆寺的香客们。 　　有一些虔诚的信徒甚至就当场就跪了下来，朝着慧寂开始顶礼膜拜，似乎把他当成了佛祖降临的转世之身。 　　——十方三世佛，共同一法身。 　　此情此景之下，慧寂的真身法相已经不再局限于释迦佛了。 　　诸佛菩萨、罗汉比丘，九十八种圆相通通显化，慧寂几乎以一人之力重现了整个娑婆世界的雏形。 　　这意味着慧寂此刻正在突破天人界线、重新踏上彼岸，成为真正行走在人间的真佛。 　　“阿弥陀佛！” 　　于是伴随着一声响彻整个沩山的佛号，身后大放无限光明的慧寂驱散了那漫天的乌云雷霆，连带着丹辰子布下的大阵也开始颤动了起来。 　　自丹辰子布下大阵以来就一直阴暗着的天空重新绽放了光明，一缕缕昏黄的阳光在这一逢魔时刻重新照耀大地。 　　“丹辰子师叔，从战斗的一开始，就一直是你在进攻。” 　　“作为晚辈的我已经算是礼让三分了。” 　　明明是说着无比霸道的话话，但慧寂外透露出的语气却让人相信，他之前是真的在让着丹辰子。 　　“可是从现在开始，我要开始主动攻击了！” 　　慧寂的话音还未落下，彻底被其激怒的丹辰子亦重新运转起了大阵，数百名化身用一种统一的语调咆哮道。 　　“小辈！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丹辰子出道这么多年，除了那一身精湛的神通法术之外，最出名的就是其火爆的脾气和桀骜不驯的性格。 　　从来都只有丹辰子蔑视别人的份，凡是敢于小觑或挑衅他的人都已经成为了他手下的亡魂。 　　因此在大阵重新运转之后，他的诸多化身全部开始舍命攻击起了慧寂的极乐净土，“天魔解体”一类的舍命大招更是层出不穷。 　　轰！轰！轰！ 　　在慧寂与丹辰子的一次次冲击下，整个沩山似乎都动摇了起来。 　　站在山下人的角度来看，今天的沩山就好像骄阳与暴雨的中心，漫天的佛光与阴云交织起伏，形成了一副诡异的奇观。 　　当菩提佛光占据上风之时，夕阳的余晖将普照大地、尽显一派祥和的景象。 　　然而当阴云与雷霆占据上风之时，又是一副秦时暴雨将至、狂风席卷着末日画面。 　　尽管这两种极端的天象往往维持不了一分钟，就会被另一种极端的天象给取代。 　　但在这个过程中产生的气流与阴阳变化却是真实存在的，这直接导致整个沩山地区的气温和湿度急剧上升。 　　此役之后，整个潭州或许将会进入长期多雨的雨季。 第三十七章 九字真言VS火神梵咒密令 　　哗啦啦…… 　　当裴文德和丹辰子在山腰上相遇的时候，正逢阴云与雷霆笼罩沩山之际，倾盆的暴雨已然淹没了石台，仅留下寸许的小草在水中摇曳。 　　“那条青蛇呢？被你放生了吗？” 　　傲然屹立在石台之上，一个和丹辰子模样相似的丹辰子拦在了裴文德的面前。 　　只不过和那个因为修炼“金乌神煞”而体衰人老的化身不同。 　　此刻拦住裴文德去路的丹辰子就像一个真正的有道全真一样——童颜鹤发、仙风道骨。 　　哪怕是在倾天暴雨之中，一股微风亦随时环绕在丹辰子的周身，让其置身于雨水的冲刷下也没有丝毫淋湿的迹象。 　　——九字真言·避水诀！ 　　精通各种道门法术，无论在各种情况下都能稳定的发挥自身实力，这就是丹辰子这具化身的最强能力。 　　别说只是在这种暴雨天战斗了，就算是把他扔到火山大海之中，这具化身也有办法发挥出自己最强的力量。 　　而且只要法诀咒术合适，丹辰子甚至可以借助那些暴走的自然之力，超越自己平时的极限，达到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奇效。 　　就像现在这样…… 　　“通玄微妙化身咒·斗！” 　　丹辰子只是双手结成外圆玄印，然后口吐“斗”字真诀，那漫天的暴雨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强行拧在了一起。 　　“法师？！” 　　从裴文德的视角来看，就仿佛从天而降的雨水在落到地面之前，就化作了一条水龙猛然扑向了自己。 　　来不及进行过多的思考，裴文德本能的结出金刚伏魔印，三团炽热的阳炎顷刻间就蒸发了附近的雨水。 　　昂！ 　　以无穷的雨水为后盾，强势的水龙直接和纯阳真火碰撞在了一起。 　　噗……噗……噗…… 　　以周身轮脉元转全部的气血，宛如火神再生一般的裴文德毫不犹豫的穿越了炽阳的烈焰，然后狠狠将手中的金刚印砸向了丹辰子。 　　——金刚伏魔印·大摔碑手！ 　　决然的杀意在水火之间喷然而出，连带着裴文德的力道都沉重了几分。 　　那浩然的水龙根本就无法阻止其前进的步伐，在正式接触他的身体之前，就重新变成了水汽蒸腾而上。 　　“挡我者死！”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浑身戾气的裴文德就和丹辰子开始了近战。 　　砰！砰！砰！ 　　刚猛、凶戾、暴虐…… 　　一切可以用来形容杀意的词汇都可以用在现在的裴文德身上，他的一举一动都挥洒着炽热的纯阳真火。 　　尤其是在裴文德满气血运转身躯劲力的情况下。 　　纯阳真火就如同真实的火神附身于他一样，不仅赋予其了燃烧一切的能力，还能够大幅度的强化他的体能和魄力。 　　——纯阳真火·火神梵咒密令！ 　　这种咒法的灵感毫无疑问纯阳心咒，是裴文德当初在迎战祸斗时昙花一现的“火神真身”。 　　但不同于此前的纯阳心咒的是，裴文德此时并没有呼唤真正的火德真君附身于自己。 　　因为在那次战斗之后，裴文德就已然意识到了使用“火神真身”的副作用。 　　火德真君乃天地鬼神、是执掌祝融之力的自然意志。 　　天地间一切与“火”有关的事物，都可以被称视为祂的化身。 　　因此长期使用火德真君的力量，必然会受到自然意志的影响，逐渐成为其行走在人间的化身。 　　享受着天地鬼神赋予的能力，就必然承受被鬼神们同化的可能——这只不过是最简单的“等价交换原则”罢了。 　　裴文德不想成为人们口中的“人形天灾”，更不想把灾厄与火焰带到人间的每一处地。 　　于是，裴文德便利用自己所学的知识和理论。 　　从自己那庞大的潜意识中提取出来的最乖张、最暴力的一部分本性，用以代替天地鬼神的意志主宰身体。 　　这一部分具体可以参考前世的催眠理论。 　　即进行一定程度上的自我催眠，唤醒自身人格中偏暴力的一部分、激发自身潜能，从而达到在短时间内强化与增幅能力的地步。 　　在这个过程中，由于裴文德没有借助火德真君的力量，自然不会受到祂的意志影响，进而逐渐被其同化。 　　相反，凭借着自己那臻至化境的纯阳神通，裴文德却能模拟出一部分真正的火神职能，成为另一尊“活着”的火神。 　　要说这种做法的唯一遗憾，便是裴文德不能像真正传统的道家神打术那样，无中生有的施展出一些自己并不会的技巧。 　　当然了，作为以凡人之身驾驭火神之力的代价。 　　裴文德的身体就算经过神足通的强化，长时间的维持这种状态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时间拖得越长，裴文德身体遭受到的破坏也越严重——这是这道秘咒不可避免的反噬。 　　………………………………………………………………………………………………………… 　　“如此年纪就习得了咒法，我真的是越来越看好你了。” 　　一眼便看出了裴文德这种咒法的玄妙之处，对于收集各种法术神通有着另类癖好的丹辰子忍不住流露出了欣赏的神色。 　　“只可惜你是灵祐的徒弟。” 　　伴随着一声不知道是叹息还是惋惜的声音，一直处于防守状态的丹辰子再次主动进攻了。 　　只见丹辰子双手在胸前交错，以一种眼花缭乱的速度迅速结出大冲虚宝印，然后缓缓吐出道家的九字真言决中的“兵”字诀。 　　“文始真人无心咒·兵！” 　　霎时间，裴文德脚下的石板倏然炸裂。 　　远远望去，就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地底钻出一样，意图将他掀翻在地。 　　裴文德熟悉那股力量，因为那是山林与大地的力量，是地龙之力的源头——龙脉。 　　只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这股来自于大地深处的龙脉之力在丹辰子的操控下，第一次成为了裴文德的敌人。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再也顾不得之前与另一个化身战斗时留下的伤情，裴文德在倒地的一瞬间，以无量的菩提佛光硬生生驱散了那股从大地之下钻出来的力量。 　　——菩提佛光·金刚界！ 第三十八章 缘尽勿念？念起由心！ 　　“那个蠢货！” 　　听着半山腰上不断传来的战斗之声，然后又望了一眼天空中交替的佛光与阴云…… 　　一直滞留在原地的小青蛇终于还是忍不住口吐人言、破口大骂了起来，神色中也再没有之前的冷然与孤傲了。 　　“他的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在联手击败丹辰子的化身之后，裴文德没有执着于上山，而是转身跑进了附近的山林之中。 　　小青蛇原以为裴文德是想通了，知道以自己二人的力量肯定是无法参与进这种级别的战斗中去，所以打算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谁曾想，裴文德在确定逃离了“核爆”的范围之后，居然直接把小青蛇放了下来，然后自己转身再次踏上了上山的旅程。 　　用裴文德当时的话来说就是。 　　这次的敌人与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你没必要再为我冒险了。 　　不管你是为什么缠上我的，也不管你打算从我身上得到了什么，咱们的缘分都已经到此为止了。 　　从现在开始，你依旧是那个纵横山林的霸主，可以去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而我只是一个不自量力的人类，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缘尽勿念！ 　　说实话，在听到裴文德的这一番“绝交”言论之后，小青蛇足足愣了半晌。 　　一方面，小青蛇知道裴文德的这番言论是不想自己跟着他去送死。 　　毕竟刚刚的那阵“核爆”已经说明了丹辰子的恐怖，裴文德接下来要做的事肯定是九死一生。 　　可是另一方面，小青蛇却又生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恼怒之意。 　　只是就连小青蛇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心中的这股恼怒是因为被裴文德看穿了心思，还是单纯不满对方那种“我是为了你好，你赶快逃吧”的态度。 　　小青蛇唯一清楚的是，自己被裴文德小瞧了，被那个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凡人给小瞧了。 　　“果然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 　　如此思索着，同样在高能辐射中受伤不轻的小青蛇猛然昂首，然后就如蟒蛇出洞般朝着战场的方向极掠而去。 　　沙沙沙…… 　　在这个过程中，本来寸许的青蛇开始逐渐膨胀、变大，很快就变成了一条青鳞大蛇。 　　“我碰上你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在青鳞大蛇骂骂咧咧的声音中，她的上半身骤然人立而起，随后便在狂风暴雨中彻底化作了一条半人半蛇的狂傲女妖。 　　………………………………………………………………………………………………………… 　　“你在击败我的第一个化身时，立即逃走才是当时最正确的个选择。” 　　傲然屹立在狂风暴雨之中，丹辰子看着被风雨雷电各大元素之力攻击的裴文德，脸上的欣赏之色却越发的浓烈了。 　　要知道，作为修行了道家九字真诀的化身之一，丹辰子现在的这具身体对天地元气的感知和操作绝对是修行者中数一数二的。 　　也正因为这样，他能够清楚的感知到裴文德的这两种咒法都没有借助任何天地鬼神的力量，甚至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咒法。 　　前一种火神梵咒密令姑且不说。 　　那明显属于未完成的类型，除了借助纯阳真火的力量模拟出火神的部分职能之外，在适用性和普及性方面可能还不如一些普通的法术。 　　换而言之，除了裴文德之外，其他人想要使用火神梵咒密令就必须满足各种苛刻的先决条件。 　　比如说超人的体质、对潜意识的利用、以及最关键的纯阳真火…… 　　而后一种则更加离谱，那明显是由菩提佛光衍生出来的神通心咒。 　　心咒对于神通的强化就不用说了，那提升可不止一星半点那么简单。 　　菩提佛光构成的结界在得到心咒的强化之后，不仅咒法完善、气脉通畅，就连自身对邪祟鬼煞之力的排除都加强了许多。 　　菩提佛光本就是以“排它”而著称的霸道神通，在得到心咒加持之后更是对天地间的元气都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排斥。 　　汹！ 　　在裴文德周身三尺的结界之内，除佛光之外再无其它天地元气的成分。 　　连带着那些疯狂压制裴文德的元素之力也被迅速分裂、瓦解，然后被强行转化成了菩提佛光的一部分。 　　这个过程在佛家修行者口中有一个专门的词汇——度化。 　　天地万物、自然一体，只要修行者的道行足够高深，就没有什么是不能被度化的东西。 　　“单论对菩提佛光的了解，你已经不逊色于你师兄了。” 　　“只可惜，我的这具化身并非什么修炼阴邪煞气的鬼物，佛光的力量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微微吐出一口浊气，丹辰子又一次结印。 　　而且这次是以日月印驱使着周遭动荡的天地元气，爆发出超越原本力量层次的天灾。 　　轰隆隆！ 　　首先是之前被驱散的水龙再次凝聚，紧接着便是被裴文德镇压的大地之力在颤抖…… 　　“陈抟老祖心咒·前！” 　　在丹辰子的九字真诀之下，天地间的各种元素正式化作了鬼神之态，如真正的生灵般嘶吼、咆哮了起来。 　　“我讨厌对手是没有蓝条的法师……” 　　艰难的抵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已然将“金刚界”显化到极致裴文德咧了咧嘴，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远远望去，就好像一团透露着七彩琉璃色的金色结界力抗各种天灾。 　　任凭地火水风四种元素如何肆虐、狂暴，却始终无法真正伤害到金刚界内的裴文德本尊。 　　“喂，老头！你一直自说自话的说够了没有，现在该轮到我了吧？！” 　　说话间，不甘示弱的裴文德就再次发起了冲锋。 　　只不过这一次有金刚界护身的裴文德，真正做到了真正的“心咒不止、万法不侵”！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以一己之力镇压天地元素的暴动，裴文德的狂妄简直让显化的鬼神们为之震怒，进而使得他上空的风雨雷电更加狂暴化了。 　　——菩提佛光·金刚界！ 第三十九章 地龙升天 　　“那个蠢货！” 　　离得老远，化作半妖形态的小青就看到了裴文德与丹辰子之间的战斗。 　　与丹辰子那出神入化、咒法通神的九字真诀相比，裴文德战斗方式粗暴的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修行者。 　　以菩提佛光镇压天地间暴走的元素，以纯阳真火强化自身的体能…… 　　除此之外，裴文德的战斗方式再也看不出任何修行者应有的痕迹，反倒是像极了那些擅长拳脚武功的绿林人士。 　　可以看得出来，正在与裴文德战斗的丹辰子很忌讳这种“法武合一”的战斗方式，一直不敢真的让对方接近自己的周身三尺。 　　“不擅长近身战斗？” 　　不到一会儿功夫，一直默默隐藏自己踪迹的小青也看出了些许端倪。 　　现在出现的这个丹辰子和之前的那个虽然模样相似，但战斗方式却截然不同。 　　如果说修炼了“金乌神煞”的丹辰子是一个强大的辐射源，那么专精“九字真诀”的另一个丹辰子就是移动的元素天灾。 　　两者的区别不仅仅在于修行法诀的不同，就连战斗的方式也迥异，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的不同化身。 　　比起擅长用“金乌神煞”形成死亡半径削弱，然后与对手进行肉搏战的丹辰子。 　　眼下这位丹辰子化身的战斗方式明显属于正常的法师范畴，一举一动都透露出法师特有的谨慎和理智。 　　“不同的化身吗？很棘手的战斗方式。” 　　小青看得出来，丹辰子只是表面上张狂，实际上却比之前的那个化身更加小心谨慎。 　　不近身、不接触，只在安全的范围之外放大招…… 　　因此尽管裴文德拼尽了全力，丹辰子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只是单纯的利用九字真诀持续消耗对方的力量。 　　这一点从裴文德逐渐开始动摇的金刚界就可以看得出来。 　　面对天地元素狂风暴雨般的袭击，饶是体力惊人的裴文德也坚持不了多久。 　　丹辰子只是要将现在的战况延续下去，裴文德就算有再多的杀招，亦无法挽回自己的颓势。 　　毕竟在有前车之鉴的情况下，丹辰子根本就不愿意和裴文德进行过多的近身接触， 　　“果然是个蠢货……” 　　不敢再有丝毫耽搁，小青强忍着剧痛从自己身上剥下一块青色的鳞片，随后扔到了半空中。 　　“嘶！” 　　短短一瞬之间，半空中的青色鳞片就扭曲、幻化成了一条青色的小蛇，而小青本尊则在丹辰子发现自己之前再次隐藏了起来。 　　——玄门秘法·分身有术！ 　　【希望这些化身之间真的能够共享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脑海中不经意间闪过这么一个想法，重新隐藏踪迹小青抬头忽然望了一眼山巅的巨佛和都天大阵，眼神中的冷然和杀意怎么都隐藏不住了。 　　——不动则已，动则雷霆万钧。 　　既然决定真正插手这场不属于自己的战斗，那么小青自然会考虑好一切，就如同正欲捕食的毒蛇一样，绝对不会放过任何即将到手的猎物。 　　………………………………………………………………………………………………………… 　　“妖孽，果然还想偷袭！” 　　而另一边，在又一次将试图靠近自己的裴文德逼退之后，丹辰子骤然转身探手，将周身的微风化作一只巨掌探向了自己的身后。 　　啪！ 　　似乎全然没料到专心战斗的二人会发现自己一样。 　　青色的小蛇见势不妙果断放弃偷袭的打算，却还是不敌丹辰子的巨掌，被直接拍按在地上。 　　“小青？！”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着实惊呆了裴文德，尤其是丹辰子接来下将要做的事情更是让他彻底暴怒了。 　　“你这条蠢蛇，我不是叫你走了吗？！” 　　面对裴文德的怒吼，丹辰子只是冷冷的笑了一下，然后就控制着巨掌将挣扎的青色小蛇彻底捏碎了。 　　咔嚓…… 　　像是故意在刺激裴文德一样，清脆的骨骼摩擦声从地面传来，随之传来的还有丹辰子那森然的杀气。 　　“毁我一具化身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还想故技重施，你们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吧！” 　　拥有另一具化身记忆的丹辰子早就防着小青的偷袭了，此刻它的出现正好符合了丹辰子的预期。 　　“丹辰子！你去死吧！” 　　悲愤交加的裴文德双目圆瞪，一股莫名的力量在这股极端情绪的刺激下，忽然从他的脉轮之中涌出。 　　汹！ 　　在这股莫名力量的帮助下，裴文德只觉得自己的三脉七轮瞬间被强化了无数倍，近乎实质化的戾气爆发更是让原本琉璃色的佛光染上了一层血色的光辉。 　　这是莫呼洛迦的力量，亦是那尊被知情者称为“地龙”的大蟒蛇神的力量。 　　大蟒蛇神的本质是大地之地、龙脉之精。 　　在裴文德此前与祸斗战斗之时便已然觉醒，之后更是成为他修行、突破的助力。 　　但这并不意味着莫呼洛迦的力量就是温顺的，是被裴文德驯服的“家犬”了。 　　恰恰相反，莫呼洛迦的霸道与乖戾，远比所谓的妖气、邪气更加恐怖，是真正能够汇聚大地煞气的存在。 　　十八年前的长安京都，正是因为莫呼洛迦第一次爆发出自己的戾气。 　　才让天下的修行者们知道，又有一位疑似大能转世的“宿世灵慧”诞生在了长安。 　　“地龙升天？是你？！” 　　时至今日，丹辰子依旧那天从长安中心爆发出的惊人力量。 　　那是股几近天人，让当时的皇帝也为止垂涎三尺的元气波动。 　　而今天，那股足以令凡人直抵阳神之境的力量再度现世，并且还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灵祐居然没有杀了你？” 　　惊愕的望着再次直冲过来的裴文德，丹辰子在错愕之余，也久违的对灵祐产生了一丝敬佩的情绪。 　　因为只有数次突破阳神之境未果的他才清楚，一位应势而生、有着天人资质的“宿世灵慧”对自己这些修行者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是没有任何修行者能够拒绝的诱惑，亦是绝大多数“宿世灵慧”的最终结局。 　　“难道他就不怕你‘觉醒’反噬吗？” 第四十章 长生灵丹、阳神捷径 　　“难道他就不怕你‘觉醒’反噬吗？” 　　比起将“宿世灵慧”培养成一位阳神、彼岸之境的继承者，直接吸收对方的力量和资质，才是一位真正渴望长生的修行者最正常的选择。 　　因为谁也不知道恢复了前世记忆的“宿世灵慧”会是怎样的存在，又会如何对待自己今生家人朋友。 　　反正换做丹辰子自己，如果让他抢到了裴文德，他肯定不会选择把对方培养成自己的徒弟，更大可能是直接将其炼化为成化身。 　　毕竟对于每一个能从古代延续到现在的宗门来说，或多或少都遇到过大能转生的事情。 　　而在寻求长生之道的他们看来，那些转生的灵童无疑是长生的“捷径”。 　　因而关于如何夺取灵童们的力量，修行者们自然也有其对应的秘法。 　　差别不同的修行者因秘法的不同，所能够继承的力量也有所不同罢了。 　　“我突然有些佩服那个狂僧的胸襟了。” 　　在来到这里之前，丹辰子一直以为当初被灵祐抱走的灵童已经死了，就和大多数落入修行者之手的灵童一样。 　　相信这也是当初那群追杀灵祐的修行者们的想法。 　　那股直抵阳神的力量足以让任何人疯狂，更何况灵祐这种并不严格遵守戒律的狂僧。 　　然而令这群修行者万万没想到的是，心轮被破、隐居在此的灵祐和尚居然没有趁机夺取灵童的力量，反而将其培养成了一位“明王”。 　　“难怪你能以如此低下的修为击杀我的化身，果然不愧是‘地龙升天’的祥瑞灵童！” 　　不敢再有丝毫的轻视，丹辰子猛地将双手合十，九字真言第一次全力催动了起来。 　　“上善若水心咒·临！” 　　“文始真人无心咒·兵！” 　　“通玄微妙化身咒·斗！” 　　“威武灵官降魔咒·者！” 　　“清静无为无染无无咒·皆！” 　　“黄元吉真人十八道开关咒·阵！” 　　“先天祖炁降心咒·列！” 　　“陈抟老祖心咒·前！” 　　“吕纯阳天心咒·行！” 　　不需要再考虑隐藏在暗处的偷袭者，自觉杀了青蛇、再无后顾之忧的丹辰子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到了裴文德身上。 　　就算灵童已经长大，错过了根骨重塑的最佳时机。 　　但一个有着“明王”潜质的化身，对丹辰子来说也是一件十分不错的收藏品了。 　　“万物通灵！化身鬼神！” 　　首先是暴雨所化的水龙在咆哮…… 　　然后是周遭的大树拔地而起，化作了顶天立地的树巨人…… 　　最后居然连裴文德脚下的青石泥土翻腾塑化，变成了一只只栩栩如生的猛兽…… 　　唤醒游荡在天地之间的鬼神，随后赋予它们真正的实体，这才是丹辰子对九字真诀真正的利用方式。 　　尽管这样的化身并不稳定，也不如自己修炼出来的化身强力。 　　但在应对临时的战斗方面，却有着一般化身没有的适应性，堪称最佳的围殴法术。 　　——九字真诀·呼神唤鬼！ 　　“只是区区一些没有智慧的傀儡罢了！也想阻挠我？！” 　　见此情形，受到自己心中那股戾气影响，裴文德果断放弃所有防御的手段，竭尽所能的将血色佛光扩散到百米开外。 　　——菩提佛光·血染大地！ 　　汹！ 　　在裴文德心中戾气的作用下，本来防御性大于攻击性的菩提佛光，彻底变成了大范围攻击的地图炮。 　　嗤嗤嗤…… 　　血色佛光所过之处，任何鬼神元素之力都无法幸存，只能如同真正的妖邪一般被还原成了最本质的元气。 　　仅有那些已经拥有了实体的化身才侥幸逃过一劫，却也无法阻止裴文德继续冲刺的步伐。 　　砰！砰！砰！ 　　暴雨所化的水龙被一拳打爆…… 　　大树所化的巨人被一拳打倒…… 　　泥土所化的野兽被一拳打散…… 　　恍惚间，丹辰子仿佛看到了一条恐怖的血蟒正在动荡的元气中成形，而正在疯狂前行的裴文德就是这条血蟒的“头颅”。 　　那是实体化的莫呼洛迦，也是被愤怒与杀意渲染的大蟒蛇神。 　　【他居然掌握了地龙的力量？开什么玩笑？！】 　　地龙是直通阳神的捷径，任何修行者获得其部分力量的加持，都能够拥有超越一般修行者的元神法相之力。 　　而作为其宿主的裴文德更是将这股力量发挥到极致，成为他越级挑战丹辰子的真正底气。 　　“不管你是真的觉醒了，还是地龙之力自动护主，你的结局都已经注定了” 　　看着这分明只有戏文中才会出现的一幕，感觉自己三观遭受前所未有冲击的丹辰子也来不及细想太多。 　　迅速汇聚天地元气化作擎天巨掌，意图像捏死青蛇一样捏死这头尚未成形的“血蟒”。 　　“身为一个精通神通的神通者，你还是太嫩了点！” 　　放弃所有防御手段进攻，这固然能最大限度的伤到敌人，但也会让自己的肉身毫无保留的暴露在敌人面前。 　　尤其是在丹辰子这种久经战场的老家伙眼中，此刻的裴文德甚至不比刚刚那条青蛇难杀多少。 　　轰隆！ 　　于是乎，巨大的爆炸瞬间粉碎了山腰上大半的青石路，而战斗的胜负也在巨掌和血蟒交汇的刹那被决定了。 　　………………………………………………………………………………………………………… 　　片刻过后，沩山的半山腰上。 　　“怎么……可能……” 　　当漫天尘埃在暴雨的冲刷下散去，战斗的确如丹辰子预想中的那样迅速结束，可结果却似乎并不是他预料的那样。 　　丹辰子赢了，可他貌似也输了。 　　“咳咳……” 　　顾不得擦拭嘴角留下的血液，丹辰子先是低头看了一眼昏死在自己面前的裴文德，然后又瞥了一眼那条贯穿自己胸膛的狰狞手臂，眼神中透露着难以置信的神采。 　　“蛇……妖……” 　　“呵呵……” 　　闻言，丹辰子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之后便见一位半人半蛇的妖娆女性悄然从丹辰子的身后冒出，而刚刚贯穿丹辰子胸膛的那条手臂赫然就是她的。 　　“臭道士，你好像又失算了。” 　　无力的垂下了脑袋，丹辰子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青蛇挖出自己的心脏，然后将之捏爆的血腥画面。 　　【真没想到，我居然会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 第四十一章 不想和傻子说话 　　沩山之上，同庆寺的上空。 　　“看来你好像又失败了。” 　　通过漏尽通观测到了山腰上发生的一切，只见慧寂一边加大力度猛攻都天大阵，一边不断的出言挑衅和嘲讽。 　　“明明放下豪言，结果却被我师弟打的抱头鼠窜。” 　　慧寂并没有进行什么过多的添油加醋，可就单单只是描述这个事实也足以让丹辰子恼羞成怒了。 　　生性孤傲的丹辰子最容不得的就是别人嘲讽自己，而且还是这种建立在事实基础上的嘲讽。 　　“你以为你赢定了吗？” 　　伴随着一声怒吼，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没办法原本达成的丹辰子索性抛开了所有的顾虑，将所有化身的力量再次聚集到了一起。 　　只不过这一次，丹辰子并没有让任何一具单独的化身去承受这份恐怖的力量。 　　事实上，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消耗战，丹辰子的化身中也没有能够承受这份力量的存在了。 　　这次代替化身们承受这份力量的是丹辰子的元神，同时亦是道家修行者真正“不死”与“力量”的源头。 　　肃！肃！肃！ 　　宛如灿烂的流光划破天际，一道道从丹辰子化身体内冲出的元神在云层中汇聚、集合。 　　顷刻之间，一尊不逊色于如来法相的伟岸存在便已出现，澎湃的元气更是因动荡而显化出了实质般的形态。 　　——元神出窍！ 　　在丹辰子统一意志的统合下，数百道汇聚为一体的元神彻底打破了阴阳的界限。 　　道家的元神是魂魄的升华形态，除了某些特殊的元神之外，大多数元神只能出现在黑夜或者阴气极盛的地方。 　　因此在通常情况下，修成元神的道家修行者都会格外注意保护自己的元神。 　　除非生死关头，不然道家修行者一般都不会轻易让自身元神出窍，更不会在大白天的元神出窍。 　　然而此时此刻，丹辰子却在这个尚未完全天黑的逢魔时刻，让自己数百具化身的元神同时出窍，短暂的打破了元神最大的限制。 　　如果把能够在夜间行动的元神称之为阴神，那么能能够打破阴阳界限、拥有无处不在特性的元神就是阳神。 　　丹辰子本身固然没有突破阳神的境界，可这并不妨碍他以量堆质，强行让自己的半条腿跨入阳神境界。 　　“慧寂和尚，今天我豁出这数百具化身不要，也要让你知道‘万法皆吾’这个名号是怎么来的！” 　　上百道元神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随之而来的汹涌元气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汇聚成一只五彩斑斓的“巨鹰”从天而降。 　　轰隆隆…… 　　好似雷霆巨响、又仿佛山崩地裂…… 　　大佛与巨鹰之间的碰撞一下子便驱散了所有的云气，重新还了沩山一个朗朗晴空。 　　就连夕阳的余晖也在这一刻被染上了七彩的色调，震撼着所有目睹了这一幕的凡人。 　　所谓“天威”，所谓“神魔”亦不过如此而已。 　　………………………………………………………………………………………………………… 　　当裴文德从昏睡中苏醒的时候，山中的暴雨已经停歇，月亮已经悄悄爬上枝头。 　　“咳咳……我这是在哪？” 　　费力的爬开自己身上的皮草，浑身筋骨酥麻酸疼的裴文德不由的咧着嘴，四下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个位于半山腰上的树洞，干枯的树枝和稚嫩的花朵交相辉映。 　　配合着周遭的雨露，尽显一派生机的模样。 　　“小青？” 　　透过半遮掩的洞口，裴文德隐约间还看到了一条青色的身影在外面一闪而过——他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嘶……” 　　然后还不等疼痛欲裂的裴文德细思下去，一条陌生而又熟悉的青鳞大蛇便从缓缓树洞之外探进了一个头颅。 　　之所以说熟悉，是因为这条青鳞大蛇毫无疑问是小青的原型。 　　而说到陌生，则是因为眼下这条清明大蛇似乎比自己印象中的又大了几分，已然成为了如同泰坦般的庞然巨物。 　　“小青！你没死？” 　　内心的欣喜刚刚涌上心头，裴文德就看见到那头巨蟒用一种似曾相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然后便不屑的转头离去。 　　【这怕不是个傻子？】 　　明明还没来得及修炼佛门他心通，可裴文德还是仿佛听到了青蛇那冷然、孤傲的心声。 　　“呃……” 　　无言的看着用行动表达自己鄙夷情绪的青蛇，裴文德忽然觉得那种能看穿别人心声的能力其实也没什么好修炼的。 　　尤其是碰上青蛇这种表面高冷寡言，内心却十分闷骚的家伙，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对方气个半死。 　　“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迟疑了好一会儿，裴文德最终还是苦笑的摇了摇头。 　　他知道小青这是在埋怨自己，谁让裴文德的行动看上去的确像是在犯傻。 　　明明有小青这条大腿，却又在关键的时候将其赶走，自己独自一人去面对丹辰子接下来的化身。 　　如果不是小青没有放弃裴文德，及时的赶了回去，他恐怕现在就真的已经成为了丹辰子的手下亡魂了。 　　“还知道道谢？看没还没傻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就在裴文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清冷、沙哑的声音突然从树洞外传来，同时出现的还有青鳞大蛇那充满了鄙夷了眼神。 　　“谁是傻……等等，你又说话了？！” 　　骤然瞪大了双眼，裴文德望着口吐人言的青色大蛇，只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傻子。 　　自从与祸斗一战之后，小青蛇就一直没有再和自己说过话，就好像当初在景繁镇开口说话的那条巨蛇仅仅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时间一长，裴文德都有些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不会说话。” 　　简单的吐了吐自己蛇信子，只见树洞外的青鳞大蛇摇身一变，瞬间化作一条寸许的小蛇钻进来了树洞。 　　而且小青蛇此时的嘴里还含着各种止血化瘀的草药，一看就知道是为裴文德准备了。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总是让我一个人自言自语的？！” 　　惊愕的看着熟练的咀嚼着各种草药，然后把它们均匀涂抹在自己伤口上的青蛇，裴文德感动之余又有些尴尬。 　　“因为我不想和傻子说话。” 第四十二章 青蛇本性 　　“谢谢！” 　　随着身体传来的阵阵酥麻感，脑子逐渐清明过来的裴文德由衷的感谢道。 　　他不知道小青这段时间到底给自己敷了多少草药，但就从自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数量显然不会少。 　　起码在裴文德的认知范围之内，这里就包括了止血、化瘀、活络等等不同功效的药草。 　　至于那些生长在山林之间，他不认识的珍贵草药恐怕会更多。 　　换句话来说，恐怕在自己苏醒之前，小青就是在用这些珍贵的草药在给自己续命。 　　如果没有小青耐心的救治，裴文德这次恐怕又得穿越再穿越一次了——而且还是那种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穿越。 　　“我现在相信丹辰子是我师叔了。” 　　不得不说，丹辰子的强悍确实超出了裴文德的想象。 　　他本以为三轮全开，又领悟了纯阳真火、菩提佛光两种神通的自己好歹也算是个小高手了。 　　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自称自己“师叔”的丹辰子居然只动用了两具化身就差点杀了自己。 　　要是裴文德的眼睛没出问题的话，在山顶结成大阵与巨佛对峙的丹辰子化身可足足有数百人之多。 　　“那应该算是分身术吧？” 　　想到这，裴文德忽然有些不太确定的沉吟道。 　　分身术之类的法术，裴文德其实听灵祐禅师讲解过。 　　但无论是灵祐禅师的讲解，亦或是按照最基础的逻辑进行判断，分身术都不可能是丹辰子那种夸张法术神通。 　　同时数百具化身，并且每一具都有着碾压自己的战斗力。 　　裴文德简直无法想象这究竟是何等逆天的化身之法，才能达到丹辰子这种境界。 　　“嘶！” 　　听到了裴文德的自言自语，但此时的小青却根本不想理会对方。 　　所以在替裴文德敷好草药之后，小青索性直接翻了个白眼，然后灵巧的钻出了树洞，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强行使用还没完善的秘咒——火神梵咒密令。 　　就算不是借助天地鬼神之类的外力，对使用者的伤害也是不可避免的。 　　更何况在那之后，裴文德还爆发了莫呼洛迦的暴虐力量，没当场横死就已经算是小青救援及时了。 　　现在躺在树洞里动弹不得的裴文德明显需要更多的药物，那些临时采集的草药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 　　对此，小青也只能暂时决定先去去山下抓个人类大夫来看看。 　　反正在正式确定同庆寺彻底安全之前，小青是不打算去那里求援的，更不打算把身负重伤的裴文德送回去。 　　“呃，你走之前好歹也告诉我究竟昏迷了多久……” 　　无奈的望着小青远去的方向，身体已经恢复些许的裴文德心虚的嘀咕道。 　　“还有同庆寺那边到底怎么样了？你好歹也说一下呀！” 　　………………………………………………………………………………………………………… 　　另一方面，直到确定远离了裴文德的视线，小青这才摇身一变化做了青衣少年的模样，然后小心翼翼的打探着四周的一切。 　　这并不是裴文德日常的活动范围，甚至不是他熟悉的沩山地界。 　　这是在越过同庆寺后山那片瀑布之后，通往了更加遥远山脉的深山老林之中。 　　在这里，百年大树随处可见，各种危险的生物也随时穿梭在密林之间，形成了一个完全没有人类干涉的紧密生态链。 　　比之被同庆寺开发过的那片前山，这里才是精怪妖类们的天堂。。 　　当初的差点杀了裴文德的山魈，就来源于这片山林的最外围。 　　因此哪怕是如今的神通小成小青，也不敢说自己在这片深山老林之中是绝对安全的。 　　这片森林里蕴藏了太多未知的事物，就算是真正的妖怪稍有不慎也得在这里栽跟头。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片森林的特有的危险性，小青才会把身受重伤的裴文德带到这里，并隐藏在自己之前栖息的树洞之中。 　　小青就还不相信了，就算那个丹辰子战胜了慧寂和尚，难道还敢跟着自己进入这片深山老林不成？ 　　要是对方真这么不知死活的话，小青不介意凭借着自己对这片森林的了解，再坑杀那家伙十几具化身。 　　“没有跟来。” 　　警惕的绕了两圈，在确定没有任何生物尾随自己之后，化身青衣少年的小青这才悄悄的舒了口气，迅速朝着山下的方向奔去。 　　就如前文中说的那样，小青在本质上其实还是那种冷血、漠然的妖物，它并不在乎同庆寺发生的一切。 　　之前屡次犯险救的裴文德，在小青自己看来都已经有些不可思议。 　　想要它再冒险回去看看同庆寺的结果如何，那就未免太瞧得起它的本性了。 　　不论丹辰子是输是赢，也不管同庆寺的众人现在怎么样了…… 　　只要不确定危机彻底解除，小青就不打算返回同庆寺所在的那片区域，更不打算冒险再去招惹丹辰子。 　　在小青的潜意识中，自己屡次犯险救裴文德那个蠢货，还可以说是觊觎对方带给自己的机缘。 　　至于同庆寺的其他人，那就真的免了吧！ 　　小青从头至尾就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灵祐禅师也好、慧寂和尚也罢，在它眼中都远没有自己的命重要。 　　事实上，直到现在小青都弄不明白，裴文德为什么执意要卷入这场在她看来“毫无意义”的战斗中去。 　　弱者就要有弱者的自觉，蚍蜉撼树只会招来更严重的恶果。 　　“呵，我这算是被那个蠢货感染了吗？” 　　思及至此，小青忽然自嘲的笑了笑。 　　因为它发现自己似乎被裴文德感染，稍微有点明白他的心情了。 　　就像现在这里，明知道裴文德藏身之地一旦被丹成发现，他肯定是难逃一死的，就算自己现在赶回去也无济于事。 　　可小青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回望那个树洞的方向，仿佛只是为了寻找某种心灵上的安慰。 　　“这就是那个蠢货经常说的‘人之常情’吧？” 　　小青不确定自己的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但它清楚自己肯定不会像裴文德那么冲动。 　　像之前那般冒险的行为有一次就够了，小青觉得自己绝对不可能再冲动第二次了。 　　因此，就算裴文德现在藏身的地方真的被丹辰子发现了。 　　小青亦笃定自己肯定不会像之前那样莽撞的跑回去，更不会自不量力的去迎战一个深不可测的强敌。 　　比起那种无畏的牺牲，如何自己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最多在自己变强之后，再想办法杀了丹辰子给裴文德报仇就是了。 　　这才是最真实的小青，一条冷静到近乎冷血的青蛇。 第四十三章 咒法反噬、逐渐非人 　　“呼……” 　　并没有一味地等待小青的救治。 　　在确定小青彻底离开之后，树洞里的裴文德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强忍着浑身的剧痛摆出了盘坐的姿态。 　　“呼……” 　　随时呼吸节奏的逐渐减缓，裴文德的心思也慢慢沉静了下来。 　　不再去思考同庆寺发生的一切，转而开始抽离自己的心神，试图以一种“旁观者”姿态感知自己身体的状态。 　　心神被放空、精神被集中、感知被扩大…… 　　不过须臾的功夫，裴文德就熟练的将自己的主体意识就沉入了潜意识海中，任由千般思绪、万般烦恼于脑海中浮现，也无法动摇他此刻的信念。 　　——心存己神、外魔不侵，空思冥想、无心入定！ 　　【我现在的身体状态，还真不是一般的糟……】 　　当裴文德在潜意识海中重聚自己的意志，并以“清醒梦”的状态审视自己的肉体时，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状态远比看上去的还要糟糕的多。 　　首先是因为强行使用“火神梵咒密令”导致的肉体崩坏，哪怕有小青寻来的各种草药救治，也只能勉强让其保持一个“人”的形体。 　　至于在这个形体之下的五脏六腑、骨骼血管？ 　　都已然被破坏殆尽了，裴文德甚至怀疑某些器官百分之三十以上的细胞可能都已经坏死了。 　　这并非什么虚假的猜测，因为裴文德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有一小部分没有在跳动了，就好像心脏本来就没有那一部分一样。 　　【不过细想一下，能在那样的战斗中活下来，我现在的这种伤情其实也不算太严重了。】 　　要知道，寻常的修行者一旦被法术反噬，不说肉体上的重创了，恐怕就连元神都不一定能完整的保留下来。 　　尤其是在涉及到火神、战神、杀神这类明显不是善类的鬼神时。 　　就算有各种仪式、咒法的辅助，也得小心翼翼才行。 　　哪像裴文德，先是遭到零距离的“核爆”辐射的冲击、然后又使用了对身体有着极强破坏性的火神梵咒密令，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一种奇迹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师父一直强调不要随便修行来路不明的法术了。】 　　惆怅的叹了口气，这是裴文德第一次使用法术遭到反噬，他今后估计再也不敢乱用自己不熟悉、或者说不完整的法术了。 　　除非像“菩提佛光·金刚界”那样经过数代人的完善，又或者本身没有太大缺陷的法术。 　　不然裴文德绝对不会考虑将其列在战斗序列中。 　　然而肉体的崩坏固然让裴文德无奈，但真正令他震惊的还是自己修行的根本——三脉七轮的异变。 　　【这种似曾相识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灵觉的角度看去，裴文德的身体是由无数点、线构成的巨大组合。 　　从轮廓到细节，从物质到灵性，那些密密麻麻、几乎无穷无尽的点线构成了“裴文德”这个人类个体的存在。 　　而三脉七轮就是其中最重要的几条主线和节点，中间任何一点出了问题，都会导致裴文德不再是生物意义上的“裴文德”。 　　可是现在，在裴文德的根、脐、心三大轮脉的位置上，一股莫名的黑色戾气正顺着左中右三条主脉的流向侵蚀着其它的经脉。 　　那些本来构成“裴文德”这个个体的轮脉，也在这个过程中被转化成了一种未知的形态、或者说生命模式。 　　裴文德熟悉这种情况，因为在山君事件之后，他的身上就曾经短暂的出现过类似于鳞片一样的黑色结构。 　　之后，为了防止裴文德继续变异，一直不愿意教他修行的灵祐禅师才终于松口传授了他入定的方式与口诀。 　　【化形？！】 　　猛然想起妖怪们所必须经历的化形，裴文德感觉自己现在就和它们一样，都是在向另一种莫名的生命模式“化形”。 　　【开什么玩笑？我这是要化成什么鬼？】 　　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些正顺着根、脐、心三大轮脉入侵、改造其它经脉的黑色戾气，裴文德只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从来都只听过妖怪们化形成为人类的，还没听说过人类会化形成为什么其它的物种，这简直是在挑战裴文德的常识。 　　更何况，在排除一系列的惊讶和恐惧之后，裴文德也不认为这种把自己异化成为其它生物的“化形”是什么好事。 　　毕竟人类天生九窍、经络繁杂。 　　只需要稍加修行就能“反后天为先天”，成就天人化生的无上境界，完全没有必要舍近求远去先修改自身的经脉。 　　毕竟灵祐禅师当初选择帮助裴文德压制这种变化，本身就说明这种变化对他的影响是弊大于利的。 　　【必须先阻止这种变化！】 　　思及至此，裴文德毫不迟疑的调动自己体内残存的生命之力，硬生生将涌出根、脐、心三大轮脉的黑色戾气压了回去。 　　在这个过程中，裴文德现实中的肉体亦出现了明显的异化现象。 　　先是腰腹位置生长出了一片片黑色的鳞甲，随后这些鳞甲顺着裴文德的躯干向四肢蔓延开去，就仿佛是“反抗”他的逆化一样。 　　好在这种“反抗”并没有持续多久。 　　那些黑色的鳞甲就在裴文德的攻势下，重新隐藏了起来，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但是裴文德自己心里清楚，这样的异化只是表面上被自己阻止了。 　　只要莫呼洛迦的力量还存在于自己体内，就随时有可能因为暴走而令自己彻底异化成为一只怪物。 　　“地龙升天……吗？” 　　默默的睁开双眼，意识重新回到现实的裴文德如此轻喃着。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在“火神梵咒密令”反噬自身的时候，自己的肉体非但没有第一时间崩坏，反而被小青以寻常的草药抢救回来了。 　　“我现在的身体……还有几成是人类？” 　　出神的凝视着自己的手掌，裴文德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可他心里清楚，自己这种明显异于常人的恢复速度就是被“大蟒蛇神”赋予的，只是自己一直没有意识到罢了。 第四十四章 外挂？祸端！ 　　就在裴文德一心入定，努力压制自身异变的时候。 　　“灵祐狂僧，你还真是收了个好徒弟。” 　　沩山山脚下的某片密林之中，伴随着一声压抑的低喃，丹辰子那张狰狞、愤怒的脸庞赫然浮现在了一颗大树上。 　　站在旁边看上去，这株高大的苍树就仿佛成精了一样，巨大的人脸活灵活现的蠕动着。 　　尤其是那须发颤动的模样，简直和真人没什么区别。 　　这就是丹辰子的另一个化身，一个精通土木遁法、专门用于隐藏和追踪用的辅助化身。 　　不得不说慧寂的强大远远超出了丹辰子的预料。 　　他本以为自己这种无限接近阳神之境、又修炼了无数化身的存在已经是天人之下的最强者了。 　　谁知自己燃尽所有化身、汇聚数百元神的全力一击，却仅仅只是与他的如来法相同归于尽。 　　不过好在丹辰子也不是一无所获，最起码他已经摸清楚了慧寂的能力。 　　那种算策无疑、法武合一的战斗方式简直就是自己的天然克星，除了少数的几个化身之外，其它化身根本就无法靠近对方的无漏金身。 　　每每思及至此，丹辰子就恨的牙痒痒的，自己牺牲了数百名化身，最大的成就居然只是近距离的接触到灵祐，却无法伤及对方分毫。 　　“如来法相和无漏金身，想要破这种组合，必须动用一些精通邪术的化身才行……” 　　想到这里，丹辰子就想起了修行了金乌神煞、九字真言的那两具化身——那两具同样战斗力惊人的关键性化身。 　　“明明就只差那么一点点了……” 　　伴随着丹辰子咬牙切齿的低语，高大的苍树在这个过程中逐渐缩小、变化，很快就变成了一个童颜鹤发的老道模样。 　　“地龙、蛇妖，你们是真的该死！”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丹辰子的眼中却透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慧寂和尚的实力的确是丹辰子没有预料到的，那种近乎于天人罗汉，匹敌自己的战斗力也足够打乱他之前的所有准备。 　　然而真正让丹辰子觉得震惊、乃至于恐惧的却还是裴文德。 　　对方明明就是一个还没有褪去后天之体的凡人，却一连击杀了自己两具战斗力超强的化身。 　　尤其是最后关头爆发的那股属于莫呼洛迦的力量，这在丹辰子看来比慧寂和尚的无漏金身还要让他惊讶。 　　“这就是地龙的力量吗？” 　　联想到裴文德那一刻的爆发，丹辰子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一个无比可怕的念头。 　　“要是灵祐和尚被自己的徒弟背叛，是不是比直接杀了他更让他心痛？” 　　如此思索着，丹辰子的嘴角慢慢扬起了一抹狰狞的微笑。 　　正所谓“杀人诛心”，比起直接杀死灵祐，丹辰子突然发现让对方被自己的徒弟杀死，好像是一个比直接杀了对方更好的选择。 　　“哼哼……师徒之间互相残杀？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轻声的低语了一句，丹辰子果断放弃继续隐藏的打算，转而向着沩山之后的深山老林走去——那赫然就是裴文德现在养伤的地方。 　　………………………………………………………………………………………………………… 　　“地龙升天？” 　　肆意穿梭在山林之间，小青化身的青衣少年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极速奔跑着。 　　“丹辰子是这么称呼那股力量的？” 　　只见小青一边奔跑着着，一边不由的回想裴文德之前修炼时场景。 　　在丹辰子的化身说出“地龙升天”这个词汇的时候，它本能的想起了那条以山峦为界、吞吐天地云气的巨蛇。 　　在此之前，小青并不觉得裴文德身上的那股力量有什么特殊的。 　　最起码在小青这种货真价实的妖怪眼里，每一个强大的修行者都有着自己特殊的一面。 　　就比如说自己对妖气的敏锐洞察与控制力，又比如说曾经差点统治了整个沩山伥鬼的山君…… 　　凡能够从众多修行者中脱颖而出的存在，或先天、或后天总有一些易于常人的地方。 　　可是目睹了裴文德的爆发之后，小青突然发现自己貌似小瞧了对方的潜力和能力了。 　　宿世灵慧、莫呼洛迦、地龙升天…… 　　不管那股力量的真正名称是什么，能够让丹辰子这种级别的修行者惊惧，裴文德身上的秘密可能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大。 　　别的暂且不说，在和丹辰子战斗之后，裴文德的身体一度濒临崩溃，小青当时甚至已经做好放弃治疗的打算了。 　　但让小青觉得惊讶的是，自己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的在伤口上简单涂抹了一些草药，裴文德的身体居然就开始自动恢复了。 　　这种远超人类、乃至于妖怪的恢复力，很显然就是“莫呼洛迦”的力量体现。 　　“隐秘越多、麻烦越大……” 　　无奈的低叹了一声，小青并不羡慕裴文德身上的那股力量。 　　也许在普通人的眼中，拥有一个可以在危机关头爆发的“外挂”，或许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可在小青这样有志于长生之道的精怪、修行者眼中，这只能意味着你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完全掌控。 　　要知道，在任何一位成熟的修行者的眼中，完美控制自己的身体与意志才是“长生久视”的第一步。 　　无论是打坐冥想，还是通过锻炼肉体，实际上都是以完美协调、控制自己为核心展现的。 　　前者控制自己的思想与意志，后者控制自己的身体与本能…… 　　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实现灵与肉的超脱，摆脱后天之躯的种种限制。 　　换句话说，只要裴文德一天不能控制莫呼洛迦的力量，他就一天无法反后天为先天、成就先天之体。 　　这也意味着，就算裴文德最后战力天下无双，也终究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寿元不过百岁的凡夫俗子。 　　“唔，这么想来，这股力量反而是阻挠他更进一步的‘瓶颈’。” 　　时间很快就在小青的沉思中过去了，转眼间她就已经穿越了大半个山林，来到了山下的某座小城附近。 　　不过这并不是小青之前去过的长沙、或者任何一个小镇，而是一个名叫“宁乡”的小县城。 　　这是小青为了防止丹辰子追踪到自己的行踪，特意选择的一个比较偏僻、但却必然拥有专业大夫的小县城。 第四十五章 青囊神术 　　沩山的后山深处，茂密的丛林之中。 　　就在小青脱离丛林、正是踏上通往宁乡的乡间小道时，一只浑身赤红的火狐狸突然从树上跳了下来。 　　“看来应该就是在这附近了。” 　　凝视着小青远去的背影，化作原形的赤狐就像是在和某种神秘的存在交流一般，小声的汇报着自己的发现。 　　“嗯，那条青蛇很谨慎，现在这种状况下它肯定是不会相信我的。” 　　说句实话，其实赤狐也不相信小青。 　　与慧寂、裴文德想象中的不同，赤狐其实早就认识小青了。 　　早在小青还没有被山君镇压在寺庙之时，它的威名就已经在整个沩山地区传播了开来。 　　尤其是对于以“族群”形式存在的沩山狐族来说，这条修行百年的青蛇在它们的认知中，是仅次于山君的危险魔物。 　　事实上，这也是赤狐每次上山的时候都小心翼翼避开小青的原因。 　　哪怕是在裴文德的引荐之下，赤狐在面对小青时也是能躲就躲，实在躲不开就顺着它的心意认怂。 　　反正在赤狐的眼里，小青的形象一直就是冷血、残酷的蛇妖，是类似于“大魔王”一样绝对不能招惹的可怕存在。 　　因此在得知青蛇再次现世，并且还成为了裴文德的“宠物”之后，她内心的震惊与不可思议简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赤狐才算是真正看清楚了裴文德在小青心目中的地位。 　　或许就像自己对慧寂的倾慕与仰望一样，曾经冷血、残酷的青蛇也在不知不觉间产生了某种温情。 　　最起码在裴文德的面前，青蛇不再是曾经那只残忍、桀骜的魔物。 　　可想而知，饶是赤狐对裴文德没有任何的恶意，那条青蛇亦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泄露裴文德的藏身之所。 　　赤狐甚至怀疑，在没有裴文德调和的情况下，自己一旦现身并试图询问裴文德的藏身之地，那条青蛇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吃了自己的。 　　“我知道，我不会让任何人发现我的行踪。” 　　在与不知名的存在短暂交流过后，赤狐点了点头，随即便转身消失在了丛林深处。 　　而随着赤狐的消失，整个山林似乎都变得不太一样了起来。 　　风依然在吹、树依然在动、就连那些构成食物链的野兽们都依然在行动…… 　　但是在普通生灵所看不到的另一个层面，天地间的元气却开始悄然变化，如暗流般不着痕迹却有鬼斧神工的改造着山林中的一切。 　　…………………………………………………………………………………………………… 　　“怎么回事？” 　　受到赤狐带来的变化的影响，刚刚潜入山林的丹辰子猛然抬头，却发现自己再也搜索不到裴文德留下的痕迹了。 　　要知道，在丹辰子的所有化身中，就属这具精通土木遁术的化身最擅长隐匿和追踪了。 　　前者能帮他逃脱大部分陷阱机关，是他能够得罪这么多大佬之后，依旧没被打死的重要保障之一。 　　而后者就更不用说了，只要是他盯上的目标，很少有被逃脱的。 　　当初他也是凭借着这具化身的能力，才追踪到隐匿了十七年的灵祐禅师。 　　“居然真的消失了？” 　　缓缓从湿润的土层中钻出，丹辰子又把自己一只手融入了一旁的古树之中。 　　整个过程完美的体现了土木遁是的精髓，就好像他本身就是大地和古树的一部分，可以清晰的感知到它们所经历的一切。 　　然而无论丹辰子的遁术如何的出神入化，他却始终没办法从大地、古树之中获取更多的信息，会仿佛裴文德从来没有到过这里一样。 　　“这不可能！一定有人在干扰我的遁术！” 　　第一时间否定了裴文德离开这片丛林的可能性。 　　因为丹辰子是追着他残留的气息赶到这里的，如此突兀的消失反而证明这里确实存在着猫腻。 　　只可惜，对于任凭丹辰子如何呼唤龙脉的力量、加强自己的感知，都无法再次搜索到裴文德的踪迹。 　　这种感觉就好像这片丛林在有意识的隐瞒、保护裴文德的行踪，丹辰子这个“外来者”休想在这里找到其真正的主人。 　　“是谁？用的是什么手段？” 　　仔细思量了片刻，丹辰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立马转身看向了自己身后的那条水渠。 　　要说在这片自然的环境之中，有什么东西是最异常的，那么无疑就是这条人工修成的水渠——美人涧了。 　　从后山的瀑布引流而下，流经同庆寺僧众开垦的田地…… 　　之后又绕过寺庙的门口，直至最后与山脚下的溪水河川重新汇聚到一块…… 　　起初丹辰子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异样，这条“美人涧”的存在除了证明同庆寺的奢侈之外，并没有太多值得关注的地方。 　　直到丹辰子离开同庆寺的范围，打算深入山林寻找裴文德的时候，他才惊觉这条水渠并没有那么简单。 　　裴文德残留的戾气与痕迹，正是从这条水渠汇入河川的地方开始逐渐消失的。 　　“这肯定不是什么巧合。” 　　想到这里，丹辰子不由的闭上双眼，开始在自己的脑海中复盘整个沩山的龙脉走向，以及这条“美人涧”的整体流经路线。 　　然后他这才惊讶的发现，这条“美人涧”的作用并非简单的引流水源的。 　　或者说，引流水源仅仅只是“美人涧”的作用之一。 　　这条水渠的另一个作用赫然是引导整个地脉山川的走向，令潜藏在大地之下的龙脉能够在必要的时候“腾飞”。 　　“这是黄石宗的‘青囊术’？！” 　　以山川走势为基础、以地脉龙气为源流，利用天时地利篡改阴阳生死之事，这就是所谓的“青囊术”。 　　如果硬要算的话，“青囊术”可以视为玄门五术之一——相术风水学的一大分支，专门就是研究如何利用天星地理的一门学派。 　　但要是丹辰子没有记错的话，青囊术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因为“狂僧乱道”的事件失传了才对？ 第四十六章 气运显化、九尾祥瑞 　　“不，‘青囊术’还没有失传！” 　　就在丹辰子陷入沉思之际，他却忽然忽然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因为丹辰子在这一刻突然想起了二十年前那场“狂僧乱道”事件的后续。 　　在那次的事件中，道家的诸多流派固然衰落，可他们各自的典籍却并没有完全的失传。 　　首先一个就是乱法之事的发起人——灵祐。 　　当初他就以“借阅”的名义，强行闯入终南山，记下了道门的诸多妙法——“青囊术”很有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而另一个有可能藏有道门典籍的，则是当今朝廷的钦天监。 　　如果说当年的灵祐只是想借助佛道两派的秘法，突破自身极限、踏上彼岸的话。 　　那么那时候被叫做“司天台”的钦天监，就是完完全全的在抄阅、收集、复制那些道门的典籍了。 　　要不是灵祐本身就出自佛门，那些佛门大佬在面对这个“三百年一出的不世之材”时又倾囊相授的话。 　　丹辰子毫不怀疑，朝廷一定会怂恿灵祐再闯一遍各个佛家圣地，重演一次佛教版的“狂僧乱道”事件。 　　饶是如此，在灵祐失踪之后，灭佛之事也提上了议程。 　　经历甘露之变与文宗之死后，如今的圣上开始逐渐压制崛起的佛教实力，这才逐渐形成了如今的灭佛法令。 　　先有狂僧乱道、后有灭佛法令…… 　　在短短不到二十年的时间，佛道两家的势力就被削弱至此，再也无法干涉世俗皇权的更替，方才有了如今威慑一切散修妖邪的钦天监。 　　【布下这阵势的是灵祐？还是钦天监？】 　　这个世上要论及学识的渊博，除了少数的大能之外，恐怕就再没人能比得过号称“万法皆吾”的丹辰子了。 　　因为就算是鼎盛时期的归葬一脉中，能拥有数百具化身，并且每具化身都修行不同秘法的也就只有丹辰子一人。 　　“我记得当初借助祸斗之力扰乱长安时，就曾经在捕获、炼化过一个修炼了青囊术的缉妖师才对。” 　　由于化身众多的缘故，尚未晋级阳神的丹辰子为了防止自己精神错乱、人格分裂，并没有完完全全的主宰和接收所有化身的记忆。 　　不过这并不妨碍丹辰子现在临时搜索有关于青囊术的记忆，这就和普通人努力回想自己曾经背过的诗词文章一样简单。 　　“潜龙勿用，阳在下也？” 　　只用了几个呼吸不到的功夫，丹辰子就在脑海中找到了一个和“美人涧”近似的阵势。 　　“居然是黄石宗的护山大阵？” 　　赫然睁大了双眼，丹辰子发现这个阵势与其说是隐藏地龙气息的，倒不如说是用来隐藏运势的。 　　正是因为运势被隐藏，丹辰子才没能第一时间捕捉到裴文德的行踪，最终错失了找到对方的最佳时机。 　　“不对，不仅仅只是‘潜龙勿用’！” 　　“这条水渠之下肯定还隐藏着其它什么东西。” 　　就在丹辰子费心破解这个“潜龙之局”的时候，一股危机感却骤然涌上心头。 　　身经百战的丹辰子猛然惊觉，这条水渠似乎不止改变了沩山的山势走向，还改变了一些更加可怕事物。 　　嗷！ 　　伴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咆哮，大地仿佛在这一瞬间震颤了起来。 　　从天空中往下俯视这条水渠，可以清晰的看到就在丹辰子察觉到危机的瞬间，本来缓慢流逝的溪水开始加速，并且很快就形成了汹涌的浪涛。 　　尤其是沩山后山那座瀑布，更像是某种被惊醒的猛兽，发出了宛如天地轰鸣一般震耳欲聋的咆哮之声。 　　“这是，气运显化之术？！” 　　下一刻，双目圆瞪的丹辰子就再也顾不得继续搜索裴文德的踪迹，转眼间遁入地下，意图借助龙脉的力量迅速逃离这片地区。 　　…………………………………………………………………………………………………… 　　嗷！ 　　几乎同一时间，同庆寺的灵祐禅师与慧寂也听到那声野兽般的咆哮。 　　“天狐？” 　　转头望向了同庆寺后山的方向，慧寂隐约间仿佛看到了一只“白狐”已然睁开了自己眼睛。 　　慧寂知道那不是自己错觉，而是一个正在发生的事实。 　　嗷！ 　　一只庞大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白狐”被激怒了，那一贯平静的溪水骤然掀起的波涛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这只“白狐”并非凡人肉眼可以看到的实体。 　　而是某种山势、气运、命数被触动之后显露的化身，是一种近似于龙脉的事物——肉眼不可见却真实存在。 　　同庆寺周遭的山势是它的身体、环山而绕的“美人涧”是它的气脉、而后山的那个瀑布则是它的命门…… 　　“居然将气运逆化为活体，看来丹辰子残余的化身是跑到后山去了。” 　　看到这一幕，就连心情低落的灵祐禅师都情不自禁的嘀咕了一句。 　　因为在此情此景之下，会以“白狐”形象显化的除了裴文德那位胞姐之外，再没有第二种可能性了。 　　饶是灵祐禅师见多识广，也还是第二次看到这种气运显化祥瑞的情形。 　　他上一次看到这种情况还是在十八年前，裴文德刚刚降生之时那冲天的煞气、凶气汇聚成“地龙升天”之势。 　　念及至此，灵祐禅师、慧寂和尚不免对裴慧丧心病狂的程度，又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为了保护裴文德不受伤害，裴慧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对整个沩山的地脉与山川走势都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 　　“大师，怎么了？” 　　“是那些妖道又回来了吗？” 　　…… 　　就在这个时候，目睹了刚刚那场大战的香客们亦纷纷来到二人的面前，神色紧张的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向后山的方面。 　　作为灵觉未开的普通人，这些香客看不到看不见那虚幻的“白狐”身影。 　　在他们的眼里，只能看到、听到四周的流水声忽然变大了，院子里水渠的水更是变得湍急了起来。 　　“不是什么大事，那些妖道打败都已经被打败了。” 　　心中默默放下了对裴文德的担忧，双手合十的灵祐禅师，转身便微笑着安抚起了四周的香客们。 　　至于刚刚大发神威的慧寂？ 　　他现在已然悄悄退至灵祐禅师的身后，避开了人群中那敬畏而又虔诚的目光。 　　【裴文德那混小子还真是好命，不管从哪方面来说……】 第四十七章 不懂人情的小青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沩山发生的情况暂且不说，让我们重新把目光回到宁乡那边。 　　鲁柱是宁乡出了名的神医，不仅因为他医术高超、收费便宜，还因为他时常在自己的病坊里坐诊，但凡有疑难病症的都来者不拒。 　　对于生活在古代的百姓来说，后者比前者更加重要。 　　因为这个时代多的是那些看不出任何病症，只能慢慢等死的疑难杂症。 　　在这一点上，曾经在长安任职太医，之后又回到自己故地的鲁大夫有着绝对的优势。 　　不说那些药石无医的绝症，一般的疑难杂症还是难不倒鲁大夫的，他也因此被附近的百姓视为活人性命的神医。 　　不过今天，这位被郡内百姓尊重的神医算是遇上麻烦了。 　　“这位少侠，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看着连夜闯入自己府邸的青衣少年，还躺在床上的鲁大夫也顾不得自己多余的礼节，连忙起身作揖道。 　　“你就鲁柱鲁大夫？” 　　微微皱了眉头，小青倒是不在乎对方这幅衣冠不整的模样。 　　反正它又不是人类，人类的那一套对它来说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在下正是鲁柱，少侠如若有事，能否让老朽先穿好衣物再说？” 　　很明显不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情况了，鲁大夫无奈之余，也是好声好气的从小青解释道。 　　因为自从鲁大夫的“神医”之名传出去之后，总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人物会在三更半夜闯入府邸，惊扰他的休息。 　　对此，除了第一次有些惊慌失措之外，天生一副好脾气的鲁大夫也逐渐习惯了这些“梁上君子”。 　　这些三教九流的人物或许在外面呼风唤雨、不可一世。 　　可在面对能主宰着自己生死的鲁大夫，再大的威风也不敢使出来。 　　事实上，小青就是通过与那些在夜间四处溜达的地痞们的“友好交流”，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位远近闻名的神医。 　　不得不说，得益于鲁大夫那高超的医术，以及那副老好人的脾气，他在那些地痞无赖们的眼中还是颇有威名的。 　　就说那几位分别和小青“友好交流”过的地痞，在得知对方是在寻找大夫疗伤，不仅第一时间报上了鲁大夫的地址，还刻意强调千万不要对鲁大夫动粗。 　　要不是那鼻青脸肿的模样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小青甚至有点怀疑这几人是不是串通好了，专门给鲁大夫当医托的。 　　然而在看到鲁大夫的真人之后，小青发现自己是想多了。 　　这位被人交口称赞的“神医”的确有两把刷子的。 　　不说别的，单单那身近乎实质化的功德金光，就是鲁大夫为人的最好证明。 　　自从小青重构眼窍、习得法眼之后，它还是第一次在灵祐禅师、裴文德之外的人身上，看到如此显眼的功德金光。 　　要知道，灵祐禅师和裴文德身上的那些功德，可都是他们豁出性命，数次击退妖邪、平顶潭州祸乱积累下来的。 　　也许这些功德金光并不能帮鲁大夫抵御天灾人祸，却能保他一世平安、长命百岁。 　　小青现在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这位大夫的医术，是否真的有那些地痞们说的那么高超？ 　　………………………………………………………………………………………………………… 　　片刻过后，当衣冠整洁的鲁大夫从房间出来之后，看到的便是站在院子中央，一脸冷清、傲然的青衣少年。 　　“这位少侠，不知道您是哪里不舒服？” 　　上下打量一番自己前方的小青，鲁大夫发现自己眼前这人似乎并没有哪里受伤的迹象。 　　他本以为这次上门的又是那些练家子，毕竟大半夜找上门来的除了地痞流氓之外，也就只有那些舞刀弄枪的侠客们了。 　　而能瞒过前院的护卫，悄悄直接溜进自己的房里，更是只有那些功力深厚的高手才能办到。 　　小青的种种表现完全符合以上特征，可偏偏对方身上却又没有任何刀剑棍伤，甚至好的有点不像是正常的人类。 　　“受伤的不是我。” 　　小青自然看出了鲁大夫的困惑，随即便开口解释道。 　　“这次冒昧上门打扰，实在是因为我有个……” 　　“嗯，我有个‘伙计’身受重伤，恐怕得劳烦神医出趟诊了。” 　　说道“伙计”这个词的时候，小青明显迟疑了一下，因为它也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裴文德的身份。 　　说是饲主？ 　　姑且不说裴文德那边是什么反应，就小青自己而言，是绝对不会认可这种称呼的。 　　说是朋友？ 　　小青也不认为那个愚蠢的莽夫有资格成为自己的朋友。 　　于是在思来想去一番后，小青还是决定用“伙计”来代称裴文德，这个称呼对普通人而言也不算突兀。 　　“出诊？” 　　迟疑的看了一下时辰，鲁大夫在短暂的犹豫之后方才问道。 　　“不知出诊的地点在哪？” 　　鲁大夫本来是想拒绝这次“出诊”的，可一想到青衣少年会在这个时间点上找到自己，恐怕那个伙计受的伤应该不轻。 　　再加之鲁大夫也很有自知之明，既然自己眼前这位青衣少年提出了“出诊”的要求，可以容自己选择、拒绝的余地大概也没多少了。 　　“老朽也今年已经年近六十了，实在不宜舟车劳顿。” 　　鲁大夫的潜台词已经很明显了，出诊可以，但必须就在附近才行。 　　这倒也不是鲁大夫在故意刁难小青，他说的也是事实。 　　这么大年纪如果真的走太远，可能还没等到给伙计看病，他自己就先累倒了。 　　“这样吗？” 　　眉头再次皱起了起来，小青在这之前的确没考虑过路程的问题。 　　别说像鲁大夫这样年近六旬的老人了，就算是一个体格健壮的壮汉，也不一定能翻越这么多山林，前往裴文德的栖身之地。 　　体力上的消耗暂且不说，仅仅只是时间上就完全来不及。 　　这也是小青身为精怪的盲点，长时间接触的都是山野猛兽、又或者裴文德这种修行之人，它完全忘了普通人类可没有自己这样的体质。 　　“这样吧！不如你把那伙计的病症说给我听一下，我先给他开点药，稳定一下伤情。” 　　人老成精的鲁大夫哪还看不出小青的心思，不由的再次开口提出了一个暂时性的解决方案。 　　“等他的伤势稍微稳定了一点，你再带他来我这，我到时候给他具体治疗一下。” 　　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小青心知是自己莽撞了，没考虑到一般的大夫可没有这么好的身体素质。 　　“也行，那就尽量快一点吧！” 第四十八章 逆天改命 　　并不知道外界正在发生的一切，此刻的裴文德依旧在震惊于自己身体发生的异变。 　　因为在从入定状态清醒之后，裴文德赫然发现自己的伤势又好了几分。 　　比起入定前那种糟糕的状况，裴文德现在已经恢复了些许的行动能力，最起码能够勉强动了起来。 　　虽然裴文德一直都知道这是个超现实的世界，是一个有修行者、有天地鬼神的世界，甚至连自己体内的莫呼洛迦就是一种神奇的鬼神之力。 　　但自己肉体上正在发生的变化还是有些让他难以理解，这种超乎常理的自愈速度根本就不符合最基础物质守恒定律。 　　修复身体的物质是哪来的？ 　　这种超自愈能力消耗的能量又是哪来的？ 　　最重要的是，自己这次能压抑住肉体的异变，那么下一次呢？ 　　修行修到现在，居然连自己的身体变化都掌握不了，如何更进一步？ 　　【现在想来，我好像从一开始就不了解‘莫呼洛迦’。】 　　“莫呼洛迦”仅仅只是裴文德自己对自己体内那股力量的称呼，其源头来源于佛教的八部天龙护法神。 　　实际上在道家的观念中，那股力量的真正名称叫“地龙”。 　　是大地之子、龙脉之精，足以令凡人一举突破阳神境界的“长生药引”。 　　不过这并能影响这股力量的本质，祂从根本上并非生灵，而是类似于火德真君一般的天地鬼神，是自然的一部分。 　　莫呼洛迦与火德真君唯一的区别在于，后者属于外来者、用不用祂的力量取决于裴文德的意志。 　　而前者属于裴文德身体的一部分，是他未来必须掌握的一股力量。 　　其实比起这些“细枝末节”，裴文德真正在意的是这股力量究竟来自于哪里？。 　　裴文德毕竟是一个穿越者，他对自己的来历和童年记忆都有着十分清楚的认知——他并非外人想象中的“宿世灵慧”。 　　像那种大能投胎之后，还偷偷给今生的自己留点力量的情况，在他这里并不成立。 　　换而言之，莫呼洛迦的力量并非裴文德投胎自带的，而是后天有人强塞给他的。 　　在这种情况下，那段用“梦中证道”都无法追溯的诞生记忆，才最有可能是莫呼洛迦附身自己的时间点。 　　那么到底是谁？ 　　又是出于什么原因？ 　　才会把这个被道家成为“长生药引”的地龙强塞给一个尚未诞生的婴儿呢？ 　　或者换种说法，如果没有灵祐禅师的舍命力保，那么裴文德是否在刚诞生那会儿就被人强行练成了长生不老药？ 　　轰隆！ 　　就在裴文德仔细思考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甚至打算“梦中证道”之法再度回溯儿时记忆的时候，一声巨响突然从外面传来。 　　………………………………………………………………………………………………………… 　　“九尾白狐？” 　　“这里会什么会有九尾白狐留下的阵势？” 　　“那种东西不是在女帝伐道、大兴佛龛之后就消失了吗！？” 　　巨大的丛林深处，只见丹辰子一边穿梭在土壤、草木之间，一边愤怒的低吼着。 　　和一般的阵法不同，青囊术本身讲究的就是利用天地大势，与他们战斗就相当于是和整个自然界战斗一样。 　　战斗到最后的输赢姑且不论，任何一个与之战斗的敌人，首先就得考虑大自然的反噬。 　　尤其是在融入了九尾祥瑞的力量之后，丹辰子可不敢肯定自己破解这个阵势之后，会不会直接导致沩山的气运消散，遗祸万里。 　　这么大的因果，别说正统的道家嫡传修行者了，就算是那些无法无天的邪道散修也不敢轻易背负。 　　因为传说中的酆都，就是因为一场大战导致当地的气运、龙脉失衡，才会变成如今一年四季再无春夏，有的只是彻骨阴寒的鬼城的。 　　“布下这个阵势的人是疯子吧？！” 　　丹辰子自认为自己已经算是比较疯狂的修行者了。 　　毕竟敢修行化身之法的人，不管是修炼前还是修炼后，或多或少都有些精神问题。 　　而修炼了数百具化身、修行了无数秘法的丹辰子更是疯子中的疯子，没有人格分裂就已经是他意志强大的证明了。 　　但是直到他看见了这个利用山川走势、气运命术布置的“阵势”之后，丹辰子才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自己更加疯狂的存在。 　　嗷！ 　　仿佛整个山林都变成了自己的敌人，在丹辰子的感知范围内，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都在本能的排斥着他。 　　这还是丹辰子本身修行了土木遁术，对大地和植物有着天然的亲和力。 　　不然他现在的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这就是青囊术的另一个无解之处了，一旦阵势形成，它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实体存在。 　　哪怕就是丹辰子、慧寂法眼所看到的那只“白狐”，实际上也是不存在的。 　　那只“白狐”只是整个沩山对丹辰子敌意的显化，本身并没有任何实质的意义。 　　用一种可能不太准确的说法，那就是“美人涧”所流经的地域、生灵，全都是“白狐”身体的一部分。 　　而丹辰子只不过是祂身体上的一只不起眼的“跳蚤”罢了。 　　嘭！ 　　在又一次遁地被拒之后，丹辰子猛然回身一掌，直接拍死了一头扑杀过来的山猫。 　　然而这并不能缓解丹辰子的尴尬处境，因为他现在的敌人是整个沩山，是这片地区的“厄运”。 　　比起来势汹汹的猛禽走兽，那些更加微小的虫豸，以及无时不刻不发生的“意外”才是更大的危机。 　　“这种恶心的青囊术到底是谁开发出来的？活该他传承不下去！” 　　再次随手捏死一只从树上掉下来的水蛭，丹辰子也不敢过多的停留，选择附近的一颗大树试图遁入，而且这一次他成功了。 　　【驱逐我？这就是你的真正目的吗？】 　　丹辰子从没有这么无奈过，但他目前也只有这唯一的选择了。 　　因为只要离开了这片区域，他就不用再应对这种仿佛来自整个自然的“恶意”了。 　　这也是青囊术的一个不足之处，它并非严格意义上的阵法，因此自然也没有什么困住敌人的特殊功能。 第四十九章 移魂夺舍 　　“那是……丹辰子？！” 　　隔的老远，树洞中的裴文就看到了那位时而遁入树木、时而遁入大地的丹辰子。 　　此时此刻，丹辰子的化身再无之前横扫沩山、结成大阵的威风了，那身本来干净的道袍也因长时间的“意外”而染上了各种污秽。 　　由于“美人涧”的缘故，这片区域所有拥有灵性的事物都在本能的排斥丹辰子的存在。 　　无奈之下，他只得遁入那些龙脉薄弱的土层，或者老朽枯死的古木。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丹辰子逃遁的方向居然是裴文德藏身的方向。。 　　更不巧的是，裴文德现在所在的树洞，赫然就是一株枯死的老松。 　　“是你？” 　　于是乎，正在躲避阵势波及的丹辰子近乎本能的融入了老松之中，然后他就发现了躲藏在树洞之中的裴文德。 　　“……” 　　无言的注视着树洞内凭空浮现的脸孔，裴文德、丹辰子几乎同时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轰隆！ 　　恰好就在这时，一道晴天霹雳划破寂静的长空，吓得丹辰子那张由大树构成的脸顿时缩了回去。 　　在这个已经彻底“活化”的沩山之中，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哪怕那道闪电在下一刻直接劈中了树洞，在丹辰子看来也是有可能的。 　　这就是已然成型的青囊术的可怕之处，大阵所及之处皆是天地意志，根本容不得违逆“天意”的宵小存在。 　　不过丹辰子的退缩也只是短暂的，下一个瞬间他又重新浮现在了树洞里。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如果整个沩山的青囊大阵是因裴文德而启动的，那么待在他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不管这是命运还是巧合，这于丹辰子而言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居然真的是你？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看到对方雷电被吓到的那一幕，裴文德可能还真就信了丹辰子这幅信誓旦旦的模样。 　　“如果你刚刚没缩回去的话，说不一定我现在已经吓破胆了。” 　　面对裴文德的直言嘲讽，丹辰子的那张树脸顿时一僵，颇有些尴尬的语塞了。 　　毕竟自己刚刚被雷电吓到的那一幕是事实，也难怪裴文德会露出现在这样的表情。 　　换做自己看到敌人这么畏首畏尾，还敢大放厥词，肯定也会出言讥讽的。 　　“好小子，难道灵祐有没有告诉你，千万不要挑衅能随时杀死的人？” 　　好在尴尬过后，丹辰子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忽然间面露凶光的说道。 　　“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话音未落，丹辰子的身体已然大树上剥离了下来，径直扑向了身受重伤的裴文德。 　　现在的丹辰子也顾不得什么隐藏踪迹、青囊术之类的事情了，他可没忘记自己是为什么落到如此境地的。 　　只要能夺得裴文德的身体，将其炼化成自己的一具化身，如今的困局自然游刃而解了。 　　甚至借助裴文德的身体，丹辰子还可以趁机接近灵祐和尚，寻找机会痛下杀手。 　　这可比单纯的杀了裴文德、或者灵祐和尚更加解气。 　　丹辰子十分期待自己用“裴文德”的身份杀死灵祐之后，对方能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杀人不过诛心，比起单纯从肉体上摧毁灵祐，丹辰子现在更希望看到对方心灵上的绝望。 　　“呔！菩提佛光！” 　　面对此情此景，裴文德毫不犹豫的厉声大喝一句，脑后刹那间冒出一轮驱逐外邪的佛光金轮。 　　“嘿嘿，小子，我的秘术可不是什么邪法！” 　　完全无视菩提佛光对自己的侵蚀，擅长遁术的丹辰子这一瞬间转化出了数百种不同的形态，最终毫发无伤的接触到了裴文德的肉身。 　　“怎么……可能？！” 　　尽管早就知道区区一道佛光无法阻挠对方的攻势，可裴文德万万没想到的是，丹辰子居然会采用如此巧妙的办法突破自己的防御。 　　在裴文德的印象中，丹辰子之前的两具化身虽然各有不同，但走的都是以力破巧、大势压人的路子。 　　像现在这种利用巧妙的变化，让自己拥有与佛光近似属性的手段，简直大大超乎了裴文德的想象。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天赋秉异的人吗？ 　　居然可以同时修炼三种截然不同，甚至互相冲突的秘法，并且还达到了各自的巅峰？ 　　“啊！” 　　更令裴文德没想到的是，丹辰子在接触到他的一刹那，整个人就如同一个虚幻的影子般，直接融入了他的身体。 　　就像丹辰子之前利用遁术遁入大地、草木之中一样。 　　现在的他只不过把自己的遁术目标换成了裴文德而已，血肉与草木的区别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 　　不需要完美的符合遁入对象的所有特质，丹辰子只是以此为媒介施展出自己真正的核心大法。 　　——归葬秘法·移魂夺舍！ 　　“小子，你的身体是我的了！” 　　眨眼的功夫，丹辰子就已经完全融入了裴文德的身体。 　　短暂愣神的裴文德只觉得一阵恍惚之后，自己的体内好像突然多出一个人似的，一种头疼欲裂的感觉亦越发强烈了。 　　“你休想夺走我的身体！” 　　很明显能感受到丹辰子的意志打算主宰自己的肉身，裴文德强忍着青筋暴起的感受，结出禅定印重新入定。 　　………………………………………………………………………………………………………… 　　嗷！ 　　就在丹辰子拼着舍弃这具化身，也要同化裴文德的时候。 　　由流经了大半个沩山的“美人涧”亦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样，流淌的溪水变得更加急促了。 　　而由整个山势所化的“白狐”更是仰天长啸，把本来早就散去的云层再次汇聚。 　　轰隆隆…… 　　不再是晴天霹雳，而是密布的雷云开始闪烁，银白色的电光将黑夜彻底照亮。 　　恍惚间，整座山川仿佛化作都活过来了一样，庞大的天地元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树洞的上空汇聚。 　　嗷！ 　　沩山上发生的一切显然已经惊动了裴慧，让身处千里之外的她不惜消耗大量元气，也要亲眼看看到底是谁在这里搞事。 　　汹…… 　　漆黑的云层、银色的电光、暴走的元气、活化的运势…… 　　在短短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里，以上的种种异象就在天狐元神之力的统合下，迅速结成了一个真正的实体。 　　那是一只由纯粹的元气、电光、运气以及运势组成的白狐形象…… 　　祂的身躯傲然盘踞在天空之上，九条由电光构成白色巨尾更是肆意拨弄、煽动山间的风雨，宛如九天之上的雷神一般。 　　——阳神显化！ 第五十章 归葬秘法·身外化身 　　随着丹辰子以遁术融入自己的身体，裴文德也洞悉到了这种法术的本质。 　　强行将自己的身体转化为与敌人近似的属性，然后趁机融入对方的体内，这相当于在同一具身体里塞下了两个人的质量。 　　如果是在一般情况下，丹辰子完全可以保证自身的独立性，就像他在使用土木遁术的时候一样。 　　只可惜现在的裴文德并不是“一般情况”，由于身体受到的创伤太重，他体内的“地龙之力”已经开始逐渐失控了。 　　因而随着丹辰子遁入他的体内，本来就只是被勉强镇压的漆黑戾气再次汹涌而出。 　　然后在丹辰子震惊的目光中，那股象征着“莫呼洛迦”的黑色的戾气疯狂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多出的部分质量吞噬、转化。 　　【什么？】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体质量被地龙吞噬，丹辰子想要终止“移魂夺舍”的秘法，再次遁出裴文德的身体却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那漆黑的戾气从裴文德的四轮气脉中极速的涌出。 　　就仿佛一头跳出樊笼的魔物一般，顷刻间就将多出来的那部分质量转化为了纯粹的元气。 　　在这股突然多出来的元气滋补下，裴文德本来已经接近崩溃的肉体开始重生。 　　缺失的器官开始生长…… 　　凋零的细胞重获生机…… 　　裴文德的肉身以一种难以理解的形式再度换发了活力，身体的伤势也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自愈。 　　来不及做过多的思考，丹辰子果断选择放弃自己现有的身体，把修行多年的元神彻底转入裴文德的识海之中。 　　“果然是妖魔本性，灵祐应该不知道你还有这种‘吃人’的本事吧？！” 　　随着丹辰子那惊怒的声音在裴文德的识海中咆哮，他的元神也随之出现在了裴文德的意识之中。 　　只不过因为“移魂夺舍”的秘术尚未完成，肉体就已经先一步被吞噬，丹辰子意图将裴文德变成一具化身的想法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吃人？” 　　“这挺形象的一个形容词……” 　　幽幽长叹一声，本以为在劫难逃的裴文德同样显化在了自己的识海之中，脸上说不出是恐惧还是庆幸。 　　要是没有“莫呼洛迦”的帮助，自己今晚恐怕已经死了两次了。 　　尤其是刚刚那次，裴文德甚至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然模糊，灵魂也不受控制的转化成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形态。 　　幸亏丹辰子并不清楚“莫呼洛迦”的本质。 　　就在失去裴文德压制的那一瞬间，祂再次爆出了自己的力量，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把丹辰子给“吃”掉了。 　　“不过要说到吃人的话，你这种连受害者魂魄都不放过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妖魔吧！” 　　…………………………………………………………………………………………………… 　　“不过要说到吃人的话，你这种连受害者魂魄都不放过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妖魔吧！” 　　浩然的潜意识海洋中，丹辰子正与裴文德相视而立，周遭则是无数碎片化记忆、思维所化的泡沫幻影。 　　这中间既有裴文德自己的，也有丹辰子的。 　　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两者之间可以相互看到的记忆也越来越多，直到他们中的一方最终消失为止。 　　归葬一脉是如何修炼化身的？ 　　丹辰子又是如何拥有数百具化身的？ 　　在这片纯粹的意识汪洋中，裴文德看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 　　在传统的认知中，无论是佛家应身显化之法，又或者道家的阳神出窍之术，想要练就真正的身外化身，就必须先突破天然界限，成为行走于陆地的神仙。 　　不过当初归葬一脉的开创者却另辟蹊径，从佛家的三头八臂之术中得到启示，结合道家一脉的分身术，成功创造出了几乎与“一气化三清”同等级的化身大法。 　　正统的身外化身，通常必须先从自己的血肉中提取最纯粹的精血。 　　然后利用种种秘法将其烙印上自己的元神意志。 　　最后才是把它培养成一具与本尊无限契合的化身。 　　这样的化身之法虽然强大，但对修行者的精力消耗异常的大。 　　不说精血的损失会导致进一步突破无望，就连自身的寿元都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就像丹辰子明明拥同级无敌的战斗力，却始终无法真正成就阳神，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化身之法的这个缺陷。 　　某种意义上来说，归葬一脉最后的衰落，也是因为这种无法弥补的缺陷所导致的。 　　但是这种化身之法也有自己的优点——那就就是替劫受死。 　　要知道，在追求长生的道路上，“如何活下去”是比“怎么活久一点”更加困难的一个问题。 　　绝大多数修行者最后的死因都不是因为寿元将近，而是遭灾受劫了。 　　只要人还活在这个世界中，总会有各种意外中断你的生命，尤其是在战乱的年代，这一点哪怕修行者也不例外。 　　天劫、人劫、乃至于情劫…… 　　不管修行者是怎么称呼这种“意外”的，这些突如其来的灾劫才是修行者长生之路上的最大杀手。 　　而归葬一脉的秘术则相当于多修炼出了一条性命，必要的时候完全不畏惧死亡，求生的几率反而会大得多。 　　在这样的前提下，尽管明知道修炼化身会拖慢自己的修行进度，却也还是有无数的修行者愿意修炼这种秘法。 　　其中更有如同丹辰子这样的天纵之才，在修行前人秘法的同时，研究着怎么改进身外化身的缺陷。 　　——直接夺他人之躯，跳过培养精血的步骤，这就是其中一个改进方向。 　　既然用自身精血培育化身容易导致本体受创，那不如直接越过这一步骤，利用邪道魔门之法、掠夺他人的修行成果。 　　当然了，丹辰子并不喜欢这种“粗暴”的练就化身。 　　因为这会导致很多的后遗症，精神分裂、人格分裂之类的不过是其中最微弱的副作用。 　　不过丹辰子既然拥有数百具化身，那意味着他就算再不喜欢这种方式，也肯定抢夺了不少人的身体。 　　就像现在这样…… 第五十一章 梦中证道·三千世界！ 　　“转化他人的身体与灵魂，以夺舍、同化之术强行将别人炼成自己的化身……” 　　随手抓过身边漂浮着的一个记忆泡影，裴文德看到的就是灵祐和尚指点丹辰子，教对方凝神静气、壮大内神的画面。 　　“如果老和尚知道你是这么利用他教你的法术的话，他该有多伤心啊？” 　　听到裴文德这么说，丹辰子先是一愣，随即就露出了一抹冷笑。 　　“伤心？” 　　“那是他还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 　　虽然“移魂夺舍”失败了，自己的肉体也已经消失了，但就算只剩下了一道元神，丹辰子也不相信裴文德能够战胜自己的意志。 　　“就算没有任何法术的辅助，我也有信心夺舍你的身体！” 　　说话间，丹辰子已经猛地扑向了裴文德，他那近乎实质化的元神更实在对方的识海中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夺舍一个修行者？” 　　“还是一个修炼了菩提佛光的修行者？” 　　“是你飘了？还是我握不住刀了？” 　　同样冷笑一声，七彩的琉璃色佛光顿时从裴文德脑后绽放，如同驱除所有心魔一样直接照射在了丹辰子的元神之上。 　　嗤嗤嗤…… 　　肉眼可见的记忆碎片从丹辰子元神上剥落下来，之后便融入了脚下那片浩瀚的识海之中，成为了这里的一部分。 　　“啊！” 　　丹辰子痛苦的哀嚎着，却也仅限于哀嚎。 　　作为一个修成了元神的修行者，他固然没有裴文德的主场优势，但在对魂魄、元神的理解方向却远不是对方这样的修行萌新所能媲美的。 　　“我既然敢这么做，那肯定是有必胜的把握的！” 　　只见丹辰子的元神骤然化作一道长虹，居然硬拼着记忆受损的代价，触碰到了裴文德的意志化身。 　　“必胜？你好像从一开始出场的时候就一直在说这句话吧？” 　　“但结果呢？你现在只剩下了这缕元神还在苟延残喘！” 　　毫不犹豫的选择和对方刚正面，裴文德在战斗之余也不忘吐槽对方的自大。 　　砰！砰！砰！ 　　每一次的交锋都是双方意志与思维的交战，每一次的受伤都意味着忘却自己的一部分记忆…… 　　意识与意识之间的战斗远比现实中的战场更加险恶，交战的双方稍有不慎就会彻底变成白痴，成为对方成长的养分。 　　在这一点上，修成了道家元神，又拥有着诸多化身的丹辰子无疑是占了大便宜的。 　　哪怕这具精通土木遁术的化身陨落于此，丹辰子至多再花几年时间培养一具就行了。 　　只要自己的化身还剩一个，他就有无数次卷土重来的机会。 　　反观裴文德就不一样了，一旦这场战斗输了，他的身体就会被对方夺舍，他的一切也将成为丹辰子暗杀灵祐禅师的基础。 　　就算裴文德最后真的侥幸赢得了这场战斗，他恐怕也会因为丢失太多记忆而变成一个白痴、傻子。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裴文德在不久前叩破识海、开启心轮，从而拥有了“识海拾遗”的能力，不至于真的忘记一切。 　　思及至此，裴文德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 　　“等等……我好像有办法对付你了！” 　　伴随着丹辰子骇然的目光，裴文德周遭的那些记忆泡影赫然闪烁了起来，然后他便看见无数个介于“真实”与“虚假”之间的身影缓缓从中走出。 　　或是潇洒飘逸的青衣剑客，或是狂放不羁的海盗船长、或是身披铠甲的狂暴龙人、或是野性难驯的钢铁猛兽、或擎天撑地的不朽巨人…… 　　不管有这些身影有着什么样的身份和设定，在此刻他们都只是裴文德一抹意志的化身。 　　——梦中证道·三千世界！ 　　…………………………………………………………………………………………………… 　　轰隆！ 　　随着裴文德、丹辰子在识海中的战斗逐渐加剧，他那具盘踞在树洞之中的肉身也发生了变化。 　　首先是那些因为吞噬了丹辰子肉身的缘故。 　　裴文德的身体得到了足够的物质和能量供给，本来严重的伤情大大的缓解了，连带着皮肤表面也在再次现出了那种恐怖的黑鳞。 　　以腰腹脊椎为中心，黑色的戾气迅速从根、脐、心三大轮脉中涌出，开始将裴文德的身体转化成为另一种可以契合地龙力量的新形态。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硕大、黝黑的鳞片就已经蔓延到了裴文德的脖颈和四肢，并且随时有可能彻底同化他整个身体的倾向。 　　单从外表来看，裴文德已然变成一尊人身蛇首、黑鳞遍体，宛若妖物般的凶神。 　　这才是莫呼洛迦的本相，亦是其借助裴文德的身体显化出来的形态。 　　汹！ 　　随着裴文德化作真正意义上的“大蟒蛇神”，黑色的戾气开始更进一步的衍化、升华。 　　与之前仅仅存在于裴文德气脉的形态不同。 　　当他的大半个身体都异化迹象的时候，那可怕的戾气便迅速涌出了身体，成了一种实质化的黑雾。 　　这是一种凶戾煞气的实体化形态，拥有着比任何妖气、邪气都还要恐怖的侵蚀性与破坏力。 　　不消片刻功夫，那些实质化的黑雾就笼罩了整个树洞。 　　依稀可以看出那，那些黑色的戾气构成了一条“黑蟒”——一条以裴文德的身体为核心，正在迅速向外扩张、侵蚀的乖戾“黑蟒”。 　　嗤嗤嗤…… 　　当黑色的戾气扩张到某种极限时，最先被“黑蟒”侵蚀的就是树洞。 　　肉眼可见的腐朽从在树洞中蔓延，本就失去生机的树干更是直接崩解化作了尘埃，彻底将裴文德的身体暴露在了茂密的丛林之中。 　　昂！ 　　似有似无的嚎叫也在这个时候从“黑蟒”的嘴里发出，恰好吸引了天空中“九尾白狐”的注意力。 　　轰隆！ 　　漫天的雷光顷刻间照亮了这片区域。 　　宛如雷神一般的“九尾白狐”从云层中探出头颅，正好和破树而出的“黑蟒”对视了起来。 　　下一刻，九道至刚至阳的雷霆从云层中显露，那正是构成了“九尾白狐”的九条尾巴。 第五十二章 转世灵童？域外天魔！ 　　裴文德的体内，浩瀚的识海深处。 　　“你这是什么神通？我为什么从来没见过？” 　　疲于应付那些被裴文德召唤出来的化身，丹辰子错愕之余也有一丝不解。 　　要说在整个修行界，丹辰子也算是那种见多识广的那种修行者了，各种秘法神通，各种类型的敌人，他什么没遇到过？ 　　然而，这一次的战斗绝对是丹辰子碰到的最新奇的一次。 　　种种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甚至想象不到的攻击手段频繁出现。 　　那些迥异侠客、异界兽人、生化丧尸、猎龙战士、乃至于使用机械枪炮的“裴文德”都还好，他们固然有些新奇的手段，却也勉强还在丹辰子的理解范畴之内。 　　可像是天空龙、数码兽、变形金刚、机械高达、光之巨人，又或者其它来自裴文德前世游戏、电影中的著名角色，他们的存在就有点打破丹辰子的认知了。 　　最夸张的是，裴文德甚至在自己的潜意识海中，具现出了一枚微缩版的黑洞。 　　只能说，幸好识海并不是真实的物质世界，这里的战斗除了靠想象力之外，还得遵循着战斗着本身的意志强弱。 　　因此尽管那遮天蔽日的黑色行星出现的瞬间，的确吓了丹辰子一大跳，却也在之后的战斗中被他一道掌心雷击碎了。 　　饶是如此，裴文德那些层出不穷、几近无限的意志化身也累的丹辰子够呛，随时有可能损失太多记忆而变成白痴。 　　毕竟每一个不同角色就意味着每一种不同的战斗模式。 　　上至钢铁铸就的巨大猛兽、下至神奇玄妙的游戏能力，仅靠这些古人想象力无法触及的存在，就足以抹杀丹辰子在元神方面的优势了。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默然屹立于无数记忆泡影之后，裴文德似笑非笑的回应了丹辰子刚刚的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个世界之外，到底还存在着什么样的世界？” 　　“在这方天地之外，是否还有别的天地存在？” 　　闻言，丹辰子的瞳孔骤然紧缩，内心忽然升起了一种浓浓的不详预感。 　　“你不是转世灵童！你是域外天魔！” 　　惊恐的望着一脸淡笑的裴文德，丹辰子终于“明白”这些超出自己常识理解的事物究竟来自哪里了。 　　然后下一刻，丹辰子的内心便就有了新的决断。 　　一边是是胜负未知、不一定能够夺舍成功的战场，而一边是足以颠覆常识和认知的惊天秘闻。 　　这种对于丹辰子这种拥有无数化身元神、无限近乎不死的修行者来说，这两种选择孰轻孰重就可想而知了。 　　肃！ 　　宛如一道流光撕裂识海。 　　丹辰子在这一刻抛下自己所有的记忆与力量，只为让自己最后一缕元神带着“裴文德是域外天魔”的这条信息遁出体外。 　　“现在才想逃？晚了！” 　　听到身后裴文德的如此大声的厉喝，丹辰子遁走的速度更快了。 　　此情此景之下，丹辰子已经不打算孤注一掷的夺取裴文德的身体，现在最重要的是联系上其它的化身。 　　因为丹辰子终究不是阳神级别的陆地神仙，他的化身暂时还无法做到实时共享自己的所有遭遇。 　　或者说，就算真的能够做到这一点，丹辰子也不打算这么做。 　　毕竟丹辰子又不是如同火德真君那般的天地鬼神，天生就拥有三个脑袋，“多核线程”同时运转毫无压力。 　　在突破阳神之前，丹辰子无论表现的多么逆天都只是一个“人”，而身为“人”就是有极限的。 　　丹辰子必要的时候或许可以同时处理数百具化身的遭遇，但二十四小时共享数百个化身的遭遇显然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呼……” 　　眼见丹辰子的元神真的放弃夺舍的想法，并且迅速消失在了自己的潜意识海中，裴文德这才敢长舒一口气，脸上的色厉内荏也瞬间变成了苍白的后怕。 　　“幸好吓走他了……” 　　自家事自家最清楚，别看裴文德貌似在刚刚的战斗中占了上风，但代价却是前世的记忆在不断丢失。 　　每一个精神化身的死亡，都意味着裴文德失去了关于这个化身的记忆。 　　一旦失去了所有关于前世的记忆，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还是不是曾经那位穿越者，会不会变成这个世界真正的土著。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裴文德在这之前开启了“智慧与悟性之轮（心轮）”，拥有了“识海拾遗”的能力。 　　如此一来，那些短暂丢失的记忆只要还在这片浩瀚的识海之中，裴文德就可以通过不断的提取那些记忆碎片来回忆自己的前世。 　　除了暂时还不清楚一次性丢失太多记忆是否有什么后遗症之外，这种战斗方式简直堪称“无敌”。 　　裴文德觉得以后万一要是碰上打不过的敌人，直接把对方拉到识海之中，用脑洞来打败对方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反正前世记忆中的各种BOSS角色有这么多，论脑洞绝对是拥有前世记忆的裴文德占据上风。 　　“不，不仅仅只是前世的回忆而已。” 　　情不自禁的把目光投入了自己脚下的识海，裴文德分明看到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气泡正从识海中升起。 　　那是丹辰子的记忆，也是他为了彻底离开自己的识海所付出的代价。 　　这里面既有丹辰子这个化身修行的绝大部分元神之力，也有他这么些年收集的各种见闻、秘法。 　　如果换做普通的修行者，也许他们只能看着这些记忆泡影望洋兴叹。 　　但是对于裴文德来说，这些记忆泡影只不过是花点时间就能消化的战利品，其中蕴含的修行知识更是可以省去他几十年的摸索过程。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那抹逃走的元神了。” 　　抬头仰望天际，裴文德的目光仿佛看穿了现实与虚拟的界限，看到了那抹逃逸的元神——他是绝对不可能放过那个化身泄露自己的信息的。 　　哪怕“域外天魔”这个假消息是裴文德故意用来吓跑丹辰子的。 第五十三章 金丹入腹·神水还丹 　　昂！ 　　就在丹辰子的元神即将离开裴文德的肉身的时候，裴文德的身体第一次在不受他控制的情况下睁开了双眼。 　　漆黑的瞳孔中透露着漠然无情的冰冷，化身“黑蟒”的黑色戾气亦再次仰天长啸了起来。 　　“一念无生，一念无奇，吾与自然，和谐一体！” 　　毫不犹豫的使用遁术心咒强化自己的意念。 　　丹辰子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哪怕就是拼着不要这道元神，也要将“裴文德是域外天魔”的信息传出去。 　　对于丹辰子这样的修行者来说，区区一介化身可比不上这等隐秘的信息。 　　轰隆！ 　　然而千算万算不如天算，就在丹辰子的元神即将逃出升天的那一刻，九道耀眼的霹雳骤然从天空中落下。 　　“不！” 　　“阳神？” 　　“你是谁？！” 　　…… 　　神州大地之上，数十位有着不同身份的人几乎同时睁开双眼，然后恐惧的大声叫道。 　　只可惜面对盛怒的“九尾白狐”，阳神未成的丹辰子根本没有丝毫的反抗余地，就如同真正的凡人一样，被无数道从天而降的神雷给劈死了。 　　轰隆隆…… 　　化身之间的联系在这一刻成为了杀死丹辰子的致命因素。 　　无论他的化身此刻身处何地、又有怎样的神通，都无法直面“九尾白狐”的愤怒。 　　任何一位修成元神的修行者都有杀人于千里之外的手段，更何况天狐素体这种元神大成、阳神显化的顶级强者。 　　只要裴慧愿意，她完全可以通过无处不在的天地元气，在任何自己指定的地点显化出阳神的姿态。 　　要是丹辰子那些擅长战斗的化身还在的话，情况可能还会麻烦一点。 　　毕竟阳神显化再强也是有限制的。 　　奈何丹辰子为了向灵祐复仇，早就把所有战斗力超然的化身都聚集到了一起。 　　还留在其它地方的不是是那种修行时日尚浅的化身，就是没资格参与这次围剿行动的辅助型化身。 　　于是在种种巧合之下，丹辰子这位归葬一脉的最强者，竟然就这么简单的被裴慧利用天雷给劈死了。 　　嗷！ 　　好似不屑，又好像只是单纯的低鸣。 　　在确定丹辰子的所有化身都被自己劈死了之后，云层之中的“九尾白狐”就好像不经意间捏死了一只蚂蚁一样，轻轻的晃了晃脑袋，就重新化作漫天的雷云消失在了半空中。 　　至于“九尾白狐”脚下那条由戾气显化而成的“黑蟒”？ 　　除了刚开始的一撇之外，她从头到尾就根本没看过对方一眼，就好像对方根本不存在的一样。， 　　………………………………………………………………………………………………………… 　　“呃，这是发生了什么？” 　　因此当裴文德的意志紧跟着丹辰子的元神回到肉身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崩坏的树洞，以及天空中那逐渐消散的乌云。 　　至于先自己一步遁出体外的丹辰子元神？ 　　就像是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抹杀了似的，裴文德已经完全察觉不到对方存在的痕迹了。 　　“是谁消灭丹辰子的元神？” 　　不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掌中正在燃烧的黑色厉火，裴文德感觉自己准备的后手似乎有些多余了。 　　从黑色戾气吞噬了丹辰子的肉身与元神的那一刻起，裴文德就发现这种戾气对元神有着非同一般的杀伤力。 　　如果再配合上足以灼烧灵魂的纯阳真火，裴文德有十层的把握在丹辰子元神逃离自己之前，将对方一举消灭。 　　这也是裴文德在识海中故意误导丹辰子，并且惊走对方的原因。 　　比起一尊要和自己玩命的元神，一个失去战意、随着想着怎么离开的化身显然更加容易对付，尤其是在裴文德事先准备了后手的情况下。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裴文德发现准备的后手已经用不上了，貌似已经有人先他一步抹杀了丹辰子逃逸的元神。 　　想到这里，裴文德忽然扭头看了一眼盘踞在自己周身的黑色戾气，心里居然不自觉的生出一股烦躁、愤怒的情绪。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裴文德顿时心中一惊，第一时间开始默念心经，利用心经和禅定印的力量，彻底镇压那股不知名的暴虐情绪。 　　昂！ 　　受此的影响，由黑色戾气构成的“巨蟒”本能的嘶吼了起来，却最终不敌裴文德的那颗坚定禅心，再次消散在了空气中。 　　而在这个过程中，那些已经蔓延至裴文德脸颊上的黑鳞亦开始渐渐褪去，重新变回了人类的模样。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 　　没有掉以轻心，裴文德依旧盘腿诵念着心经，把黑色的戾气一点点的压回了自己的轮脉深处。 　　裴文德不需要这股不受控制的暴虐力量。 　　他需要的是能够百分之百被自己利用，可以随心所欲施展出来的神通法术。 　　就像之前在自己修行时显化的那条元气巨蟒一样，那才是真正被裴文德需要的莫呼洛迦。 　　【等等，这是什么？】 　　当裴文德根、脐、心三大轮脉同时发力，将所有的戾气尽数回收之后，他突然发现一坨金灿灿的东西正“盘旋”在自己的气海丹田附近。 　　从灵觉的视角来看，那是一团介于有、无之间的“灵性之物”。 　　此时此刻，那团金色的“灵性之物”如宛如“活物”一般，缓缓吞吐着裴文德周身气脉中的生命之力，然后一点点将之转化为晶莹的金色液体。 　　【神水还丹？金汁玉液？】 　　就和那团金灿灿的“灵性之物”一样，那些金色的液体并非真实存在的事物，而是以五脏之气、肺腑汁液为载体而孕育的真气元力。 　　凝视着这些金汁玉液，裴文德的意志仿佛也融入其中，化作了一道道活跃的生命元气，畅快流淌于气脉经络之中。 　　在这种水乳交融、神游周天的玄妙氛围下，裴文德开拓气脉穴窍的速度提升了何止一倍。 　　更关键的是，除了贯通周身气脉穴窍之外，裴文德分明感觉这股真气元力还在温养、修复自身所受的创伤。 　　【难道真是金丹？！】 　　金者，坚刚永久不坏之物。 　　丹者，圆满光净无亏之物。 　　金丹者又名“内丹”，是道家修行者以自身为炉鼎，以体精、气作药物，用神识来熔炼而成的不磨圣胎。 　　正所谓“粒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 　　道家修行者丹成九转之日，便是性命合一、元神初成之时。 　　到时候不仅身体的各个器官都会变得非常敏锐，就连自身的寿元也会得到了极大的延长。 　　毫无疑问，这个突然出现在裴文德体内的灵性之物完全符合道家对“金丹”的描述。 　　或者换种说法，这根本就是丹辰子遗留在裴文德体内的金丹。 　　 卷末 三藏真经 　　月末，沩山同庆寺的后山之中。 　　现在距离丹辰子攻打沩山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那些慕名而来的香客们逐渐减少，同庆寺也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师父，你真不担心师弟的去向？” 　　在又一次接待完香客之后，慧寂看着站在后山瀑布前的灵祐禅师，一脸贼兮兮的开口问道。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已经不是小孩了。” 　　平静的转动着自己手中的念珠，只见灵祐禅师默默的注视着不远处那个仍然在流动的瀑布，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担心的表情。 　　“文德此次自有他的机缘所在，过多的干涉反而对他不是什么好事。” 　　闻言，慧寂顿时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一言就戳破了灵祐禅师的“谎言”。 　　“老头子，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 　　“如果你真的不担心师弟的话，你现在站在这里干什么？” 　　自从裴文德“失踪”的那一天开始，灵祐禅师有事没事就喜欢来后山的瀑布待着。 　　不是在裴文德搭建的那间禅房里打坐修行，就是研究着裴文德利用空余时间搞出来的各种武器和自动化设备…… 　　慧寂可不相信灵祐禅师只是单纯来这里观光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灵祐禅师与裴文德的关系不是父子胜似父子，又怎么可能不担心大半个月不露面的裴文德呢？ 　　奈何灵祐禅师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倔老头，就算心里再怎么担心也肯定不会表现出来的。 　　“我只是觉得后山比较安静一点。” 　　扭头瞪了慧寂一眼，灵祐禅师对于自己这两个不省心的徒弟可一点都不客气。 　　“倒是你，不在寺里招呼香客们，跑这来干什么？” 　　听到灵祐禅师的质问，慧寂只是无所谓的耸耸肩，然后才接着说道。 　　“我又不是寺庙的主持，有些香客我又没办法接待。” 　　此言一出，灵祐禅师不由的愣了一下，随即便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低声问道。 　　“是官府来人了？” 　　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能让慧寂觉得有些棘手的除了官府的人之外，灵祐禅师再也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性了。 　　“之前闹出这么大动静，官府不来人才奇怪呢！” 　　不久前与丹辰子的那场战斗除了最为醒目的佛光与雷霆之外，更加深远的影响早就波及了整个潭州。 　　不说别的，这一个月来连续不断的阴雨天就是那场大战的后遗症。 　　地脉被惊动导致的气流上升，直接在潭州的上空形成了一个短暂的气旋，持续性的影响着这片地区的水汽湿度和降雨。 　　更遑论，慧寂与丹辰子之间的那场战斗所造成的元气波动，凡是潭州地界的修行者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钦天监的人又不是傻子，花了足足半个月时间才上沩山，本身就说明他们对这次的事件有多么的重视了。 　　“来的是什么人？” 　　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灵祐禅师颇为好奇的开口问道。 　　在如今的潭州，钦天监的势力早就已经大不如前了，所以灵祐禅师十分好奇这次会是谁来处理同庆寺。 　　“一个年轻人，自称是新上任的潭州司辰使。” 　　说到这里的时候，慧寂短暂的停顿一下，方才继续开口解释道。 　　“不过他背负了一柄宝剑，一柄聚天罡北斗之力锻造的宝剑。” 　　不需要慧寂再进行过多的提醒，灵祐禅师立马明白了来者的身份。 　　“是那个和文德一起围剿过祸斗的李罡？” 　　裴文德对于自己经历的大小事件都没有任何的隐瞒，灵祐禅师自然成对方那里知道了李罡的存在。 　　修炼重玄道的天罡十二法，手持国师赵归真亲手打造的天罡神剑…… 　　如此人物注定会成为名动天下狠角色，灵祐禅师哪怕在不在意，也早就记在了心上。 　　尤其是李罡手中的天罡神剑，那可是灵祐禅师曾经老对手的杰作，其象征意义绝对不逊色于它表现出的杀伤力。 　　“看来还真得我亲自去接待一下了。” 　　若有所思的停下了手中转动的念珠，灵祐禅师最后看了一眼后山的瀑布，便果断转身朝着同庆寺的方向走去。 　　“没想到在我圆寂之前，居然还有机会再见一位年轻时的老友……” 　　“只希望他不像丹辰子一样，见了面就打打杀杀的。” 　　目送着灵祐禅师离去的背影，慧寂隐约可以听到自家师父那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悲哀的咛喃。 　　【老头子，你果然已经老了。】 　　…………………………………………………………………………………………………… 　　就在灵祐禅师离开后山瀑布没多久，身材妖娆、气质妩媚的赤狐忽然出现在了不远处的丛林之中。 　　“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决定？” 　　一步一步的接近慧寂，赤狐身上那股天然的魅惑力也随之转变成了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 　　这是赤狐有意在慧寂面前收敛自己的魅惑，反正她已经知道自己眼前这和尚根本就免疫自己的魅惑。 　　与其继续消耗自己在慧寂心中的好感，倒不如表现的更加温婉一点，指不定对方就好这一口呢？ 　　至于赤狐这是不是在模仿同样对慧寂有好感的李嫣然，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 　　一眼就看穿了赤狐的那点小心思，慧寂只得无奈的笑了一下。 　　——人生在世万般因果，唯有情缘最难承受。 　　慧寂深知这个道理，却也没办法阻止赤狐这种死皮赖脸的纠缠。 　　“现在还不是时候，最起码也要等到我那师弟回来再说。” 　　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思考太长时间，慧寂转头便轻声的解释了起来。 　　“我的确想入朝获取权力，借此来传播自己的思想和主张。” 　　“可我现在的思想还并不成熟，过早的涉足权谋之争有百害而无一利。” 　　“更何况，古有刘备三顾茅庐，钦天监要我出山自然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或许也知道自己的表现的确不像是一个和尚，慧寂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苦笑的意味更加浓郁了。 　　“区区一个司辰使的位置可打动不了我，慈恩寺的三藏真经才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第六卷 血色菩提 第一章 鲁氏病坊 　　“早啊，阿辽！” 　　从附近的街巷出来，裴文德笑着朝药店里的伙计打着招呼。 　　这里并不是沩山，而是距离沩山同庆寺相当一部分距离的宁乡，也是潭州地区治下乡县之一。 　　而目正在和裴文德打招呼的这个少年，就是宁乡县内“鲁氏病坊”里唯一学徒兼伙计。 　　“你怎么又来了？” 　　哭丧着脸看着裴文德，名为“阿辽”的少年可一点都不待见对方，尤其是在对方每次来都会导致自己工作量猛增的情况下。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毕竟我可是鲁大夫的病患啊！” 　　一点也不介意阿辽的排斥，裴文德只是顺手将自己从山上采集的各种草药扔给对方，然后才慢悠悠的说道。 　　“注意清点一下，我走的时候记得给我结账。” 　　话音未落，裴文德也不用阿辽招呼，自顾自的就朝着病坊内部走去，就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伙计一样。 　　“你这家伙，哪有隔三差五就往病坊跑的病患？” 　　直接的冲裴文德的背影竖了个中指，阿辽无奈的开始清点起了柜台上的各种草药，然后按照各自的价格和计量，算出收购这些药材所需要的铜钱。 　　起初阿辽并不明白“竖中指”的含义，奈何裴文德这段时间经常往病坊跑。 　　阿辽接触的多了，自然也就学会了他的一部分手势和口头禅。 　　“每次看病还顺带卖草药的病患，估计放眼整个潭州都没多少吧？” 　　嘴里依旧含糊不清的嘀咕着，阿辽虽然表现的很不情愿，但却很快手脚麻利的算出了这些药材的价值。 　　“这次居然值一百三十四钱？那家伙该不会把哪座山上的草药都采光了吧？” 　　算完之后，阿辽颇为震惊的回望了一眼已经进入内屋的裴文德。 　　要知道，裴文德第一次来病坊看病的时候可还什么都不懂，带来的药材也多是一些没什么太大药性的普通草药。 　　而如今不过一个月的光景，裴文德带来的药材就越发珍贵了起来，有时候珍贵到阿辽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地步了。 　　毕竟高等药材这东西，无论哪座病坊都是稀缺的。 　　相较之下，有能力进山采集这些珍贵药材的采药客却是少之又少。 　　不说别的，单看裴文德每次来都带这么多珍贵的药材，就足以看出对方的能力了。 　　“还说自己不是猎户，这谁信啊？” 　　………………………………………………………………………………………………………… 　　“鲁大夫，我又来了。” 　　在踏入内院之后，裴文德的脸上的嬉笑的表情顿时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因为就在裴文德的前方，一个头发花白、面带微笑的老者正坐在胡椅上给患者看病。 　　在看到裴文德进来之后，老者也只是点头示意对方自己找个地方先坐一下，等自己看完这个病患再说。 　　这就是这间“鲁氏病坊”的主人，潭州境内远近闻名的神医——鲁柱。 　　在一个月前，也就是“丹辰子围山”事件发生之后，裴文德身受重伤，足足在山里修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逐渐缓过来。 　　在这个过程中，全靠青蛇一次又一次的往返沩山和宁乡两地，在鲁大夫这里配置各种不同的药方，才让裴文德能这么快的痊愈。 　　不然按照裴文德自己的判断，就算有着超强的自愈体质，以及金丹元力的滋养，起码也得在山林中躺上个一年半载才行。 　　仅从这一点来看，裴文德对鲁大夫的医术也是十分佩服的。 　　因为在裴文德的认知中，鲁大夫的医术之精湛，简直打破了自己对乡间巫医、乃至于前世中医的固有印象。 　　“嘶……” 　　就在裴文德思考之际，哪怕崎岖的山道也无法惊醒的小青，终于在这个时候醒过来了。 　　“嘶……” 　　只见小青小心翼翼的从裴文德的领口探出脑袋，在发现这里是“鲁氏病坊”之后，二话没说又重新钻进了衣服里，似乎不怎么想和鲁大夫接触一样。 　　【所以说，你当初究竟对鲁大夫干了什么？】 　　不清楚青蛇三更半夜闯进人家的卧室的事迹，裴文德只得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也算是默认了青蛇躲起来的行为。 　　反正裴文德这次过来又不是翻小青旧账的，就连当事人之一的鲁大夫都没有追究的事情，自己又何必深究下去呢？ 　　真要说好奇的话，裴文德现在唯一好奇的就是，小青当初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形象”出现在鲁大夫面前的，鲁大夫又是怎么相信一条蛇所说的话的。 　　偏偏在这一点上，不止鲁大夫表现的讳莫如深，就算小青本身也是以“嘶嘶嘶”的蛇信子应付自己，就好像她根本就不会说话一样。 　　【不会说话才怪！你当我是只有7秒记忆的鱼吗？】 　　每每想到这里，裴文德就郁闷的说不出话来。 　　明明已经炼化了喉窍横骨，也曾经两次在自己面前口吐过人言，却依旧是一副“我只是一只普通精怪”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青蛇这副模样，裴文德总是不自觉的想起对方说过的那句——“我不和傻子说话”。 　　【你才傻子，你全家都傻子！】 　　郁闷的叹了口气，裴文德选择不再纠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转而把目光看向了鲁大夫的病患。 　　那是一位身上长满了脓疮的农夫，满脸的痛苦只有在鲁大夫的针灸治疗之下，才勉强得到了些许的缓解。 　　“暂时只能这样了，待会儿我再给你开服药，你去柜台拿就是了。” 　　“要是现在钱不够的话，下次来付账也是一样的。” 　　微微点了点头，鲁大夫在确定对方的病情得到了缓解之后，方才轻声的说道。 　　“药的话，记得一日两次，多则十天半个月，少则三五天，你这病也就好了。” 　　说罢，鲁大夫便在农夫千恩万谢、感激涕零的眼神中站起身来，笑着看向了等待良久的裴文德。 　　“你这次来刚好，再早一点的话，我估计还真抽不出时间来。” 第二章 医者仁心、修复心轮 　　“鲁大夫严重了，是文德冒昧打扰先生您就诊了。” 　　不敢有丝毫轻慢，裴文德连忙起身说道，言谈中的恭敬显然不是装出来的。 　　这一点不止鲁大夫看的出来，就连一直藏在裴文德衣领里的小青也看的明明白白，甚至比他还要清楚。 　　裴文德自负吗？ 　　这是一个想都不用想的问题。 　　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又修行了无视诸佛的无心定、菩提佛光，裴文德的自负是一种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傲然。 　　虽然没有“龙傲天”那种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狂妄，但真能让裴文发自内心尊重的人，这个世上除了灵祐禅师之外，鲁大夫恐怕还是第一个。 　　是的，就连裴文德自己也知道，自己在某些时候的确很傲气。 　　就和自己那个表面上看风轻云淡、实际上比谁都孤傲的慧寂大师兄一样，裴文德也有自己自傲的一面。 　　毕竟不是谁都第一次在面对妖怪的时候，都有勇气向对方挥出自己的拳头。 　　也不是谁在刚刚踏上修行之路的时候，就有魄力另辟蹊径、在短时间内就修成三大轮脉。 　　更不是谁都有能力镇压莫呼洛迦的力量，并思考着如何将其化为己用。 　　不过，裴文德的傲气是建立在自己的能力之上的。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应该干什么，也清楚的知道怎样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因此，在面对真正有能力的人的时候，裴文德往往会表现出自己格外谦虚的一面——那是一种对“能人所不能之人”的钦佩之情。 　　正是因为自己也有着超越常人的一面，所以裴文德才知道，那些站在各自领域巅峰的人在背后究竟付出了怎么的辛劳和汗水。 　　尤其是像鲁大夫这种既有能力、又有道德的人的时候，裴文德更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他们。 　　医术高超的人很多，但在医术高超的同时，又有着很高的医德，达到真正“医者仁心”的境界的医者却很少。 　　毫无疑问，鲁大夫就是这么一位“医者仁心”的神医。 　　“文德呀！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些礼貌过头了。” 　　轻轻的摇了摇头，并不清楚裴文德本性的鲁大夫只能如此的低声叹息道。 　　“这次又是遇上了什么难题？还是关于‘心疾’方面的吗？” 　　早在半个月前，裴文德病好之后第一次来到病坊的时候，鲁大夫就知道对方并不是来看病的。 　　你见过谁家的病人有会一天跋涉十几公里上山采药？ 　　就算裴文德全程都是坐在马车上过来的，对于半个月前还躺在床上的病患来说，亦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毕竟唐朝可不比后世，这个时代的官方和未来的高速公路也不是一码事，其中的颠簸恐怕也就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了。 　　说实话，如果不是青蛇化身的青衣少年提前打了招呼，鲁大夫当时差点就把裴文德当成来捣乱的地痞给赶了出去。 　　饶是如此，鲁大夫也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把裴文德和小青口中那位“重伤不愈的伙计”联系到一起。 　　自那以后，裴文德就经常隔三差五的打着“看病”的幌子来到病坊。 　　时间一长，鲁大夫自然也就知道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了，这少年分明就是以“看病”的名义来偷师的。 　　“不是，您上次让我看的关于‘心疾’的书籍我已经看完了。” 　　没错，裴文德正在学习医术，这也是他近半个月来一直待在宁乡，而没有返回同庆寺的原因。 　　其实裴文德很想光明正大的向鲁大夫学习的。 　　奈何对方似乎有所顾忌，只是偶尔点拨一下，却从没有成体系的教过他。 　　“我现在只是有些疑问还没有解决，想向您请问一下。” 　　微微皱了下眉头，裴文德并没有注意到鲁大夫的表情变化，他只是颇为疑惑的问出了自己的难题。 　　“先生，您说要是一个人膻中穴受创之后，是否还有办法治愈？” 　　膻中穴也就是佛家的心轮，裴文德近半个月来除了日常的修行之外，就是一直在研究这东西。 　　“膻中穴？” 　　“那可是周身气脉的交汇之穴，受创者非死即伤，根本不可能活下去的。” 　　直接出言否定了裴文德的方案，因为鲁大夫行医了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膻中穴受了重伤还能活下去的人。 　　那可是“心窝”的位置，别说受创了，常人稍有触碰有可能导致晕厥。 　　“呃……” 　　被鲁大夫一言否定的裴文德满心都是郁闷，他哪知道灵祐老和尚用的什么办法活下来的？ 　　甚至还健健康康的活了十八年？ 　　但自家师父金身被破、心轮受损却又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思及至此，裴文德又不得不感慨一下那个老顽固的保密工作做的真好，要不是自己偶然间拥有“识海拾遗”的能力，恐怕还真被对方瞒到死去了。 　　裴文德可以理解自家师父不希望自己担心的想法，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对方的牺牲。 　　“等等……” 　　看着裴文德那一脸的无奈，鲁大夫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上下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番，方才略有所悟的说道。 　　“不过如果真有人膻中穴受伤未死的话，我倒是建议你可以考虑一下尝试一下用‘针灸之法’活络经脉，同时辅以药膳补足元气精血。” 　　说到这，鲁大夫的语气再次顿了顿，眼神中也闪过一抹迟疑。 　　“然而针灸、药膳之法可不比寻常的医术，所需要的精力也远不是看几本医术可以比拟的……” 　　“你真的做好学习的准备了吗？” 　　难得看到鲁大夫如此郑重，裴文德先是一愣，随即便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再难的医术不都是用来学的吗？我当然有信心了！” 　　短暂的沉默了一下，鲁大夫看着裴文德，仿佛又看到了年轻时那个立志于踏上医术巅峰的自己。 　　“既然如此，那就跟我来吧！” 　　………………………………………………………………………………………………………… 　　“医术……可不是那么好学的东西。” 　　亲自把裴文德送进自己那藏有各种医术的阁楼之中，站在院子中的鲁大夫不禁长叹一口气。 　　“希望我这一念之差不会教出什么害人的妖物。” 　　诡异莫测的青衣少年，拥有超强自愈速度的“伙计”，以及莫名想要治愈膻中死穴的想法…… 　　要说裴文德是什么普通人？打死鲁大夫都不信。 　　这也是他明明看出裴文德天资聪颖，又诚意十足，却始终不肯传授对方真正医术的原因。 　　但是现在都无所谓了，自己此刻所做的只不过成全一个年轻人的梦想，同时也让自己的医术后继有人罢了。 第三章 医道入门 　　“这藏书是真的多！” 　　一脸惊叹的看着这满屋子的藏书，第一次进入阁楼的裴文德发出了自己感慨。 　　要知道，裴文德在此之前虽然看过几本医书，但那些医书绝大多数都是从自家藏经阁翻出来的孤本，根本没有任何的体系可言。 　　可鲁大夫的这间阁楼却完全不同，对方在医书上的收集明显比灵祐禅师专业太多了，整整一个阁楼全是各种不同类型的医书。 　　从最基础的草药辨认，到稍微复杂一点的人体经络，再到各种膳食配置的药方…… 　　不仅分明别类的摆放着，而且还有特殊的标注，让进入这间阁楼的人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自主的挑选医术。 　　这种种人性化的配置，让裴文德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后世的图书馆。 　　井然有序、类别清晰，裴文德甚至在某些书籍中看到了类似于“书签”一样的纸片，上面貌似还做了笔记。 　　显而易见的，鲁大夫并不是单纯的在收藏这些医书，他自己确确实实的把这里的每本书都读过了，并且做了详细的分类。 　　“那么，先从人体经络开始吧！” 　　虽然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修行者，可是由于自己所修之法并不太重视人体经络，裴文德一直到现在都还不算太了解经络相关的知识。 　　这点从他给巫燕青的人体气脉图就可以看得出来，除了自己熟悉的那些三脉七轮，上面有很多细节和经络分支都没有标注出来。 　　在这一点上，哪怕就是小青也比他强上不少。 　　毕竟小青拥有着画皮，又必须构筑人体九窍化身，在穴窍经络方面的了解远胜裴文德不知道多少。 　　………………………………………………………………………………………………………… 　　与此同时，内心惴惴不的安鲁大夫回到了病房内，打算继续为之后到来的病患看病。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选择是否正确，但就他这一个月的观察来看，就算裴文德是妖怪，也肯定不是那种喜怒无常、恶意满满的邪魔。 　　别说裴文德了，就算是那个行踪诡异、神色冷傲的青衣少年。 　　除了第一次找自己的时候夜闯了自己的房间，在其它时候的表现也完全不像是一个邪魔应有的样子。 　　“所以说，那个少侠和文德究竟是什么关系？” 　　鲁大夫本以为裴文德真的是青衣少年的伙计，可他发现自从裴文德来了之后，那个青衣少年就没有露过面了。 　　再加上从自己对裴文德的试探来看，对方好像也不太清楚青衣少年的存在。 　　只知道有人帮他在自己这“拿”药，但更具体的一些细节都不太清楚了。 　　这显然说明青衣少年并不想裴文德知道自己的存在，因此鲁大夫自然不会在这方便多嘴。 　　“少爷！不好了好了！” 　　就在鲁大夫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的时候，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叫打断了他的沉思——那是来自病坊外的声音。 　　“谁是你少爷了？！” 　　“我现在只是一个伙计，一个穷的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病坊伙计！” 　　隐约间，鲁大夫仿佛听到了前台学徒——阿辽那有气无力的反驳。 　　“……” 　　嘴角不禁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鲁大夫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个懒惰的学徒一脸不快的表情。 　　“少爷，您就别和老爷闹脾气了！这次是真的出大事了！” 　　哭丧着脸的年轻仆人趴在柜台前，一举一动竟和之前见到裴文德时的阿辽有几分相似。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结果呢？” 　　有气无力的挥了挥自己的手，阿辽现在可不相信自己仆人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因为作为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仆人，对方和自己的关系早就超越了一般的主仆情谊，更像是一对感情深厚的兄弟。 　　也正是因为这样，这家伙才敢瞒着自己偷偷泄露了行踪，并且还伙同自家那老头子把自己骗回家去。 　　“上一次你把我骗回去，然后让那老家伙揍我一顿还不够？这次还想把我骗回去？” 　　闻言，仆人同样是一脸的无奈。 　　自从上次之后，自家少爷不仅不再相信老爷的话了，就连自己的话也同样不相信了。 　　要是有的选择，仆人也不想这个时间点来找自家少爷。 　　起码在对方气消之前找上他，他这是完全是自己找罪受，奈何这次是真的出事。 　　“少爷，我这次说的是真的，咱们家来了很外多人，其中有几个还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所以我才瞒着老爷来通知您的。” 　　看着仆人如此认真的表情，阿辽半信半疑的抬了下眼皮，内心升起了一股不确定的疑惑。 　　难道家里真的出事了？ 　　尽管内心还在犯嘀咕，但阿辽在思量了片刻之后，还是选择暂时相信自己仆人一次。 　　“真的出事了？这次要是再骗我，我就在那老头子揍我之前先把你揍一顿。” 　　说话间，阿辽已经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随后转身便打算先去和鲁大夫打声招呼，再跟着仆人回家去看看。 　　“既然家里有急事，那你就先回去一趟吧！” 　　不过还不等阿辽走进内屋，听到外面动静的鲁大夫就已经出来了。 　　“还有，什么叫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我可不记得自己克扣过你的饭食。” 　　看着从内屋走出来，一脸调侃的鲁大夫，阿辽只得尴尬的笑了笑。 　　刚刚逞一时口快，居然忘了鲁大夫还在内堂看病，这下算是被当事人逮了个正着。 　　“谢谢先生，我先回家一趟。” 　　“如果不是什么紧急的事的话，我待会儿再回来。” 　　似乎生怕鲁大夫不再收留自己一样，阿辽在离开之前还刻意强调了一下，自己如果没事的话，还会继续回来帮忙的。 　　“你这小子，不回来给我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哭笑不得的冲阿辽摆了摆手，鲁大夫倒也没一口否决对方。 　　在自己这里待着，也总好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鬼混好，起码自己还能帮忙看护一下。 　　“对了，你这次回去正好帮我向李员外问声好。” 第四章 渡劫在即 　　“终于看完了！” 　　当裴文德从书籍的海洋中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只剩下了那落日的余晖通过窗口洒向书阁。 　　和鲁大夫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裴文德在得到对方的同意之后，以一种近乎于“翻书”的速度将阁楼内的大部分医书都看了一遍。 　　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裴文德心轮已开，能够通过回溯记忆、识海拾遗的方式，在短时间内就记下自己看过的所有书籍内容。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书籍远没有二十一世纪那么多的字数。 　　要知道，笔墨和纸张在古代可是十分珍贵的，就连鲁大夫、张秀才这种爱书之人，家中所藏的书籍也不会超过后世任何一个学生的课本数量。 　　尤其是在网络信息技术得到充分的发展之后，、资讯、快报、杂文等等不同渠道讯息更是数不胜数，对阅读速读的要求更是日益提升。 　　用裴文德听过的一句话来说就是，现代的书籍习惯都是用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文字说明，去解释剩余的百分之二十内容。 　　然而古代社会则完全不同，由于笔墨纸张的珍贵性，力求著书之人要以最简短的语句去概述最多的内容。 　　这才有之后各种解释前人观点、文字的“解释性”书籍。 　　再说简单一点，就拿裴文德浏览的这些医书来看，其中最多的也不过三五万字，碰上那种带有画图说明的书籍，字数最少的时候甚至可能只有几百上千字。 　　区区几万字的书籍，放在后世的网络文学时代，不过是一个正常读者半个钟头，甚至于更短时间的阅读量。 　　当然了，如此快速的阅读也就引申出了另一个问题。 　　由于这些医书实在是太言简意赅了，相关的说明部分也太少了，裴文德花在“理解”远比“阅读”要多得多。 　　得亏裴文德早已开悟，悟性远在正常人之上，才能够比较快速的理解这些医书上的内容。 　　饶是如此，裴文德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在短短的一天时间里，就学会常人十几年的学习内容。 　　所以在大多数时间，裴文德都是囫囵吞枣先把所有书籍的内容过一遍，打算以后再慢慢学习和理解书中的具体内容。 　　再加之，别看鲁大夫这里的藏书挺多的。 　　但是在排除那些颇具争议、或者重复度太高的书籍之外，真正可以让裴文德学习的内容其实不算太多。 　　因此，在太阳快要下山之前，裴文德就已经完全“记”下了自己想要的内容，剩下的就是慢慢理解其中真意了。 　　“如果我之前能有这种能力，高考还不是轻轻松松的就过了。” 　　习惯性的自我吐槽了一下，裴文德放下手中最后的一本医书。 　　这倒不是裴文德已经把阁楼里的全部医书都看完了，而是时间已经接近黄昏，到了回去的时间了。 　　反正剩下的那些书籍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内容重复的释义，裴文德通过鲁大夫夹在书本中的那些“书签”，也大概也了解了一些。 　　更何况，既然鲁大夫这次能让自己进阁楼寻找资料，那些下次自然也还有机会，没必要急于一时的。 　　“走了！” 　　如此思索着，裴文德向一旁早已苏醒许久，正如人类一样盘踞在某处认真看书的小青招了招手。 　　“嘶……” 　　不悦的吐了吐蛇信子，书页才翻到一半的小青很不耐烦的瞥了裴文德一眼，终究还是放弃了继续看书的想法。 　　因为对于刚刚才识字没多久的小青来说，这些字一个个分开她还勉强能认出来，可一旦它们组合到一块，她就完全是一脸的懵逼了。 　　对小青这种妖怪们来说，认识人类的文字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如何正确理解书中的含义才是继续修行下去的必要步骤。 　　毕竟比起零零散散、不成体系的妖物，天生灵智、修行者众多的人类拥有着诸多修行典籍，才是通常长生之路的捷径。 　　就算是为了这个，小青也得慢慢学会人类的文字，通晓人类的典籍。 　　“现在怎么不装了？” 　　蹲在小青面前戏谑的调侃了一句，裴文德发现自从意识到对方能口吐人言之后，这家伙就越来越嚣张了，现在居然连在自己面前伪装一下都懒得伪装了。 　　要知道在这之前，裴文德可一点都不知道小青还会看书的。 　　尤其是从对方半天都没翻一页的情况来看，她明显不是在随便乱翻的。 　　“什么什么学会认字的？是在我抄写经文的时候吗？” 　　思来想去，裴文德觉得除了自己被灵祐老和尚罚去藏经阁抄书的时候之外，小青应该没有其它机会接触和学习人类的文字。 　　“嘶……” 　　根本懒得搭理裴文德，更不想和这家伙多说废话。 　　小青轻车熟路的顺着对方的手臂就钻进了衣袖之中，然后默默的闭上了双眼。 　　比起和裴文德斗嘴，小青只想快点消化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些关于人体穴位的知识。 　　画皮自带的穴窍气脉只是让小青知道它们的大概位置，可它们的具体作用，以及相关的联系还得她自己一点点的去琢磨。 　　小青本以为自己在这一步上还得卡上数年、乃至于数十年的光景，才能琢磨透人体穴窍的奥秘，完成对周天大循环系统的搭建。 　　但是在看了这些关于人体医书的记载后，小青感觉自己已经有了将先天九窍连接起来，形成大周天循环的底蕴了。 　　也许是几年后、也许是数个月后、甚至可能是几天之后…… 　　小青目前距离化形只差最后一步了，就看她什么时候有那个机缘，能成功反后天之躯为先天之体了。 　　不过在真正化形之前，小青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有待解决——化形劫、又或者叫四九天劫。 　　那是修行者们在摆脱自己凡躯之前最后一道劫难，成则长生有望，败则化为灰飞。 　　“四九天劫”在本质上是修行者自身精、气、神高度凝聚后的产物，是他们将自身元力暴露在外时，引起的一场关于天地元气的反馈与暴动。 　　换而言之，渡劫者精、气、神越庞大，渡过劫难的难度就越高。 　　而不巧的是，尽管小青已经在竭力控制自身的体型增长了，可她本尊的体长还是达到了一个近乎夸张程度。 　　这意味着小青的化形劫亦超越一般的妖怪，甚至可能不弱于棺材子诞生的天谴。 　　“小青？” 　　敏锐察觉到了小青那一闪而过的躁动，并不知道对方化形在即的裴文德试探性的开口叫了一声，回应他的却只是一阵沉默。 第五章 悄然临近的危机 　　“那些医书能看懂吗？” 　　夕阳西下，站在柜台前的鲁大夫沐浴着今天的最后一缕阳光，随后便向刚从内屋出来的裴文德问道。 　　“还行，大概能看懂一些。” 　　并没有说自己已经把阁楼内的大部分医书都“记”了下来，裴文德只是如此谦虚的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现在考考你吧！” 　　“人体的三十六处死穴分别叫什么？” 　　没有直接问“死穴”的具体位置，因为鲁大夫知道那是必须经过实践过才能知道的东西，而他现在只是在考较裴文德理论和认真程度。 　　“百会穴、神庭穴、太阳穴……” 　　完全没想到鲁大夫会突然考自己，裴文德不由的眨巴了一下眼皮，然后才开始吞吞吐吐的回忆自己脑海中的知识。 　　得益于修行之后那近乎过目不忘的记忆，就算只是简单的速读，裴文德也依旧可以回忆得起书中的一些简单内容。 　　至于更进一步的研读，那或许只有借助“识海拾遗”的能力才能继续下去了。 　　“记性很不错！” 　　“那经外奇穴又是指什么？一共有多少处？” 　　似乎很满意裴文德的回答，鲁大夫再次开口继续问道，就好像是在考较自己的入室弟子一样。 　　“经外奇穴是指那些不在十四正经之内，随着阵痛位置的不同，自身也有所变化的穴位。” 　　“根据《肘后方》和《千金要方》的记载，它们具体……” 　　很明显看出了鲁大夫的心思，这下不仅裴文德兴奋了起来，就连藏在他衣袖之下的青蛇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鲁大夫这明显就是把裴文德当做真正的徒弟在教了，是真的打算传授对方自己所学的医术了。 　　“自学”和“有人教”，这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尤其是在“医术”这种稍有偏差就谬之千里的学科上，就算是修行者，在没有人指导也很难取得太大的成就。 　　“很好，看来你确实比我想的要有天赋多了。” 　　再次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次鲁大夫没有再多问，而是从柜台下拿出两串铜钱，直接递给了裴文德。 　　“这是两百文铜钱，是你之前采药的报酬。” 　　说到这，鲁大夫的语气忽然顿了顿，转而用一种十分严肃的表情继续说道。 　　“但是下一次你来的时候，我不希望再从你采的草药中看到那些没什么药性的杂草了，能做到吗？” 　　没有问鲁大夫为什么突然间改变了主意，，裴文德只是满脸欣喜的大声回答道。 　　“没问题！” 　　………………………………………………………………………………………………………… 　　“老头子，家里又怎么了？” 　　与此同时，刚一到家的阿辽猛地推开了李府的大门，一边走还一边朝着府内大声的叫嚷道。 　　“还是说你又在骗我？” 　　然而回应阿辽的却只有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就好像家里根本就没人似的。 　　“咦？” 　　此情此景，别说阿辽觉得奇怪了，就连偷偷跑出去通风报信的仆人也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老爷？夫人？阿福？秋月？你们在吗？少爷回来了！” 　　一连叫了好几个人的名字，回应仆人的依旧是一片无人应答的死寂。 　　“出事了！” 　　眼神中的警惕一闪而过，阿辽却只是轻轻的拉了仆人一下，没有大声张扬。 　　自家虽然不算是什么豪宅大户，但好歹也是有着十几个仆役的小富之家，绝对没可能出现这种少爷回家，却没人有任何回应的情况。 　　更何况，阿辽还没注意到刚刚进门时没注意到的一个疑点，自己居然在没有任何仆人接应的情况下，一下子就推开了府门。 　　阿辽本以为是自己的丫环心疼自己，偷偷给自己留了门。 　　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事情好像并非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少爷？” 　　同样诧异的望着宅邸内幽暗的走廊，仆人第一次觉得这条熟悉的道路是如此的令人毛骨悚然。 　　“你之前说有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到了咱们家，你都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吗？” 　　听到阿辽突然这么问，仆人先是一愣，随即便露出了一抹恐惧的神色。 　　“少你，你是说……” 　　仆人的话音还未落下，那条幽暗走廊的前方忽然传来一阵“踏踏踏”的脚步声。 　　踏、踏、踏…… 　　就好像是在刻意吓唬阿辽两人一样，那诡异的脚步声以一种符合心脏跳动的节奏声踩踏着，不会一会儿功夫就清晰的出现在了他们的耳畔。 　　嗵！嗵！嗵！ 　　不自觉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阿辽能感觉到随着脚步声的接近，自己的心跳也越发的急促了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炸了一样。 　　嘭！ 　　然后下一秒钟，一阵轻闷的爆炸声率先从阿辽身边传来，随之猩红的鲜血便染红看他的大半个身子。 　　“啊！” 　　回首望去，映入阿辽眼帘的赫然是已经承受不住这诡异的脚步声，整个人都炸成了一团血雾的仆人。 　　“嘻嘻……” 　　就在阿辽惊恐万分之际，一声诡异的嬉笑再次打破了李府的宁静。 　　“谁！” 　　来不及多想，阿辽本能的再次转身凝望走廊的深处。 　　此时此刻，阿辽只感觉一股沁人心脾的阴冷之感瞬间涌上心头，顷刻间化作了森森的寒意。 　　咯咯咯…… 　　情不自禁的发起抖来，阿辽的牙齿更是不受控制的磕碰了起来。 　　“嘻嘻……” 　　见此情形，走廊深处的鬼物又一次笑了起来。 　　笑声中充满了邪魅、诡异的感觉，就宛如一个没有任何感情，只会发出嬉笑的玩偶一样。 　　【跑！】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阿辽还没还得及将自己的想法变成现实，一阵鸡皮疙瘩就从他那被血液染红的半个身子传来。 　　“嘻嘻……” 　　眨眼之间，心跳骤然加剧的阿辽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和自己的仆人一样瞬间炸成了一团面目全非的血雾。 　　“你是……谁……” 　　在阿辽倒下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的就是一个滑稽、怪异、兼具着狰狞模样的恐怖鬼脸。 第六章 分文不留的“豪侠” 　　当裴文德推掉鲁大夫“留宿病坊”的建议，走向城门口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天黑，路上的行人也开始逐渐的减少了。 　　说实话，在这个年代走夜路是非常危险的，尤其是像裴文德这种孤身一人走夜路的情况。 　　不说这一路上可能遇上的山野猛兽，单单那些心怀不轨、无法入城的犯罪分子，就很喜欢趁着夜色劫掠外出的行人。 　　好在裴文德近一个月在宁乡养伤，早就有了一个固定的居所。 　　“如果速度够快的话，我应该还能吃顿夜宵。” 　　和裴文德相处久了，小青自然知道“夜宵”指的是什么，只得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刚刚才从鲁大夫那里拿到两百文钱，裴文德肯定会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的。 　　在这个寻常人家只吃两顿、最多三顿的时代，一天必须吃三餐，偶尔还会晚上起来加餐的裴文德简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异类。 　　“快要到了。” 　　并没有注意到小青的鄙夷，裴文德望了一眼逐渐下山的太阳，很快就感到了西城的城门口。 　　“咦？这还没到关城门的时候吧？” 　　然而这个时候，裴文德却注意到了这里的异常。 　　明明是傍晚时分，理论上城门口的人也应该比较少，而且也应该是进来的比出去的多。 　　可这里却恰恰相反，一大堆没来得及出城的商人、旅人一起聚集在城门口，吵吵嚷嚷的模样显然是在困在了城里出不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看着那些陆陆续续从城外进来，却同样一脸困惑的居民，裴文德内心忽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该不会又出什么事情了吧？ 　　裴文德自认为自己这段时间已经很老实了，为了养伤连同庆寺都没回去过，就是不想在伤势痊愈之前再惹上什么大麻烦。 　　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裴文德感觉自己悠闲养伤的日子可能一去不复返了。 　　毕竟裴文德对自己的直觉还是很有信心的，那种超凡的感知与其说是直觉，倒不如说是这片地区龙脉对某种即将到来的危机的预警。 　　“到底发生了什么？” 　　抱着内心的疑惑，裴文德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城门的布告栏前。 　　然后裴文德的目之所及之处，首先看到的就是围堵在那里的民众，以及布告栏上那张明晃晃的新告示。 　　而一个衙役模样的小吏则站在告示栏的最里侧，正在向四周的围观群众宣读着告示上的内容。 　　由于隔得老远，裴文德并没能成功挤进人群，因此也看不到告示的原版内容。 　　不过凭借着自身超强的听力，裴文德还是从小吏的宣读和四周人群的议论声中，拼凑起了一个大概的来龙去脉。 　　反正那张告示上的内容大意就是说，城外发现了什么猛兽的迹象，为了确保大家的安全，暂时不宜出城。 　　到了明天白天的时候，衙役们会组织相关的猎杀小队，专门去城外猎杀那头野兽，请大家稍安勿躁之类的。 　　不过，以上都只是小吏嘴里的官方说法。 　　根据周遭人群的议论来看，事情好像并没有官府说的那么简单。 　　城外确实发现不明生物留下的痕迹，但有人说那可并不是什么大型的野兽，而是更加恐怖的妖邪，并且极有可能早就混入了城内。 　　甚至衙门官府的的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提前关闭城门，为的就是不让那只妖物趁机跑出去。 　　除此之外，还有些什么杀人强盗正在城外劫掠之类的谣言。 　　虽然不多，却也正在人群中慢慢流传开来。 　　“野兽？妖邪？杀人强盗？” 　　裴文德不清楚这些说法到底是真是假，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心人在故意散布谣言。 　　仅从他能观察到的情况来看，大多数围观似乎只是把这些说法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并没有谁把它们放在心中。 　　事实上，除了那些着急出城的商队和旅人之外，堵在城门口的群众更多只是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情围在这里。 　　至于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 　　这些普通百姓并不关心，只要情况没有危及到自己，他们就不会杞人忧天的进行过多的担心。 　　………………………………………………………………………………………………………… 　　片刻过后，西城门附近的街坊之中。 　　“大娘，我回来了！” 　　废了好大的功夫才重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裴文德径直走向了旁边街坊的某间小屋，并且轻轻的叩响了大门。 　　“文德，是文德回来了啊？” 　　并没有让裴文德等多久，一位满脸沧桑的老妇人轻轻打开了大门，然后一脸埋怨和关切的开口说道。 　　“你又上山采药去了？不是说你伤还没好吗？这段时间要安安心心的休养才对！” 　　“还有只是采个药而已，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又到处跑了？” 　　“都说了你不要多管闲事了，他们就是看你心善，才把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交给你来做，你得学会拒绝才行！” 　　一连几个问题说的裴文德哑口无言，只能老老实实的举双手投降。 　　“大娘，我的伤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而且我今天白天一直待在鲁神医那里，没有到处乱跑。” 　　当初在被小青连夜带下山后，是这位一直早起摆摊的老妇人发现了重伤未愈的裴文德，并且把他带回自己家中照顾。 　　多亏了老妇人这段时间的悉心照料，裴文德才能这么快的好起来。 　　因此对于老妇人的恩情，裴文德一直铭记在心，每次上山采药获得的银钱也大部分都给了老妇人。 　　至于老妇人说的裴文德“多管闲事”，在他看来根本就不算什么都管闲事。 　　生活在小地方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帮助一下邻里之间。 　　反倒是一直教导裴文德要“收敛”的老妇人，多多少少与四周的邻里有些格格不入。 　　当然了，这可能也和她上半辈子的经历有关。 　　毕竟在丈夫早逝、儿子夭折的情况下，孤身一人的老妇人愿意收留身份不明的裴文德，本身就是一种“冒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老妇人似乎把裴文德当成了自己那个早夭的儿子的替身了。 　　“大娘，这是我上山采药卖的钱，您先收着。” 　　思及至此，裴文德为了防止老妇人继续唠叨下去，连忙把自己身上的两百文铜钱交给了对方。 　　“你……” 　　见此情形，老妇人欲言又止的叹了口气。 　　“文德，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但你也得给自己攒点钱娶媳妇呀！” 　　就算与裴文德相处这么长时间了，老妇人还是有点不习惯裴文德这种一文钱都留不下的“豪侠”作风。 　　但她更清楚的是，如果自己不拿这钱的话，这两百文的钱肯定坚持不到第二天。 　　不是被裴文德晚上拿出去吃“宵夜”吃掉了，就是被他散给了街坊邻里，一文钱都别想留到明天。 　　对此，裴文德不否认自己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让老妇人接受自己的“馈赠”。 　　但另一方面，也的的确确是裴文德对铜钱的认可度远没有古人高。 　　毕竟不管怎么样，裴文德都是一个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无论是见识还是享乐都远非这个时代的土著可以比拟的。 　　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他什么花样没见过？什么没玩过？ 　　在这个时代，除了吃喝之外，裴文德完全想不到还有是值得自己花钱的地方。 　　反正衣食住行各方面，除了吃这方面稍微可以讲究一点之外，其它方面裴文德根本不抱任何期待。 第七章 一僧一道一剑客 　　与此同时，就在距离西城门街坊并不算远的李府。 　　“不够……不够……还远远不够……” 　　在一脸杀了阿辽与仆人之后后，那个滑稽、狰狞的鬼影没有选择立刻消失，而是歇斯底里的嘶吼了起来。 　　“我还要更多的血……更多活人的血……” 　　这是一只有着近似于人类的四肢和翅膀，嘴角却仿佛被强行撕扯出一张“滑稽笑脸”的妖物。 　　它整个形态有有些像人立而起的豺狼。 　　配合其背后那对蝙蝠式的肉翼，给人一种阴森而恐怖的感觉。 　　只可惜，这尊原本恐怖的魔怪似乎是曾经被某些恶趣味的强者击败过。 　　它那本来同样狰狞的脸孔硬生生被撕裂成了一张“笑脸”——一张无时无刻不在狂笑、让人觉得滑稽之余又倍感阴森的笑脸。 　　“活人的血……” 　　浓郁的血腥之气时刻从这头妖物的身体里散发出来，而四周则是两具已然被吸干了所有血液，只剩下了残肢碎片的尸身。 　　踏……踏……踏…… 　　由于血液被彻底吸干，阿辽和仆人的尸体已经破碎的不成样子了，只有一些暗褐色的碎肉还均匀地涂抹在地面的每一个角落。 　　踏……踏……踏…… 　　无言的恐怖随着妖物的脚步还在扩散，它的每一次行走都会将本来就碎片化的尸身踩得更加稀碎。 　　肠子、内脏、肉块、碎末…… 　　失去了浑身的血液之后，这些用来维持“人”的事物并不比木屑强上多少，很快就在妖物的脚步声中侵染到了石阶的缝隙之中。 　　简直比后世最专业的绞肉机还要专业一百倍，阿辽和仆人的尸体迅速失去了“人”的形体，变成了遍布整个幽暗走廊的“装饰物”。 　　“我要活人的血！还有……我的宝贝！” 　　一点点的向着门口的方向走去，“理论上”没必要将尸体弄成这幅模样的妖物奋力的嘶吼着，竭尽全力的发泄着自己心中的不满和憎恨。 　　是的，这头妖物理论上只需要“吸血”就可以维持自己的活力了，完全没必要把现场弄成这么炼狱一般的模样。 　　然而就像人有自己的爱好和喜恶一样，这头曾经被“人”折磨过的妖物只想将自己的愤怒、仇恨宣泄到同为“人”的存在上。 　　踏……踏……踏…… 　　就在狰狞的妖物即将踏出府门的时候，最后的那抹夕阳也消失了。 　　“哈哈哈！” 　　就好像被解开了最后的封印一样，妖物毫不犹豫的张开自己背后的翅膀，朝着屋外飞去。 　　“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 　　“它果然已经脱困了，老李家恐怕难以幸免了。” 　　在一众府衙官兵的重重保护之下，一个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道人掐指一算，随即便把目光投向了李府的方向。 　　“魔物现世，凶多吉少。” 　　站在道人的身侧，一个身材稍显微胖的和尚沉声叹息道。 　　比较神奇的是，这个和尚并没有张嘴说话，而是用沉闷、沙哑的腹语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事实上，由于日常说话用的都是腹语术的缘故，和尚的腹语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根本不影响他和道士的交流。 　　只是出于自身木讷、沉默的本性，除非必要，不然和尚并不像道士那样话多。 　　“只是可惜了老李，明明已经退出钦天监那么久了。” 　　没有怀疑和尚的判断，道士同样悲叹一声。 　　下一刻，道士的双目便露出了精光，一点也不像他这个年纪的老人一般迟钝。 　　“秃子，必须在那魔物彻底恢复之前找到它！” 　　说话间，道士已经先一步向院内走去，而沉默寡言的和尚也没多说什么，当下紧跟着他走向了李府的方向。 　　“还愣着干什么呀！一起跟上去啊！” 　　见此情形，为首的孙县尉先是一愣，随即便招呼着自己身后的全副武装的捕快们，跟上了这一僧一道的奇妙组合。 　　别人或许不清楚这一僧一道的能力，但亲眼见过他们施法除妖的孙县尉却深知他们并非凡人。 　　事实上，这也是县衙在得知城里可能出现了妖怪之后，第一时间就认同了这一僧一道的说法，并且迅速安排相关人员进行封城的原因。 　　尽管这一僧一道现在已经退隐多年，其威名却仍旧留在老一辈人的心中。 　　在二十多年前，灵祐禅师还没有到达这湘南险恶之地，钦天监的势力也还没有扩张到如今这种地步的时候，整个潭州并没有现在这么和平与繁荣。 　　那时候的潭州白天野兽横行、夜晚妖鬼肆虐…… 　　除了少数实在无法迁徙的老弱妇孺之外，大多数青壮年人都选择离开了这里。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维护一方的稳定与安宁，当时朝廷不得不招贤纳才，在本地收编了三位“编外”的司辰使。 　　一僧、一道、一剑客…… 　　这便是包括孙县尉在内，所有老一辈人对这三位“神仙”的第一印象。 　　关于这三位“外编司辰使”具体事迹很多。 　　上至降妖除魔、下至舞剑算卦，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出的。 　　当初被贬至此地的县令甚至难以想象，一贯以暴力、杀伐著称的钦天监内部，居然还有这样的“任侠义士”。 　　沉默不语的和尚、脾气火爆的道士、以及浪荡随性的剑客…… 　　直至当今圣上继位、钦天监正式向湘西地区排遣司辰使之前，这三位能人异士都还活跃在这片地区内，是这片地域当之无愧的“守护者”。 　　只不过除了县衙和那些亲身经历者之外，现在的绝大多数人都只把这“一僧一道一剑客”当做某种神仙异闻来听。 　　说实话，如果不是前段时间的祸斗事件，导致钦天监再次出现了人手不足的情况，恐怕这一僧一道也不会重出江湖的。 　　当然了，孙县尉并不知道前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暗自猜测，可能是曾经被这“一僧一道一剑客”封印的某只妖魔重新脱困了。 　　并且目前唯一缺席的那名剑客，大概率就是隐居在李府之中，且有可能已经遭到了那只妖魔的报复。 第八章 吸血獠 　　当那孙县尉在那一僧一道的带领下，赶到李府的时候，这里已经被提前戒严了。 　　进进出出的衙役将方圆数十米的围成了一个禁区，只有官府的人员可以进出，并且还需要严格的检查和令牌。 　　最关键的是，孙县尉在人群中看到了本应该已经回到府上休息的县令。 　　这意味着这里绝对发生什么大事，甚至把早就已经回家了县令都给惊动了，这才有了他现在看到的这一幕。 　　“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联想到一僧一道刚刚那如临大敌的表现，孙县尉方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或许那只破封而出的妖怪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这一僧一道来寻求自己的帮助，可能也不单单是想要官府帮助他们降妖除魔。 　　与其说是一僧一道想要寻求官府的协助，倒不如说这更像是一种警告。 　　这一僧一道的出现是想要警告官府，警告自己这里出现了某种凡人无法应对的骇人妖物。 　　“老张！和兄弟们一起警戒。” 　　思及至此，孙县尉当即命令自己手下加入警戒队伍。 　　而他自己则从善如流的进入包围圈，第一时间出现在县令的视野之中。 　　在家休息的上司都已经赶到了案发现场，自己身为一个下属如果还不能及时赶到的话，那就是最大的失职。 　　只是令孙县尉万万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差点留下了终身的阴影。 　　“这……” 　　当孙县尉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府内时，阿辽和仆人残留的血迹还没有完全干涸。 　　那些仿佛被绞肉机搅过一样的残肢，正在向外散发出一种血腥、怪异的味道，令见惯了凶杀案的孙县尉都楞怔在了原地。 　　“呕……” 　　紧接着，肠胃一阵翻腾的孙县尉直接干呕了起来。 　　身体的血液已经完全被放干了，剩下的残尸也支离破碎，只有一些暗褐色的碎肉还均匀地涂抹在地面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这还只是孙县尉刚进门看到的情景。 　　在正式进入李府的大堂之后，真正惨烈的一幕才算是显露在他的面前。 　　首先是那些死法和阿辽没什么区别的仆人们，他们的血液一样被放干，残破的肢体带着肉沫洒下墙壁和地面上。 　　然后就是被杀死的李员外，他的死法可以说是整个案件中最骇人耸闻的了。 　　血液同样被莫名的抽干，但他的身体却没有被肢解，而是被另一种近似于“刑罚”一样的方式死死的钉在了树干上。 　　远远望去，只见这位李员外的背部血肉已经被活生生的切掉了。 　　被折断的两肋连骨带肉则被强行拉开，呈现出一种“翅膀”的模样。 　　至于他本来置于肋骨保护之下的肺部？ 　　更是直接挂在了这对于“翅膀”上，成为了这对“翅膀”上的羽翼，看上去极其的残忍。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凶残、恐怖的场面与其说是“杀戮”，倒不如说是更像一场宗教与复仇意味隆重的“仪式”。 　　………………………………………………………………………………………………………… 　　“这是什么刑罚？查到相关的记录了吗？” 　　轻轻的瞥了一眼还在干呕的孙县尉，在场看上去最年轻、但却显得最淡定的县令转头便朝着身边的仵作问道。 　　作为宁乡的县令，眼前这个年轻人却并不是潭州本地人，而是从长安被贬过来的。 　　县衙的人都只知道这位县令姓裴，可能是长安某个大人物的亲属，但除此之外却再也不知道更加详细的信息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大家对这位裴县令的钦佩之情。 　　因为在大多数的时候，这位裴县令总能轻而易举的处理那些十分棘手的案件。 　　就像这次一样，明明是孙县尉最先接到预警和报案的，结果第一个赶赴现场的却是这位裴县令。 　　“回大人，这……” 　　就在仵作欲言又止的时候，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一僧一道忽然开口了。 　　“这是‘血鹰之刑’！” 　　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裴县令本能的抬头望向前方，这才注意到在官府的警戒圈内居然出现了两个莫名的生人。 　　………………………………………………………………………………………………………… 　　“妖孽！安敢如此放肆！” 　　没有理会一旁的裴县令，那一僧一道双目欲裂的盯着那只“血鹰”，脾气火爆的道士直接咒骂了起来。 　　对曾经的司辰使做出这样令人惊悚的事情。 　　别说道士这种感同身受的亲身经历者了，就算是作为一个普通的修行者，他也绝对不会再放任那头魔物肆虐下去了。 　　“秃子，这次你可千万别劝我，我一定宰了那家伙！” 　　没有言语，和尚只是轻轻的转动着自己手中的念珠，在心中默念起了往生咒。 　　“老李，你放心，我们会为你报仇的！” 　　尽管很想把李员外的尸身放下来，但道士心里十分清楚，现在把现场维持原样才是最好的一个选择。 　　而且他也相信，身为曾经的司辰使，李员外也肯定能理解自己如今的做法。 　　“得罪了！” 　　手掐道决、脚踏七星…… 　　灵觉全开的道士猛然在自己眉心点了一下，一抹只有修行者才能看得见的金光瞬间照亮了李员外的尸身。 　　——玄门秘术·天眼！ 　　在眉心天眼的追溯下，道士仿佛看到了生前的李员外和那头魔物对峙的画面，也看到了那位老当益壮的司辰使是如何一点点被魔物折磨而死的。 　　“哼！” 　　宛如亲身经历了“血鹰之刑”一样，肋骨断裂的疼痛、肺部被扯出来的绝望，道士只觉得自己的身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掰断仇人的肋骨，然后将肋骨保护下的肺叶强行扯出……” 　　“在这个过程中，为了防止受刑者痛苦死去，行刑人还会在伤口上撒上一些盐巴和草药，防止他们在刑法结束之前就死掉。” 　　语气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只见道士一边讲述着这种行为“血鹰之刑”的酷刑，一边想要从死者的生前记忆中找到自己想要的蛛丝马迹。 　　“这种酷刑并不是大唐的刑法，所以就算仵作翻遍整个大唐的案例，也找不出相似的记载。” 　　说到这里的时候，用尽全力才压抑住自己内心愤怒与痛苦的道士沉吟了一下。 　　“这是来自于极西之地的酷刑，是那群自称‘瓦良格’的外邦人用来惩罚叛徒与仇家的刑法。” 　　闻言，裴县令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接过道士的话问道。 　　“您是说，那个行刑者是来复仇的？” 　　道士肯定的点了点头，眼神中随即闪过一抹回忆的神色。 　　“没错，那只嗜血的妖魔变得比曾经更加强大了。” 　　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裴县令讨厌这种打哑谜的感觉，可面对在场可能唯一知道真相的一僧一道，他还是耐着性子的继续追问道。 　　“是什么妖魔？它现在在什么地方？” 　　面对裴县令的追问，道士还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一旁的和尚却似乎注意到了他的不耐烦，转头便用腹语解释了起来。 　　“吸血为生、锯齿为獠。” 　　“封印十载、卷土重来。” 　　低沉而沙哑的腹语配合和尚那特有的说话节奏，令在场所有人都不禁为之一愣。 　　“一僧？一道？”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裴县令的目光先后在和尚、道士的身上停留了一下，最后把目光投向了那具被制作成“血鹰”的尸体上。 　　“一剑客？” 　　神色恍然的裴县令在意识到这三人的身份之后，第一时间便联想到了他们曾经的某些功绩。 　　“如果是你们的话，那这个行刑者是‘吸血獠’？” 第九章 丹成九转·元神自现 　　入夜，西城门附近的某间屋舍内。 　　在这个万籁静寂的夜晚，只有一缕月光透过屋顶的缝隙洒向房间。 　　而在这缕月光的照耀下，刚刚才帮老妇人整理完杂院的裴文德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就盘腿坐在了竹席上参禅打坐。 　　经过长时间的修行，裴文德早就养成了各种修行的良好习惯。 　　哪怕是在自身重伤未愈的情况下，裴文德都从没有放弃过自己的修行，始终如一的每天抽出固定的时间用来打坐入定。 　　“呼！” 　　仅仅只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裴文德就进入了半入定状态。 　　“嘶……” 　　眼看着裴文德要开始日常的打坐修行了，小青也第一时间从他的领口钻出，盘踞到了窗前的月辉之下开始了自己的修炼。 　　和裴文德的修行方式不同，小青除了参考画皮构筑自身穴窍之外，她最主要的修行还是吸收日月精华，借此来提升自己的法力道行。 　　尤其是这个时辰的月光精华，更是最符合小青本身阴性特质的能量，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证她修行的效果。 　　“嘶……” 　　恍惚间，裴文德仿佛看到了一枚若隐约现的“宝珠”从小青嘴里吐出。 　　然后不断以周天之数旋转、吞出着周遭的天地元气，其速度和挑剔程度都远不是此刻的自己能够比拟的。 　　裴文德知道，那就是小青的内丹。 　　内丹那并非真实存在的物质，或者说以小青目前的道行，还没办法真正结成物质化的内丹。 　　饶是如此，裴文德也依稀可以看到，在这颗虚幻的内丹表现浮现出了明显的气脉、穴窍的流动痕迹。 　　九窍十八孔，三百条六十条气脉，以及四万八千个穴位…… 　　但凡先天生灵身上应有结构，都可以在这颗虚幻的内丹上看到，就好像一个“内丹版”的小青一样。 　　事实也确实如此，一旦这颗内丹结成之后，它就相当于小青的第二条性命，其的珍贵程度自然不言而喻。 　　好歹和小青相处了这么久，裴文德又怎么会不知道小青此举的意义呢？ 　　姑且不说把自己的内丹吐出，当着外人的面修行所要承担的风险。 　　小青现在摆明了是在教裴文德该如何结丹，或者更确切的说是该如何运用自己体内的那枚金丹。 　　真正的内丹是需要以“九窍生灵”为蓝本孕育的，在本质上就是一个未成形的灵胎。 　　唯有灵胎成形、化作金丹之时，修行“结丹之法”的修行者才有资格褪去自己的凡体，以金丹灵胎之力孕育出那真正不灭的元神。 　　“谢谢。” 　　低声向修行中的小青道了声谢，因为裴文德知道这是对方在担心自己。 　　自从丹辰子事件之后，裴文德就没刻意向小青瞒过自己身上出现的异常——不管是莫呼洛迦的暴走，又或者是那颗突然多出来的金丹。 　　前者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再加上它都藏在自己身上十八年了，裴文德也不觉得情况还能再坏下去。 　　而后者就不一样了，那是裴文德在消灭丹辰子的化身之后，莫名出现在他体内的东西。 　　“呼……” 　　如此思索着，裴文德将小青那颗未成形的内丹形态记忆了下来，随即便开始正式入定。 　　手结禅定印，默念静心咒…… 　　早就习惯了冥思禅定的裴文德很快就进入了修行状态，波动的生命元力伴随着韵律的呼吸起伏涌动着。 　　虽然并非小青所需要的日精月华，但生物本身的元气也算是天地之力的一种存在形式，自然也能引起附近的元气动荡。 　　更何况，裴文德现在的状况早已不是简单的“三脉七轮之法”所能解释的了。 　　自从那颗疑似“金丹”的事物出现之后，裴文德的每一次呼吸都会本能的吐纳天地元气，加速他吸收、转化生命元气的速度。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带了一个“外挂”。 　　裴文德至此再也不用费尽心思的去提取、消化食物中的能量，就能直接从天地间获取元气，加快自己通脉开窍的速度。 　　这本应该是一般修行者重返先天后才有可能获得的能力，如今却提前出现在了身为“凡人”的裴文德身上。 　　呼！ 　　无形的元气伴随着有节奏的呼吸，迅速融入裴文德的体内，与他体内由每一个细胞孕育出的生命元力混合在一起。 　　比起莫呼洛迦那种粗暴的元气倒灌，金丹带来的能力显然更加温润，也更加适合帮助裴文德突破生物的极限。 　　毕竟与浩瀚的天地元气相比，生物体内的那点生命元力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了。 　　当然了，就和此前莫呼洛迦显化时的情况一样。 　　裴文德体内的金丹虽然在运转时带起了巨大的元气潮汐，可他现在的肉体却并不能完全将之吸收。 　　于是，除了那些能够极大提升肉体强度的元气之外，剩下纯粹的日精月华则被裴文德有意识的留给了小青。 　　反正裴文德修行的“三脉七轮之法”对元气种类并不挑剔。 　　正常妖怪视之为“珍宝”的日精月华，对裴文德来说并不比吃下一块猪肉提供的生命元力要特殊多少。 　　…………………………………………………………………………………………………… 　　“嘶……” 　　不一会儿功夫，小青就感觉自己那枚未成形的内丹吸收了太多的日月精华。 　　得益于此，小青不得不加速自转，以此来消化其中的能量。 　　在这个过程中，不止内丹本身越发的实质化了，就连小青的本体也因为日月精华的温养，变得比之前更加强壮了。 　　然而比起来者不拒、任何繁杂的天地元气都能转化为生命元力的裴文德，小青消耗掉的日月精华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罢了。 　　“嘶……” 　　缓缓的睁开双眼，正在帮助内丹吐纳元气的小青知道，这是因为裴文德体内那枚道家金丹的品级太高了，远不是自己这枚未成形的内丹所能比拟的。 　　哪怕只是自动运转时带来的元气溢散，也足以让自己获得莫大的好处了。 　　“丹成九转、元神自现？” 　　在裴文德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小青再次口吐人言，并且脸上也露出人性化的思索之色。 　　“这就是我渡劫的希望吗？” 第十章 金汁玉液·九转元胎 　　道家通常意义上的“金丹”，并非裴文德前世中描述的纯能量集合体，而是一种汇聚了修行者本人精、气、神的道行证明。 　　如果硬要说“金丹”是能量核心其实也行。 　　但实际上，生命元气只是构筑金丹的三大要素之一。 　　在道家所有派系中都有“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的说法，说的其实就金丹、元神的修炼步骤。 　　在道家的观念中，人一生都在泄露、消耗自己的精气。 　　或因生病、或因劳累，当人体的元气消耗殆尽之日，便是一个人寿命终结之日。 　　因此在所有道家修行者眼中，“固本培元”都是步入修行之道的第一步，就好像“三脉七轮之法”强调开启自身的轮脉一样。 　　虽然因为派系的不同，“固本培元”的方式也有所不同。 　　但无外乎以“丹药膳食之法”外补，又或者用“固精养神之术”内练。 　　只有当一个人的精气足够充盈的时候，道家修行者才算是踏入了“炼精化气”的第一步。 　　将自身的精力化作真元，聚胸中五气成就真气…… 　　然后利用这种真气元力一点点在体内的经络气脉中流淌、扩张，踏入“炼精化气”的真正门槛。 　　在登堂入室之后，修行者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自身的“神”也融入其中，使那些真气元力能变得如自己的手脚一般灵活。 　　神气合练，让命元气变成自己意识的一部分，以达到元气不再泄露、进而延年益寿的境界。 　　事实上，直到周天穴窍形成、任督二脉贯通之前，道家修行者都没有什么瓶颈，差得只是水磨功夫罢了。 　　在这一点上，裴文德修行的“三脉七轮之法”显然就没有这么方便，每一次突破轮脉都是一次冒险，一次堵上性命的冒险。 　　唯有当道家修行者真正打通任督二脉，让自己体内的真气元力形成一个周天循环之时，才算是遇上自己修行之道上的第二个瓶颈——结丹。 　　把凝结了自身精、气、神的真气元力还于丹田气脉之中，并且以不同的妙法结成自己独有的内丹。 　　根据结丹之法的不同，这些内丹又有功成九转、大小还丹、金汁玉液之分，分别对应了不同派系的不同秘法。 　　因此，这一步又有“神水还丹，丹成九转”的说法。 　　至于在这之上的境界？ 　　那就是汇聚体内七魄命魂，令金丹元胎之力孕育元神了。 　　那已经不是简单的修行就能达到的境界，而是必须具备足够天资、机缘才有可能能突破的“炼气化神”之境。 　　………………………………………………………………………………………………………… 　　【我这显然不是正常状况……】 　　意识沉于丹田，裴文德明显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金丹要比青蛇的要复杂的多。 　　这也算是侧面证实了裴文德的猜测，自己体内这颗金丹很有可能就是丹辰子的。 　　或者说，这颗金丹是黑色戾气在吞噬了丹辰子的肉身之后，没办法继续消化，不得已留在自己体内的“残留物”。 　　【丹辰子的金丹吗？】 　　如果说青蛇所结的内丹只是在一张纸上画出了一个生物的大体结构，那么自己体内的金丹就是一个已经完成的立体微雕模型。 　　以九宫八卦之序排列的九窍，以周天星斗之阵模拟的气脉…… 　　自己体内的这枚金丹，不仅在能量结构上比青蛇的内丹要高出很多个层次，在一些微末细节方也远不是一般妖怪的内丹所能比拟的。 　　理论上来说，“内丹”都是修行者按照自身的大周天循环构筑的元胎，是专门用来孕育元神的紫府元胎。 　　因此无论是大还丹还是小还丹，那都是修行者突破后天的局限，成就先天九窍之躯才能拥有的道果证明。 　　也是道家修行者汇集七魄命魂、成就不灭元神的基础。 　　然而如今的裴文德显然是个特例，因为他迄今为止只打通了三个轮脉，就连周身的穴窍也还没有完全摸索清楚。 　　换做道家的境界类比的话，他现在连结成金丹的最低条件——打通任督二脉、构成周天大循环都还没做到。 　　可偏偏就是这么没有结丹资格的人，他却拥有了一枚完整的金丹，而且还是那种超越了一般结丹之法的“九转金丹”。 　　——丹成九转、元神自现。 　　在道家的记载中，往往把青蛇那种只有一个大周天循环的内丹称为“小还丹”。 　　在这一步的基础上，能够初步孕育出元神的才可以称之为“大还丹”。 　　可不管是大还丹还是小还丹，它们都只能算的上“结丹之境”。 　　距离真正能够孕育元神的炼气化神境界，还需要漫长时间的修炼和契机。 　　要知道，道家修行者本就在炼精化气的阶段上花费了太多时间，远不如其它派系的修行者那么精进勇猛，。 　　现在又得花这么长的时间去炼气化神、重聚命魄元神，一般人根本就没那么长的寿命等到元神初成的那一天。 　　因此，不知道有多少道家的修行者都是在结丹之后，由于寿元的问题而不得不兵解重修的。 　　这也是道家修行者唯一的弊端。 　　他们虽然长寿，却也需要花上同等的时间去弥补自己修行之路上的不足。 　　于是针对这种情况，有一部分逆天而行的道家修行者开创了跳过结丹之境、直接孕育元神的结丹之法——九转金丹。 　　比一般的结丹之法更加看重练气阶段的积累。 　　哪怕这会导致他们比一般的结丹者的进度更慢，好处却也同样巨大。 　　拥有九转金丹的修行者最直观的一个优势，那就他们在结丹成功之后，可以直接跳过漫长的结丹期，重聚命魄元神。 　　除此之外，由于丹成九转的缘故，拥有九转金丹的修行者等于是同时结丹了九次。 　　论及元气和法力的浑厚程度，可谓是冠绝整个道家，乃至于修行界也很少有人能与之匹敌的。 　　换而言之，九转金丹之法其实就是专门针对那些天资聪颖，在结丹之前完全不用考虑寿元问题的天才开创的结丹秘法。 第十一章 佛道同修 　　丹辰子是天才吗？ 　　这是母庸质疑的，毕竟能够拥有这么多身外化身，丹辰子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一位十分有天赋的修行者。 　　在有了数百具化身经验上，哪怕是个傻子都熟能生巧的结丹了，更何况丹辰子这样的天才。 　　在这种前提下，他最重要的化身要是没有一枚品质极高的九转金丹反倒是件怪事了。 　　【这果然是枚九转金丹？】 　　在反复观摩了近一年之后，裴文德终于敢确定，自己体内的这枚金丹就是道家最高品级的金丹之一——九转金丹。 　　是那种“丹成九转、元神自现”的九转金丹，也是无数修行者梦寐以求的至宝。 　　至于金丹中原本存在的元神？ 　　裴文德想起了那个死的有点莫名其妙的丹辰子化身，那显然就是这颗金丹中消失的元神。 　　【也就是说，我平白捡了枚道家至宝？】 　　裴文德看着自己体内不断旋转的金丹，内心在窃喜之余更多的还是无奈。 　　作为道家品级最高的金丹之一，关于这枚九转金丹的其它妙用，裴文德可能还暂时体会的不够深切。 　　就他目前能体会到的，就有自动吞吐真力元气、扩展气脉穴窍、以及顺带宁静心神、镇压戾气的作用。 　　裴文德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这样被迫“佛道双修”的种种弊端。 　　说到底，不管这枚九转金丹的功能多么逆天，裴文德终究还是一个修行了“三脉七轮之法”的佛家子弟。 　　姑且不说裴文德今后会不会剃度成为和尚。 　　就现在的情况而言，自家的修行之道和道教的理念就截然不同的。 　　“三脉七轮之法”讲究灵肉合一、成就法相金身。 　　而道家的“内丹之术”讲究的可是聚七魄命魂、成就无上元神。 　　两者从根本上就有着不可调和的冲突，最明显的就是裴文德只有一个灵魂。 　　要不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有九转金丹辅助的裴文德早就突破了自己现有的境界，步入了更高层次的生命阶段。 　　【所以说，到底是肉身成圣？还是元神飞升呢？】 　　思及至此，才思敏捷如裴文德也不禁露出了一抹苦笑的神色。 　　无视自己体内的金丹，仅仅把它当成一个提纯元力、拓张气脉的辅助道具，这无疑是现阶段最正确的一个选择。 　　但是眼睁睁看着金丹待在自己体内，坐拥宝山而不发掘，又有点不符合裴文德的性格。 　　【说到底，不管是佛还是道，都是前人走出来的路，我为什么不能走一条只属于自己的路呢？】 　　眼神中闪过一抹坚定的神色，裴文德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自己体内那股黑色戾气的源头——莫呼洛迦。 　　既然自己的两条路都想走，那么在保证灵肉合一的同时，如何修炼出一个元神就是首先必须先解决的问题了。 　　【我记得丹辰子的记忆中应该有分化元神、修炼化身的秘法吧？】 　　想到这，裴文德又一次转移了目光，望向了自己脚下那片浩瀚的潜意识大海中。 　　汹…… 　　刹那间，识海中掀起了万丈波涛，无数的记忆泡影随即从海洋中漂浮了起来。 　　这其中既有裴文德自己的，也有丹辰子留在他潜意识海中的，尤以后者的数量比较多。 　　【丹辰子的记忆还真不是一般的庞大，我这都消化了一个月才消化了，居然连百分之一都还没看完。】 　　就如同往日一样，裴文德开始将这些气泡化作虚拟的现实，试图重、提取现气泡中蕴藏的记忆和讯息。 　　只不过这一次，裴文德不再是漫无目的的浏览丹辰子的回忆，而是有意识的开始搜索起了对方记忆中残留的那些秘法和道术。 　　——梦中证道·识海拾遗！ 　　………………………………………………………………………………………………………… 　　“嘶……” 　　另一边，正在吞吐日月精华的小青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样。 　　只见她先是抬头望了一眼还在打坐的裴文德，随后便将自己那未成形的内丹吞入腹中。 　　就和裴文德猜测的那样，对于把内丹视若第二生命的妖怪们来说，并不是什么时候修炼都会将其暴露在体外的。 　　暴露在体外、直接吸收日月之精华固然可以加速内丹的成形速度，却也增加了不必要的风险。 　　尤其是像小青这种已然构筑了九窍的精怪来说，她完全没有必要和那些新生的妖怪一样，直接利用内丹吞吐天地元气。 　　周天穴窍完善的小青并不比正常的人类修行的慢。 　　加之她本身就积累的百年道行，内丹成形之时就是她化形渡劫之日。 　　所以比起一味的加快自己的化形速度，小青现在更多的是考虑如何度过四九天劫。 　　而通过近一个月的观察，小青发现自己渡劫成功的关键，极有可能就是在裴文德的那枚九转金丹上。 　　何为丹成九转？ 　　按照小青的理解，无外乎在自己原有的内丹大周天循环体系之外，再构筑八个不同的大周天循环体系，形成九宫周天之数。 　　这样一来，不仅能减缓了自己化形渡劫的时间，同时也可以大幅度提升自己化形之后的实力。 　　然而小青的想法固然很好，但如何实现这种“妄想”却是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 　　要知道，小青那枚未成形的内丹才仅仅构筑了一个大周天循环体系，就花了它近百年的时间和道行。 　　而且这还是在参照了画皮结构的情况下，才能如此迅速的“丹成一转”的。 　　换而言之，如果小青想要“丹成九转”的话，那就意味着在除“人类”这个先天穴窍之外，她还另找到八种能够直通先天的穴窍构图，修行时间更是得往“千年蛇妖”的路子上靠。 　　毕竟小青不是正统的人类，更不是正统的道家嫡传，自然不可能照搬人类的“九转金丹之法”。 　　不然以小青和裴文德现在的关系，直接让对方从丹辰子的记忆中，找出真正的“九转金丹之法”也并非什么难事。 　　又或者，小青索性放弃自己这百年的修为，放弃自己已有雏形的内丹，转修正儿八经的道家秘法、重新通脉结丹，这倒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嘶……” 　　不过小青显然不打算走“重修”这条道路。 　　因为谁也不知道一个非人的妖怪转修道家秘法究竟会出现什么状况，指不定到时候遇上的问题比现在还多。 　　当然了，小青先要“丹成九转”其实还有一条捷径，那就把裴文德一口给吞了，直接获得一枚成品的九转金丹。 　　但这显然不在小青的考虑范围之内，所以它只能老老实实的开始自己的“二转之旅”，以延缓渡劫的时间。 　　——丹成九转是不是意味着化形九次？是不是可以拥有九种不同的形态？ 　　如此奢望着的小青没有再继续吞吐元气，而是试图在那枚尚未成型的内丹表面，再次构筑出一个迥然不同的大周天循环。 　　一转以画皮为蓝本，目标是和正常妖怪那般化作人形。 　　那么二转呢？二转该以什么生物为蓝本？又该化作怎样的形态呢？ 第十二章 黑夜缉凶、魔物初现 　　西城门口，布告栏的位置上。 　　在确定行凶者还没有逃离县城之后，一向果决的裴县令毫不犹豫的下达命令，让县衙所有的差役都看紧城门。 　　身为这群衙役的头头，孙县尉带着十几个手下同样被派到了城门口，而且还是危险性最高的西城门。 　　因为按照那一僧一道的说法，吸血獠生性嗜血残忍、睚眦必报。 　　这头魔物在行凶之后必然不会逃跑，反而会更加嚣张的杀人，试图吸食更多的鲜血恢复到自己的巅峰状态。 　　因此城门口附近的街坊地区很有可能会是它出没的地点。 　　毕竟这里是人员进出往来的入口之一，旁边又是大量的民宅房舍，堪称最佳的“血食”供养之所了。 　　“老赵，你说李员外真的是那位传说中的剑客吗？” 　　小心翼翼的警惕着四周的动静，孙县尉一边朝着西城门的方向走去，一边小声地向自己的副手询问道。 　　“我看八九不离十了，毕竟‘一僧一道’都已经现身了。” 　　同样神情紧张的注视着附近的一举一动，被称之为“老赵”的衙役如此低声的回答道。 　　“那唯一没有现身的剑客除了被妖怪杀死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了。” 　　身为官府的老人，老赵的资历虽然没有孙县尉那么深，却也知道一些关于那“一僧一道一剑客”的传闻。 　　尽管他们最后一次出手都是十年前的事情，可他们的事迹却早已成为了当地的传说。 　　尤其是这“一僧一道一剑客”最后一次出手的事迹，更是这片地区的孩子们从小听到大的故事。 　　据说，那是一头不知道从何而来，专门以人血为食的吸血怪物。 　　当然了，也有人传言说那是一头来自湘西之地的僵尸王，专门吸食人血练功。 　　只是在经过和刚刚那一僧一道的交流之后，孙县尉和老赵他们了解到，那只可怕的怪物并非通常意义上的吸血僵尸。 　　而是一头半人半兽的吸血魔物——吸血獠。 　　具体的战斗过程无人知晓，那一僧一道也没有详说。 　　孙县尉他们唯一清楚的是，那场战斗的结果并非如传言中的一样，是以“正义之士斩杀吸血獠”为结局的。 　　倒不如说，尽管“一僧一道一剑客”都拼尽了全力，却仍然奈何不了拥有着“不死之身”的吸血獠。 　　于是在剑客的建议下，三人再将那只吸血獠打的半死之后，强行夺其内丹，然后把它本体封印于石柩之内。 　　至此，曾经肆虐宁乡的吸血魔物才算是被正式镇压。 　　可惜的是，“一僧一道一剑客”的组合也在那次事件后逐渐销声匿迹。 　　直到钦天监排遣麾下的缉妖师、司辰使前来，孙县尉都再也没有听到过有关于他们的信息了。 　　如果不是这次他们突然出现在衙门，并且向自己等人发出警告，孙县尉甚至一度以为这一僧一道已经死了。 　　“吸血獠，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么可怕的怪物吗？” 　　按照那一僧一道的说法，那种名为“吸血獠”的怪物拥有着真正的不死之身。 　　当初巅峰时期的“一僧一道一剑客”组合都只能勉强将其封印，就更不用说十年后的今天了。 　　孙县尉甚至觉得这种情况下应该出动军队才对，因为也只有军队的那些军用强弩才能够勉强对这种拥有不死之身的怪物构成威胁。 　　“不知道，但是小心无大错。” 　　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的老赵并没有抱怨什么，反正他知道自己的老搭档也只是嘴上抱怨一下。 　　毕竟如果真的心生畏惧的话，孙县尉当初也不可能听信那一僧一道的劝说，在落日之前封闭城门，防止吸血獠逃出这座城市。 　　“我倒是想不小心，可是我敢吗？” 　　轻声的抱怨了一句，孙县尉就和大多数的差役一样，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不远处的黑暗之中。 　　………………………………………………………………………………………………………… 　　因为入夜和宵禁的缘故，除了少数几个熟悉的打更人时不时传来打更的声音之外，整个城市寂静的犹如无声地狱。 　　“老、老大……” 　　只见在即将接近集成门口的时候，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差役却猛然停下脚步，然后用一种略显颤抖地声音指着旁边的一间民宅开口了。 　　“有、有情况！” 　　此言一出，原本就如临大敌的孙县尉立马大步走上前去，腰间的佩刀更是直接被抽了出来。 　　“什么情况？！” 　　伴随着孙县尉话音的落下，他看到了前方那间民宅的具体情况。 　　那是一间普通的普通的民宅了，就和这座城市大部分的宅院一样，带着插栓和榫卯结构的木门紧紧的关闭着。 　　可是在那大门之上，却有着两道类似于野兽般的爪痕，清晰而醒目的印在大门上。 　　最关键的是，孙县尉从这扇大门里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 　　“怪物隐藏在这里吗？！” 　　当下不再顾忌什么的孙县尉一脚踹向了那扇大门。 　　而与孙县尉搭档多年，默契配合的老赵随即同样拔刀护在他身旁左右。 　　嘭！ 　　伴随着一声并不算剧烈的响声，大门像是没有被锁住一样直接敞开了。 　　这种异样的情况再次令在场所有人提起了精神，死死的盯着大门里面的情况不敢移开目光。 　　“看，那里！” 　　目光最为敏锐的老赵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在这间最多不到五十平米的屋子里，一个被刻意隔开的小房间正不断向外渗透着殷红的血液。 　　老赵敢肯定，那绝对就是这间房子主人的卧室了，而那些从他卧室流出来的血液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情况。 　　“是人血！” 　　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推断，孙县尉伸手制止了想要前去探查情况的下属，反而是自己壮着胆子一步步向卧室的方向走去。 　　这就是孙县尉的行事风格，除了日常的抱怨之外，其实他对自己的手下还是十分爱护的。 　　在这个短命的年代，又摊上了这么个短命的职业…… 　　孙县尉的谨慎和对手下的爱护，才是这些人能够活这么久的最大因素。 第十三章 不死魔物 　　呼！ 　　当孙县尉深吸一口气，然后猛然拉开那扇卧室门的时候，想象中的怪物并没有出现。 　　在这间并不算大的卧室里，只有一摊还温热的血液从床榻不断往下渗出，甚至就连桌面上的油灯都还没有完全的熄灭。 　　“血还是温的，行凶者应该还没跑多远。” 　　仅仅通过观察那滩血液的温度和干涸程度，孙县尉就判断出这些血液脱离人体的大概时间。 　　可如此以来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从血液的溅射程度来看，受伤的人显然是身负重伤，甚至有可能濒死垂危。 　　换而言之，受了如此重伤的人根本就不可能离开这里，那么本应该留在这里的尸体又上哪里去了呢？ 　　“附近没发现李府那种特殊的尸体残骸……” 　　说这句话的时候，老赵明显想起了李府那些被绞成肉末的尸骸，有些忍不住想要干呕的感觉。 　　“也就是说，人可能还没有死？” 　　难以置信的嘀咕了一句，孙县尉简直不敢相信有人会失去了这么多血液还仍然活着，但现场的情况要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一点。 　　“叫兄弟们小心点，我怀疑那头吸血獠还隐藏在这附近没有离去。” 　　随着孙县尉把自己的猜测传递下去，那些守在屋外的差役们再次提高了警惕。 　　只可惜，隐藏在黑暗之中的魔物可会管那么多。 　　眼看这么多“血食”就在眼前，并且似乎还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嗜血的本能发出了如虎狼般的咆哮之声。 　　“嗷！”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头身高超过两米、面目狰狞的可怕怪物从黑暗中窜出，并且一口咬向了其中一位反应稍慢一点的差役。 　　“啊！” 　　丝毫不逊色于咆哮的哀嚎声从差役的嘴里发出，然后他就被这只连样貌都没有看清楚的怪物硬生生拖进了黑暗之中。 　　同时传出的还有允吸血液和啃食血肉的声音，刺激着在场的其他人的耳膜。 　　震惊、惶恐、愤怒…… 　　各种各样的情绪在差役们之间传播，直到意识到不妙的孙县尉从屋子里跑出来，这种错愕交杂的情绪才戛然而止。 　　“你们在干什么！” 　　愤怒的声音中充斥着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孙县尉接下来的话简直让这群幸存者们羞愧难当。 　　“那可是你们的兄弟！你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怪物拖走？！” 　　只听孙县尉一边愤怒的呵斥着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小辈，一边毫不犹豫的紧随其后的冲进了那黑暗的小巷子中。 　　“兀那妖物，休要逃跑！” 　　突然爆发的孙县尉在这一刻展现出了与自身年龄不符的强大爆发力。 　　特别是那从未在差役们面前表现出的血勇与凶煞，更是深深的烙印在了他们的脑海之中。 　　“还愣着干什么？一起上啊！” 　　仅仅只比孙县尉慢半拍，同样从屋内走出来的老赵倒没有自己的老搭档表现的那般恨铁不成钢，却同样毫不客气的命令道。 　　“当初你们的父辈把你们交到我手中时，我就发誓会一个不留的把你们都带回去。” 　　“所以就算是面对再这等凶恶的妖物，也绝对不能抛弃任何一个同伴！” 　　与后世的警察不同，这些能够成为差役的人都是祖祖辈辈干这一行的。 　　毫不客气的说一句，这些年轻的差役们几乎可以说是孙县尉、老赵看着长大的晚辈，任何一个被妖物伤害都会让他们无法向曾经的同僚交代。 　　“上！不就是区区妖物吗？” 　　“都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我就不信那鬼东西还能挡住我们这么多人？” 　　“……” 　　被老赵这么一激，原本还在愣神的差役们纷纷发誓赌咒，然后拔出自己腰间的长刀指向了黑暗中的妖物。 　　“这才对，这才像是真正的差官！” 　　“平时你们干什么我不管你们，但是在这个时候你们一定要有勇气面对任何事物。” 　　冷然的低喝一声，性格与孙县尉截然相反的老赵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至于孤身冲进黑暗中的孙县尉？ 　　老赵选择相信自己那位搭档已久的上司。 　　以对方的武力值，绝对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内就被那头只敢隐藏在黑暗中的魔物给击败的。 　　“保持队形！平时是怎么训练的，现在就怎么做。” 　　………………………………………………………………………………………………………… 　　“兀那妖物！放开你手中的小子！” 　　并不知道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只凭着一腔血勇便敢冲进黑暗小巷的孙县尉，借助刀身反射的月光终于看清了对面那头怪物的真实面貌。 　　那是一只如人类般直立而起的“野兽”。 　　猩红的双眼与尖锐的獠牙说明了它嗜血的本性，手下那奄奄一息的差役更是令孙县尉愤怒不已。 　　锵！ 　　当下也没有过多废话，就见孙县尉猛然一个冲刺，抬手便将手中的钢刀劈向了那头怪物。 　　“嗷！” 　　在孙县尉那逼人的气魄压制之下，吸血的魔物不得不放下自己手中的“血食”，转身迎接那骤然劈下的钢刀。 　　这柄钢刀虽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却是十分罕见的大师之作了。 　　吸血魔物尽管拥有着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但在以血肉之躯硬扛钢刀还是超出了它的能力范围。 　　所以在甩下自己手中的“血食”之后，意识到不妙的它立马向后猛然一跃，以毫厘之差闪过了那灼灼的寒光。 　　“去死！” 　　然而孙县尉可不是什么新兵蛋子，得势不饶人的他顺势再次向前迈出一步，原本的竖劈顷刻间化为横斩。 　　横长的范围远比竖劈要更大，再加上孙县尉的爆发力，就算是真正的钢铁也能一刀斩成两段。 　　“嗷！” 　　下一刻，吸血的魔物发出了比脚下差役更加痛苦的哀嚎声。 　　以血肉之躯硬接钢刀，尤其是孙县尉这种悍勇之人的钢刀，简直是在考验碳基生物的极限。 　　无论吸血魔物拥有何等的“不死之身”，只要它还有着生物的神经和痛觉传递系统，就不可避免的会承受剧烈的痛楚。 第十四章 裴姓县令 　　“老孙？” 　　于是当老赵带着一群差役们结阵进入小巷之时，看到的便是孙县尉正在肢解吸血魔物的血腥画面。 　　当然了，这并非孙县尉在有意折磨这只吸血魔物。 　　实在是对方的自愈能力太过恐怖了，孙县尉的刀刃才砍进对方身体、刀背都还没有彻底砍出去。 　　吸血魔物之前的伤口就已经愈合，然后硬生生将钢刀卡在了它的身体之中。 　　不得已之下，孙县尉只能像屠夫一样不断制造出一个个致命的伤口，借此来限制吸血魔物的行动能力。 　　“嗷！嗷！嗷！” 　　“不死之身”带来的自愈能力在这一刻成为了吸血魔物无法摆脱的痛苦。 　　身体一次次被肢解、然后又痊愈，整个过程如同千刀万剐般的临时酷刑，偏偏吸血魔物还无法彻底死去。 　　“这就是吸血獠吗？” 　　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老赵在命令下属将那奄奄一息的差役进行简单的救治之后，便来到了孙县尉的身旁。 　　“好像并不符合那一僧一道的描述？” 　　在一僧一道的描述中，吸血獠是一只长着翅膀的魔怪。 　　但眼下这头嗜血的魔物尽管看上去与人类截然不同，却怎么也没有多出一双翅膀来呀？ 　　况且这头嗜血的魔物身上的衣服虽然已经破碎成褴褛，但依稀能够看出只是一件非常朴素的农家麻衣。 　　“这衣服……是刚刚那户人家的。” 　　脑海中闪过某种不可思议的猜测，老赵的脸色骤然大变。 　　“不好！这样的吸血怪物不止一只！” 　　就仿佛是在回应老赵的话一样，更加深邃的小巷深处，一双双残忍而嗜血的双眼在黑暗中猛然睁开了。 　　“嗷！” 　　“嗷！” 　　“嗷！” 　　…… 　　宛如狩猎的狼群一般，在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之后，隐藏在黑暗中的嗜血魔物纷纷走了出来，将一众差役们团团围住。 　　这群新出现的嗜血魔物，有着与自己同类相似的体型与结构。 　　虬结的筋肉、尖锐的獠牙、以及那标志性的血色双眸…… 　　毫无疑问，这些嗜血的魔物并非如野兽般无知无觉的存在，它们拥有着属于自己的秩序与智慧。 　　之前那只吸血魔物贸然现身，有一部分原因或许是出于自身嗜血的本性，但更多还是想将这群差役引入这条狭窄的小巷之中。 　　如此一来，这群差役们就失去了自身最大的优势，只能和这群在身体素质各方面都碾压自己的嗜血魔物近身作战。 　　“糟了，我们被包围了！” 　　“我没瞎，能看到！”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杀出去吗？” 　　…… 　　被团团围住的差役们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群突然出现的怪物，原本已经被老赵激起血性他们再次陷入了慌乱之中。 　　好在差役们的日常训练并没有偷懒，多年锻炼的本能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就摆出了一个简单的战阵，不至于彻底被这群嗜血的怪物从气势上彻底碾压。 　　“这下麻烦大了……” 　　眼看怎么都无法杀死吸血魔物，孙县尉索性直接将对方硬生生钉在地上，然后举目四望附近那些已然现身的吸血魔物。 　　“这种杀不死的怪物居然有这么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 　　就在孙县尉他们被突然出现的吸血魔物重重包围之时，前往其他城门方向的差役们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吸血獠为什么会这么多？” 　　裴县令目光冷静的扫了一眼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魔物，低声冲着自己身边的道士问道。 　　只是出乎裴县令预料的是，道士同样一脸惊愕的看着那些吸血魔物，神色中流露出的震惊丝毫没有作假。 　　“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只有一只吸血獠才对！” 　　就在道士与裴县令交谈之际，差役们已经和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魔物战斗了起来。 　　刀光所过之处，那些由普通人变化而成的吸血魔物根本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很快就被悍勇的差役们像砍瓜切菜一般击退了。 　　然而，这些吸血魔物真正可怕的地方却是它们的“不死之身”。 　　胳膊被砍掉、腿被砍断、甚至脑袋被砍下来…… 　　无论多么可怕的伤势，似乎都不影响这些吸血魔物继续活下去。 　　只要还有血液存在，它们就能够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迅速复原。 　　反观裴县令麾下的那些差役们，他们哪怕拥有着超越普通人的武力值，可终究还只是一介凡人。 　　目睹这些恐怖的魔怪不断的“复活”的过程，就算是差役中最勇猛的人，也忍不住面露惊色。 　　如果不是裴县令那处变不惊的态度，如定海神针般稳定着军心，这些差役恐怕现在已经弃刀逃跑了。 　　“大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饶是如此，为首的差役还是忍不住转头向裴县令问道。 　　“用火烧！” 　　面对手下的提问，裴县令只是略一思索，便果断的再次下令道。 　　“这里居民应该都已经被转化成这种可怕的怪物了，所以派几个人去附近的民宅中收集火油，然后把他们集中焚烧。” 　　不得不说，裴县令此刻表现出的冷静的确具备着强大的感染力。 　　听到他的命令之后，那些差役们毫不犹豫的便分出两队人马去附近收集火油。 　　如此令行禁止、如同伍行般的手下，令原本还打算做些什么的道士不禁投出了诧异的目光。 　　见多识广的道士敢肯定，就算是军队的普通士兵也肯定没有这种令行禁止的纪律——这分明就是神策军、先锋营那种级别的精锐才有的表现！ 　　【这个裴县令……到底是什么来头？】 　　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过，道士立马收心拿出一道符咒。 　　现在可不是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的时候，既然暂时不用分心应对那些吸血的魔物，那么道士自然要和分兵两路的和尚取得联系。 　　不管怎么说，和尚才是对付这种魔怪真正的克星。 第十五章 千里传音、纸鹤寻人 　　“……” 　　就和孙县尉、裴县令那边的情况一样，在另一块区域搜索吸血獠行踪的和尚，亦被成群结队出现的吸血魔物给团团围住了。 　　只不过与另两边情况不同的是，那些不死的吸血魔物此刻却只敢远远的围住和尚一群人。 　　因为但凡敢冲上去攻击和尚一行人的吸血魔物，如今都已经变成一团灰飞了，死的连个渣子都不剩了。 　　“大师，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亲眼目睹了和尚的大发神威的场面之后，剩下的那些差役们已然对这个不怎么说话的高僧产生了崇敬的心理。 　　因为就在不久前，这群突然出现的吸血魔怪差点让差役们伤亡惨重。 　　而就在差役们绝望之际，这位一路上都不怎么开口说话的和尚，却只用了一句真言就剿灭复数的吸血魔怪。 　　正是得益于和尚那不似凡人的表现，一行人这才与四周的吸血魔怪维持着这种微妙的平衡。 　　差役们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群不死的怪物，而这群吸血魔物却又畏惧和尚的真言之力，只能远远的将其围住。 　　“秃子？” 　　就在和尚打算放弃防守、主动发起进攻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他怀中传出。 　　听到这个声音，和尚先是一愣，随即便伸手从自己怀中掏出了一张黄色的纸符。 　　这是道士通过特制的秘术制作的千里传音符，亦是道家符箓宗的不传之秘。 　　理论上来说，只要持符者有足够的道行，就算是天涯海角也能够互相通话，丝毫不用担心失联。 　　可问题关键是，这种千里传音符对祈福者的消耗也十分巨大。 　　如果不是道士发现了什么十分紧急的情况，这块千里传音符是绝对不会响起的。 　　“道士？” 　　仍旧没有张嘴，和尚用那他那低沉而沙哑的腹语疑问道。 　　“是我，你那边是不是也碰上了成群结队的吸血獠？” 　　并没有与和尚进行过多的交流，道士三言两语便解释清楚了自己那边的情况，然后接着道。 　　“这些妖物并不是真正的吸血獠，它们的‘不死’是建立在血液消耗上的，所以只要用火烧就能够彻底消灭它们。” 　　“还有，我现在怀疑真正的吸血獠可能并不在我们搜索的地区。” 　　“因为就在刚刚，我布置在西城门口的符咒有了反应。” 　　说到这里的时候，道士的音稍微停顿了一下，和尚甚至能够听到对方那略显疲惫的喘气声。 　　“你赶紧去西城门那边，我怕孙县尉他们可能坚持不了多久！” 　　话音未落，道士的声音便消失了。 　　紧接着下一秒钟，和尚手中的千里传音符忽然自动折叠了起来，迅速由符咒状态折叠成了一枚纸鹤。 　　呼！ 　　明明只是符咒折叠起来的假物，可这枚纸鹤就像是真正的生物一般，居然在煽动一下翅膀后飞了起来。 　　“随我来！” 　　见此情形，早已见怪不怪的和尚当即用自己的腹语对差役们说道。 　　因为这是千里传音符的另一个作用，可以让纸鹤给持有者带路，开启类似于自动寻人的功能。 　　只要有这个纸鹤在前方带路，和尚就能用最快的速度找到西城门附近的孙县尉，甚至直接找出隐藏在那里的真正的吸血獠。 　　………………………………………………………………………………………………………… 　　让我们重新把目光回到西城门附近，也就是孙县尉他们的战场。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吸血魔物们的步步紧逼之下，孙县尉他们的情况也变得岌岌可危了起来。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找到他们的弱点！” 　　在一刀逼退某只一头闯进战阵的吸血魔物之后，孙县尉如此低声的对身边的老赵说道。 　　孙县尉原本的钢刀已经钉在了先前那只吸血魔物的身上，因此他现在手持的刀刃是最先重伤的那名差役的佩刀。 　　由于不是自己用习惯了的武器，孙县尉在使用这把佩刀的时候难免有些力有不逮。 　　在平时这或许没什么，可是在吸血魔物们那不怕死的猛攻之下，这柄并非精钢锻造的配刀已然出现了豁口。 　　孙县尉相信其他人的情况也差不多，再这么下去的话，自己一行人恐怕会死在这群恐怖的魔物手中的。 　　“嗷！” 　　就在孙县尉思考该如何摆脱这困境之时，一声似曾相识的嚎叫声突然从他们身后传来。 　　“什么？”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孙县尉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然后本能扭头望向了自己身后的方向。 　　“嗷！” 　　只见最先被吸血魔物啃咬重伤、奄奄一息的差役骤然睁开了双眼——一双血色的双眼。 　　并且随着那双眼睛开始流露出嗜血的杀意，一对尖锐的獠牙亦适时的从他的嘴里长出。 　　最关键的是，这位差役的身体也在这个时候开始重新恢复了行动能力，甚至朝着吸血魔物的方向衍变了起来。 　　咯咯咯…… 　　骨骼扭曲变化着，筋肉异常膨胀着…… 　　以一种诡异的姿态重新站起来的差役直接一个猛扑，如饿狼般狠狠扑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差役。 　　“小虎！” 　　电光火石之间，被攻击的差役叫出了这位曾经同伴的小名。 　　因为两人本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所以在对方遭到吸血魔怪的攻击之后，他才会站在距离对方最近的地方保护他。 　　只可惜，在小虎异变成为吸血魔物之后，这种出于本能的保护反而成为了他被攻击的原因。 　　刚刚变异完成的小虎急需要血液来补充、完善自己的新形态，站在距离自己最近地方的童年伙伴自然也就成为了他的攻击对象。 　　“小心！” 　　形势危机之下，同样在思考该如何破局老赵猛然挡在了两人之间，将自己手中的配刀斩向了这位曾经的下属。 　　哧！ 　　伴随着一声利刃划破血肉的声音，新变异的吸血魔物直接被斩断了一条胳膊。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危险就由解除了，因为面容狰狞、赤目獠牙的吸血魔物已经张开了自己那张血盆大口，狠狠的咬向了近在咫尺的老赵。 第十六章 刀斩百鬼 　　“老赵！” 　　悲愤交加的孙县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老友陷入危险，却由于外围那些吸血魔物的牵制而无法及时回身救援。 　　锵！ 　　眼看老赵即将被吸血魔物咬中的瞬间，一声骤然响起的金铁交鸣之声传遍了整个小巷。 　　下一秒钟，只见一柄散发着寒光的利刃从黑夜中射出，笔直的射向了那只刚刚异变完成的吸血魔物。 　　“嗷……” 　　张开大嘴的吸血魔物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直接被突如其来的利刃给贯穿了头颅，然后直挺挺的瘫倒了下去。 　　嘭！ 　　伴随着一声并不算响亮的倒地声，老赵遭遇的危机就这么被莫名其妙的化解了。 　　“这……” 　　直到这个时候，在场的其他人才看清那柄“利刃”的真面目。 　　那哪是什么利刃？ 　　那分明就是一把家家户户都有、并且随处可见的菜刀。 　　眼尖的人甚至能够看到刀柄处那浓厚的油渍，显然这是一把主人用了不知道多少年都舍不得丢掉的菜刀。 　　最重要的是，被这把菜刀杀死的吸血魔怪，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复活”的迹象。 　　“死了？” 　　有些不可置信的向前迈出一步，老赵看着仍然没有丝毫反应的吸血魔怪，终于肯定了这个非常明显的事实。 　　这把突然射出的菜刀不仅化解了自己死亡的危机，甚至还一刀就杀死了之前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彻底消灭的吸血魔怪。 　　“嗷！” 　　受到这一刀的威慑，原本还在猛烈进攻的吸血魔怪们立马纷纷向后退去，并且还不约而同的把目光头像了菜刀飞来的方向。 　　因为它们比人类更加明白刚刚那一刀的可怕。 　　那种诛杀一切妖邪的力量，简直是吸血魔物们那种以血为食的“不死之身”的天然克星。 　　………………………………………………………………………………………………………… 　　“谢恩人救命之恩！”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孙县尉立即高声感谢了一声，却并没有看到任何人现身的迹象。 　　被孙县尉这么一提醒，在场的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顺着吸血魔物们的视线把目光投向了菜刀飞出来的方向。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院落，看上去就和正常的农户家庭没什么两样。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屋子，此刻却诡异的门户大开，只有阵阵微风从里面吹出，证明刚刚那射出的菜刀不是什么错觉。 　　“敢问是何方高人在此出手，可否再助我等一臂之力！” 　　由于掐不准那莫名高人的性格，孙县尉并不敢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只希望对方能够看着自己等人的身份上，帮助解决这些不死的吸血魔物。 　　“嘶！” 　　良久的沉默过后，就在孙县尉以为对方并不打算再次出手的时候，一声清脆的蛇鸣声忽然从那间院子中传。 　　明明是只是如同普通蛇类般的嘶鸣声，可在场所有生物却仿佛从这声蛇鸣中听出了些许恼怒的意味。 　　“机缘未至，这也怪不得他们。” 　　就好像是在安慰那声蛇鸣的主人一样，一个略显无奈的年轻声音随之从院落中传了出来。 　　紧接着，在场的人就看到一个身着布衣，宛如寻常农家小伙的少年缓缓走出，进入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不过比起一脸无奈的少年，真正吸引在场所有人目光的反倒是他肩头的那条小青蛇。 　　不需要用任何言语词汇来形容，仅仅只是看到那条小青蛇人性化的冷然目光，孙县尉一行人便明白刚刚那不满的蛇鸣声是谁发出来的了。 　　拥有接近、甚至超越人类的智慧，这条小青蛇毫无疑问就是传说中的妖怪。 　　而能够驾驭这种妖怪的少年，哪怕对方表现的再普通，也没有人敢轻视他的存在。 　　………………………………………………………………………………………………………… 　　“我不是什么高人……” 　　在简单的安抚完不悦的小青之后，裴文德这才转身直面那群狼狈的差役，以及四周那些蠢蠢欲动的吸血魔物们。 　　“我只是一个碰巧住在这里的佛门俗家弟子。” 　　只见裴文德一边说着话，一边双指并作剑诀随手一招。 　　肃！ 　　霎时间，之前那把飞出去的菜刀豁然腾空，然后如流星般迅速飞回到裴文德的身边，飞舞盘旋着发出刺耳的啸声。 　　“不过你们刚刚的战斗的确打扰到我修行了。” 　　说实话，其实也不怪小青表现的如此的恼怒，因为就连裴文德自己现在都非常的郁闷。 　　在这长达一个月的养伤时间里，裴文德除了在等待自己的身体康复之外，剩下的的精力便全部投入到了对丹辰子的金丹与记忆的探索中去了。 　　今晚本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因为裴文德初步从丹辰子那庞大的记忆库中搜索到了分神化形之法。 　　再加上九转金丹的助力，裴文德觉得就算自己没办法真正的“佛道双修”，在现有的基础上进行更进一步突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毕竟裴文德现在已经开启了根、脐、心三大轮脉。 　　下一关的喉轮在九转金丹与莫呼洛迦双重力量的帮助下，自然开启也不过是这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奈何就在裴文德即将突破的关键时刻，孙县尉他们与吸血魔物的战斗却打断了他的突破。 　　所以裴文德才会说机缘未至，然后小心地安慰着同样因为自己而中断修炼的小青。 　　“还好大娘一贯睡得很沉，那么就在她醒之前把你们都解决掉吧！” 　　平静的声音中却透露出极端的自信，正在裴文德周身飞舞的菜刀也适时的发出了尖锐的破空之声。 　　肃！ 　　电光火石之间，这把原本只是大娘用来切菜的菜刀再次极射而出。 　　这一次孙县尉他们看得清清楚楚，这把菜刀表面赫然附着这一层无形的金色火光。 　　正是这层金色火光的作用，那些被菜刀杀死的吸血魔物才失去了其可怕的“不死之身”，成为了并不比普通野兽难对付多少的怪物。 　　——旁门七法·百步飞剑！ 第十七章 善念善存、阴差再现 　　肃！肃！肃！ 　　如流星般撕破黑夜的菜刀只持续了不到十秒钟的时间，便将那十余头吸血魔物像砍瓜切菜般尽数斩杀殆尽。 　　这样的战绩，让刚刚还陷入苦战的孙县尉他们瞠目结舌。 　　自己眼中如同鬼神般恐怖的不死魔物，在这个少年手下却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就悉数团灭。 　　这巨大的实力差距，简直比这些吸血魔物一开始登场还要令众人震撼。 　　毕竟只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才会知道这些吸血魔物的可怕，因此也更加清楚裴文德的轻描淡写是有多么的夸张了。 　　不知不觉间，曾经那个连对付一只伥鬼都要全力以赴的少年，如今已然成为了真正凌驾于凡人之上的修行者。 　　“这就……完了？” 　　片刻的沉默过后，最先回过神来的孙县尉表情僵硬的嘀咕一句。 　　被他这么一提醒，包括老赵在内的其他差役们也纷纷回过神来，目瞪口呆的看着重新收回菜刀的裴文德。 　　“这些魔物是完了，但事情却还并没有结束。” 　　并没有孙县尉他们想象中的高兴或淡然，裴文德在一举干掉在场十多只吸血魔物之后，脸上却流露出了淡淡的悲伤。 　　因为裴文德认识这些吸血魔物，或者说认识变成吸血魔物之前的他们。 　　这些吸血魔物不是别人，正是居住在这片街坊之中的居民，也是这一个月来与裴文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邻。 　　裴文德怎么也没想到，这些白天还吵吵嚷嚷的邻居，居然会在一夜之间变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魔物。 　　论及降妖除魔，裴文德自问从修行开始就没少做。 　　可不管是伥鬼山魈、亦或是厉鬼邪魔，打从一开始就是以“敌人”的身份出现在裴文德面前的。 　　而这些吸血魔物者不同，他们在今晚之前都是裴文德的熟人，有些甚至每天都会见到。 　　尽管在裴文德借住的大娘看来，这些家伙都是欺负裴文德心善，总是拜托各种麻烦的事情让他去做。 　　但在裴文德自己看来，那都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顺手而为之就行了。 　　亲手诛杀了这些沦为魔物的熟人，对裴文德心里的冲击远比杀死一只不认识的妖魔更加剧烈。 　　好在裴文德早已不是当初凡人的心性，短暂的悲伤过后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态。 　　“他们都只是被邪气感染的受害者，隐藏在幕后的妖魔还没有真正的现身过。” 　　说话间，裴文德信步来到了那些被斩杀的吸血魔物中央，神情悲悯却又威严的开始诵念起了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 　　伴随着裴文德的轻声吟唱，肉眼可见的七色佛光自他脑后绽放，迅速照亮了这个原本黑暗的小巷。 　　“哆他伽多夜……” 　　每诵念一段往生咒文，七色佛光中象征着功德与愿力的灵性就越发的强盛。 　　直至最后，裴文德身上的菩提佛光竟呈现出了一条宛如游龙般的活物姿态，轻轻的从那些吸血魔物的尸身上扫过。 　　“哆地夜他……” 　　或是茫然、或是感激、或是悲伤、或是无奈…… 　　在孙县尉一行人诧异而惶恐的目光中，一道道半透明的魂魄从他们原本的尸身中飘出，然后恭恭敬敬的朝着裴文德鞠了个躬。 　　恍惚间，孙县尉一行人似乎还感受到了阵阵阴风从自己身边吹过，就仿佛是某种看不见的阴司鬼差从自己身边路过一样。 　　“嘶！” 　　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过这种场面的小青顿时警觉的抬起头来，却没有像上次在长沙县卢府时那般惊慌失措。 　　…………………………………………………………………………………………………… 　　“善念善存，不负修行！” 　　在常人看不到的另一个维度上，悄然现身的白无常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已然是白无常第三次见到裴文德了，而他每一次都不负白无常的期望，正在朝着一条人间善道的方向前行。 　　“正邪一念之间，定论为时尚早。” 　　就和以往两次的情况差不多，紧跟着白无常身后现身的黑无常黑着脸驳斥道。 　　何与人为善的白无常不同，黑无常坚信人间险恶、人心更险恶，凡事不到最后都休要盖棺定论。 　　“善恶唯心，论迹为上，此乃人间正道。” 　　嘴角微微扬起抹笑容，早已习惯自家兄弟和自己唱反调的白无常没有再过多争论，转而把目光投向了那些依旧茫然的魂魄。 　　在肉身被裴文德斩杀、灵魂又被裴文德超度之后。 　　这些魂魄已然没有了任何邪气与煞气的侵染，自然不会再沦落为凶魂厉鬼。 　　接下来只要这些魂魄没有什么太过深厚的执念，黑白无常便能够很轻松的将他们押解到奈何桥上，助其重新轮回、再世为人。 　　“时辰已到，尔等听令！” 　　见状，面黑肃穆的黑无常也适时的扔出了自己手中的枷锁链条。 　　哗啦啦…… 　　下一刻，那些魂魄便根据自己生前的业果报应，身上出现了各种重量不一的枷锁。 　　某些罪孽深重的灵魂，甚至直接出现了极其沉重的脚镣，牢牢的限制其行动能力。 　　而对于这种注定会被打入地狱赎罪的灵魂，铁面无私的黑无常只是将手中的锁链一扯，他们就失去了神智、进入了宛如木偶般的傀儡状态。 　　这种特殊的区别于对待，是为了防止这些有着变成恶鬼潜质的魂魄在押解途中遭遇到什么意外情况，再度蜕变成为恶鬼凶魂所做的一种措施。 　　毕竟哪怕阴司地府亦不是什么和平之地，不然也不会出现酆都鬼城那种介于阴、阳之间的恐怖场所了。 　　哗啦啦…… 　　于是这一连串锁链牵动的声音中，黑白无常默契的对视了一眼，随即便转身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而那些被祂们押解的魂魄，也在冥冥之中某种力量的牵引之下前往了鬼门关。 　　这一幕落在凡人的眼中，就是这些魂魄毫无预兆的突然为之一顿，紧接着便集体消失在了原地。 第十八章 古老的不死者 　　几乎就在黑白无常消失的同时，距离西城门不远处某个僻静街角。 　　“咦？” 　　只见一个神色淡然、举止潇洒的年轻人忽然扭头望了一眼祂们消失的方向，表情中隐约透露出一种若有若无的嘲讽之色。 　　“是黑白无常？还是牛头马面？” 　　“不过都无所谓了，反正都是群只知道执行命令的死板家伙。” 　　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借助何钦锋的肉体“重生”的不死者——无启。 　　身体矫健如男子、面容却姣好如女子…… 　　此刻的无启就和当初裴文德初见时一样，以“男生女相”之态散发着一种独特的中性魅力。 　　“反倒是你，同样跳出了生死轮回的存在……” 　　“我原以为你会是我的同族，再不济也有成为我同类的可能。” 　　“结果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一只怪物。” 　　随着无启缓缓转身望向幽暗的街角深处，一阵淅淅索索、类似于蝙蝠拍动翅膀的声音随之从中传了出来。 　　“怪……物？” 　　刻意压低着自己的嗓音，只见脸上被强行撕裂出一个“笑脸“的吸血獠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既然……你都知道……我是只……怪物了？” 　　“还敢……这么……一直……跟踪我？” 　　与高大魁梧的吸血獠相比，此时的无启柔弱的就好像真正的女子一般。 　　只是吸血獠却丝毫不敢小瞧这个跟了自己一路的家伙，它的直觉告诉它，这是一个比那“一僧一道一剑客”加起来都还要恐怖的存在。 　　“跟踪？” 　　不屑的扬起嘴角，无启神色漠然的就宛如高高在上的神明一般。 　　“你还没资格让我跟踪你，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毕竟作为这个世上少有的‘不死者’，我觉得我们之间或许有一些共同话题。” 　　“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你只是一个蠢货罢了！” 　　“我不喜欢和蠢货说话，更不打算与蠢货搭档。” 　　话音未落，无启竟然就这么直接无视了自己身后的吸血獠，转身便打算就此离开这里。 　　呼！ 　　电光火石之间，吸血獠骤然煽动自己的翅膀，然后如猛虎般扑向了破绽大开的无启。 　　“你……想走？” 　　“那也得……看我让不让……你走……才行！” 　　低声的怒吼夹杂着狂风呼啸的声音，吸血獠仗着自己的不死之身，想要看一下这个莫名其妙家伙的实力。 　　“呵！这个世界上可以拦住我的家伙很多，但你显然不在其中。” 　　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无启脚下的影子就猛然隆起，然后化作宛如魔怪般的恐怖存在一下子将吸血獠吞噬殆尽。 　　撕拉…… 　　即像是利刃裁剪布料的声音，又像是爪牙撕裂空气的尖啸…… 　　被影子吞没的吸血獠只感觉自己眼前一黑，当它再次张牙舞爪出现在现实世界的时候，已然距离无启有百步之遥了。 　　“对了，忘了和你说一声。” 　　就在这个时候，走在前方的无启忽然再次转身看向了吸血獠。 　　“我讨厌别人不尊重我，哪怕是你这样的‘不死者’。” 　　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吸血獠本能的意识到不妙，却已经为时已晚了。 　　只见无启忽然探手从自己的影子中掏出了一枚诡异木偶，而那枚木偶的模样赫然吸血獠的样子。 　　从赤红的双目到尖锐的獠牙，再到那双巨大的蝠翼…… 　　那枚诡异的木偶惟妙惟肖的模仿了吸血獠的一切体貌特征，单单只是看上去就令人有一种汗毛耸立的感觉。 　　“如果把‘不死’也分出了等级的话，你这样的‘不死’充其量也就是入门级别的。” 　　当无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随手扯断了那枚诡异人偶的一条胳膊。 　　“啊！” 　　顷刻间，剧烈的疼痛同步传到了吸血獠的身上，而它的胳膊也像那枚诡异的人偶一样被硬生生给扯了下来。 　　然后是另一只胳膊、双腿、翅膀，直至最后就连脑袋都被无启给扯下来…… 　　“啊！” 　　自从获得“不死之身”以来，吸血獠还从未遭遇过如此诡异的攻击，内心的恐惧让它不受控制的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因为吸血獠心里清楚，眼前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绝对是拥有彻底杀死自己能力的存在。 　　“你放心，我是不会杀死你的。” 　　眼看着不远处的吸血獠被肢解成了数块、暂时丧失了所有的行动能力，无启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可是那尊明王的猎物，我暂时还不想得罪他。” 　　“毕竟那家伙要是发起飙来，恐怕连我都会被他彻底杀死的。” 　　“而对于这种注定会横压一个世代的存在，我的一贯做法就是能躲则躲，躲不开也尽量不开罪他。” 　　说到这里的时候，无启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这才是真正的‘不死之道’，也是我能够活到现在的原因。” 　　“我诞生自三皇开世、五帝绝天的时代，我见过浩瀚的鬼神之战，亦体会过长生不朽的苦难。” 　　“但是我现在还不想死去，我还想去看一眼更加广袤的未来，还想去见识一下时间的尽头！” 　　…………………………………………………………………………………………………… 　　另一边，裴文德尽管看不见黑白无常的存在，却能够看到那些被自己超度的魂魄突然消失的画面。 　　有过一次经验的裴文德知道，这些魂魄应该就和当初的张书生一样，是被出现在这附近的阴司鬼差给接走了。 　　裴文德无意用自己那颇有小成的阴阳眼去窥探阴司鬼神，所以他只是双手合十，朝着魂魄们消失的方向鞠了一躬。 　　对于一些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岁月，却仍旧兢兢业业的天地鬼神，裴文德是发自内心的敬佩祂们的。 　　如果不是祂们的存在，这个世道绝对比现在还要混乱。 　　“呼！” 　　然后就和以往的每一次超度一样，选择承担这些魂魄生前业果的裴文德深深的吐了口气，有关于他们生前的走马灯开始在其脑海中一一闪过。 　　只是已然开启了心轮的裴文德却没有以往那般被动，而是以一种更加自由的方式“翻阅”那些记忆，而非沉浸式的体验那些过往的场景。 第十九章 瘟神光环 　　“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 　　心轮转动的裴文德以惊人的速度消化着那些走马灯记忆，整个过程在须臾之间便完成了。 　　这一幕落在孙县尉一些人的眼中，裴文德只是在超度完那些亡魂的眨眼功夫，便多出了几分沧桑的感觉。 　　那毕竟是十几个人的生前回忆。 　　哪怕这里面只包含了他们生前印象最为深刻的某些记忆片段，其阅历也不是短短一瞬间就能够吸收消化得了的。 　　得亏裴文德二世为人、又经历了前世信息爆炸的资讯洗礼，这才在心轮的帮助下毫无压力的消化了那些简单且愚昧的思想。 　　“大师？” 　　直到确定裴文德安全无恙之后，孙县尉这才敢小心翼翼的上前打了声招呼。 　　“我都说了我不是什么大师，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修行者。” 　　扭头看了一眼孙县尉，裴文德再次如此强调道。 　　当然了，强调归强调，裴文德也没指望孙县尉一行人能够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人。 　　因为这个时候，裴文德已经察觉到了那股在黑暗中弥漫的邪祟之气。 　　那正是将附近的普通乡民变成吸血魔物的源头，亦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在那些普通民众的走马灯记忆中，裴文德并没能找到任何有关于幕后黑手的蛛丝马迹。 　　或者说，裴文德能够找到的只是他们临死前的某些记忆片段。 　　而这些记忆片段的绝大部分内容，都是他们被其它吸血魔物感染而异化的场面。 　　至于第一个被转化的吸血魔物？ 　　裴文德在他的死前记忆中，只看到了一道一闪而过的红光，他便彻底失去了生前的意识。 　　换而言之，裴文德并没能从这些死者的记忆中，找到任何有关于幕后凶手的线索。 　　“嘶！”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小青突然昂首仰望天空，再次发出了象征着警戒的嘶鸣声。 　　“谁？” 　　对小青的观察力有着充分信任，裴文德当即抬头顺着它的目光望去。 　　只见一只黄色的纸鹤正朝着这个方向飞来，并且紧跟在纸鹤身后的还有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正当裴文德以为那是幕后凶手派来侦查这片地区的情况的“侦察单位”时。 　　一群穿着差役官服的人一边奔跑一边喘着粗气，在一个步履稳健、大步流星的和尚的带领从街道的尽头走来。 　　“阿弥陀佛！” 　　一眼就注意到了裴文德附近那些被超度的吸血魔物，原以为会有一场大战的和尚先是一愣，随即便把目光投向了那位异常瞩目的少年。 　　不需要任何人说明，和尚只一下便看出四周那些被杀死、超度的吸血魔物，是眼下这位看似势单力薄的少年干的。 　　尤其是对方脖子上盘绕的那条小青蛇。 　　和尚甚至在它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近乎于大妖的深邃气息。 　　由于自己所修法门的特殊性，和尚尽管日常只能用腹语与人开口交流，却也因此获得了远超正常修行者的直觉与洞察力。 　　所以和尚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眼前这个少年与那条青蛇，绝对是不逊色于吸血獠的恐怖存在。 　　只是还不等和尚开口想要解释，一声巨响忽然从不远处的街道传来。 　　同时传来的还有一声响彻整个黑夜的咆哮，以及那散发着诡异红光的漫天血色。 　　哪怕隔着数百米的距离，裴文德都能够清晰的看到那如同红灯般的血色，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醒目。 　　“是吸血獠！” 　　于是，正当裴文德犹豫该不该抛下孙县尉一行人，前往那处红光蔓延之地的时候，沙哑而低沉的腹语从和尚那边传来。 　　“吸血要以血为生、以血为食。” 　　“如若不能及时阻止它，今晚的宁乡必将遭遇一场浩劫。” 　　用腹语发出的声音虽然不太清晰，却并不影响裴文德听懂和尚的意思。 　　“看来今晚是没完了。” 　　不敢再有丝毫的迟疑，裴文德转身便朝着红光蔓延的方向奔跑而去，希望能在那红光完全蔓延开之前阻止它的扩张。 　　…………………………………………………………………………………………………… 　　“我怎么感觉自己的‘瘟神光环’越来越强了？” 　　“还是说，是潭州变得越来越危险了？” 　　伴随这一声只有小青能够听到的嘀咕声，正在奔跑的裴文德忽然双目微闭，眼中闪过一抹近乎实质华的精光。 　　紧接着，一道纯粹的真元从腹部的九转金丹中涌出，在绕过诸多繁杂的气脉之后，涌入了他的双眼之中。 　　——天眼！ 　　比起当初在景繁镇、洞察祸斗妖术的天眼，如今的裴文德不管道行还是神通都远胜那是不知凡几，天眼的能力自然也提升了不少。 　　裴文德的“天眼”源自于佛家的天眼通，是天眼通的简化版。 　　在佛家的修行境界中，天眼通被划分成为三个层次。 　　分别是洞悉万物规律的慧眼、照耀三界六道的法眼、以及传说中无所不能的佛眼。 　　裴文德连眉心轮都没有开启，自然不属于这三种“天眼”中的任何一种。 　　可这种以肉眼为根基而出现的天眼，还是比通常意义上的灵视和阴阳眼强上太多了。 　　夜视、透视、以及看穿鬼怪伪装的洞察能力…… 　　裴文德就宛如传说中拥有“千里眼”的神灵，瞬息之间便看到了那只被无数墙壁阻隔的吸血獠——那是一只正在疯狂暴走的狰狞怪物。 　　汹…… 　　在锁定了吸血獠的具体位置之后，几近实质化的真元再次从九转金丹中涌出。 　　然后在经过根、脐、心三大轮脉的转化、提纯之后，迅速取代了流淌在裴文德四肢百骸中的气血之力。 　　作为生命元力的升级产物，道家特有的真元几乎可以看作是一种万能的生命精华。 　　因此当这种生命精华取代气血之力在裴文德体内运转之时，他身体的各方面能力自然得到了惊人的提升。 　　嘭！ 　　刹那间，裴文德的身体变得轻盈了起来。 　　身体各处的细胞也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一样，纷纷自发的贡献出了自己的力量。 　　——六神通·神足通！ 第二十章 神通结合 　　“这道家的真元还真是‘万能’，用起来也比单纯的气血强多了。” 　　神足通本就是解构肉体、强化自身的神通，配合上裴文德那强悍的身体素质，他此刻的奔跑速度甚至不逊于施展了的神行千里之术的修行者。 　　事实上，在达到裴文德这种境界之后，神足通早就已经不再局限于对自身体能的强化了。 　　尤其是裴文德本身又具备着莫呼洛迦和九转金丹的力量，就算是断肢重生、肉身不腐都不是什么难事。 　　嘭！ 　　在利用天眼锁定了吸血流的位置之后，裴文德果断一跃数丈高，以“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方向，冲上了他正前方的墙壁和屋檐。 　　飞檐走壁这种只存在于前世武侠中的技能，在这一刻被裴文德完完整整地重现了出来。 　　………………………………………………………………………………………………………… 　　“刚刚……那是谁？” 　　正当裴文德飞檐走壁之时，另一边的道士也带着裴县令一行，及时与和尚、孙县尉他们汇合到了一起。 　　由于来的时间比较晚，裴县令和道士并没有看清裴文德的真实样貌，只能隐约看到对方不断在屋梁上飞檐走壁的背影。 　　不过结合在场其他人那目瞪口呆的表情来看，他们判断那个背影的主人应该不是吸血獠。 　　“佛门晚辈，后起之秀。” 　　从裴文德的行为举止中看出了神足通的痕迹，同为佛家修行者的和尚用那沙哑的腹语如此低喃道。 　　“佛门晚辈？” 　　尽管通过纸鹤的视角看到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但并没有听到几人之间谈话的道士还是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后起之秀？” 　　与道士的疑心不同，裴县令在看到裴文德那逐渐远去的背影时，眼神中却流露出些许恍然的意味。 　　“跟上去！” 　　一丁点的迟疑都没有，在确定了吸血獠的所在方位之后，裴县令当下立马对自己的下属们发出了命令。 　　“这……” 　　此言一出，除了裴县令的亲卫之外，其他差役们顿时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 　　与之前没有见识过吸血魔物恐怖的时候不同，如今在场的人几乎都明白了吸血獠的可怕，一行人中甚至还出现了诸多的伤亡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明知道前方有危险还要继续上前，大多数人都是迟疑的。 　　“还愣着干什么？跟上去啊！” 　　眼看着场面即将陷入尴尬的沉默之际，一直没有说话的孙县尉怒其不争的开口了。 　　“你以为你们身上的这身官服是白穿的吗？” 　　“平日里你们坑蒙拐骗、欺行霸市一点，我可以当没看见……” 　　“但现在这种情况下谁敢退缩，我当场就砍了他！” 　　不得不说，横眉怒目的孙县尉在这一刻远比文质彬彬的裴县令更加具有威慑力。 　　不管裴县令平日里是有多么看不惯孙县尉这个大老粗，但在这一刻却不得不承认他才是这些差役门真正的核心。 　　因为在孙县尉发话的那一瞬间，原本还在迟疑的差役们哪怕再不情愿，也只能选择执行命令。 　　“……” 　　此情此景之下，别说是裴县令了，就算是游离于官府体系之外的一僧一道也忍不住向孙县尉投出了钦佩的目光。 　　并不是所有的县尉都能够像孙县尉这样的有眼界和心胸的，更不是所有的县尉都能够拥有像孙县尉这样的威望的。 　　毕竟县衙捕快不是军人，平日里的他们究竟有多难缠，没有谁比经常混迹于底层的一僧一道更加清楚了。 　　能够让这群桀骜不驯的老油子乖乖听话，甚至在明知道有危险的情况下也要上，在他们的印象中就孙县尉这一个。 　　………………………………………………………………………………………………………… 　　并不知道自己身后正在发生的事情，裴文德在几个轻轻的大跃之后便来到了那片血光蔓延之地。 　　裴文德目之所及之处，那哪是什么血光，那分明就是某种生物被虐杀后的血色残骸。 　　之所以呈现出一片蔓延的血光之色，只是这些血液本身的特殊性导致的。 　　因为就算只剩下了血液单独存在，它们亦如同活物般不断向着四周扩散着，表现出了惊人的恐怖活性。 　　裴文德毫不怀疑，一旦让这些血液接触到活体，类似于吸血魔物那样的存在就会源源不断的诞生，成为这些血液的宿主。 　　“如果这是血液的话，那么它们的源头在哪？” 　　此时此刻，裴文德想到了自己刚刚看到的那只暴走吸血獠。 　　如果这些都只是那只吸血獠的血液的话，那么作为其正主的吸血獠又到哪里去了？ 　　还有，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才能够将这只拥有“不死之身”的吸血獠，打入那种近乎疯狂的暴走状态？ 　　“这是什么鬼东西？” 　　如此思索着，裴文德不断扭头环顾四周，意图找到那只隐藏在黑暗中的存在。 　　同一时间，裴文德的瞳孔也在不断的收缩变化，变得逐渐更加适应这种黑暗的环境。 　　这是天眼与神足通的结合，也是裴文德敢于在这片黑暗之中迎战吸血獠的底气所在。 　　神足通已有小成的他能够适应各种极端的环境继续战斗，加之天眼对妖邪之物的洞察，根本无惧区区黑暗的影响。 　　“在那！” 　　很快，目如白昼的裴文德很快就在锁定了黑暗街道某处的角落，因为那里有一团血肉正在不断的聚合、重组。 　　并没有花多长时间，那团血肉就重新聚合成了一只生物的形态——那是一个长相酷似豺狼，背部却长着一对巨大蝠翼的怪物。 　　然而滑稽的是，在这只拥有明显有着惊人自愈能力的怪物脸上，居然有一道几乎将它嘴巴撕裂的伤疤，形成了一个怪异“笑脸”。 　　“嘶……” 　　适时的冒出头来，青蛇显然也看到了那个诡异的黑影，并且看的比裴文德还要清晰一点。 　　因为就算练成眼窍，拥有了人类的视力，青蛇本身的热视力也没有半点的削减，甚至变得比之前更加好用了。 　　在青蛇的眼中，此刻隐入黑暗之中的那只怪物简直就像是一盏黑夜中的明灯。 　　浑身都如尸体般僵硬、冰冷，唯独心口火热的仿佛一团烈焰…… 　　这种怪异的热量分布，在青蛇的眼中比任何生物都还要显眼。 第二十一章 以杀止杀、以暴制暴 　　“可……恶！！！” 　　再次重生的吸血獠愤怒的嘶吼着，意图找到那个两度将自己“撕”成碎片的诡异人类。 　　第一次把自己撕碎，吸血獠还能归结于对方那诡异的巫术。 　　但第二次用同样的方法将自己撕成了更加零碎的血肉，这就让吸血獠不得不重视对方的实力了。 　　隐约间，吸血獠甚至还生出了一股朦胧的恐惧感。 　　因为那个自称“无启”的神秘人能够如此轻易的将自己撕碎，是不是意味着只要对方想的话，就算将自己再次封印也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吸血獠只是“不死”，其它方面和正常生物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吸血獠也会害怕、也会恐惧，而这也是它一脱困就疯狂复仇的原因——它需要发泄自己被封印的这十年的压抑与愤怒。 　　“谁……在那？” 　　环视了一圈之后，正在寻找无启行踪的吸血獠忽然注意到了旁边突然出现的少年。 　　在裴文德的身上，吸血獠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威胁。 　　要知道，就算面对之前那个神秘莫测的无启，吸血獠也并不觉得对方能够杀死自己。 　　无论对方将自己撕碎多少次，只要给足自己足够的时间，吸血獠就能够原封不动的重生，充其量也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但是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少年却不同，吸血獠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致命的危机感。 　　这种感觉还是他在没有变成吸血獠之前，在那些杀伐果断的“刽子手”身上才能感受到的气息。 　　“钦天监？” 　　语气中没再有之前的那种迟缓，重生之后的吸血獠似乎恢复了些许的活力，起码声音已经不再是刚开始那种断断续续的语调了。 　　在吸血獠的印象中，会在自己脱困的第一时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除了大唐的官方除妖机构——钦天监之外，就再不会有第二种可能了。 　　况且，裴文德现在的形象也的确很符合钦天监在绝大部分妖物心中的印象。 　　作为十七年前、新皇登基之时才重组的暴力机构，钦天监中的主力往往都是那些修行才十几年的“年轻人”，年龄上限绝对不会超过四十岁。 　　裴文德现在的样貌和年龄，正好与钦天监培养出来的新生代“缉妖师”吻合。 　　“如果我说我不是，你肯定也不会信的对吧？” 　　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裴文德并没有在自己的身份问题上进行过多的计较。 　　从出道至今，裴文德自问接触的钦天监成员并不算多，却也能够从之前陈正道、李罡他们的态度看出这个机构的主要宗旨。 　　——以杀止杀、以暴制暴，如果有需要、先斩后奏。 　　裴文德不是那种嗜杀好战之人，自然对于钦天监这种“以杀止杀、暴力执法”的做法不予置评。 　　可同样的，裴文德也不是那种天真的圣母婊。 　　在他看来，这种国家层面上“暴力机构”只是维系社会稳定的一个必要条件罢了。 　　简单一点来说，如果没有钦天监的存在。 　　仅凭借着其他修行者自身的自觉和正义感，现在的中原恐怕就不是现在这种“稳定中透露着些许混乱”的局势了。 　　不说真正天下大乱，单单裴文德先前遇上的山魈、美人首、犬妖祸斗、甚至人面疮，它们中的一个都足扰乱一方郡县的原有秩序了。 　　【这就是生逢乱世的悲哀。】 　　面对那些混乱的妖魔、乃至于藩镇势力，和平年代当然可以采用别的的方式缓解社会的矛盾。 　　但在如今这个年代，钦天监的存在或许不是最合理的解决方式，但却是最简单、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了。 　　“其实你信不信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反正我只是一个路见不平的修行者。” 　　话音未落，裴文德手中的那柄菜刀再次飞射而出，并且以一种高速旋转的姿态出现在了吸血獠的面前。 　　“什么？！” 　　根本没料到裴文德如此的杀伐果断，只见吸血獠瞳孔骤然紧缩，想要再次进行躲闪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撕拉！ 　　高速旋转的菜刀只一下，便削去了吸血獠的大半个脑袋。 　　就这还是吸血獠躲闪及时的结果，不然它的整个脑袋都会被裴文德这一刀给削掉。 　　汹！ 　　随着吸血獠的半个脑袋被裴文德一刀削去，淡淡的金色火焰也顺着它的伤口不断的燃烧着，阻止那些拥有惊人活性的血液修复其伤口。 　　那是裴文德的纯阳真火，亦是所有邪祟魔物的天然克星。 　　只可惜与裴文德想象中不同的是，自己的纯阳真火固然限制了吸血獠的自愈能力，却并没能像之前对付那些吸血魔物般干净利落的将其消灭。 　　恰恰相反，当时间一点点流逝，吸血獠的伤口居然开始愈合了起来。 　　那里淡淡的金色火焰根本没能阻止它的自愈，只能暂时将其惊人的自愈能力压制到一个最低限度。 　　饶是如此，这恐怖的愈合速度也超越了正常生物的范畴。 　　更不用说，吸血獠此刻表现出的那种“没有任何要害”的恐怖体质了。 　　就算脑袋被切掉也不影响它的行动，吸血獠就好像一只没有“死亡”概念的怪物。 　　“这家伙是属蚯蚓的吗？” 　　惊讶的瞪大了双眼，裴文德本能的掐指为诀，指挥着还在旋转的菜刀又一次劈向了吸血獠。 　　然而这一次，吸血獠却展现出了与自己身份相匹配的反应力。 　　在刀身即将触碰到自己的瞬间躬身起跳，如蝙蝠般直接飞到了半空中。 　　呼！ 　　下一刻，剧烈的狂风从蝠翼中扇出，直接把半空中高速旋转的菜刀给扇飞了出去。 　　“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愤怒的咆哮响彻了黑夜的天空，俯冲而下的吸血獠就如同一枚犀利的空对地导弹，势要吸干裴文德的最后一滴血液。 　　吸血獠就不信了，自己都已经拥有了真正的不死之身，难道还会怕这么一个区区的凡人吗？ 　　至于之前自己感受到的那种威胁？ 　　那肯定只是一种错觉而已！ 　　就连那个精通诡异巫术的无启都没办法彻底杀掉自己，眼前这个凡人就更不可能拥有杀死自己的能力了。 第二十二章 爷是法爷 　　“自寻死路？” 　　伸手按住了龇牙咧嘴的小青，裴文德仰望着从天而降的吸血獠，嘴角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冷笑。 　　“自寻死路的是你才对！” 　　眼看吸血獠即将近身自己，裴文德没有再多说什么，眼眸却在这一刻散发出了实质的金芒。 　　肃！ 　　刹那间，汇聚了裴文德血气、阳气的辟邪金光射向了近在咫尺的吸血獠。 　　这是裴文德在修成天眼之后，将自己的眼睛开发出的第二种功能——辟邪真元。 　　理论上来说，裴文德体内的九转金丹拥有着极强的辟邪能力，是远胜纯阳真火的辟邪真元。 　　毕竟纯阳真火的本质就是裴文德体内气血，是阳刚之气的实体化。 　　而经过九转金丹提纯后的真元则是裴文德气血的升级产物，自然拥有着比纯阳真火更加强大的辟邪属性。 　　除了在“量”方面无法与纯阳真火相提并论之外，辟邪真元的“质”可不是纯阳真火可以比拟的。 　　“嗷！” 　　远比裴文德想象中的敏锐的多，吸血獠第一时间便意识到了那道金光对自身的强大杀伤力。 　　所以在千钧一发之际，吸血獠竟硬生生以自己的半条胳膊为代价，强行避开了那道金光对自己的直接伤害。 　　“去死！” 　　半条胳膊化为乌有的吸血獠咬牙切齿的嘶吼着，另外一条手臂瞬间异化成为了比任何野兽都还要尖锐的利爪。 　　就算自己的半个身子化作乌有，吸血獠也有的是办法慢慢恢复。 　　反观自己眼前的这位少年，吸血獠可不相信对方能够以肉体凡胎挡下自己的一爪。 　　“有没有告诉过你……” 　　“法爷之所以是法爷，就是因为他们近战没有对手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裴文德双手结成金刚印，汹涌的阳气随即在真元的催化下迅速化作三团炽热的火焰突破而出。 　　砰！砰！砰！ 　　以怒火为为引、以阳气为体…… 　　辅以九转金丹中蕴含的辟邪真元，三张呈现出忿怒之相的脸孔顷刻间出现在了吸血獠的必经之路上。 　　——纯阳真火·忿怒之相！ 　　“嗷……” 　　面对连续三团扑面而来的纯阳之火，吸血獠这一次终于没来得及反应，直接发出了一阵惨痛的哀嚎。 　　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将吸血獠整个点燃，之前被其扇飞的菜刀也在这一刻重新劈向了它的后脑勺。 　　——旁门七法·百步飞剑！ 　　………………………………………………………………………………………………………… 　　“嗷……” 　　距离战场并不算远的大道上，正在朝着裴文德方向赶去的裴县令一行人，自然也听到了吸血獠那凄惨的哀嚎声。 　　那种宛如野兽般凶戾而残暴的嚎叫，同时也惊醒了街坊附近其他还在睡梦中的平民百姓。 　　“这……” 　　目瞪口呆的听着耳边传来的哀嚎声，哪怕再无知的人也能够听出来，裴文德在此刻的战斗中处于绝对的上风。 　　“那位后辈……原来这么强的吗？” 　　别人或许不清楚吸血獠的强大，可曾经差点被吸血獠团灭的道士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它的恐怖呢？ 　　说句不怎么好听的话，道士在得知吸血獠脱困而出的时候，甚至已经做好了殉道的准备。 　　和尚同样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出现在宁乡的，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心理预期。 　　结果这个突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子，竟然在与吸血獠的战斗中取得了绝对的上风。 　　“但仅仅只是这样还不够，这样还远远不能杀死它。” 　　指挥天上的纸鹤以更快的速度赶往战场，道士神色凝重地如此低喃着。 　　“血菩提……” 　　与道士搭档多年的和尚默契的说出了那个关键性的词汇。 　　“血菩提？” 　　一直在默默旁听这一僧一道对话，裴县令突然毫无预兆的开口问道。 　　“那就是吸血獠正在寻找的东西吗？” 　　无视一僧一道那诧异的目光，裴县令自顾自的说道。 　　“其实我早就在奇怪了，为什么被你们封印的吸血獠会出现在李员外的家中。” 　　“单纯的一句‘复仇’可不能解释这一切。” 　　裴县令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为了复仇而不顾一切的家伙，可那样的家伙却绝对不可能是吸血獠。 　　因为它分明就是为了某种目的才出现在李员外家中的，并且在此之前一直悄悄的隐瞒着自己的行踪。 　　不然的话，身为县令的自己也不可能直到今天才得知，自己的管辖地区居然还藏匿着这么一只魔物。 　　而吸血獠对李员外施展残酷的“血鹰之行”。 　　乍一看的确像是在复仇，但细想一下的话其实更像是在逼供。 　　“还有刚刚在李府的时候……”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道士你好像对李员外的尸体施展了‘搜魂术’之类法术吧！”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裴县令这里却采用了肯定的语气。 　　“如果单纯只是为了追查吸血獠的行踪，你们之后的表现可一点都不像是找到了什么线索的样子。” 　　“也就是说，道士你施展‘搜魂术’是为了找另一件东西。” 　　说到这里，裴县令的声音这才稍微停顿了一下，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 　　“血菩提，那就是你们要找的东西。” 　　在听完裴县令的一番分析后，附近包括孙县尉在内的衙役们，也纷纷向一僧一道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 　　沉默的环顾了一下四周，道士看着衙役们或好奇、或困惑、或不信的表情，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能够当上一方父母官的人果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没有再继续隐瞒什么，道士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像是解脱了一样。 　　“你说的没错，我们的确是在寻找血菩提。” 　　“因为那才是吸血獠‘不死’的源头，亦是其一身精血所化的魔宝。” 　　“只要血菩提还存在于这世上一天，吸血獠就算受了再大的伤，它也不会真正的死亡。” 　　“当初我们三人在封印了吸血獠的之后，为了限制吸血獠的‘不死之身’，便将这件魔宝交给决意隐退的‘剑客’保管。” 　　“只可惜从最后的结果来看，‘剑客’终究还是没保住血菩提。” 第二十三章 金刚般若掌 　　砰！砰！砰！ 　　另一边，裴文德和吸血獠的战斗还在继续。 　　尽管战局是朝着裴文德一边倒的趋势在发展，但吸血獠每每却能凭借着自身的诡异的自愈能力化解危机。 　　最简单来说，吸血獠明明用脸接了自己三发纯阳真火，整个身体都差点被燃烧殆尽。 　　但只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吸血獠就已经恢复如初，再也看不出任何被纯阳真火灼烧过的痕迹。 　　“嘶！” 　　就在这时，一直在冷冷旁观这场战斗的小青适时的嘶鸣了一声，提醒裴文德足以吸血獠表现出的异常。 　　“我也看出来了，这家伙正在适应‘死亡’。” 　　如果说一开始的时候，纯阳真火对吸血獠还有着极强的克制作用。 　　可自从吸血獠从刚刚那濒死的体验中“重生”之后，它的身体就越来越适应纯阳真火的伤害。 　　直到现在，纯阳真火对它的杀伤力已然大大减少，再也不复之前那般有效了。 　　“没用的……” 　　“你是永远……都杀不死我的。” 　　同样感受到裴文德身上传来的威胁正在逐渐变弱，一直处于被动挨打局面的吸血獠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之前自己感受到的那种威胁果然只是一种错觉！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能够彻底杀死自己的人，更不存在能够彻底消灭自己的方式。 　　“哈哈哈！使用出……那种火焰……应该消耗了……你大部分的……体力吧！” 　　看着猖狂大笑的吸血獠，裴文德却只是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正常而言，纯阳真火乃生人阳气所化的神通，一般的修行者能做到阳气化焰、邪魔辟易的程度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每一缕纯阳真火的消耗，就意味着生灵身上本身的阳气大量消失、体力极速消耗。 　　而像裴文德这种一次性将自己三团阳气之火掷出的举动，固然可以最快的消灭邪魔，可这对他自身的体力和阳气损耗同样巨大。 　　奈何，如今的裴文德并不属于“正常”情况。 　　不说其本就远超正常人的身体素质和神足通加成，单单说他体内的那枚九转金丹，就足以让他成为近乎于永动机般的存在了。 　　“不上了吗？那就该我主动进攻了吧！” 　　脚下猛然踏出，欺身上前的裴文德只一个呼吸的功夫，之前消耗的气血便在九转金丹的补充下迅速恢复到了巅峰的状态。 　　汹！！ 　　宛如实质的金色真元迅速取代体内流淌的生机，硬生生将本来处于后天境界的裴文德推上了近乎于先天的地步。 　　除了不能沟通天地元气，获得源源不断的力量支援之外，此刻的裴文德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先天生灵。 　　对于浑身充斥着金色真元的裴文德来说，别说只是简单的使用纯阳真火，就算是把整个街道都点燃了，也消耗不了他多少体力。 　　与一般的阳气、生机、体力相比，由修行者精、气、神汇聚升华而来的真元早就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生物能”概念。 　　尤其是道家真元的集大成者——九转金丹更是所有修行者梦寐以求的至宝，是可以助他们跨越先天这道屏障的保证。 　　砰！砰！砰！ 　　就像此时的裴文德，汹涌的纯阳真火已经遍布了他的周身，将其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火焰超人，以难以置信的方式压着吸血獠打。 　　每一拳下去就是焦灼碳化之苦，每一掌劈中就是筋骨断裂之疼…… 　　仿佛盛怒的金刚降世一般，裴文德的每一次攻击都比上一次更加凶猛、精妙，就好像一台正在转动的机器，随着时间的推移攻势也越发的猛烈了起来。 　　——金刚伏魔印·金刚般若掌！ 　　以金刚之印结出不灭的纯阳之焰，再辅以灵祐禅师与慧寂和尚传授的拳法真意。 　　这就是裴文德以前世中的“金刚般若掌”为名而创造出来的掌法。 　　既没有“大慈悲手”那种留有余地的仁慈，也没有“大摔碑手”那种舍身成仁的决心…… 　　“金刚般若掌”可以说是裴文德结合了灵祐禅师、慧寂和尚两人的教导之后，创造出来的最适合他自己的一种攻击手段——霸道之余不失灵巧。 　　配合着裴文德自身那充沛的体力，一旦他的“金刚般若掌”完全施展开来，就算是高出他不止一次层次的高手，也会被那连绵不断、越发刚猛的掌法打懵的。 　　这种掌法与其说是掌法，倒不如说是一种战斗理念和战斗技巧，是裴文德正在走出独属于自己的“法武合一”的道路。 　　“嗷！” 　　根本没料到裴文德的近身作战能力也如此强悍，吸血獠就和所有第一次接触到这种战斗方式的人一样，一下子就中招了。 　　在那绵绵不绝的法印和掌击之下，吸血獠的每一次躲闪都必须付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代价。 　　时间一长，吸血獠甚至产生了裴文德好像真的能够彻底消灭自己的错觉。 　　“不，这不可能！” 　　愤怒的咆哮了一声，吸血獠冒着另一条手臂也被裴文德的斩断的代价，强行抽身离开，暂时避开了对方的锋芒。 　　呼！ 　　下一秒钟，吸血獠再次扇动自己的翅膀，在震飞那柄飞舞的菜刀的同时，再次飞向了天空。 　　轰！ 　　巨大的冲击波瞬间击垮了周遭的几间房舍。 　　只见以吸血獠腾飞的地方为原点，一个波及了方圆十余米的冲击波席卷了四周。 　　“该死的妖孽！” 　　裴文德骤然双目圆瞪，心中怒意如火山喷发一般喷涌而出。 　　因为他可以清晰的听到那些房舍中传来的悲鸣，那显然是受到吸血獠波及的普通人。 　　谁也不知道吸血獠的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冲击，到底会杀死多少人，又会给多少个家庭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 　　“火德真君，律令高悬，祝融之灾，辟易邪魔！” 　　思及至此，被怒火点燃的裴文德再无之前的潇洒与随意，取而代之的是喷涌而出的愤怒。 　　汹！ 　　汹涌的真元刹那间化作磅礴的阳气，迅速强化起了裴文德的体能，让他本来就已经被“神足通”强化过的身体素质又得了进一步的提升。 　　紧接着，那些遍布裴文德周身的纯阳真火也如同活物一般开始扭曲、变形，顷刻间塑造出了一尊“三面六臂”的化身形象。 　　正面是呈忿怒的少年相，手中的两把纯阳宝剑无时无刻不燃烧着熊熊的烈焰。 　　左面是呈慈悲的母亲相，手中的宝葫芦虽然没有被打开，却随时有可能喷出无尽的纯阳真火。 　　右面是呈威严的父亲相，手中的弓箭已然被拉满，似乎下一刻就要射向半空中的吸血獠一般。 　　——纯阳真火·火神梵咒密令！ 第二十四章 同胞兄长·裴弘 　　“邪魔安敢放肆！” 　　身高数丈的火德真君厉声咆哮，三面六臂的火神化身则展开了迅猛的攻击。 　　肃！肃！肃！ 　　以凡人之身驾驭祝融之力，裴文德此刻表现出能力已经近神近圣，宛如真正的火神降临般刚猛无畏。 　　无论是在少年相指挥下那变幻莫测的纯阳宝剑…… 　　亦或是母亲相手中吞吐烈焰的纯阳宝葫芦…… 　　乃至于父亲相不断射出的纯阳箭矢…… 　　其精妙程度都与当初真正的火神心咒一般无二了，甚至在某些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就是裴文德这一个月来除九转金丹之外最大的收获。 　　利用分神之法完善“火神梵咒密令”中不足的部分，从而完美的复刻了火德真君一心三用、三面六臂的天赋神通。 　　轰！轰！轰！ 　　化作火龙的纯阳双剑、吞吐烈焰的纯阳宝葫芦、疾风骤雨般不断射出的纯阳箭矢…… 　　在裴文德的神通之下，黑夜中的吸血獠只有闪避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一点点的被裴文德压缩着活动的空间。 　　然而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小青在这一刻动了。 　　“嘶！” 　　当吸血獠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条腾空而起的小青蛇赫然从炽热的纯阳真火中钻出，于无声无息之间出现在了它的面前。 　　“什么？” 　　冷然的目光透露出渗人的杀意，只见小青微微张开蛇口，一道浓郁的青色虹光随之闪瞬即逝。 　　——乙木精气·青罡！ 　　…………………………………………………………………………………………………… 　　当裴县令一行人赶到战场时，看到的便是一缕青光贯穿半空中的吸血獠。 　　紧接着，几乎能够笼罩整个街道的纯阳烈焰将跌落的吸血獠燃烧殆尽，连一丝丝残存的血迹都没有留下。 　　“这……” 　　哪怕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哪怕纯阳烈焰并没有实质性的温度…… 　　单单看着那金色烈焰将吸血獠燃烧殆尽的画面，在场的众人就仿佛感同身受般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汹！ 　　当火焰逐渐熄灭，裴文德这才散去自己身后的火德真君法相，转身看向了自己身后那群目瞪口呆的围观者。 　　“原来……纯阳真火真的还能这么用？” 　　首先说话的不是裴县令，而是震惊到无以复加的道士。 　　关于如何破解吸血獠的“不死之身”，“一僧一道一剑客”的组合其实早在十年前就想出了诸多应对的办法。 　　而用纯阳真火直接将其燃烧殆尽，就是他们商量出能够彻底消灭吸血獠的一个选项。 　　只是考虑到吸血獠对于“死亡”有着惊人的适应性。 　　如果不能一次性用足够的纯阳真火将它的身躯全部焚烧殆尽，这样的做法反而会强化对方的“不死之身”。 　　所以尽管知道纯阳真火是所有邪物的克星，但自问不可能拥有如此庞大阳气的三人还是果断选择了放弃了这种方式。 　　可是令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十年后的今天，居然有一位后辈实现了他们曾经讨论过消灭吸血獠的办法。 　　如此庞大规模的纯阳之火，就算将百八十号壮年男子的阳气全部压榨干净，恐怕也不及其十分之一吧？ 　　或者换种说法，到底是怎样的“怪物”才能够如此无度的挥霍自身的纯阳之力？ 　　“简直是个怪物！” 　　深知纯阳之力可贵的道士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就裴文德刚刚的表现来看，说他是道家纯阳道派的嫡系传人自己都信。 　　奈何和尚之前亲口说过，裴文德是佛门的俗家弟子，并且疑似精通神足通与天眼通。 　　道士自然不会怀疑自己同伴的判断，他只是有些感慨，潭州地界何时又出现了这种怪物级别的“后辈”。 　　“裴文德？” 　　就在场面一时陷入沉默之际，已然确定了什么的裴县令忽然开口喊出了裴文德的名字。 　　“咦？” 　　不由得眯起了双眼，裴文德望着不远处那个陌生的男子，原本想要安抚众人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因为裴文德可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自己的名字，更不曾见过那位叫出自己姓名的男子。 　　毕竟裴文德隐藏在宁乡是为了养伤，不想招惹过多麻烦的他，甚至连收留自己的大娘都没告知过自己真实的姓名。 　　那么问题就来了，不远处那个陌生的男子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 　　而且从他的语气和神态来看，对方似乎不仅仅只是认识自己那么简单。 　　“你果然是裴文德！” 　　不等裴文德作出反应，面露欣喜之色的裴县令便开口解释道。 　　“我叫裴弘，字裕志，是裴休的长子。” 　　“从辈分关系上来看，我是你的血亲兄长。” 　　此言一出，不单单裴文德惊呆了，就连在场的其他人都不约而同的呆愣在了原地。 　　“裴休？裴弘？” 　　看着眼前这个自称自己兄长的男子，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与这一世血亲见面的裴文德呆愣了好一会儿，才逐渐缓过神来。 　　“抱歉，我可不认识什么裴休、裴弘，你认错人了。” 　　并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但由于裴慧的缘故，裴文德对裴家的感官都不怎么好，对待这个“自来熟”的男子自然也没什么好态度。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恨我们。” 　　早已从裴慧那里得知了裴文德的性格与态度，裴弘对于他表现出的冷漠与决然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父亲当年将你交给灵祐禅师也是迫不得已的，如今他老人家真的是十分想念你。” 　　正当裴弘还打算继续解释的时候，不知何时悄然出现的小青从裴文德的衣领中探出头来。 　　“嘶！” 　　轻轻的蛇鸣声伴随着无形的杀意，瞬间笼罩了全场。 　　不需要任何人解释、说明，裴弘在看到小青露面的那一瞬间，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感觉。 　　如果自己继续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的话，那条明显不是凡物的小青蛇一定会杀了自己的。 　　“看来你的这位‘后辈’不单单只是一个俗家弟子那么简单。” 　　见此情形，一直默默旁观的道士悄悄戳了一下自己旁边的和尚，用一种近乎于调侃的语气小声的说道。 第二十五章 大争之世、血色菩提 　　片刻过后，寂静的大街上。 　　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裴弘的裴文德选择了无视他的存在，与一旁明显想要和自己说些什么的一僧一道开始了正式的交流。 　　然后，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消灭吸血獠的裴文德就得知了一个令他倍感头大的消息。 　　“什么？你说吸血獠还没死？” 　　讶然的看着肯定点头的道士，裴文德难掩自己心中的震惊。 　　“是的，吸血獠还没有死。” 　　与对待裴弘时的态度截然不同，在面对裴文德这个能够彻底消灭吸血獠的存在时，道士表现的堪称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吸血獠并非大唐本土的妖物，而是来自西域疆外的异种魔物。” 　　十年前正值大唐重振、百废待兴之时，不单单本土的妖邪魔物频繁现身，就连来自域外的存在也一直窥探着这片中原腹地。 　　西域的妖僧、东瀛的恶鬼、北疆的魔物、南海的蛟龙…… 　　是当时重组的钦天监斩尽天下妖邪、诛灭人间祸端，才还中原地区一个朗朗乾坤。 　　然而钦天监尽管手持圣上法令，拥有先斩后奏的特权，但终归是人数有限，不能够完全辐射到中原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于是，一只来自异域番邦的不死魔物——吸血獠便趁机流窜到了这片湘西之地。 　　当时的“一僧一道一剑客”已然被钦天监收编成为编外成员，自然接到了斩杀这只不死魔物的秘令。 　　为了对付这头情报中拥有着“不死之身”的魔物，三人做好了各种准备，却终究还是没办法彻底杀死吸血獠。 　　甚至因为尝试了诸多杀死对方的方式，令这头吸血獠对死亡的适应性越发强大了起来。 　　直至最后，这头吸血獠已经完全免疫了普通的死亡方式，只有用各种极端的刑罚才能够对其造成真实的伤害。 　　而这也是那个吸血獠脸上会留下那种恐怖“笑容”的原因。 　　因为那就是剑客用魔剑意图杀死对方时，留下的不灭伤痕。 　　其实从吸血獠不断重生，却始终无法修复脸上那张恐怖的“笑脸”就能看得出来，那应该是一行三人最接近杀死对方的时刻。 　　只可惜接近终究只是接近，吸血獠用铁一般的事实证明——凡是杀不死我的都会让我变得更加强大。 　　最后无奈之下，三人只得另辟蹊径，用某种魔道秘法强行抽取吸血獠的血液精华，最大限度削弱其力量。 　　而那汇聚了吸血獠血液精华而诞生的魔宝，就是血菩提。 　　“血菩提？” 　　在听完这一僧一道的讲述之后，裴文德这才得知在这看似简单的事件之后还隐藏着这么多的隐秘。 　　特别是那个被二人称之为“血菩提”的魔宝。 　　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才是真正的吸血獠的本体，是其不死之身的源头。 　　只要血菩提还存在着，就算把吸血獠的肉体消灭一万次，它也随时可以借助血菩提的力量重新恢复过来。 　　“是的，一直以来都是老李在保管血菩提，就连我们二人都不清楚他究竟将血菩提藏在什么地方。” 　　“所以吸血獠在脱困之后第一时间找上老李，就是为了从他手中拿回血菩提，恢复到自己以往的鼎盛状态。” 　　说到这里的时候，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话的和尚用低沉的腹语接过话道。 　　“血菩提现在尚未落入吸血獠之手，我们还有机会。” 　　趁着吸血獠现在的肉体已经被彻底焚毁之际，如果裴文德能够找到那枚被剑客藏起来的血菩提，并将之摧毁的话，那才算是真正杀死了这头不死的怪物。 　　“等等，这么想来的话，好像还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不禁眯起了双眼，裴文德想起了之前攻击孙县尉等人的吸血魔物。 　　那些与吸血獠有着相似特征存在，有点类似于裴文德前世记忆中的“吸血鬼”，都是被某种更高位的存在强行转化而成的。 　　裴文德原以为它们是吸血獠的血裔，但是从一僧一道的讲述中，他发现吸血獠似乎并没有自己印象中“转化人类”的能力。 　　换而言之，那些吸血魔物极有可能并非吸血流转化而来的。 　　在有了这个前提的情况下进行思考，裴文德发现如果只是为了寻找血菩提的话，吸血獠的确没有必要搞出这么大动静来。 　　毕竟这除了加大暴露自身存在的痕迹之外，对于习惯隐藏在黑暗中的吸血獠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的益处。 　　那么问题就来了，那些吸血魔物是如何诞生的呢？ 　　“血菩提已经被人找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在旁边听着众人讲述的裴弘似乎与裴文德想到一块去了，开口说出了一僧一道不愿意相信的某个事实。 　　“我不知道李员外将血菩提藏在了什么地方。” 　　“但是从目前的种种情况来看，应该是有人提前找到了那枚血菩提。” 　　只听裴弘一边说着，一边举例证明着自己这种猜测的可行性。 　　“之前我们遇到的那些吸血怪物，应该就是血菩提造成的。” 　　“有人想要利用血菩提的力量，制造出类似于吸血獠一样的魔物……” 　　“或者换种说法，有人想要重现吸血獠的‘不死之身’，而那些吸血魔物仅仅只是试验品而已。” 　　明明只是一种猜测，裴弘说的却仿佛像真的一样信誓旦旦。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吸血獠为什么会出现在西城门附近，因为那里有血菩提留下的痕迹。” 　　“我甚至怀疑，吸血獠能够脱困而出，大概率也和血菩提的丢失有关。” 　　“做一个最坏的猜想，很有可能是那位盗走血菩提的人故意放出吸血獠的。” 　　正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本就隐约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对的一僧一道，顿时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 　　“那么问题的关键就来了，那枚血菩提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见此情形，本就对此早有猜测的裴文德问出了最关键性的一个问题。 　　“如果说吸血獠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那些吸血魔物也是被人故意制造的，那么这个人又到底是谁呢？” 第二十六章 血光冲天、菩提现世 　　宁乡县城之中，被屠杀的李员外一家的府邸之内。 　　“可惜了……” 　　站在被制作成“血鹰”的李员外面前，之前消失的不死人——无启正一脸遗憾的看着对方那具死相凄惨的尸体。 　　至于那些守在案发现场之外的衙役们？ 　　他们此刻正宛如木雕般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那微弱的呼吸还提示着他们的确还活着。 　　“既你已经有了成为‘不死者’的潜质，那我索性再助你一臂之力吧！” 　　伴随着一声轻轻叹息，无启脸上的遗憾瞬间变成了好奇。 　　他本以为这个时代会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无聊一点。 　　结果没想到自己刚一重生，便遇到了一尊未来的明王、一位来自山海之外的不死者、以及一个还没有来得及完成蜕变的不死者。 　　“说起来，刚刚那家伙要找的就是这东西吧。” 　　嘴角微微扬起一抹戏谑的笑容，只见无启忽然摊开自己的手掌，一枚散发着血色红光的珠子赫然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光滑剔透如琉璃、赤色溢满如血浆…… 　　这枚血色的红珠不是别的，正是吸血獠要寻找的血菩提。 　　此前的无启正是凭借着血菩提上残留的印记，才能够悄无声息地找到隐藏于黑暗之中的吸血獠，并且针对性的施展出了诅咒巫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吸血獠之所以在无启手中败得那么惨，除了其神秘诡异的巫术之外，另一方面也得归功于这枚血色的菩提。 　　“我之前就一直觉得奇怪，这个小县城到底有什么吸引我的地方？” 　　“结果没想到刚一来这里，就碰上了一个想要偷偷带着这东西出城的凡人。” 　　当时正值城门守卫接到孙县尉的封城令，那个凡人没办法在城门关闭之前悄悄溜出去，只得带着血菩提常生于西城门附近的街坊之中。 　　对此颇为好奇的无启并没有第一时间偷走血菩提，而是顺势跟着他藏身到了街坊之中。 　　然后就有了后来血菩提在吸血獠的呼唤下“失控”，主动感染那位凡人，然后又让这位凡人感染其他百姓的一幕。 　　也直到那个时候，无启才知道原来血菩提居然是一位“不死者”的精华提取物。 　　“想来那个凡人之所以会带着这东西偷偷出城，应该就是听了你的命令，打算避开其正主的寻找吧！”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无启在这里却采用了肯定的语气。 　　吸血獠就不用说了，那家伙一直在寻找着血菩提，肯定不可能让人带着这东西悄悄出城隐藏的。 　　思来想去之下，也就只有这个血气最为浓郁的地方，才有可能是最初藏匿血菩提的地点。 　　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无启想都不用想，都能够大概猜出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他现在唯一有些好奇的是，这个被制作成“血鹰”的人类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资格成为新的‘不死者’。” 　　伴随着无启那若有若无的低喃，他手中的血色菩提竟然诡异的开始流动了起来。 　　就宛如血液凝结成的软体凝浆一般，诡异流动的血菩提在短暂的变化之后，表面浮现出了一张若隐若现的脸孔。 　　那赫然就是已经被裴文德消灭的吸血獠，亦是吸血獠真正的意识所在。 　　“手下败将就要有手下败将的认知，你现在已经没资格再挣扎了。” 　　看都没看无声咆哮的吸血獠一眼，无启直接一掌将自己手中的血菩提拍向了李员外的尸骸。 　　汹！ 　　霎时间，骇然的血红冲天而起，将大半个天空都染成了血色。 　　…………………………………………………………………………………………………… 　　“那是什么？！” 　　与此同时，在距离李府并不算远的地方，裴文德一行人瞬间注意到了那冲天的血光。 　　姑且不谈这道血色红光对天地元气造成的波动与侵扰。 　　单单看它那染红了大半个天空、甚至有将明月染成血月的趋势，就能够看出这道血光的恐怖之处了。 　　“是血菩提！” 　　作为曾经亲手制造了血菩提的始作俑者，道士一眼就认出了那股熟悉的血色光芒。 　　这庞大的血色之力的释放，远胜之前的吸血獠不知凡几，肯定是作为其力量源头的血菩提没错了。 　　“看来我们不用再思考血菩提在什么地方了。” 　　简单的吐槽了一句，裴文德看着不远处那冲天的血光，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久前的吸血獠，似乎也是以相同的方式暴露的？ 　　现在的血菩提同样如此，这一切就好像有人在幕后引导着自己一样。 　　每每在自己一行人毫无头绪的情况下，总会及时的冒出新的线索来引导自己，裴文德不相信这是一种巧合。 　　但如此一来问题又出现了，到底是谁一直在幕后悄悄的引导这一切的发生呢？ 　　又或者换一种说法，隐藏在幕后引导这一切的人到底打算干什么？ 　　裴文德现在只能隐约感觉，这次的事件幕后应该有两股推手。 　　一股是释放了吸血獠、盗走了血菩提，让一切情况开始失控的罪魁祸首。 　　用裴弘的说法就是，那人应该是想要制造吸血魔物的人。 　　而另一股则是一直悄悄引导自己一行人发现真相，似乎是另有图谋的幕后之人。 　　【他是在引导谁？我吗？】 　　其实不怪裴文德的危机感这么严重，实在是这一切都显得太过诡异了。 　　那个幕后之人的“引导”明显是从自己现身才开始的，要说不把他和自己联想起来，未免有些太过强人所难了。 　　“嘶！” 　　就在这时，一直常在裴文德衣服之下的小青发出了一声嘶鸣，就好像是在有意提醒他一样。 　　“我会小心的，我没那么傻，有危险我一定会跑的。” 　　小声的安抚了一下明显不打算再让自己掺这趟浑水的小青，裴文德这才重新把目光聚焦到那团冲天的血光上。 　　至于小青那无语又无奈的眼神，裴文德选择性的忽略了。 第二十七章 免疫死亡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裴文德一行人便重新回到了那冲天血光的源头——李府。 　　考虑到幕后之人的存在，裴文德这次没有逞英雄似的单枪匹马的突入，而是与一僧一道、以及以裴弘为首的衙役们一起赶往了现场。 　　“你们确定就是这里？” 　　颇为疑惑的望着不远处的那间宅邸，裴文德微微挑了下眉头。 　　因为这里虽然是红光冲天的源头，宅邸之内也时刻散发着某种诡异的气场。 　　但按照裴弘他们的说法，由于这里是李家被害一案的案发现场，他们在离开之前其实是安排了相当数量的衙役守在这里的。 　　可是现在，那些原本守卫着这间宅邸的衙役们却一个都没看见了。 　　不仅如此，浓郁的血腥之气还伴着阵阵阴风从宅院里吹出，令人不禁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出事了！” 　　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在场的人不约而同的脸色一变。 　　“结阵！” 　　率先反应过来的孙县尉大声厉喝一句，他的手下们立马反应过来，拔出腰间的佩刀结阵防御。 　　紧随其后的裴弘亦在亲卫们的拱卫之下，神色凝重的望着那宛如鬼宅一般的府邸。 　　“嗷！” 　　就仿佛是在回应在场所有人的警惕一般，似曾相识的咆哮声忽然从院内传来。 　　“嗷！” 　　“嗷！” 　　“嗷！” 　　…… 　　那此起彼伏的嚎叫宛如野兽般疯狂而暴虐，随之散发出来的血腥之气更是令在场所有人都脸色大变。 　　“是那些吸血魔物！” 　　一直操控着纸鹤徘徊在上空的道士第一时间发出了预警，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那些倾巢出动的怪物们了。 　　“所有还留在这里的差役们都被变成了吸血魔物！” 　　…………………………………………………………………………………………………… 　　视角转换到李府之内，也就是那些被变成吸血魔物的差役之中。 　　在意识到外面一群人不会就这么轻易的进入宅邸之后，这些已经拥有了初步智慧的吸血魔物当即不再隐藏自己，缓缓的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比起此前那些由平民转化而来的同类，眼下这群吸血魔物在形态上更加接近于真正的吸血獠。 　　青面獠牙的样貌、魁梧粗壮的躯干、异化变形的利爪…… 　　除了没有那对标志性的蝠翼之外，这些更进一步变化的吸血魔物其实已经与吸血獠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事实上，不仅仅只是样貌上的变化那么简单。 　　在获得了血菩提中溢散的部分能量之后，这些吸血魔物的不死之身也被极大的强化。 　　最起码普通的火焰已经没办法杀死它们，哪怕是修行者，想要对付它们也必须得施展出真正的本事才行。 　　“嗷！” 　　可想而知，当这群吸血魔物推开府邸的大门，出现在孙县尉他们眼中之时，给他们造成了多大的震撼。 　　锵！锵！锵！ 　　下一秒钟，精铁打造的配刀便与尖锐的獠牙碰撞在一起，发出了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不要留手！他们都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不要攻击他们的躯干和头颅，直接砍去它们的四肢，限制它们的行动！” 　　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过多的思考，在场的衙役们在孙县尉、孙裴弘的一声令下，本能的与这群由自己曾经同伴变化而来的吸血魔物战斗到了一块儿。 　　“千万能让任何一只魔物逃出去，它们拥有可以把普通人变成自己同类的能力。” 　　及时想起之前差点便已成为吸血魔物的小虎，老赵紧随其后的补充了一句。 　　当时如果不是裴文德及时出手相救的话，老赵就死在了突然异变的小虎手中了，所以他对这件事有着十分深刻的印象。 　　“这样下去可不行！” 　　电光火石之间，裴文德再次出手了。 　　疾驰的菜刀宛如闪电般在吸血魔物中一闪而过，锋利的寒芒转瞬间便将它们的头颅一一斩落。 　　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裴文德错愕不已。 　　因为那些被其斩落头颅的吸血魔物居然没有死去。 　　附着在刀身上的纯阳之火就好像普通的火焰一般，根本没办法对这些吸血魔物造成什么致命的伤害。 　　“它们已经适应了‘纯阳之力’造成的死亡伤害。” 　　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关键，站在旁边时刻准备出手的和尚用腹语低喃道。 　　“应该是你之前用纯阳真火焚烧吸血獠的行为，令血菩提适应了纯阳之火造成的‘死亡’。” 　　裴文德的纯阳之火虽然将吸血獠的本体焚烧殆尽。 　　但作为其“不死”源头的血菩提却并没有同样被烧毁，反而因祸得福的免疫了纯阳之火造成的伤害。 　　换而言之，这些由血菩提催生出来的吸血魔物同样继承了这种特性，开始逐渐免疫纯阳之火造成的死亡了。 　　“这下事情变得麻烦了起来。” 　　谨慎的眯起了双眼，尽管裴文德还有其它方法可以消灭在场的吸血魔物。 　　可是考虑到血菩提表现出的这种能力，他反而不敢轻易的再次出手了。 　　毕竟他还不知道血菩提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自己使用其他方式消灭这些吸血魔物，是否会为其增加更加的死亡免疫效果？ 　　“你还有其他方法能够杀死这些东西？” 　　似乎看出了裴文德内心的想法，身旁的道士忽然用一种略带决然的语气低声问道。 　　“……” 　　沉默的瞥了一眼道士，裴文德在这个自现身以来就没有什么出手的道士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格外严肃的氛围。 　　“我的确还有办法消灭这些东西……” 　　“但是我不敢保证它们是否会像适应纯阳之火一样，再次免疫我的攻击。” 　　了然的点了下头，道士没有再追问什么，而是顺手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了数十枚符咒。 　　“这些都是定身符，你们可以把它用在那些失去行动的魔物身上，是封印它们行动的能力。” 　　只见道士一边说着，一边示范似的走出了衙役们的保护圈，将其中一张符咒贴在了一只被砍去脑袋的吸血魔物身上。 　　“嗷！” 　　刹那间，还在挣扎着想要重新长出头颅的吸血獠瞬间静止了下来，连带着那颗掉落在地上的头颅也诡异的一动不动了。 第二十八章 山海之外的世界 　　“这种定身符的效力是有限的，最多只能定住它们一个时辰。” 　　一点都不在意裴弘那种“有这种好东西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的眼神，道士开始详细的讲解起了这种定身符的作用和缺陷。 　　“而且这种定身符总共就只有这几十张，如果用完了这些魔物还会重新恢复原样。” 　　“所以要是按照数量来算的话，这些定身符最多只能给我们争取两个时辰的时间，并且效果还不一定有想象的那么好。” 　　道士说的是实话，谁也不知道这些吸血魔物中是否异变出了什么新的能力，能够免疫地生活的效用。 　　为了效果最大化、达成最终的目的，道士也只敢在这个时候拿出这些符咒来孤注一掷。 　　“为了防止出现什么意外状况，接下来你们必须看住这些被定住的魔物。” 　　敏锐地听出了道士言语中的不祥，孙县尉本能的结果话茬问道。 　　“那你们呢？” 　　听到孙县尉这么问，随手把符咒交给身边一位差役的道士笑了。 　　“你们负责在外面看守这些魔物，我们自然是进去消灭里面的罪魁祸首。” 　　尽管道士并没有明确的说明“我们”这个词到底包含了谁，可在场的人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个“我们”指的是谁。 　　“不行！我反对！” 　　一丁点的犹豫都没有，裴弘果断的就拒绝了道士的提议。 　　“我才是这一方父母官，而你们都是我治下的百姓，我是不可能放任你们去冒险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弘还有意无意的扫了裴文德一眼，似乎是在暗示些什么。 　　“呵，你既然清楚自己是这一方的父母官，那应该知道自己肩上担负的责任有多重。” 　　“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能够对付得了里面那位罪魁祸首的只有修行者，而且外面这些魔物必须要有人时刻看守才行。” 　　并没有在意裴弘的暗示，已然知晓道士用意的裴文德毫不客气的反驳道。 　　“还是说，身为一方父母官的你打算用全程的百姓性命去冒险，只为了满足你自己心中的那缕私心？” 　　裴文德此话一出，现场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 　　对于这些知晓裴弘与裴文德关系的人来说，这二人之间的对话显然并不只有字面上的意思，还有更深层次的兄弟之间的不和。 　　…………………………………………………………………………………………………… 　　“这尊未来的明王，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趣一点。” 　　站在府邸的大院一角，无启饶有兴致的凝视着外面的大门，似乎通过那层层的屏障看到了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你……到底……想干什么？” 　　熟悉的嘶吼声在无启的身后传出，只见已然重新“复活”的吸血獠恨恨的盯着前方的家伙，那压抑的声音中掩饰不住的是畏惧与恐慌。 　　“想干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只是想继续活下去而已，我想见识一下更加遥远的未来。” 　　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容，无启扭头瞥了一眼自己身后那只像野兽多过于像人的吸血獠，轻声的解释道。 　　“我原本对你已经失去了兴趣，可没想到你在那种情况下都还能重新活过来，这简直有点不可思议。” 　　“我承认我的确有些看走眼了。” 　　“你不是单纯的‘不死者’，你的身体正在逐渐免疫所有将会带来‘死亡’的可能。” 　　说到这里的时候，无启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 　　“你知道吗？你这样的情况让我想起了一种传说中的神鸟……” 　　“浴火不死、涅槃重生，没想到好端端的‘不死之血’，竟然被你霍霍成了这种不人不鬼的模样。” 　　“还是说，你从一开始得到的‘不死之血’就是残次品？” 　　并没有在意瞳孔骤然扩张的吸血獠，无启只是依旧自顾自的说道。 　　“我现在开始对山海之外、昆仑之北的极西之地感兴趣了……” 　　“你记忆中那些被称之为‘瓦良格人’的存在，也许就是我这次苏醒的意义吧！” 　　“独眼的神明、辉煌的英灵殿、传说中的诸神之战……” 　　“这可是我之前无数次苏醒都不知道的事情，原来在这片大陆之外、无尽汪洋之中，竟然真的还有其他大陆的存在。”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目之所及的星辰也并非我们所能看到的样子？” 　　“海洋的尽头是大地，那么天空的尽头又会是什么呢？” 　　“还有，我们头顶的这片星空真的是神明的居所吗？” 　　“或者说，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我想象中无所不能的‘神明’吗？” 　　“不是那些被刻画在史诗传说中的人物，因为我曾经与他们并肩作战过，所以我知道他们并非真正的神明。” 　　“活得越久、见的越多，我就越发开始质疑自己存在的意义了。”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就是别人眼中的‘神明’，因为我是永远都不会真正的死去……” 　　“禄回、有康、重明、秦昭、甚至于现在的无启……” 　　“无论我改换过多少姓名，我都与我苏醒的时代都格格不入。” 　　“或许只有等我找到真正的神明，祂才能够真正解答我心中的困惑。” 　　“所以在这之前，归墟也好、九幽也罢、亦或是现在的地府……” 　　“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容纳我的魂魄和肉身，而我也不需要像凡人一样，通过不断的轮回来遗忘自己的前世。” 　　茫然的注视着越发痴狂的无启，吸血獠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眼前这个家伙了。 　　同为不死者，自己眼前这个家伙活得实在太久了。 　　久到神话在他眼中只是昨天，历史在他眼中只是现在，而他的目标在那无尽遥远的未来。 　　“疯子……” 　　最终，吸血獠只能用“疯子”这个词来形容眼前的这个家伙——一个因为活得太久而彻底癫狂的疯子。 　　念及至此，吸血獠突然对自己的“永生”产生了某种不言而明的恐惧。 第二十九章 未来的明王 　　吱呀…… 　　在处理完那些不死的吸血魔物之后。 　　裴文德、道士、和尚便在众人的注视下，轻轻推开那道充满着诡异氛围的大门，然后一步步走入了那间散发着阴森之气的宅邸。 　　“比起我之前见过的那些鬼宅，这里的氛围算是比较‘和谐’的了。” 　　一马当先的走在最前面，裴文德又看了一眼小心谨慎的道士与和尚，不自觉的吐槽了一句。 　　“除了这难闻的血腥味，这里的阴气比我想象中的要少得多。” 　　并没有使用天眼神通，仅仅只是修行之后自带的灵觉，就足以让裴文德洞察这间宅邸中存在的各种污秽之气。 　　“鬼魂藏身之地才会汇聚阴气，此地虽有魔物却并无亡魂，自然少阴气而多秽气。” 　　闻言，紧跟在裴文德身后的和尚用那他低沉的腹语解释道。 　　尽管负责看守这里的衙役被变成了吸血魔物，但它们的本质却仍旧是生灵而非亡魂。 　　因此，这间宅邸只是从外面看上去显得格外阴森和诡异，实质却并非裴文德此前接触的那些鬼宅。 　　“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就在裴文德与和尚正在交流之际，道士突然停下了脚步，神色凝重地对着二人说道。 　　“敌人出现了！” 　　道士的话音还未落下，只见前方原本阴暗的角落忽然隆起一团阴影。 　　紧接着，一个拥有着人形轮廓的事物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然后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嘶！” 　　似乎从那团人形轮廓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危险，小青第一时间把目光聚焦在了那团漆黑的阴影上。 　　只是还不等裴文德和小青看清楚那个人形轮廓的具体样貌，他们身边的道士与和尚却骤然脸色一变。 　　“怎么可能？” 　　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一样，道士死死的盯着那个人形轮廓，言语中充满了震惊的情绪。 　　事实上，不单单只有道士。 　　在看清楚那个人形轮廓的具体样貌时，就连一向十分镇静的和尚亦不受控制地瞪大了双眼。 　　咯…… 　　有点像骨骼摩擦的声音、又有点像咬碎牙齿的声音。 　　总之在简单的活动一下自己的筋骨之后，那个人形轮廓貌似也注意到了道士与和尚的目光，缓缓投向了他们二人。 　　然后，场面就这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状态。 　　“熟人？” 　　最终，还是隐约觉察到什么的裴文德打破了这片沉默。 　　尽管还是看不清那个完全由阴影构成的人形轮廓的具体样貌，但裴文德依稀能够看出那是一位肌肉匀称、身材矫健的青年。 　　尤其是那种宛如利刃出鞘般的气场，裴文德觉得也许只有当初附身自己的那位剑魔，才能在这方面与之一较高下。 　　锵！ 　　只是还不等道士与和尚回答裴文德的问题，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就忽然从人形轮廓的身后传出。 　　下一秒钟，仿佛早有默契般的道士、和尚猛然朝人形轮廓发起冲刺。 　　从这二人的行动来看，明显是打算将战场转移到了院落的更深处，似乎是在有意想要避开裴文德。 　　…………………………………………………………………………………………………… 　　“很粗暴的分兵之策。” 　　目送着道士与和尚逐渐远去的背影，已然猜到了些什么的裴文德却并没有上前。 　　因为他知道，如果事情真的如自己猜测的那般，道士与和尚或许并不希望外人插手这场战斗。 　　“但是很有效，不是吗？” 　　伴随着一声似曾相识的轻笑，无启的身影赫然从裴文德身后的黑暗中走出。 　　“不死者——无启！？” 　　扭头看着那个曾经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此前的种种线索在这一刻于裴文德的脑海中汇聚在一起。 　　他终于明白，到底是谁一直在暗中悄悄的引导自己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文德可没忘记当初在何家堡的时候，这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不死者”所造成的那场悲剧。 　　虽然按照无启自己的说法，何家堡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是何员外一家贪婪的本性所导致的必然结果。 　　然而裴文德更清楚的是，何钦锋之所以沦为人魔，与他在潜意识中看到的无启的“本相”有关。 　　甚至毫不客气的说，何钦锋最后会变成人魔，本就是无启为了让自己复活而做出的引导。 　　“我想干什么？” 　　依旧保持着那种淡然的微笑，无启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 　　“我只是在寻找自己的同类而已，毕竟你总不能让我把那些凡人当成自己的同类吧？” 　　表情罕见的严肃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已然散发出威怒气场的裴文德沉声质问道。 　　“所以，这就是你把正常人变成那种吸血魔物的原因？” 　　再次摇了摇脑袋，悄然后退了一步的无启反驳道。 　　“那和我可没什么关系，我对那种粗制滥造的‘不死’一点兴趣都没有。” 　　就仿佛是在回应无启的话一样，他背后再次隆起了一团阴影，并且逐渐逐渐形成了一个让裴文德倍感熟悉的模样。 　　“吸血獠？” 　　目光如火炬般盯着那尊远比之前更加高大吸血獠，一缕淡淡的金色火焰开始在裴文德的身体表面燃烧了起来。 　　汹！ 　　下一个瞬间，裴文德头顶双肩的三团火焰化作忿怒之相，直接轰向了不远处的无启与吸血獠。 　　——纯阳真火·忿怒之相！ 　　“嗷！” 　　电光火石之间，吸血獠张开了自己那张狰狞的血盆大口，配合那就算重生也无法掩盖的“狰狞笑容”扑向了裴文德。 　　至于在它身后的无启？ 　　则索性直接化作阴影退场，根本没有丝毫与裴文德战斗的意愿。 　　“未来明王！就像我曾经说过的那样，我无意与你为敌。” 　　“这个世界的未知实在是太多了，就像你眼前这头吸血獠。” 　　“不过我现在已经彻底揭开了它身上的谜题，它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接下来如何处置它就随你的便，就当是我临行前送给你的最后一件礼物了。” 第三十章 不动明王法相 　　“火德真君，律令高悬，祝融之灾，辟易邪魔！” 　　丝毫没有被无启的说辞动摇心念，在确定吸血獠的确免疫了纯阳真火之后，裴文德毫不犹豫的再次诵念起了火神心咒。 　　仅仅只是一瞬之间，汹涌的纯阳真火便再次化作三面六臂的火德真君法相。 　　——纯阳真火·火神梵咒密令！ 　　“没有……用的……” 　　面对那尊曾经杀死过自己一次的火德真君法相，吸血獠猖狂的叫嚣着，看上一点都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不过仔细想想，吸血獠的确有资本这么叫嚣。 　　凡是杀不死我的，都会让我变得更加强大——身体力行的践行着这句话的吸血獠根本无惧纯阳真火的伤害。 　　敢于用脸硬接纯阳真火所化忿怒之相，不惜以自身受伤为代价接近裴文德就是最好的证明。 　　“有用没用那是我说了才算的。” 　　只可惜裴文德不是傻子，在明知道攻击无用的情况下，仍然执着的选择显化出火德真君法相自然有其原因所在。 　　汹！ 　　只见浑身燃烧着纯阳真火的裴文德双目微闭，双手瞬间结成金刚法印。 　　同时，火德真君的六条手臂也分别结出了无常印、无我印、寂静印，与裴文德本体的金刚法印相互呼应。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刹那间，七色的琉璃佛光自裴文德脑后绽放。 　　在这七色佛光的照耀之下，三面六臂的火德真君竟然短暂的扭曲幻化成了一尊威严的明王形象。 　　佛家有三印，即诸行无常印、诸法无我印、涅盘寂静印。 　　慧寂和尚在私下传授裴文德这三法印时曾说过，这三道法印是佛陀用以验证世间真理的真理印，亦是其成佛的根基所在。 　　所以当裴文德以三面六臂的火德真君法相同时结出这三道法印。 　　并配合本体所结的金刚印时，象征着大日如来的大威势明王——不动明王应身便响应了他的呼唤。 　　“其实我早就想试试菩提佛光的极限了……” 　　“如今正好用你的‘不死之身’，来验证一下我这一个月来的修行成果！” 　　尽管那尊模糊的不动明王法相只持续了不到千分之一秒，但其威严却在万千世界绽放光明，将大半个黑夜照亮成了白天。 　　哪怕就是站在屋外的裴弘等人，都能清楚的看到那大放光明的菩提佛光，就宛如身处白昼一般。 　　——菩提佛光·不动明王法相！ 　　……………………………………………………………………………………………………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战场上。 　　似乎是受到了裴文德那尊不动明王法相的影响，正在与道士、和尚战斗的人形轮廓忽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 　　在几乎照亮了小半个宁乡县城的佛光之下，一切妖邪鬼祟之物尽数显露原形。 　　人形轮廓自然也不例外，甚至因为太过于接近裴文德本体所在之地，它所承受的痛苦是其它被波及的妖物的百倍以上。 　　“啊！” 　　不过片刻的功夫，原本笼罩在圆形轮廓身上的黑暗阴影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目清秀、手持长剑的少年。 　　如果裴文德在这里的话就会惊奇的发现，这位身着华服的少年居然与自己之前见过的阿辽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 　　几乎就在在少年显露真身的那一刻，道士与和尚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自己的攻击。 　　而对面那个和阿辽有几分相似的少年也同样停下了攻击，沉默不言的望着不远处的一僧一道组合。 　　“果然是你。” 　　良久的沉默过后，终究还是道士一脸苦涩的开口了。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现在想来如果这一切都是你的话，那么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毕竟当初封印吸血獠的‘石柩’是我最擅长的封印之术，又有钦天监的五灵官专职看守，不知内情的人甚至可能连封印之地究竟在哪都找不到。” 　　“况且，吸血獠脱困之后的第一个报复对象居然不是仍然在外界活动的‘一僧一道’？而是早在十年前就已经隐居的‘剑客’！” 　　说到这里的时候，道士的声音短暂的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悲呛的继续问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放出吸血獠？” 　　“你难道不知道吸血獠究竟意味着什么吗？” 　　“回答我！剑客——李徒尘！” 　　在道士那压抑着愤怒的质问声中，对面那位一言不发的少年终于开口了，只不过他声音却充满了一种与自己年龄不符的苍老。 　　“为什么？因为我想活下去。” 　　只见这位身着锦绣华服、腰佩软铁细剑的少年不再掩饰自己，迈着沉稳的步伐一点点从阴影中走来，脚下却全是一片猩红的血迹。 　　“身为一个凡人，我想活下去有什么不对的吗？” 　　剑眉星目的李徒尘就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天经地义的道理一般，用一种义正言辞的语气驳斥了道士的说辞。 　　“为了苟活偷生，不惜沦为妖魔、屠戮众生？” 　　这次说话的不再是道士，而是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和尚，并且一出口就直击要害。 　　和尚降妖伏魔这么多年，随后又加入了堪称官方除妖机构的钦天监，什么样的邪魔异宝没见过？ 　　可是他绝对没想过，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李徒尘，有朝一日居然也会沦为邪魔之流。 　　甚至从李徒尘的语气来看，他还不是被邪性的血菩提蛊惑，而是主动的堕入邪道，成为类似于吸血獠一样的嗜血魔物。 　　“呵……沦为妖魔？” 　　面对和尚的质问，李徒尘却只是轻蔑一笑，将自己乖张的性格表现得一览无余。 　　“如果你们能体会到那种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衰落，自己的力量在一点点下降的感觉的话……” 　　“恐怕你们也会为了延续自身的寿命，成为所谓的‘妖魔’吧！” 　　和另外的“一僧一道”不同，李徒尘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凡人。 　　他之所以能够随二人一起斩杀妖邪，纯粹是凭借着那自己一身的戾气，以及那出神入化的剑法。 　　除此之外，在延寿续命的方面，李徒尘并不比寻常人强上多少。 　　这也是和尚、道士如今依旧能在外面降妖，他却只能退隐幕后的主要原因——因为他的身体已经老到不容许他奔波找第一线了。 　　“我这一生斩妖诛邪、降魔无数，最终却不得不承受衰老之苦……” 　　“反观吸血獠那种魔物，却能够永远不死的活下去，甚至有可能是长生不死。” 　　“老天如此的不公，我不甘心呀。” 　　“天不予之，我自取之，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第三十一章 天不予之，我自取之 　　“天不予之，我自取之，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不甘的语气中却又充满了斩钉截铁的意味，当年的李徒尘正是凭借着这股执拗的性格，才能够一路斩杀无数妖魔。 　　年老之后的他仍旧顽固的如年轻时那般乖戾，丝毫听不进任何人的劝阻。 　　“好一个‘天不予之，我自取之’！” 　　“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因你而死的百姓、衙役、甚至你自己的亲人？” 　　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愤怒，道士厉声呵斥道。 　　“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们根本就不用死！” 　　“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你已经害死了无数人，难道还想继续害死更多的人吗？” 　　“你还记得你当初斩妖除魔的初心吗？” 　　“你还记得我们当初面对那些害人鬼物的决心吗？” 　　“为了长生，背弃自己的好友、背弃自己的亲人、最后连自己的信仰都背弃了……” 　　“这样的你不单单只是身体变成了魔物，就连心灵也与恶鬼没什么区别了！” 　　伴随着道士越发响亮的声音，他仿佛也重新变成了那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古板道人，变回了那个古井不波的“除魔者”。 　　“那只是为了能让我活下去所付出的‘必要’代价罢了！” 　　微微眯起双眼，李徒尘丝毫没有被道士的话动摇心智，反而用一种诡异的逻辑进行反驳。 　　“只要我还能继续活下去，我就可以接着斩杀一百只、一千只、甚至一万只妖魔……” 　　“相较之下，这区区几条人命简直太微不足道了。” 　　闻言，道士还想继续再说点什么，一旁的和尚却伸手制止了他。 　　“眼前之人已不再是当初剑客，而是彻底堕入邪道的剑魔。” 　　“口舌之争无益，斩妖除魔、阻止其为祸世间方才是我辈必行之举。” 　　道士能够听得出来，和尚固然同样悲伤于曾经的挚友会沦落到今天这个田地，但他却早已做好了与其充足的心里准备。 　　“秃子？” 　　扭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和尚，面露沉吟之色的道士最终只得重重的点了下头。 　　“我知道了，今天在这里的是剑魔李徒尘，而非当初的剑客李徒尘。”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黄色的纸符忽然从道士的指尖射出，如闪电般迅速射向了不远处的李徒尘。 　　一旦下定决心，脾气火爆的道士才是三人中最杀伐果断的存在。 　　“看来‘一僧一道一剑客’的组合今晚可以彻底除名了。” 　　轻轻的抬起自己的手腕，神色漠然的李徒尘只是一个剑花，就挑飞了极射过来的金色符咒。 　　锵！ 　　刹那间，金铁交鸣之声在空气中回荡了起来。 　　手持利剑、重回巅峰的李徒尘凝视着不远处的两位挚友，用一种轻描淡写但却极其恐怖的神态低喃道。 　　“你们知道吗？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想和你们交手了。” 　　“不是切磋，而是真正的生死搏杀。” 　　“和尚的闭口禅，道士的符箓法，以及剑客的弈剑术……” 　　“虽然外人常常把这三者相提并论，但是我一直很想知道，我们三人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第一。” 　　…………………………………………………………………………………………………… 　　“死了吗？” 　　虽然早就知道这句话是个典型的FG，但看着消散在菩提佛光之下的吸血獠，裴文德还是忍不住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嘶！” 　　同样死死的盯着吸血獠消失的位置，小青蛇在惊讶于裴文德的爆发之余，不免也有些好奇吸血獠的“不死之身”的极限在哪里。 　　在此之前，小青蛇可一直都不知道裴文德居然还悄悄修行了三法印，能够短暂的显化出不动明王的应身法相。 　　尽管那尊不动明王法相显化的时间连千分之一秒都没有，但祂对任何邪魔外道的杀伤力却强的离谱。 　　最起码此前需要庞大纯阳真火才能够焚尽的吸血獠，已然消失在了那短暂的佛光之中。 　　“它还没有死。” 　　就和小青的判断一样，回过神来的裴文德同样不认为吸血獠就这么死了。 　　毕竟吸血獠的不死之身实在是太BUG了，换裴文德自己就有一百种破解“必死之局”的办法。 　　滋滋滋…… 　　就仿佛是在印证裴文德的猜测一样，寂静的房屋角落忽然传来了一阵诡异的响动。 　　紧接着，只见一枚还侵染着血丝的眼球滚了出来。 　　在这个过程中，这枚眼球周遭的血肉还在不断增殖、生长，并且很快就长出了一个完整的眼睛、脑组织结构。 　　“这样了居然都还能活下来？” 　　“看样子普通的办法是真的无法彻底杀死你了。” 　　裴文德不清楚这枚眼球是吸血獠在消失的最后关头留下的，还是早在与自己见面、接触之前就留在屋子角落里。 　　但是站在裴文德自己的角度，他是绝对不介意用最坏的角度去揣测敌人的恶意。 　　因此就算自己接下来可以消灭吸血獠无数次，裴文德也一点不怀疑对方肯定不会就此死去。 　　这次冒出来的可以是一枚眼球，下次冒出来的指不定就是其它什么身体器官了…… 　　理论上来说，只要裴文德不能够一次性消灭吸血獠藏在各个地方的血肉组织，它就能通过一次次的不断“重生”而达到最终免疫所有伤害的地步。 　　因为刚刚的那尊不动明王法相虽然不是裴文德的所有手段，却也算得上他的一张底牌了。 　　再这么继续下去的话，就连裴文德自己都不敢肯定自己最终还能否成功消灭这头吸血獠。 　　“简直比游戏里那些拥有各种二段、甚至三段变身的BOSS还要恶心……” 　　嘴上说着小青一些听不懂的话，心下有了决定的裴文德已然再次抬步，走到了那团还在不断生长、增殖的眼球面前。 　　“你是……杀不死……我的……” 　　此时此刻，已经长出了大半个脑袋的吸血獠继续低声嘶吼着，一如它刚刚登场时的那般猖狂。 　　“我只会……变得……越来越……强大……” 第三十二章 菩提佛光·六道转轮 　　“呼……” 　　站在还在“重生”的吸血獠面前，裴文德忽然深深的吸了口气。 　　下一秒钟，体内那庞大的元气不需要他刻意驱使，便如龙如蛇般搅动起了周遭的天地元气。 　　在天地元气的刻意倒灌之下，裴文德体内的九转金丹亦自发的吞吐了起了元气，用以弥补刚刚召唤不动明王法相的消耗。 　　涡！ 　　在只有裴文德能够看到的视界中，体内那枚九转金丹在被彻底激活之后，就好像一个大功率的“转换器”一般开始自主运转。 　　须臾之间，裴文德平日里积攒下来的“金汁玉液”重新化作最纯粹的元气，然后迅速涌入自己的四肢百骸。 　　“呼……” 　　只用了一个呼吸不的功夫，裴文德的体力就已经恢复到了巅峰状态。 　　原本因大量使用纯阳真火与召唤不动明王法相而略显苍白脸色，亦随之重新变得红润了起来。 　　事实上，裴文德此刻恢复的并不仅仅只有精气。 　　随着那股磅礴的元气滋润着他的身体，裴文德感觉就连自己大脑都回到了最清醒的时刻。 　　这就是道家金丹的逆天之处，也是其无穷妙用的其中之一。 　　作为修行者精、气、神的升华产物，九转金丹在日常修行中负责储存元气，而在危难之时则可以从精、气、神三个方向反补自己的宿主。 　　不说成就金丹的修行者了，就是只是那些懂得一点道家吐纳之法的武夫，他们在战斗时的续航能力也不是普通人能比拟的。 　　气息悠长、内劲深厚、以及寿元延绵…… 　　以上的这三点，几乎可以说是所有修行道家功夫之人的共同特征，也是其他散修外道们最羡慕的地方。 　　【佛道两家果然是有可以互补之处的。】 　　明明还没有想出如何修炼元神的办法，体内的金丹却已经在补足“三轮七脉之法”的不足之处了，这让裴文德在惊喜之余也有些无奈。 　　要知道在获得九转金丹之前，裴文德的体魄固然惊人，却也没达到现在这种程度。 　　如果再算上“莫呼洛迦”与神足通的加成，裴文德觉得自己就算没有了九转金丹，体质方面肯定也和怪物没什么区别了。 　　毕竟九转金丹的元气反补可不是开玩笑的，体质的强化只是其中一方面，更多隐性的好处都还没有体现出来。 　　最简单的一点，裴文德今后的寿命肯定是得到了极大的延长。 　　就算达不到正统道家修行者的地步，也肯定超出了正常苦修者一脉的寿元极限。 　　因为苦修者一脉的强大是集中体现那“万邪辟易、有我无敌”的战力上的，在疗伤增寿方面可就远远不如正统的道家嫡传。 　　【说到底还是在得陇望蜀……】 　　脑海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重新恢复到巅峰状态的裴文德旋即便把目光投向了吸血獠。 　　“你想……干什么？” 　　看着面色平静、却又散发着异样威严的裴文德，原本还在放狠话的吸血獠不禁停下叫嚣，然后面露惊恐之色。 　　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吸血獠的直觉告诉它，现在的裴文德和刚刚的裴文德不一样了，他似乎已经掌握了某种彻底消灭自己的办法。 　　“嘶！” 　　见此情形，原本还打算助裴文德一臂之力的小青悄然的低下了头，眼神中的惊异更甚之前召唤出不动明王法相的时候。 　　自己眼前这家伙……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成长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地步？ 　　明明在一个月前还是被丹辰子吊打，不得不依靠自己才侥幸保住性命。 　　结果这才养了一个月的伤，这家伙貌似就仿佛开窍了一般，战斗力简直可以说是直线飙升。 　　难道说那枚九转金丹真的有如此神效？ 　　裴文德之前养伤期间总是嘟囔着说什么，“一粒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说法难道是真实存在的？ 　　还是说，这就是丹辰子口中的“地龙升天”？ 　　…………………………………………………………………………………………………… 　　“这世上杀死一个‘人’的办法其实有很多，并不一定要在肉体上消灭敌人。” 　　不等小青继续细想下去，熟悉的菩提佛光再一次自裴文德脑后绽放。 　　不过这一次，菩提佛光并没有化作威严的不动明王法相，而是不断扩散成了一道令小青倍感熟悉的结界。 　　——菩提佛光·金刚界！ 　　然而这只是开始，因为伴随着裴文德一声并不算高亢的长啸，一种小青从未见过的变化自金刚界衍生而出。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首先是裴文德的脚下开始出现一幅幅诡异、变幻，却又充满了煌煌光明之意的复杂图案，就宛如诸天万界的倒影一般。 　　梆梆梆…… 　　紧接着，金刚界的内部开始迅速分化，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 　　直到吸血獠彻底被纳入金刚界的时候，以裴文德为中心延展开的结界已经衍化出足足六层之多，将方圆近十米的范围通通笼罩在了其中。 　　——菩提佛光·六道转轮！ 　　而在吸血獠的感受中，这六层不同的结界分明就是同源而出的六种不同法术。 　　人间、地狱、饿鬼、畜生、天人、阿修罗…… 　　同源却又迥异的六层结界，描绘出一幅由无数曼陀罗花纹所形成的神秘图纹。 　　那是一个复杂的同心圆，嵌合形态各异的曼陀罗图纹，仿佛演化出六道轮回一般的景象，把吸血獠牢牢的锁在了其中。 　　每一次转轮都是一场轮回，每一次交织都是一局人生。 　　三界六道、芸芸众生，但凡裴文德意识中出现过的“印象”，在这六道转轮之中都有一个独立而完整的虚幻世界。 　　而凌驾于这三界六道之上的，便是觉醒心轮、拥有“梦中证道”能力的裴文德。 　　“我……是谁……” 　　短短一瞬间都还不到，吸血獠就好像在六道轮回中走了无数遭，彻底忘却了前世今生的一切，只是呆愣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是恶鬼……” 　　微微长叹一声，双手结成胎藏法印的裴文德是如此的说道。 　　“一个注定沉沦在地狱之中的恶鬼。” 第三十三章 以技驭剑、以剑入道 　　“他已经完全不是人了，而是一只活着的恶鬼！” 　　在又一次被李徒尘挑飞符咒之后，道士终于知道那些曾经被自己三人讨伐过的妖魔的憋屈了。 　　此时此刻，李徒尘的力量、速度、乃至于反应能力都在常人可以理解的范围内。 　　却偏偏凭借着一手堪称绝妙的剑技，完美防御住了道士射出的所有符咒，在五步之内形成了一个剑网禁区。 　　远远望去，只见李徒尘就好像一个游走于钢丝上的杂耍者，以不可思议的技巧完成了种种极具危险性的挑战。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给人的感觉不像是李徒尘在防御那些符咒的攻击，反而更像是那些符咒在主动撞向他的剑尖一样。 　　——五步绝杀·一剑破万法！ 　　锵！锵！锵！ 　　攻其必守之处、斩其必攻之点…… 　　在李徒尘的眼中，那漫天的符咒就好像一张四处都是窟窿的渔网，只要他想，顷刻间就能让其土崩瓦解。 　　唯有偶尔和尚即将悍然出手之际，李徒尘才会放弃防守那些符咒，把全部的精力放在预测对方的攻击上。 　　因为李徒尘知道，和尚的攻击与道士不同。 　　和尚走的并非是正统的佛家修行之道，而是以某种偏门手段修炼闭口禅。 　　因此，和尚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拥有着如同罗汉般的刚猛威力，绝对不是区区一发符咒可以相比的。 　　所以也只有在和尚表现出攻击意图的时候，道士的符咒才会突破李徒尘密集的剑网，成功的击中其本体。 　　然而，那根本就起不到一丁点的作用。 　　因为李徒尘早已不是当初的肉体凡胎了，拥有断钢裂金之力的符咒打在他的身上，仅仅只能留下一个拳头大小窟窿。 　　下一秒钟，那个窟窿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李徒尘甚至连丝毫疼痛的表现都没有。 　　而这也是道士称呼李徒尘为“活着的恶鬼”的原因。 　　因为但凡是个拥有正常感知能力的生灵，都不可能完全无视肉体上传来的疼痛，面无表情的继续摆出防御或攻击的姿态。 　　………………………………………………………………………………………………………… 　　“他的心眼……更进一步了。” 　　一直在寻找机会进攻的和尚，自然也察觉到了李徒尘的难缠之处。 　　正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 　　李徒尘能以一介凡人的身份，成为与和尚、道士并称为“一僧一道一剑客”，自然是有其强势的地方的。 　　而这种出神入化、几乎达到以一剑破万法的“心眼”，就是李徒尘几十年修行出来的本领。 　　通过长时间的修行、锻炼，培养出惊人的洞察力，然后将这种洞察力发挥到极致，与自身的剑术相结合，使自身无惧任何神通法术。 　　只要有剑在手，就算是暂时被逼入绝境，也能冷静把握自身状况与敌人能力，并找出一剑破之的机会。 　　就算扭转乾坤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只要确实存在，他都能抓住这个机会。 　　这才是李徒尘真正恐怖的地方。 　　手持利剑的李徒尘就是当之无愧的“剑圣”，是任何修行者都不容小视的存在。 　　最关键的是，当这位可怕的“剑圣”脱离肉体凡胎，拥有了吸血獠那种近乎“不死”的身躯之后，他就已然蜕变成为了比吸血獠更加恐怖的魔物。 　　好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恢复青春的缘故，和尚总感觉李徒尘的身体和剑术有些不协调，每每在关键时刻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和尚此前几次意图发起进攻，正是李徒尘力不从心之时。 　　奈何战斗经验丰富的李徒尘根本不给和尚这个机会，在洞察到和尚意图攻击的瞬间，他就会果断将剑指向对方，任由符咒突破剑网攻击到自己的本体。 　　“李徒尘！你这是在小瞧我！” 　　倍感憋屈的道士被这种明显的区别待遇气到要吐血，当即便朝着李徒尘的方向投出了更多的符咒。 　　肃！肃！肃！ 　　这一次，道士投掷出的不单单只有断钢裂金的攻击符咒，还有他引以为傲的封印符咒。 　　这些封印符咒是道士平日里积攒下来的存活，不仅制作流程极其繁琐，需要消耗的也不是普通的朱砂和黄纸。 　　毫不夸张的说一句，道士现在每扔出一枚特制的封印符咒都等于是在直接撒钱。 　　好在这些符咒的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深知道士封印符咒厉害的李徒尘再也不敢像之前那般，用肉身硬接这些符咒了。 　　饶是如此，李徒尘每挑飞一枚封印符咒，都能感觉到自己剑上的锋芒被削弱些许。 　　在接连挑飞四、五张封印符咒之后，李徒尘手中的利剑已然变成了钝剑，再也看不出任何是大师打造的顶级宝剑的迹象。 　　这就是这种封印符咒的可怕之处，它几乎能够削弱任何自己能够触碰到的物品。 　　当初在迎战吸血獠的时候，一行三人就是凭借着道士的封印符咒，一点点的削弱吸血獠的“不死之身”，直至将其彻底封印为止。 　　李徒尘可不想步吸血獠的后尘，被道士一点点削弱成为连凡人都不如的“弱鸡”。 　　相较之下，手中的宝剑就算变成钝剑，亦丝毫能不影响李徒尘的发挥。 　　事实上，剑术达到李徒尘这个境界之后，他早就已经不在局限于利剑、钝剑之别了。 　　必要的时候，就算手持一根竹条，李徒尘也能够劈开这个世界上最坚韧的钢铁。 　　——草木竹石皆可为剑，呼吸吐纳皆是剑气。 　　甚至因为手中的利剑变成钝剑的缘故，李徒尘索性放弃了依仗剑刃之利与二人战斗的想法，反而开始更多的开始感受起了自身与剑道的共鸣。 　　这是李徒尘置之死地而后生、于鲜血中重生后的新能力，亦是其剑道更进一步的证明。 　　嗡嗡嗡…… 　　不知不觉间，方圆百米之内响起了尖锐的剑鸣声。 　　正在门口警戒的衙役们在惊骇之余，只能死死按住自己腰间不断震动的刀剑，以防止其出鞘化作杀伐的凶兵。 　　——以技驭剑、以剑入道！ 第三十四章 吾身即是吾剑！ 　　“剑乃百兵之首，吾乃万剑之主。” 　　神色淡然而自信，李徒尘不再执着于握住剑柄，是任由其在自己的指尖旋转。 　　锵！锵！锵！ 　　身体如舞动的精灵一般轻跃腾挪，而细剑则在其指尖绕动之下，展现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灵活。 　　每当有符咒即将命中李徒尘的瞬间，他只需要轻轻转动一下手腕，细剑便如同拥有灵魂般主动将其击落。 　　明明没有使出任何的御剑神通，李徒尘却凭借着自身的剑技，达到了近似于“飞剑”的奇迹。 　　尽管这种“剑域”仅限于李徒尘的周身三尺，但论及剑法的精妙却远不是一般的“御剑术”所能匹敌的。 　　“吾身忠于此剑，吾心诚于此剑。” 　　莫名的开始轻吟了起来，继周身三尺化作剑域之后，李徒尘的头顶上空赫然卷起了一阵肉眼可见的元气旋涡。 　　嗡嗡嗡…… 　　继百剑鸣响之后，又是一阵如蜂般的蝉鸣在李徒尘的耳边回荡。 　　只不过，这一次只有李徒尘自己能够听到这声鸣叫。 　　因为这种鸣叫并不是什么刀剑发出来了的，而是李徒尘的肉身发出了剑鸣，是“以身化剑”的至高境界。 　　“糟了！” 　　“不好！” 　　和尚与道士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天地元气的异样波动，但是当他们想要阻止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原本只是肉体凡胎的李徒尘在拥有“不死之身”后，硬是凭借着“不死之身”的强悍，把自身炼做了一柄“神剑”。 　　此时此刻，李徒尘就是在以“御剑之法”强行贯通自身穴窍，彻底化作一道先天元胎。 　　轰隆隆…… 　　在此刻的和尚、道士眼中，李徒尘已经再不是之前的“凡人”了，而是一位周身穴窍贯通天地、己身化作剑身的“神剑”。 　　“吾身即是吾剑，吾剑即是吾身！” 　　肉身被汹涌的元气倒灌入体、铸体为剑，一举打破后天屏障的李徒尘顿时大笑一声。 　　随后，李徒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手中的钝剑掷出，就仿佛真正的剑仙一般御剑飞行、杀敌于千里之外。 　　——五步绝杀·一剑飞仙！ 　　………………………………………………………………………………………………………… 　　“律令！断剑！” 　　眼看着极射而出的钝剑即将斩杀道士的瞬间，一直在寻找机会的和尚终于按耐不住的出手了。 　　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出手的话，别说继续寻找李徒尘的破绽了，恐怕道士就要先一步死在了对方的手里。 　　咔嚓！ 　　电光火石之间，一声清脆的金属断裂声从钝剑上传出。 　　下一刻，那边飞驰而来的钝剑如负万钧般直接砸向了地面，剑身更是从中间开始断裂成两节。 　　这就是和尚的能力，一种佛门嫡传、却鲜少有人修行的神通。 　　——闭口禅·言出法随！ 　　修佛之人，须得五蕴皆空，放下一切，方可成佛。 　　若不言不语，不寻不问，心无他物，心中便不会有波澜，亦不会有七情六欲，五蕴六尘。 　　一心修佛，便可成佛。 　　这就是所谓的“闭口禅”，一种需大毅力、大智慧才能修成的神通。 　　不语之时，世界无任何可以动摇自身的事物，七情六欲、五蕴六尘，在修习“闭口禅”的修行者看来都只是虚妄。 　　可是佛亦有怒，佛亦有报身临世之时。 　　因此当修习“闭口禅”的修行者出言发声、表露心境之时，自然也有万法相随的奇迹。 　　唯一遗憾的是，“闭口禅”在佛门修行法中属于走捷径的类型。 　　一般的佛门修行者基本就和裴文德一样，先是开启三脉七轮，然后从根轮一直修行到天顶轮，最终突破天人、金身自成。 　　在整个修行的过程中，佛家修行者通常不会强求修炼某种神通，属于修为到了、神通自然也就来了的感觉。 　　然而修行“闭口禅”的修行者则不同。 　　他们从一开始就舍弃了其它六大轮脉，专精喉窍、修行言出法随的秘法。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的话，为了“闭口禅”所带来的强大神通，相信有不少修行者愿意走这条捷径。 　　毕竟这世间最终能够修成金身、突破天人的终究是少数，绝大多数修行者修行的初衷就是为了获取强大的力量。 　　可问题是，“闭口禅”之所以叫闭口禅，就是因为在真正修成金身之前，修行者根本无法承受这种神通带来的反噬。 　　修行“闭口禅”的修行者要么一生不开口说话，要么一开口便言出法随、天崩地裂 　　而当这些修行者开口之日便是破功之时，到时候不说数十年的修为一朝尽散，最坏的结果甚至有可能直接死亡。 　　“和尚，现在还不是时候！” 　　与和尚搭档了这么多年的道士自然知道“闭口禅”的缺陷。 　　就算和尚天资聪慧、另辟蹊径，想到通过练习腹语术绕过了“闭口禅”的限制，其代价却仍然是存在的。 　　每一次使用言灵攻击，都有可能给和尚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势。 　　按照两人原本的搭档套路，道士是负责的是佯攻和干扰的“辅助”，负责“输出”的和尚只有在有必胜的把握的情况下，才会选择悍然出手。 　　“律令！降魔！” 　　无视自己老搭档那担忧的神色，既然已经选择悍然出手，和尚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选择收手。 　　于是伴随着又一声恐怖的言灵冲击，失去武器的李徒尘本体成为了和尚的攻击目标。 　　“果然，就算过去了十年你还是一样的冲动。” 　　对此早有预料的李徒尘却只是不屑的笑了一下，任由周身的重力力场如何扭曲，他仍旧巍然不动的站在原地。 　　轰咔咔…… 　　大地龟裂、房屋晃动…… 　　只见淡定无比的的李徒尘无视周遭环境的变化，悄然抬起手臂对准了和尚、道士二人。 　　肃！肃！ 　　顷刻间，锐利的寒光骤然从袖口射出。 　　紧随其后的李徒尘则如同出窍的利剑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两人之中较弱的道士。 　　——五步绝杀·以身化剑！ 第三十五章 言出法随·六字真言 　　“李徒尘！你真以为我就是软柿子吗！” 　　被李徒尘这一而再、再而三挑软柿子捏的行为给彻底激怒了，道士当即扯下自己的道袍，露出其里侧的各种符文法咒。 　　汹！ 　　漫天的金光在这一瞬间从道袍内绽放出来。 　　猝不及防的李徒尘本能的伸出双手挡住亮光，却不想道士已然主动欺身上前。 　　“李徒尘！这十年来可不止你一个人在进步！” 　　伴随着一声低喝，李徒尘印象中“柔弱”的道士居然手持脱下的道袍，将其如“布棍”一般耍了起来。 　　崩！崩！崩！ 　　尽管将道袍以“棍棒”的方式耍起来，并没有真正棍棒那般刚猛的威力。 　　但道士这种近似于鞭子的打法，配合上道袍上写满的符文法咒，却对李徒尘造成了一种别样的压制。 　　道士每甩出一下，李徒尘都能感到自己的体能正在被削弱。 　　仅仅只是短暂的几次交手过后，李徒尘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蒙尘的宝剑一般，开始逐渐变“钝”。 　　李徒尘知道这是道士引以为傲的封印符咒在作祟，自己绝对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于是只见李徒尘竟然不退反进，在强行硬接“布棍”一击之后，果断切入了道士空门大开的内线。 　　“就算你通过习武弥补了自身的短板，可也终究只是个半吊子而已……” 　　单手破开道士的道袍，李徒尘的另一只手也没闲着，笔直的就插向了对方的双眼。 　　锵！ 　　锐利的剑芒伴随着金铁交鸣之声从指尖迸发而出，似乎下一刻就要将道士毙命于掌下。 　　“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响彻整个院落的音节忽然从和尚那边传来。 　　紧接着，只见一个“卍”字符号由小到大、由远及近，狠狠的“砸”向了李徒尘。 　　轰隆！ 　　宛如泰山压顶般的“卍”字符一下子便将李徒尘砸翻在地。 　　整个过程，李徒尘甚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根本无力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 　　因为这枚“卍”字符蕴含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夸张了。 　　无论速度还是力量，乃至于蕴藏于其中的驱邪之力，都是李徒尘生平罕见的。 　　硬要做一个横向对比的话，恐怕也就只有刚刚那昙花一现的不动明王法相，才能够与之相提并论了。 　　【怎么可能？！】 　　目眦欲裂的李徒尘不可置信的昂首，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双手合十、面带微笑的和尚。 　　…………………………………………………………………………………………………… 　　“秃子，你这‘乌鸦嘴’的神通貌似更强大了？” 　　事实上，不单单李徒尘表现的十分震惊，就连道士也没想到和尚的表现会如此逆天。 　　“等等……你破功了？！” 　　然而在短暂的惊愕之后，道士却忽然瞪大双眼的看着和尚，一幅活见了鬼的模样。 　　“你不要命了？” 　　因为道士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和尚刚刚居然是在用嘴巴在说话，而非他擅长的腹语。 　　真正的闭口禅是一生只能使用一次的神通。 　　和尚此刻不惜破功开口，也就难怪刚刚的那发灵言会有如此惊人的效果了。 　　“阿弥陀佛！” 　　见到道士那惊怒的表情，和尚却一点都“破功”的自觉，就像好像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 　　“其实我在十年前就应该这么做了……” 　　罕见的叹了口气，没有再用那低沉、沙哑的腹语之后，和尚的声音显得格外的轻盈、淡雅。 　　“一生执着于成佛，却忘了佛心即是慈悲之心。” 　　“如果十多年前的自己就有这样的觉悟，那吸血獠早就死了，自然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 　　“老又入魔、吸血獠脱困……” 　　“还有那些沦为吸血魔物的百姓，都是我一时‘贪生’造下的杀孽……” 　　“这样的我，已经距离‘佛’太远了。” 　　悲叹一声，和尚不后悔自己现在的做法。 　　欲要成佛，须得有佛心，而佛心即为慈悲之心。 　　没有舍身成仁的决心，自己就算在修行十年，始终也只是一介僧侣罢了。 　　唯有放下自己心中的恐惧、放下自己修行的“闭口禅”，自己方有资格成为佛。 　　“我本以为闭口不言就能放下一切、修得佛心……” 　　“却没想到一味的闭口不言，同样也是放不下的表现。” 　　奢望通过修行“闭口禅”抵达彼岸净土，却忘了执着于“闭口禅”也是一种执念，和尚只希望自己顿悟还不算太晚。 　　“秃子，你这又是何必呢？” 　　敏锐的意识到和尚话中的隐藏含义，道士在短暂的愣神之后，声音不由得变得悲戚了起来。 　　“我们只是要像十年前对付吸血獠一样……” 　　“将这个背弃了自己信仰的家伙封印起来就行了，你又何必选择自我牺牲呢！” 　　面对到道士的质问，和尚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就算这次成功了，那么十年后呢？” 　　“当你我都已经离开人世之后，又有谁来再次封印呢？” 　　“亦或是说，你敢保证窥探‘不死之身’的只有老李？” 　　其实和尚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就凭自己二人现在的实力，能否对付得了突破先天境界的李徒尘都还是一个问题。 　　“地藏王菩萨曾经说过，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而我辈又岂能让前人专美于前呢？” 　　说罢，和尚不再多说什么，而是把目光投向了还在奋力挣扎的李徒尘。 　　“昔有前人发下宏愿普度众人，今也有小僧愿以性命超度昔日挚友。” 　　恍惚间，道士仿佛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卍”字符号从和尚的嘴里吐出，并且还在这个过程中不断的变大。 　　“唵嘛呢叭咪吽！” 　　当和尚以喉轮汇聚周身元气，念响完整的六字真言的那一刻，整个黑夜骤然被金色的佛光照亮。 　　轰！ 　　不再利用腹语术的和尚，可以说是真正做到一言出、天地变的奇迹。 　　“不！” 　　绝望的看着那枚巨大的“卍”字符砸向自己，再一次感受到死亡威胁的李徒尘发出了不甘的咆哮。 　　只可惜，这声咆哮对于下定决心的和尚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作用，反而让他越发肯定了自己现在的牺牲是有用的。 第三十六章 不杀之杀 　　时间退回到几分钟之前，也就是裴文德使出六道转轮结界之后。 　　“所以说，我现在该怎么处理这个‘傻子’？” 　　脚下复杂的曼陀罗图案结界还在不断扩散，但裴文德看着自己眼前这个和“智障”没什么区别的吸血獠，却不由的露出了默然的神色。 　　作为裴文德以菩提佛光、梦中证道、以及各种结界术式修行而成的神通秘术——六道转轮的力量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可怕的多。 　　明明是在火德真君化身全力攻势下仍能逃脱的大妖…… 　　就算是不动明王法相亦不能够将之彻底杀死的魔物…… 　　吸血獠在面对六道转轮的“轮回”时，表现的却并不比普通人强上多少， 　　只不过须臾的功夫，吸血獠便被被硬生生被六道转轮结界中或真、或假的幻象给洗脑了，变成如今这幅失去神志的傻子模样。 　　“吸血獠”依旧是吸血獠，“不死之身”依旧是不死之身…… 　　但主宰着这具躯体的那个灵魂、那个意志却已经不是在曾经的它了，而是一个被硬塞了上百次轮回记忆的“智障”。 　　上百世不同的记忆混杂在一起，让吸血獠时而认为自己是一头野兽，时而是一只虫豸，很少再有神志清明的时候了。 　　就算有，那个神志清明的人格究竟是不是吸血獠还有待讨论。 　　六道转轮的每一次轮回、交织，都会重组出一个新的“人生”。 　　理论上来说，任何一次轮转都有可能在这具肉体的基础上，孕育出一个全新的人格， 　　但按照裴文德事先的“预设”，在针对“吸血獠”这个个体时，六道转轮可是以最恶意的方式在消磨它的意识。 　　上百世的野兽、上百世的虫子、乃至于上百世的植物…… 　　当吸血獠的意志重新回到肉体之后，它能不能“主动”呼吸都还是个问题，更别说是意识到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这才是六道转轮真正恐怖的地方。 　　它能直接无视敌人的肉身，以与无尽的轮回消磨对方的意志。 　　“这种能力……是不是有点太恶毒了？” 　　由于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用“六道转轮”对敌，裴文德完全没料到自己偶然“脑洞”出来的神通居然会这么的霸道。 　　常言道，杀人不过头点地。 　　对于事死如事生、讲求来生因果的中国人来说，这种从“存在”上篡改、抹杀别人的能力，绝对是禁忌中的禁忌，魂飞魄散也不过如是。 　　更何况裴文德修行的还是佛家之法，最重果报轮回。 　　尽管灵祐禅师一直都在用“你这辈子都无缘净土了”、“你又不打算当和尚”之类的话调侃裴文德，但内心深处，他还是希望自己这个弟子能继承自己的衣钵的。 　　要是让灵祐禅师知道，裴文德居然使出了这种近乎于魂飞魄散的手段杀敌，哪怕就算是为了降妖除魔，恐怕一时间也会难以接受的吧？ 　　“算了，不让老和尚知道不就得了。” 　　思及至此，裴文德不禁小声嘀咕了一句，因为他自己也心虚的很。 　　裴文德虽然没有什么“祸不及妻儿”、“蝼蚁尚且是条性命”之类的迂腐念头。 　　可这种磨灭对手意志的手段简直比杀人诛心还要恐怖，是一种比任何刑法都要极端的惩罚。 　　与之相比，李徒尘之前的“血鹰之刑”简直就不值一提。 　　“阿弥陀佛！” 　　不自觉的低吟了一声佛号，裴文德发现自己最近貌似越来越适应“佛家弟子”的这个身份了。 　　最起码佛号念的是越来越顺利了，都已经快成了自己的一种本能反应了。 　　“啊……” 　　听到裴文德的这声佛号，“吸血獠”终于注意到了近在咫尺的裴文德。 　　然而如今已经和“傻子”没什么区别的它再无之前的凶悍可言，而是立马如同受惊的野兽般蹲身下伏。 　　“嗷呜……” 　　只见身材高达三米的吸血獠竟然如孩童般蜷缩了起来，一副受到了极大惊吓的模样。 　　“呃，这神通果然很恶毒。” 　　看着吸血獠这夸张的表现，裴文德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根本无法想象，当初那个虽然狡诈奸猾、但却不失勇猛与果断的吸血獠如果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在敌人面前抱头鼠窜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就像裴文德同样无法接受，这个前一秒还嗜血好杀的恶魔，在下一秒就成了人畜无害的幼儿一样。 　　这不仅仅是对敌人的一种惩罚，也是对裴文德自身的一种考验。 　　面对一个手上沾满了鲜血、灵魂却如孩童般纯真的魔物，也许有人可以痛下杀手，但那个人一定不会是裴文德。 　　裴文德自问不是什么烂好人，可也没必要一次次的去考验自己的良心和道德。 　　“嘶！” 　　与裴文德不同，小青在看到吸血獠那副凄惨的模样之后，反而有些心动于六道转轮结界展现出的强大。 　　这种直接针对心灵的攻击，能够最大限度的弥补小青能力上的短板与缺陷。 　　只是小青更清楚，自己即非纯正的佛家弟子、也没有开启心轮，使用这种能力遭到反噬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但这并不妨碍小青畅想自己获得这种神通法术之后，那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姿态。 　　小青修行的初衷是为了求长生，如果有这项神通傍身的话，它觉得除了天劫之外，自己长生的道路上应该再无敌手了。 　　站在这个角度来看，这简直是最符合小青理念的“护道神通”了。 　　唯一遗憾的是，这堪称“大杀招”的通神是裴文德的研究、修行出来的。 　　小青觉得以他过往表现出的性格，这或是会是这项神通仅有的一次用于制敌。 　　拥有金刚手段，却又有菩萨心肠…… 　　这是小青当初下定决心留在裴文德身边的原因，可它现在却有点讨厌裴文德这种坚守原则的性格了。 　　因为这意味着“弱点”，意味着裴文德的长生之路注定会无比的艰难。 　　如此思索着，小青却并没有意识到，它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转变了当初的想法与态度。 　　不再像是一开始那样仅仅将裴文德视为“机缘”，而是真正设身处地的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防患于未然。 第三十七章 金身罗汉 　　在成功解决完吸血獠之后，裴文德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处理现在的吸血獠，一边把目光投向了和尚、道士他们战斗的战场。 　　“唵嘛呢叭咪吽！” 　　然而还不等裴文德犹豫是否要介入那场“内战”之时，内院深处却响起威严的真言诵念之声。 　　紧接着，只见一阵足以媲美不动明王法相显化时的金光从内院传出，同时出现的还有那五指山一样从天而降的“卍”字符号。 　　轰！ 　　在那个巨大“卍”字符的镇压之下，内心震惊不已的裴文德只能隐约听到某种非人的嚎叫与咆哮。 　　这明显属于佛家的某种神通秘法，但它的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却远不是寻常的佛门法术可以比拟的。 　　裴文德甚至觉得，就连自己这一身的神通法术中，估计也只有尚未完成的“不动明王法相”才能够与之比较高效。 　　当然了，以上都是建立在裴文德使用单项神通的基础上。 　　事实上，作为比较罕少见的“法武同修”的修行者。 　　裴文德真正的强大从不在于某项神通法术的无解，而是其对神通的应用和时机的把握。 　　哪怕废去裴文德这一身的神通法术，他亦有把握仅凭个人武力就能猎杀各种妖魔鬼怪，就如同当初的剑客李徒尘一般。 　　“观世音心咒？是六字真言？” 　　很快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后，裴文德迅速从记忆中找到了与真言对应的神通。 　　只不过在反复的确认和回忆之后，裴文德实在是有些怀疑，自己听到的真言是否是真的的“六字真言”？ 　　因为这两者之间的力量等级相差实在太大了，大到根本不可能是同一种真言咒法。 　　在裴文德的印象中，六字真言乃观世音菩萨心咒，是唯有修行了慈悲之法的修行者才能够使用的真言。 　　由于使用者大多都是身怀慈悲之心的高僧，所以六字真言在更多时候是作为驱邪、祈福、庇佑的真言而存在的。 　　就算有少数特立独行的修行者想要用六字真言进行战斗，其力量也天然弱于其它的佛门咒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抱着这样的疑惑，裴文德也顾不得保留这些“前辈”们的面子，当即抬腿便朝着内院跑去。 　　比起和尚、道士不想外人目睹老友坠入魔道的情况，裴文德在意的是这两位一直行走在斩妖除魔一线的前辈们的性命。 　　他的直觉告诉他，使出这种非同一般的六字真言绝对不是没有任何代价的。 　　或者说，能够逼得和尚、道士使出这种降魔手段，那位已然堕入邪道的剑客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危险的多。 　　…………………………………………………………………………………………………… 　　“不！” 　　伴随着巨大的“卍”字符号轰然砸下，惊怒交加的李徒尘猛然发出一声怒吼。 　　恐怖的血色在“卍”字符的镇压下冲天而起，此刻的李徒尘就宛如一柄血色的“魔剑”，浑身上下再也没有丝毫的人气可言。 　　“阿弥陀佛！” 　　平静的声音中充斥着压抑的怒火，和尚的身体亦在这一刻被染上了金色，就宛如佛寺大殿内的护法金刚一般庄严而肃穆。 　　——罗汉金身！ 　　哪怕只是一尊未成形的罗汉金身，和尚此刻的力量也远不是被压制的李徒尘所能比拟的。 　　他的表现再次向世人说明了一个问题，老实人一旦发起火来，往往比一般人更加可怕。 　　“想杀我！你们休想！” 　　再顾不得继续维系自己的人类形象，只见李徒尘硬顶着自己头顶的巨大“卍”字符号，声嘶力竭的咆哮了起来。 　　汹…… 　　在汹涌如实质般的浪涛声中，李徒尘心脏中的血气以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速度充满全身，硬生生把它的身体撑涨了起来。 　　“嗷！” 　　像极了裴文德前世电影中的狼人变身一样，只见本来还只是正常人体型的李徒尘顷刻间长出了一身结实的肌肉。 　　原本匀称的身材也瞬间膨胀成了近三米多高的凶兽形态。 　　而在李徒尘的身后，一对象征着“吸血獠”的蝠翼更是直接刺破肩胛骨，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了出生。 　　呼！ 　　只是轻轻煽动了一下自己的翅膀，李徒尘就硬扛着比堪比山峦重量的“卍”字符，艰难却又顽强的直起了身子。 　　当一头不死的“吸血獠”拥有剑圣的能力之后，该拥有何等凶悍的表现。 　　李徒尘现在的表现就完美的诠释了这一点。 　　明明每走一步都会被佛光侵蚀血肉，但李徒尘却硬生生凭借着自身强悍的“不死之身”，一点点适应着那种近乎于天敌般的属性克制。 　　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李徒尘就好像一柄正在不断被打磨、重铸的利剑，逐渐散发出比此前更加强盛的威势与气场。 　　——百炼成钢、淬火成金。 　　同样是拥有“不死之身”的存在，李徒尘对“不死之身”的利用却与真正的吸血獠截然不同。 　　吸血獠是把不死之身当底牌，当做自己不死的底气。 　　只要不能一次性杀死我，我就可以不断的重生、复活，直到把你彻底熬死为止。 　　这就是吸血獠的最核心理念，是一种“只要我不死就算赢”的思想。 　　但李徒尘不一样，就算拥有了“不死之身”，他依旧是那位战天斗地、争强好胜的剑客。 　　因此在面对必死的局面和极致的压迫，他不会像吸血流那样选择逃避，而是把这种压迫当成磨砺自己的磨刀石，直至完全战胜这种压迫为止。 　　所以这也就造成了现在的这种局面，明明是同源而出的不死魔物，李徒尘此刻的表现堪比战神。 　　“和尚！你这是在自寻死路找死！” 　　在短暂的适应了佛光对自身的伤害之后，化作高大凶兽的李徒尘猛地向前迈步，一点点托着那个巨大的“卍”字符向和尚走去。 　　见此情形，和尚再次念起了六字真言，而他周身的佛光也在这一刻化作的金色的光焰，然后将他的身体彻底点燃。 　　——观世音菩萨心咒·佛光金焰！ 第三十八章 舍身成仁 　　“唵嘛呢叭咪吽！” 　　如果说李徒尘是在透支自身潜力不断重生、进化，那么和尚就是在燃烧灵魂强化自身的力量与金焰了。 　　对于修行小乘佛法的佛家弟子来说，灵肉合一、成就金身是他们的追求。 　　而燃烧肉身就相当于是在燃烧自己的修为、道行、灵性、乃至于魂魄。 　　哪怕和尚现在还没有成就金身，可一旦肉体彻底燃尽之后，他的魂魄恐怕也得经历上百世的轮回，方才有可能重新转世为人。 　　上百世的轮回，这对于任何一个修行者来说，都是一种巨大的牺牲。 　　“和尚？你疯了吗？” 　　似乎没有料到和尚居然会如此的决绝，李徒尘前行的步伐顿时一滞，脸色惊怒也终于变成了恐惧。 　　谨慎一生的李徒尘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辈子仅有的两次“不谨慎”，竟然会让自己落到如今的这个下场。 　　第一次“不谨慎”是自己将吸血獠从灵柩中释放出来，意图从对方的口中获得能够使用血菩提的办法，结果导致自己惨死、全族被灭。 　　要不是无启的突然出现，恐怕李徒尘现在已经过了三途川、喝下孟婆汤了。 　　第二次“不谨慎”就是现在，他怎么也没想到，和尚为了消灭自己这位曾经的挚友，居然愿意付出形神俱灭的代价。 　　“老李，疯的是你才对！” 　　面色依旧平静而祥和，可和尚话中的意思却彻底击溃了李徒尘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你这个疯子，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脑海中的思绪一闪而过，李徒尘就果断放弃了继续纠缠下去的想法。 　　毕竟在他看来自己才刚刚获得无限的生命没多久，可不想到手的“永生”就此夭折在这里。 　　呼！ 　　于是乎，只见身材高大的李徒尘眨眼间便转实为虚，化作了一道鬼魅的血色残影意图遁出“卍”字符的镇压范围。 　　——血影魔遁！ 　　这是李徒尘“重生”之后，被无启赋予的本命神通。 　　作为这种化实为虚的通天手段的代价，李徒尘化作血影的每一秒钟，都在燃烧着自身的精血。 　　饶是他本身就是以血为食的魔物，这种燃烧浑身精血的做法也注定维持不了多久。 　　“想逃？问过我了没有？” 　　见此情形，一直面露悲戚之色的道士突然高声长啸道。 　　“李徒尘！你可还记得我们当初的誓言？” 　　“不求同生但求同死，今天道士我也豁出去了！” 　　道士的话音还未落下，数道纯粹元气所化的锁链凭空显化，意图锁死李徒尘所有逃跑的轨迹。 　　——符箓道术·聚元返气！ 　　咣当！ 　　伴随着一声铁链被绷直的金属碰撞声，血色的魅影竟然真的就这么凭空被锁死在了半空中。 　　轰隆！ 　　紧接着，来不及逃脱的血色魅影就被从天而降的“卍”字符压在了地上，并且造成了一个深达一米的“卍”字形巨坑。 　　“……” 　　这才是“一僧一道”的默契配合，亦是他们真实实力的体现。 　　自从剑客退隐之后，由于少了对方那犀利的攻击手段，主攻的角色就由本来不怎么擅长进攻的和尚担任了。 　　而本来只是负责牵制、辅助的道士，则成为了二人组中的控制担当，一次次用自己的智慧消灭了妄图作祟的妖物。 　　事实上，在十多年前的时候，亦是道士看出了吸血獠的本质。 　　所以才会在之后在设法抓住对方的时候，强行将其大部分的精血练成了如今的不死魔宝——血菩提。 　　也正是因为如此，“不死之身”遭到了极大重创吸血獠才得以被三人以“石柩灵棺”封印了整整十年之久。 　　可以说，在封印吸血獠的那场战役中，道士才是居功至伟的“主导者”。 　　今天面对入魔的李徒尘，道士同样在最关键的时刻发挥出了最大的作用。 　　“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呵，我已经获得了不死之身，有怎么可能会死呢？” 　　然而就在事情看似尘埃落定的时候，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忽然从道士的耳边传来，随之传出的还有利爪撕破背脊的响声。 　　撕拉…… 　　难以置信的瞪大的双眼，道士缓缓低下头去，最后看到的便是一只凶狠的利爪穿过自己的胸膛， 　　“道士？” 　　同样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一旁的和尚看着忽然出现在道士身后的李徒尘，眼神中压抑的情绪几乎瞬间化作了实质化的怒火。 　　“律令！降魔！” 　　同样的一句真言，此刻的和尚却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威力。 　　刚刚在“卍”字符下逃生的李徒尘只觉得浑身一震，巨大的压力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 　　…………………………………………………………………………………………………… 　　“果然！” 　　当裴文德第一时间赶到战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李徒尘一爪子穿破道士的胸膛，然后与浑身燃烧着金焰的和尚对峙的场面。 　　裴文德并没见过李徒尘，可这并不妨碍他猜到对方的身份。 　　“没想到除魔一生的前辈，居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自己化身为魔了。” 　　与透支精血、维系巅峰状态的李徒尘相比，和尚现在的状态明显就差多了。 　　说到底，“闭口禅”是一生只能用一次的无上神通，就算辅以慈悲、柔和的观世音心咒，也无法改变其本质。 　　和尚以佛光金焰燃烧自己金身的方式，充其量也只是多延长一点使用“言出法随”的时间罢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尚的神通会逐渐削弱。 　　反观李徒尘却会变得越发强大，直至最后将挣脱真言法咒的束缚。 　　【不能继续下去了。】 　　来不及细想太多，看出和尚窘境的裴文德毫不犹豫的气灌全身，一眨眼就横跨了十几米的距离。 　　噗！噗！噗！ 　　沉重的反冲力让裴文德的脚掌发麻，可他却一点都不敢耽误，趁着李徒尘被真言限制住行动的功夫，迅速拦在了两人之间。 　　“嘶！” 　　同一时间，今天一晚上除了偷袭吸血獠的时候出了把力，其它时间一直都在划水摸鱼的小青也昂首吐出了蛇信子。 　　因为在此刻的李徒尘身上，小青察觉到了久违的危机。 　　眼下这头新生的吸血獠，拥有着比之前那只吸血獠更加可怕的实力。 　　小青只是不喜欢裴文德多管闲事，却从没想过让这家伙在这里翻车，自然不会再继续划水摸鱼了。 第三十九章 慈悲之心、降魔之志 　　“你是谁？！” 　　看着突然出现的裴文德，被律令压制的李徒尘不禁眯起了双眼。 　　尽管不久前才刚刚见过裴文德一面，可那时候的李徒尘才刚刚重生不久。 　　再加上被道士、和尚的组合吸引了全部精力，当时的他并没有注意到二人旁边那个“不起眼”的小辈。 　　然而现在却不同，李徒尘在此刻的裴文德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压迫感。 　　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裴文德，李徒尘却莫名的感到恐惧，这种恐惧和他面对吸血獠时一模一样，就好像对方曾经杀死过自己一次一样。 　　尤其是那种宛如烈焰焚身般的痛楚，更是令李徒尘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那绝对不是错觉。 　　在内心深处这个念头之后，李徒尘立马联想到了裴文德的身份，脸颊亦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 　　“你是之前杀死吸血獠的存在？！” 　　李徒尘知道自己在被杀死之后，吸血獠为了寻找被自己送走的血菩提，在县城里搞出了很大的动静。 　　然后这个猖狂的家伙就被某位修行者逮到，并且以纯阳真火焚烧了本体，差点就彻底灰飞烟灭了。 　　要不是那位来路不明的“不死者”提前拿走了血菩提，后续就没自己和吸血獠什么事了。 　　饶是如此，那种被烈焰焚身的痛楚还是通过血菩提残留了下来。 　　无论是再次重生的吸血獠，亦或是借助血菩提拥有“不死之身”的自己，都永生无法再忘却那种被焚尽的痛楚。 　　“我叫裴文德，不过我并没有杀死吸血獠。” 　　错误的以为李徒尘认为自己杀死了吸血獠，裴文德在简单的纠正了一下对方后，便开始认真上下的打量起了被压制的李徒尘。 　　不得不说，同样是吸血獠，李徒尘化身的吸血獠可比原版的吸血獠强大太多了。 　　这种强大不单单体现在体格差异上，更在于双方那种截然不同的气场与威势。 　　如果说，原本的吸血獠只是一个偶然获得不死之身、本身却并不怎么擅长战斗的“幸运儿”。 　　那么李徒尘毫无疑问就是一位身经百战、将“不死”的优势发挥到极致的强大战士，不管性格还是战力都远非前者所能比拟的。 　　“不过，我觉得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 　　行事果断的裴文德根本懒得继续和李徒尘废话，一手结金刚印、一手结伏魔印，就打算直接上前了结自己眼前这家伙。 　　毕竟虽然同样是吸血獠，但李徒尘可没有与自己战斗的经历，自然也不可能免疫自己的各种手段。 　　纯阳之火或许奈何他不得，但菩提佛光一定能够彻底将其消灭。 　　汹！ 　　抱着这样的想法，琉璃色的佛光在再次自裴文德脑后绽放，并迅速形成一道堪堪笼罩整个庭院的结界。 　　——菩提佛光·金刚界！ 　　…………………………………………………………………………………………………… 　　“你以为我和吸血獠同一类货色吗？” 　　眼看那缕似曾相识的佛光开始蔓延，意识到不妙的李徒尘面目狰狞的低声咆哮着，竟然硬顶着降魔真言将自己的手臂从道士的胸膛抽出。 　　轰！ 　　下一个瞬间，原本压制着李徒尘的降魔真言忽然散去。 　　而李徒尘本人则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再次化作鬼魅的血影意图遁逃出金刚界。 　　——血影魔遁！ 　　“律令！显行！” 　　但是就在李徒尘起飞的第一时间，双目圆瞪的和尚就发出了自己此生最后的怒吼。 　　嘭！ 　　触不及防之下，冲天而起的吸李徒尘被迫从血影状态中退出，然后颇为狼狈的又一次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嘭！ 　　以最后的真言封杀了吸血獠的血影能力。 　　当和尚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周身的佛光金焰终于开始颤颤巍巍的随风消逝了。 　　“大师？” 　　直到这时裴文德才看出来，自己身后这位高僧其实早就已经到达了自身的极限了，能坚持到现在完全是凭借着多年修行的毅力。 　　“阿弥陀佛！” 　　不禁双手合十低喃一声，裴文德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表达自己对和尚的敬意，只能以一声最基础的佛号替对方送行。 　　“你们……” 　　而另一边，当李徒尘重新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 　　看到的便是和尚那已然圆寂，却依旧保持着“怒目瞪眼、神情威严”状态的肉身。 　　说实话，如果不是从和尚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气血流动的气息。 　　仅从那栩栩若生的姿态来看，李徒尘一点都不怀疑对方其实还活着。 　　“真的……已经死了？” 　　难以置信的呆愣了好一会儿，李徒尘才如梦初醒般笑了起来，笑的既有些猖狂，亦有些悲凉。 　　“哈哈哈，看来你们所求的‘同死’是注定不可能实现的了。” 　　“大师确实已经走了。” 　　见此情形，裴文德不禁默默叹了口气。 　　虽然直到现在裴文德都不知道和尚、道士的真实姓名，但是这却并不妨碍他发自内心的佩服这两位前辈。 　　“你待会儿也会给两位大师陪葬的，这一点我十分肯定。” 　　平静的声音中充满了杀意，裴文德这是在自责。 　　因为要不是自己当时没有当机立断的跟上二人，这两位令人尊敬的老人也不会死在这里。 　　修行之人固然很多，有能力的修行者也十分的常见。 　　但有能力的同时，还有着慈悲、仁爱之心的修行者就并不多见了。 　　从山魈到陈正道，再到之后丹辰子，甚至于此刻盘踞在自己身上的小青，裴文德遇到过太多强大的修行者了。 　　可这其中真正能无条件的、发自内心的对普通人伸出援助之手的可谓少之又少。 　　最起码，除了立场不明的李罡之外，裴文德迄今为止只见过这“一僧一道”的组合。 　　哪怕对方貌似可能有着“钦天监”的背景，哪怕李徒尘是他们曾经的挚友…… 　　但是愿意燃烧自己的金身、以百世轮回为代价除魔的，和尚的行为已然获得了裴文德发自内心的尊敬。 　　只有真正怀着“慈悲渡世之心”的高僧，才会不惜以这种极端的方式阻止自己的老友为祸人间。 　　事实上，这也是真正令裴文德倍感触动的一点。 　　在如今这个乱世，不知道还有多少像这“一僧一道”的存在，在黑暗中默默守护着世人平静的日常。 　　“两位大师，你们未完成的心愿就交给我吧！” 　　想到这，裴文德恭敬的朝老道尸身的方向鞠了一躬，方才重新把目光真正聚焦在了李徒尘的身上。 　　“刚刚差点不小心让你逃走了，这次我可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第四十章 明王在世 　　“小辈！休要嚣张！” 　　在确定和尚、道士都已经彻底死了之后，李徒尘反而没有化作血影逃遁的意图了。 　　毕竟他之前选择逃跑，一方面固然是摄于裴文德的战绩，但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畏惧和尚的真言律令呢？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道士被自己一爪掏了心、和尚又因破关而亡。 　　剩下的裴文德就算曾经杀死过吸血獠一次又何如？ 　　难不成自己还不如那只毫无战斗天赋、只能凭借运气活下去的家伙？ 　　“嚣张的是你才对！” 　　眼看李徒尘不退反进、居然朝着自己发起了冲刺，裴文德嘴角顿时扬起一抹嘲讽似的冷笑。 　　如果李徒尘执意逃跑，以对方刚刚的化作血影的手段，裴文德觉得自己可能还要花费一番功夫。 　　可对方既然决定和自己正面冲突，裴文德觉得有必要让对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金刚不坏”。 　　“般若智慧，渡尽劫波！” 　　当下只见裴文德双手化印为掌，赫然一种不逊色于李徒尘的速度撞向了对方。 　　——金刚伏魔印·般若掌！ 　　砰！ 　　电光火石之间，两道疾驰的身影碰撞到了一起，然后掀起了一阵巨大的烟尘。 　　就好像两辆疾驰的马车不断碰撞、碾压一样，青石路铺成的地面开始炸裂，无数的碎片在二人的交锋中化作了粉末。 　　常年修行三脉七轮之法，又擅长神足通、纯阳神通的裴文德就不说了。 　　他的体质早就超越了一般的修行者，只待喉轮、眉心轮、天顶轮、梵穴轮开启之后，就可以直接成就佛家金身了。 　　尤其是在获得了九转金丹之后，那磅礴的元气更是让裴文德有了媲美虎豹雄狮的体能。 　　只要九转金丹还在源源不断吞吐元气，裴文德就没有力竭的可能性，比之寻常的佛家金身更为强横。 　　加之有金刚界这个主场优势，裴文德表现的不强势才是见了鬼了。 　　“小辈受死！” 　　不过裴文德固然强势，但拥有“不死之身”的李徒尘同样的可怕。 　　在没有动用任何法术神通的情况下，他每一次出拳、挥掌都锋利的宝剑出鞘一般，充分阐释了什么叫做“己身即是剑身”。 　　更关键的是，在这个战斗的过程中，吸血獠还会时不时的化作诡异的血色魅影，在物理层面躲避裴文德的打击。 　　无形无质、无影无踪…… 　　这种诡异的神通是李徒尘能从老道的锁链中挣脱出来的原因，亦是其有信心挑战裴文德的底气所在。 　　肃！ 　　眨眼的功夫，李徒尘与裴文德的战场就不再仅限于这间小小的宅院。 　　………………………………………………………………………………………………………… 　　“那是什么？” 　　“有什么东西从院子里冲出来了！” 　　“大伙儿小心！” 　　…… 　　正在外面镇守的衙役们只觉得眼前一花，便看见一金一红两道“流光”撞破院墙，将大半个街道沦为他们的战场。 　　砰！砰！砰！ 　　每一次冲击都会造成可怕的冲击波，举手投足之间足以令最坚硬的花岗岩粉碎……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两道速度快到见看不清人影的流光并没有冲向人群，更没有把那些普通平民的住所当做战场。 　　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当然不是李徒尘心生怜悯，而是裴文德在有意限制双方的战斗扩张。 　　般若掌乃智慧之掌，与其说它是一种掌法，倒不如说它是一种战斗方式和战斗技巧。 　　比起单纯的武力值碾压，般若掌更依赖于智慧与技巧的使用，是裴文德在当前这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 　　毕竟李徒尘的“己身即是剑身”加上“血影魔遁”，几乎等于是从物理层面上免疫裴文德的所有攻击了。 　　因此想要限制李徒尘殃及无辜，也就只有用技巧与智慧进行战斗了。 　　“嘶！” 　　在裴文德又一次交错擦身之际，一直按耐不动的小青终于捕捉到一缕破绽，果断选择出手。 　　——乙木精气·青罡！ 　　张口便喷出一道近乎实质化的青罡，就像此前小青一举击溃吸血獠一样，相同的情况在这一刻重演了。 　　只可惜，李徒尘终究不是吸血獠。 　　在此避无可避的危机之下，他竟然如同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迅速扯下自己的一条胳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掷向了小青。 　　锵！ 　　锐利无比的青罡与李徒尘的断臂碰撞的那一瞬间，猛然发出了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那四散的剑芒更是逼得附近的差役们纷纷抱头鼠窜的躲藏，生怕被这犀利的剑芒给波及到，成为这场战斗的最大输家。 　　“谢了！小青！” 　　见此情形，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吴下阿蒙的裴文德哪会放过这等绝佳机会？ 　　当下，裴文德不顾巨大惯性对自己身体造成的伤害强行转身，意图在李徒尘反应过来之前再次欺身上前。 　　汹！ 　　几乎同一时间，熊熊燃烧的纯阳真火在裴文德身后显化出三面六臂的火德真君形态。 　　高高举起的那对手臂结诸行无常印…… 　　置于面门的那对手臂结诸法无我印…… 　　平放胸前的那对手臂则结出涅盘寂静印…… 　　就连火德真君的三张不同面相，亦在漫天佛光的照耀与普度之下，散发出如佛陀般威严、慈悲的神色。 　　“不！” 　　已然体会过一次的李徒尘哪会不知道裴文德打算干些什么。 　　当时那昙花一现的法相便杀死了吸血獠一次，还逼得自己不得不直面和尚与道士。 　　李徒尘可不觉得自己的“不死之身”会比吸血獠更强，能够直面裴文德的这招而不死。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只可惜任凭李徒尘如何的不信，裴文德诵念着心咒再次呼唤出了不动明王的法相，而且这一次持续的时间远比上次更长。 　　这不仅仅是因为裴文德对三法印更加熟悉，更因为他这次动用了自己体内九转金丹的力量。 　　正是在九转金丹那源源不断的元气灌输之下，裴文德方才得以在金身未成之时，便能够真正使用出诸佛法相之力了。 　　——菩提佛光·不动明王法相！ 第四十一章 渡尽劫波、舍利自现 　　“是佛祖？！” 　　“是那位小师傅……” 　　“他居然是佛祖转世？” 　　…… 　　在一众旁观衙役们的惊呼声中，神色庄严、忿怒的不动明王法相自裴文德身后现身，然后缓缓朝李徒尘伸出自己那只巨大的手掌。 　　不动明王乃大日如来的忿怒之身的显化，是其最暴戾、最善战斗的应身法相。 　　因此，祂这看似缓慢的一掌却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那种法武合一、神通一体的妙用，任凭李徒尘如何的挣扎闪躲都始终无法逃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张巨掌朝着自己的天灵盖砸下。 　　轰！ 　　仅仅一瞬之间，绝望的李徒尘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当那只巨大的金色手掌再次抬起之时，除了轻轻吹拂的微风之外，再也看不见任何与李徒尘有关的事物了。 　　“不动……明王？” 　　与自己手下那群无知的差役不同，裴弘一眼就认出了裴文德身后那尊法相的来历。 　　这令他在错愕之余也有些难以置信，自己这位刚出生就被送去避祸的胞弟，居然是一尊降世的明王？ 　　而且还是五大明王之首，号称最乖戾、最暴躁、同时也是最善战的不动明王！？ 　　“怎么可能？” 　　联想到自己那同样神秘的胞妹，以及常常欲言又止的父亲…… 　　裴弘觉得这一家子之中只有自己自己像个傻瓜一样。 　　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清楚。 　　莫名其妙被贬到这个小地方来当县令，然后又莫名其妙的碰上自己素未谋面的弟弟…… 　　这一切看上去只是一些巧合，但这实际上其中究竟隐藏了多少隐秘，恐怕也就只有自己那个曾经官至礼部尚书的父亲知道了。 　　嗵！ 　　眼看着裴文德身后的不动明王法相逐渐消散，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的裴弘却突然听到不远处的院落中传来一阵响动。 　　“咦？” 　　在场的其他人都听到了那声响动，裴文德自然不可能听不到。 　　于是他本能的扭过头去，眯起双眼望向了那堵刚刚被自己和李徒尘撞破的院墙。 　　“嘶！” 　　尽管并没有从那里感受到什么威胁，但小青还是发出了示警的嘶鸣声。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在简单的答复了一下小青之后，裴文德毫不犹豫的朝着院墙的方向走去，因为他已经隐约猜到是谁搞出的动静了。 　　…………………………………………………………………………………………………… 　　仅仅只是几步的路程，当裴文德跨越院墙的残垣断壁之后。 　　一眼便看到了那只小心翼翼的藏在某颗大树后，缩头缩脑、一副生怕自己被外人发现的样子的吸血獠。 　　“我就知道……” 　　无奈的深深叹了口气，裴文德再次后悔对这种魔物使用六道转轮了。 　　单看对方的表现，与其说它是那只凶残嗜血、猖狂自负的吸血獠，倒不如说是一个刚刚出生的懵懂生灵。 　　因为刚刚的那声响动，就是它走出屋子时被门槛绊倒时的声音。 　　“身负罪孽却又心如稚童，我这还真是在给自己找了个不小的麻烦。” 　　眼神中闪过一抹决然，裴文德随即在小青默然的眼神继续向前，并且一步步的靠近那只还在瑟瑟发抖的吸血獠。 　　“圣人说论迹不论心，佛祖曾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谁说的是对的，但我终究没办法说服自己放过你。” 　　“毕竟你不是那位‘棺材子’，你的手里已经沾满了鲜血。” 　　一个杀人凶手就算变成精神病、变成傻子、彻底丧失了曾经的记忆，其依旧背负着自己此前所犯的种种罪孽。 　　因此裴文德不可能、没办法、更不具备将之轻描淡写抹掉的资格。 　　真正能够原谅吸血獠的，只有那些被它杀死的存在。 　　所以裴文德现在要做的就是送它下地狱，去见那些被它杀死的存在，用自己的灵魂向他们赎罪。 　　“纯阳真火没办法杀死你，菩提佛光你也免疫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稳稳的站在瑟瑟发抖的吸血獠面前，只见随着裴文德双手结出一个诡异的法印，其体内磅礴的元气瞬间透体而出，迅速化作一条漆黑的无形巨蟒腾空而起。 　　——大蟒蛇神·莫呼洛迦！ 　　咕噜…… 　　就好像所有蛇类吞咽猎物一般，莫呼洛迦普一现身，便直接一口将吸血獠吞下。 　　昂！ 　　下一个瞬间，仰天长啸的莫呼洛迦就像祂现身时那般突然，又再次突然崩解成磅礴的元气重新回到了裴文德的体内。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既展现出了莫呼洛迦的凶残，又似乎暗示着裴文德已然掌握了这股可怕的力量。 　　………………………………………………………………………………………………………… 　　在确定吸血獠真的已经完全消失之后，裴文德这才悄悄的松了口气。 　　紧接着，他就感到自己身后再次传来了一声异响，连带着小青也诧异的回头望向了身后的方向。 　　汹！ 　　这次发出声响的不是任何魔物，而是原本早已死去的和尚。 　　只见和尚那不腐的肉身忽然泛起了淡淡金光，随后一股炽热的火焰就顺着那缕金光开始蔓延，很快就把和尚的肉身彻底点燃了。 　　“自焚？” 　　蓦然回首的裴文德注视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眼中充满了惊愕的情绪。 　　“大师？” 　　恍惚间，裴文德好像看到了火焰中的和尚正在朝自己微笑的点头示意，那种栩栩如生的画面一度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活见鬼了。 　　【不，事实上我已经见过不止一个鬼了，这可比鬼罕见多了。】 　　犀利的吐槽了一下自己脑海中不靠谱的念头，现实中裴文德却并没有放下自己的警惕，而是如临大敌般凝视着火光中的和尚肉身。 　　噗！ 　　眨眼之间，和尚的肉身就在熊熊的烈火中燃烧殆尽，仅留下一百零八颗散发着金色佛光的珠子赫然从火光中飞出。 　　“舍利子？！” 　　不由得瞪大了双眼，裴文德望着那上百枚漂浮在空中的金色佛珠，只觉得心里已经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充满了。 　　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任何交流…… 　　裴文德知道，这一百零八颗舍利子就是和尚死前刻意留给自己，专门用来对付吸血獠的伏魔至宝。 　　“只可惜，你的馈赠来的似乎晚了一点。” 　　 卷末 世界的尽头 　　宁乡县衙的府邸之内。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李徒尘而起的？” 　　坐在上位的裴弘在听完孙县尉一行人的讲解之后，颇有一种三观炸裂的感觉。 　　不管是在自己听到过的传闻事件中，亦或是从和尚、道士二人的描述中，李徒尘都是宛如剑仙般的世外高人。 　　可你现在告诉我，最后现身与裴文德战斗的那只吸血獠居然是入魔的李徒尘？ 　　“没错，根据您……” 　　“咳咳，根据裴大师的说法，的确是这样的。” 　　孙县尉原本是说叫“您弟弟”的，可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上位的裴弘，他还是十分机智的临时改口了。 　　虽然接触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孙县尉已经察觉到了这兄弟俩之间的不和谐。 　　因为如果不是不想见到裴弘的话，恐怕裴文德也不会在那一晚之后就直接转身离开，就连讲述整个案情的来龙去脉都是通过自己来传达的。 　　“那小子……” 　　很明显看出了孙县尉的思想负担，裴弘只是一脸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还说一些什么？继续说下去。” 　　闻言，孙县尉再次抬头悄悄看了一眼裴弘，确定对方不会迁怒于自己之后才谨慎的继续解释道。 　　“裴大师说，真正的吸血獠其实早在一年前就脱困了。” 　　“那时候的李徒尘因为年轻时斩妖除魔的经历，身体已经接近了极限，所以他努力的想要寻找继续活下去的办法。” 　　“然后他就想到了自己年轻时曾经封印的吸血獠，想到了那枚保存在自己手中的血菩提。” 　　“只可惜，任凭李徒尘如何的研究，却始终无法找到利用那枚血菩提的办法……” 　　“在百般无奈之下，他只得瞒着自己的两位挚友，偷偷前去‘封印之地’释放了吸血獠，意图从它的口中得知获得长生的办法。” 　　“于是在接下来长达一年的时间里，吸血獠都被囚禁在李府之中，经受着李徒尘的各种严苛拷问与实验。” 　　“直到前些日子，之前受李徒尘雇佣一起去‘封印之地’的匪众找上门来，并威胁要举报他……” 　　说到这里，孙县尉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好让自己的顶头上司慢慢消化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不得已之下，李徒尘只好派人把自己手中的血菩提悄悄送走，意图制造出这伙匪徒杀人越货、抢走血菩提的假象。” 　　“结果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直被他囚禁在李府之中的吸血獠却抓住机会脱困，然后屠杀了李府满门，包括那些上门的匪徒。” 　　“屠杀？” 　　闻言，裴弘敏锐捕捉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是说，我们之前看到的那具‘血鹰’的确是真的李徒尘？” 　　“那他又是怎么活过来的？总不会是吸血獠救活他的吧？” 　　此话一出，不用孙县尉反驳，裴弘自己就率先摇起了脑袋。 　　“不，吸血獠对李徒尘有着如此巨大的仇恨，肯定是不会主动去救活他的。” 　　“那么整个事件应该还有第三者，也就是真正在幕后主导这一切之人。” 　　点头肯定了裴弘的猜测，孙县尉第一次都知这个的时候也很惊讶，却还是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因为就像裴弘推测的那样，这次的事件绝对有第三者在幕后主导。 　　“大人猜的不错，这次的事件的确有第三者存在……” 　　“裴大师说他也不知道那人的真实名称，只知道他是一个自称‘无启’的永生者。” 　　“因为李徒尘虽然没有通过血菩提获得自己想要的长生，却也在长年累月之下激活了血菩提的部分能力。” 　　“所以在他派人将血菩提带出城之前，便吸引了那位‘无启’的注意。” 　　“然后就有了那天晚上血菩提突然失控，把附近的百姓变成吸血魔物的事故……” 　　“以及之后‘无启’借助血菩提，成功复活吸血獠和李徒尘的事情。” 　　………………………………………………………………………………………………………… 　　“阿嚏！” 　　遥远的波罗的海孤舟之上，正在努力眺望不远处岛屿的无启突然打了个喷嚏。 　　“咦？” 　　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位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怪物只是简单的掐指一算，便算出是有人在念叨自己。 　　“自我复活之后，见过我的人可不多，而知道我名字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轻声的嘀咕了一句，无启很快就把这个锅甩到了裴文德的身上，反正就算不是他也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看来那尊明王挺挂念我的？” 　　“就是不知道我下次回去的时候，他还在不在了。” 　　由于自身拥有“不死”和“永生”的属性，无启的时间观念也异于常人，寻常人的生死在他看来不过是眨眼的功夫而已。 　　就算那尊明王未来突破天人界限，如果不能更进一步的话，也不过五百年的寿命而已。 　　因此，无启觉得等到自己探索完吸血獠记忆中的“瓦良格”，估计那尊在世明王早就化成了一堆尘土。 　　“倒是在这个异域之地，环境比我想象中的要艰苦的多。” 　　说这句话的时候，无启还紧了紧自己从某个异域国度买来的白色熊皮大衣。 　　饶是无启这种已经对生死没有什么概念的老怪物，此刻也被这片地区的环境给折腾的够呛。 　　“在这苦寒之地，真的有异族存在吗？” 　　抱着这样的困惑，无启的小舟继续在没有任何动力驱使的情况下，摇曳着向不远处的小岛前进。 　　只有小舟前行时泛起的那阵阵涟漪，说明这并非真的没有任何动力。 　　空中的北风、海里的洋流、甚至于那些偶尔出现在水面之下的鱼虾…… 　　它们都是这艘小舟不断前行的动力，亦是无启超能力的体现。 　　作为从山海洪荒时期便存活下来的“永生者”，无启擅长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现在表现出的这种能力仅仅只是他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而已。 　　如果不是这次“偶然”得罪了那尊未来的明王，无启甚至想在中原地区拉出一支军队，然后一点点的平推过来。 　　“好在听说这里的异族都是以海盗为职业，应该不会出现中原地区那种合力围剿我的情况吧？” 　　“不过这次我该叫什么名字呢？” 　　“必须得取一个好听一点的名字才行，而且还得的入乡随俗才行。” 第七卷 大蟒蛇神 第一章 真言 　　一个月后，同庆寺后山的瀑布之下，裴文德那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 　　只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在经历了吸血獠事件之后，裴文德终于有了一件真正可以称之为“法宝”的器物。 　　不是自己锻造的狗腿刀和复合弓，亦不是简单拥有灵性的器物，而是真正对妖魔鬼怪之流有着强大杀伤力的“法宝”。 　　嗡！ 　　只见在盘膝打坐的裴文德周身，一枚枚金色的念珠凭空旋转，在瀑布的冲击下散发着令人倍感安详的慈悲愿力。 　　那正是和尚被佛光燃尽之后的舍利子。 　　这些舍利子足足一百零八枚，正符合周天之数、恰好有大圆满之意。 　　在吸血獠事件之后，裴文德就一直该思考该怎么处理这一百零八枚枚舍利子，直到现在才有了初步的想法。 　　由于和尚修行的是言出法随的神通，因此这一百零八枚舍利子也拥有言灵之力，是所有意图修行“真言”的佛家修行者的至宝。 　　哪怕是没有任何修行基础的凡人，都能够借助其在一定程度上实现“心想事成”的能力。 　　而对于裴文德这种早已打通三大轮脉，正在突破第四轮——喉轮的佛家修行者而言，这一百零八枚舍利子的用途就更大了。 　　藏之修身、祭之降魔…… 　　这才是真正的法宝，不仅能够帮助修行者降妖伏魔，亦是修行者突破瓶颈桎梏、更上一层楼的助力。 　　就像现在的裴文德一样…… 　　“唵！” 　　伴随着一声轻盈的“唵”字吐出，环绕在裴文德周身的一百零八枚舍利子骤然震动，开始朝外辐射出佛光金焰。 　　那并非纯阳之力所化的纯阳真火，而是由愿力信仰显化出来的佛光金焰。 　　这些佛焰就和纯阳之火一样，在正常情况下是没办法破坏物质世界的，但它们却能以另一种形式干涉现实。 　　言出法随、真言之力、万能许愿机…… 　　无论裴文德如何称呼这种特殊的干涉现实方式，其本质都是不变的。 　　“嘛！” 　　“呢！” 　　“叭！” 　　“咪！” 　　“吽！” 　　在感受到舍利子的力量被激活之后，瀑布下的裴文德忽然睁开双眼，正儿八经的观世音心咒随即被他完整的诵念了出来。 　　区区六个字却充满了微言大义的感觉，同样也是裴文德用来帮助自己修行“真言”的基石。 　　汹！ 　　远远望去，那些原本盘绕在裴文德周身的舍利子竟然开始变幻位置，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卍”字符号。 　　而身处其中的裴文德就是这个“卍”字的中心，控制着那些舍利子们不停的旋转、变化，模糊和干涉着现实世界的一切。 　　恍惚间，裴文德甚至感觉自己成为了无所不能的“神”。 　　天空、大地、山川、河流…… 　　似乎只要自己随便一张口，便能够改变这些事物原本存在的属性和规律，将其变成自己想要的状态。 　　然而这种错觉仅仅只持续了不到一秒，裴文德就迅速从中回过神来。 　　因为他知道，这种错觉真的只是一种错觉，是修行者在修行神通秘法中必然会出现的“魔障”。 　　如果真的相信了这种错觉，姑且不说那“无所不能”的感觉对修行者心性的扭曲，单单自己未来的修行之道恐怕就会彻底被堵死了。 　　毕竟修炼了闭口禅一辈子的和尚都不能真正的“言出法随”，才刚刚修行六字真言的自己又如何能够做到“无所不能”呢？ 　　裴文德现在要做的，不过是借助这些舍利子的力量，辅助自己修行突破，真正打通三脉七轮中的第四轮——喉轮。 　　到那个时候，就算没有了这些舍利子的帮助，裴文德也能够自行使用真言之力。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裴文德打算修行闭口禅。 　　事实上，闭口禅本就是一种捷径。 　　像裴文德这种已经开启三轮、根基深厚的佛家弟子根本不需要走那种捷径。 　　就和前文曾经说过的一样，佛家的七轮意味着七种不同的超凡能力，喉轮开启之后能够孕育的神通便是真言之力。 　　“唵嘛呢叭咪吽！” 　　在又一次诵念出六字真言之后，逐渐熟悉了这种状态的裴文德缓缓的重新闭上双眼，很快就进入了禅定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裴文德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身体的灵性光辉。 　　远比内视更加清楚的扫过的身体各处，只见继根、脐、心三大轮脉之后，他的喉轮处的位置也开始被元气点亮了。 　　喉轮位于喉管的位置，连接着裴文德的甲状腺、颈部、肩膀、食道、嘴、下巴、牙齿、口腔、副甲状腺、气管、乃至于部分脑组织结构。 　　这事裴文德自修行以来，第一次涉及到对脑组织结构改变的轮脉。 　　可这并不影响裴文德的稳定发挥，因为在正式开启喉轮之前，他就用“梦中证道之法”重复了这个过程亿万次，早就已经驾轻就熟了。 　　轰！ 　　当连接着喉轮的那部分的脑组织结构被彻底改变之后，裴文德感觉自己与天地之间的元气共鸣更加清晰了。 　　一言一行便有着改变天地元气的力量，每说出一句话都有着实现的可能性…… 　　这是一种极其可怕的力量，因为这股力量根本就不是什么主动能力，而是一种货真价实的被动属性。 　　哪怕只是一句不经意间的低喃，天地间的元气都会主动帮助裴文德去实现他的这句话。 　　裴文德说要下雨，那么大地中的阴气会自发上升聚气，形成阴云。 　　裴文德说要天晴，那么阳光中的旭阳之气就会驱散所有水汽，令阳光普照大地。 　　如果裴文德说某人必须死，那么他就会像中了诅咒一样，被各种不经意间的“意外”给杀死。 　　【难怪和尚会修行闭口禅，根本就是逼人在谨言慎行！】 　　事到如今，裴文德终于明白为什么修行真言之力的修行者大多都会兼修闭口禅了。 　　这一方面固然是为了提升“言出法随”的效果，但另一方面也是这种“乌鸦嘴”太过夸张了。 　　随随便便的一句话都有可能造成无法想象的后果，试想还有哪位修行者敢轻易开口说话？ 　　【不过从侧面来看，这倒是能大大提升咒语、经文、乃至于心咒的效果……】 　　【换句话来说，以后我可以用‘嘴炮’了？】 第二章 万法同源、唯我独尊 　　“嘶！” 　　悄然从寂静的湖水中冒出头来，小青望向裴文德的眼中流露出了羡艳的神色。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裴文德如此迅速的提升修为，可每次看到类似的情况，小青还是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 　　尤其是在看到那一百零八枚舍利子主动收缩佛焰，将好不容易汇聚的真言与愿力融入裴文德的身体时，青蛇的这种羡慕之色显得更加的明显了。 　　“静气凝神、壮大内神。” 　　于是就在小青注视着裴文德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了瀑布的正上方，并且开口指点了裴文德接下来修行的关键。 　　“真言虽然特殊，但终究只是神通法术的一种……” 　　“不要把它看得太特殊，不要畏惧它的力量，更不要因为它而改变自己的目标！” 　　震耳欲聋的回音在整个同庆寺后山回荡，颇有一些“当头棒喝”意味的声音中蕴藏的赫然就是臻至大成的真言之力。 　　“嘶！” 　　不禁抬头仰望着瀑布之上的那道人影，映入小青眼帘的不是别人，正是已然踏破天人界限、号称“小释迦”的慧寂和尚。 　　“万法同归、万道同源……” 　　“要记住你修行的真正根基是什么，不要被区区真言误导了你未来的修行方向。” 　　说到这里的时候，慧寂的目光看似不经意间瞥了小青一眼，却并没有避讳什么的继续说道。 　　“攀登至山巅的过程中有无数绮丽的‘美景’。” 　　“可如果你为了这些‘美景’而停留止步，那你的余生就不过如此而已了。” 　　“佛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就算是我们这些修行者，一生的精力与实践也是有限的，牢牢握住自己想要的、能把握住的才是最关键的。” 　　伴随着慧寂话音的落下，裴文德原本想要兼修闭口禅、强化和控制真言的想法瞬间散去，一抹琉璃色的佛光随即自他脑后绽放开来。 　　汹！ 　　几乎同一时间，裴文德周身那一百零八枚枚舍利子亦融入了菩提佛光之中，成为了七色佛光的一部分。 　　或者更确切的说，不单单只有那一百零八颗舍利子蕴含的愿力，连同裴文德自身初具萌芽的“真言”也成为了佛光的一部分。 　　汹！ 　　宛如一轮七彩的“太阳”从瀑布的水流中照射而出。 　　那种本就万法不侵的菩提佛光，在这一刻又多出了几分“唯我独尊”的霸道之意。 　　“嘶……” 　　游淌在瀑布小溪之中的青蛇看的分明，那琉璃色的佛光哪还是什么苦修者一脉的秘法？ 　　那分明就是融合了修行者本身性格、气运、功德的唯一神通。 　　要知道，所谓的“神通”本就是修行者修行到一定程度的道果证明。 　　而根据所属派系的不同，不同修行者最后能成就的神通也各不一样——菩提佛光毫无疑问就是灵祐禅师一脉独有的神通。 　　最初阶段的菩提佛光是以“破心中之神”为理念，融合了自身觉悟、灵性、智慧、乃至于功德的神通，天然契合修行三脉七轮之法的苦修者们。 　　而根据修行者的悟性、智慧、功德的不同，菩提佛光在成形之初就有了各种截然不同的属性。 　　比如灵祐禅师那种悲天悯人、度化一切的梵音…… 　　又比如慧寂和尚那种诸佛显化、万法不侵的净土…… 　　同出一源，却又迥然不同，这就是菩提佛光的奇妙之处。 　　在此之前，裴文德的菩提佛光拥有着所有菩提佛光的共性，但唯独没有那股只属于自己的属性与气场。 　　可现在不同了，裴文德如今不止实现了万法不侵，更是有了万法同源的迹象。 　　法术、神通、武道、愿力、信念、思想…… 　　既然决定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那么裴文德、或者说苦修者一脉的做法自然是取那最大的一瓢。 　　将自己佛光中最独特的特性无限放大，甚至提前具备法相特征。 　　这就是慧寂正在帮裴文德做的事情。 　　反正苦修者一脉都属于那种天赋异禀的选手，越级什么的都只是一些常规操作。 　　说实话，要不是裴文德提前觉醒了莫呼洛迦的力量，之后又在机缘巧合下获得了丹辰子的九转金丹。 　　慧寂和尚还真不敢这么拔苗助长，助其提前修成第二阶段的菩提佛光。 　　用灵祐禅师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没有什么本事的都是都能闯出这么大的麻烦来，等修行有成了那还不反了天了？ 　　“所以，这就是因缘际会呀！” 　　默默的站在瀑布之上，慧寂看着下方进入顿悟状态的裴文德，不由得笑了起来。 　　“不过这小子的佛光居然是以‘破心中神’为主导，还真是有些意想不到！” 　　双目微闭，只见慧寂和尚以自身的佛光为引，引导着裴文德从那些纷繁复杂的灵性中提取出自己最强大的一面。 　　那并不是灵祐禅师那悲天悯人的善心、也不是慧寂和尚那一往无前的决心，而是一种无数诸天神佛、唯我独尊的桀骜！ 　　尽管每一位苦修者一脉的修行者都知道，只有破除了心中之神、树立“天上地下、已神独尊”的意志之后，才能真正发挥出菩提佛光的潜力。 　　但实际上，自从苦修者一脉开辟以来，真正藐视诸天神佛、不把一切魑魅魍魉放在心上的，也就只有这一脉的开辟者了。 　　在这种情况下，之后的继承者们大多都是另辟蹊径，或以善心、或以决心、或以宏愿进阶第二阶段的菩提佛光。 　　古往今来，敢以“如来法相”喝令十万诸佛的慧寂和尚，算是其中比较接近“唯我独尊”之意的修行者了。 　　饶是如此，他也是在经历了法难之后，决意效仿儒学大家、重释佛典经意的前提下，才有了这种近圣近佛的决心。 　　以圣心近佛心、以圣道代佛道…… 　　这才是慧寂和尚觉得自己不弱于任何诸天神佛，有资格与他们相提并论的本钱所在。 　　然而他根本无法想象，年纪轻轻的裴文德是如何做到“有我无神”的，甚至做得比自己还要完美。 　　就像他无法想象，灵魂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裴文德，究竟是在三观受到了何等冲击的情况下，才勉强接受了修行者、妖怪、神魔是真实存在的这一事实一样。 　　“还真是期待师弟成就金身法相的那一刻……” 　　内心不禁开始期待起了裴文德就成金身的场面，慧寂和尚很想知道，以自己这位师弟的个性，究竟会凝聚出什么样的法相？ 　　“真的会是传说中的‘不动尊者’吗？” 　　“还有，这小子最近一段时间似乎有些反常？” 　　“以他的心态，居然会需要我提醒才不至于误入歧途？” 第三章 蛟龙入海、大鹏升天 　　沩山同庆寺，巍峨的大殿之内。 　　“你们已经下定决心了？” 　　端坐在三世佛前的灵祐禅师罕见的没有接待香客，而是与一名看似端庄的大家闺秀交谈着什么。 　　“大师，您问错问题了！” 　　“您应该问的是，您徒弟他已经下定决心了没有？” 　　明明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可同样端坐在灵祐禅师对面的女子却显得有些妖媚。 　　因为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又一次完成了“换装PY”的赤狐。 　　“唉！” 　　轻轻的叹了口气，灵祐禅师在听到赤狐这么反问的时候，就知道慧寂肯定是已经下定了决心的。 　　“看来这小小的沩山终究是容不下那尊大佛。” 　　嘴上虽然如此说着，可灵祐禅师在惆怅之余，却又不免流露出些许欣慰的神色。 　　“不过想想也是，慧寂转眼间在山上呆了也有三年有余了，也的确是时候该出山了。” 　　这次轮到赤狐面露惊诧之色了，她本以为灵祐禅师会阻止汇慧寂下山的。 　　毕竟慧寂这次下山可不像裴文德那样，只是在沩山附近小打小闹。 　　慧寂一旦下山那就是蛟龙入海、大鹏升天，注定会在这个大争之世中搅起一番腥风血雨。 　　“大师，您就不阻止一下他吗？” 　　尽管和慧寂站在同一立场，但赤狐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心中的这个疑惑。 　　“如果是您的话，那个榆木脑袋或多或少会听一些的吧？” 　　闻言，灵祐禅师嘴角顿时微微扬起抹笑容，眼神中也透露出了淡淡的怀念之色。 　　“浅水困不住蛟龙，我又何必强留他呢？” 　　“更何况，我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安分的家伙，为什么到年老了反而要阻止这些年轻人呢？” 　　“四十年前，在我刚刚出师之时，我便知道我师父的志愿是树立百丈清规、整顿佛门秩序，令这世间重归太平。” 　　“只可惜，我终究不是我师父。” 　　“他将重担交于我手，我却志不在此。” 　　“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我最终成就了‘乱法狂僧’之名，却与他寄希的‘百丈禅师’相去甚远。” 　　“现如今，既然慧寂愿意继承我师父未完成之遗志，我高兴还来不及，为什么要阻止他呢？” 　　听着灵祐禅师的缓缓讲述，赤狐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注定了解不了这些“大人物”的心思了。 　　“所以，哪怕他此去九死一生？” 　　………………………………………………………………………………………………………… 　　与此同时，后山的瀑布附近。 　　“小青？” 　　在帮助裴文德成功入定顿悟之后，瀑布上的慧寂忽然低头，看向了那条仍旧盘踞在水中的小青蛇。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师弟是这么称呼你的吧！” 　　下一秒钟，慧寂轻描淡写的向前踏出一步，瞬间便出现在了小青的面前。 　　或者更确切的说，慧寂是如履平地般的站在了小青身前的水面之上，在平静的溪水中激起了一圈圈淡淡的涟漪。 　　“嘶！” 　　即没有警惕、也没有害怕。 　　小青只是一脸疑惑的盯着水面上的慧寂，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困惑。 　　小青的存在在同庆寺并不算什么秘密，裴文德也从没向慧寂、灵祐隐瞒过这条青蛇的存在。 　　只是由于小青天生喜欢清静，加之又常年待在后山的缘故，所以三者之间从没有正儿八经的交流过。 　　“我不是师弟，听不懂你的蛇语。” 　　眼看小青就只是这么平静的盯着自己，原以为对方会被吓一跳的慧寂最终只得无奈笑了笑。 　　“我知道你能说话，所以咱们俩之间就不装了吧！” 　　听到慧寂这么说，小青不由得一愣，连那条一直在轻轻摇摆的尾巴也停止了摇摆，充分表现出了她内心此刻的震惊。 　　“用得着这么惊讶吗？” 　　“老头子在传法的时候又没避开过你。” 　　“三轮七脉之法就算没听全，也肯定听了这个大半吧？” 　　“还是说，你觉得我和老头子都是傻瓜，一直发现不了潜在水底‘偷听’的你吗？” 　　三轮七脉之法是最具备普世性质的修行法门之一，几乎适合所有身体对称的“生灵”进行修行。 　　尤其是像小青这样本身就有着百年道行的大妖。 　　一旦点破其中窍门、引其入道，构成起三脉七轮、化作先天人形，简直就是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嘶！” 　　被慧寂一语点破“真相”的小青顿时眯起双眼，目光却不经意间撇向了瀑布之下的裴文德。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小青并不想裴文德知道这些事情。 　　无论是自己能够化作人形、却依旧保持蛇身…… 　　亦或是自己偷道窃法、从一开始就藏在对方身边的事情…… 　　“啧，看来我这师弟未来的日子不好过呀！” 　　一眼就看穿了小青的小心思，慧寂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忽然一挥手就带着小青消失在了后山的瀑布。 　　——神足通·须弥芥子！ 　　………………………………………………………………………………………………………… 　　当小青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它和慧寂已然出现在了同庆寺的后院之中。 　　说实话，这还是小青第一次正式踏入同庆寺，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个裴文德常年生活的地方。 　　如果仅从布局和外观来看，这间院子就和小青之前见到的大多数院子没什么区别，看上去都是那么的普通和平凡。 　　但是知晓内情、修习了奇门遁甲之术的小青却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猫腻。 　　无论是院子的风水格局，亦或是门口附近摆放的那两尊石像，都给人一种十分祥和的感觉。 　　常年生活在这里也许不会升官发财，却能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居住在这里的人的心性。 　　“很惊讶吧？” 　　“说实话，一开始我也很惊讶。” 　　“我知道老头子重视裴文德，却没想到他会重视到这种程度。” 　　“裴文德体内有地龙之力，加之又是宿世灵慧转生，天生就脾气暴躁、桀骜不驯。” 　　“如果不是老头子一直在压制其性格中乖戾的一面，一点点的将其引入正途，恐怕他如今不是已经横尸荒野，就是在为祸世间。” 第四章 发下宏愿、践行真经 　　“嘶！” 　　小青知道慧寂的说法并不夸张，因为裴文德就是这样的人。 　　性格刚正、脾气火爆、眼里揉不得一丁点沙子…… 　　这样的人如果没有灵祐禅师的常年引导，他早就在成年之前就被人乱棍打死了。 　　更不用说，裴文德那时不时语出惊人的行为和想法，根本就是不容于这个世间的大逆不道之举。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裴文德的表现简直比小青这个真正的妖怪更像“妖孽”。 　　最起码，正常的妖怪可没有那些能够扰乱社会秩序、动摇王朝根基的“疯狂”想法。 　　“所以，我想在离开之前好好的跟你交流一下。” 　　此言一出，小青不由的再次瞪大了双眼，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讶之色。 　　“离开？为什么？” 　　依旧是那中性的冷然腔调，终于开口说话的小青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扭曲着自己的身躯。 　　在这个过程中，原本的不足三尺的小青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膨胀，很快化作了四、五米长的巨蟒。 　　紧接着，小青的上半身骤然昂起，迅速化作一位青鳞遍体的冷艳少女形象。 　　但她下半身却仍旧保持着那长达三米的粗壮蛇尾形态，与上半身的“柔弱”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显得妖艳而又诡异。 　　“为什么？因为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平静的等待着小青变化完毕，像是早已洞悉对方真身的慧寂微笑着说道。 　　“自从丹辰子出现在沩山之后，师父他老人家的位置就已经暴露了。” 　　“那些曾经与他结怨的修行者，肯定会一一找上门来，并且彻底扰乱沩山的平静。” 　　“在这种情况下，必须有人出面震慑那些不怀好意的修行者才行。” 　　就如同慧寂此前对丹辰子说的那样，灵祐禅师年轻时招惹的因果，他这个当弟子的一并承担了。 　　终南山的道家修行者也好、改名为钦天监的司天台也罢、甚至于那些觊觎灵祐禅师一身神通法术的邪魔外道…… 　　无论是什么人找上山来，慧寂都会让他们明白一点，那就是曾经的狂僧灵祐哪怕老了，也不是什么都能上门欺负一下的。 　　“你打算入世？” 　　略一思索，小青便明白了慧寂的想法。 　　以灵祐禅师这一脉表现出的“习惯性”狂傲，总是待在沩山等别人找上门来可不是他们的作风。 　　与其千日防贼、倒不如主动出击。 　　在灵祐禅师的隐居之地还没有彻底泄露之前，慧寂先一步入世扬威大唐、震慑天下，的确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办法。 　　“阿弥陀佛，小僧的确有此打算。” 　　似乎是由于下定决心的缘故，慧寂的言行都不再像之前那般随心所欲，反而充满了一种不言而明的庄重。 　　“正好钦天监有邀我出山的意图，九尾天狐亦想借小僧之势逆天改命……” 　　“这于小僧而言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是小僧实现自身大愿的一条捷径。” 　　闻言，小青顿时不自觉的收缩了一下瞳孔。 　　钦天监是什么，小青在祸斗事件之后就已经很清楚他们的身份和地位了。 　　至于慧寂口中的“九尾天狐”，小青第一时间联想到的便是当初在卢府驱鬼时，那位最后借助棺材子的身体昙花一现的阳神大能。 　　尽管还不是很清楚这两者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可小青却隐约察觉到了慧寂此番下山的危机。 　　“你……究竟想干什么？” 　　目光迥然的看着慧寂，小青知道对方刻意要求自己现身商谈，肯定还有别的什么事情要交代。 　　“小僧想践行前人未曾设想过的道路，想要永久的平息这天下的纷争。” 　　明明只是轻描淡写的语气，可慧寂话里话外透露出的狂妄，却让小青这个妖怪都感觉到震惊和匪夷所思。 　　“就和生灵有寿命的限制一样，一个王朝的兴衰也是有迹可循的。” 　　“用裴文德的话来说，这叫历史周期率，是任何一个国家的政权都会经历的兴衰治乱、往复循环的周期性现象。” 　　“如今的大唐正是到了历史周期率的末期时代，所以才会出现这种种乱象。” 　　说到这里的时候，慧寂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一下，神色也变得亢奋了些许。 　　“我本来都已经准备放弃，毕竟改变一个王朝的历史周期可比普通的‘逆天改命’要难的多。” 　　“但是自从来到沩山、见过裴文德的之后，我突然发现我放弃的实在是太早了，有些事你不去做永远都不会知道它会不会成功。” 　　“就像世间一直流传着这么一种说法，小乘佛法度已、大乘佛法度人……” 　　“曾经的我虽然并不相信这种事情，却也从没有怀疑过前人的说法。” 　　“直到裴文德点醒了我，如果大乘佛法真的能够度人的话，当今的天下又为何会如此混乱呢？” 　　“甚至于大乘佛法的发源地，三藏法师求取真经的地方，是否真的如传说中那般是‘极乐世界’呢？” 　　平静的言语中透露着勃勃的野心，慧寂正是在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才重新突破天人极限、成为真佛在人间的化身的。 　　“我需要去慈安寺亲自去看一看，我要亲眼见证三藏法师流传下来的‘三藏真经’。” 　　“如果他的‘三藏真经’中也没有记载真正的救世之法，那我就帮他补上，令其成为真正的‘三藏真经’，不负‘大乘’之名！” 　　此时此刻，任何用于形容“狂妄”的词汇用在慧寂身上都不显过分。 　　因为慧寂的说辞无疑是在向小青宣布，他要借助三藏法师的名义，以“三藏真经”为托词，践行自己的主张。 　　——佛经我注、我注佛经！ 　　既然从前人的思想中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智慧，那么就让自己的智慧照亮无数的后来者吧！ 　　就算自己耗尽一生也无法寻求真正的“大乘真经”，但后来者却能够在自己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而不再是局限在前人的思想中寸步难行。 　　“千百年后，我就是后人眼中的前辈……” 　　“我将替他们踏遍一种错误的‘可能’，直到他们找到真正的‘大乘真经’！” 第五章 一花五叶、沩仰佛宗 　　“……” 　　沉默的凝视着慷慨激昂的慧寂，小青现在的脑海里只有一个词在回荡——疯子！ 　　借前人之口表达自己的观点，这种事情在中华几千年的文明中并不少见。 　　前有孔子周游列国、留下论语二十篇，后有董仲舒罢黜百家、重释儒学观点。 　　这期间复杂的学术演变和思想升华，在历经千年之后究竟还有多少思想还是他们本人的，恐怕就只有天知道了。 　　但是像慧寂这样明目张胆的表现出来，甚至还有强行继承慈安寺道统之嫌的做派，却唯独只有他一人。 　　“你打算去慈安寺强夺‘三藏真经’？” 　　这是小青在听完慧寂的一番讲述之后，唯一能够得出的结论。 　　“‘强夺’这个词用的太夸张了……” 　　轻轻的摇了摇头，脸上重新恢复些许平静的慧寂如此低声的说道。 　　“自六祖慧能与禅师神秀决裂之后，佛门禅宗的派系分支早已混乱不堪……” 　　“各大宗庙互有借鉴、互有同属，大乘与小成、禅宗与密宗，早就不分彼此了。” 　　“而小僧的做法，不过是想‘禅宗’这朵早已破败的莲花开出新的枝叶。” 　　“大乘也好、小乘也罢，通通不过是培育枝叶的泥土、养料罢了。” 　　………………………………………………………………………………………………………… 　　另一边，裴文德并不知道小青已经被慧寂单独拉出去谈心了。 　　此时此刻，仍旧沉浸在六字真言奥妙中的裴文德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是有修行“真言之力”的基础的。 　　那是来自于丹辰子的记忆，亦来自于令裴文德印象深刻的“无蓝条法师”。 　　想当初在丹辰子上沩山寻仇之际，裴文德就曾配合小青一年击杀过对方的两名化身。 　　这其中一名是修行了“金乌神煞”，化身移动的辐射源头的“苍老版”丹辰子，拥有强悍的近战能力。 　　而另一位就是修行了“九字真言”，达到了言出法随境界的“仙风道骨版”丹辰子，几乎能够驱使天地间所有的元素之力。 　　在获得了丹辰子的记忆之后，裴文德其实也变相获得“九字真言”的相关修行经验和修行之法。 　　奈何丹辰子留下的记忆实在太过庞杂，除了有关于九转金丹的那一部分之外，其它部分裴文德都还没来得及细看和了解。 　　直到这次修行六字真言、打通喉窍后，裴文德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可以走“捷径”的。 　　道家的不传之秘——九字真言又名六甲秘祝。 　　是通过手印、咒语来稳定和改变的状态，从而能够呼唤天地间的元素之力为己所用。 　　而佛家的观世音心咒——六字真言又被称为大明陀罗尼、六字大明咒。 　　同样是通过固定的手印和咒语来改变自身的状态，进而能够以自身的状态影响外界，达到内外调协的作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者根本就是同一条路线上的两种不同分支。 　　在明白了这一点之后，裴文德当即开始深挖丹辰子遗留下来的那些庞大记忆，尤其是其中有关于九字真言的部分。 　　然后果然不出裴文德所料，九字真言与六字真言其实就是两种殊途同归的法门。 　　区别一个是以道教理念为基础衍生的，另一个则是以佛教理念为基础衍生。 　　【佛道同修，或许可以从这里开始。】 　　脑海中这个样的念头一闪而过，裴文德便全身心的沉浸在了对“真言之力”解与修行上了。 　　在丹辰子的记忆中，九字真言虽然只有九个字，但其精妙与复杂程度，哪怕在道家诸多密法也是数一数二的。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这区区九个字，却几乎涵盖了裴文德认知范围内的所有能力。 　　从战士到奶妈、从法术神通到长生不死，从召唤鬼神到主角光环…… 　　九字真言宛若道家修行之法的集大成者，一旦修行到一定境界，堪称阳神之下最全能的修行者。 　　“临”对应的咒语是上善若水心咒，法印是独钻印。 　　长时间修行“临”字咒可以强化体魄、纯洁心灵，结合天地灵力，有降魔除妖的大威力。 　　“兵”对应的是文始真人无心咒，法印是大冲虚宝印。 　　长时间修行“兵”字咒可以炼精化气、沟通周天，拥有延年益寿和返老还童的能力，必要的时候甚至能够观天道、行天意。 　　“斗”对应的是通玄微妙化身咒，法印是外圆玄印。 　　长时间修行“斗”字咒可以激发自身潜力，在危机关头爆发出超越常人的力量，是道家“人定胜天”观念的一种体现。 　　“者”对应的是威武灵官降魔咒，法印是内八字印。 　　长时间修行“者”字咒可以支配自己、乃至于他人的身体，强化生灵的自我愈合能力，真正实现万物之灵力，任我接洽，圆融无涯的境界。 　　“皆”对应的是清静无为无染无无咒，法印是无束缚印。 　　长时间修行“皆”字咒可以洞悉人心、沟通鬼神，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能够完美的发挥出自己的实力。 　　“阵”对应的是黄元吉真人十八道开关咒，法印是万神印。 　　长时间修行“阵”字咒可以驱鬼魅、藏己身，寻常的障眼法可以说是信手拈来，隐身、穿墙、透视、点石成金几乎没有任何限制，是最适合保命的不二法门。 　　“列”对应的是先天祖炁降心咒，法印是八卦印。 　　长时间修行“列”字咒可以分裂一切阻碍自己的障碍、微妙圆通，实现一种近似于“时来天地皆同力”的好运。 　　“前”对应的是陈抟老祖心咒，法印是日月印。 　　长时间修行“列”字咒可以控制天地五行、日月精气，使万物均为平齐，天地与我为一。 　　“行”对应的是吕纯阳天心咒，法印是宝葫芦印。 　　长时间修行“列”字咒可以达到我心即丹，万化冥合的终极境界，最终实现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长生目的。 　　【这么看来，我当初能够击败丹辰子的这具化身，还真是走了天大的狗屎。】 第六章 巴嘛哄！ 　　与道家的九字真言相似，佛家的六字真言同样象征着六种不同的能力。 　　但与道家践行天道、跳出三界的理论和目的不同。 　　佛家的六字真言是以佛家的六道轮回为理论，最终目的是断绝自己的七情六欲、凄清悲苦，从而往生极乐。 　　“唵”字咒以天道为根基，通过不断的修行根除人性中的我执，断除堕落之苦。 　　“嘛”字咒以阿修罗道为根基，通过不断的修行根除人性中的忌妒，断除斗争之苦。 　　“呢”字咒以人道为根基，通过不断的修行根除人性中的贪欲，断除生老病死之苦。 　　“叭”字咒以畜生道为根基，通过不断的修行根除人性中的愚痴，断除暗哑之苦。 　　“咪”字咒以恶鬼道为根基，通过不断的修行根除人性中的悭吝，断除饥渴之苦。 　　“吽”字咒以地狱道为根基，通过不断的修行根除人性中的瞋恨，断除热寒之苦。 　　当这六苦尽断、尘缘尽了，修行之人自然再无因果缠身，最终实现不生不灭、往生极乐的目的。 　　【单从修行难度来看，六字真言可比九字真言简单多了……】 　　【难怪六字真言会成为佛家流传最广的咒法之一。】 　　一个是涉猎甚广、博大精深的九字真言，一个是专注己身、精而不晦的六字真言…… 　　只要不是那种嫌自己命长、时间多的没地方用的人，肯定是选择修行六字真言的人比较多。 　　反正两者最终都是冲着言出法随、超脱生死去的，对绝大部分人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只可惜，裴文德从来都不是“绝大部分人”。 　　他的修行之路从灵祐禅师不惜以“当头棒喝”之法助其开慧顿悟的时候开始，就与一般的修行者不在同一水平线上。 　　因此，裴文德在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果断决定同时修行九字真言和六字真言，以此来作为自己佛道同修的开端。 　　毕竟自己体内有一枚九转金丹，记忆中又有如此多的道家修行法门，不尝试一下佛道双修未免有些太多浪费了。 　　入宝山而空手回可不是裴文德的做派，而且他也有信心在前人的基础上，走出一条只属于自己的修行之道。 　　不过在此之前，裴文德得先花上一段时间找到佛道两家真言的共通之处，才能真正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另辟蹊径。 　　【那么，就先从舍利子入手吧！】 　　心中定下决意之后，裴文德周身的那些舍利子们再次绽放出了愿力的光辉。 　　纯粹的愿力与菩提佛光水乳交融，而一枚枚仿若天书般的文字则在佛光中时隐时现，引动着周遭的天地元气与自身共鸣。 　　这些文字一开始只是佛道两家的真言，但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它们的形态、作用亦开始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昂！ 　　沉寂已久的莫呼洛迦适时的出现在了裴文德的身后，并且仰天长啸，搅动着周遭元气发生更加剧烈的变化。 　　“巴……嘛……哄……” 　　本体仍旧保持着盘坐之态的裴文德没有开口，可一声声充满了空明、威严之意的音节却从他的身体各处传出。 　　那是裴文德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在回应佛光中那些新生的真言。 　　换而言之，此刻发出这些音节的是裴文德的无意识和肉身，是他体内的生命真元与天地元气的共振。 　　——无心定·梦中证道！ 　　………………………………………………………………………………………………………… 　　沩山的山腰处，在通往同庆寺的小道上。 　　“到了，马上就要到了，你一定要坚持住……” 　　好久没有露面的张屠户正背着自己的儿子，气喘吁吁的往山顶上爬。 　　只是从张屠户脸上焦急的表情来看，他这次上山肯定不是烧香拜佛的。 　　“爹？” 　　似乎是听到了张屠户的声音，脸色异样红润、时刻发着高烧的张楚生轻声的咛喃了一句。 　　“儿子，爹在这！” 　　“你一定要再坚持一会儿，咱们马上就要见到你裴大哥了，他一定会有办法救你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张屠户的安慰起了作用，高烧到近乎昏迷的张楚生顿时流露出了安详的表情，然后再次沉沉的睡去。 　　“三清昊天在上、佛祖菩萨在上、城隍土地在上、灶王爷在上……” 　　“只要楚生这次能够脱离危险，我以后每年一定都给你们烧高香。” 　　明显察觉到了张楚生的昏睡，饶是张屠户这样敢于直面山魈而不露怯色的壮汉，这一刻也开始手足无措的低声祷告了起来。 　　“孩子他娘、孩子他妹都还等着他回家，求求你们千万不要带他走……” 　　“像楚生这么聪明的孩子，以后肯定会大的出息的。” 　　“等他以后有出息了，我一定让他在家里供上你们的牌位，常年纸钱不断、日日得享香火。” 　　张屠户就这么一边祈祷着，一边不断加快步伐朝着山顶的同庆寺走去。 　　此时此刻，张屠户只恨自己过惯了安逸的生活，无论体力还是耐力都无法与巅峰时期的自己相比。 　　要不然的话，换做十年前的自己，现在肯定早就健步如飞的赶到了同庆寺，指不定自家儿子的病现在都已经好了。 　　然而一心急着上山的张屠户却没注意到，在他身后还跟着三只脸上布满了不同花色的狸猫，并且同样面露焦急之色。 　　“怎么办？” 　　“我们还要继续上山吗？” 　　“不管怎么说，咱们这次上山都是为了救人，那条蛇妖应该不会吓唬我们吧？” 　　…… 　　三只精通人性的狸猫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决定一起上山。 　　不管那只蛇妖如何的恐怖，张楚生都是自己三兄弟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着也不能让他就这么夭折在了邪术之下。 　　因为张屠户只知道自家儿子可能是中了邪术，所以才会连续几天的高烧不退。 　　但狸猫三兄弟却是亲眼看到了张楚生中术的全过程，对于其中的猫腻知之甚详。 　　如果没有它们跟着上山讲述具体情况的话，就算张屠户把张楚生送到裴文德的面前，完全治愈的可能性也不大。 第七章 楞严咒驱邪 　　片刻过后，同庆寺的后山丛林之中。 　　在定下了目标和任务之后，狸猫三兄弟果断化作山猫在林间穿梭，并且赶在张屠户之前就抵达了同庆寺。 　　只不过出于精怪的本能，它们三兄弟并没有进入寺庙，而是在小心翼翼的试探一番过后，来到了裴文德修行的瀑布旁。 　　自从上次差点被钦天监的人斩妖除魔之后，狸猫三兄弟就知道这个世界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复杂太多了。 　　所以就算没有张老头的叮嘱，它们现在也十分拒绝与人类接触。 　　尤其是碰上和尚、僧侣这类能够斩妖除魔的存在，狸猫三兄弟完全是能避则避，实在避不过就撒腿跑路。 　　至于上次那样三更半夜偷偷溜进同庆寺，然后偷走慧寂半罐茶叶的举动？ 　　打死它们三个都不敢再做了。 　　甚至如果不是这次张楚生中邪不轻，这胆小怕事的三兄弟恐怕这辈子都会绕着同庆寺走的。 　　“那只蛇妖不在？” 　　“还有那个笑面虎和尚也不在？” 　　“那太好了，这里现在只有小师傅在！” 　　…… 　　三兄弟在确定瀑布后山附近只有裴文德一人之后，顿时欢呼雀跃了起来。 　　只是短暂的欢呼过后，三兄弟突然又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自己根本没办法接近现在的裴文德。 　　因为现在的裴文德还在入定状态，琉璃色的佛光不断向外辐射而出。 　　特别是那一百零八枚与佛光融为一体的舍利子，狸猫三兄弟只是远远的望上一眼，就有一种浑身刺痛、宛如遇上了天敌般的危机感。 　　狸猫三兄弟虽然心智尚不成熟、又生性胆小怕事，可对危机的洞察力却超过寻常精怪不知多少倍。 　　“那我们该怎么办？” 　　“待在这里等下去吗？” 　　“那就待在这里等下去吧！” 　　…… 　　在经过一阵淅淅索索的商讨之后，觉得张楚生应该还能再坚持两天的三兄弟一致决定，就在瀑布旁等着裴文德从入定中出现过来。 　　当然了，为了防止那条恐怖的蛇妖突然现身，亦或是那位“笑面虎”和尚找自己翻旧账。 　　三兄弟并没有就这么老老实实的待在溪水旁边带着，而是纷纷变成石块、草木、乃至于水中的游曳的鱼儿。 　　所以远远望去，时不时的还能够看出这三兄弟不安分的跳动一下，形成了石块翻身、草木舞动、以及鱼儿跃出水面吐泡泡的奇观。 　　………………………………………………………………………………………………………… 　　“大师！救命啊！” 　　那边顽劣的狸猫三兄弟暂且不说，张屠户在经过一阵艰难的跋涉之后，终于是如愿的来到了同庆寺的山门前。 　　由于前段时间丹辰子上山的缘故，同庆寺宣布暂时关闭山门、不便迎接香客，因此张屠户只能冲着紧闭的山门大声呼喊。 　　“求求大师开门，大发慈悲救救我儿子！” 　　在连续的几声呼喊之后，寺庙的大门终于缓缓的推开了。 　　“楚帆？” 　　伴随着同庆寺院门的大开，出现在张屠户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灵祐禅师。 　　“大师！救命！救救楚生！” 　　在看清来人的样貌，张屠户立马精神一振，连忙将自己背上的张楚生抱到灵祐禅师的面前，并且还简略的说明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大师，楚生从三天前就开始不断发烧，就连县城的大夫也拿他没办法。” 　　“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这才带着楚生他上山求大师救命……” 　　“还望大师看在孩子每年都上山祈愿的份上，救他一命吧！” 　　明明是一个五大三粗的魁梧壮汉，但张屠户现在却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着灵祐禅师，脸上写满了哀求的表情。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像张屠户这样铁骨铮铮的硬汉，又怎么可能流露出如此软弱的表情呢？ 　　“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楚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怎么可能见死不救呢！” 　　一眼就看出了张楚生情况的严重性，灵祐禅师倒也没有太过计较张屠户的言辞，当即示意对方带着孩子跟自己进门。 　　因为灵祐禅师深知张屠户这个大老粗的性格，要是没有他妻子在旁边劝着，这莽夫什么混账话都说得出来。 　　所以比起纠正张屠户的用词，灵祐禅师现在更关心张楚生的情况。 　　………………………………………………………………………………………………………… 　　“大师，能看出孩子现在是个什么问题吗？” 　　片刻过后，当张屠户把张楚生抱进灵祐禅师专属的禅房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向身边一脸严肃的灵祐禅师开口问道。 　　“楚生不是简单的发烧，他这是中邪了。” 　　微微眯起双眼，灵祐禅师尽管没能从张楚生的身上感知到任何的邪气，但多年的经验还是让他下达了这个结论。 　　“中邪？” 　　虽然心里早就有这样的猜测，但真的听到灵祐禅师这么说的时候，张屠户还是表现的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会是中邪呢？” 　　“我们家楚生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孩子，会是什么人要用邪术害他？！” 　　就如张屠户所言，“邪术”是害人之术，是必须有施术者才能够发动的一种法术。 　　然而张屠户想破头都想不出来，自家孩子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谁，居然会中这种要人性命的邪术？ 　　“这个暂时还不得而知。” 　　同样略显愠怒的灵祐禅师如此沉声说道。 　　无论是否是张楚生做了些什么，对方动用这种害人性命的邪术都已然触及到了灵祐禅师的底线。 　　“阿弥陀佛！” 　　思及至此，灵祐禅师忽然向前迈出一步，然后伸手按住了昏睡中的张楚生的额头。 　　“南无萨怛他……” 　　“苏伽多耶、阿啰诃帝……” 　　在灵祐禅师轻声的吟唱声中，淡淡的佛光自他掌中绽放，并且迅速将张楚生整个人都覆盖在了佛光的笼罩之下。 　　顷刻间，张楚生那张紧皱的小脸放松了下来，连带着呼吸也变得顺畅了许多。 　　——楞严咒！ 第八章 巫蛊邪术——借命 　　“大师？这就好了？” 　　眼看着张楚生的脸色逐渐恢复正常，一直紧张的不知所措的张屠户终于松了口气，浓浓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只是令张屠户没想到的是，灵祐禅师在停下经文之后，表情却愈发的严肃了起来。 　　“大师？” 　　及时注意到灵祐禅师的脸色不对，张屠户刚刚才放下的心立马又提心吊胆了起来，声音也不由的颤抖了起来。 　　“楚生的确是中了邪术，但他中的不是一般的邪术。” 　　说到这里的时候，灵祐禅师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用一种张屠户能听懂的话语解释道。 　　“这世间邪术有万千种，可是不管什么邪术都有媒介。” 　　“或是生辰八字、或是生魂厉鬼、厉害一点的甚至能够驱使阴差鬼神为自己所用……” 　　“但楚生所中的邪术却并非这其中的任何一种，而是一种更加罕见、更加邪门的巫术——借命。”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灵祐禅师以“楞严咒”稳住张楚生的情况的时候，瀑布下的裴文德也从“梦中证道”的状态清醒了过来。 　　轰！ 　　伴随着一声只有裴文德能够听见的轰鸣，他潜意识海中那些浩瀚、纷繁的气泡瞬间消弭。 　　而其中象征着“裴文德”的小人儿，亦在这一瞬间将自己修行的经验与成果，尽数反馈到了裴文德现实中的身体上。 　　呼！ 　　下一刻，只见环绕在裴文德周身的一百零八枚舍利子向中间一聚，居然直接变成了一串无绳的念珠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同一时间，漫天的佛光以及其中的真言不再显现。 　　连带着搅动天地元气的莫呼洛迦亦在一声畅快的长啸过后，再次回到了裴文德的体内。 　　至此，由裴文德修行所带来的异象尽数消弭。 　　“呼！” 　　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睁开双眼的裴文德简单活络一下自己的筋骨，便打算和往常一样进入自己的第二个早课——动功。 　　两世为人的裴文德一直深信一个道理，那就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因此在每日参禅打坐之后，他都会进行适当的运动。 　　一般来说，除了自己前世的各种训练方式之外，裴文德其余时间练习的都是慧寂传授的武功桩架。 　　“说起来，我明明不打算出家的，结果现在却变得越来越像和尚。” 　　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脖颈上的无绳念珠，只见裴文德一边缓缓在瀑布水流的冲击下站起身来，一边苦笑的自嘲了一句。 　　念珠这种东西通常都是正式出家的僧侣才会佩戴的，结果自己却在机缘巧合之下提前拥有了一串念珠。 　　这不禁让裴文德莫名的产生了一种宿命感，似乎自己这辈子注定是和佛门有着解不开的缘分了。 　　“咦？” 　　然而就在裴文德打算和以前一样舒展四肢的时候，他却忽然愣住了。 　　因为就在裴文德从瀑布下站起来的那一瞬间，一股莫名的窥视感突然从不远处的溪水中、河岸边传来。 　　这绝对不是日常隐藏在溪水之中的小青，不然自己绝对不可能察觉到这种窥探。 　　毕竟小青的隐藏能力可不是盖的，只要对方有心，妖气、目光、乃至于自身的存在感都能够完美的隐藏起来，根本不可能被自己看出丝毫的端倪。 　　“谁在那？” 　　自根轮开启之后，裴文德就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五感共通。 　　所以他现在一点都不怀疑自己的判断，而是牢牢把目光锁定在了他觉得最违和的三处地方。 　　在水里吐泡泡的鱼、随着微风摇曳的草、以及那纹丝不动的石块…… 　　“鱼？草？石头？” 　　如果以正常的视角看去，被裴文德目光锁定的那三处“异常”根本就看不出任何的异常。 　　奈何裴文德除了正常的视角之外，还有观测天地律动的灵性视角，和洞悉真假幻术的天眼…… 　　“是你们三个？” 　　伴随着一阵金光在裴文德的眼眸中一闪而过，他很快就看到了那三处“异常”的真实模样。 　　那贼头贼脑以及那一副好奇却又胆小的模样，不是裴文德好久不见的狸猫三兄弟，又会是谁呢？ 　　“你们三个不是一直想方设法的躲着我吗？怎么这次又上山来了？” 　　于是裴文德随手结出一个智吉祥印，一缕淡淡的佛光便化作了“卍”字符号，照在了不远处的鱼儿、小草和石块上。 　　“哎呀！” 　　下一秒钟，淘气的狸猫三兄弟纷纷忍不住惊呼一声，就地一滚显化出来原身。 　　“咕噜……拉、拉我一把！” 　　这其中最狼狈的，无疑就是化作鱼儿潜伏在水里的老三。 　　本身并不会游泳的它手忙脚乱的扑打着水面，这才在其它两只狸猫的帮助下，手忙脚乱的爬上岸大口的喘气。 　　“……” 　　无语的看着丑态百出的狸猫三兄弟，裴文德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狸猫三兄弟的智商有点低，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低到这种程度。 　　明明不懂游泳还变成鱼潜伏在水中，得亏着遇上的是自己，要是遇上了其他的妖怪或者修行者，这三兄弟早就变成了野味了。 　　“你们三个这次上山是有什么事？” 　　为了防止这三兄弟再次闹出什么幺蛾子，裴文德只得无奈的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的问题。 　　不然裴文德毫不怀疑，这三兄弟一定还会闹腾一阵子才消停。 　　“啊！” 　　“差点忘了！” 　　“张楚生还等着救命呢！” 　　…… 　　被裴文德这么一提醒，原本还慌慌张张的狸猫三兄弟立马一呆，然后变得更加慌张了。。 　　“等等，你说刚刚说的是张楚生？” 　　敏锐的捕捉到狸猫三兄弟话中的关键词，原来还没怎么在意的裴文德顿时面露惊讶之色。 　　“他怎么就等着救命了？给我详细说一说。” 　　也难怪裴文德如此惊讶，因为他不久前才下山到过张家村，那时候的张楚生还没出什么事。 　　怎么这才几天不见的功夫，张家村就出事情了？ 　　“这……” 　　看着明显有些生气得裴文德，狸猫三兄弟当下也不敢有过多的耽误，七嘴八舌的便开始述说去了张楚生身上发生的遭遇。 　　“是这样的……” 　　“前几天我们在村子附近看见了一个诡异的婆婆……” 　　“不不不，那分明就是个巫婆，要不然怎么会害楚生呢？” 　　尽管狸猫三兄弟话里的逻辑并不算通畅，但裴文德还是耐着性子的继续听了下去，试图从中弄清张楚生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第九章 死人钱 　　张楚生是张屠户的大儿子，同时也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好孩子。 　　不仅小小年纪就懂得帮家里分忧解难，面对他人的求助通常也都是尽力而为…… 　　加之其聪慧、精明的表现，村子里的老人都盛传这孩子不是文曲星下凡、就是文财神转世，未来注定会成就一番大事业的。 　　不过也正是因为张楚生喜欢助人为乐的性格，给他带来了这次的灾难。 　　因为在某天从私塾回来之后，张楚生在村口看到了一个面色苍白的老奶奶，然后他本能上前扶住了那位老奶奶。 　　张楚生原本想把老奶奶送回家，奈何对方坚持把自己送到附近的乡道就行了。 　　于是，尽管张楚生有些担忧以那位老奶奶的状态能否顺利回家，却还是乖乖听话的将其送到乡道上。 　　之后那位年迈的老妇人为了答谢张楚生，用油包纸包了几枚铜钱送给对方。 　　说是为了感谢对方对自己的帮助，任凭张楚生如何的拒绝都无济于事，他只得老老实实的收下老妇人给自己的“谢礼”。 　　“照这么说，楚生不是做了件好事吗？那个老妇人怎么会害他呢？” 　　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已经上岸穿好衣服的裴文德一边听着狸猫三兄弟的讲述，一边颇为疑惑的开口问道。 　　“还有，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听到裴文德的问询，狸猫三兄弟顿时一阵语塞，犹犹豫豫的接着说道。 　　在张楚生拿着那几枚铜钱回到家之前，他又在村子里碰上了鬼鬼祟祟、想要回家却又不敢的狸猫三兄弟。 　　毕竟自从上次事件之后，张老头可是倔强的拒绝这三兄弟进家门，一定要他们独自生活下去才行。 　　所以狸猫三兄弟偷偷藏在村子里，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违反了他们和倔老头之间的约定。 　　要是让倔老头知道，这不成器的三兄弟又偷偷摸摸的溜回了村子，一定会冲着它们大发雷霆的。 　　无奈之下，三兄弟为了封张楚生的口，又是许下承诺、又是各种求饶，这才哄的对方不像倔老头举报自己。 　　而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三兄弟得知了张楚生会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村口附近的原因。 　　也许是单纯的出于好奇、又或许是出于恶作剧般的报复心理…… 　　狸猫三兄弟中的老三在得到张楚生的许诺之后，悄悄偷走了张楚生的油包纸铜钱，并且得意扬扬的朝着对方炫耀。 　　面对这种幼稚的挑衅，张楚生自然不会在意，他反倒有些理解张老头为什么会做出把这三兄弟逼出家门的决定了。 　　“你们三个……” 　　在听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同样有些好笑且无语的瞥了这三兄弟一眼。 　　“然后呢？是不是那些油包纸铜钱有什么问题？” 　　其实在问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心里已经有了某种预期。 　　三兄弟之所以如此笃定的说是老妇人害张楚生，肯定是处在了那几枚油包纸铜钱上。 　　只是令裴文德不解的是，那几枚铜钱究竟有什么猫腻？ 　　还有就是，张楚生现在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那些铜钱是死人钱……” 　　“那个老巫婆是蛊女，是苗疆蛊术的传人……” 　　“她想通过借命邪术，借走张楚生的命格与寿元……” 　　在狸猫三兄弟七嘴八舌的讲述中，裴文德逐渐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脸色亦变得严肃了起来。 　　因为三兄弟与张楚生争夺拿包油包纸铜钱的过程，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的撕毁了那张油包纸，露出了里面的铜钱和内测的字迹。 　　那些铜钱并非当前正在流行、通用的当代铜钱，而是唐高宗时期就流传甚广的开元通宝。 　　而那枚油包纸的内测，更是赫然写着“借命七天”几个大字。 　　在看到那几个字的一瞬间，不单单狸猫三兄弟停止了打闹，就连张楚生也一下子脸色煞白了起来。 　　因为在私塾读了这么久的书，张楚生完全认识那几个字，也知道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 　　随后，没有心思再打闹的张楚生当即扔下那张油包纸和铜钱，然后慌慌张张的跑回家里。 　　结果就在当天晚上，狸猫三兄弟便从村民们的口中得知张楚生高烧不退的事情。 　　为此，张屠户还特意连夜赶往附近的县城，请了当地颇有盛名的名医回来救治张楚生。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可想而知。 　　面对这根本就不是正常疾病的邪术，饶是那位大夫医术高超，也只能暂时缓解张楚生的状态，而无法根治其病情。 　　“现在是第几天了？” 　　面色沉静的裴文德听完三兄弟的全部讲述之后，突然若有所思的开口问了一句。 　　“呃，今天应该是第三天了。” 　　似乎也察觉到了给文德沉重的心情，狸猫老大有些不敢直视的低声说道。 　　“不过你不用太担心，张屠户已经带着楚生上山了，现在应该就在寺庙里接受救治。” 　　作为狸猫三兄弟中性格最为成熟的存在，狸猫老大其实早就意识到了自己三兄弟的行为不妥。 　　奈何它们的本性如此，加之对生人的畏惧之心。 　　能够在这个时候上山来通知裴文德，并且交代清楚这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已经是这三兄弟能够做到的最好结果了。 　　“我知道了，你们做的很不错。” 　　好在裴文德也清楚这一点，没有在这方面对狸猫三兄弟有着过多苛刻的要求。 　　相反，裴文德现在倒是觉得这三兄弟并非一无是处。 　　最起码它们的出现解释清楚了张楚生“生病”的真实原因。 　　“那张油包纸和铜钱呢？你们应该没丢掉吧？” 　　张楚生也许不清楚油包纸和铜钱的重要性，但好歹也是修行者一员的狸猫三兄弟肯定不会不清楚那两件东西有多么的关键。 　　凡是邪术都必须借助媒介，如果没有作为油包纸和铜钱的媒介，就算天皇老子来了都不一定能够救得了此时的张楚生。 　　“没丢，这个我们肯定没丢！” 　　连忙摇头表示否定，狸猫三兄弟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东西我们都藏在了身上，保证没有丢掉一个铜板。” 第十章 慧寂的恶趣味 　　“借命？” 　　愣愣的看着神色肃穆的灵祐禅师，身为大佬出的张屠户虽然不清楚这是怎样的邪术，却能够从名字上听出这种邪术的可怕。 　　事实上，类似的邪术在这片苗疆地区早有流传，稍微上了一点年纪的老人都听说过类似的传闻。 　　据说，在湘西苗疆地区凡是有家中有人死于非命、煞气难除的话，它们的鬼魂会在头七之日回来闹事。 　　因此，有所准备的家人往往会提前准备一个包裹了铜钱的冥币，丢到山间乡路上，让路过的人捡到这些铜钱、纸钱。 　　捡到后就表示你同意借出你七天的阳寿，帮这个事主家度过头七，成为恶鬼纠缠的对象。 　　命硬的话，无非就是莫名招灾，重病一场。 　　可要是命薄的话，那就会成为恶鬼的替身，代替对方去幽冥地府报道。 　　“是的，这是借命邪术。” 　　尽管和常规意义上的借命邪术有所不同，但张楚生的种种表现却完全符合借命邪术的特征。 　　灵祐禅师现在唯一疑惑的是，借命邪术是施术者为了给自己挡灾用的，所以通常都会找那些阳气充足的壮年男子作为借命对象。 　　为什么这次的施术者会找上张楚生这样的孩子？ 　　找上张楚生这样尚未成年的孩子借命，那些这所谓的“借命邪术”就不是“借命”了，而是货真价实的害人了。 　　“为什么？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害我儿子？！” 　　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张屠户面色愤怒而又悲戚的低声咆哮道。 　　………………………………………………………………………………………………………… 　　“为什么？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害我儿子？！” 　　急匆匆从推开寺庙的后门，刚刚从后山瀑布回来的裴文德，隔着老远都能够听到张屠户那撕心裂肺的咆哮声。 　　而与裴文德一同听到这咆哮声的，还有一直待在后院“私聊”的慧寂和尚与小青。 　　当然了，此刻小青已然不再是之前那半人半蛇的女妖形态，而是在裴文德推门进来的前一刻，重新化作了三尺青蛇的模样。 　　“咦？小青？” 　　一眼就看到了小青与慧寂对峙而立的画面，裴文德有些惊讶的张了张嘴巴。 　　因为他的印象中，小青似乎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同庆寺，把自己的活动范围局限在后山的瀑布附近。 　　这还是裴文德第一次看到小青出现在同庆寺里，并且还一副与慧寂很聊得来的样子？ 　　“嘶！” 　　并没有等裴文德回过神来，小青就注意到了躲藏在他身后，那三只鬼鬼祟祟的狸猫。 　　“啊！被蛇妖发现了！” 　　“老爹！救命啊！” 　　“不好，我要被吃掉了！” 　　…… 　　明明在李罡的手下救过这狸猫山兄弟，可不知道是不是小青给它们留下的印象太过恐怖。 　　导致这狸猫山兄弟一见小青注意到自己，就蒙着头慌张的叫喊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喂，小青，你不要吓唬它们！” 　　无奈的低声安抚了一下狸猫三兄弟，裴文德转头就冲着小青说道。 　　他可是注意到小青在故意朝着狸猫三兄弟释放杀气，这对于胆小而又敏感的它们来说可比什么实质性的危险都要有效。 　　“嘶！” 　　冷冷的吐了一下蛇信子，只见小青悠哉悠哉的蛇形到裴文德身边，然后昂首朝着他嘶鸣了起来。 　　“呃……” 　　早已习惯了小青这种态度的裴文德本能的弯腰伸手，让对方顺着自己的胳膊爬了上来。 　　不过行动归行动，裴文德在可没被小青的举动给蒙蔽，他现在十分好奇小青为什么会对这三兄弟拥有如此强烈的敌意？ 　　“这三个小家伙是不是之前得罪过你啊？怎么看上去你对他们的意见挺大的？” 　　面对裴文德的疑问，小青只是熟练地钻进对方的衣领之中，随即闭上双眼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 　　“哈哈……” 　　反倒是旁观者清的慧寂不厚道的笑了。 　　因为他虽然知道像小青这种实力强悍又性格孤僻的妖怪有着极强的占有欲，却没想到它的占有欲会强到这种地步。 　　就连狸猫三兄弟这种毫无威胁的精怪，它都表现出了如此明显的排斥态度。 　　“师兄？” 　　很明显听出了慧寂笑声中的戏谑，从来都不是什么肯吃亏主的裴文德当即把目光投向他。 　　“你刚刚在和小青聊些什么？我记得你们好像没那么熟吧？” 　　裴文德深知慧寂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格，生怕对方把小青带坏的他狐疑地盯着对方，就怕他给小青灌输什么乱七八糟的思想。 　　毕竟小青虽然有着百年道行，可是在为人处事方面却是货真价实的萌新，稍有不慎就会被慧寂带进沟里去了。 　　“哈哈，你们俩还真是一对奇妙的搭档组合。” 　　并没有正面回答裴文德的问题，慧寂在大笑了两声之后，果断选择转移话题。 　　“不过比起我和小青之间到底聊了些什么，我觉得还是师父那边的情况现在更加重要一点吧！” 　　经过慧寂这么一提醒，裴文德也意识到现在的确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因为前院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此时此刻，张屠户显然无法接受“有人故意想要害死张楚生”的这个结论。 　　毋庸置疑，如果现在那个施术者敢出现在张屠夫的面前，脾气暴躁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拿刀砍死对方。 　　“待会儿再和你说这些，现在救人要紧。” 　　尽管有些关心慧寂到底给小青灌输了什么观念，可知道轻重缓急的裴文德还是决定暂时先放下这边的情况，先去安抚一下明显已经暴走的张屠户。 　　“你们三个也一起跟上，不要想着逃跑。” 　　在临走前，裴文德还不忘转头，刻意叮嘱一下站在门口畏畏缩缩的狸猫三兄弟。 　　裴文德一点都不怀疑，如果没有自己的这句话，这三只胆小怕事的狸猫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转头就跑。 　　“啊……” 　　“可是……” 　　“不要呀……” 　　和裴文德预料中的一样，听到这句话的狸猫三兄弟在慧寂饶有兴致的目光中，此起彼伏的哀嚎了起来。 　　“唔……” 　　甚至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慧寂末了还故意补了一句对它们三个而言杀伤力巨大的话。 　　“我记得我前段时间好像莫名其妙少了一罐茶叶，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偷的？” 第十一章 大道三千、旁门八百 　　一刻钟过后，灵祐禅师的禅房之中。 　　“这世上居然还真有这种‘借命’的邪术？” 　　在亲眼看到昏睡的张楚生之后，从未见过此种湘西巫术的慧寂一脸惊叹的站在旁边。 　　要说慧寂在新生代的修行者中，也属于那种见多识广的强者了，就算比之上个世代的老一辈强者也不遑多得。 　　可是在今天之前，慧寂却从没听说过这种湘西独有的邪术。 　　说句不怎么好听的话，如果真的仅凭一张纸钱、一枚铜钱就能转灾移祸的话，那么修行者们的神通法术未免也有些太廉价了吧？ 　　“大道三千、旁门八百，这世间的修行之法多如牛毛……” 　　“这其中有正自然有就邪，而这巫蛊之术就是八百旁门中较为出名的一个种类。” 　　既是为了向张屠户解释张楚生目前的情况，同时也是为了让两个徒弟明白这种邪术的诡异，灵祐禅师眉头紧锁的说道。 　　“修炼这种巫术并不能得道长生，施术者的身体状况甚至可能比一般人还要孱弱。” 　　巫术虽说是以诡谲、恐怖而著称，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些掌握了邪魅法术的普通人。 　　讲究轮回转生、今生因来生果的佛家姑且不说。 　　就是道家也有着尘缘尽了、不沾因果的说法。 　　因此，巫术大部分时候其实都只对凡人有效，但凡有一些道行的修行者都不会畏惧那些邪法。 　　金身、金丹、法相、元神…… 　　因为不管修行者走的是那一条道路，从他们开始修行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他们已经脱离了肉体凡胎，从生命的形式上得到了进化与升华。 　　事实上，这也是那些外道修行者逐渐没落的原因之一。 　　不求来世、不求长生、甚至不求强身健体…… 　　牺牲如此多才修行的巫术，却连最弱的正统修行者都难以对付，只能去奴役那些没有任何道行的凡人，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择了。 　　“可作为付出如此巨大代价获得的能力，巫蛊之术的诡异却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克制之法。” 　　“尤其是在不清楚施术者为什么要向楚生‘借命’的情况下……” 　　“唯有找到咒术媒介或者杀死施术者这两条路，才能够彻底治好楚生。” 　　这才是令灵祐禅师最为头疼的一点，张屠户甚至不清楚张楚生是什么时候中咒的，就更不用说知道到底谁是施术者了。 　　“我大概知道施术者为什么要向楚生‘借命’。” 　　“而且说起‘咒术媒介’的话，我应该也找到了。” 　　裴文德此言一出，不说一旁的张屠户激动的伸手就要抓住他，就连一旁的灵祐禅师与慧寂和尚都面露惊讶之色。 　　“文德？你能治好楚生？” 　　看着激动的不能自已的张屠户，裴文德短暂的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肯定的点了点头。 　　“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楚生的。” 　　其实以裴文德的性格，他很少会在面对不确定的事情时如此表态的。 　　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深知这一点的裴文德不愿意给人太多的希望，然后又让他重新陷入绝望。 　　可是在看到张屠户那满脸哀求的表情时，他却忽然觉得，有时候给予某种肯定的承诺并非什么坏事。 　　最起码在面对张屠户的时候，裴文德不愿意让这个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失望。 　　“我不清楚的‘借命’是什么样的，但我知道楚生之所以被盯上，是有人看上了他的‘命格’。” 　　说句实话，裴文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十分的嘲讽。 　　因为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他一直坚信的是人定胜天的理念，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仅仅因为某种“命格”就必然会成功的荒谬之事。 　　就算是那些出生在终点的富二代、人生赢家们，如果肆意挥霍上辈人留下的“遗产”，都有可能重新跌入尘埃。 　　然而在经历了一系列的事情之后，裴文德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着“特殊”的人。 　　这些人或许不会注定达成某种成就，可只要他们稍加努力的话，的确有可能获得超越普通人的成就。 　　最讽刺的是，秉持着“人定胜天”理念的裴文德就是其中之一。 　　身具“地龙命格”的他注定会在这个混乱的世道搅风搅雨，只是最终祸乱四海、还是造福天下，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命格？” 　　被裴文德这一提醒，灵祐禅师瞬间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脸上闪过一抹醒悟与了然。 　　“借命”顾名思义就是借别人的命。 　　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个“命”是指人的生命力，是那些体弱的蛊女希望通过气血旺盛的壮年男子，代替自己承受某种邪术或恶鬼的侵扰。 　　可要是换个角度来思考的话，既然都已经“借命”了，那么又何尝不能借助某些特殊的命格来帮助自己修行邪法呢？ 　　“只是……” 　　灵佑禅师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然而在他正式开口之前，慧寂和尚就替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文德，你是什么时候修行的‘命术’？” 　　山、医、命、相、卜是道家五术，而神秘的命术更是绝大多数道家派系的不传之秘。 　　裴文德能够一眼认出“借命”借的是命格而非生命力，只能说明他对命术的了解已经不再局限于修行常识了。 　　唯有那些正式修行过命术的修行者，才能够一眼看出这“借命”邪术的猫腻。 　　当然了，灵祐禅师和慧寂和尚会这么问裴文德，不单只是因为他突然间就学会了本不应该学会的道家秘术。 　　更是因为修行命数之人，通常都是坚定的逆天改命之辈！ 　　因为知道所以不甘，因为不甘所以要改变。 　　不怎么客气的说一句，凡是修行命数的修行者就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前有汉末三国的诸葛亮、现有武曌女帝时期的袁天罡、甚至于后世明朝的刘伯温…… 　　这些集命术之大成者，又有哪一个是能够得到善终的？ 　　“唔，我只是机缘巧合之下稍微学了一点而已。” 　　裴文德自然知道灵祐禅师和慧寂和尚的担忧，他们这是生怕自己和那些修行命术的修行者一样，执着于逆天改命，最终落了个凄惨的下场。 　　但是裴文德又不能明说自己“吃”了丹辰子的一个化身，然后从他的记忆中获得了黄石宗的“青囊神术”。 　　无奈之下，哪怕明知道灵祐禅师和慧寂和尚不会相信自己的说辞，裴文德还是只能如此敷衍道。 　　“不过我保证我没有修行命术，更没有逆天改命的想法。” 　　说罢，裴文德也不管二人信或是不信，转头就把目光再次投向了昏睡中的张楚生，十分拙劣的转移开话题。 　　“比起这个，现在救人才是当务之急！” 　　深吸一口气，裴文德的三大轮脉瞬间转动了起来，连带着体内的九转金丹也吐出了一股雄浑的真元。 　　那股庞大的真元在绕过繁杂的经络气脉，如灵蛇般直接涌入了裴文德双眼之中。 　　——六神通·天眼通！ 第十二章 文财神与功德箱 　　“天眼……开！” 　　在旁观者们的注视下，裴文德的双眼闪过一缕金光，挂在胸前的念珠亦微微颤动了起来。 　　嗡！ 　　下一秒钟，两枚清晰可见的“卍”字符出现在了裴文德的瞳孔之中，取代其眼球散发出诛邪辟易的佛光。 　　“咦？” 　　这种迥异于正统的“天眼”，自然不避免的吸引了慧寂和尚与灵祐禅师的注意。 　　师徒二人这才惊觉，原来裴文德不仅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修行了命术，就连神通道法也得到了惊人的提升。 　　尤其是上午才助裴文德入定的慧寂和尚，更是差点没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 　　自己眼前这个熟练的将真言与天眼通结合的人，真的是上午那个连门都没入，还差一点误入歧途的家伙吗？ 　　对此，并不知道裴文德能够一梦千年、梦中证道的慧寂只能感慨，幸好这家伙是自己的师弟，不然自己现在一定嫉妒的要死了。 　　“在这里吗？” 　　尽管只是暂时性的将自己的肉眼升级到天眼的程度，距离真正的法眼、慧眼、佛眼还有着很长的一段距离。 　　可有着真言之力加持、强化的天眼，也足够裴文德应付接下里的情况了。 　　“你到底是谁！” 　　只见双目瞪得如铜铃般大小的裴文德一声低喝，一直潜藏在张楚生体内的那股邪气终于被逼了出来。 　　那并非外人想象中的邪祟，而是一种与现在修行界迥异的外道。 　　只见那缕淡淡的邪气不停向外扩散，明明没有表现出多么强大的属性，却让人有一种诡异、恐惧的感觉。 　　“何方妖孽！还不赶快现身？” 　　裴文德可以清晰的“看”到，在那缕邪气的影响下，自己体内旺盛的阳气仿佛受到了某种影响一样，忽然间不受控制的沸腾了起来。 　　只可惜，裴文德是一位阳气旺盛的修行者，而且还是觉醒了纯阳真火的神通者。 　　因此还不等这缕邪气真正影响到他的身体，他体内的阳气就自发的驱散了那种负面的影响。 　　“阿弥陀佛！” 　　同一时间，看到那缕邪气的灵祐禅师忽然低声诵念了一声佛号，及时驱散了那股邪气对其他人的不良影响。 　　“果然不愧是旁门左道，佛家的手段根本对它无效！” 　　同为佛家修行者的慧寂看着分明，除了修行了命术的裴文德之外，灵祐禅师的那声佛号并不能真正影响到那缕邪气的存在。 　　这与修为道行无关，纯粹只是道与道的不同。 　　那缕邪气是气运、命数的显化，是类似于天地大势般无形的存在。 　　唯有同样通晓命术的裴文德能够干涉其存在之外，其他外道根本不可能影响到它。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灵祐禅师、慧寂和尚真的拿这缕邪气没有任何办法。 　　就像前文说的一样，佛、道两家的修行者本身并不惧怕这些旁门左道之术，甚至自有其对应破解之法。 　　只不过在当前这种情况下，裴文德显然能够自己处理这股邪气，那自然就不用灵祐禅师和慧寂和尚再插手了。 　　“看来我猜的没错，应该是有人想借助张楚生的‘文财神命格’修行邪术！” 　　就仿佛是在隔空与某人对话一番，在裴文德说出这句话之后，一只又一只狰狞的恶鬼竟然凭空出现在了张楚生的身后。 　　………………………………………………………………………………………………………… 　　“咦，这里的大佛好像和别处的不一样？” 　　“好舒服，我还是第一次进入这么舒服的寺庙。” 　　“明明看上去挺普通的，为什么这里一点都不吓人……” 　　…… 　　在裴文德以天眼逼出那缕隐藏在张楚生身上的邪气之时，另一边的狸猫三兄弟也遵照他的指令，来到了同庆寺政殿的大雄宝殿之中。 　　与狸猫三兄弟想象中情形截然不同，站在那尊巨大的三世佛前，身为精怪的三兄弟丝毫没有任何压抑的感觉。 　　相反，比起其它寺庙那种庄严肃穆的氛围，同庆寺的大殿却充满了一种祥和的气息。 　　尤其是像狸猫三兄弟这种生性纯真、没有沾染过任何杀孽的精怪，甚至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之感。 　　连带着原本庄重而威严的三世佛，在此刻的狸猫三兄弟眼中都是那么的慈祥、和蔼。 　　“喂喂喂，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最终还是自制力稍强一点狸猫老大唤醒了走神的两位兄弟，走到了大殿佛前的功德箱面前。 　　“小师傅让我们找的，就是这东西吧？” 　　有些不太确定的挠了挠后脑勺，狸猫老大看着自己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功德箱，神色中充满了疑惑和不确定。 　　“应该就是吧？” 　　“功德箱功德箱，不就是这么一个箱子吗？” 　　紧跟在狸猫老大的身后，其它两只狸猫也踱步走上前来。 　　性格顽劣的狸猫老三还故意拍了拍功德箱一下，惹得其他两兄弟纷纷怒目而视。 　　“可是就这么个普通的箱子，真的能够破那‘借命’的邪术吗？” 　　嘴上说归是这么说的，可狸猫老大对裴文德最基础的信任还是有的。 　　所以只见它伸手掏了一下自己的尾巴，竟然凭空从尾巴下面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油包纸。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的话，简直难以相信那条不断甩动的尾巴下居然还能藏东西。 　　“唔，还好没弄丢。” 　　在小心翼翼的摊开那张油包纸之后，狸猫老大小心翼翼的拿起那几枚看上去与普通钱币没有任何区别的开元通宝，看那样子像是生怕被什么邪祟给缠上一样。 　　而在它身边的两兄弟同样一脸谨慎的看着那几枚开元通宝，只可惜任凭它们如何翻来覆去的观看，都看不出任何的门道。 　　“接下来呢？把这些钱投进功德箱就可以了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胆子最大的狸猫老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吓得狸猫老大再次瞪了他一眼。 　　“按小师傅的说法，这些铜钱是真正的‘借命钱’，涉及到很多我们还不能理解的东西。” 　　“不过也正是因为那些我们还不能理解的东西，这些‘借命钱’最怕的就是因果、愿力和功德……” 　　只见狸猫老大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就把这几枚铜钱投进了佛前的功德箱之中。 　　“这……就算是解决了？” 　　愣愣的注视着佛像前的功德箱，一直显得不在状态的狸猫老二神色有些木然的低声问道。 　　“算是解决了吧？” 　　同样没看到任何异象的狸猫大佬再次挠了挠后脑勺，转头又望了一眼殿外禅房的方向，有些不太确定的嘟囔了一声。 　　“小师傅只是让我们把铜钱投进功德箱，并没有叫我们再做其它事情了。” 第十三章 鬼怪之王 　　嗷！ 　　几乎就在“借命钱”投入功德箱的刹那，那些在张楚生身后显化的恶鬼们不约而同的无声哀嚎了起来。 　　更有甚者，某些强大的恶鬼由里到外都透出了金色的愿力佛光，就好像它们本身就是一尊在世的佛陀一般。 　　唯一可惜的是，佛光是真的、命格也是真的。 　　而这些想要“炼假成真”的恶鬼却没有那个福气，根本无力负担那些由愿力、信仰、乃至于因果构成的“真佛命格”。 　　只能如滚肉落入油锅般疯狂的挣扎、哀嚎着。 　　“哼！区区恶鬼而已，有本事就去找佛祖借命吧！” 　　见此情形，灵祐禅师、慧寂和尚哪还不知道裴文德的做法，纷纷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错愕之色。 　　“简单、粗暴、但是很有效……” 　　从没想过这种诡异的“借命”邪术还能用这种方式去破解，慧寂在短暂的惊愕过后，流露出了深以为然的佩服。 　　慧寂和尚本以为对方日常的言行已经算是非常出格的了。 　　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终究还是高估了裴文德对神佛的敬畏之心。 　　敢以这种“戏谑”的方式破解是“借命钱”的邪术，裴文德不说是绝后了，那肯定也肯定也是属于空前的了。 　　想要抵御邪术其实并不难，难的是该用怎样的办法破解邪术。 　　尤其是像“借命”这种看似简单、实则无解的形式，修为高深的修行者虽然自有其抵御、甚至破解的办法。 　　但是像裴文德这么简单粗暴的就破解的做法，在慧寂的印象中还是头一个。 　　其实换位思考一下，倒也不难理解在场其他人的错愕。 　　毕竟在这个封建迷信大行其道的年代，敢把“借命钱”投进功德箱的，估计也就只有胆大妄为一个裴文德了。 　　哪怕是同样胆大妄为的慧寂，秉持着对佛祖最基本的尊敬之情，他都不可能想到用佛祖的命格来破解“借命钱”的蛊术。 　　说到底，这与胆子其实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 　　没有完全破除神佛之念的心境，再聪慧、再大胆的人都不会去故意冒犯神佛，因为这已经触及到了他们的思维盲区。 　　“阿弥陀佛，这倒的确是最佳的解决办法。” 　　比起慧寂和尚，反倒是年纪更大的灵祐禅师早已看透了世俗礼节，难得的出言夸赞了裴文德一句。 　　“如果佛祖知道此举是为了救人的话，肯定也不会责怪你的所作所为的。” 　　………………………………………………………………………………………………………… 　　“噗……”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某位神婆打扮的老妪猛地站定不动，紧接着便朝天吐出了一口鲜血。 　　“是谁？！是谁破了我的巫法？！” 　　惊恐的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后，这位老妪身后竟然是一片尸冢堆积如山的坟地。 　　这似乎是一片贞观年间留下的古战场，各种无名的墓碑悚然的树立着，散发出阵阵的阴气。 　　“到底是谁想要害老婆子？我一定要你不得好死！” 　　看着坟场中央凭空掀起的阴风，老妪神色惨然的咆哮道。 　　嗡嗡嗡…… 　　下一刻，阵阵阴风化作实质，宛如凄厉的恶鬼一般扑向了老妪。 　　“臭汉子，还不救我？！” 　　见状，老妪也顾不得发泄自己心中的怨恨，赶紧厉喝一声。 　　嘭！ 　　土层骤然裂开，只见一具宛如精铁打造的石柩忽然间拔地而起，及时挡在了老妪的面前。 　　“嗷！” 　　伴随着一声宛如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石柩的棺盖被逐渐打开了，并且从中走出了一具浑身长满了绿毛的恐怖僵尸。 　　“还我‘心’来……” 　　直接无视了那具形态憎恶的绿毛僵尸，由数百恶鬼聚集而成的阴风竭力的嘶吼着，数百种声音凄厉的惨叫混合在一起，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哼，老婆子纵横湘西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栽这么大跟头！” 　　眼见绿毛僵尸从棺材中出来，心神方才安定下来的老妪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个破自己巫法的混账。 　　至于那些由残魂厉鬼组成的阴风？ 　　它们根本无法伤及自己用“铜尸铁甲之术”炼制出来的尸王。 　　作为聚天地戾气、煞气而生的存在，无魂无魄、不入轮回的僵尸天生就是鬼怪中的王者， 　　寻常的野鬼残魂只是它口中的食粮，就算是修炼有成的鬼物也天然畏惧僵尸几分。 　　要不是老妪在这头绿毛僵尸生前，就利用青丝蛊控制住了对方，以她的能力根本就不可能驾驭得了这位鬼怪之王。 　　饶是如此，老妪也不敢轻易唤醒这头绿毛僵尸，生怕激起僵尸那嗜血的本性，遭到对方的反噬。 　　事实上，这也是老妪之前以“借命钱”转移这些恶鬼怨念的原因，她打心底里不想动用这具危险的绿毛僵尸。 　　“嗷！” 　　就如同老妪预料中的那样，面对那些毫无神志的野鬼残魂，绿毛僵尸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然后便见这头僵尸以一种比恶鬼还要恶鬼的姿态，将那些残魂抓住、撕碎。 　　撕拉…… 　　僵尸猎杀恶鬼的经过，就好像寻常人在撕书撕纸一样，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丁点的难度。 　　“嗷！” 　　片刻过后，直到坟场的恶鬼们通通被撕碎，绿毛僵尸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用那双已然长出蛆虫的眼珠子看着老妪。 　　“臭汉子，看什么看？看了一辈子还没看够吗？” 　　嘴上固然骂骂咧咧的咒骂了一通，但老妪在行动上却是熟练的割开自己手腕，将蕴含了青丝蛊的精血喂给了绿毛僵尸。 　　“嘶……” 　　仿佛一条被驯服的恶狼，在恶鬼们面前大显神威的绿毛僵尸立即乖乖的蹲了下来，贪婪的吮吸着老妪的血液。 　　也不知道是在享受“美食”的味道，还是沉浸于生前的“爱情”之中…… 　　生前被老妪以青丝蛊迷惑了心智，死后又被对方练成了无魂无魄的僵尸，这头绿毛僵尸无疑是某种极致的悲剧代表了。 　　可在绿毛僵尸看来，生前能全心全意的去爱一个人，死后也能继续守护对方，这已经是自己莫大的荣幸了。 　　唯一遗憾的是，绿毛僵尸本身已经没有了自我的意志，而是完全成为了老妪手中的提线木偶。 　　“嘶……” 　　当绿毛僵尸吸取了足够精血之后，老妪的脸色也已经变得如纸般惨白了。 　　就算体内饲养了精血蛊，供养一头以血为食的僵尸也有些超出了老妪的能力极限了。 　　因为如今的老妪已经不再年轻，哪怕有精血蛊掠夺他人的气血补足自身，也不可能真正恢复到年轻时的体质。 　　正是因为这样，自觉大限将至的老妪才会冒着触怒阴司鬼神的风险。 　　借用“文财神”命格镇压恶鬼亡魂，用以炼制阴神蛊，寻求延寿之法。 　　只要阴神蛊炼制成功，自己就能摆脱这具垂垂老矣的身躯，成为无限接近于鬼神的存在了。 第十四章 黑蝉噬心蛊 　　“这……这……这……” 　　目瞪口呆的注视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张屠户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却能够看到自己的儿子的脸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到红润状态。 　　这意味着张楚生现在是真的已经脱离了危险，再也没有被邪术纠缠的困扰了。 　　“楚生这是已经好了吗？” 　　一脸感激的看着裴文德，张屠户只觉得眼前这位被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似乎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神仙一般的人物。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邪术是已经暂时驱除了。” 　　肯定的点了点头，裴文德可不相信那些恶鬼能够扛住佛祖的命格。 　　“不过楚生身体毕竟遭受到了邪术的侵蚀，今后大概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进行调养才行。”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看了一眼床榻上骨瘦嶙峋的张楚生，脸上流露出了怜悯的神色。 　　在如今这个孩童早夭的年代，张楚生现在这状况如果不进行调养的话，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活不到成年之后的。 　　“嘶！” 　　就在包括灵祐禅师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事情到此为止的时候。 　　一直藏身在裴文德衣服之中的小青忽然探出头来，发出了一声充满了警惕意味的嘶鸣声。 　　“什么？” 　　与小青最为默契的裴文德才刚反应过来，却见经验更为老道的灵祐禅师已然向前踏出一步，朝着床榻上的张楚生就是一掌。 　　——菩提佛光·大威德手印！ 　　………………………………………………………………………………………………………… 　　汹！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漆黑的流光骤然破开张楚生的胸膛，恰巧与灵祐禅师的佛光手印撞到了一起。 　　“阿弥陀佛！” 　　仅仅只比灵祐禅师慢半拍，慧寂一个闪身出现在了张楚生的面前。 　　并迅速用“点穴截血”之法及时止住了从心口喷出的鲜血，令对方不至于在心脏被破开的那一瞬间就彻底死亡。 　　“这次的施术者是巫祝！” 　　“而且还是精通‘巫蛊之术’的巫祝！” 　　就仿佛是在回应灵祐禅师的解释一样，那道黑色的流光在他的压迫下，逐渐显露出了其真实形态。 　　汹！ 　　那是一只看不出品种的黑蝉，亦是湘西巫祝最出名的巫蛊之虫。 　　“知了、知了、知了……” 　　只见黑蝉先是用一种极通人性的眼神看了在场所有人一眼，随即便挑衅似的发出了一声声高昂的蝉鸣。 　　“啊！” 　　被那刺耳的蝉鸣一刺激，裴文德师徒三人还没什么反应，一旁的张屠户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 　　因为这刺耳的蝉鸣并非什么神通法术，而是单纯的声波攻击。 　　身为凡人的张屠户只要身体结构还没有超脱凡人的范围，就不可避免的会被这种纯粹的声波攻击给殃及。 　　“妖孽！安敢如此放肆！” 　　惊怒交加的裴文德当下也顾不得太多，抓起自己脖颈上的无绳念珠便砸向了那只黑蝉。 　　“知了！” 　　见此情形，黑蝉更加嚣张的鸣叫了起来。 　　以不知名的方法破了自己的“借命之术”，令自己不得不召唤那头绿毛（违禁词）僵尸护身，老妪早就在心里诅咒了裴文德不知道多少次了。 　　这下亲眼看到这三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如此的气急败坏，老妪只觉得自己心头的这口恶气总算是出了出来。 　　至于眼下的这只黑蝉蛊？ 　　送给对方杀又如何，反正被黑蝉蛊的叫声影响，本就魂消体弱的张楚生肯定是活不下去了。 　　老妪就不信了，这三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家伙还能懂得真正的起死回生之法不成？ 　　别说本就被邪气侵蚀的张楚生了。 　　就是一旁受波及晕厥的张屠户，哪怕能够凭借着自身的体魄扛过这一劫，估计在这之后也得大病一场才能缓过来。 　　毕竟这只黑蝉本就是以阴邪之气培育出来的“噬心蛊”，最擅长的就是以蝉鸣之声夺人阳气、害人性命。 　　加之它又在张楚生的体内潜伏了这么久，得到了充沛的气血补足。 　　“三声蝉鸣夺人性命”绝不是什么夸张的事情。 　　要不是小青的示警提前暴露了黑蝉的存在，老妪绝对有办法在张楚生死得悄无声息。 　　【同庆寺的秃驴们！记得以后莫要在再多管闲事了，这次就全当教训了。】 　　秉着“谨慎为上、先走为敬”的原则，寄托了老妪部分神魂的黑蝉并没有和灵祐禅师、裴文德过多的纠缠。 　　而是在又一次发出蝉鸣之后，直接散作无形的阴气，打算以“自灭”的方式毁掉自己所有可能留下的痕迹。 　　这是老妪闯荡潭州这么久，作恶无数却始终没有被人抓住把柄的原因。 　　她从不在一个地方多待，尤其是和别的修行者产生冲突之后，老妪更是谨慎的不会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 　　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对于老妪这样的老江湖来说，她根本不怕找不到机会报复同庆寺的这三个和尚。 　　反正自从丹辰子攻山之后，对于整个潭州地界的修行者而言，灵祐禅师的存在就已经不再是什么隐秘了。 　　无论是灵祐禅师此前的种种事迹，亦或是对方心轮被破、金身不再的事实…… 　　都在丹辰子与慧寂一战之后，悄然流传到了整个潭州地界，成为了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 　　他们或许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和细节，却并不妨碍他们脑补出其中的“真相”。 　　这不仅意味着会有越来越多的外来者来到潭州，寻找这位通晓佛道两家诸多秘法的狂僧。 　　也意味着那位在十八年前来到潭州、缔造了如今和平局面的佛门大德，再也无力继续威慑整个潭州地界的妖邪左道之士了。 　　老妪的重出江湖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妖魔鬼怪现身。 　　“阿弥陀佛，施主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很显然听出了老妪语气中的忌惮，灵祐禅师直接在自己掌中汇聚起一道佛光，然后一把将那些正在消散的阴气抓在了手中。 　　——菩提佛光·掌中如来！ 第十五章 佛缘 　　【什么？这怎么可能？】 　　伴随着老妪的一声惊叫，不止消散的黑蝉被灵祐禅师抓住了，就连她留在黑蝉体内的那缕残魂也同样被对方给抓住了。 　　“敢以魂魄练蛊，你果然是个疯子！” 　　反观灵祐禅师，他却一点都不意外菩提佛光对黑蝉蛊的克制，反而有些惊讶于自己额外抓到的那缕残魂。 　　在灵祐禅师的印象中，佛家也好、道家也罢，无论是哪一派的修行者，魂魄的重要性都是凌驾于肉体之上的。 　　更不用说像这种分裂灵魂、操控蛊虫的丧病行为。 　　哪怕魂魄稍有受损一下，也足以杜绝了修行者想要长生的念头了。 　　这一点，拥有最顶级的修行天赋，却因为修炼化身而止步于阳神的丹辰子，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前车之鉴。 　　“师父？” 　　同样有些惊讶于老妪的疯狂和胆大，不过裴文德现在更关心的是，被黑蝉那突如其来的声波殃及的张屠户和张楚生。 　　张屠户就不用说了，在灵祐禅师制服黑蝉之后，他就已经没有什么危险可言了。 　　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张楚生，原本就体虚的他在被黑蝉钻破心脏后，又受到了声波的攻击，此刻已经半条腿踏入鬼门关了。 　　饶是有慧寂这种近乎于“真佛”的人物为其续命，也只能勉强让他多活几分钟而已。 　　毕竟“逆转生死”已经不属于凡人的境界了，那是真正的神仙佛陀才能够拥有的能力，慧寂显然还没达到那种程度。 　　“先救人！” 　　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灵祐禅师面色沉重的将手一握，随机把目光投向了气息微弱的张楚生。 　　此时此刻，张楚生那被黑蝉破开的胸膛显得是如此的骇人，。 　　算慧寂勉强止住了其喷涌的血液，也无法掩盖他的心脏正在一点点的停止跳动。 　　“我能帮他止血，但没办法帮他恢复生机。” 　　眼神中闪过一抹恼怒的慧寂沉声说道，言辞中再也没有之前的轻松与散漫了。 　　“如果不能想办法助其恢复生机的话，等阴司鬼差到了之后，那就真的再无力回天了。” 　　在听完慧寂的解释之后，灵祐禅师本能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膛，随即便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打算开口。 　　“阿弥陀佛！” 　　就在这个时候，裴文德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向前迈出一步，恰好拦在了灵祐禅师和张楚生之间。 　　“如果只是生机的话，我想我有办法解决……” 　　说话间，裴文德也不等灵祐禅师和慧寂做出反应，竟然直接从无绳念珠上硬生生拽下了一颗舍利子。 　　“这是某位得道高僧元气之后留下的舍利子，应该可以替楚生续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想那位高僧泉下有知，也肯定不会介意我的做法的。” 　　在被裴文德强行拽下一颗舍利子之后，这串念珠瞬间失去了原本的“大圆满”之意，变得再不复之前的那般和谐。 　　不仅如此，在缺少一枚舍利子之后，剩下的那一百零七枚舍利子就算再怎么祭练，也无法构成一个完整的真言循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裴文德的做法是等于彻底毁了这件宝贝，毁了这件足以让自己的战斗力更上一层楼的伏魔法器。 　　不过以区区一件法器换取一条人命，裴文德觉得这完全是值得的。 　　哪怕此刻躺在这里的不是张楚生，裴文德同样会毫不犹豫的献出自己的法器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知道这一点的人很多，但真的能做到的却很少。】 　　见此情形，灵祐禅师也放弃了自己之前的念头，苦笑着退到一旁，开始检查起了昏倒在地的张屠户的状况。 　　“嘶！” 　　在场唯一对此有所不满的，或许就只有盘绕在裴文德身上的小青了。 　　只是在看到裴文德那坚定的眼神之后，小青知道就和以往的每一次行动一样，自己根本无力劝阻这个脑回路迥异的家伙。 　　抱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小青索性再次钻回了裴文德的衣服之中，然后就这么闭目修行了起来。 　　“要是你真的愿意牺牲这串法宝的话，或许的确能够救回这小子一命。” 　　既然裴文德都已经下定了决心，慧寂自然不会阻止对方的做法。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忍不住提醒了裴文德一下，对方的这种做法实在是有些太过抱歉天物了。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 　　毫不在意的摇了摇头，裴文德在下一个瞬间便握拳捏碎了这枚舍利子，然后将舍利子的粉末小心翼翼的洒在了张楚生的心脏上。 　　“南无薄伽伐帝……” 　　在确定张楚生还没有彻底断气，裴文德便开始放心的诵念起了药师佛心咒，配合那些碾成粉末的舍利子快速愈合他的伤口。 　　滋滋滋…… 　　舍利子世界上至刚至阳的宝物之一，单单持有都能有百病不侵的功效。 　　如今再配合上裴文德的药师佛心咒，以及慧寂和尚的截血续命之法，张楚生心口处的窟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愈了起来。 　　片刻过后，张楚生的伤口便已经痊愈，再也看不出之前那濒死的状态了。 　　然而令裴文德大吃一惊的是，张楚生的变化却并没有到此为止。 　　“这是……” 　　就如同裴文德第一次被灵祐禅师开悟启慧一样，张楚生在完全吸收了舍利子的力量后，也进入了类似的顿悟状态。 　　一抹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佛光自张楚生心口蔓延开来，宛如真正的佛子般散发出祥和、宁静的气场。 　　“佛缘？” 　　裴文德能够感觉到，张楚生的穴窍慧根在药师佛心咒的作用下被贯通了，并且他还顺势觉醒了一种佛门的嫡传神通——闭口禅。 　　或者更准确的说，那是散修和尚以自己一生的经历参悟出来的“言出法随”神通，以及他生前修为的一百零八分之一。 　　“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裴文德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琢磨了近一个月才弄明白的舍利子的用法，中间甚至还差点误入歧途。 　　结果昏睡中张楚生只是听了一遍药师佛心经，就顺利继承了舍利子中蕴藏的道行和秘法。 第十六章 因果轮转、薪火相传 　　“这就是‘法缘’呀！” 　　同样没想到事情会如此的一波三折，慧寂和尚发出了与裴文德相似的惊叹。 　　——佛法有缘、缔结众生。 　　尽管药师佛心咒的确有开悟通慧之效，但其最主要的作用还是在于其慈悲的治愈之力。 　　张楚生会有如此机缘，只能说是舍利子、药师佛心咒和他本人佛性共同作用的结果，是几乎不可复制重现的佛缘。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既然你有这个法缘，那就让我再助你一臂之力吧！” 　　既然张楚生因自身佛缘，被选中成为“言出法随”神通的隔代传人了。 　　那么同样习得了真言之力的裴文德自然不会吝啬自己的经验，当即伸手按住了张楚生的额头。 　　以心印心、以法传法！ 　　佛缘流转、神通自成！ 　　——授法印·正道授法！ 　　汹！ 　　刹那间，一点灵光自裴文德指尖传递到了张楚生的眉心。 　　裴文德这是在模仿慧寂当初的“正道授法”流程，将自己参悟真言之力时的禅定状态“同步”给张楚生。 　　毕竟张楚生虽然有佛缘在身，其身体却仍然只是一具肉体凡胎。 　　如果没有外人的帮助，张楚生想到得到一位接近罗汉的高僧的修为，那简直就是在白日做梦。 　　哪怕这只是那位高僧一百零八分之一的道行修为，也不是区区一介凡夫俗子所能承受的了的。 　　“学的还挺快的？” 　　眼看裴文德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授法印”，慧寂忽然想起了自己与对方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的裴文德明明还只是一介凡人，却凭借着一腔热血闯入妖魔盘踞的目莲寺。 　　之后更是被凶魂附身，差点制造出了波及整个沩山的大地震…… 　　得亏当时的慧寂阻止及时，以降魔印传道授法，这才勉强把裴文德从即将暴走的边缘拉了回来。 　　而也正是那一次的传道授法，成了裴文德正式入道的契机。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吗？” 　　默然的注视着裴文德与张楚生，慧寂就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和裴文德一样。 　　因果轮转、薪火相传，这似乎成为了一种奇妙的轮回。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 　　“这就是狂僧灵祐的实力吗？” 　　“到底是哪个瘪犊子造谣说他修为尽失的？” 　　就在裴文德与慧寂联手救治张楚生的时候，千里之外老妪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 　　如果仔细听的话，似乎还能听出老妪语气中隐藏的的恐惧和害怕。 　　“居然敢如此对待老婆子的蛊虫！” 　　老妪心知自己这次算是得罪了惹不起的大人物了。 　　毕竟能无视阴气的侵蚀、空手抓住自己藏在黑蝉蛊中的残魂，这怎么看都不像传闻中修为尽失的灵祐。 　　尤其是在对方抓住了自己的一缕残魂之后，以己度人的老妪觉得，无论对方接下来用怎样阴毒的办法咒杀自己都不为过。 　　“那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干掉他！” 　　眼中的狠厉之色一闪而过，老妪下一刻便决定先发制人，提前杀掉灵祐禅师再说。 　　因为老妪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认识她的人都清楚她那睚眦必报、乖戾无常的性格，能报仇的时候绝对不会隔夜的。 　　说到底，仅仅从老妪把自己年轻时的情人练成僵尸的行为，就可以看出她并非什么善茬。 　　老妪此前之所以挑衅灵祐禅师，除了是本身的性格所致之外，更大一部分原因是仗着自己巫术诡异、难以破解。 　　然而已经发展到现在，灵祐禅师竟然抓住了自己隐藏在黑蝉的一缕生魂。 　　那么为了防止那位传说中的“狂僧”利用那缕生魂追踪、伤害到自己的本尊，老妪只得提前发难了。 　　哪怕不惜一切代价，老妪也必须得夺回自己那缕残魂才行。 　　“臭汉子！” 　　“给我护法，老婆子今天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思及至此，老妪再次召唤出了那头绿毛（违禁词）僵尸，然后才小心翼翼的从自己怀中掏出了一枚好似蚕茧一样的东西。 　　——巫祝蛊术·阴神蛊！ 　　以百虫万毒之血培育，吞鬼怪邪物之心成长…… 　　蜕变之时便有几近天人鬼神之姿，这便是湘西秘传的“阴神蛊”，亦是外道修行者的最高成就之一。 　　只要练蛊者能在阴神蛊成形之际将其吞下，就有机会成为阴神鬼差那样的存在，真正摆脱肉体限制、得道长生。 　　但同样的，如果练蛊者不能在阴神蛊出生之前将其炼化，那么吞噬万鬼之心的阴神蛊便会挟一众鬼怪的怨恨反噬宿主。 　　到那个时候，就算是大罗神仙下凡也难救了。 　　这就是外道邪术真正恐怖、诡异之处。 　　相较于循序渐进的正统修行之道，修行外道邪术的修行者们虽然可以一次性达到某种巅峰，却也同样承受着远超正道之法的危险性。 　　最明显的一点，这些修行者的上下限差距之大，完全不像是在一个体系里培养出来的。 　　上至可以与阴神鬼差媲美的强者，下至一些连凡人都无法应付的弱者…… 　　可以说，但凡归属于“外道邪术”范畴的修行体系，都是一种强者恒强，弱者恒弱的跃进式修炼方式。 　　就像此刻正在呼唤阴神蛊的老妪一样…… 　　“阴神蛊啊阴神蛊，我养了你这么久了，也该是你回报一下我的时候了。” 　　轻轻抚摸着自己手中的蚕茧，老妪似乎感受到了里面正在孕育的强大生命，脸上不由的裂开了一抹笑容。 　　尽管失去了张楚生的“文财神”命格压制，老妪没能成功收集众鬼之心培育阴神蛊，可阴神蛊的胚胎却早已完成。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尚未培育完成的阴神蛊，配合失去了“文才神命格”的老妪，简直是绝配。 　　最起码老妪现在驾驭阴神蛊时，不用担心这尊尚未成型的鬼神的反噬。 　　当然了，完美控制阴神蛊并非老妪的目的，她最终还是要让阴神蛊成功孕育，并借此蜕变成为不老不死的鬼神的。 第十七章 你不觉得飞剑很帅吗？ 　　转眼间，时间便来到了下午。 　　在帮张楚生完成入定之后，裴文德就和当初的慧寂一样，没有再继续干涉对方了。 　　因为无论是自己参悟的真言之力，亦或是舍利子中遗留下来的法力神通，都不是张楚生本身领悟出来的东西。 　　过度的干涉者会造成揠苗助长的后果，断绝张楚生未来的修行之道。 　　毕竟不是谁都有慧寂的那种魄力和天赋，哪怕破戒重修亦能够再登顶点、踏上彼岸。 　　颇有几分爱才之心的同庆寺的三人，都不想张楚生止步于此。 　　因为像这种身具佛缘、慧根的孩子实在是太过稀少了。 　　少到就连一贯强调自己不喜欢当和尚的裴文德，都觉得以张楚生的佛缘与慧根，不研读和修行佛法简直是太过可惜了。 　　裴文德相信老和尚、慧寂肯定也是一样的想法，不然也不会阻止自己助其入道。 　　当然了，慧寂是怎么想得裴文德并不清楚，但老和尚一定是不会强求的。 　　如果张楚生愿意留在同庆寺修行，老和尚肯定会竭尽全力的教导对方，就如同当初教导自己一样。 　　可要是张楚生并不愿意离开自己的父母，老和尚也只会感慨一句此子与佛无缘，然后想方设法的助其掩盖身上的神异之处。 　　毕竟张楚生本身的悟性暂且不说，他现在的心脏可是一枚货真价实的舍利子。 　　如果不加以限制和掩盖，张楚生将来一辈子可能都得顶着“阴阳眼”和“乌鸦嘴”的属性，游离于正常人类之外。 　　………………………………………………………………………………………………………… 　　“其实这么想的话，那小子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站在瀑布旁的禅房边，裴文德一边使劲的踩踏着自己制作的动力锤，一边小心翼翼的锻造着自己手中的钢锭。 　　咣咣咣…… 　　一声比一声响亮的锻造声在附近的空气中回荡，早已习惯如此得裴文德却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难受的表情。 　　事实上不单只有裴文德如此，就连最喜欢安静氛围的小青，在长年累月的熏陶下也逐渐习惯了这嘈杂的敲打声。 　　在场唯一不习惯这些打铁声的，恐怕也就只有为了躲避慧寂而不得不待在这里的狸猫三兄弟。 　　“好神奇啊！” 　　“原来小师傅喜欢打铁呀？” 　　“小师傅，你这是在打造什么？” 　　…… 　　似乎是因为裴文德之前用功德箱破解“借命钱”的缘故，如今的狸猫三兄弟再也不像以往那般生疏和避让了。 　　哪怕得时不时顶着小青那充满恶意的眼神，狸猫三兄弟还是十分感兴趣地凑到裴文德的身边，看着一块块生铁被逐渐锻造成一个个精致的小零件。 　　而好奇心最为旺盛的狸猫老三，甚至不顾小青那充满了警告的眼神，拉着裴文德的裤腿好奇的追问着各种问题。 　　“唔，打造什么？当然是打造各种各样的东西里！” 　　“你们想学吗？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们呀！” 　　一点都没有被狸猫三兄弟的举动给干扰到，裴文德反而非常高兴有人能够欣赏自己的手艺。 　　自从裴文德开始试着自己锻造各种兵器之后，这间小小的茅房就被改造成了他专属的锻造坊和武器库。 　　只可惜这里毕竟是同庆寺的后山。 　　除了慧寂和灵祐禅师偶尔会过来一趟之外，就只剩下小青常年待在潭水中陪伴他。 　　而偏偏小青又是一只生性冷清的妖怪，裴文德锻造的各种器具和小玩意，在它眼里还不如静静的在湖水中修行一下午有价值。 　　久而久之，裴文德都放弃向别人炫耀自己锻造的各种器具和小玩意儿了。 　　这次难得碰上三个“识货”的家伙，一贯不喜欢在锻造时分心的裴文德难得的开启了话唠模式，开始给狸猫三兄弟讲述着各种锻造的理念和方法。 　　不过这一切都得有个前提，那就是忽略掉裴文德时不时的抱怨和吐槽。 　　在狸猫三兄弟眼中明明能够斩铁断金的兵器，裴文德不是抱怨其强度不如真正的精钢，就是吐槽想让锻造的器物拥有灵性太过困难了。 　　在那种被裴文德称为“现代锻造法”的神奇锻造术中，其他铁匠们梦寐以求的精钢似乎只是一种十分寻常的材料。 　　什么高碳钢、什么弹簧钢、什么合金钢、什么大马士革钢之类的名词层出不穷。 　　按照裴文德的说法，如果不是他本身拥有天地间至刚至阳的纯阳真火，恐怕也无法锻造出真正上的“碳钢”。 　　相较之下，比起努努力还能锻打出来的钢锭，如何赋予兵器真正的灵性才是真正令裴文德头疼的。 　　“灵性”这个词，还是在裴文德觉醒了百步飞剑的法术之后才知道的。 　　寻常的兵器用寻常的手法就可以锻造，但是能够被神通法术驱使的兵器，却必须拥有寻常兵器所不具备的灵性。 　　这种“灵性”往往是常年被生灵持有的兵器才会孕育的，又或是在锻造之初就赋予了非凡的灵性。 　　截止目前为止，能够主动回应裴文德的灵性兵器，通常只有那些被纯阳真火锻造过的。 　　然而裴文德并不满意这一点，他想要自己的“百步飞剑之法”更进一步，因此只能在锻造兵器的工艺上更上一层楼才行。 　　不然随着裴文德一身道行神通的逐渐精进，他最先觉醒的法术只会成为毫无用处的鸡肋。 　　就如同之前在宁乡县，百步飞剑只有在面对那些介于凡人与妖物之间的吸血魔物时，才表现出了其惊人的杀伤力。 　　一旦碰上了稍微有点道行的妖魔鬼怪，百步飞剑的作用甚至还不如威力更加强劲的复合弓。 　　说句实话，小青其实很不能理解裴文德的这种想法。 　　因为在它看来，任何法术神通都有其局限性。 　　与其去提升那些明显不再合适的神通法术，花些时间去学习更强力的神通法术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对此，裴文德给出的唯一回应是——你不觉得飞剑很帅吗？ 第十八章 男人的浪漫就是打铁 　　时间就这么在裴文德与狸猫三兄弟一问一答，充满了抱怨和好奇的过程中逐渐流逝。 　　当狸猫三兄弟意犹未尽的还想要继续追问些什么的时候，裴文德已经将自己手中的“零件”完全打造了出来。 　　那是一些看上去只有指甲大小、却充满了各种构造意味的小钢片。 　　由于裴文德在锻造的过程中并没有采用常用的火炉，而是直接以纯阳真火进行煅烧，所以这些小钢片充满了一般器具没有的灵性。 　　尽管由于刚刚锻打完成的胚胎的缘故，这些小钢片的表面还显得十分的粗糙。 　　甚至因为钢片上的高温还没有完全散去，这些小钢片还在不断向外散发着对妖邪有着惊人杀伤力的纯阳余温。 　　但其实这些小钢片其实已经初具形态了，只待淬火、打磨过后，便能成功的组合出裴文德想要的东西了。 　　“小青！” 　　思及至此，裴文德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锻锤，然后轻轻打了个响指。 　　下一秒钟，那些小钢片就在狸猫三兄弟惊讶的目光中，凭空飞了起来。 　　“嘶！” 　　似乎是无奈、又好像是习以为常…… 　　听到裴文德呼唤的小青缓缓从衣领中探出头来，然后张嘴朝着那些飞舞的小钢片吐出了一口充满酸性的毒雾。 　　“咦？这就是淬火吗？” 　　早已通过裴文德的讲述，完全明白了锻造过程的狸猫老大好奇的追问道。 　　只是不管是在裴文德的讲述中，亦或是自己观察过的铁匠那里，淬火似乎都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呀？ 　　“是的，这就是淬火。” 　　“只不过这是我独创的淬火方式。” 　　满意的点了点头，裴文德一点都不吝啬的给狸猫三兄弟讲述起了其中的奥秘。 　　“通常的淬火分水淬和油淬，水淬速度快，可以大幅度提高兵器的刚性，但副作用就是容易使钢材变形、断裂。” 　　“而油淬则恰好相反，能够保证钢铁的任性，不易使武器变形断裂。” 　　“当然了，根据锻造的素材和部件不同，具体采用哪种淬火办法也有所不同，并没有什么硬性的规定。” 　　说到这里，裴文德有意地停顿一下，算是给这三只好奇宝宝充分的理解时间。 　　“而我现在采用的另一种方式，那就是用特殊的毒酸进行淬火。” 　　事实上，裴文德一开始也不确定自己的“突发奇想”是否有效。 　　毕竟前世的他并不是什么专业的铁匠，只是在偶然间听说过有人用盐酸来淬火，似乎比一般的水淬拥有着更好的效果。 　　再加上小青正好可以吐出一种特殊的毒酸，裴文德才决定试试能不能用它的毒酸当成淬火的载体。 　　如此一来，如果是多层锻造的大马士革钢，甚至能够直接省略后期的酸浸步骤，让经过烈火煅烧的钢铁直接变得光滑、漂亮。 　　裴文德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一开始自然是失败的。 　　因为小青那种充满了腐蚀性的毒酸，根本就不是普通的钢材能够受得了的。 　　好在小青虽然不喜欢裴文德整日打铁的爱好，但作为一只智慧超群、悟性极佳的妖怪，她还是有针对性的调整了一下自己毒酸的浓度。 　　加之裴文德也不是什么不懂变通的傻子，常年进行锻钢打铁的他早就试图在各种钢铁材质中加入其它元素，制造出后世最为主流的合金钢材。 　　于是在经过一番摸索和实验之后，裴文德终于成功的锻造出了一种拥有强烈抗酸性，能够真正承受这种毒酸淬火的“合金”钢材。 　　不仅如此，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试验和摸索之后，裴文德惊讶的发现，经过这种特殊方式淬火的器物，在灵性方面都有了不俗的提升。 　　如果说，经过裴文德自己锻造的武器能够初步回应他的呼唤。 　　那么被纯阳真火锻造过，并长时间被裴文德带在身边的狗腿刀，则能够爆发出超越正常武器的威力。 　　而经过毒酸淬火过的器物，却在这个基础上更进一步，拥有了宛如生物般的灵性。 　　只不过在此之前，裴文德一直没想好该怎么把这种灵性运用起来。 　　毕竟像之前那种差点被自己锻造出来的兵器伤到的窘迫，裴文德可不想经历第二次。 　　“其实要打造精细的东西的话，用失蜡法铸模是最好的选择。” 　　在确定这些打造了小半天的“零件”成功完成淬火之后，裴文德还不忘转头向狸猫三兄弟补充道。 　　“因为这些东西和正常的刀剑不同，它们的结构实在是太过精细，寻常的锻造之法根本无法达到要求。” 　　裴文德虽然没有明说，但他话里话外却透露出了无比自豪的意味。 　　用锻造之法打造这些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零件”，估计也就只有裴文德这个对自身力量有着惊人掌控的修行者才能够办到了。 　　要是换做其他铁匠，哪怕是这个时代最顶级的铁匠，也绝不可能锻造出如此细微的结构。 　　更不用说在经过锻造和淬火之后，这些“零件”或多或少都会有着某种程度的变形。 　　如果不经过后续长期的打磨，根本不可能拼凑到一块。 　　“所以，小师傅你这到是在打造些什么？” 　　好奇的看着那些经过淬火之后的小钢片，狸猫老大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最想问的一个问题。 　　自从同庆寺出来之后，裴文德就在这后山上打了接近一个下午的铁。 　　消耗的时间和精力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狸猫三兄弟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那些凭空漂浮的“零件”到底可以组合成个什么东西。 　　“一件‘拘束器’……” 　　眼看着就连小青也流露出了好奇的目光，裴文德没有在继续卖关子，而是再次打了个响指。 　　紧接着，一阵无形的阴气便在裴文德眼前汇聚、重组，赫然变成了一只疯狂挣扎的黑蝉。 　　“知了！知了！” 　　就和此前第一次现身时一样，这只寄托着老妪一缕魂魄的“噬心蛊”不断的鸣叫着，试图重新恢复自由。 　　奈何早有准备的裴文德却凭借着无绳念珠的力量，死死地将其压制了下来。 　　“虽然有些匆忙，但是‘关押’一只蛊虫应该是够了的。” 第十九章 法器·铁蛊 　　“虽然有些匆忙，但是‘关押’一只蛊虫应该是够了的。” 　　伴随着裴文德的一声轻喃，只见原本那些漂浮在他周身的“零件”纷纷涌向了黑蝉。 　　锵锵锵…… 　　每一个“零件”撞在一起的时候，都会发出一声金铁交鸣之声。 　　那些原本因为淬火而略微扭曲变形的“零件”，在裴文德的意志下竟然主动纠正那些变形的部位，并且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迅速组合了起来。 　　既像是在模仿黑蝉的形态，又像是控制黑蝉的拘束装置…… 　　只一个呼吸不到的功夫，原本那只由阴气幻化而成的黑蝉便已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浑身散发着金属光泽的铁蛊。 　　就宛如钢铁打造的金属虫豸，铁蛊的形态基本与黑蝉一致。 　　但与黑蝉的癫狂不同，这只铁蛊基本上只是一动不动的悬浮在半空中，偶尔只有那蝉翼震动的嗡鸣声传出。 　　“嘶……” 　　不说狸猫三兄弟有点看不懂这是什么情况，就连小青看着这脱胎换骨的铁蛊，都有一些迷茫了。 　　“这就是‘拘束器’，一个活着的‘拘束器’。” 　　自从裴文德上次锻造灵性武器失败，甚至差点被反伤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该怎么利用那些具备着非凡灵性的器物。 　　后面他突然灵机一动的想到，自己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古代人，为什么一想到锻造就默认是锻造一些武器呢？ 　　既然经过纯阳真火和毒酸淬火过后的钢铁拥有惊人的灵性，那么何不索性放弃那些墨守成规的老旧念头，直接把它们当成“生灵”呢？ 　　毕竟在未来的二十一世纪，人工智能和机器人早就已经不再是一件新鲜事了。 　　可是不管如何先进的人工智能和机器人，又哪能比得上这些器物天生的灵性呢？ 　　在这种念头的趋势下，诞生的也就是如今的“铁蛊”。 　　制造这只铁蛊的原理其实很简单，就是不把它当成一件单纯的兵器，而是接近于人工智能一样的“机器生物”。 　　唯一让裴文德觉得有些挠头的是，设计出这只“机械生物”花费了他太多的脑力。 　　他原本是想设计出一个正儿八经的“机器人”的，奈何他前世接触的知识中可没有人体工程学和机械构造学的知识。 　　恰好这次黑蝉的出现给予了裴文德足够的灵感，让灵感爆发的他很快就设计并完成了现在的铁蛊。 　　可能是由于拘束了黑蝉的缘故，铁蛊的表现大大超乎了裴文德的预料。 　　最起码在这之前，裴文德绝对没想到铁蛊的表现会如此的“平静”。 　　这种“平静”不单单表现在铁蛊没有像它的前辈一样暴走，更在于它和裴文德之间的感应与默契。 　　比起裴文德常用的狗腿刀，亦或是第一次锻造时差点弑主的灵性兵器…… 　　铁蛊给他的感觉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灵性了，而是像真正的生物一般拥有灵智。 　　【是‘噬心蛊’的原因？还是那缕魂魄的缘故？】 　　正当裴文德继续思考自己，振翅悬停的铁蛊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金铁交鸣之声。 　　锵！ 　　伴随着那声尖锐的声音传出，一种类似于黑蝉的声波攻击瞬间席卷了整个后山。 　　声音所过之处草木化作齑粉、石块应声碎裂，那种高频振动的声波冲击就连无形的水面也承受不住，纷纷激荡起了肉眼可见涟漪。 　　但是令裴文德觉得意外的是，近在咫尺的自己和狸猫三兄弟却没有遭到任何的攻击，看上去就像是铁蛊在有意避免伤害到自己等人一样。 　　“什么？” 　　感受到从铁蛊那里传来的浓浓敌意，裴文德本能的仰头朝天望去，赫然发现一股无形的阴云正在自己头顶上空盘旋。 　　——那是诅咒！ 　　脑海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裴文德毫不犹豫的祭出菩提佛光。 　　轰！ 　　也不知道是铁蛊的预警起了作用，还是菩提佛光天然克制这种诅咒…… 　　那团不知何时盘踞在自己头顶上空的诅咒瞬间被击散，裴文德甚至隐约间能从中听见一个苍老而凄厉的咒骂声。 　　汹！ 　　就在裴文德松了口气，以为诅咒就此消散的时候。 　　那团被他击散的阴云居然再次显化，而且还变化出了一张凶恶而狰狞的鬼脸。 　　这一次裴文德看清楚了，那并非正常的实体攻击，而是和“借命钱”一样诡异凶残的巫术。 　　这种巫术诅咒并不能直接造成伤害，却能够通过干扰被害者的运势、气场，间接达成害人的目的。 　　这不禁让裴文德想起了之前的祸斗，以及那只继承了祸斗能力的狼妖——巫燕青。 　　“这就是‘巫祝’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是裴文德第一次正式与外道修行者隔空斗法。 　　这种特殊的战斗方式，远比直接正面战斗更加的危险。 　　“铁蛊！帮我牵制住它！” 　　伸手制止了打算出手的小青，裴文德当即冲着早已跃跃欲试的铁蛊下达了指令。 　　肃！ 　　下一个瞬间，铁蛊就仿佛出鞘的利刃般划破天际、撕裂天空，将天空中那个幻化成恶鬼形态的诅咒阴云一分为二。 　　明明是面对无形无质的巫法诅咒，铁蛊却宛如克星似的，能够以纯粹而粗暴的攻击直接将其“击碎”。 　　事实上，铁蛊能够有如此惊人的表现，不仅得益于裴文德在制作时赋予它的灵性，更在于那只被它囚禁于体内的黑蝉。 　　噬心蛊本就是巫法炼制的蛊虫，又有老妪的一缕魂魄…… 　　因此当铁蛊将之拘束囚禁之后，自然也拥有了部分巫法诅咒之力。 　　这种诅咒之力配合铁蛊本身的灵性，一只在各方面都超越了噬心蛊的“非生物型”蛊虫便诞生了。 　　更令小青感到吃惊的是，似乎是因为用自己的酸毒进行淬火成形的缘故，那只铁蛊在攻击时居然表现出了“猛毒”的属性。 　　能够将诅咒“击碎”，毫无疑问是铁蛊本身的能力。 　　但那些在攻击诅咒时一闪而过的绿光，分明就是小青的毒素。 　　正是得益于小青那种能够同时攻击物质、灵性两个层面的毒素，被“击碎”的巫术诅咒才没有和刚刚一样快速聚合、显化。 第二十章 二郎显圣，金刚怒目 　　“小青！帮我护法！” 　　眼看铁蛊在与巫术诅咒的战斗中占据了绝对的上风，裴文德这才小声的向小青说道。 　　“嘶！” 　　此言一出，小青这才明白裴文德刚刚为什么要阻止自己出手了。 　　尽管万般的不愿意，但早已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的小青还是吐了吐自己的蛇信子，给予了裴文德肯定的答复。 　　“谢了，我晚上请你吃大餐！” 　　在听到小青的声音之后，莫名感到安心的裴文德继续小声地保证道。 　　然后他的下一个举动就是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然后双手结成法印抵在自己的眉心处，开始诵念起了自己最近才修行成功的法术咒语。 　　“清源妙道，二郎真君，借令法眼，洞悉三界！” 　　在裴文德轻声诵念出咒语之后，他身旁的狸猫三兄弟立时寒毛倒立，像是感受到某种天敌一般迅速的退到一旁。 　　唯有小青纹丝不动的继续盘在裴文德身上，体会着这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 　　之所以说是熟悉，是因为当初在与裴文德一起迎战祸斗的时候，小青就曾经体会过这种被鬼神之力附身、强化的感觉。 　　而说到陌生，则是因为裴文德这次呼唤的鬼神并非“火德真君”，而是一尊位格更高、知名度更广的神灵。 　　——六神通·开天眼！ 　　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神通，而是裴文德模仿天眼通所修行的法术。 　　因为神通乃修行之人修为道行到一定程度之后，自然壮大的内神显化，是真正属于修行者本身的力量。 　　而法术则是修行者在道行不足的情况下，以自身内神沟通外神，强行达成某种目的或者手段的方式。 　　说到底，不管是神通还是法术，都是修行之人的必备手段之一。 　　裴文德只是更喜欢方便易用的神通，却并不意味着他就不懂得寻常修行之人必修的法术了。 　　裴文德现在在做的就是借助外来的鬼神之力，临时打通自己的眉心穴窍，在修为道行尚有欠缺的情况下强行使用天眼。 　　这就是所谓的“内神沟通外神”，也是所有法术的本质。 　　………………………………………………………………………………………………………… 　　“清源妙道，二郎真君，借令法眼，洞悉三界！” 　　与第一次呼唤“火德真君”不同，裴文德这一次严格遵循着法术施展的全部流程，向冥冥之中的天地鬼神借力。 　　那并非真实存在的人格神，而是由百姓愿力结合中华文明流传下来的各种传说，逐渐形成的天地鬼神、自然之灵。 　　而作为借用这种力量的代价，裴文德在施展天眼神通的时候，必须严格保证自己的心神与传说中的“二郎显圣真君”一致，不能轻动妄念。 　　这还是因为传说中的“二郎显圣真君”嫉恶如仇、杀伐明断，与裴文德有着天然的契合度。 　　不然裴文德想要借助“二郎显圣真君”的力量追凶，需要谨记的条例只会更多、更繁琐。 　　借助凶神的力量就必须凶悍、借宿福神的力量就必须慈悲…… 　　每一种鬼神之力都有着禁忌，一旦违反就会遭受到鬼神之力的反噬。 　　这也是裴文德一直不怎么喜欢使用法术的原因。 　　因为这中间需要忌讳的东西太多了，根本就不符合他的性格。 　　嗤！ 　　恍惚间，金色的亮光在裴文德的眉心绽放，随即便形成了一个威严、肃穆的“法眼”。 　　由于并没有真正修成天眼，因此裴文德眉心的那枚“法眼”只是一个近似于天眼的图案，而非真实的眉心竖目。 　　饶是如此，裴文德也已经能借助这枚法眼的力量，追本溯源了。 　　【这就是天眼神通的力量吗？】 　　在眉心“法眼”睁开的瞬间，裴文德的目光变仿佛穿过了重重的迷雾，看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位施咒者。 　　那是一位神婆打扮的老妪，她现在正站在荒野坟场之中施法。 　　仅从附近的环境来看，这似乎是一处距离沩山并不算远的荒郊野岭。 　　施展巫术的旗帜插遍黄土，四处竖立着破旧的墓碑则散发出阵阵阴气…… 　　而作为阵法最核心的老妪，此刻正双手捧着一枚比鸡蛋要大上两三圈的蚕茧，嘴里不断喃喃地念叨着阴森的咒语。 　　好似恶鬼出笼、又仿佛鬼神出世…… 　　只听伴随着老妪的阵阵吟喃，她手中的那枚蚕茧赫然浮现出了无数张人脸的画面，绝望、凄惨哀嚎着。 　　嗷！ 　　虽然不能如临现场般倾听那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但裴文德还是从这个画面中感受到了一股渗人的寒意。 　　如此强烈的阴邪煞气，就算比之长沙县那位应天劫而生的天生鬼神——棺材子也不会弱上多少。 　　最关键的是，那枚蚕茧中的魔物显然还没有正式成形。 　　以裴文德观察到的情况来看，只怕等祂正式出世之后，场面还会更加的恐怖。 　　当然了，作为孕育此等鬼神的代价，老妪将来要造成的杀孽肯定也要比现在要更加夸张。 　　毕竟那枚蚕茧表面浮现出的人脸可都是真实不虚的。 　　那里的每一张人脸都象征着一个陷入绝望的生灵，象征一个被鬼神束缚的魂魄。 　　哪怕它们此前都是一等一凶魂恶鬼，如今却也只是想重入轮回而不得的挣扎者。 　　更何况，裴文德可不会天真的认为，老妪会是那种四处降服恶鬼的“好心人”。 　　那些被蚕茧束缚的凶魂恶鬼，有多少是自然诞生的，又有多少是被老妪刻意培养出来的，那估计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反正按照老妪先前种种凶残的表现来看，说她没有练魂养鬼，裴文德是一万个不相信。 　　【老妖婆！你这是在找死！】 　　思及至此，心神与“二郎显圣真君”同步的裴文德顿时咆哮了起来。 　　无论是嫉恶如仇的二郎显圣真君，亦或是生性刚烈的裴文德，都对此刻的老妪产生了无法容忍的决然杀意。 　　在这种杀意的驱使下，轮到老妪上空开始汇聚起了充满了凶煞意味的阴云了。 　　——二郎显圣，金刚怒目！ 第二十一章 隔空斗法 　　【老妖婆！你这是在找死！】 　　当那漫天的阴云在老妪上空逐渐汇聚成一张愤怒的脸孔之时，四周的阴气顿时被天罡地煞之气驱散。 　　连带着老妪用来施展巫术的旗幡亦在呼啸的风中摇曳，看上去下一秒钟就会因为狂风而折断一样。 　　“是你？” 　　根本没想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出来干涉自己。 　　只见老妪一脸错愕的仰头望向了天空，然后她很快就认出了那张已然成型的脸孔。 　　在同庆寺的师徒三人中，裴文德的实力或许不是最强的，但他在周边地区的名声却是最为响亮的。 　　尤其是对于老妪来说，她在不久前才刚刚完成了对裴文德的下咒。 　　理论上来说，裴文德在今天黄昏之前就会暴毙而亡、死于非命。 　　结果对方现在不仅没有丝毫受到咒术巫法的影响，反而在相隔千里的情况下，操控天象元气显化在自己面前。 　　什么时候佛家修行者有这种玄妙的手段了？ 　　况且在老妪得到的情报中，灵祐禅师的这个徒弟才修行不到两年，应该不可能有如此高深的道法呀？ 　　“臭汉子！救我！” 　　来不及细想，正在借用阴神蛊力量的老妪果断开始求救。 　　嘭！ 　　刹那间，老妪身后的土层骤然崩裂，一具看上去就不普通的棺椁从土层中钻出。 　　“嗷！” 　　下一个瞬间，一头凶悍的绿毛（违禁词）僵尸猛然破棺而出，并且果断朝着天空中的裴文德仰天长啸一声。 　　【什么？】 　　远比裴文德汇聚起来的煞气加家凶悍，他在这一刻仿佛身临其境般感受到了来自大地的愤怒。 　　这是裴文德从未体会过的感受。 　　就像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在争夺煞气的控制权上，输给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僵尸。 　　如果说拥有“莫呼洛迦”力量的裴文德是大地之子，那么现在这头突然冒出来的绿毛（违禁词）僵尸毫无疑问就是大地的逆子。 　　在单纯的狂暴与煞气方面，它才是真正的行家。 　　………………………………………………………………………………………………………… 　　“噗！” 　　被那股惊人的煞气一冲，正在盘腿打坐得裴文德顿时吐出一口鲜血，眉心的法眼随之也出现了崩溃的迹象。 　　“小师傅？” 　　“他……他……受伤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 　　…… 　　如此明显的变化，别说身为当事人的裴文德，就连一直旁观的狸猫三兄弟都看出了不妙。 　　胆小怕事的它们立马流露出害怕的表情。 　　特别是在小青那变得严肃狠厉的神色中，狸猫三兄弟本能的意识到裴文德身上发生了某种不好的事情，现在只有乖乖闭嘴才不会招惹到这条蛇妖。 　　“没事，只是碰上了一些小意外而已。” 　　也不知道是嘴硬还是真的没事，只见裴文德双眼一瞪，竟然再次驱动眉心法眼的力量，意图强行勘破那片被煞气笼罩的“迷雾”。 　　嗡嗡嗡…… 　　于是乎，裴文德体内的九转金丹再次全力运转了起来，磅礴的真元绕过繁杂的经络，顷刻间涌入了眉心天目之中。 　　汹！ 　　得到了纯真的道家真元的支持，向“二郎显圣真君”借来的法眼果然获得了强化。 　　不仅崩溃的迹象被制止，就连暂绽放的金光也更加醒目了。 　　“嘶！” 　　见此情形，盘踞在裴文德身上的小青呆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愤怒的吐了吐蛇信子。 　　明明不久前强行使用“火神梵咒密令”，导致身体差点崩溃的事还历历在目。 　　结果现在倒好，时间这才过去没多久，就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开始乱来了起来。 　　要不是刚刚才答应裴文德帮他护法，小青现肯定已经甩尾而去了，让这家伙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 　　同时，小青也悲哀的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适应这么乱来的裴文德了。 　　尽管裴文德每次都说着“我有计划、我很惜命”之类的话。 　　可事实却是，他每次都在往一些危险的地方跑，搅合进一些危险的事件中去。 　　再想想小青前一百年的生涯，除了唯一招惹到的山君之外，就一直在潜心修行。 　　然而这才与裴文德相处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它参与的战斗就已经超越了自己前一百年的规模和次数。 　　山魈、厉鬼、祸斗、无启、丹辰子、吸血獠…… 　　上面的哪一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 　　但裴文德竟然在出道不到短短两年的时间里，就通通招惹了个遍。 　　而现在裴文德还打算继续去招惹那明显不好惹的巫祝，也就难怪小青表现的如此恨铁不成钢了。 　　小青不怀恶意的揣测一下，如此惹是生非的裴文德将来就算不是死在哪个强敌手里，也肯定得不到什么善终。 　　“嘶！” 　　如此思索着，小青原本的愤怒逐渐变成了无奈。 　　甚至开始觉得，趁着对方还没有闯下大祸之前，让裴文德多接受一点教训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胡来”，会让裴文德安分多长时间？ 　　十天半个月？ 　　还是三、五个月？ 　　反正小青敢打赌，这货肯定安分不了几天就是了。 　　“她好像不生气了？” 　　“那……我们可以说话了吗？” 　　“等等，现在不是说这个事的时候吧！” 　　…… 　　在悄悄观察了一会儿之后，狸猫三兄弟在确定那条青蛇莫名其妙消气之后，这才小心翼翼的然后窃窃私语了起来。 　　因为就在裴文德再次强化天眼的时候，天空中的铁蛊也逐渐与巫法诅咒形成的阴云分出了胜负。 　　说到底，那些巫法诅咒只是巫祝们的一种特殊攻击方式，是一种对气运、命势干涉所形成的一种实体化状态。 　　反观铁蛊，拥有着非凡灵性的它几乎就等于一个活着的“生灵”。 　　当一个拥有着智慧的“生灵”在拥有了针对巫法诅咒的能力，这场战斗自然从一开始就毫无悬念了。 　　只不过几个穿插过后，宛如流星般划破天际的铁蛊便用最硬核的方式，“破解”了老妪针对裴文德布置的巫法诅咒。 第二十二章 佛道同修·地龙元神 　　“噗！” 　　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妪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便和裴文德一样猛然吐出一口老血。 　　“啊！” 　　下一秒钟，巫法诅咒的反噬降临到了老妪的身上。 　　原本就神似苍老的她在这一瞬间又苍老了几岁，脸上的褶皱更是已经完全脱相的重叠了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老妪才终于明白裴文德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原来对方不仅发现了自己针对其施展的巫法诅咒，甚至还和破解“借命钱”一样破解了自己的咒法。 　　“臭汉子！带我走！”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老妪也顾不得继续针对灵祐禅师和慧寂和尚下咒了，当机立断的命令自己身后的绿毛（违禁词）僵尸带自己先走为上。 　　为此，老妪就连四周那些辅助自己施法的旗幡都不收拾了，只想在裴文德再次隔空出手之前离开这里。 　　毕竟老妪是一名典型的“巫祝”。 　　对于一名修行外道的巫祝来说，练蛊、养鬼、诅咒、乃至于占卜都行，唯独正面战斗的能力简直是弱的不能再弱了。 　　毫不客气的说一句，如果没有各种巫法护身，一个稍微壮实一点的年轻人都能把她打翻在地。 　　而这也是修行巫术的修行者最大的弱势。 　　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远程法师，一旦被人发现了真身所在就离死不远了。 　　“不行！” 　　“那小子能够远程追踪到我，光跑肯定是不行的。” 　　就在绿毛（违禁词）僵尸上前一把抱起老妪，打算离开这处坟地之时。 　　她却忽然醒悟到，既然裴文德能够找到自己一次，那么肯定也能找到自己第二次。 　　更何况自己那缕残魂还在同庆寺中，那绝对是一个大大的隐患。 　　“罢了！老婆子今天也要拼命一次了。” 　　眼神中闪过一抹阴毒狠辣，想通这一点的老妪没有再让绿毛（违禁词）僵尸带着自己逃跑，反而是把目光投向了自己手中那枚宛如心脏般跳动的阴神蛊。 　　…………………………………………………………………………………………………… 　　【清源妙道，二郎真君，借令法眼，洞悉三界！】 　　并不知道小青正在内心诽谤自己，也不知道老妪那边由于诅咒被破解的缘故下了拼命的决心…… 　　裴文德现在只想在快点找到老妪，防止对方见识不妙跑路。 　　为此，就算暂时冒一点风险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反正自己也不是两个月自己了，九转金丹的存在、以及对医术的学习，令他有足够资本承受些许秘法咒术的反噬。 　　【老妖婆，我看你这次往哪里逃！】 　　利用磅礴的真元强行将眉心的法眼催发到极致，裴文德硬是窥破了绿毛（违禁词）僵尸的煞气笼罩，重新看到了还在做法的老妪。 　　尽管有些惊讶老妪居然没有趁机逃跑，但裴文德还是悄悄的生了口气。 　　在经过强化的法眼的注视下，老妪和那头绿毛（违禁词）僵尸的一切都一览无遗，裴文德根本不担心他们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逃跑。 　　最关键的是，借助被真元强化的法眼，裴文德觉得那头绿毛（违禁词）僵尸在和自己争夺煞气的控制权，自己也不一定会再次落入下风。 　　“呵！逃？” 　　然而在裴文德打算再次与绿毛（违禁词）僵尸隔空斗法之际，老妪却先一步抬头望向天际，似乎是在与他隔空对望一样。 　　“在老婆子看来，这次该逃的应该是娃娃你吧？” 　　好像是做法仪式已经完成了，只见刚刚还一脸慌张的老妪高高举起了自己手中的蚕茧，随后便大声喝令道。 　　“阴神蛊，给我吃了这嚣张的混小子！” 　　老妪的话音未落，万千恶鬼骤然从阴神蛊中涌出。 　　嗷！ 　　刹那间，群鬼出笼的凶恶之气在这一刻笼罩了整个坟地， 　　然而这还不算完，因为这才刚刚开始。 　　那些恶鬼在从阴神蛊中飞出之后，并没有直接攻击借助煞气显化的裴文德。 　　而是顺着冥冥之中的某种联系，强顶着太阳的光芒飞向沩山——飞向千里之外的裴文德本体所在。 　　或者更确切的说，老妪是以自己那缕被囚禁在铁蛊中的神魂为饵，诱使这万千恶鬼前往沩山，彻底毁掉同庆寺。 　　如此一来，就算这些恶鬼最后不能毁灭同庆寺，自己的那缕魂魄也注定不可能被保留下来。 　　【这么狠的吗？】 　　这次裴文德是真的惊讶到了。 　　不仅仅因为阴神蛊的强横诡异，更因为老妪的心性居然如此的凶残。 　　对别人狠的人，裴文德见过不少，但像老妪这种对自己同样狠的，他迄今也才只见过这一位。 　　前文已经一再强调了灵魂对于一个修行者的作用，其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哪怕对于老遇这种的外道修行者而言，魂魄的残缺也是极其严重的事情，甚至有可能影响到自己时候轮回投胎。 　　因此，老妪以自己的残魂为诱饵，强行驱使尚未驯服的阴神蛊远遁百里的做法，简直刷新了裴文德的三观。 　　不过常言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既然裴文德早就做好与老妪隔空斗法的准备，自己也是有自己的底气和打算的。 　　…………………………………………………………………………………………………………… 　　沩山同庆寺的后山瀑布附近，裴文德的本体所在。 　　【莫呼洛迦！又得借你的力量一用了！】 　　【不过和以前不同的是，这次得由我来主导你的力量！】 　　瞬间将自己的意志沉入了丹田紫府，只见随着裴文德加速九转金丹的自旋，他体内的真元开始以一种远超常态的速度运转了起来。 　　汹！ 　　首先是肉体中的气血精华肉眼可见的被九转金丹汲取。 　　然后经过提纯、转化为金汁玉液反补给肉身，一点点的强化着裴文德的肉体强度。 　　紧接着，裴文德体内那股属于“莫呼洛迦”的黑色戾气也被吸入了九转金丹之中，成为同样被压缩、升华的对象。 　　只是和一般的元气不同，黑色的戾气在被压缩、升华之后，并没有像金汁玉液一样反补给肉身，而是依然不断的在金丹内部汇集、凝结着，很快就形成了一条似龙非龙的黑蟒。 　　——佛道同修·地龙元神！ 第二十三章 蛇神显化 　　昂！ 　　那是一条有着狰狞头颅、身上长满了漆黑鳞甲的大蛇。 　　在威严、庄重之余、又以“狰狞暴虐”之形威慑天地众生，散发出辟易邪魔的之气。 　　这就是裴文德融合了化身之法、元神之道、以及金丹修行之术，利用“梦中证道”的能力“证”出来的新式元神。 　　正常的道家元神是聚集人体本身的命魂七魄，以金丹内的真元孕育出能够畅游天地、得到长生的元神。 　　但裴文德是一名正统的苦修者，他的命魂七魄与七个脉轮等同，强行将它们从脉轮中提取出来，无异于自毁道行。 　　那么如何在没有命魂七魄的前提下，让自己体内的金丹重新孕育出元神就是一个迫切的问题了。 　　像化身一脉的其它修行者那样，选择分裂自己的元神？ 　　姑且不说裴文德在无法聚集命魂七魄的情况下，该如何分裂灵肉合一的魂魄。 　　就冲着分裂元神岁所带来的后遗症，他第一个否定的就是这种做法。 　　裴文德可不想像丹辰子一样，被困在元神之境久久无法突破，更不认为这样修炼出来的元神真的可以做到“佛道同修”。 　　如此一来，裴文德就只能把自己的目标转移到了体内的莫呼洛迦身上了。 　　早在当初迎战祸斗的时候，裴文德就初步掌握了令莫呼洛迦显化的能力。 　　尽管那个时候的裴文德借助了祸斗构筑的“梦境”，但莫呼洛迦的力量却是真实不虚的。 　　之后，裴文德又陆陆续续借用天地元气、地脉煞气、乃至于自身的真元，短暂的驱使莫呼洛迦以“大蟒神射”的姿态显化。 　　仅从这一点上来看，祂就与道家提倡的元神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而通过“梦中证道”那无数个小人儿的牺牲，裴文德更是发现，莫呼洛迦其实本身就比一般灵性集合体——魂魄更加高级。 　　因为祂的本质是大地龙脉的“灵魂”，是尚未成型的天地鬼神。 　　道家元神修行的本质，其实就是将自身的灵魂升华成为不死不灭的天地鬼神。 　　在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如何利用自己体内莫呼洛迦的力量修成元神，就成了裴文德一直在寻找的“佛道同修”的捷径了。 　　而事实证明，裴文德体内的莫呼洛迦可能比一般的命魄更合适修炼元神。 　　因为裴文德将黑色戾气收入金丹的过程，比他之前参悟六字真言更加顺利，顺利的就好像莫呼洛迦本就该以这样的形态存在一样。 　　………………………………………………………………………………………………………… 　　昂！ 　　从最初的黑色戾气，带如今初具形态的黑蟒。 　　只见那尊漆黑的元神一边的嘶吼、咆哮着，一边贪婪的吞噬着金丹内的所有元气，其暴虐、贪婪的本性一览无余。 　　真要说的话，其实现在的黑蟒还不能算是一尊真正的元神。 　　或者说，目前的黑蟒只能算是“精”与“气”的结合体，还缺少了最重要的“神”。 　　缺少了统合精、气的“神”，九转金丹与黑蟒元神之间就不能真正的匹配。 　　不管是九转金丹也好，黑色戾气也罢，它们只是各自在发挥着自己的不同功效，还远远谈不上相互协调、合作。 　　好在裴文德对此也早有预料，他从来没指望过“佛道同修”的道路会顺畅。 　　此前的九字真诀和六字真言仅仅这是一个开始，而如今的九转金丹和莫呼洛迦也注定不会是结束。 　　汹！ 　　在确定自己体内的黑色戾气完全被金丹吸纳之后，裴文德立即将运转起周身的元气，模仿着已经“梦中证道”中进行过亿万次的重复的修行。 　　昂！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果然与潜意识海中模拟的场景没什么区别。 　　随着那些烙印了裴文德意志的元气再次被九转金丹吞吐之后，他终于和金丹中的那尊黑蟒元神建立起了初步联系。 　　【这就是元神的视角吗？】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裴文德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在自己真实存在的肉体之外，又多了一具聚散无形的“身体”。 　　那是一条完全由精、气、神构筑而成的巨蟒身体…… 　　它的眼睛就是能看穿灵性与生死的“天眼”，它的身体就是能触摸元气与灵魂的“法身”。 　　目之所及全是金灿灿的元气汪洋，而“祂”就是这片汪洋的主宰，可以肆意掀起一阵阵狂暴的元气浪潮。 　　更重要的是，在这片元气汪洋的孕育下，漆黑的巨蟒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着，一点也不像寻常生灵那样缓慢。 　　因为“祂”本身一尊超脱了肉身存在的元神，只要有足够的元气，它就可以不断的成长。 　　直至成长到能沟通阴神、阳神的地步，黑蟒元神才有资格脱离孕育自己的“先天元胎”——九转金丹，真正畅游天地人间，。 　　【原来……金丹里面是这个样子的？】 　　思及至此，藏身于金丹之中的黑蟒元神顿时抬起头，环顾了一下自己目前所处的环境。 　　周遭是金汁玉液构成的元气之海，边界则一片如晨星般运转的金色天幕，而此刻的自己则盘踞在这片金色汪洋的最中央。 　　【咦？】 　　不禁眨了眨眼睛，裴文德本能的扭动自己的身躯。 　　顷刻间，那双棱角分明的眼眸看穿了那片金色的天幕，看到了天幕外那个由无数的点、线构成的“裴文德”。 　　裴文德知道，那就是自己的物质化的肉身了。 　　只是在黑蟒元神的视角下，自己物质化的肉身是以元气、灵性的形式存在的，就好像自己每次入定、内视时看到的画面一样。 　　不说别的，单就这一点而言，元神初成的修行者就有着其它类型的修行者无法企及的优势。 　　同等条件下，别的修行者还在通过冥想、内视来探索自身气脉，而修成元神的修行者却已经可以精确的锁定自身的每一处穴窍了。 　　因此理论上来说，只要不是真的蠢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任何人都可以借此突破后天的极限，成就先天九窍之躯。 　　那么问题来了，裴文德是那种蠢货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早在上午的时候，裴文德就通过“梦中证道”神通，模拟了现在可能发生的一切场景。 　　所以对于黑蟒元神成形之后的情况，他已然有了自己的一套完整腹案。 　　【真元铸体、心神居中，蛇神显化、莫呼洛迦！】 第二十四章 连破两轮、强修天眼 　　【真元铸体、心神居中，蛇神显化、莫呼洛迦！】 　　并非法术咒语，更非神通心咒…… 　　此刻在裴文德金丹中回响的声音是真言，是他第一次将真言这种力量用于斗法。 　　事实证明，这种近乎于“言出法随”的力量的确强悍，刚刚成型的黑蟒元神竟然在真言力量的强化下，主动飞出了九转金丹。 　　昂！ 　　气随意动、意随心动…… 　　伴随着裴文德那充满期待的情绪中，黑蟒元神开始顺着气脉运转的轨迹，冲向了自己的第四大轮脉——喉轮！ 　　而在这个过程中，九转金丹也十分配合的吞出出了海量的元气，跟随着黑蟒元神冲击着那些尚未流经的经络气脉。 　　轰隆！ 　　霎时间，裴文德体内的真元气血就如同真正的龙脉一样，穿过根、脐、心三大轮脉之后，直接“撞”上了颈部的喉轮。 　　【通脉运气，喉轮开辟！】 　　冥冥之中的裴文德低喝一声，他脖子上的无绳念珠顿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毫无预兆的自动漂浮、旋转了起来。 　　嗡嗡嗡…… 　　在这些舍利念珠的帮助下，裴文德体内的黑蟒元神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贯通了喉轮，然后朝着眉心的位置涌去。 　　自裴文德成功修成真言之力后，贯通喉咙只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罢了。 　　就算没有这次的临阵突破，裴文德明天也会开辟喉轮，真正稳固真言之力的根基。 　　所以裴文德这次要做的根本就不是开辟喉咙，或者说不单单是开辟喉轮。 　　因为他现在要做的是，借助这股来势汹汹的元气，连破两大轮脉、一举开辟眉心轮，开启真正意义上的“天眼”。 　　【通脉运气，眉心轮……开辟！】 　　和之前任何一次突破都不一样，面对黑蟒元神的到来，裴文德眉心的“法眼”却骤然绽放出百丈毫光。 　　这不止是裴文德强行破关的阻碍，亦是“二郎显圣真君”对裴文德的惩罚。 　　毕竟此刻的裴文德不仅仅是在突破眉心轮的屏障，更是妄图借助眉心“法眼”的力量，一鼓作气修炼出真正的天眼神通。 　　如此狂妄、自负的行为，自然会招致了天地鬼神之力的反噬。 　　【区区鬼神而已！给我老实点！】 　　奈何裴文德早就做好了强行吞噬鬼神之力的准备，本来用于支持法眼的真元瞬间扭转，成为了黑蟒元神吞噬法眼力量的帮手。 　　在强敌即将降临的危机压迫下，选择临阵突破的裴文德，只感觉自己两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么专心过。 　　极致的危机感让他有了孤掷一注的勇气和决心，终于突破了自己这几个月来的迟疑和瓶颈。 　　自从丹辰子围山之后，裴文德的道法神通就大为精进。 　　其精进速度之快、提升幅度之大，甚至令慧寂和小青都倍感惊讶。 　　然而只有裴文德自己清楚，自己的道法与神通固然得到了巨大的提升，但自身的修为与道行却遇到了从未有过的瓶颈。 　　并非修行上的瓶颈，而是心灵上的瓶颈。 　　在遇到丹辰子之前，裴文德哪怕遇上祸斗那种级别的大妖都没有畏惧过。 　　可是在被丹辰子重创、甚至是差点夺舍之后，裴文德的内心却涌现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 　　就像是前文一再提及过的一个事实。 　　裴文德并非不怕死的凶悍之徒，他之所以表现的如此悍不畏死，恰恰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死。 　　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裴文德都给自己留了足够的后路。 　　哪怕就算是真的在必死无疑的情况下，裴文德也知道自己的牺牲一定会换来成果的，自己不是白白的死去的。 　　唯独丹辰子那一次不同，那时候的裴文德是真的没有任何的后手了。 　　他简直不敢想象，万一自己没能成功击败丹辰子，亦或是丹辰子万一真的夺舍成功，自己会留下何等的悔恨与遗憾。 　　而这正是裴文德这段时间以来，努力修行神通道法的一个重要原因。 　　裴文德不希望再次遭遇丹辰子时的那种悔恨与不甘，更不想自己在某一天被某位大能当成一只蝼蚁，轻描淡写的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不过越是修行道法神通、越是强化自己的力量，裴文德就越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态出现了问题。 　　——自己失去了精进勇猛的心态，自己开始害怕了！ 　　当裴文德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知道自己修行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出现了自入道之后的第一个瓶颈。 　　就像灵祐禅师曾经说过的那样——修行即修心，想要修行有成就必须静心守神。 　　可是因为过于担忧身边人的安危、以及对佛道同修的困惑。 　　裴文德自伤势痊愈之后，就很长时间一段时间都陷入了迷茫、困惑、甚至于恐惧之中。 　　身体上的伤势早就愈合，但心灵上的创伤却没有那么简单就能够治好。 　　哪怕裴文德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早就利用“梦中证道”的能力衍化了无数种可能性、无数种突破方案。 　　但在现实世界中，裴文德却已然缺少将那些计划付诸现实的勇气。 　　要知道，修行之道就如逆水行舟，修为道行不进则退。 　　裴文德的犹豫就意味着迟疑，就意味着他失去了尝试的勇气。 　　如果再继续让情况继续恶化下去，裴文德甚至有可能因为对力量的过度追求，像上午修行真言之力那样坠入邪道。 　　在这种情况下，饶是裴文德思考无数种解决自身问题的办法，不敢行动也无济于事。 　　裴文德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一直在思考该怎么迈出那关键性的一步。 　　【我绝对不会止步于此的，我需要一个契机……】 　　思来想去，裴文德觉得只有硬逼自己一把、让自己重新陷入绝境，才能够找回曾经那精进勇猛、一往无前的心态。 　　于是，这才有了现在裴文德现在孤注一掷，将自己置于悬崖边缘的冒险举动。 　　只能说，裴文德早就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之所以选在现在仅仅只是因为时机恰到好处而已。 　　【我只是一介凡人，我可以迷茫、可以困惑、甚至可以恐惧，因为这些都只是人之常情。】 　　【但是迷茫、困惑和恐惧过后，我应该重新踏上前行的道路，而不是止步不前的停留在原地！】 第二十五章 突破瓶颈、禅心大定 　　“嘶！” 　　盘踞在裴文德身上，正在为其护法的小青自然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对方这一刻的决意。 　　原本还有些埋怨裴文德种种冒险举动的小青先是一愣，随即便流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只是在恍然过后，小青又有些糊涂了。 　　裴文德今天之所以的如此冒险，有几分是因为瓶颈的问题？又有几分是因为天性如此呢？ 　　汹！ 　　不得不说，在把自己逼到绝境之后，裴文德的确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潜力。 　　先是利用九转金丹铸就地龙元神，一举解决了困扰自己已久的“佛道同修”的难题。 　　之后又借助元神之力，一次性突破喉轮、眉心轮两大轮脉，只差最后的天顶轮与梵穴轮便能够铸就金身了。 　　最夸张的是，裴文德在突破眉心轮之后，居然还打算借助黑蟒元神的力量，强行炼化那些从天地鬼神那借来的力量，进而一鼓作气修成真正的天眼神通。 　　这些在寻常修行者需要数年、乃至于数十年才能做到的事情，裴文德竟然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就做到了。 　　这固然得益于裴文德事先准备好的计划，却也说明他在这一刻破除了自己的心理障碍，重新获得了继续前行的勇气。 　　就像现在这样…… 　　“区区鬼神而已！给我老实点！” 　　猛然间睁开双眼，只听盘坐坐在溪水边的裴文德骤然发出的怒吼声。 　　汹！ 　　下一刻，裴文德眉心的金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元气从眉心轮中涌出。 　　在这股汹涌元气的冲击下，裴文德眉心位置的松果体开始迅速改变了自己结构。 　　就好像妖怪们为了化形、专门修改自身的穴窍气脉一样，裴文德现在做的也是相同的事情。 　　只是他并非真正的化形，自然也不需要像妖怪们那样大幅度的去改造自己的身体结构。 　　裴文德只是有针对性的挖掘松果体的潜在力量，意图将之改造成自己的第三只眼，一只真正有着洞悉三界六道能力的法眼。 　　对于一般的佛家修行者而言，他们在修行天眼通的这个过程中，往往会先花上数年的时间去摸索、改造松果体附近的穴窍气脉结构。 　　只有完全确定穴窍气脉的结构之后，他们才会真正修行天眼通。 　　因为作为人体的“脑上腺”，松果体稍有不慎就会导致大脑功能出现异常，进而导致修行者的身体出现激素紊乱的状况。 　　更何况是如此大幅度改造松果体本身的结构，这种无异于高空走钢丝，是一种极度冒险的行为。 　　这也是为什么拥有六神通的人那么多，可敢于修炼正统天眼通的人却那么少的缘故。 　　要是换做平时，裴文德当然不敢轻易的修炼真正的天眼神通。 　　不过如今的情况却有所不同，因为在利用黑蟒元神的能力吞噬了“法眼”之后，裴文德就相当于提前得到了一副松果体的“改造设计图”。 　　他接下来要做的，无非就是按图索骥、依葫芦画瓢，按照“法眼”的结构，一点点的打通、改造松果体附近的穴窍结构。 　　对此，裴文德只能感慨黑蟒元神不愧是龙脉升华而来的元神。 　　那自带的的“吞噬”能力是真的好用，比起正版的道家元神霸道了又何止一倍。 　　昂！ 　　只是眨眼的功夫，吞噬了足够元气的黑蟒元神就回到了金丹里，开始慢慢消化起了这次的收获。 　　………………………………………………………………………………………………………… 　　与此同时，同庆寺内。 　　“师弟他果然是修行上出现了问题。” 　　静静站在灵祐禅师身后，陪着对方一起仰望天空的慧寂如此轻声的低语道。 　　早在上午以真言之力点醒裴文德的时候，慧寂就隐约觉得对方的状态有些不正常了。 　　事到如今，慧寂终于能够肯定是裴文德的“禅心”出现了问题，并且他已经找到了合适的解决之法。 　　“修行之路，道阻且长。” 　　“能够及时发现自己的问题，总比一条道走到黑的强。” 　　“文德他总算是可以正式出师了。” 　　比慧寂更早发现裴文德身上问题的灵祐禅师欣慰的点了点头，并且用一种一语双关的语气感叹道。 　　“呃……” 　　明显听出了灵祐禅师话中隐藏的含义，慧寂微微愣了一下神，然后便不动声色的继续接腔说道。 　　“这也是师弟的运势，想要磨砺锋芒之时，自有磨刀石送上。” 　　就仿佛是在印证慧寂的话一样，远处的天空忽然涌出一阵阴云，并且一种明显不正常的速度朝着同庆寺“飘”来。 　　轰隆隆…… 　　待到那片阴云正式出现在同庆寺上空的时候，在场的人这才能够清晰的看到那块阴云的真实面目。 　　那哪是什么正常的阴云？ 　　那分明就是一团由无量阴气聚合而来的鬼云！ 　　嗷！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怒吼声，一只只阴森、颤栗的猛鬼不断从鬼云中探出头来，就如同一群从地狱归来的恶客，急不可耐的在寻找着自己的猎物。 　　毋庸置疑，这团鬼云就是老妪借助阴神蛊召唤出来的万千恶鬼。 　　这些恶鬼单独一个拎出来，都只比裴文德当初遇到过的美人首、红衣厉鬼弱上一筹。 　　而当这些恶鬼集体出动之时，那遮天蔽日的阴云甚至足以掩盖阳光对它们造成了伤害，让它们拥有了能够短暂地现身白天的能力。 　　呼风唤雨、违逆天象…… 　　如此夸张的表现才是真正的鬼神所具备的力量，亦是阴神蛊身份与位格的证明。 　　“需要我助师弟一臂之力吗？” 　　眼看着那些恶鬼时而聚、时而散，以一种堪称恐怖的姿态席卷整个尾山上空的时候，慧寂神色淡定的问道。 　　“这是他的‘业障’，自然由他自己去应对。” 　　说到这里的时候，灵祐禅师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毕竟是徒弟就总会有出师的时候，而我这个当师父的也不可能永远干涉你们的决定。” 　　“你们未来的路，需要你们自己一步步的脚踏实地去走……” 　　“我只希望你们在走的时候，能够让我这个当师父的知道一下。” 　　“因为师父并不需要你们担心，毕竟和尚我就算再怎么衰老，好歹也是曾经的‘乱法狂僧’，这点承受能力还是有的。” 第二十六章 元神VS鬼神 　　灵祐禅师与慧寂和尚之间，那明显带着某种深意的谈话暂且不说。 　　早在鬼云距离沩山还有相当长一段距离的时候，对妖邪之气最为敏感的小青便察觉到了从远方传来的恶意。 　　小青很熟悉这种感觉，因为当初被其斩杀的美人首就是这种类型的邪祟。 　　只能隐约和裴文德共享一些感知，却并不能完全知道对方干了些什么的小青十分惊讶，来者居然不是那头绿毛（违禁词）僵尸？ 　　或者说，那个巫祝居然不只有绿毛（违禁词）僵尸这一张底牌？ 　　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百年都难得一遇的魔物竟然变得这么常年了，而且还一只接着一只的都让裴文德给遇上了。 　　小青总觉得再这么下去，裴文德要是哪一天真的碰上了什么神魔降世的场面，自己恐怕也不会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 　　“嘶……” 　　如此思索着，小青脱离了裴文德的身体。 　　然后的体型开始逐渐变大，很快就长成了一条近二十米长的青鳞大蛇。 　　身上的青鳞熠熠生辉，高昂的蛇头则宛如标枪一般对着天边的鬼云，时刻准备迎接那些恶鬼们的敌意。 　　………………………………………………………………………………………………………… 　　“嗷！” 　　明显看到了下方的青鳞大蛇，鬼云中的凶魂们立即鬼哭狼嚎了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脱离阴神蛊的束缚，扑向青蛇一样。 　　只可惜，这终究只是一个“幻觉”。 　　因为这些残魂是被拘禁的伥鬼，阴神蛊的意志才是凌驾于它们之上的主宰，根本不可能任由它们获得“自由”。 　　哪怕……那只是一种虚幻的“自由”。 　　就像此刻被被老妪强行驱使，在自身尚未成型之时，便强行动用能力远遁千里的阴神蛊一样。 　　就算明知道老妪是在借机削弱自身的力量，为之后吞噬自己做准备，受制于对方阴神蛊也只得乖乖的执行命令一样。 　　在这种情况下，阴神蛊根本无意与青蛇战斗，祂也不相信那只小妖能够伤到自己。 　　“嘶……” 　　似乎是看出了阴神蛊的轻视，盘踞在裴文德周身的青鳞大蛇却只是稍微楞了一下，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的情绪。 　　姑且不说小青本身就是冷血动物，很少有情绪上的起伏。 　　单就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己现出原形的举动纯粹有些多余。 　　因为，这场战斗貌似也已经不需要自己插手了。 　　肃——轰！ 　　如小青所料的那样，就在鬼云距离这里越来越近的时候，一道黑色光芒瞬间从盘膝打坐的裴文德身上极射而出。 　　轰隆！ 　　十分之一秒的时间都还不到，黑色的光芒便彻底融入了鬼云之中，随之传来的便是那些凶魂们凄惨的哀嚎声。 　　“昂！” 　　直到这个时候，小青这才算是看清楚那道黑色光芒的真身——那竟是一条黑色的巨蟒。 　　棱角分明的头颅、漆黑狰狞的鳞甲，以及那在鬼云的掩盖下若隐若现的巨大身形…… 　　如果不是黑蟒那半虚幻的形态暴露了它是“某人元神”身份，小青恐怕还不一定能把它和裴文德联系到一块去。 　　饶是如此，小青也不得不错愕于裴文德的无知与胆大。 　　因为眼下这条黑蟒并非小青此前见过的大蟒蛇神，而是以莫呼洛迦为基础，用道家金丹元神之法修炼出的异种元神。 　　在小青已知的概念中，元神乃是魂魄凝聚、精气所化的实体，是生灵本源的体现，其重要性甚至远超肉身。 　　因此但凡修炼元神的修行者，凝聚出来的元神必然是和自己的肉身相合，如此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接下来的修行。 　　换而言之，除了那些不求长生的剑修之外，绝大部分的修行者都不会擅自去扭转自己的元神模样。 　　原身是什么样生灵，修炼出来的什么样的元神，很少出现像裴文德这样异种元神的状况。 　　不过在排除一切的不可能之后，裴文德用铁一般的事实告诉小青，他不仅修炼出了一尊黑蟒形态的元神，那尊元神的实力也不是一般的修行者所能比拟的。 　　明明本体都还没有开启梵穴轮、形成完整的周天穴窍，可裴文德硬是凭借着九转金丹和莫呼洛迦的力量，强行练成了一尊黑蟒元神。 　　最关键的是，这尊异种元神并非什么样子货。 　　“昂！” 　　只见那尊黑蟒元神肆意穿梭于云层阴霾之中，就如一条入海的蛟龙，任性的翻腾、吞噬着周遭的一切事物。 　　整个这个过程中，任由鬼云中的凶魂如何发难，黑蟒元神都只是一口吞下了事。 　　如此嚣张、霸道的行径，自然气得千里之外的老妪指尖发抖，恨不得亲自上场干掉裴文德。 　　当然，前提是老妪有绝对的把握战胜这个坏自己事的混账才行，不然她可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原来是异类成道？难怪如此年轻就拥有这么高的道行。” 　　眼见自己辛辛苦苦积攒的万鬼被逐渐吞噬，尚未到出世时机的阴神蛊不得不提前现身，利用残余鬼云的力量亲自加入战场了。 　　只是和知道真相的小青不同，阴神蛊显然把裴文德当成了某种黑蟒成道的妖怪了。 　　“这些恶鬼……都是你的分身？” 　　见此情形，感受到危机的黑蟒元神也第一次发出了人类声音，那雄浑浓厚的音量甚至穿透云层，传到了小青的耳边。 　　“分身？” 　　“不，我们之间的关系远没有那么肤浅，因为我是它们的‘集体意志’。” 　　伴随着声音的逐渐清晰，黑蟒元神周遭的鬼云也开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类似于长虫一样“恶鬼集合体”。 　　就宛如还在蜕变中的毛毛虫，在阴神蛊那长虫般的体表之下，一张张狰狞的鬼脸不停的浮现、消失。 　　就连它正前方的那张“人脸”，也是由无数张人体构成的集合体，其阴森、可怖之处远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 　　“这里的每一只恶鬼都是独立存在的，拥有着只属于自己的意志。” 　　“但当它们为了某一目的而一同出现的时候，‘我’就诞生了。” 第二十七章 凶残的黑蟒 　　“我……即虫群？” 　　尽管阴神蛊的解释十分含糊，却并不妨碍拥有着超越这个时代见识的裴文德理解其中的含义。 　　因为在前世的各种科幻游戏中，就曾经出现过类似的“集群意识”。 　　在通常情况下，构成这些“意识”的都是单独存在的个体。 　　但在一些特定的情况下，这些由个体构成的超级存在，却能表现出近乎于“个体”的思维、逻辑和性格。 　　虫群、盖亚、阿赖耶、星球意志等等一些快要被用烂了的设定，一旦出现在现实世界，给人造成的震撼绝对远超想象。 　　最起码，那条盘踞在空中的黑蟒元神有待呆住了。 　　不过裴文德随即便反应了过来，如果自己眼前的这家伙真的是那种“集群意志”，那么祂为什么会现身呢？ 　　【因为我的‘本尊’还在那个疯婆子手里……】 　　【而这也是我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也不知道是读心术还是其它什么诡异的巫法，阴神蛊竟像是看穿了裴文德的心思一样，声音直接在他内心深处响起。 　　【读心术？】 　　听到自己内心传来的声音，黑蟒元神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不由的一愣。 　　因为他他似乎从阴神蛊的话中听出了些许别样的意味，一种充满了反叛和不甘的意味。 　　【你想说什么？】 　　庞大的蛇身仍然在云层中穿梭隐现，黑莽元神却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与阴神蛊展开了对话。 　　【只要把疯婆子的那缕残魂交给我，我可以替你除去她。】 　　根本不惧怕老妪察觉到自己异心，因为老妪此刻看到的只是黑蟒元神与阴神蛊对峙的画面。 　　至于和黑蟒元神的心灵沟通？ 　　除了当事人之外，恐怕也就只有下方盘踞的小青能够看出些许猫腻了。 　　【帮助我？是帮助你自己吧？】 　　【然后在除掉那个巫婆之后，坐视一头比那巫婆更凶残的魔物诞生？】 　　嘴角咧出一道狰狞的弧度，黑蟒元神看着阴神蛊体内那成百上千的亡魂，顿时冷笑一声。 　　【比起驱狼吞虎，其实我更喜欢斩草除根！】 　　话音未落，凶残的黑蟒元神在一个隐现翻腾之后，居然直接冲着显化的阴神蛊扑了过去。 　　只是这一次，黑蟒元神对付的却不是那些毫无理智的恶鬼，而是一位尚未诞生的阴神胚胎。 　　肃——轰！ 　　同一时间，自鬼云登场之后就一直没有主动发起进攻的铁蛊也出手了，而且出手就如流光般撕裂了整个云层。 　　单论威力而言，这可比裴文德驱使的狗腿刀强太多了。 　　轰隆隆…… 　　天空在这一刹那爆发出了雷鸣般的巨响。 　　而那片庞大的鬼云也似乎被激怒了一样，迅速形成了一张覆盖百米晴空的“鬼脸”，彻底将裴文德的黑蟒元神吞了下去。 　　轰隆隆…… 　　紧接着，连绵不绝的响声从鬼云内部传来，两者之间的战斗也越发焦灼了起来。 　　天空在轰鸣、阴风在呼啸…… 　　只能说，幸亏鬼云是出现在人迹罕至的沩山之巅。 　　不然以阴神蛊和黑蟒元神现在的战斗情况来看，就算裴文德最终赢得了战斗的胜利，方圆数里之内也肯定已经沦为了一片废墟残骸。 　　哪像现在，整个沩山除了灵祐禅师、慧寂和尚这种知情人士，其他人都只以为那片乌云是变天的前奏，并没有把它太放在心上。 　　…………………………………………………………………………………………………… 　　“那东西这么厉害的吗？” 　　“我要学打铁，我也要炼这么厉害的东西！” 　　“小师傅之前答应要教我们的，他一定会信守承诺的！” 　　…… 　　对于瀑布边上的狸猫山兄弟而言，它们简直难以相信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些“破铜烂铁”，在“组合”成功之后竟然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先前击溃巫法诅咒的实体也就罢了。 　　狸猫三兄弟虽然觉得那东西也很危险，却受限于视听的束缚，并不能真正感受到铁蛊的强大。 　　可现在不同了。 　　那道不断在阴云中穿梭的“流光”无比真实的展现了自己的破坏力，令人难以想象它在一炷香之前还只是一堆“破铜烂铁”。 　　狸猫三兄弟甚至觉得，如果自己能够打造出一大堆类似于铁蛊“兵器”，是不是就不用再害怕青蛇有事没事的恐吓自己了？ 　　“嘶……” 　　并不知道狸猫三兄弟心中的那些小猫腻，化作青鳞大蛇的小青死死的盯着那片不断翻腾变化的乌云，脸上即有凝重也有疑惑。 　　尽管小青已经一再高估了裴文德的能力，可黑蟒元神如今展现出来的力量还是大大超出了她的想象。 　　在成就先天九窍之前便修成元神，这可以看做是九转金丹的作用。 　　将刚刚成形的黑蟒元神遁出体外斗法，也能视为裴文德“佛道同修”的优势，对元神的依赖程度远小于正常的修行者。 　　可唯独黑蟒元神那吞噬恶鬼、壮大自身的能力，那已经不能所谓的“元神”之说可以解释的通的了。 　　在小青的印象中，就算是传说中的大妖巴蛇，也不可能吞噬如此之多的恶鬼，更别说将之转化为自身的力量了。 　　“嘶……” 　　想到这里，小青突然有些好奇，那条传说中的“地龙”真的有那么强悍吗？ 　　如果是的话，自己的内丹的“二转”是不是也可以参考一下这条“地龙”的结构？ 　　到那个时候，除了人形和原型之外，自己是不是也能够像裴文德一样，化身他口中的大蟒蛇神——莫呼洛迦？ 　　“嘶……” 　　还不等青蛇继续细思下去，黑蟒元神与阴神蛊的战斗就又出现了新的变化。 　　“昂！” 　　“嗷！” 　　此起彼伏的叫声伴着阵阵轰鸣，不断的在云层中回荡。 　　但细心的小青却注意到，本来笼罩了数百米范围的鬼云不知何时已经缩小了，而在鬼云中翻腾的黑蟒元神则正在变大。 　　不仅仅是体型成长了三分之一，随着黑蟒元神吞噬的凶魂数量越来越多，就连它本来虚幻的模样也逐渐实质化了。 　　尤其是在一口撕下了阴神蛊显化出来的半截身子之后…… 　　上百只纠缠在一起的恶鬼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就被黑蟒元神吞入了腹中，成为它进一步成长的养分。 　　新的变化，也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 第二十八章 大威天龙、大罗法咒 　　时间退回到十秒钟之前，也就是裴文德成功开启眉心轮的时候。 　　“大威天龙，世尊地藏！” 　　“大罗法咒，般若诸佛！” 　　“般若巴麻哄！” 　　只见盘腿静坐在溪边的裴文德忽然双目圆瞪，福临心至般结合自己不久前才参悟的真言之力低吼一声。 　　这一次，裴文德诵念的不再是简单的真言，而是一种全新的心咒。 　　不同于此前的菩提佛光和纯阳真火，裴文德如今诵念的心咒是结合了密语、梵音、道术、真言之后，独创的心咒。 　　尤其是最后一句强化真言，简直就是灵光一闪的产物。 　　心咒本就是心声，只要你心灵是灵明，说出的每句话都是咒。 　　如果要是你心里暗昧，你就是把天地鬼神的名字都叫个遍，也没有任何神通可言。 　　因此理论上来说，每一个修行者的心咒都不同，哪怕就是修炼的同一种神通，也会因为各自的机缘而出现不同的咒语。 　　然而无论心咒如何变化，神通的本质还是一样的。 　　就比如说裴文德常用的菩提佛光、纯阳神通，他只是在在这两种神通的基础上，结合自身的特性衍生出了只属于自己心咒。 　　可裴文德此时诵念的心咒则不一样。 　　它的基石并非已知的任何一种神通，而是裴文德结合了自己目前所学的一切，独创出来的一种神通心咒。 　　这种神通的基础是九转金丹、莫呼洛迦、元神之道、真言秘咒，表现出来的形式则是黑蟒元神。 　　当有一天裴文德真的走通了“佛道同修”这条路，并且能用清晰简洁的语言总结出其中的原理的话，那么他就是一位真正的宗师了。 　　就和把菩提佛光、纯阳真火以“神通法术”的形式传承下来的开辟者一样。 　　到那个时候，这个世上又会多出一种名为“大威天龙”的神通，且修行的前提条件就是“佛道同修”。 　　至于后世之人如何发挥出这种神通的潜力，那就得看个人的造化了。 　　【总感觉这心咒有一种浓浓的既视感……】 　　【我一定在前世的什么地方听说过类似的咒语，而且一定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习惯性的吐槽了一下自己的神通心咒，裴文德来不及细想太多便双手结成禅定印，彻底把意识投入到了还在战斗中的黑蟒元神体内。 　　毕竟就像前文中提过的那样，心咒乃心声，就算是掺杂了真言之力的心咒亦不例外。 　　既然是心声，那就保不准是使用者某个中二时刻的外露表现。 　　尤其是对于裴文德这种家伙来说，人不中二枉少年，在战斗的时候喊两句中二口号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这道令裴文德感觉有些耳熟和不安的心咒。 　　或许就是前世某个游戏、电影中出了名的桥段，然后又恰好符合自己当前的情况，就顺理成章的脱口而出、成为了自己的专属心咒。 　　对此裴文德并不太在意，他现在更在意的是如何彻底击败眼前的阴神蛊。 　　汹！ 　　于是，当裴文德把自己的意志全身心地投入元神之中后，那条在阴云中隐现的黑蟒显得更加的狰狞与暴虐了。 　　因为在黑蟒元神遁出体外斗法时，裴文德也成功突破了眉心的第五个轮脉，彻底修成了真正的天眼通。 　　事实上，要不是黑蟒元神在吞噬那些恶鬼后，主动反馈部分力量给肉身，裴文德还真不一定能这么快的稳固基础。 　　但不管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无可否认的一个事实就是，如今的裴文德已经是开启五大轮脉、成就异种元神的修行者了。 　　换而言之，无论从那个角度上来说，裴文德现在都已经算是接近、乃至突破了后天凡躯的强者了。 　　当这样的存在将全部精力投入到自己的元神之中时，其强悍的战斗表现丝毫不逊色于那些元神大成的道家修行者。 　　…………………………………………………………………………………………………… 　　“昂！” 　　在得到本尊的全力支持之后，只见阴云中的黑蟒元神奋力嘶吼一声，居然一口撕下了阴神蛊的小半个身体。 　　这正是十秒钟之后，令小青咋舌的惊人一幕。 　　那条元神黑蟒在一声短暂的咆哮之后，竟一口就吞下了上百只凶残的恶鬼，让自己的形态得到了更进一步的蜕变。 　　“昂！” 　　在吞下所有的恶鬼之后，鬼云中的黑蟒元神先是发出一声低吟。 　　然后它音调开始逐渐升高，最后居然变成了高昂的龙吟之声，一时间赫然形成了呼风唤雨的天象变化。 　　“昂！” 　　随着一声更比一声嘹亮的龙吟，黑蟒元神的鳞片也开始蜕变，一根根如云鬓般的荆棘倒刺从它的脊椎上长出来。 　　更重要的是，那颗狰狞的蛇头也正在向更加恐怖的恶龙首衍变，最后甚至生长出了只有百年真龙才有的龙须。 　　“昂！” 　　片刻过后，当龙吟声由高亢转向低鸣。 　　曾经那条盘踞于阴云之中黑色大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足足有十余米长的无爪恶龙。 　　除了真龙应有的没有犄角、利爪之外，黑蟒元神此刻的模样，简直像极了那些在神话传说中兴风作浪的恶蛟。 　　或者说，这本就是一条无角、无爪，名为“莫呼洛迦”的恶龙。 　　——佛道同修·莫呼洛迦！ 　　………………………………………………………………………………………………………… 　　“莫呼洛迦……” 　　默然的看着那条黑龙无视阴神蛊的怒吼，一口一口的将鬼云全部吞下。 　　小青一时间甚至忘了继续“隐藏”自己，在狸猫三兄弟惊讶的眼神中开口说人话了。 　　“咦……” 　　“它……它……它又说话了？！” 　　“等等，我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 　　在听到狸猫三兄弟的声音之后，小青顿时醒悟了过来，然后悄然回首凝视着近乎石化的狸猫三兄弟，威胁之色溢于言表了。 　　“等等！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对对对，我们不知道你一直能说话！” 　　“是的是的，我们肯定不会告诉小师傅的！” 　　狸猫三兄弟的旺盛求生欲在这一刻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它们一点都不顾及裴文德的本体还在旁边打坐，纷纷开口向小青保证道。 第二十九章 佛渡有缘人，无缘不强渡 　　“噗……” 　　毫无意外的，千里之外的老妪在鬼云被强行吞食之后，立即喷出一口鲜血。 　　就连她手中的阴神蛊，也像是失去了生机一样彻底沉寂了下来。 　　“这……怎么可能？” 　　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似的，本来就已经老态龙钟的老妪在斗法失败之后，显得更加的颓败了。 　　毕竟阴神蛊的反噬，消耗的可是老妪自身的精血与寿元。 　　更重要的是，牺牲了这么多的老妪，还没有从裴文德的手里夺回自己的那缕残魂。 　　这就意味着只要裴文德想，他接下来完全可以利用那缕残魂对老妪实施巫咒邪术。 　　在看到了裴文德那尊黑龙元神之后，老妪一点都不怀疑对方是否懂得类似的邪术。 　　在老妪此刻的思维中，裴文德本身就是异类黑蟒成道的妖怪，只是因为某些原因隐藏在人群中，而自己恰好不走运的撞上了对方。 　　甚至细想一下，那家伙的“真实身份”很有可能就是被灵祐禅师降服于座下的恶龙。 　　老妪深知，对于那些隐藏在人类社会中的妖怪们来说，一个知晓了自己身份的仇家，无疑是必须铲除的对象。 　　“臭汉子！快带我走！” 　　被自己的猜想吓破了胆的老妪顿时厉喝道，她已经完全不顾这样是否能够逃脱裴文德的追杀了。 　　至于夺回那缕残魂？ 　　老妪更是不抱任何的希望了。 　　“……” 　　然而急于离开此地的老妪却并没有发现，听到命令的绿毛（违禁词）僵尸明显迟疑了一下，眼神中也闪过一抹只有生灵才有了灵性。 　　青丝蛊的效用、乃至于所有老妪炼制的蛊虫，都随着她的衰弱开始消退了。 　　………………………………………………………………………………………………………… 　　“小师傅？” 　　当一切重归平静之后，刚刚立下誓言要保密的狸猫老大试探性的开口叫道。 　　“我没事，区区一只未成形的鬼神还暂时伤不了我。” 　　听到狸猫老大的呼唤声，裴文德那涣散的眼神瞬间重新恢复了神采，而他的意识随即也回归了肉体。 　　至于天空中的那条恶龙？ 　　祂还在与天空中残留的恶鬼们们争斗，继续吞食着残留的鬼云和阴气。 　　但在少了阴神蛊和老妪的操控之后，那些残留的恶鬼根本就无力抵抗它的吞食。 　　这场战斗最终以裴文德的全面胜利而告终。 　　不过裴文德却从这场斗法中看到了自己的不足，那就是自己并不能做到真正的分心两用。 　　肉身和元神，想要完全发挥其中一方的力量，就必须全神贯注的把精力集中在一块，而不能两者兼顾。 　　【但是，这并非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 　　在裴文德看来，比起佛道同修的难题，如何分心二用、兼顾肉身、元神两个方面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问题。 　　最简单的一个做法，无疑是修炼佛家的三头八臂法身。 　　只要习惯了多个意识共存的状态，如何分心二用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 　　实在不行，化身一脉的分神化身之术，也同样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尤其是对于强横、乖戾的黑龙元神来说，只要不是一次性分裂出太多的神魂，以它的恢复能力很容易就能复原了。 　　………………………………………………………………………………………………………… 　　同庆寺，灵祐禅师的禅房之中。 　　“看来师弟这次收获颇丰呀！” 　　尽管早就知道裴文德能够应付那位老妪的巫法，但如此轻易的就破解了那万千恶鬼聚合而来的阴神蛊，还是大大出乎了慧寂的意料。 　　锻造铁蛊也好，异种元神也罢…… 　　自己的这位师弟似乎从一开始就不能用正常逻辑去思考判断，就像正常人绝对不会想到用恶鬼来磨砺自己的元神一样。 　　“是啊！十九年前那个襁褓中的婴儿也终于长大了。” 　　同样没想到裴文德能够如此轻松应付阴神蛊，灵祐禅师不知道是欣慰还是遗憾的叹了口气。 　　“慧寂，我知道你的抱负，所以我不会阻止你下山。” 　　“但是我只想你知道，不管你在山下遭遇了什么、也不管你未来会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沩山的同庆寺你最后的归宿。” 　　说到这里的时候，终于不再打禅机的灵祐禅师再次叹了口气。 　　“既然你已经决定下山了，想来距离你师弟下山的时间也不远了。” 　　“老头子我折腾了大半辈子，如今终于能够安安心心的安度晚年，不用再操心你们两个孽徒了。” 　　闻言，刚刚还在惊愕的慧寂默然一顿，随即便笑了起来。 　　“哈哈，老头子，您想要安度晚年的愿望恐怕还没那么容易达成。” 　　说话间，慧寂转头看向了一旁昏睡的张屠户父子两，脸上流露出了揶揄的意味。 　　“您别忘了，师弟刚刚还给你找了个麻烦呢？” 　　与从来都没受过正统修行者教育的裴文德不同，慧寂可是知道修行者之间“传法授道”的意义的。 　　在寻常的行业中都有“法不传六耳”、“法不轻传”、“留一手”的说法。 　　修行者中自然也少不了类似的规矩，这甚至成了某些修行者之间一条默认的潜规则。 　　这不仅仅只是因为修行者们的力量太过强大，容易影响到人类社会的秩序。 　　更因为一旦传法就意味着多一份责任，多一份导人向善的责任。 　　比起寻常的人家，有着超凡力量的修行者注定更容易遭到世俗之人的排挤，也更容易产生某些偏激的想法。 　　如何让这些刚刚踏入修行之道的普通人清楚的认识到自身的力量与责任，才是各个派系最重视的地方，就连那些旁门左道亦不列外。 　　尤其是收徒严格的佛道两家，在裴文德给张楚生传法授道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可以算是对方的师父了，担任着防止张楚生误入歧途的责任。 　　不过考虑到灵祐禅师当时并没有阻止裴文德，也没有给他说明他这一举动的利害关系。 　　慧寂觉得或许灵祐禅师本身就有了再收一个徒弟的想法，因此裴文德当时的行为也可以看作是他默认的“代师收徒”。 　　当然了，就像裴文德自己所想的那样。 　　张楚生最后能不能够顺利的成为灵祐禅师最后一个关门弟子，还得取决于他自己和张屠户的意愿。 　　因为灵祐禅师从来都不强迫俗缘未了的弟子出家。 　　不然以他和裴文德之间的感情，裴文德现在早就已经不是佛门的俗家弟子那么简单了。 　　而“大师兄”这个身份，恐怕也不会等到慧寂上山才落到他的身上。 　　——佛渡有缘人，无缘不强渡。 第三十章 自动化战斗兵器 　　“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另一边，就在小青屏息凝视、仔细观察着天边那尊黑龙元神的时候，结束了与狸猫三兄弟对话的裴文德忽然扭头看向了对方。 　　从黑龙元神现身的那一刻起，小青的目光就一直没离开过祂，身为当事人的裴文德自然不会感觉不到。 　　所以他现在说的话既有几分调侃的意味，也是真心实意的。 　　“……” 　　骤然扭头看向了那个还没有自己十分之一高的渺小人类，体长超过二十米青鳞大蛇沉默了。 　　“其实我刚刚已经听到你和张文鼎三兄弟的对话了。” 　　“还有，你难道忘了你现在是‘巨蛇形态’？” 　　“我和这个形态的你可是对话过两次了，所以知道现在的你会说人话的。” 　　听到裴文德这么说，青鳞大蛇终于不再沉默了，而是用自己那冷然的声音回答道。 　　“那是你的道路，却并非我的目标。” 　　尽管小青承认裴文德的“佛道同修之法”对自己有着很大的诱惑力，甚至有可能大大缩减修炼九转金丹的难度。 　　但她更清楚的是，像“无爪黑龙”那样的异种元神并非自己追求的道路。 　　这不仅是因为自己没有所谓的“莫呼洛迦”，还因为自己追求的是长生之道。 　　那尊黑龙元神固然强力，可在长生久视这一方面，却并不比寻常的道家元神强上多少。 　　甚至换个角度来看，由于过去强调元神本身的战斗力，那尊黑龙元神在其他方面可能还不如寻常的道家元神。 　　当然了，如果只是简单参考一下裴文德的修行理念的话，小青觉得还是可以接受的。 　　“啧，真是够傲气的。” 　　很显然看出了小青的想法，裴文德笑着摇了摇头，倒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他知道小青的性格就是这样的，今天对方愿意再次和自己开口交流，本身就已经是一种突破了。 　　凡事过犹不及。 　　裴文德有信心让自己眼前的这条青蛇逐渐放下心中的芥蒂，真正成为能够与自己一同攀登的“道友”。 　　退一万步来说，裴文德虽然现在的确是修成了一尊异种元神。 　　但那是建立在太多的巧合与机遇之上的，能否成功的“复制”出来，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就算小青真的想要具体的修行之法，裴文德现在能提供的也只是一些理念。 　　事实上，如果裴文德真的能将自己“佛道同修”的理念变成一条可以重复实现的道路，那么他就和那些开宗立派的宗师没什么区别了。 　　在这一点上，不止裴文德心里清楚，就连小青也是心知肚明的。 　　“嘶……” 　　眼见裴文德都有心思调侃自己了，小青也不愿再多说什么，身子一盘又变成了那副三尺小蛇的模样。 　　“又要装不会说话了吗？” 　　苦笑的看了一眼再度缩小身形的小青，裴文德发现对方在不想交流的时候，总是会暂时性的“忘记”自己已经能口吐人言的事实。 　　“别忘了，我现在已经修成天眼了。” 　　“我能看出你已经炼化横骨、打通喉窍，你就是单纯不想和我说话而已。” 　　懒散地吐了吐蛇信子，小青就像是完全没听见裴文德的话一样，昂着脑袋示意对方蹲下身来。 　　“知道了知道了……” 　　熟练的伸出手让小青爬上自己的身体，裴文德讪笑之余也没忘了自己之前的承诺。 　　“欠你的那顿大餐估计得缓缓了，我今天应该还得下山一趟。” 　　如此小声嘀咕着，裴文德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天空。 　　此时此刻，天空中残余的鬼云与阴气已然完全消失，只剩下那尊黑龙与铁蛊在还云层中时隐时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那场战斗。 　　那条样貌狰狞黑龙还好，祂毕竟是裴文德的元神。 　　所以裴文德只是一动念，狰狞的黑龙便毫不犹豫的一个甩尾，直接从天空俯冲而下。 　　轰！ 　　下一秒钟，体型庞大黑龙便钻进了裴文德的天灵盖中，彻底回归了孕育其的丹田紫府。 　　“现在就只有那只铁蛊了。”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裴文德随即就把目光投向了天空中那道还在不断穿梭的“流光”。 　　“我的思路是对的……” 　　“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处置这小东西呢？” 　　哪怕裴文德已经完全放弃了对铁蛊的控制权，但其凭借着自身非凡的灵性，仍旧表现出了惊人的自主性和战斗力。 　　说实话，裴文德本以为铁蛊能够对付那种无形的巫法诅咒就已经是它的极限了。 　　可事实证明，裴文德终究还是小瞧了这件由自己锻造出来的“兵器”。 　　因为就算是阴神蛊那种级别的存在，铁蛊亦能够凭借着自身的特殊性，一定程度的左右战局的走向。 　　最关键的是，裴文德在这个过程中根本没有费什么心思去操控它。 　　这和当初需要分心二用“百步飞剑”是截然不同的。 　　这意味着裴文德第一项学会的法术——百步飞剑，终于在这一刻摆脱了“累赘”的定位，再次跟上了他突飞猛进的修为提升。 　　【说起来的话，这其实已经算是‘自动化战斗兵器’了吧？】 　　脑海中的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裴文德看着天空中那只还在振翅飞翔的铁蛊，心里却在思考着该怎么随身携带这么一只充满灵性的“生物兵器”。 　　像复合弓、狗腿刀那样随身携带肯定是不行的，因为那实在是太醒目、太招摇了。 　　出于同样的理由，让铁蛊像只真正的虫子一样一直跟着自己飞肯定也是不行，那只会吸引太多不必要的目光。 　　【既要随身携带培养灵性，又要隐藏起来充当做杀手锏使用……】 　　简单的思索了片刻之后，裴文德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精光。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天空中的铁蛊瞬间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笔直地冲向了裴文德目前所在的位置。 　　紧接着，只见裴文德豁然张开自己的嘴巴，竟然一口就把铁蛊给生生吞了下去。 　　——奇门遁甲·藏器于身！ 第三十一章 我从没想过当和尚 　　时间飞逝，转眼已是黄昏。 　　在通往张家村的乡间小道上，背负反曲弓、腰插狗腿刀的裴文德正一脸轻松的漫步其中，丝毫看不出丝毫的疲惫。 　　反倒是他身后体格更加壮硕的张屠户，在经过了一天的折腾之后，现在已经气喘吁吁了。 　　“终究还是年纪大了……” 　　只见张屠户一边喘着出气，一边看着前方仍然气定神闲的裴文德，由衷的感慨了一下。 　　换做自己还年轻的时候，张屠户固然做不到像裴文德这么气定神闲，可也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累得气喘吁吁。 　　“张叔，明明是你自己很久没锻炼了。” 　　听到身后张屠户的声音，裴文德笑着转身冲对方说道。 　　因为裴文德说的是实话，哪怕就算是在这个人均寿命短暂的时代，才刚刚三十出头的张屠户仍然算是壮年。 　　“老了，老了，我现在已经不年轻了。” 　　面对裴文德的调侃，张屠户却只是一笑了之。 　　“我这辈子已经活够了，现在就指望楚生和小妹能有点出息，我这一生就算是了无遗憾了。” 　　此言一出，原本就好奇张屠户为什么会如此爽快的，就把张楚生留在同庆寺的裴文德颇为好奇的追问道。 　　“说起这个，张叔你怎么会同意让楚生留在同庆寺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像是生怕张屠户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轻声地继续解释道。 　　“我师父虽然对自己麾下的弟子是否出家并没有什么要求……” 　　“甚至就连戒律也不要求弟子们强制遵守……” 　　“但同庆寺终究是间寺庙，你这么爽快的就答应让他留在寺庙修行，是不是有些太有欠考虑了？” 　　“万一楚生成年之后真的出家了，张家的香火该由谁去继承？” 　　“还有，张婶会同意你的这种做法吗？” 　　尽管这个时代有那种把自家孩子送进寺庙避祸祈福的操作，但那通常都是把家里的幼子送去寺庙。 　　像张屠户这样直接把自家长子送进寺庙当和尚的做法，就算是在这个时代崇信佛教的时代也是非常罕见的。 　　“哈哈，这是楚生的缘分，我作为父亲支持都还来不及，为什么会不同意？” 　　笑着拍了拍裴文德的肩膀，张屠户十分洒脱的说道。 　　“毕竟楚生那孩子自幼就聪慧心善，像他这样的人想要活到成年，必然会经历种种磨难，这是老天爷对他的考验。” 　　“就像他刚刚出生那会儿，如果不是侥幸遇上了你和灵祐禅师，恐怕早就已经夭折了。” 　　“还有这次也一样，又是你们救了那孩子一命。”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张屠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中流露出了真挚的感激之情。 　　连续帮张楚生度过两次鬼门关，哪怕是张屠户这种不信佛的俗人，也不得不承认自家孩子可能的确有“佛缘”在身。 　　“至于香火问题？你觉得我像是那种在乎香火的人吗？” 　　张屠户的这句反问，直接把裴文德问愣住了。 　　的确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如果张屠户真的是那种在乎香火的人，他当初也不会就这么利索的答应入赘张家了。 　　对于自幼孤苦无依、少年时又加入军伍的张屠户而言，对家庭亲人的认可远比那虚无缥缈的“香火”更加实在。 　　“更何况，我相信楚生那孩子，他是不可能抛下我和他娘去出家的。” 　　明明是说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可张屠户那信誓旦旦的模样却让裴文德不由得相信，张楚生或许的确与佛有缘，但他注定不可能真正抛下自己的世俗亲情。 　　“照你这么算的话，横竖都是同庆寺吃亏咯？” 　　白白替张屠户养儿子，而且还要认真教授对方为人之道与修行之法，这在外人看来的确是是一笔“不公平的交易”。 　　“你就不怕哪天我师父强行留下楚生，让他继承自己的衣钵？” 　　“我想以楚生的性格，他拒绝这种要求的可能性很小吧！” 　　这倒不是裴文德在说瞎话，毕竟如果真的让张楚生在寺庙中待至成年，到时候的事情就说不准了。 　　“这不可能，因为你和灵祐禅师都不是这样的人。” 　　在果断否定了裴文德的假设之后，张屠户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乡下人特有的狡黠。 　　“而且我从来都不认为灵祐禅师会选择让楚生继承他的衣钵。” 　　明显听出了张屠户话里有话，一直走在前面的裴文德再次愣住了。 　　“张叔……” 　　不禁扭头看了一眼张屠户，裴文德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小看了这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虽然灵祐禅师一直没有说出口……” 　　“但在他心里，真正能够继承他衣钵的只有你。” 　　“在这一点上，就算是慧寂大师也有所不如。” 　　说句实话，比起自己对楚生的信任，张屠户其实更佩服灵祐禅师对裴文德的倾尽全力。 　　自己和张楚生之间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父子关系，灵祐禅师与裴文德之间却只是师徒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灵祐禅师明明更中意裴文德继承自己的衣钵，却始终没有让裴文德出家的打算，甚至连一丁点的旁敲侧击都没有。 　　“师父他知道……我是不可能当和尚的。” 　　有些不自在的扭过头去，就连张屠夫都能看出的事情，裴文德自然不会看不出来。 　　然而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从来没想过要出家当和尚。 　　甚至为了避免这种可能，在之前的十六年中，裴文德一直都没有主动开口求灵祐禅师教自己修行过。 　　为此他还刻意装傻充楞，就当全然不知道灵祐禅师的一身神通。 　　不然以灵祐禅师对裴文德的宠爱，哪怕顾及到他体内“莫呼洛迦”的觉醒，也不可能真的连最基础的修行之法都不传授。 　　“……” 　　就在张屠户与裴文德交谈之际，一直隐藏在裴文德衣服之下的小青自然也听到了这番对话。 　　于是，原本还在假寐休息的小青豁然睁开了双眼，眼神中流露出了意义不明的神采。 　　——原来，这家伙从来没想过出家的事吗？ 第三十二章 一嘴狗粮 　　赶在太阳正式落山之前，裴文德与张屠户回到了张家村。 　　刚一到村口还没进去，二人就看到了坐在村口大树下的倔老头，以及站在向乡道上张望的张婶。 　　尤其是张婶，由于担心自己儿子的病情，她一直焦虑的在村口来回踱步。 　　只有偶尔的时候才会在倔老头的劝慰下，老老实实的在树下坐上一会儿，自我安慰式的缓解心中不安的心情。 　　所以当张婶在看到乡道尽头的张屠户、裴文德的身影时，再也按捺自己内心的担忧，立马跑了上去。 　　“哈哈，楚生的病已经被治好了！” 　　见此情形，张屠户也张开双臂朝着自己的妻子跑去，然后在接近对方的瞬间一把将她抱起。 　　这突如其来的狗粮不仅让身后的裴文德感到一阵牙酸，就连坐在前方大树下的倔老头也一脸的不忍直视。 　　唐朝虽然算是中国历史上比较开放的朝代，但终究还是以封建礼教治国的封建王朝。 　　像这种当众把自己妻子抱起来的举动，估计也就只有张屠夫这个不在乎什么封建礼教的糙汉子才能够做得出来。 　　最起码，张婶现在就没有了之前的担忧和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羞涩，只敢把头死死的埋进自己丈夫的胸口。 　　…………………………………………………………………………………………………… 　　“这一嘴的狗粮吃的，还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简单的吐槽了一下张屠户这种“放荡”的举措，裴文德直接越过还在小声交谈的夫妻二人，走到了大树下的倔老头面前。 　　“老爷子，好久不见了。” 　　轻轻的抬了下眼皮，这老头似乎一点都不意外裴文德的出现，只是一如既往的表现出了自己尖酸刻薄的一面。 　　“好久不见可谈不上，老头子可没忘记你上次破坏我家院墙的情形。” 　　听到倔老头就这么说，裴文德也略显尴尬的挠了挠头。 　　现在想来，当初仅凭猜测就认为山魈藏在倔老头家，逼得一直隐藏身份的狸猫山兄弟不得不暴露，的确是裴文德鲁莽了。 　　“不管怎么说，这次还得多谢了老爷子。” 　　“如果不是您的三个儿子，恐怕我们也没办法这么快的救回楚生了。” 　　闻言，倔老头微微眯了下双眼，好像一点都不惊讶自己那三个儿子偷偷跟着张屠户父子上山了。 　　“那是那三个混小子自己干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嘴上说归这么说，可是在从裴文德那里得知狸猫三兄弟的消息之后，这老头还是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并由衷的产生了一种欣慰的情绪。 　　曾经那三个只知道捣蛋的混小子，如今也终于成长了起来，成为了真正能够帮助他人的“人”。 　　想来在知道狸猫三兄弟的变化之后，自己那在九泉之下的妻子也会放心一些了，而自己也算是有脸去见她了。 　　“说起来，那三个混小子怎么没跟着你一起下山？” 　　短暂的犹豫了一下，倔老头看似不经意间的顺嘴提了一下，却让旁边已经聊天完毕的张屠户夫妻笑了起来。 　　“老爷子到底还是嘴硬心软了。” 　　张屠户此话一出，顿时惹的倔老头朝他瞪了一眼。 　　只是就和张屠户说的一样，倔老头虽然表现出一副倔强、刻薄的模样，却并没有否定自己刚刚的问题。 　　“老爷子放心，那三兄弟现在好的不得了。” 　　“他们现在正跟在我师兄身边，相信我师兄一定会好好的教导他们的。” 　　“而且楚生的病虽然好了，但在接下来相当长一段时间会在同庆寺修养。” 　　“那三兄弟在同庆寺正好也可以陪着他解闷……” 　　“当然了，如果您需要他们下山的话，我明天回去就让他们过来看您。” 　　听完裴文德的解释，倔老头终于完全放下心来，不过嘴上还是十分嘴硬的反驳道。 　　“我需要他们看什么？” 　　“那三个混小子在家除了每天气我之外，还能干些什么？” 　　“这次既然慧寂大师看上了他们，那就让他们三个在寺里老老实实的学习一段时间，正好也让我清静一段时间。” 　　言罢，倔老头像是生怕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似的，非常生硬的强行转移了话题。 　　“到是你这个后生，这是为什么下山来？” 　　虽说是强行转移话题，但这是也的确是倔老头心中的一个疑问。 　　裴文德虽然说下山的次数并不算少，但每一次下山都是有着正儿八经的事情要办的。 　　倔老头可不相信裴文德现在出现在这里，仅仅只是一种巧合。 　　联想到张楚生那突如其来的病灶，有着丰富阅历的倔老头对于裴文德此行的来意，大概就有了一个八九不离十的推测。 　　而裴文德接下来的话果然不出预料，证明了倔老头这种令人不安的推测。 　　“楚生并不是得病了，他是被巫法诅咒了。” 　　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瞒着村里人的裴文德如此说道。 　　而在他身后轻声安抚张婶的张屠户，也点头证明了裴文德的这个说法。 　　“楚生身上的诅咒巫法固然被破解，但那个施术的巫祝还没有被抓到。” 　　“以她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性格，很有可能会对村子里的其他人再次下咒，所以我这次来是为了杜绝这个后患的。” 　　轻描淡写的语气中却透露出浓浓的决心，裴文德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有几分可能。 　　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绝对不可能放任那老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再次出手伤人。 　　“诅咒？” 　　这下倔老头是真的被吓了一大跳。 　　就连一旁的张婶也顾不得羞涩，一脸错愕地抬头望着自己的丈夫。 　　“楚生……是被诅咒了？” 　　面对自己妻子那疑惑而又恐惧的目光，张屠户只是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否定裴文德的说辞。 　　“是的，这就是文德这是下山的原因。” 　　“我们担心村子里除了楚生之外，还有其他人也被那个巫祝盯上。” 第三十三章 相亲说媒的“日常” 　　张家村的人口并不多，最起码比大多数的村子要少。 　　因此在得知村子里可能有巫师下咒之后，不管他们之前是在田间地下、亦或是街坊屋里，都很快聚集到了村口的大树之下。 　　经过裴文德的一一检查，他并没有在村民们身上发现任何巫法诅咒的迹象。 　　不过考虑到之前的“借命钱”也没有丝毫的咒法迹象，裴文德在给所有人完整的检查了一遍之后，又招集众人诵念了一遍楞严咒，这才逐渐放下心来。 　　裴文德到现在基本可以确定，那个巫婆只针对张楚生下了咒，并没有对村子里的其他人进行诅咒。 　　只是这一番折腾下来之后，太阳也基本下山了。 　　“文德！辛苦你了。” 　　趁着张屠户搀扶着村子里的老人一个个回村的间隙，张婶端着一杯温热的茶水递给了裴文德，并且一脸心疼的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我没事，张婶，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长长的舒了口气，裴文德并没有因为村民们的不信任而感到颓然，反而为他们没有被巫婆下咒而由衷地感到高兴。 　　裴文德虽然不常来张家村，但隔三差五也会来这里逛一逛的。 　　因此裴文德对这些村民可以说是十分的熟悉了，他们没有出事才是自己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至于村民们在得知自己并没有被巫师下咒时流露出的抱怨，裴文德就当全然没看见。 　　“大伙会理解你的，他们是暂时还没想通而已。” 　　扭头看了一眼正在和小辈们解释什么的倔老头，张婶十分肯定地对裴文德说道。 　　“我知道，我不会怪大伙儿的。” 　　裴文德清楚的知道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亦是所有传统封建王朝的局限性。 　　生于斯、长于斯的村民们并没有多少见识，他们只是以最朴素的是非观来认知这个世界。 　　说句实话，村民能够一个不落的来到这里接受自己的检查，其实已经大大出乎了裴文德的预料了。 　　从这也可以看得出来，其实张家村的村民对裴文德还是有些信任度的。 　　想当初钦天监陈正道、李罡两人的待遇，才是这个时代的农民对外人应有的态度和警惕——穷山恶水多刁民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形容词。 　　“你看天都已经黑了，索性今晚就别回山了。” 　　“暂时在我家住上一晚，就住楚生的房间，床榻被褥都是现成的，明天我再叫你张叔送你上山。” 　　听到张婶这么说，裴文德先是一愣，随即便笑着摇了摇头。 　　“谢谢你，张婶。” 　　“不过我今晚估计没办法在村子里留宿了，因为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然而面对裴文德的拒绝，张婶却似乎早有预料般劝道。 　　“文德，我知道你打算干什么。” 　　“但是你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既然那个巫师没打算继续纠缠下去，那你就不要再给自己惹麻烦了。” 　　“毕竟我虽然是一个妇道人家，却也知道那巫师肯定没那么简单。” 　　“如果你再继续找她麻烦的话，你自己肯定也会有危险的。” 　　张婶此刻所说的话，几乎可以说是代表了绝大多数农民对“危险”的态度。 　　面对超出自己认知的存在，他们是能忍则忍。 　　尤其是在涉及到自己的亲人朋友的时候，他们并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出现什么危险。 　　“……” 　　沉默的凝视着一脸认真的张婶，裴文德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不同于父系的母系亲情。 　　裴文德知道对方是真的把自己视作了亲人，所以会对自己说这种“泄气话”。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裴文德才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张婶，我知道这其中的危险性。” 　　“可我更清楚的是，那个老妖婆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不管是为了你们，亦或是那些可能遭到她毒手的其他人，我都必须尽快找到她。” 　　或许也知道这种说辞说服不了张婶，裴文德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一顿，然后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其实真要说危险的话，你现在更应该担心的是那个老巫婆才对。” 　　“毕竟我能够打退她一次，就能够打退她第二次。” 　　“还是说，你对我没有信心？” 　　听到裴文德的这句反问，张婶脸上只剩下了苦笑的表情。 　　“你这孩子，从小就不听劝……” 　　“如果你有楚生一半听话就好了，也省得你师父天天担心你在外面闯祸。” 　　嘴上虽然如此抱怨着，可心知文德心意已决的张婶却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反而问出了一个更加出乎意料的问题。 　　“文德，你今年也有十八岁了吧？” 　　“有考虑过娶媳妇的事吗？需不需要张婶给你介绍一个？” 　　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转换，令裴文德不禁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呃……这……” 　　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文德的错觉，他总感觉张婶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似乎早就已经给自己物色好了目标人物。 　　“我还没考虑过这种事情，是不是有人托你给说媒了？” 　　闻言，张婶倒是一点都不掩饰的点了点头，因为她对这件事可以说是上心了很久了。 　　“是隔壁县城里的一个姑娘，人家从各方面来看都不差。” 　　“反正你也不打算跟着你师父当和尚，这亲事自然能定下就得先定下。” 　　“那姑娘我见过，无论是貌家、境亦、身段都不差，你看了一定喜欢。” 　　看着越说越上头的张婶，裴文德只得无奈的举双手投降，并且用一种郑重其事的语气强调道。 　　“张婶，我的性格你也知道，那些大家闺秀不适合我。” 　　“况且我也真的暂时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这种事情还是顺其自然的比较好！” 　　说罢，裴文德也不等张婶继续说下去，逃也似的朝着倔老头和张屠户的方向跑去。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裴文德已经很久没经历过这种被长辈催婚的事情了。 　　所以面对张审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他只能落荒而逃，并且下定决心今晚就算找不到那老妖婆，也绝对不再张婶家借宿。 　　“唉，这孩子各方面都好，就是脸皮太薄了点。” 第三十四章 肉身突破音障 　　是夜，被云层遮蔽的月牙儿才刚刚显露，裴文德就离开了张家村。 　　这一方面固然是为了躲避张婶的“催婚”，另一方面也是他想要尽早的找到老妪的藏身之地。 　　毕竟就像裴文德自己说的那样，老妪那睚眦必报、凶残暴戾的性格，在之前的一系列行动中已经表现的淋漓尽致。 　　裴文德一点都不怀疑对方的报复心，一旦让她抓到机会，肯定还会对张家村或者同庆寺下咒的。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那个老妖婆真的认怂了，不敢对张家村和同庆寺下手。 　　但是为了继续培育遭到重创的阴神蛊，她一定会继续的人为制造各种恶鬼。 　　到那个时候，无辜的受害者恐怕会比今天还要多，将来引发的灾难也只会比现在更广。 　　裴文德自问不是那种替天行道的正义之士。 　　可要他放任老妪胡作非为，眼睁睁的看着更多的人惨死，也绝对不是他的性格。 　　“嘶！” 　　于是，就在裴文德正式离开张家村之后没多久。 　　一直没有在村民面前现身的小青悄然的探出头来，那低沉的嘶鸣声中似乎透露出了浓浓的疑惑。 　　是的，小青这是在疑惑，裴文德接下来该如何去寻找那位巫祝？ 　　因为按照那位巫祝的性格，她现在肯定已经躲了起来，生怕裴文德顺着蛛丝马迹找到自己。 　　而想要在潭州这么大的地界找到一个刻意隐藏的巫祝，则无异于大海捞针，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当然了，小青并不怀疑裴文德是否能够找到那位巫祝。 　　毕竟裴文德总是习惯于在事前做好充足的准备，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轻易出手的。 　　小青只是在疑惑，裴文德究竟打算用怎样的手段，在没有丝毫线索的情况下寻找那位巫祝的行踪？ 　　“你明明早就能说人话，为什么就是不肯说话呢！” 　　很明显听出了小青的意思，裴文德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它的问题，而是忍不住的抱怨了起来。 　　只可惜就和之前一样，小青根本懒得搭理裴文德的这个问题，而是再次发出了一声催促的嘶鸣声。 　　“你这家伙……” 　　难得见到小青流露出如此好奇的表现，裴文德在简单的抱怨过后，还是开始得瑟了起来。 　　“看在你这么好奇的份上，我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 　　说话间，只见裴文德忽然张口往前方一吐，先前被其吞入腹中的铁蛊顿时应声飞出。 　　嗡！ 　　伴随着高频震动的振翅声，铁蛊刚一现身便冲天而起。 　　然后在夜色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方才重新悬停在裴文德的正前方。 　　嗡！ 　　比起刚刚锻造完成时的模样，如今的铁蛊显得更加灵性、生动。 　　这不仅仅是因为它被裴文德吞入腹中，在与其“零距离”的接触中强化了自身的灵性。 　　还因为被铁蛊禁锢在体内的黑蝉和神魂，正在被它逐渐消化和吸收，成为它一点点完成蜕变的“食粮”。 　　“只要有这个小东西的帮助，就算那老妖婆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能够找到她。” 　　只见裴文德一边开始加速疾跑，一边信誓旦旦的冲着小青说道。 　　“嘶！” 　　颇为好奇的瞪大了双眼，原以为铁蛊只是一件“兵器”的小青者才意识到。 　　哪怕自己一再提高了对这东西的关注程度，可似乎终究还是有些小瞧它了。 　　不说别的，单看铁蛊此刻表现出的灵性与生动，就已经不逊色于被驯养的专业猎犬了。 　　“嘶！” 　　在仔细观察了铁蛊一阵子之后，还在琢磨着它该怎么寻找那巫祝的小青突然想起，这小东西好像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囚禁黑蝉而诞生的拘束装置。 　　那只黑蝉是巫祝用自己的一缕神魂喂养的蛊虫，天然就与巫祝存在着某种冥冥之中的联系。 　　要是这只铁蛊借助黑蝉与那缕神魂的某些能力，寻找到隐藏起来的巫祝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令小青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裴文德锻造出来的这个小东西难道还能做到这种程度？ 　　如果这只铁蛊真的能够具备了黑蝉和神魂的部分能力，哪怕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它都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一件合格的“法宝”了。 　　真实世界的“法宝”并不像中那么泛滥，每一件法宝的诞生都意味着对天材地宝的消耗，与常规意义上的法器是截然不同的。 　　迄今为止，小青见过的、完全人工制造的法宝，也就只有李罡手中那柄由国师赵归真亲手锻造的“天罡剑”。 　　“找到了！” 　　就在小青思考自己接下来是不是也该学习一下打铁技能的时候，一直在接收铁蛊反馈给自己的信息的裴文德忽然再次提速。 　　——六神通·神足通！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被彻底激活了，这让裴文德的体能与速度在这一瞬间攀升到了极致。 　　每一次跨越都如跨栏般腾跃三、五米的距离…… 　　每一次转折都如猎豹般爆发出惊人的灵活性…… 　　只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裴文德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乡道的尽头，开始朝着更加荒芜的野外奔跑而去。 　　而作为唯一的“乘客”，小青只能看到两侧的景象开始飞速后退，甚至出现了些许模糊与残影的迹象。 　　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亦传递到了小青的身上，让它不自觉的就摆出了防御的姿态，以抵抗那股压力对自身的压迫。 　　肃！ 　　伴随着一声声若有若无的尖啸声，小青知道裴文德的速度已经超越了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刻，接近、甚至触摸到了某种物理极限。 　　小青并不知道这种物理极限的名字叫什么，它只知道自己很早以前就突破了这个极限，也是一般妖怪与大妖的分界线。 　　比小青多了九年义务教育经历的裴文德则更加清楚的知道，这种物理极限的名称叫做“音障”。 　　是物体与空气发生相对运动时，无形的空气对物体产生的阻力。 　　很难用言语来形容裴文德此刻的感受，他只觉得自己的肉体在突破“音障”的时候，每向前踏出一步就像撞在了一堵高强度的水泥墙上一样。 　　这对裴文德的身体产生了极强的压迫感，令他一次又一次的徘徊在“音速”的临界点上。 　　裴文德有一种直觉，如果自己真的想的话，其实是可以强行突破音障，解锁以“肉身突破音速”的成就。 　　不过考虑到这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实质性的破坏，裴文德决心还是暂时先维持着目前的速度就够了。 　　最起码在自身的身体素质强化到一定程度之前，裴文德并不打算莽撞的突破音速，给自己留下什么无可挽回的伤害。 第三十五章 天眼神通·眉心竖目 　　肃！ 　　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裴文德就在彻底脱离了文明世界，进入了荒古渺茫的荒野地界。 　　在那月辉的照耀之下，独自一人穿行在荒野之中的裴文德就宛如一道“流光”，风驰电掣的在大地上奔跑。 　　而在裴文德的正前方，速度比他更胜一筹的铁蛊者则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像是“领导员”一般不断的矫正方向、给他带路。 　　然而这还远远不够，因为铁蛊无论拥有何等的灵性，终究不是真正的生物。 　　因此在带着裴文德前进到一定区域之后，它就开始逐渐减速，直至最后不再继续给裴文德进行导航了。 　　“就在这附近了！” 　　见此情形，哪怕不需要裴文德的提醒，小青也知道那个巫祝极有可能就藏身在这片荒野附近。 　　身为三千旁门中出类拔萃的左道邪修，“巫祝”这个职业由来已久，甚至可以追溯到人类诞生之初。 　　因此相对的，这个古老的职业能够存活下来、并且还将继续传承下去，自然在“自保”方面有着其它旁门难以想象的优势。 　　最起码，对妖气最为敏感的小青并没有感受到附近有任何的异常。 　　但是没有异常恰恰就是最大的“异常”，因为在如此人迹罕烟的荒野地带，绝对不可能连一只妖怪都没有。 　　小青之所以没感受到任何的妖气，只能说明生活在这片地界的妖怪要么被赶走了，要么就已经死了。 　　比起前者，小青更倾向于后者。 　　毕竟能够成功蜕变成为妖怪的生灵，或多或少都拥有着自己的傲气。 　　面对巫祝这种逆版本的下水道职业，凡是有点认知和见识的妖怪都不可能连战斗都不战斗，就直接转身逃跑。 　　“嘶！” 　　于是就在小青准备进一步提升自己的感知范围，捕捉这片地区任何可能存在的元气波动时，裴文德却先一步出手了。 　　“老巫婆，我知道你就藏在这附近……” 　　伴随着裴文德的一声低喃，他眉心位置忽然发出一声异样的响声。 　　紧接着，只见裴文德眉心的皮肉向两侧外翻，赫然睁开了一枚与正常眼睛无异的竖目。 　　而且似乎是在适应外界的环境一样，眼眶里的眼球还“咕噜咕噜”的转动了两圈，这才把目光真正聚焦起来。 　　“嘶……” 　　直到这个时候，听到异动的小青才注意到裴文德的眉心第三只眼。 　　与之前的法眼不同，这是一只货真价实的眼睛，有着正常眼球的所有结构。 　　从眼睑到瞳孔，再到视神经，甚至连最外层的眼皮都一应俱全…… 　　简直像裴文德天生就拥有第三只眼一样。 　　除此之外，小青还从裴文德的这第三只眼睛中，感受到了一些并非正常眼睛该有的结构。 　　——这是……天眼神通？！ 　　察觉到这一点的小青顿时瞪大了双眼，就连本来有些谨慎的情绪也瞬间被震惊取代了。 　　小青突然发现，单单就在这短短的一天时间里，自己貌似已经被裴文德震惊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先是利用强敌压境的方式突破瓶颈，爆发出自身的全部潜力…… 　　随后又打通了佛道同修的道路，修成了黑蟒元神…… 　　而现在，对方居然真的借助天地鬼神之力修成了天眼神通…… 　　好歹在同庆寺待了也有两年多了，小青自然知道佛家传说中的“五眼六神通”。 　　那可是无数佛门先贤智慧的结晶，亦是最适合佛家修行者修行的六大神通。 　　寻常的佛家弟子能将其中一项修行有成，就足以借之横行中原，妖邪逼退了。 　　尤其是真正的天眼通，那可是在“五眼六神通”也名列前茅的强大神通。 　　据传，修行这项神通的人往往都有着“洞悉三界六道”逆天之能。 　　——上至碧落下穷黄泉、三界众生尽在眼中。 　　“这才是真正的‘天眼’啊！” 　　只用了很短的时间，裴文德就适应力第三只眼带给他的不同视角。 　　不用抬头就能看到自己头顶一百二十度的事物，不用刻意运转真元气血，便能拥有千里眼、透视眼的能力。 　　这种天眼自带的能力，可比裴文德借助鬼神之力施展法术时的感受强太多了。 　　最关键的是，裴文德眉心的这只竖眼并不需要什么额外的消耗，就和他平常使用自己的双眼一样方便。 　　这也是“神通”和“法术”的最大区别。 　　神通乃修行者精、气、神到达一定程度的超能力，也是其修为道行的体现。 　　相较于借助外力才能使用的法术，神通在使用上并不需要遵守太多的禁忌，就能在很快的时间里熟练的使用了。 　　就像裴文德现在这样…… 　　………………………………………………………………………………………………………… 　　“可恶的小子！欺人太甚！” 　　在距离裴文德不到百里的地方，正在被绿髦僵尸背着逃跑的老妪微微一愣，便骤然间感受到了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老妪知道这不是什么错觉，而是自己体内的“金蚁蛊”在向自己示警，提醒自己已经被某种未知的力量盯上了。 　　作为老妪所有蛊虫中警惕最强的蛊虫，老妪绝对相信“金蚁蛊”的能力。 　　因为她借着这只蛊虫的力量，早就躲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劫难了。 　　如果是平时的状态，就算裴文德借助“二郎显圣真君”的法眼，老妪也可以凭借着自身的诡异巫术隐藏起来。 　　奈何裴文德这次使用的可不是什么法术，而是货真价实的天眼神通。 　　虽然单就使用的威势方面，天眼远没有之前的法眼那么的醒目，但在灵活性上却远不是法眼所能比拟的。 　　再加之老妪还有一缕残魂落在了囚禁在铁蛊之中。 　　借助那缕残魂的联系，哪怕老妪逃到天涯海角，裴文德想要找到她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关于这一点，老妪在接连几次躲避无果之后，终于意识到了。 　　“臭汉子，往树林里跑！” 　　比裴文德想象中的还要果决，在意识到自己逃生无望之后，老妪立即一声怒吼，驱使绿髦僵尸调转方向，向着另一片茂密的丛林跑去。 　　既然躲无可躲，那么老妪也不介意把事情做的再绝一点，为自己争取那一线生机。 第三十六章 自我诅咒 　　轰！ 　　几乎同一时间，悬停在裴文德正前方的铁蛊忽然炸裂。 　　只见一股浓郁的黑气瞬间从中涌出，在意图侵蚀“铁蛊”残片的同时，疯狂涌向得裴文德眉心的那只竖目。 　　这是孤注一掷的老妪用邪术诅咒自己的这缕残魂，意图让其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去“污染”裴文德的法眼。 　　尽管这种近乎于“同归于尽”的做法对老妪的伤害同样巨大，甚至有可能让她不得不提前自己的“转生”计划。 　　但比起今后裴文德利用这缕残魂继续追踪自己，这种物尽其用的做法才是目前为止最正确的选择。 　　反正在夺回那缕残魂的谋划失败之后，老妪就已经做好舍弃那缕残魂的打算。 　　之前之所以没有以那缕残魂作为诅咒的媒介，纯粹只是因为老妪心存侥幸，认为裴文德还没那么快能够找到利用残魂的办法。 　　“啊！” 　　根本没想到那个表现得奸猾、狡诈的老妪竟还有如此刚烈的一面。 　　触不及防之下，裴文德的眉心竖目直接就被一股邪恶的巫术给“污染”了，再也看不清老妪的行踪了。 　　“糟了，好痛！” 　　从眉心传来的阵阵剧痛，令裴文德第一时间捂住了自己的第三只眼，却已经无济于事了。 　　“嘶？” 　　见此情形，小青不禁脸色一变，冷然的嘶鸣声中亦少见的表露看出的惊怒的语气。 　　哪怕看不见对方此刻的表情，裴文德也能够猜出它此刻的恨铁不成钢，居然会在这种阴沟里翻了船。 　　“哼！我知道，是我太小瞧这种邪道修士了。” 　　艰难的痛哼一声，裴文德知道这次是自己失算了。 　　因为成功突破困扰自己已久的瓶颈，再加上在之前的隔空斗法中出于绝对的优势…… 　　裴文德居然忘了那个老妪可是以诡异、阴毒著称的外道修行者。 　　对于这种敌人来说，别说只是擒获了对方的一缕残魂。 　　就算是抓住了对方本人，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嘶！” 　　然而恼怒归恼怒，小青还是打算帮这个蠢货一把，不然他刚刚修成的天眼就有可能彻底的废掉了。 　　沙沙沙…… 　　只见小青没有丝毫犹豫，顺着裴文德的脖子一路蛇行至眉心处，然后张口吐出自己未成形的内丹就打算为其驱毒。 　　毕竟论及对毒术的使用，曾经毒倒了丹辰子一具化身的青蛇才是用毒的祖宗。 　　要不是担心那些毒雾会废掉裴文德的天眼，小青甚至不用动用自己百毒不侵的内丹，就可以解决那些蛊虫之术形成的毒雾。 　　此时此刻，小青全然没有了当初那条百年蛇妖的冷然与桀骜。 　　反而变得有点像它曾经无法理解的山君，那只因为体会到了人类情感而自愿下地狱受难的伥鬼之主。 　　…………………………………………………………………………………………………… 　　就在裴文德因为大意中招的时候，老妪体内的“金蚁蛊”也终于停止了示警。 　　这也意味着，老妪反向诅咒自己残魂，为逃跑争取时间的做法总算是成功了。 　　“咳咳……果然是个没什么经验的傻子……” 　　尽管嘴角正在不断的咳出鲜血，可终于阴了裴文德一次的老妪却露出了一抹笑容。 　　“居然连‘不要接触任何巫术媒介’的常识都不知道。” 　　蛊虫之术本就是从传统巫术体系中衍生出来的一种修行方式。 　　因此修行了蛊虫之术的老妪自然也擅长各种巫法，尤其是偏向于邪术、咒术类型的巫法。 　　只是和需要消耗自身精血、气魄的纯正巫术相比，老妪其实更喜欢使用以毒虫为媒介的蛊虫之术。 　　毕竟前者是真切的损伤自己的元气，而后者则是消耗随时可以补充的毒虫蛇蚁，孰轻孰重可想而知。 　　但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老妪同样够以再纯粹不过的巫法咒术伤敌。 　　并且与“借命钱”那种简单的巫法不同，这种以牺牲自己魂魄为代价施展的诅咒之术，足以越阶伤害到比她强大百倍的敌人。 　　裴文德强大吗？ 　　那是毋庸置疑的。 　　如果精通纯阳真火、菩提佛光，同时又修行了六字真言、道家元神的他都还不算强，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可以称之为“强大”的存在了。 　　可你要说裴文德比老妪强上百倍？ 　　那也是不现实的。 　　修行的年限摆在那里，裴文德就算再怎么天赋异禀、机遇奇多，都不可能比得上老妪数十年的修为道行。 　　在这种情况下，老妪觉得就算裴文德不死，肯定也得脱一层皮。 　　“臭汉子，停下来！” 　　想到这，老妪猛然想起裴文德似乎是由“异蟒”修炼而成的妖怪。 　　无论对方能否在自己的巫法诅咒下全身而退，身心谨慎的老妪都决定趁着对方恢复过来之前，先抹除这一路上的痕迹再说。 　　到那个时候，就算裴文德有天眼神通的辅助，在失去了残魂的指引之后，能否再次搜索到老妪也是个未知之数了。 　　顺带的，老妪也得借助这段时间，简单调理一下自己因残魂自爆而引发的伤势。 　　必要的时候，哪怕提前使用尚未成熟的阴神蛊，将自己转生成为鬼神续命也在所不惜。 　　只要自己还活着、并且能够继续活下去，那么不管变成什么，也不管强行使用阴神蛊有什么隐藏的缺陷，都可以慢慢的一点点去弥补。 　　老妪坚信只要活的时间够长，天大的事都不算什么大事。 　　“臭汉子，接下来记得替我护法！” 　　“绝对不能让任何人接近我，就算是你也不行！” 　　只是沉浸在劫后余生喜悦中的老妪却没有发现，她周遭的那些树木在听到他的指令之后，似乎诡异的移动了一下。 　　“嗷！” 　　反倒是理论上已经没有“自我”的绿髦僵尸，却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一样，猛然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树木。 　　只可惜，丧失了灵觉与自我的绿髦僵尸并没能发现什么，就好像刚刚那一瞬间的异动只是错觉而已。 第三十七章 秘法·蛇蜕 　　“啊……轻点，疼！” 　　在利用内丹的将裴文德眉心竖目中的毒雾吸收之后，小青这才暗暗松开了口气。 　　只是为了警告裴文德下次不要再掉以轻心，小青在抽出最后一缕毒素的时候，故意碰了一下他的眼睛。 　　“你这绝对是故意的吧！” 　　无奈的捂住自己眉心的竖目，裴文德敢打赌，这最后一下肯定不是“驱毒”的必要流程。 　　“嘶……” 　　不过面对裴文德的抱怨，小青却只是翻了个白眼，随即便将自己的内丹重新吞入腹中。 　　以内丹为他人驱毒疗伤，这对妖怪们来说本就是一种十分耗费精力的做法。 　　更何况小青的内丹还尚未成型，只是一团拥有起气脉穴窍结构的虚幻之物。 　　其消耗自然也比正常的妖怪们要大的多，甚至有可能损耗它自身的修为与根基。 　　就像前文说的那样，要不是考虑到裴文德刚刚修成天眼，它才不可能以自身的内丹帮助其驱毒疗伤的。 　　“呃……” 　　眉心的那只眼睛稍微转动了一下，裴文德很快就看出了小青此刻的身体状态好像有些不对。 　　在天眼的视角中，那些构成“小青”的点、线要比之前暗淡了几分，就仿佛因为电力不足而暗淡的灯泡一样。 　　而那枚尚未成型的内丹则盘踞在这些点、线最密集的地方，缓缓排出一缕淡淡的黑色之气。 　　正是这缕残魂的蛊虫之气，才导致了小青的周身气脉暗淡，穴窍超负荷运转。 　　“你没事吧？” 　　看着满脸写着“疲倦”二字的小青，裴文德立即忘了自己的抱怨，小心翼翼的将其抱入怀中。 　　“嘶！” 　　明明没有开口说话，裴文德却仿佛听到小青在说——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没事的模样吗？ 　　紧接着，也不等裴文德回过神来，小青索性直接闭上双眼，表示自己懒得回答对方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其实不用你的治疗，我也不会有多大事的。” 　　既心疼又无语，裴文德再三确定小青是真的没事之后，才敢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因为裴文德已然看出来了，小青现在的这种疲倦与其说是在清除内丹中的蛊虫之气，倒不如说是它自身所修的特殊秘法所致。 　　事实上，裴文德一直都知道小青在偷师自己。 　　不管是灵佑禅师传授的“道法理念”、又或是慧寂指导的“护身之术”，他一直都没在小青面前隐藏过，甚至还有意给它解释其中的理念和应用。 　　时间一长，小青结合自身的特性，自然也就习得了诸多的道法神通。 　　名为“蛇蜕”的秘术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小青习得的诸多密法中，仅次于“青罡”的护道神通。 　　如果说无坚不摧的“青罡”是小青最强的攻击技能，那么“蛇蜕”就是它强的保命技能。 　　这是小青结合了自己的蛇类本能、破心中神的理念、苦修者一脉强调的“无心定”、以及诸多的奇门遁甲之术后，最终研究出来的一种保命、预警的秘法。 　　在这种状态下，首先是小青身体的活性会大幅度的消退，进入一种类似于冬眠、龟息、假死的状态，保证自己最后的一缕生机。 　　与此同时，小青的意志、神识、悟性也会在这个过程中得到大幅度的加强。 　　可以最大限度的提升她修行的效果，堪称参悟神通、修炼法术的不二法门，是一个仅次于“梦中证道之法”的强力外挂。 　　最重要的是，处于这种状态下的小青感知极为的敏锐。 　　各种与大脑交汇的身体器官以一种超越常理的速度运转，对危机的预知也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巅峰。 　　结合小青本身对妖气的超强感知，几乎能够达到料敌先机、后发先至的境界。 　　当然了，小青现在突然进入“蛇蜕”状态肯定不是为了预警的，而是它发现自己好像找到了一条更上一层楼的捷径。 　　因为小青在将那缕蛊虫之气吞入腹中之后，才发现那居然是一条无形的“蛇”。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是老妪在采集了上百条毒蛇的阴魂之后，利用“养蛊”的方式培育出来的至阴至秽的蛇蛊。 　　在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小青当机立断的将其从内丹中导出，然后纳入自己的本体加以吸收和消化。 　　区区一条蛇蛊，小青并不放在心上，她看重的是那种能毒瞎天眼的毒雾。 　　只要自己能够吞噬、解析出其中的毒素成分，自己的蛇毒一定会更上一层楼的。 　　为此，小青必须在那条蛇蛊彻底消散之前，彻底弄清楚对方的构成。 　　这才是小青使用“蛇蜕”秘法，降低自身活性的原因。 　　它需要进入“蛇蜕”状态，并且借助那种特殊的状态破解这条蛇蛊的毒雾，用以强化本体的毒素。 　　按照小青的预估，这种程度的蛇蛊只需要小憩一会儿就能够完全消化，并不会影响到后续可能发生的战斗。 　　毕竟要是没自己在一旁看着，指不定裴文德还会搞出多大的事来。 　　………………………………………………………………………………………………………… 　　“这……” 　　尽管不知道小青在做些什么，但裴文德还是小心翼翼的把它塞回自己的衣领之中。 　　然后他低头看了一眼四周被炸得“四分五裂”的铁蛊，双手并做指剑朝前一指，原本那些不成形状的“碎片”顿时飞舞聚合，很快就又重新拼凑出了铁蛊的模样。 　　嗡！ 　　娇小灵巧的身姿，高频震动的蝉翼…… 　　再次被重组起来的铁蛊就像是从没被炸裂过一样，完整的悬停在裴文德的正前方。 　　“呼！” 　　见此情形，裴文德长长的舒了口气，随即便从腰间拔出被重铸过的新狗腿刀。 　　与裴文德此前锻造的那些狗腿刀相比，这柄新的狗腿刀上有一种异常华丽的水滴花纹，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普通货色。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是裴文德在冶炼出各种不同的钢材之后，将那些钢材按照一定比例混合铸造出的超强刀刃。 　　用这种特殊方法锻造出来的钢材，在后世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大马士革钢。 　　而在如今的唐朝，用这种特殊的锻造之法锻造出来的钢材则被统称为乌兹钢。 　　据说这特殊的锻钢之法是从古印度流传过来的，能够赋予钢材超越一般兵器的韧性与强度，是只有最顶尖的锻造大师才能够的锻造出来极品钢材。 第三十八章 千年老妖 　　“都说神兵需要血祭，这次就让你开开荤吧！” 　　轻轻抚摸着这把异常华丽的狗腿刀，只见裴文德的眉心的竖目再次转动了起来，开始搜索着这片地区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 　　既然决定要诛杀那个老妖婆，裴文德自然不会半途而废。 　　说实话，如果不是时间不允许的话，裴文德甚至想把自己浑身的所有装备都用大马士革钢进行锻造。 　　毕竟就算有着纯阳真火的辅助，裴文德自己冶炼出来的钢材也不可能比得上后世的各种碳钢、软钢、精钢、以及航天级别的金属合金。 　　在基础条件不足的情况下，裴文德所能做的只有用锻造大马士革钢的方式，弥补材料本身的不足。 　　这柄完全由大马士革钢锻造的狗腿刀只是一个开始。 　　裴文德相信随着自己的技艺逐渐精湛，迟早有一天会打造出真正意义上的“神兵利器”。 　　…………………………………………………………………………………………………… 　　并不知道另一边的裴文德已经重新开始搜索起自己的踪迹了。 　　丛林中的老妪兀自在那施展蛊虫巫术，一边抹除自己一路上留下来的痕迹，一边简调理着自己身上的伤势。 　　值得庆幸的是，老妪发现自己在牺牲了那缕残魂之后，遭到的反噬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所以老妪现在不用急着使用阴神蛊续命，她完全可以再重新挖掘几座古墓，为其寻找恶鬼之心补足阴气。 　　“只可惜，这湘南附近怕是再难找到什么战场死地了。” 　　自己辛辛苦苦培养了十几年的阴神蛊一朝回到解放前。 　　要说老妪不愤恨是不可能的，以她偏激、狠辣的性格来看，她迟早还会如裴文德所料的那样，回来找他报仇的。 　　只是老妪心里同样十分的清楚，那头疑似黑蟒成精的“妖物”肯定已经步入了先天。 　　自己唯有吞服阴神蛊、褪去凡身才有资格谈“复仇”之事。 　　因此的当务之急是趁着裴文德找到自己之前，先溜出潭州、 　　前往中原其它腹地寻找阴神蛊恢复所需的阴气恶鬼，强行催熟阴神蛊。 　　至于接下来的目的地是哪？ 　　老妪心里也有了一个大概的目标。 　　要说到那个地方恶鬼冤魂最多，百年前爆发“天宝之乱（安史之乱）”的河朔三镇无疑首当其冲。 　　本就是藩镇兵伐的杀戮之地，百年前又发生了动荡整个唐王朝的大乱…… 　　恐怕除了传说中的鬼城酆都之外，那里就是最适合阴神蛊成长的地方了。 　　“看来只有去幽州了……” 　　轻声的咛喃着，本来还有些犹豫的老妪这下算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虽然自身的寿元已经接近了极限，可自问有蛊虫之术续命的老妪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能坚持到阴神蛊真正出世的那一天。 　　“想去幽州？恐怕你现在哪都去不了了。” 　　就在老妪下定决心前往河朔三镇的时候，一个幽幽的声音忽然从她背后传来，随之而来的便是她内蛊虫疯狂的示警。 　　轰隆！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老妪身后的绿髦僵尸用身体替她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谁？” 　　“等等，你是……槐树老妖？” 　　骤然瞪大了自己的双眼，老妪望着那条抽打在绿髦僵尸身上的粗大树根，第一时间想起了某个传说级人物。 　　据说在十几年前，灵祐禅师正式定居潭州之前，有一只千年老妖常年盘踞在潭州地界，其威名之强震慑了无数的妖邪。 　　无奈这老树妖似有食人的恶习，在一次“捕猎”之时，正好碰上了当时脾气还十分火爆的灵祐禅师，然后毫无疑问的被其镇压封印在了长沙郡附近。 　　直到不久前的天狗食月，灵祐禅师留下的封印开始衰落。 　　加之后续的丹辰子围山，曾经的槐树老妖终于再次破开封印，成为了一众被灵祐禅师镇压的邪魔中率先现身的妖怪。 　　只可惜还不等这大妖逞凶，一名自长安来的司辰使便手持天罡利剑，以一己之力将其驱逐、甚至差点斩杀。 　　哪怕事后有无数的证据显示，这位无限接近天人界限的大妖已经被迫离开了的长沙郡，却依旧有相当一部分妖怪不信这一点。 　　身为一个无限接近于道家阳神、佛家法相境界的大妖。 　　槐树老妖能从秦汉时期活到现在，说它打不过一个修行不过十几年的后辈，甚至还被对方打得落荒而逃，谁信呀？ 　　然而作为少数知晓这位千年老妖底细的存在，老妪十分肯定，以这位槐树老妖胆小怕事的性格，还真有可能做得出这么“丢人”的事情来。 　　“等等……你不是离开这里去南疆了吗？！” 　　老妪大骇的望着这片森林，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阴森感随即向她袭来。 　　根据老妪得到的信息来看，这位槐树老妖不是早在半年前就拔根而起，远遁南疆了吗？ 　　它为什么会隐藏在这沩山附近？这是生怕那位天罡剑圣找不到它的行踪吗？ 　　砰！ 　　可惜面对老妪的骇然，槐树老妖却没有一点想要回答对方疑问的意思。 　　而是再次从大地之下拔出一条树根，狠狠抽向了对方。 　　“这……该死的老妖怪！” 　　直到这时候，老妪才发现四周的树木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布下了一个巨大的迷魂阵。 　　数以百计的巨大树根正从大地深处涌出，在配合那些迷惑视野的树木的同时，不断的攻击着自己。 　　“嗷！” 　　与此同时，面对整个已经“活化”过来的树林。 　　绿髦僵尸骤然仰天长啸一声，无尽的煞气伴随着杀意迅速侵蚀起了那些刚刚露出地表的树根。 　　对于这头吸食大地煞气而生的僵尸来说，它根本不在乎这些树根究竟来自何方，它只需要把它们一根根的销毁就是了。 　　“煞气成尸？飞天遁地？” 　　见多识广的槐树老妖显然认出了这头绿髦僵尸的来头。 　　于是所有的树木不约而同的共振发声，以落叶、风吹、虫鸣之声共同构筑起了一个雄浑而低沉的嗓音。 　　“你是巫女？而且还是炼尸的巫女？” 第三十九章 湘西飞尸 　　“你是巫女？而且还是炼尸的巫女？” 　　正常来说，一般的僵尸都是在死后因风水问题，吸收了大地之下的阴气、邪气而诞生的魔物，它们没有灵魂，只是一具不腐的肉身。 　　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凡事都有例外，这僵尸自然亦是如此。 　　生于极阳之时的男子，如果在壮年时死于横祸，死后又被埋入地煞之穴内部，就会诞生出一种名为“飞尸”的异种。 　　和普通的僵尸不同，这些飞尸虽然同样没有灵魂，但却不是魂魄投胎去了。 　　而是因为自身旺盛的阳气、地穴的煞气的双重禁锢，自身魂魄在转世之前就被化入了肉体之中。 　　换而言之，同样是无魂无魄的僵尸，异种的飞尸却能继承了身前的一切，甚至可能包括部分记忆和感情。 　　这也是老妪能控制绿髦僵尸的一个重要原因。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绿髦僵尸是硬生生被老妪练成飞尸的，自然也就继承了自己身前被下的青丝蛊。 　　“魂飞魄散也不过如此，湘西的邪修果然通通该死！” 　　沉稳的声音中透露出了难言的愤怒，槐树老妖虽然早就看出老妪修炼的是蛊虫之术。 　　可是令它万万没想到，对方身边的僵尸居然也是另一脉巫术——赶尸术的大成之作。 　　比起残杀生灵修炼的蛊虫之术，操控灵魂、玩弄肉身的赶尸术才是真正诡异、邪恶的巫术。 　　“呵！一只食人的树妖也配和我谈邪修？” 　　面对老树妖的愤怒，老妪在短暂的惊骇之后，忽然露出了嘲弄的笑容。 　　“我一直就听说过这么一个传闻，据说盘踞在长沙郡的槐树老妖曾经爱上过一个巫女……” 　　尽管那只是一个流传在湘西邪修者之间的秘闻，但在见到槐树老妖对自己的憎恶之后，老妪几乎可以百分百肯定那个秘闻的真实性了。 　　“看来事实的确如此，你也是被那位巫女下了青丝蛊吧？” 　　似乎是在有意刺激槐树老妖，老妪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嗓音，用一种阴恻恻的语气说道。 　　“就像我家的这位一样……” 　　老妪的话音未落，整个森林就猛地发出了一声巨响。 　　轰隆隆…… 　　仿佛大地被撕裂了一样，怒极的槐树老妖也顾不得隐藏自己的踪迹，竟然驱使着整片山林袭向了老妪和绿髦僵尸。 　　“果然……” 　　见此情形，老妪不惊反喜。 　　因为在那个传闻中还透露了另一个信息，据说在那位巫女死后，槐树老妖为了复活对方，曾赶到鬼城酆都，与其中的万鬼之王做了一笔交易。 　　交易的过程如何没人知道，唯一知道的是，自从那场交易之后，槐树老妖以失去了自己的内丹，获得了一件可以复活爱人的宝物。 　　如果事情只是这样的话，结局无疑是皆大欢喜的。 　　然而让人尴尬的，随着内丹一起失去的，还有那位巫女种在槐树老妖身上的青丝蛊。 　　也就是说，槐树老妖在失去内丹的同时，也是去了自己对巫女的那份“爱”。 　　这结果就尴尬了，槐树老妖到底是复活巫女呢？还是不复活巫女呢？ 　　反正根据老妪听到的传闻来看，槐树老妖最后应该是没有复活那位巫女，而是选择独自隐居在长沙郡的荒野之中。 　　【只要我能从这头老妖怪手里得到那件宝物，就可以等到阴神蛊自然成熟的时候了。】 　　如此思索着，老妪脸上露出了一抹奸猾的恶笑。 　　至于自己是否能从槐树老妖手里夺得那件“酆都至宝”？ 　　老妪认为自己还是有一定机会的，更何况自己现在也没得选择了。 　　要是槐树老妖还处在巅峰时期，又或者阴神蛊没有受到重创，自己肯定是有多远躲多远，绝不造次。 　　但在槐树老妖失去内丹、又被钦天监赶出长沙郡的现在。 　　老妪觉得比起去未知的河朔三镇，从对方手里抢夺“酆都至宝”的可能性好像更大一点。 　　甚至必要的时候，把那个正在追踪自己的“黑蟒妖怪”也引过来，来个祸水东引貌似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无论双方最后的结果如何，对自己来说都不是什么坏事。 　　“臭汉子！给我毁了这块地区的龙脉！我看它还怎么隐藏！” 　　于是伴随着老妪的一声呼喊，绿髦僵尸猛地一跃而起，以一种“一飞冲天”之态冲出了粗大树根包围圈。 　　嗤…… 　　下一个瞬间，只见一对阴森、苍白的骨翼从绿髦僵尸的肩胛骨延伸出来，形成了一对由阴煞之气构成的翅膀。 　　这才是飞尸之所以被称之为“飞尸”的原因，它们早就从结构上与寻常的人类不同了。 　　纯阳之气结合地脉煞气…… 　　飞尸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相当于已然化形的妖怪，拥有着属于自己的形态。 　　旱魃、尸妖、白凶…… 　　根据吸收地脉之气的多寡，以及身前命格怨念的高低，那些形态迥异的飞尸又被赋予了以上种种不同的称呼。 　　轰隆…… 　　只是眨眼的功夫，强行突破迷魂阵的绿髦僵尸就调转方向，宛如陨石般狠狠的再次砸向了地面。 　　比起阴神蛊，这头绿髦僵尸才是老妪赖以横行潭州的保证。 　　说实话，要不是每次驱使绿髦僵尸付出的代价都有点大，老妪也不至于行事如此谨慎、小心。 　　饶是如此，老妪也不确定这次战斗之后，自己还能不能以青丝蛊和精血安抚住这头嗜血的魔物。 　　不过，以上的种种顾虑在此刻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只要能从槐树老妖那里夺得“酆都至宝”，自己就又能重活一次，现在的牺牲根本就不算什么。 　　“宝贝们！给我消灭这些乱七八糟的植物！” 　　想到这，老妪忽然吐出一口“黑雾”，配合着从天而降的绿髦僵尸干扰附近树根的行动。 　　嗡嗡嗡…… 　　顷刻间，那些粗大的树根就好像被蝗虫啃食过一样，迅速被“黑雾”吞噬。 　　如果现在有外人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那片“黑雾”其实是由一只只剧毒的蛊虫构成的。 　　只不过因为这些蛊虫的数量实在太多了，这才形成了现在的“黑雾”的状态。 　　“咳咳……” 　　反观老妪在吐出自己体内大部分的蛊虫之后，神色变得比之前更加萎靡了。 　　可是比起槐树老妖手中的酆都至宝，老妪觉得就算自己此战耗尽所有蛊虫也是值得的。 　　反正自己本就没几天好活了，能在临死前抓住一缕活下去的机会，就算冒天大的险也是值得的。 第四十章 一木成林、先天生灵 　　轰隆！ 　　正在不远处搜索老妪行踪的裴文德只听得一声轰然巨响。 　　下一秒钟，剧烈的震感从他脚下传出，而震源的中心赫然是裴文德搜索的反方向。 　　“反方向？” 　　裴文德先是一愣，然后才恍然的拍了下自己的脑门。 　　他发现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自己之前一直都在顺着老妪留下的痕迹搜索，却忘了那个老巫婆可是一个老江湖，又怎么可能流露出这么明显的破绽呢？ 　　尽管裴文德相信这种小花招骗不了自己多久，但这无疑确实影响到了他的判断。 　　与这些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怪物相比，裴文德现在充其量只是在修为上追平他们，可在江湖经验方面还是嫩的不能再嫩的萌新了。 　　在这点上，就算是平日里冷然、高傲的小青都比裴文德要强上不知道多少。 　　事实上，如果不是小青现在进入“蛇蜕”的半沉眠状态，恐怕早就发现了这些线索是老妪故意留下来误导人的了。 　　“那里……发生了什么？” 　　如此思索着，裴文德眉心竖目再次转动，望向了震源的方向。 　　只不过裴文德这次吸取了教训，没敢再直接窥探震源的中心，而是小心翼翼的从四周扫视过去。 　　毕竟老妪之前的邪术还历历在目，裴文德可不相信对方只有这一种邪术可以使用。 　　就算没有了残魂作为媒介，谁知道这世界上是否还有其它诡异的邪术，可以千里之外伤到自己的眉心竖目。 　　起码裴文德不认为天眼神通就是无敌的，可以随意窥探世间的一切。 　　要不然，漏尽通就不会被誉为佛家六神通中最玄妙、最强大的神通了，而天眼通仅与其它四大神通并列。 　　“咦？” 　　眉心的竖目稍微转动了两圈，裴文德就看到了一副令自己震惊的战斗画面。 　　那是一片囊括了方圆数公里的巨大森林，与老妪身边那只绿髦僵尸的战斗。 　　那头长出了翅膀的绿髦僵尸姑且不说，就说那片巨大的森林，它就完全打破了裴文德对“森林”这个词汇的认知…… 　　只见方圆数公里的树木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就宛如一个巨大整体，构成了一个类似于阵法一样的大型结构。 　　“不……那就是一株大树！” 　　仔细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视角，裴文德将目光深入大地，赫然发现这片“森林”的根系盘根错节在一起，就仿佛是从同一株大树上延伸出来的一样。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片“森林”本身就是由一株庞大的植株衍生出来的衍生物。 　　那些正在与绿髦僵尸战斗的根须，只是生长在这株庞然大物根茎上的衍生植物，槐树老妖真正的本体还隐藏在大地之下。 　　………………………………………………………………………………………………………… 　　轰隆隆…… 　　在那些粗壮的根须之下，庞大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根茎撕裂大地、移动山林，硬生生把老绿髦僵尸和老妪围困在了森林之中。 　　哪怕隔着老远，裴文德也能听到那山川位移，大地动荡的声音。 　　裴文德不清楚所谓的“先天之境”的极限在哪里，但就他目前看到的情况来看，那株隐藏在大地之下的植株绝对超越了所谓的“先天之境”。 　　就算比起化身全在的丹辰子，这株巨大的植株也不会逊色太多。 　　“只可惜，它的弱点太明显了。” 　　并不知道槐树老妖失去内丹的事情，裴文德只是就事论事的说出自己观察到的情况。 　　不能化形的槐树老妖固然拥有着凌驾于一般生物之上的体型，甚至本身的气脉流动就能比拟一些稍小的龙脉了。 　　但在面对擅长蛊术的老妪，以及飞天遁地的绿髦僵尸时，它却并不能有效的把自己的体型优势转化为胜势。 　　就好像一个人在应对两只烦人的苍蝇时一样，它虽然能一巴掌拍死那些苍蝇，但要是拍不中也没啥用。 　　此刻的槐树老妖差不多就是处于类似的状态，“有力无处使”可以算是对它最好打的描述了。 　　更何况这两只“苍蝇”还有着默契的配合。 　　力量、速度亦远不是什么苍蝇之流可以比拟的，足以对槐树老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了。 　　“嗷！” 　　在又一次闪过狠砸过来的某条根须之后，绿髦僵尸猛然煽动了一下自己背后的翅膀，竟然以一种肉眼无法看见的速度冲向了丛林最深处的核心位置。 　　身为僵尸的战斗直觉告诉它，那就是整个森林气脉汇聚的核心之地，也是这头千年树妖的“命脉”所在。 　　肃……轰！ 　　超越了声音的速度在绿髦僵尸身后留下一连串的音爆。 　　瞬息而至的恐怖气浪不仅掀翻了大地的土层，就连老妪吐出的蛊虫也被卷入了那道真空的音速通道之中，被彻底碾了个粉碎。 　　老妪可以清晰的感觉到，绿髦僵尸的好战本性已经被触发，体内的青丝蛊也有种即将失控的感觉。 　　事实上，这也是老妪不到生死危机的关头，绝对不肯召唤绿髦僵尸的原因——因为身为鬼怪之王的它太容易失控了。 　　如果只是对付些许的恶鬼残魂还好，可一旦真的与裴文德、槐树老妖这种能完全激发它战意的存在战斗，那么失控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至于失控的绿髦僵尸会吸干自己的精血？ 　　又或是杀了自己这位奴役了它一生的“爱人”？ 　　这都是有可能的，而且可能性还大。 　　正是出于这样的种种顾虑，哪怕是在阴神蛊受到重创的最关键时刻，老妪都不太想动用绿髦僵尸的力量为自己出气。 　　然而如今不一样了，老妪根本不怕绿髦僵尸失控，她甚至巴不得对方越好战越勇，最好能爆发出自身全部的潜力重创槐树老妖。 　　只有这样，老妪才有可能得到“酆都至宝”，为自己续命。 　　“对！就是这样，再疯狂一点！” 　　近乎癫狂的咆哮着，老妪毫不犹豫的割开了自己的心脉，让潜伏在自己心脏之中的“精血蛊”飞出。 第四十一章 复死返生、鬼神降临 　　“嗷！” 　　正在冲锋的绿髦僵尸第一时间看到了那只宛如飞虫般的赤红色“精血蛊”，然后它猛然张开自己那张血盆大口，就打算将其一口吞下。 　　然而十分了解“巫女”的槐树老妖又哪能这么轻易的让它吞下“精血蛊”。 　　当下，这只千年树妖也顾不得防御自身的“软肋”，迅速调动上百条树根便狠狠砸向那只赤红色的小虫。 　　肃——轰！ 　　凶狠、霸道的树根宛如鞭刃般划破空气，发出了与绿髦僵尸相似的破空声。 　　如果只是一只普通的小虫的话，单单这刺耳的音爆就足以将其崩成碎末了。 　　奈何“精血蛊”并非普通的小虫，而是老妪用以续命的蛊虫，不仅拥有着媲美上千名壮汉的血气，自身的生命力也足够的顽强。 　　饶是一阵阵致命音爆在“精血蛊”身边响起，却也只是稍微影响了一下它前进的方面，始终没能真正伤到它分毫。 　　相反，在闪过那一条条恐怖的树根鞭打之后，“精血蛊”很顺利的就来到了绿髦僵尸身边。 　　下一秒钟，绿髦僵尸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精血蛊”吞下。 　　“嗷！” 　　霎时间，汹涌的气血灌入了绿髦僵尸的体内，让它再度扬天长啸了起来。 　　就仿佛干涸许久的江河突然天降的暴雨一样，在这股汹涌的气血倒灌之下，绿髦僵尸体表的那些绒毛开始褪去。 　　腐朽的身体也好似获得了生机一样，逐渐焕发了如活人般的生气。 　　尤其是那双早已被蛆虫吞食干净的眼眶里，更是重新长出了一对活灵活现的眼球。 　　肃……轰！ 　　再次煽动了一下自己背后的翅膀，得到充足气血的绿髦僵尸居然以一种之前完全没有的灵巧走位，及时避开了某根挡路的树根。 　　肢体不再僵硬、皮肤焕发生机、就连腐烂的躯体也重新长出了新的血肉…… 　　除了那对骨翼之外，此刻的绿髦僵尸就和正常人类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的了，甚至表现的比普通人还要灵活。 　　不对，这里已经不能用“绿髦僵尸”来形容这头鬼怪之王了。 　　因为随着生机的重燃，飞尸也已经恢复了自己身前的容貌，变成为了一幅三十岁左右的俊美青年模样。 　　“你在……这里！” 　　事实上，绿髦僵尸的异变不仅仅只发生在身体的外表变化上。 　　随着飞尸褪去了那丑恶的僵尸姿态之后，它的神智好像也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提升。 　　最起码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仅凭本能在行事，而是以自身的经验与智慧，肯定了之前的猜测——那个气脉聚集的“点”就是槐树老妖的弱点。 　　只是让飞尸有些奇怪的是，自己为什么要和眼前这个恐怖的存在战斗？ 　　还有，自己心口处那微弱的跳动和眷恋又是来自何方？ 　　“不知好歹的蠢物！” 　　就在飞尸陷入莫名的沉思之际，槐树老妖的声音忽的又一次的响彻了整个森林。 　　之后便见一条四、五人环抱也抱不住的超大根须撕裂土层，从几十米深的大地深处涌出。 　　轰隆！ 　　这一次，露出自己本体一部分根须的槐树老妖，终于显露出了自己千年不死的恐怖实力。 　　“嗷！”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比精钢还要坚韧的巨大根须如地龙般撕裂大地，把来不及闪躲的飞尸一把捆了个结实，任由其如何挣扎也无力挣脱。 　　不单如此，为了防止这头能够引动大地煞气的飞尸彻底破坏这块地区的龙脉走势，破坏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 　　更多来自于槐树老妖本体的根须从大地之下不断冒出。 　　然后用一种比任何生物都要灵巧、快捷的速度伸向了被捆绑的飞尸。 　　“嗷！” 　　远远望去，就好像大地表面突然隆起了一个巨大的“肉瘤”。 　　飞尸的挣扎与怒吼从那个巨大的“肉瘤”深处传出，仅凭声波就激起了一层层肉眼可见的涟漪冲击。 　　只可惜，不同于之前那些衍生出来的根须，此刻束缚它的是槐树老妖的本体。 　　前者是扎根在槐树老妖本体上生长出来的植物，而后者则是槐树老妖经历千年时光打磨的树体。 　　两者之间的区别就好比动物皮肤表面的毛皮，与动物本身强悍的躯干的差距一样，根本没有一丁点的可比性。 　　………………………………………………………………………………………………………… 　　“阴神蛊！杀了它！” 　　眼看飞尸还没来得及大发神威，就被千年树妖的去根须给结结实实的束缚了起来。 　　一直在旁边进行躲闪和观战的老妪当下也顾不得心疼，立即拿出了如心脏般跳动的阴神蛊，然后竭力驱使着其中仅存的恶鬼出来战斗。 　　“嚎！” 　　顷刻间，阴森的鬼气伴着阵阵的哀嚎出现在了森林之中，让整个森林都陷入了鬼蜮一般的寂静之中。 　　尤其是那尊由万千恶鬼构成的集合体，更是一种无比清晰的姿态汇聚、集合，逐渐显化在了整个森林的上空。 　　“鬼神？！” 　　被阴神蛊中透露出的鬼神之气一惊，槐树老妖一时间竟失了神。 　　因为槐树老妖熟悉这样的气息，当初那位在酆都夺取了它内丹的存在，就拥有着与阴神蛊相似的位格。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老妪手中的那枚阴神蛊有着与“酆都之主”相同的属性。 　　这是一尊尚未成型的阴神，是一位被人工培育出来的后天鬼神。 　　“嗷！” 　　趁着槐树老妖愣神的功夫，被巨大树根团团裹住的飞尸也抓住了机会。 　　轰……咔…… 　　浑身肌肉骤然隆起、俊美清秀的面容狰狞异化…… 　　电光火石之间，一声清澈的断裂声从槐树老妖的树根处传出，冲天而起的飞尸在半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后，硬生生的跌落在了地上。 　　不过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跌落在地的飞尸并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更没有没有配合那漫天的恶鬼围攻槐树老妖。 　　“呼……” 　　只见躺在地上的飞尸仰望着被阴云覆盖的天空，脸上露出了一抹人性化的茫然之色。 　　“我……是谁？” 第四十二章 青丝情蛊 　　二狗子是某个居住在湘西边远小镇上的一个少年。 　　也是隋唐年间，那些为了避祸中原流民在这片湘西险恶之地留下的血脉子嗣。 　　虽说从血统上来看，这个小镇的大部分人都可以算是中原汉人的后裔。 　　但实际上除了血脉之外，生活在这里的中原后裔都已经被苗人同化了，从语言、习俗、到文化传统都和中原地区产生了巨大的差异。 　　最明显的一点，由于过于接近湘西的苗乡腹地，小镇周边经常会流传着一些关于鬼狐精怪的荒诞传闻。 　　在苗人的文化传说，那些鬼狐精怪们都有着掠夺小孩，躲避牲畜的习惯。 　　因此按照当地的习俗，在自家的小孩在正式成年之前，一般都不会取正式的名称与字号，而是以一些牲畜的“贱名”称呼孩子，以防止外来鬼狐精怪缠上小孩。 　　而在扎根在这里百年之久，当初那些流民的后裔们自然也继承了这种传统——即为自家孩子取一个好养活的“贱名”。 　　二狗子就是在这种文化环境中出生的孩子。 　　如果没有其它意外的话，他大概会和自己的父辈们一样，在成年之后获得真正的名称。 　　或许到那个时候，他也会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情况下，与一位普普通通的女子喜结连理，然后安安稳稳的共度自己这平凡的一生。 　　奈何意外之所以被称为“意外”，就是因为它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你的面前。 　　就在二狗子即将成年的前一天，一位隐居在深山苗寨之中的苗族女子，也就是传说中的“巫女”来到了这个边陲小镇之中。 　　二狗子敢发誓，那绝对是自己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 　　就算是青楼里那些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女子都无法与之媲美。 　　如果不是二狗子发现对方的时候，对方正浑身是血的躺在猪圈里，她的存在一定会引起这个小镇的轰动的。 　　好在二狗子并非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年轻。 　　在最初的错愕之后，他本能的就救起了这位来历不明的“巫女”。 　　当然了，那时候的二狗子并不知道对方“巫女”的身份，他只是被对方的美色所迷惑，悄悄把她带回家疗伤。 　　当女子再度苏醒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足足三天。 　　明明已经三天不吃不喝、醒来之后却依旧面色如常、气血充盈，哪怕就是无知如二狗子也知道，自己可能捡了个“麻烦”。 　　随后发生事实也的确如二狗子预料的那样。 　　女子在最初的慌乱过后，迅速露出了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并且以蛊虫之术恐吓二狗子为自己取食。 　　直到这个时候，回过神来的二狗子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无意间救了一位苗女，一位擅长巫蛊之术的“苗族巫女”。 　　在这个人口不过千人的小镇上，对苗人巫蛊之术的恐惧是由来已久的。 　　因为当初那群流民一开始迁徙到这里的时候，就曾和长久生活在这里的苗人大打出手过。 　　这其中过程二狗子并不清楚，他只知道最终的结果是以某位“巫女”下咒，让这片地区发生了一场大面积的瘟疫而告终的。 　　自那以后，“巫女”在小镇的传说中就成了比鬼狐精怪还要恐怖的存在，时常被大人用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 　　二狗子毫无疑问也是其中的一员，甚至因为小时候过于的顽皮，他对“巫女”的恐惧更甚于其它的同龄的孩子。 　　这种童年的阴影导致二狗子就算已经接近成年了，也依然害怕传说中的“巫女”。 　　“不用担心我会伤害你，只要你继续帮我隐藏踪迹就行了。” 　　似乎是看出了二狗子的畏惧，女子如此承诺道。 　　自那以后，二狗子的家里就多了一个妙龄的女子，而且由于其清秀美丽的样貌、精明能干的性格，深得二狗子父母的喜爱。 　　要不是二狗子当时还未成年，他们恨不得当场就让女子成为自己的儿媳妇。 　　唯一知道真相的二狗子，只得一边苦笑的应付着自己的父母，一边想办法送走这尊瘟神。 　　二狗子从不否认自己的好色，要不然也不会拣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回家。 　　可同样的，二狗子也是真心不想这个“巫女”伤害到自己的家人，因此他只能想方设法满足对方的要求。 　　“我要和你成亲。” 　　于是乎，当女子非常直白的说出自己心意的时候，二狗子感受到的却只有惶恐和无奈。 　　“我们不合适……” 　　憋了半天，二狗子才敢轻声的低头拒绝了女子的提议。 　　“我可以为了你而改变。” 　　二狗子不清楚女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单纯想要进一步让自己为其效力，所以他再次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我想和一个我爱的女子成亲。” 　　那应该是二狗子第一次从女子的脸上看到哀伤的神采，但下一刻，那抹哀伤就变成了漠然。 　　“我会让你爱上我的。” 　　这次谈话之后，女子就再没和二狗子正式的说过话了。 　　然而二狗子在内心深处却一直都没敢放松警惕。 　　因为他不知道这位来历不明的“巫女”，是否真的放弃了与自己成亲的打算。 　　“你现在爱上我了吗？”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就在二狗子已经女子忘了上次的谈话的时候，她却忽然指了指就差没把“我要让这丫头当媳妇”的写在脸上的二老，再次旧事重提了起来。 　　“呃……我觉得我父母和我的感受……还是有些差别的。” 　　尴尬的瞪了自己父母一眼，二狗子觉着这个“巫女”可能脑子缺根弦，没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 　　“是吗？” 　　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这天之后，女子似乎又变回了之前的模样，勤恳的照顾着二狗子的父母。 　　除此之外，她还会刻意在晚饭的时候，为二狗子熬上一晚药粥，说是给自己办事的报酬。 　　一开始，二狗子还会出于警惕的将其倒掉，可时间长了，他也就习惯了。 　　习惯了每晚的药粥、习惯了女子的陪伴、也习惯了自己内心逐渐萌发的爱意…… 　　至此——“青丝蛊”算是彻底在二狗子的内心种下了。 第四十三章 你爱过我吗？ 　　青丝蛊又名情丝蛊、情花蛊，是修行蛊虫之术的女子以自身青丝、精血，混合毒虫、情花炼制出来的一种特殊的蛊虫。 　　它本身并不像其它攻击性的蛊虫那样，有着惊人的杀伤力。 　　相反，青丝蛊作为苗族女子以头发、精血饲养的蛊虫，青丝蛊是一种非常容易死亡的弱小蛊虫。 　　而且由于是用自身精血喂养，每一条青丝蛊的诞生都会令苗族女子虚弱一分，对修行来说是极其不利的。 　　然而作为付出如此大代价的补偿，青丝蛊的作用也十分的玄妙。 　　它可以有效的刺激异性的荷尔蒙，让异性对青丝蛊的主人产生好感。 　　尤其是长期服用青丝蛊的饭菜之后，那些异性甚至会不可救药的爱上青丝蛊的主人，愿意为她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必要的时候，青丝蛊的主人还能通过控制异性体内的蛊虫，以达到控制对方心智、行动的目的。 　　“你现在爱我了吗？” 　　很显然，为了让二狗子真的爱上自己，女子炼制了这种一般巫女绝对不会去碰的“禁忌之蛊”。 　　“我……爱你。” 　　在得到了二狗子肯定的答复之后，女子终于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我们成亲吧！” 　　就这样，内心充满了矛盾的二狗子在父母欢喜的神色中，正式迎娶了这位来路不明的“巫女”。 　　也是在那个时候，二狗子才终于第一次得知了女子的真名——柳如絮。 　　然而哪怕是在结婚之后，二狗子都没有放下对柳如絮的警惕之心。 　　因为二狗子的心里都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并不正常。 　　但另一方面，二狗子又无法压抑自己内心内柳如絮的好感、情愫。 　　于是他只能一遍遍的自我催眠式的说服着自己——除了“巫女”的身份之外，柳如絮的确是个好妻子，。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很久，久到二狗子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久到二狗子都差点忘了柳如絮曾经的过往。 　　如果不是那些追杀柳如絮的人突然到来的话，也许二狗子这辈子就和他曾经想象中的那样，平平凡凡的就过去了。 　　“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抱着垂死的二狗子，一袭血衣长裙的柳如絮缓缓的低下了头。 　　而一滴滴晶莹的眼泪则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垂直滴在了二狗子的额头上。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 　　弥留之际，二狗子的大脑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过，清晰到他有这么一瞬间都摆脱了青丝蛊的控制。 　　“我现在……只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爱过你……” 　　伴随着这略带茫然和遗憾的低喃，二狗子逐渐闭上了双眼，身体也迅速变得冰冷了起来。 　　………………………………………………………………………………………………………… 　　“我……是不是真的爱过你？” 　　莫名的低吟着，躺在地上的飞尸先是望着那漫天飞舞的蛊虫恶鬼，随后又看了一眼已经苍老的不成人形的老妪，内心的困惑油然而生。 　　“这是……蛊虫反噬？” 　　同样察觉到了飞尸的异变，正在驱使着阴神蛊攻击树根的老妪不由的一愣。 　　紧接着，她就看到了自己手中的阴神蛊忽然爆发出了巨量的阴气。 　　漫天的恶鬼也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一样，立即放弃了继续攻击槐树老妖的打算，转而疯狂的冲向了老妪所在的位置。 　　【终究……还是到极限了吗？】 　　不止有飞尸和阴神蛊，此时老妪体内所有的蛊虫都开始反噬了。 　　“啊！” 　　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自身一样，老妪的身体由内而外开始腐烂、崩溃，瞬息之间便露出了那森森白骨。 　　“是你……” 　　艰难的低下头，老妪凝视着自己手中的那枚阴神蛊，十分不甘心的低吼道。 　　因为这次的反噬来得十分蹊跷，老妪几乎敢肯定，这绝对不是自己的身体出现了问题，而是有人在暗地里捣鬼。 　　“哈哈！老巫婆，终于让我逮到机会了吧！” 　　见此情形，阴神蛊内的意识终于不再隐藏自己，在那宛如蚕蛹一般的表面浮现出了一张狰狞、险恶的面孔。 　　“明明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居然敢吐出续命的精血蛊，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吧！” 　　事实上，老妪的寿命在就已经达到了极限。 　　她能存活至今，完全是靠着那只不断吞噬他人精血的精血蛊在续命。 　　要是换做平时，就算再怎么疯狂，老妪也决计不会吐出自己的精血蛊。 　　可是不知道是阴神蛊平时伪装的太好了，还是人老了就真的糊涂了。 　　谨慎了一辈子的老妪竟然在这最后时刻忘了这一点，进而遭到了蛊虫们的反噬。 　　“去死吧！疯婆子！” 　　刹那间，恐怖的阴气化作了实质化的阴风，那些恶鬼更是距离老妪只有一步之遥，似乎下一刻就会把她撕个粉碎一样。 　　“我想……我应该是爱过你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带着困惑的声音突然在了老妪的耳边回响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便是那视漫天阴风、恶鬼如无物，径直走向她的飞尸。 　　“臭汉子……” 　　时间就好像回到了几十年前，飞尸凝望着脸上已经开始腐败的老妪，脑海中再次涌现出了自己生前的所有记忆。 　　“柳如絮，我想我应该是爱过你的。” 　　明明没有之前绿髦僵尸状态下的威势和煞气，但阴神蛊却分明感觉到了一种致命的杀意，一种自己稍异动就会被撕成碎片的杀意。 　　在这种杀意的威迫之下，不仅阴神蛊和那些蛊虫们，就连一旁的槐树老妖也罕见的停下了自己的攻势。 　　“可你真的爱过我吗？” 　　悠悠的走到濒死的老妪面前，飞尸像抚摸着什么绝世珍宝一样，轻轻的触摸着老妪那张腐坏的已经不成人形的脸颊。 　　“我很想知道，那个身为‘巫女’的柳如絮，是否真的爱过二狗子？” 　　面对飞尸最后的质问，老妪却只是惨然的一笑。 　　“你很想知道这个答案吗？那就去十八层地狱找我吧！” 　　话音未落，老妪身体就好像风化的砂石一样，，慢慢化作尘埃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我已经追了你一辈子了，这次该你追我了……” 第四十四章 至阳之躯、至阴之魂 　　“嘶！” 　　敏锐的觉察到了那一瞬间的元气异变。 　　正在沉睡中的小青骤然惊醒，然后一脸疲倦的探出头来，望了一眼那片已经可以看见轮廓的森林。 　　“没什么好看的，就只是一出家庭苦情伦理剧罢了。” 　　稍微撇了下自己的嘴角，正如猎豹般奔跑于荒野之中的裴文德是如此回应小青的嘶鸣的。 　　虽然听不到现场的声音，但就裴文德第目前看到的情况来看，无外乎飞尸与老妪生前的一些纠葛。 　　唯一让裴文德感到诧异的是，自己辛辛苦苦追踪的老妪居然就这么死了？ 　　还死的这么的轻描淡写？ 　　不管从理智还是感情的角度来说，老妪最后的表现都不像一个“老江湖”该有的作风。 　　要不是裴文德的眉心竖目有洞悉三界六道、辨别真伪是非的能力，他恐怕还以为真对方是在假死脱身呢！ 　　不过老妪固然死的轻描淡写，可她留下来的阴神蛊、飞尸、以及那些充满了剧毒的蛊虫依然存在着。 　　再加上那只莫名其妙出现的巨大树妖，裴文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任不管的。 　　就像裴文德一再强调的那样，他自己其实并不是那种嫉恶如仇的“卫道士”。 　　但在面对那些有可能遗祸百里的妖邪时，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心安理得的放任不管，任由那些妖魔鬼怪折腾下去。 　　当然了，裴文德此刻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可不敢告诉小青。 　　不然按照小青的性格，在得知老妪已死的事实后，她肯定第一时间就放弃了去“凑热闹”的打算。 　　毕竟青蛇此前之所以同意追踪老妪，是因为她深知这种外道修行者那“自私乖戾、有仇必报”的性格。 　　或者更确切的说，但凡能修成外道的修行者，其性格必然有缺陷。 　　因为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去修行那些有损自身、遗祸无穷的外道的，只有那些性格偏激、行事乖张的人才会执着于此。 　　而老妪此前的一系列表现也符合了这一特征。 　　甚至在小青的印象中，老妪表现出来的“记仇”更胜于其它的外道修行者。 　　“嘶……” 　　半信半疑的瞥了裴文德一眼，脑子还不太清醒的小青短暂迟疑了一下，姑且也就信了对方的说辞。 　　反正无论对方看到了什么，只要确定在那里战斗的确实是那个老巫婆就是了。 　　事实上，除了那个老巫婆的踪迹之外，此时最让小青感慨的无疑便是裴文德表现出的强大能力了。 　　突破音障的神足通、至刚至烈的纯阳真火、唯我独尊的菩提佛光…… 　　这三者也就罢了，毕竟这些都是裴文德早先就习得的神通。 　　后两者甚至有着专属于他的心咒，能有种种强力的表现倒也不出小青的预料。 　　可问题是，那尊元神与天眼通的表现就有些离谱了。 　　异种元神刚一修成便吞噬万千恶鬼，蜕变成为黑龙元神，与阴神蛊那种级别的鬼神隔空斗法。 　　小青简直无法想象，当这尊黑龙元神沟通阴神、阳神，畅游地府、人间之后，会有多么强势的表现！ 　　而如今的天眼通更是如此。 　　明明才刚刚修成没多久，甚至中途还遭到了诅咒的重创，却依旧表现出了远超小青想象的强力。 　　说句实话，裴文德现在的表现根本不像是一个刚刚突破的修行者，反倒像是那些五轮齐开好久的存在。 　　视黑夜如白昼、观百里如咫尺…… 　　就算是老练、诡谲的外道修行者亦无法逃脱裴文德的追踪。 　　也许当有一天裴文德将天眼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可能真的可以做到洞悉三界的地步吧？ 　　在这里，小青并不清楚裴文德其实利用“梦中证道”的能力，早已在潜意识里将自己所有神通的进化形态都演练了一遍。 　　在小青的印象中，裴文德就好像天生精通各种神通法术一般，只要修为足够，就能把自身的神通发挥到极致。 　　………………………………………………………………………………………………………… 　　“……” 　　似悲伤又似无奈…… 　　只见飞尸沉默的伸手虚握，似乎想要留在老妪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点痕迹，却最终只能无果的看着她的残骸化作飞灰。 　　这就是蛊虫反噬的结果，也是绝大多数修行蛊虫巫术的修行者的最终下场。 　　“我不会去找你的……” 　　只是轻声的低喃了一句，飞尸就在阴神蛊惊恐的注视下，缓缓捡起自己掉落在地上的虫蛹本尊。 　　“等等……是我救了你！” 　　“是我让你从这个疯婆子的控制中恢复过来的，你难道忘了吗？！” 　　惊怒的大叫着，虫蛹的表面再次出现出那张狰狞、凶恶的脸孔，只不过这一次的神情没之前那么淡定了。 　　“我知道，但是你还是得死。” 　　说不清是仇恨还是漠然，飞尸环视了周遭那些想要靠近，却又本能的止步不前的恶鬼们，流出了一抹平静的淡笑。 　　“你是柳如絮炼制的‘长生希望’。” 　　“可既然她都已经死了，那你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了。” 　　说罢，飞尸一口就把还要说些什么的阴神蛊一口吞下，然后任由那些癫狂的恶鬼如何撕扯自己的身体，始终无动于衷。 　　“嗷！” 　　僵尸乃无魂无魄、身坚似铁的鬼怪之王，天然克制这凶残的恶鬼。 　　没有阳气就意味着不怕恶鬼的阴气…… 　　无魂无魄就意味着无惧恶鬼的勾魂手段…… 　　身坚似铁则免疫了这些恶鬼仅有的的物理伤害…… 　　这也是为什么在裴文德面前如此猖狂的阴神蛊，在面对飞尸的时候，居然一丁点的反抗都没有就被吃掉了。 　　“至阳之躯、至阴之魂……” 　　一直默默看着这场“闹剧”的槐树老妖在个时候出声了，言语中透露出了一股恍然的感觉。 　　“果然，你才是那个妖女的‘杰作’。” 　　精血蛊、阴神蛊、青丝蛊…… 　　这些蛊虫虽然都有神异之处，却并非槐树老妖印象中那些正统“巫女”该炼制的蛊虫。 　　恰恰相反，这些蛊虫更像是对飞尸缺陷的一种弥补，一种为了让飞尸能真正“活”过来而专门炼制的蛊虫。 第四十五章 酆都至宝 　　“以精血蛊代替阳气、以阴神蛊代替魂魄，那个妖女还真是好魄力！” 　　槐树老妖无法揣测当初的老妪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才会炼制这些副作用极大，却对自身受益不大的蛊虫。 　　仅从目前的情形来看，这些不同品种的蛊虫却恰好弥补了飞尸的种种缺憾，让其能活得像个正常人类、而非一具死而不僵的尸体。 　　“杰作吗？” 　　同样感受到了自身的变化，如果说之前的精血蛊只是让飞尸重燃生机的话，那么在吞食阴神蛊之后，飞尸就是真正的脱胎换骨了。 　　阴神蛊本就是巫法的最高成就之一，成形之际便有天人鬼神之姿。 　　就算这枚阴神蛊已然受到了重创，但其“人造鬼神”的本身还是没有变化的。 　　吞服者一旦压制住了其中的阴气、邪气，便能拥有近乎于鬼神的位格。 　　“我现在……算了重新活过来了吗？” 　　心跳、呼吸、脉搏、乃至于魂魄灵光…… 　　精血蛊与阴神蛊的相互配合，让本来只是一具尸体的飞尸宛如真人一般，再没有僵尸才有的那种僵硬感了。 　　更重要的是，僵尸本是尸体吸收煞气而成的妖魔。 　　虽然天生不死，却并不能修行，成形之际就锁定了其成长的上限。 　　而如今的飞尸则不同，借助体内的精血蛊与阴神蛊，它可以如常人一般开始修行，甚至有望突破自己身为“僵尸”的极限。 　　当然了，以上的前提都是建立在飞尸离开这座森林之后的。 　　“我本来只是单纯的讨厌那些修行了巫术的苗女，可没想最后竟然还有意外的收获。” 　　伴随着槐树老妖的声音，环绕在飞尸四周的树根再次移动了起来。 　　而飞尸本来感知到的“命脉”也在逐渐消失，就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显然，那并非槐树老妖真正的命门所在，而是它为了引诱飞尸、老妪犯险，刻意伪造出的一个假像。 　　只可惜在飞尸突破根须、被引入那个“命脉陷阱”之前，老妪就因为阴神蛊的反噬而死亡。 　　这反倒让槐树老妖的行为显得有些多此一举了。 　　不过想想也是，槐树老妖作为活了一千年的老怪物，就连本体根须就潜伏在数十米深的大地之下，又怎么会在森林中央有这么明显的一个“弱点”存在呢？ 　　“你想活捉我？” 　　思及至此，飞尸漠然的扫视了一遍周围变幻变莫测的森林环境，用一种低沉而平静的语气问道。 　　“活捉？也可以这么说吧！” 　　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恶意，因为自从失去内丹之后，槐树老妖就失去了自由行动的能力，只能盘踞一方。 　　如果只是小范围的挪移还好，可像这次从长沙郡迁走的行为，已经让它元气大伤了。 　　在这种情况下，飞尸的出现对它来说无疑是一件雪中送炭的好事。 　　毕竟活了上千年了，槐树老妖习得的秘法不在少数，其中就不乏一些移魂夺舍之类的神通。 　　只是因为槐树老妖本身是植物成妖，原形实在是太庞大了，一般的躯体根本无法承受得来那股媲美龙脉的元气。 　　除非槐树老妖能再修炼出一枚内丹，以内丹承载自己所有的元气，才有可能重新化形游走四方的。 　　嗯，理论上是如此的…… 　　可凡事都是有例外的，而飞尸正是这个例外。 　　极阳化煞、死后成尸，又得到老妪精心培育的精血蛊和阴神蛊。 　　要说这世界上还有另一具能承载槐树老远元气的躯体，那就非飞尸莫属了。 　　槐树老妖虽然是树木成精，其本性却并不祥和。 　　因此夺取飞尸的肉身，对它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心里负担。 　　“那正好，我本来还想着怎么从你那里‘借’到酆都至宝……” 　　“现在看来我不需要再找什么额外的理由了。” 　　声音依旧沉稳而平静，但随着飞尸话音的落下，它背后的骨翼再度煽动了起来。 　　汹！ 　　刹那间，实质化的煞气与元气碰撞在了一起。 　　一方是千年植株成妖，哪怕早已失去自身的内丹，又强行迁徙到此地，本身也是凌驾于一般“先天之境”的强者。 　　而另一方固然没有槐树老妖那么大的来头，却是纯阳之人死后所化的鬼怪之王。 　　加之飞尸又得到了老妪一生培养的精血蛊和阴神蛊，其实力同样不是寻常“先天之境”的修行者所能比拟的。 　　真要说的话，就算是裴文德越过先天门槛、利用九转金丹提前修炼出了异种元神，也不见得比现在的它们强上多少。 　　砰！砰！砰！ 　　眨眼的功夫，槐树老妖与飞尸的战斗就蔓延了开来。 　　两者之间的碰撞远比之前更加凶猛、残酷，一举一动都爆发出了毁天灭地一般的威势。 　　尤其是那些深植与大地之下的巨大根须，每每在关键时刻从大地之下涌出，宛如地龙一般及时缠住飞尸，迫使它不得不正面应对成群树根的围攻。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飞尸的强横之处了。 　　明明上百条同样粗细的巨大根须围攻，却硬是凭借着自身那比钢铁还要坚韧的身躯，硬生生将缠住自己身体的根须扯断。 　　要知道，飞尸此前面对这些本体根须可是毫无办法的。 　　尽管于槐树老妖而言，那些被扯断的根须只是本体上的九牛一毛，却意味着现在的飞尸有了真正伤害到它的能力。 　　“黑莲助我！” 　　见此情形，被彻底激怒的槐树老妖也顾不得隐藏实力了，骤然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咆哮。 　　轰隆！ 　　刹那间，一朵承载了槐树老妖元神的巨大黑莲从地埋中涌出，带着万钧之力砸向了飞尸。 　　“你不是要‘酆都至宝’吗？” 　　比山岳还要重的黑色莲花迅速膨胀、巨化，在即将砸到飞尸之前，就变成了一朵近百米之巨的庞然大物。 　　而在这朵黑莲之上，一株同样巨大的槐树若隐若现。 　　眼尖的飞尸甚至可以看到，树身上有一张苍老、愤怒的脸孔——那正是槐树老妖失去了内丹承载的元神。 　　“有本事就接着吧！” 　　庞大的体型瞬间掀起了百丈尘埃，那朵黑色的莲花更是在这一刻，传来了宛如恶鬼般凄厉的惨叫声。 　　就仿佛这朵黑莲时刻连通着幽冥地府一样，而槐树老妖就是专门看守这扇“地府之门”的守卫者一般。 第四十六章 鬼神在世 　　“那是什么？” 　　正在朝森林方向赶的裴文德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那朵铺天盖地的巨型黑莲，其中传来的气息更是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地府？阴神？” 　　要是裴文德没记错的话，他确实曾经感受过类似的阴森之气。 　　那是裴文德在超度亡魂时才会若有若无地感受到的阴气，亦是如天地正气般浩然、磅礴的鬼神之力。 　　“这就是‘酆都至宝’？” 　　“它现在是我的了。” 　　然而还不等裴文德继续细思下去，作为黑莲首要的攻击目标，飞尸那平静而充满煞气的声音就从黑莲下方传来。 　　轰隆！ 　　下一刻，无量的阴气、煞气从大地之下涌出。 　　并且在飞尸的意志下，迅速构成了一头比黑莲只大不小的狰狞恶鬼。 　　——阴神蛊·鬼神在世！ 　　明明是介于半虚半实之间的鬼物，可那头狰狞的巨大恶鬼就好像有实体一般。 　　不仅轻易的接下来槐树老妖的攻击，那遮天蔽日的身躯更是直接挡住了太阳的光芒，一点也没有流露出寻常鬼怪的畏惧之色。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是正常的，毕竟阴神蛊本身就是模仿阴司鬼神炼制的蛊虫，其本质就是一尊“人造鬼神”。 　　尤其是在得到了鬼怪之王——飞尸的煞气支援之后，更是提前展露出了自己身为鬼神的一面。 　　只可惜，飞尸在阴神蛊尚未成型之际就将其一口吞下，导致它并没能真正成长起来，成为真正的鬼神。 　　现如今的这只狰狞恶鬼，充其量也就是飞尸抽取地脉煞气、阴气，短暂形成的一尊虚幻的鬼神之相。 　　就和道家的元神、佛家的法相一样，这尊鬼神充其量只能算是飞尸力量的显化，而非真正意义上的鬼神。 　　饶是如此，这头巨大恶鬼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也已经超越了此时的槐树老妖。 　　或许全盛时期的槐树老妖可以无视这头巨大的恶鬼，但现在的它却只能苦苦的在恶鬼手中挣扎。 　　嘭！ 　　仿佛山岳在移动、又好似大地在咆哮…… 　　只见那头巨大的恶鬼一只手抓住妄图起飞的黑莲，而另一只手则在飞尸的控制下，伸手探向了大地之下的槐树老妖本体。 　　“不！” 　　槐树老妖那惊恐的大喊声瞬间传遍了整座森林，却无法阻止恶鬼的爪子深入十几米深的地下，硬生生将它的本体扯出。 　　轰隆隆…… 　　大地再次震颤了起来，只是这一次不再是槐树老妖在地底窜动的声响了。 　　…………………………………………………………………………………………………………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突然觉得佛祖说的这句话很有道理。” 　　亲眼见证了那尊鬼神撕裂大地、强行扯出槐树老妖本体的画面之后，完全被惊醒的小青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不会说话”的设定了，罕见的低声开口说道。 　　“咳咳，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是故意不和我说话的。” 　　“而且身为一只妖怪，你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 　　看到小青这罕见的认怂表情，裴文德一边努力躲避着因地震而崩塌的山石，一边还不忘的找对方的话里的槽点。 　　“另外，‘冤冤相报’这句话可不是佛祖说的。” 　　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青蛇突然觉得自己肯定是刚刚睡迷糊了，居然会主动和裴文德这个傻子搭话。 　　“我只是觉得活着比死了好，还是说你打算去送死？” 　　“送死？那可不见得！” 　　裴文德心知，就算老妪意外死了，也不能改变那头绿髦僵尸是自己敌人的事实。 　　这一点，从对方吃掉阴神蛊，庆幸扯出槐树老妖本体的行为就可以看得出来。 　　这头绿髦僵尸就算摆脱了老妪的控制，它肯定也会为老妪报仇的。 　　因此自己这个重创了老妪，间接导致对方被蛊虫反噬的家伙，肯定也在对方复仇的列表里。 　　差别只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大威天龙，世尊地藏，大罗法咒、般若诸佛！” 　　想到这，裴文德不再迟疑，再次放声念出了那道只属于自己的“心咒”口诀。 　　昂！ 　　顷刻间，四周的元气开始向裴文德的体内倒灌，而他天灵盖也像是被某种事物冲击了一样，发出了一声近似于龙吟的低吼。 　　“嘶！” 　　意识到什么的小青顿时抬起头来，赫然看到一条似龙非龙的恶蛟从裴文德的天灵飞去，然后扑向了那尊巨大的鬼神。 　　“昂！” 　　在这个过程中，无角、无爪的恶蛟不断膨胀、变大自身的体型。 　　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后，那条凶恶的恶蛟就变成了一条与鬼神体型相当的狰狞黑龙。 　　——佛道同修·莫呼洛迦！ 　　………………………………………………………………………………………………………… 　　“昂！” 　　与此前十几米长的莫呼洛迦相比，如今的它体长已经近百米，比之槐树老妖的元神黑莲、飞尸的鬼神法相也不遑多得。 　　显然，在吸收了阴神蛊的恶鬼之力后，莫呼洛迦变比一开始更加强大了。 　　“呔！” 　　及时注意到了莫呼洛迦这位不速之客，巨大的恶鬼一点都不客气的吐出一口阴气。 　　汹…… 　　刹那间，漫天的阴气化作了阴森蚀骨的煞风，毫不留情的吹向了莫呼洛迦。 　　飞尸可没忘记裴文德这个“仇人”，因为正是因为裴文德的干涉，这才导致老妪找到阴神蛊的反噬。 　　至于老妪事先找裴文德麻烦的事实？ 　　那显然被飞尸选择性的“遗忘”了，它的心眼很小，小到只能记下与老妪相关的“美好”记忆。 　　“昂！” 　　面对迎面扑来的煞风，莫呼洛迦怒吼一声，同样不甘示弱的迎了上去。 　　砰！砰！砰！ 　　于是乎，鬼神、巨蟒、黑莲、槐树四尊近百米的庞然大物正式斗到了一起。 　　当然了，说是四尊巨神斗到一起，实际上真正主导这场战斗走势的还是鬼神与巨蟒。 　　因为槐树老妖的本体和元神都已经遭到重创，属于交战三方绝对的弱势者。 　　“啊！” 　　好在槐树老妖不是什么坐以待毙的傻子，不可能真的坐视两个“无关者”决定自己的生死。 　　于是它强忍着剧痛，再次从大地深处伸出了数百条粗壮的根须，意图为莫呼洛迦提供一定的帮助。 　　毕竟槐树老妖虽然不知道飞尸与裴文德之间有什么恩怨，但秉持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它还是打算奋力一搏。 　　说实话，尽管槐树老妖已经活了上千年。 　　可为了自保求生，它一点都不介意放下自己千年大妖的尊严，主动配合莫呼洛迦围攻飞尸。 第四十七章 阴神法相 　　轰隆隆…… 　　哪怕还比不上传说中“移山倒海”的神仙，但槐树老妖、裴文德、飞尸之间的战斗还是惊动了附近的修行者。 　　尤其是那尊以一敌三也不落下风的鬼神法相，更是刷新了他们对力量的认知。 　　明明还没有达到无处无在、神游天地的“阳神之境”，飞尸却硬是凭借着阴神蛊的力量，强行显化出了一尊无限接近于阳神的鬼神法相。 　　不惧阴邪、不畏阳光…… 　　单从力量的角度来说，飞尸展现出来的能力已经突破了“先天境界”的极限，无限接近道家修行者梦寐以求的“阴神之境”。 　　何为“阴神”？ 　　即跨越跨越先天屏障，以自身元神沟通地魂，进而把自己的性命从“生死簿”上勾去，成为与天地鬼神类似的存在。 　　对于踏入“阴神之境”的修行者来说，他们的元神早就已经巩固、超脱，就算肉身死亡对其的影响也不算太大。 　　换而言之，如果说“先天之境”的修行者还需要考虑自身寿元的问题。 　　那么“阴神之境”的修行者，无疑就已经彻底摆脱了寿命的限制。 　　只要自身的一抹真灵不灭，他们就可以利用夺舍、兵解之法，一次次重新踏上修行之道，最终突破天人界限，成就真正的阳神。 　　中原地区流传的所谓“灵童祥瑞”之说，很大一部分就是指的他们。 　　其实真要说的话，就算修行之法各有不同，但实际上祸斗、丹辰子、乃至于慧寂和尚，都只能算是“阴神之境”的强者。 　　只不过和纯粹依靠天赋接近“阴神之境”的飞尸不一样。 　　这些人无一例外触摸到“阴神之境”的极限，正在摸索成就阳神的方式。 　　“这就算不是‘法相境界’也已经差不多了吧？” 　　通过不断控制黑龙元神与鬼神法相战斗，裴文德倏然惊觉，自己修成的元神居然与对方有着这么大的差距！ 　　裴文德本以为，自己的以龙脉修成的“黑龙元神”就已经足够的天赋异禀了。 　　毕竟寻常的元神都是经过十几年、乃至于几十年的精心温养，才能遁出体外进行战斗，哪像自己的元神，一成形便吞食了万千恶鬼强化自身。 　　但真的当祂与飞尸的鬼神法相一比，裴文德这才突然发现两者的差距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真要比起来的话，这两者已然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事物了。 　　会好像矿石和精铁的区别一样，虽然本质上依然是相同的属性结构，可各自的硬度和用途却截然不同了。 　　幸亏莫呼洛迦现在不是在孤军奋战，加之千年不死的槐树老妖也的确有几分本领。 　　两人通力合作之下，才勉强与鬼神法相僵持到了现在。 　　………………………………………………………………………………………………………… 　　“居然以元神去硬拼法相，你果然是个蠢货！” 　　同样看出了裴文德的窘境，已然完全清醒过来的小青立时咒骂一声，她算是对裴文德服气了。 　　“这得亏你的异种元神天赋秉异，不然你这尊元神就算是毁了！” 　　说罢，小青也顾不得继续埋怨裴文德的莽撞，转而冲着森林深处的方向叮嘱道。 　　“走！趁现在那尊鬼神法相被缠住，立马去消灭那个巫婆！” 　　一直到这个时候，小青还以为召唤出这头狰狞恶鬼的人是老妪。 　　“巫婆？” 　　一言惊醒梦中人，小青的一句话总算是把裴文德从某种“尴尬”的情绪中解脱了出来。 　　他本以为自己在修成莫呼洛迦之后，就算肉身还没有反后天为先天，可要单论战斗力的话，寻常的元神法相应该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事实上，要是飞尸没有吞食阴神蛊，裴文德的这种自负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奈何飞尸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修行者”。 　　它从被埋入煞穴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脱离了肉体凡胎的范畴。 　　吸收地脉煞气而生的飞尸，就是自然孕育的先天之躯、是真正的鬼怪之王。 　　理论上来说，只要飞尸得到了充足的精气血液，就能与修成金身、金丹的佛道修行者相媲美了，在纯粹的战斗力上甚至还要领先他们一截。 　　而作为老妪用来续命的蛊虫，精血蛊中的精血又何止“充足”可以形容的？ 　　飞尸在得到精血蛊的瞬间，书剑就摆脱了自身绿髦僵尸的新形态，蜕变成了与活人无异的模样。 　　再加上飞尸本身操控阴气、煞气的能力，被其吞下的阴神蛊不仅超越了以往的巅峰状态，还能短暂的显化出鬼神的姿态战斗。 　　“对了！师兄曾经说过，‘法相’乃自身精气结合天地元气的产物……” 　　在小青一副“你还不算蠢到无药可救”的眼神中，裴文德恍然的朝着飞尸所在的方向走去。 　　【也就是说，只要能击败那个僵尸，我完全没必要和那尊鬼神法相继续战斗下去。】 　　如此思索着，裴文德眉心的竖目再次睁开，赫然在不远处的森林之中看到了一脸漠然的飞尸。 　　“酆都至宝……我要了！” 　　只见那位已经恢复年轻模样的飞尸正抬头仰望着天空，任由鬼神法相、莫呼洛迦、槐树老妖战斗的再怎么激烈，始终没有挪动一步。 　　这是飞尸在全力控制鬼神法相的证明，也是其异常自负的表现。 　　就算自己正处在整个动荡战场的最中央又如何？ 　　就算自己随时可能被四个庞然大物的战斗波及又怎么样？ 　　飞尸有自信掌控战场的局势，有信心把那些与自己作为的敌人通通杀死。 　　比起那些在飞尸看来无关痛痒的“细枝末节”。 　　它现在最想做的，就是从槐树老妖那里夺取那朵黑色的莲花，夺得那件传说中能复活死者的酆都至宝。 　　“柳如絮，我是不会去找你的……” 　　声音低沉而沙哑，飞尸凝视着在自己头顶上空战斗的鬼神法相，脑海中却全是老妪死前的那句话。 　　“我要你回来，从地府回来……” 　　“然后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否真的爱过我！” 第四十八章 以一敌二、正面迎战 　　“还真是痴情……” 　　在及时闪过某条从天而降的巨大根须之后，裴文德听到的就是飞尸最后的一声感叹。 　　结合之前自己通过眉心竖目看到的画面，裴文德几乎可以脑补出一幕幕肝肠寸断、生离死别的悲惨故事了。 　　“痴情？你管这叫痴情？” 　　默然转过身来，只见飞尸上空的那尊鬼神骤然发力，把意图砸向自己“本体”的槐树老妖一把扔了出去。 　　咔嚓…… 　　刹那那，数十根粗壮的根须齐齐被扯断。 　　想要趁机偷袭飞尸的槐树老妖更是发出了一声悲鸣。 　　要不是巨型黑莲与莫呼洛迦救援及时，合力缠住那尊凶恶的鬼神，槐树老妖这近千年的道行恐怕就真的要折损在这里了。 　　“难道不是吗？” 　　颇为疑惑的盯着飞尸，手持狗腿刀的裴文德就好像一个偶然误入此地的路人，一点也看不出他的元神正在与对方拼死搏杀。 　　“你说是，那就是吧！” 　　轻轻的呼出一口气，飞尸感受着自己久违的心跳，一股激昂的战意油然而生。 　　肃！ 　　时间在这一瞬间似乎被暂停了，裴文德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飞尸就已然欺身接近了他。 　　砰！ 　　根本就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裴文德就被飞尸一脚踹飞了。 　　超越声音的移动速度根本不给裴文德任何反应的时机，在他想要防守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噗……” 　　直接吐了一口鲜血，这还是裴文德第一次在正式战斗之前就被人重伤了。 　　幸好裴文德修行了神足通，又有着莫呼洛迦的体质加成，他才能从这骇人耸闻的一击中缓过神来。 　　“战斗，已经开始了。” 　　没有趁机上前继续攻击，站在裴文德之前所在的位置，飞尸只是平静的如此说道。 　　“咳咳……那还真是谢谢你的提醒呀！” 　　语气愤怒的回应道，只见裴文德正艰难的从地上爬起，身上的那件单衣也因为这一击彻底破碎了。 　　“火德真君，律令高悬，祝融之灾，辟易邪魔！” 　　不敢再有丝毫的大意，裴文德刚一起身，便毫不犹豫的诵念起了火神梵咒密令，借纯阳火神之力进一步强化自身的体质。 　　——纯阳真火·火神梵咒密令！ 　　………………………………………………………………………………………………………… 　　汹！ 　　纯阳的烈火在这一刻点燃了四周的空气，一尊数丈高的三头六臂火神形象也随即出现在了裴文德的体外。 　　正面是呈忿怒的少年相，手中的两把纯阳宝剑无时无刻不燃烧着熊熊的烈焰。 　　左面是呈慈悲的母亲相，手中的宝葫芦虽然没有被打开，却随时有可能喷出无尽的纯阳真火。 　　右面是呈威严的父亲相，手中的弓箭已然被拉满，似乎下一刻就要射向飞尸一样。 　　这赫然就是掌管着天地之火的“火德真君”形象…… 　　在这股纯阳火神之力的加持下，裴文德不仅体质得到了超常的提升，对妖邪的杀伤力也得到了巨大的增幅。 　　纯阳真火本就是世间少有的至阳烈焰，拥有着除妖降魔的功能。 　　配合着裴文德本身的战斗技巧，就算对手是飞尸这样的鬼怪之王，也不敢也丝毫的松懈。 　　【妖邪！受死！】 　　似乎是裴文德的怒吼，又好像是火神在咆哮……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父亲相手中的箭矢已经被射出，而目标正是闪躲不及的飞尸。 　　肃！ 　　只不过和裴文德相比，早有准备的飞尸一点都不慌乱，居然直接伸手去抓那根极射而来的箭矢。 　　“啊！！！” 　　比任何火焰都要凶猛的纯阳真火顷刻间点燃了飞尸的身体，让本打算无视这次攻击的它发出了有生以来的首次哀嚎。 　　“纯阳之火？！” 　　飞尸做梦都没想到，裴文德身上燃起的那尊火神竟然是以纯阳真火构筑的，这威力可比它想象中的要强大太多了。 　　一般的火神就已经足够强悍了。 　　而一尊由纯阳真火形成的火德星君化身，那更是不能用等闲的词汇可以形容了。 　　尤其是在对付飞尸这种妖邪的时候，纯阳火神甚至比专业的茅山道术都要克制。 　　毕竟不管飞尸如何号称“鬼怪之王”，其本质依旧是一具尸体吸收天地煞气、阴气而生的邪物，天然畏惧生灵之息与纯阳之气。 　　而作为这两者结合而诞生的“纯阳真火”，更可以说是它们克星中的克星。 　　“小子！我承认你有与我一战的资格了！” 　　诸般念头在飞尸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此刻就可以看出它身为魔怪的残忍与果决了。 　　不，飞尸接下来的行为已经不能用“果决”来形容，那更像是一个充满了死志的疯子！ 　　“但也仅仅只是有‘资格’而已！” 　　就像是在模仿裴文德的纯阳真火一样，只见飞尸先是一把将自己被纯阳真火烧焦的右手掌扯下，然后猛然大喝一声。 　　汹！ 　　刹那间，从它体内涌出的阴气化作了一种至阴至寒的魔焰，与还在燃烧自己的纯阳真火进行抵消和对抗。 　　没有了裴文德的阳气支援，那些纯阳真火也只是一些无源之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就被飞尸的魔焰给抵消掉了。 　　肃！ 　　下一秒钟，浑身燃烧着漆黑魔焰的飞尸再次冲向了裴文德。 　　只是这一次，早有准备的裴文德似乎也预料到了这一幕，并且用自己的方式采取了反攻。 　　肃！肃！肃！ 　　先是利落的取下背负的复合弓，一连三发箭矢封锁了飞尸进攻的必经之路。 　　紧接着，裴文德腰间用大马士革钢锻造的狗腿刀亦出鞘飞射，配合着不知何时从天空俯冲而下的铁蛊冲向飞尸。 　　然而这还不算完，随手扔掉复合弓的裴文德双手迅速结成金刚印。 　　体外的三头六臂火神化身亦同步结出了相同的法印，与疾驰而来的飞尸发生了碰撞。 　　——金刚伏魔印·金刚般若掌！ 　　轰！轰！轰！ 　　手段尽出得裴文德在这一刻体现出了“法武合一”的强悍之处，种种层出不穷的攻击简直刷新了飞尸的认知。 　　只可惜裴文德的战斗固然强悍，强悍到甚至突破了“后天生灵”这个界限，但他本身终究还是没有真正突破先天屏障。 　　反观飞尸，它本就是由天地所生的鬼怪之王，天然拥有着驱使地脉煞气的能力。 　　因此它虽然不像希腊神话中的泰坦一样，有着“脚不离地就永远不会败北”的FG，但也有着超出一般人认知的续航能力。 　　这一点可以从它一边控制鬼神法相力压槐树老妖、莫呼洛迦两大强敌。 　　一边还可以利用巨量阴气形成魔焰，持续与裴文德缠斗看得出来。 　　于是，战况再次出乎预料的陷入了僵持。 第四十九章 似曾相识的一幕 　　“柳如絮会输给你，果然不是什么偶然……” 　　眼看战局再次陷入焦灼，飞尸眉头一皱，背后的骨翼再次张开，打算充分发挥出自己会飞的优势。 　　只是在飞尸展翅冲天之前，一个突如其来的状况却逼着它不得不放弃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想飞？那也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槐树老妖已然洞察到了这边的战斗，巨大的根须竟然横竖交错，在整个森林的上空编织出了一道巨大的网络。 　　在这张巨网的阻拦之下，不单单飞尸的机动性受限，就连它显化出来的那尊鬼神之相也第一次露出了颓势。 　　毕竟飞尸不是槐树老妖那种存续了千年的老古董，亦不是裴文德这种佛道同修的“双核”修行者。 　　不管是本体的战斗，还是继续维持法相，飞尸都是需要消耗大量的阴气。 　　反观裴文德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了。 　　他本身修的的“三脉七轮之法”，走的是“金身法相之路”，哪怕没有九转金丹的支援，也不影响他本来的战斗力。 　　或者说，九转金丹的存在除了提升裴文德的续航能力之外，最多也就是加速了他修行的速度罢了。 　　就连唯一需要大量消耗元气的莫呼洛迦，本身也是大地龙脉升华而成的，天生就能吞噬其它能量强化自身的能力。 　　这也就造成了那尊鬼神法相明明有着以一敌二的实力，却在接下来的战斗中逐渐落于了下风。 　　“嗷！” 　　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鬼神之相果断改变了自己之前的战斗方式。 　　只见那尊巨大的鬼神猛然松开了自己右手的巨大根须，转而试图用双手抓稳一直挣扎着想要摆脱的黑莲。 　　“竖子尔敢！” 　　眼见巨大的鬼神就要抓住黑莲了，一直盘踞在黑莲之内的老妖元神顿时发出了一声怒吼。 　　在失去了自身的内丹之后，这夺黑莲就是槐树老妖寄托元神的“灵胎”，其作用和内丹相差无几。 　　要不是因为这朵黑莲的存在，失去内丹又迟迟没有修成阳神的槐树老妖，恐怕早就因为元神的衰落而被迫转生去了。 　　轰隆！ 　　因此在察觉到巨大恶鬼打算先夺取自己的黑莲之后，一直没怎么现身的千年元神终于按捺不住，催动黑莲的爆出了一股惊人的力量。 　　咔嚓…… 　　然而飞尸的决绝和果断同样不是槐树老妖所能想象的。 　　几乎同一时间，巨大的鬼神就冒着自己半边法相被摧毁的危险，硬生生的将黑莲抓碎了。 　　没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巨大的黑莲在鬼神法相的蛮力之下，居然活生生崩碎成了无数片莲瓣。 　　“啊！竖子！老夫与你不死不休！” 　　战况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乎槐树老妖的预料，令这位存活了上千年的老妖也不禁暴怒了。 　　“哼！” 　　反观鬼神法相，竟然在这时露出了一抹人性化的冷哼。 　　从莫呼洛迦的视角看去，这抹冷哼和正在与自己本尊战斗的飞尸是何其的相似。 　　同样的冷傲、同样的漠然、也同样的果决…… 　　就如槐树老妖想象的那样，飞尸的确很想得到黑莲，借助其中的力量复活已经死亡的老妪。 　　但让槐树老妖万万没想到的是，比起一朵不知真假的黑莲，飞尸更明显自己的战败意味着什么，也知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道理。 　　所以与其让黑莲脱困，倒不如自己先一步将其打碎，尽可能的削弱槐树老妖的力量，为这场战斗定下胜局。 　　只要自己还活着，总归有办法找到修复黑莲的办法的。 　　正是因为这一念之差，本以为机会到来的槐树老妖反倒先失去了自己赖以生存的宝物。 　　“昂！” 　　就在鬼神法相打算进一步撕碎槐树老妖千年元神的时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震惊到的莫呼洛迦终于回过神来，立时扑了上去。 　　自己和槐树老妖联手，都才堪堪与这头恶鬼打个平手，祂可不敢想象自己单独与之战斗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与此同时，与莫呼洛迦异体同心的裴文德再次诵念起了神通心咒。 　　汹！ 　　霎时间，至阴至邪的魔焰被漫天的佛光驱散，裴文德的脑后也随即浮现出了一道佛光金轮。 　　“什么……” 　　触不及防之下，直面菩提佛光的飞尸不得不放弃即将到手的机会，在佛光彻底“度化”自己之前退避到十丈开外。 　　“现在才想退？晚了吧！” 　　眉心的竖目骤然睁开，宛如明王降世一般的裴文德忽然低声咆哮道。 　　——六神通·天眼通！ 　　汇聚了纯阳之气、辟邪佛光的金光倏然从裴文德的眉心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正中了飞尸的心脏。 　　噗！ 　　难以置信的低下头，飞尸那张漠然的脸上于此刻流露出了些许的错愕。 　　那道正中自己心脏的金光倒还是其次。 　　毕竟僵尸本就是一具尸体，根本没有所谓的“弱点”存在。 　　对它来说，心脏并不是什么致命的要害，本质上就和其它的器官结构没有任何区别。 　　哪怕飞尸得到了精血蛊的血气加持，拥有了无限接近于活人的生机，也无法掩盖这一事实。 　　真正令飞尸惊讶的是，随着自己的心脏被贯穿。 　　一条长满了青鳞的手臂恰好没入其中，如探囊取物般轻易的取走了自己心脏中的精血蛊。 　　要知道，飞尸之所以能以僵尸之身力敌槐树老妖、裴文德两大高手，靠的就是老妪遗留下来的阴神蛊与精血蛊。 　　如今阴神蛊化作巨大的鬼神法相，精血蛊又被莫名取走，它已经能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开始衰退了。 　　“你……是怎么瞒过我的感知的？” 　　木然的转过身去，飞尸凝视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小青，语气中充满了困惑。 　　此时此刻，小青并不是以“青蛇”的身份现身的，而是化作了裴文德从未见过的半人半妖形态。 　　“你想知道？” 第五十章 送我下地狱 　　“你想知道？” 　　面对小青的问题，飞尸的表现就和它生前一样，面带困惑的点了点头。 　　飞尸对自己的战斗直觉有着绝对的自信，所以它完全不能理解小青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 　　只可惜，回应飞尸的却不是它期待的答案，而是小青那冷然中夹杂着几分不屑的嘲弄。 　　“我可不像某个蠢货，有向别人说明自己‘弱点’的习惯。” 　　完全无视裴文德那欲言又止的尴尬表情，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蛇的小青如此低喃道。 　　“蛇蜕秘法”的赋予的敛息能力，配合着小青辛勤专研的奇门遁甲之术，瞒过一个仅靠天赋战斗的飞尸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哪怕对象是一个‘死人’……” 　　一语双关的决定了飞尸接来下的命运，小青果断抽出自己的手臂。 　　然后只见半人半妖的小青摇身一变，忽的化作一条尺许的小青消失在了战场中，就和她出现时一样突兀。 　　小青可不想被飞尸的临死反扑重创，正面战场交给裴文德就行了。 　　“抱歉，我可从头到尾都说过咱们是在‘单挑’……” 　　同样不打算和飞尸解释太多，神情略显尴尬的裴文德只是如此低声的解释道。 　　“另外，尽管我知道你貌似不大愿意，但我还是会亲自‘送’你去地狱见那个疯婆子的。” 　　………………………………………………………………………………………………………… 　　“送我去地狱吗？” 　　凝视着周身的火神之相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琉璃色佛光的裴文德，飞尸情不自禁的重复了一遍对方刚刚说过的话。 　　“也许我确实不应该回到人间，可也同样也下不了地狱了。” 　　神情似惆怅又似解脱，身上真在重新长出绿色绒毛的飞尸只是感慨一声，却没有再做出任何反抗性的行为。 　　说到底，飞尸生前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 　　就算硬生生被老妪练成了如今的僵尸模样，“他”的心智也依旧停留在几十年前的那天。 　　对于二狗子这样的凡人来说，身体的强大远不能弥补其心灵上的缺憾。 　　就像现在，明明还有着继续战斗下去的能力，“他”却因为裴文德的一句话而彻底失去了战斗下去的信念。 　　在曾经的二狗子、如今的飞尸看来，就算赢了这场战斗又如何？ 　　自己真的能救回柳如絮吗？ 　　自己两人真的还能像生前那样继续生活在一起吗？ 　　也许就如飞尸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复苏后的一切行为，都只是为了追求一个答案——柳如絮是否真的爱过自己。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飞尸真的在乎这个答案吗？ 　　还是说，“他”是否只是在为自己继续活下去而找个借口呢？ 　　这一点，恐怕就连飞尸自己都不怎么清楚吧！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或许是看出了飞尸的异样，裴文德脸上露出了些许迟疑的表情。 　　因为他不知道对方忽然开口是想问什么，更不想被对方动摇自己现在的杀意与决心。 　　也许这头僵尸和那个女巫之间有一段刻骨铭心、感人肺腑的经历，但他们杀人如麻同样是一个事实。 　　裴文德不想去考验自己的良心，就像他从不认为自己是能够拯救所有人的救世主一样。 　　“你说，如果我能回答的上的话。” 　　听到裴文德这谨慎的答复，飞尸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是淡然的一笑。 　　“你放心，我已经想明白了，也不打算再战斗下去了。” 　　说话间，飞尸缓缓收敛了自身的阴气、煞气，半空中那尊巨大的鬼神法相也随即像消失不见了。 　　“还是说，你认为我现在还有一战之力？” 　　说到这，飞尸还故意用仅存的那条手臂指了指自己的胸膛，然后才继续笑了笑，一点也看不出之前的漠然和冷酷。 　　“也许在你们这些‘超人’眼里，这样的伤势不算什么。” 　　“可在生前只是凡人的我看来，顶着这样的伤势继续战斗下去，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半真半假的说出自己的感悟，飞尸突然又停顿了一下，方才叹了口气低声问道。 　　“你刚刚说要‘送’我下地狱，是真的吗？” 　　语气中饱含着说不出的期待，飞尸不奢望现在的自己还能活下去。 　　因为它本身就没什么活下去的意愿，甚至就连现在的“重生”都是被动进行的。 　　“佛家常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不奢望成佛，我只想再见……嗯，见我妻子一面……” 　　说道老妪的时候，飞尸明显的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介绍对方的身份。 　　可最终它还是选择用“妻子”这个词汇。 　　这是飞尸对自己生前身份的认同，也是它对柳如絮那份感情的回应。 　　“身为佛家弟子的你，应该不会拒绝我这个要求吧？” 　　淡淡的凝视着裴文德周身的佛光，飞尸语气虽然依旧平静，但裴文德却仿佛从中听出了某种威胁的意味。 　　“毕竟我虽然失去了精血蛊，但还有阴神蛊在手，给你们添点麻烦是能做到的。” 　　听着对方这威胁意味越发浓重的话语，裴文德双目微闭，脑海中回想起的却是张楚生那副病恹恹的样子。 　　“抱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佛祖说的话，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送你去见佛祖！” 　　语气坚决而果断，裴文德从没有向任何害人的妖魔妥协过，曾经没有过，今后也不可能有。 　　“直接说出你的要求，也许我们会考虑一下的。” 　　就在气氛越发僵硬的时候，小青那冷然的声音忽然从裴文德的身后传出。 　　“这家伙是个死脑筋，你继续威胁他，只会让事情朝着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 　　之前那昙花一现的半妖形态已然消失。 　　此刻小青又恢复到了平日里的小蛇模样，一脸淡定的从裴文德身后冒出了自己的半个头颅。 　　“呃……” 　　无奈的转过头去，裴文德对小青的神出鬼没倒是习以为常了，他只是有些无奈对方干嘛拆自己的台。 　　“我只是不想和一个‘不想活’的家伙死战罢了。” 　　显然看出了裴文德的心思，小青指着不再言语的飞尸，轻描淡写的说道。 　　“还是说，你打算这次回去又躺上几个月？” 　　反正小青算是看出来了，飞尸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求生的意志，而在失去精血蛊之后，更是有了求死的打算。 　　和一个一心求死的疯子战斗，这恐怕也只有真正的疯子才敢做到的吧？ 　　“明智的选择。” 　　困惑的目光在裴文德与小青之间游离了几圈之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的飞尸突然笑了一下，然后便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下去了。 　　“其实，我只想成全让你‘超度’我罢了。” 　　这是飞尸才发现裴文德能够使用菩提佛光之后，突然冒出来的想法。 　　无意纠结拥有如此纯正佛光的裴文德为什么会有一尊异种元神，也不想知道裴文德和小青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飞尸只觉得以裴文德的道行，将自己超度，然后送自己的魂魄进入地府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你是无魂无魄的僵尸，是去不了九幽的。” 　　很显然听出飞尸的潜台词，小青颇为困惑的摇了摇头、 　　她可没听说过有什么人在成为僵尸还能进入地府的。 　　更何况，一般的恶鬼都是因为怨气缠身、或者执念未消，这才不想前往地府的。 　　而像飞尸这种主动要求别人超度自己，送自己前往地府的家伙，小青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这个不用你们操心，你们只要答应‘超度’我就是了。” 第五十一章 超度鬼神 　　“魂魄的事不用你们操心，你们只要答应‘超度’我就是了。” 　　听到飞尸这匪夷所思的请求，小青的困惑暂且不提，倒是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裴文德露出了些许惊容。 　　他不信飞尸不知道“超度”的含义。 　　说好听一点，所谓的的“超度”就是把踞留在人间的恶鬼凶魂送入九幽地府，重入轮回六道。 　　说不好听一点的，“超度”就是把那些鬼怪打的生活不能自理，强制它们去地府受刑轮回。 　　那些恶念不深、实力不强的恶鬼还好说。 　　无外乎被超度者用各种手段除去戾气、了却执念，然后老老实实的听话去地府。 　　当然了，更大的可能是被行者打得魂飞魄散、下辈子都不一定能够转生成为生灵。 　　可面对那些罪大恶极、戾气惊人的猛鬼，一般的修行者根本对付不了，更别说把它们打的生活不能自理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只能使用特定的仪式召唤鬼差阴神，才能将它们押解到地府受刑。 　　而飞尸所说的“超度”显然不是第一种。 　　起码裴文德不认为自己能够打得过对方，强行驱散对方身上的邪煞之气。 　　“你是要我为你做一场超度法事？” 　　不是裴文德擅长的“物理超度”，也不是那些忽悠普通人的“封建迷信”。 　　飞尸的意思分明是希望裴文德能够为其做一场真正“法事”，引来鬼差阴神的干预，将其押负至地狱受刑。 　　在这个概念中，所谓的“法事”其实是一种与神通、法术近似，但却更加神秘的仪式。 　　它在民间还有另一种说法——驱神役鬼。 　　尽管这个过程可能和裴文德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但结果却是一样的——飞尸从此不能再为祸人间。 　　【这是……情劫？】 　　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过，小青望着沉默以对的飞尸久久不能言语。 　　“值得吗？” 　　好一会儿，小青才声音低沉的开口了。 　　此时此刻，小青语气再无之前的冷然与困惑，而是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 　　“是你妻子把你变成现在这幅模样的吧？你为什么还要去找她？” 　　哪怕就是小青这种接触人类没多久的异类，也能看出飞尸此举的真意。 　　这种情深似魔的情形，很容易就让小青联想到了曾经的美人首和狐妖蕊儿。 　　为了所谓的“爱”不惜一切代价，就算是道行尽毁、形神俱灭也在所不惜，这就是所谓的“情劫”。 　　“这世上没有什么值不值的事情，只有该不该的问题。” 　　径直把目光投向了裴文德身后的小青，已经完全看透两“人”关系的飞尸异常平静的说道。 　　“现在不懂没关系，反正你迟早也会遇到类似的抉择的。” 　　………………………………………………………………………………………………………… 　　时间退回到几分钟之前，也就是飞尸精血蛊被夺、鬼神法相骤然消失的时候。 　　只剩下一道元神的槐树老妖与莫呼洛迦隔空对望、相顾无言，场面一时间竟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之中。 　　莫呼洛迦是没想到飞尸如此的果断，说不打就不打，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趁机偷袭。 　　而槐树老妖则纯粹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清楚飞尸为什么会主动放弃与二人的战斗。 　　肃！ 　　不过好在这样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几乎就是在槐树老妖回过神来的瞬间，它的元神就遁回了自己被连根拔起的本体之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丁点的拖沓痕迹。 　　至于槐树老妖之前对飞尸放的狠话？ 　　那已经被它选择性的给“遗忘”了。 　　因为槐树老妖能在这个世界上存活近千年，靠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法术神通，而是它识时务的能力，以及见势不妙绝不逞强的性格。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固然是个不错的真理。 　　但要是敌人忽然消失了，它可不敢保证那头一看就十分凶恶的大蛇会不会对自己下手。 　　要是自己黑莲尚未破碎，本体尚未被连根拔起，槐树老妖自然不会畏惧莫呼洛迦。 　　奈何飞尸先是将槐树老妖的本体从大地下拔出，之后又被鬼神法相以强硬的手段撕碎了黑莲，它现在能不能继续活下去都是个问题了。 　　更别说，见多识广的槐树老妖早就看出了莫呼洛迦的恐怖本质——那分明就是一尊以吞噬其它元神成长的恶魔。 　　在这条凶恶大蛇的面前，自己失去了黑莲保护的元神就是一顿大餐，唯有躲回本体之中才能勉强护住自己的千年元神。 　　“昂！” 　　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莫呼洛迦望着自己下方那些残根断须，眼中不自觉的闪过一抹乖戾、贪婪的神采。 　　然而这种嗜血的本性仅仅维持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就被裴文德的意志强行压了下去。 　　之前吞噬阴神蛊释放出的恶鬼，是因为对方是自己的敌人，吃了就吃了，没什么好在意的。 　　可现在刚刚与槐树老妖并肩作战，转眼就要吞噬对方那修行千年的元神，这就有点不符合裴文德的为人了。 　　——论迹不论心，不以自身喜恶去降妖伏魔。 　　这是裴文德在修行之初，就为自己定下的原则。 　　只要自己没有亲眼见到槐树老妖为祸世人，并非什么“卫道士”的裴文德就懒得追究对方是否为恶。 　　在裴文德看来，如果只因一时喜怒便决定别人的生死，那这样的自己厌恶的“妖魔”又有什么区别呢？ 　　【更何况……它真的还能活下去吗？】 　　如此思索着，莫呼洛迦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那些裂开的地表上方。 　　由于鬼神法相之前硬生生将槐树老妖本体从地下拽出的夸张行为，那些巨大的根须大部分已经断裂了。 　　就算还有少部分的根茎根植于土层之上，也因为受到阴煞之气的侵蚀，开始出现在了枯萎的痕迹。 　　这一点，从那大片大片的萎靡就树木可以看得出来。 　　失去了槐树老妖的本体元气，这片森林恐怕坚持不过这个冬天，就会因为失去地脉的温养而逐渐消失吧？ 　　换而言之，这只不知名的树妖能否熬过这个冬天都不一定。 　　【养育一方水土，真是可惜了这位不知名的大妖。】 　　没有再纠结太多，在确定飞尸的确是真的想要得到“超度”之后。 　　莫呼洛迦只是最后瞥了一眼这片枯萎的山林，便又重新回到了裴文德的体内。 第五十二章 鬼神之卵、僵尸还魂 　　“这片森林算是毁了。” 　　当莫呼洛迦归位之后，裴文德望着这片已经变为焦土的森林，不自觉的发出了一声感慨。 　　汹！ 　　无视裴文德的感叹，已经与小青达成共识的飞尸再度燃起魔焰，将四周碍事的残树、断根一一燃烧殆尽。 　　直至这些黑色的魔焰以飞尸为中心，烧出一个方圆十余米的空地之后，方才逐渐熄灭。 　　至此，右掌被扯断、胸口也有个窟窿的飞尸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尘世，便心意已决的闭上双目，盘腿坐在了焦土之上。 　　“开始吧！送我下地狱吧！” 　　此时此刻，飞尸的语气虽然依旧平静，但表情中却透露出了些许眷恋与悲伤，似乎是在与这个生养自己的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裴文德知道，要是自己现在痛下杀手的话，以飞尸目前的状态，是肯定无法反抗的。 　　“所以说，你为什么答应它？” 　　听着裴文德这口是心非的抱怨，小青直接翻了个白眼。 　　“我可从来没答应过什么，我只是瓦解了这个‘不想活的家伙’的最后一缕求生意志。” 　　“至于要不要‘超度’它，那就得看你的了。” 　　小青说的是真心话，她一点都不在乎裴文德是就此干掉放下戒备的飞尸，还是遵循对方“临死前”的要求超度对方。 　　在小青看来，不管裴文德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比之前死磕一个怀有“死志”的疯子强上太多了。 　　人类的三观道德对小青这样的妖怪没有任何意义。 　　它只是单纯的觉得，裴文德有时候实在是太死脑筋了。 　　既然飞尸都已经主动放下了所有的戒备，那么对方就是裴文德砧板上的肉，任其宰割。 　　究竟是毁灭还是超度？那不都是看裴文德的心情了吗？ 　　“这就是‘人’和‘妖’的区别……” 　　微微叹了口气，裴文德无意纠正小青的三观，因为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接下来的行为是否正确。 　　“阿弥陀佛！” 　　缓缓走到静坐的飞尸面前，裴文德郑重的诵念了一声佛号，随即便同样盘腿坐下。 　　【师父，希望我现在的决定是对的。】 　　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裴文德最终还是决定用真正的超度之法送走飞尸。 　　这既是为了不违背自己、或者说小青的承诺，也是因为他深深感受到了飞尸对老妪的情谊。 　　反正无论是杀死飞尸，亦或是超度对方，就结果而言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倒也不算违背裴文德自己的原则。 　　“南无阿弥多婆夜……” 　　没有道场、没有香火、甚至没有祷告祈神…… 　　裴文德就这样盘腿坐在寂静的森林中央，开始默念起了往生咒。 　　自从卢府美人首事件之后，裴文德就觉得自己应该学习一些正统的“法事”。 　　最起码就像慧寂和尚说的那样，不能浪费“往生咒”这段事半功倍的经文才行。 　　在这种情况下，尽管裴文德接触的超度仪式不算多，却也大概知道一些“驱神役鬼”的步骤。 　　“哆他伽多夜……” 　　伴随着往生咒在周遭的空气中回响，裴文德脖子上的无神念珠自动散开，然后环绕着飞尸开始飞速转动了起来。 　　“哆地夜他……” 　　舍利子每转一圈都会引起周遭的元气震动，净化飞尸身上的戾气、煞气…… 　　配合着裴文德诵念的往生咒，飞尸身上的凶戾之气正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消失，他身体表面的绿色绒毛也开始逐渐消退。 　　只是和之前吞食精血蛊的情况不同的是，随着绿色绒毛的褪去，飞尸并没有恢复到自己巅峰的状态，而是一点点露出自己腐败的尸身。 　　这才是飞尸、或者说二狗子死后的真正模样。 　　在失去了各种超凡力量的加持之后，飞尸终于变成了一具真正的尸体。 　　如果按照正常的流程，此时飞尸的灵魂应该从肉体中蜕出，然后在往生咒的作用下前往地府报道。 　　然而飞尸早就被老妪练成了无魂无魄的僵尸，邪煞之气被驱除之后，就意味着它变成了一具货真价实的尸体，并没有什么灵魂可言。 　　【失败了吗？】 　　见此情形，一直在旁边默默不语的小青瞪大了双眼，似乎想要看出飞尸到底做了什么准备。 　　哧…… 　　而事情的发展也果然没有辜负小青的预期。 　　几乎就在飞尸的身体完全蜕变成一具普通死尸的时候，一抹淡淡的灵光忽然从它的身体里飘了出来。 　　那是……阴神蛊。 　　或者更确切的说，那是一尊洗涤了所有邪气、并且拥有着二狗子所有记忆的“鬼神之卵”。 　　依旧是那副虫茧的模样，可其中的恶鬼凶魂不是被莫呼洛迦吞下，就是被飞尸彻底打散。 　　只有一张与飞尸有几分相似的面孔，还若隐若现的显露在其表面。 　　【谢谢！】 　　没有任何声音传出，但裴文德分明感受到了对方发自内心的谢意。 　　“阳间乱事不管。” 　　“阴间祸事不断。” 　　就在小青好奇事情该如何发展下去的时候，一股熟悉的气息忽然从它身后传来。 　　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触到这股气息的小青固然觉得有些惊悚，却终究没像第一次时表现的那么恐惧了。 　　“僵尸还魂，千古奇观。” 　　“鬼神现世，因缘混乱。” 　　完全无视了嘴牙咧嘴的小青，只见一黑一白两道迥然的身影正缓缓从树林深处走来， 　　白色的那个影子身材高瘦、面色惨白，却又面带笑容，其头上一顶官帽写有“一见生财”四字。 　　黑色的那个影子则身宽体胖，面容凶悍，表情肃穆而悲苦，其上那顶官帽上写有“天下太平”四字。 　　………………………………………………………………………………………………………… 　　“赤子之心尚在。” 　　“灵慧之智尚存。” 　　当黑白无常彻底走出森林、从另一个维度来到阳世之时，看到的便是一脸庄严，正在诵念着往生咒的裴文德。 　　“一念之仁免一场祸事。” 　　望着似乎察觉到二位阴神降临的裴文德，满脸笑容的白无常不禁感慨了一声。 　　“一念之差造一场劫难。” 　　而表情凶煞的黑无常则凝视着那枚似有似无“鬼神之卵”，表情没有丝毫的松懈之意。 　　“幸哉幸哉！” 第五十三章 以凡人之躯役使鬼神 　　“又是二位尊神吗？” 　　缓缓睁开双眼，虽然已经数次与黑白无常接触，但这还是裴文德第一次真正见到祂们。 　　就和自己想象中的黑白无常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唯一令裴文德意想不到的就是祂们那一唱一和的古怪说话方式。 　　“这次又得劳烦二位了。” 　　颔首示意了一下，裴文德的语气谦卑而恭敬。 　　因为只有正儿八经研究过“超度之法”的修行者才明白，所谓的“法事”，其实从本质上来说就是用不同的形式沟通九幽冥司的阴神鬼差。 　　裴文德本来还有些担心，由于自己第一次举办“法事”，招来的可能只是一些城隍鬼差，不能胜任押送飞尸前往地府的使命。 　　然而黑白无常的亲临，无疑打消了裴文德的这种担忧。 　　显然，哪怕就是幽冥鬼府，对于飞尸这样的特殊情况也是十分重视的。 　　毕竟不说“僵尸还魂”这种逆天的操作，单单拿就阴神蛊这种“人造鬼神”的存在，也足以惊动那里的大人物了。 　　“行者毋须多礼，此乃阴神本职。” 　　看着表面谦卑，实际上却依然像第一次见面时那般桀骜的裴文德，白无常只是欣慰的笑了笑。 　　如果裴文德没有这样发自骨子里的傲气，今天恐怕也不会做出超度一位“鬼神”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了。 　　和黑无常不同，白无常并不介意凡间之人偶尔的无礼之举。 　　相反，祂十分欣赏裴文德这种有能力，却也能保持初心的修行者。 　　“傲骨自然天成，祸事必然不断。” 　　同样看出了裴文德骨子里的桀骜，脾气暴躁的黑无常可就没自家兄弟那么好的心情，直接用锁链套住阴神蛊就打算走了。 　　在祂看来，裴文德就是个祸根，几次三番的遇上他都在给自己二人增加工作量。 　　最关键的是，黑无常看的出来，如今的裴文德明显还有没踏出凡人的界域，只是一个“普通”的后天修行者。 　　黑无常简直无法想象，一旦裴文德步入先天，甚至更进一步的时候，还会招惹多大的麻烦？ 　　黑无常和白无常不一样，祂脾气很暴躁、而且怕麻烦，祂可不想以后有事没事的就要跑过来给裴文德擦屁股。 　　“驱鬼役神，有损富德。” 　　想到这，正欲走的黑无常突然转过身来，冲着裴文德叮嘱道。 　　“如无必要，慎重少用。” 　　黑无常的话音还未落下，一直在旁边微笑点头的白无常就及时补充了对方没有说出口下一句话。 　　“呃……” 　　闻言，裴文德难以置信的挑了挑眉，也不知道是在惊讶于黑无常这突如其来的善意，还是震惊于对方话中的含义。 　　“我可没听说过超度鬼魂，还会有损福德的？” 　　不止裴文德没听说过，相信就连教授他“法事”的的灵祐禅师也不知道这一点。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行超度法事只会增加自己的阴寿福源，尤其是在佛家修行者的眼中，那更是一场难得的功德。 　　“尔以凡人之身行鬼神之事，自有功德加身。” 　　“然以生灵之躯沾亡灵之气，亦有灾祸相随。” 　　面对裴文德的疑问，黑白无常以他俩特有的形式，一唱一和的解释道。 　　简单来说，超度亡魂有功德加身不假，但长时间的驱神役鬼，自然也会成为鬼差们眼里的“麻烦”。 　　尤其是像裴文德这样桀骜的家伙来说，居然连一点贡品、纸钱都不摆就敢沟通冥司，黑白无常行鬼神之责这么长时间了，还是第一次碰上。 　　这也亏得二人不差那么点香火，要换做一般的鬼差，估计就这就得给裴文德狠狠的记上一笔。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裴文德本就不是什么蠢人，在经过黑白无常这一提醒之后，自然也明白了他们话中隐藏的“含义”。 　　“法术”和“法事”只是看似相同，可实际上还是有区别的。 　　这其实这也怪裴文德自己，他自以为明白了所谓的“法事”的本质，就可以跳过那些在他看来根本就没必要的“虚礼”。 　　却没想到，地府鬼差又不是那些没有“人格”的天地鬼神，自然有自己的喜恶好坏。 　　就算退一步来说，裴文德提前准备好了足够的贡品。 　　但要是隔三差五就请阴神鬼差押解鬼魂，碰上脾气好的还好，万一碰上那些脾气不好的，也是一个麻烦事。 　　“我明白了。” 　　了然的点了点头，裴文德再次恭敬的向黑白无常施了个礼。 　　因为他发现在排除了第一次见面留下的霸道印象之后，这两位传说中的阴神还是很好相处的。 　　在这里，裴文德选择性的“忘掉”了黑无常那一脸暴躁的表情。 　　“阴司鬼神行事！” 　　眼见裴文德明白了自己话里的意思，黑无常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便锁着那枚鬼神之卵缓缓消失在了众人的面前。 　　“城隍土地让行！” 　　仅仅只比黑无常晚了片刻，白无常也面带笑意的瞥了小青一眼，也跟着消失在了阳间。 　　与自家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兄弟不同，白无常算是看出来了，裴文德的“明白”估计也只是口上的“明白”。 　　像这种见到自己二人都如此狂妄的凡人，要是真要他碰上着急的时候，恐怕还真不会顾忌寻常鬼差的面子。 　　反正只要裴文德未来成就阴神、勾销死籍，一般的鬼差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更何况，白无常早就通过冥冥之中感应发现，自己两兄弟与裴文德、小青缘貌似分未了，迟早还会再见面的。 　　“嘶……” 　　直到确定黑白无常真的离开了这里，一旁的小青才逐渐放下了自己心中警惕。 　　“这就是……真正的法事吗？” 　　出神的望着黑白无常消失的地方，裴文德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法事”本就是从外道巫术中延伸出来的一种仪式，相较于正统的法术神通，并不太注重施法者本身的修为。 　　要不然以裴文德的道行，想要驱使黑白无常这种级别的阴神，简直就是在痴人说梦。 　　不过也正是这样的差异，让裴文德有些明白小青、灵祐禅师他们所说的“外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卷末 孑然一身，何以出家？ 　　依然是那片即将枯萎的森林，依然是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小青，帮我个忙呗！” 　　小青看着嬉皮笑脸的裴文德，又瞥了一眼对方就地挖出来的巨大墓坑，最终还是认命似的变回了二十多米长的原身。 　　嘭！嘭！嘭！ 　　只见现出原身的小青先是一尾巴拍断了附近的几株大树。 　　之后又在原地盘旋了两圈，这才按顺序把它们扔进裴文德刚刚挖出来的大坑中。 　　横竖叠交、井型自成…… 　　只用了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小青就在这个墓坑里搭建了一个简陋的方形墓室。 　　“嘶……” 　　直到小青再次转身凝视裴文德，她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可裴文德还是听出了这声嘶叫的含义。 　　“够了够了！” 　　不敢再有什么过多的要求，裴文德麻利的将飞尸的尸身抱起，一下子就扔进了刚刚搭建好的墓穴里。 　　随后便是简单的填土埋坑，在小青的帮助下，裴文德很快将墓穴内的尸身草草掩埋了起来。 　　………………………………………………………………………………………………………… 　　“这也算是这具肉身最后的归宿了吧？” 　　片刻过后，当裴文德双手合十的站在墓坑的边缘，望着面前这块粗糙的“木碑”，内心由衷的生出一抹感慨。 　　“任由你生前如何的神通广大，死后不也是身葬大地、魂归九幽吗？” 　　不想落得飞尸这样的下场，两世为人的裴文德于此刻更加坚定了自己“修行求道”的心。 　　只不过这一次，除了完全掌控自身的命运之外，裴文德还多了那么一缕求得长生久视的渴望。 　　“阿弥陀佛！” 　　伴随着裴文德低声诵念了一句佛号，那串由舍利串成的念珠就像是感应什么一样，散发出微微的佛光。 　　“嘶……” 　　见此情形，小青知道裴文德终于完整的掌握了真言之力的妙用。 　　同时，这也意味着这个一直不喜欢别人把他看做“和尚”的少年，终究还是接受了自己的佛家弟子的身份。 　　“你这是打算出家吗？” 　　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小青看着似乎有所顿悟的裴文德，忽然沉声的开口问道。 　　“出家？” 　　闻言，裴文德先是一愣，随即便笑着摇了摇头。 　　“孑然一身，何以出家？” 　　就像裴文德说的那样，“家”都没有，又何来“出家”一说呢？ 　　“更何况，我与佛家的缘分或许在更早之前就已经结下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想起了自己的那句“大威天龙”心咒。 　　因为就在刚刚，裴文德终于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段心咒如此的耳熟了。 　　那分明就是自己前世电影《青蛇》中那位帅气法海的心咒，亦是其与青、白二蛇金山寺斗法之时最高光的表现。 　　如此想来，自己眼前好像就有一条现成的青蛇？ 　　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在冥冥之中早就已经与我佛结缘了？ 　　“走吧！我们下山那么久了，也该是时候回去了。” 　　笑着走到小青的面前，裴文德熟练伸出自己的手臂，示意对方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 　　“嘶……” 　　见状，小青眼珠子稍微转动一下，便再次化作尺许小蛇的模样，缠在了对方的胳膊上。 　　“别忘了你之前承诺大餐……” 　　“还有，我昨天看了本关于‘诗经’的书，里面有两句话不太能理解……” 　　声音在逐渐变小，裴文德与小青的身影也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在了森林深处，独留下那座无名的墓地在风中沉默。 　　………………………………………………………………………………………………………… 　　沙沙沙…… 　　寂静的森林中，树枝随着风声不断的摇曳。 　　“终究还是没能摆脱吗？” 　　在确定裴文德真的离去之后，一声苍老的叹息突然在无名的墓地上回响了起来。 　　紧接着，便见一尊缩小了无数倍的黑莲从龟裂的大地深处飘出，悬浮在了简陋的木质“墓碑”前。 　　“你是看出什么来了吗？所以才会如此果断的毁掉黑莲？” 　　伴随着声音的逐渐清晰，盘踞在黑莲中央的那个影子也渐渐显露，那赫然就是槐树老妖的千年元神。 　　只是槐树老妖现在的状态要比之前的差太多了。 　　不止本体被毁、元神崩解，就连它一直想要摆脱的黑莲也依旧如跗骨之虫般如影随形。 　　“我看守了‘九幽门户’数百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苍老而悲愤的声音，槐树老妖毫不掩饰自己对黑莲的憎恨与无奈。 　　“为什么我都已经选择自毁本体、自解元神了，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夺走自己的内丹、困住自己的元神，只为让自己老老实实看守这尊黑莲，槐树老妖早就厌恶了这种囚徒般的生活。 　　为此，槐树老妖甚至不惜向外散播“黑莲能复活死者”之类的谣言，就是为了引来想要复活死者的觊觎者。 　　老妪此前听到的那个传闻，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 　　槐树老妖不否认自己曾经被巫女种下青丝蛊的黑历史，也不否认自己的确前往过酆都鬼城…… 　　但槐树老妖隐瞒了最重要的一点，黑莲可没有什么复活死者的能力，它只是一座连接着九幽的门户而已。 　　如果槐树老妖的计划成功，它完全可以夺取那些强者的肉身，结束自己这数百年的囚徒生涯。 　　就算计划不成功，它亦能借助那些强者的力量，短暂脱离黑莲束缚，获得元神上脱困的自由——就像飞尸干的事情一样。 　　当然了，飞尸将黑莲彻底打成碎片，还有有点超出了槐树老妖的想象。 　　它之前只是想趁着两者战斗的空隙，释放自己的元神、摆脱黑莲的束缚而已。 　　奈何，黑莲的力量比槐树老妖想象中的强大太多了。 　　就算自身被鬼神之力撕碎成无数片，但由于槐树老妖的本体尚有残余，它依然能借助自己再次重生。 　　“唉，幸好情况还不算太糟糕。” 　　元神被困于黑莲之中的槐树老妖默默叹了口气，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毕竟黑莲就算重生了，力量在短时间内也被极大的被削弱了，让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去启动别的备用计划。 　　“转生重修吗？没想到最后还是得走上这条路……” 　　在槐树老妖的低吟声中，它那株枯萎的本体上忽然发生一声脆响，随后便见一抹绿色嫩芽从中钻了出来。 　　“灵祐，当初你留我一命，便是不想黑莲重启九幽通道。” 　　“不曾想到，你的弟子却助我摆脱了这一宿命。” 　　“只可惜，他那多余的‘慈悲之心’终是令我功败垂成，就如同当初的你一样。” 第八卷 青蛇情劫 第一章 斩情缘、断情劫 　　小青是一条在沩山修行了百年的蛇妖。 　　由于与山君之间的战斗，生性冷漠的小青逐渐成为了沩山地区出名的大妖。 　　哪怕事后它被山君以大法力镇压在佛像之下，其威名依旧在沩山的众多妖怪之间广为流传。 　　直至十年后借助伥鬼们反噬的时机脱身，小青都不认为自己比山君要弱——因为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可以被利用的“弱点”。 　　但是最近出现的一些迹象却让小青觉得，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好像步上了山君的后尘？ 　　这一切的开始都还的从三年前，小青刚刚脱困的时候说起。 　　那时候的小青因为刚刚从封印中脱困，整体上还是十分虚弱的，就连最基础的自保能力都有所欠缺。 　　加之某种冥冥中的缘分，小青发现了属于自己的“机缘”，决定暂时先跟着“机缘”销声匿迹一段时间再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连“小青”的这个名字都是这段时间才有的。 　　只可惜令小青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跟随的这个“机缘”的确是有大福缘在身，但他的闯祸能力同样是逆天级别的。 　　原本想要销声匿迹一段时间的小青，在接下来三年不到的时间里，经历了自己此前上百年都没有过的频繁战斗。 　　并且这些战斗的敌人一个比一个强，一个比一个离谱。 　　尤其是不久前的飞尸和千年树妖，换做被封印前的小青，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招惹它们的。 　　于小青而言，那种级别的怪物绝对属于碰上了都要绕着走的类型，更不用说主动出手偷袭干掉其中一员了。 　　正是在那一战之后，小青这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自己变强了。 　　这短短三年时间的成长甚至超越了自己此前上百年的修行，简直是一种脱胎换骨似的惊人变化。 　　然而作为这种“异常成长”速度的代价，小青也开始有了“弱点”。 　　如果换做三年前的小青，它绝对无法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会如此的亲近、乃至于依赖一个区区的人类。 　　是的，小青知道自己表现出的种种异常，已经不再是“亲近”一词可以解释的了的了。 　　莫名的，小青突然想起了自己此前遇到的种种强敌。 　　放下屠刀的山君…… 　　情深似魔的美人首和狐妖蕊儿…… 　　此生专注一心、此心只为一人的犬妖祸斗…… 　　以及那尊为了一句“你爱过我吗？”而永堕地狱的鬼神飞尸…… 　　细数一下，那些冒出来搞事、然后又被迅速干掉的妖怪鬼神，似乎有一半左右都是为了所谓的“情”字。 　　尽管广义上“情劫”并非单指男女之情，而是亲情、友情、爱情等一系列七情六欲的总称。 　　但这种在凡人看来是“情缘”、修行者看来是“情劫”的东西，的的确确成为了它们入世之后最大的“弱点”。 　　而现在，小青觉得自己似乎也有了同款的“弱点”。 　　那个被自己视为“机缘”的少年，那个总是爱以犀利的逻辑吐槽各种事物的少年…… 　　小青越来越习惯了他的存在，甚至为此改变了自己上百年来养成的谨慎习性，做出了很多三年前的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出来的冒险行为。 　　…………………………………………………………………………………………………… 　　“嘶！” 　　悄然的从潭水中冒出一个小脑袋，只见小青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位盘腿坐在瀑布之下的少年，眼神中却不由的闪过一抹深思的神色。 　　小青从来都不是什么感性的角色，相反冷然、孤傲才是它最真实的性格。 　　所以在意识到自己的变化之后，它开始真正审视起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以及与裴文德之间那种微妙的相处关系。 　　【我这是在担心那个傻子吗？】 　　从出生到现在，从未被类似情绪困扰过的小青如此沉思着。 　　尽管小青之前就一次次的告诫自己，裴文德仅仅只是一份“机缘”，就冲着对方那自带的“瘟神属性”，自己就迟早会和他分道扬镳的。 　　可淡淡的忧虑还是不知不觉间缠上小青的心头，让它有些无法再保持之前那种“超然于物外”的冷静心态了。 　　与生死无关、与胜负无关，现在小青只是单纯的放心不下裴文德。 　　小青甚至有一种错觉，一旦自己与裴文德分道扬镳，以对方那惹事的水平，估计不出半年的时间就得考虑下辈子该怎么投胎的事情了。 　　【乱我心境、阻我成道，这就所谓的‘情劫’吗？】 　　思及至此，小青的脑海中再次闪过那些因“情劫”而深陷泥泞的存在。 　　小青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和它们一样陷入了“情劫”。 　　它只知道这种类似于“牵挂”的情绪不应是自己该有的情愫，也不能是自己产生的情愫。 　　【我和那个不求长生的呆子可不一样……】 　　眼神中迅速闪过一丝冷芒，小青当机立断抓住这一闪而过的契机，以自身坚决的道心“斩”下了这缕还未成型、就即将消失的“牵挂”。 　　【此身除长生之外，再无任何牵挂！】 　　当内心重新恢复平静的小青再次望向裴文德的时候，心中已然没有了之前的依赖与眷恋，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冷静。 　　不过小青知道，自己这暂时的“清醒”仅仅只是用坚韧的道心，强压下了内心的种种复杂繁琐的心绪，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毕竟如果“情劫”如果能够这么轻易的就被解决掉，那它也就不配成为修行者修行道路上足以与“天劫”相媲美的一种劫难了。 　　“嘶……” 　　内心千头万绪、思绪百转千回的小青，直到瀑布下的裴文德缓缓张开双眼，开始一丝不苟的挥拳踢腿之时，才再次沉入寂静的潭水之中。 　　啵！ 　　淡淡的涟漪伴着水波荡开，裴文德所能看到的只有那一闪而过的青色。 　　这已经不是小青第一次躲避自己了，自从上次回山之后，对方似乎就一直在有意避开与自己的相处。 　　“所以，这是提前进入更年期了吗？” 　　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句，裴文德突然又想起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说起来，小青应该是雌的吧？” 　　“毕竟那半妖形态虽然只是昙花一现，但隐约可以看到一些女性的特征？” 第二章 慧寂下山、青蛇寻妖 　　“呼！” 　　当裴文德完成了一天的早课之后，一口浊气缓缓从他肺腑中吐出，竟宛如实质般“洞穿”了那急流而下的瀑布。 　　尽管这种“洞穿”现象仅仅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却也能看出裴文德如今的体魄已经强悍到非人的级别了。 　　如果按照以往的习惯，裴文德接下来就是去寺庙转一圈，然后回到这片瀑布的草庐旁，开始自己日常的锻造和打铁生涯。 　　事实上，经过裴文德这么多年的改造与修缮，这里的草庐除了门口那个大大的“禅”字，已经看不出丝毫禅房的迹象了。 　　简易的自动化设备和各种齐全的器材，简直刷新了这个时代的认知。 　　尤其是在学习了打铁和医术之后，那些原本只是裴文德为了打发时间而搞出来的小玩意，几乎都开始朝着这两个方面靠拢。 　　利用流水驱动的动力锤，简陋却有效的自制液压机，自带鼓风效果的锻造炉…… 　　种植了各种草药的园圃，源源不断的溪水引流系统，简易的切割与研磨装置…… 　　为了配合自己不断精进的打铁和医术，裴文德几乎绞尽脑汁的搞出了很多可以方便自己学习与研究的设备。 　　不得不说，有了这些设备的辅助之后，裴文德的医术和锻造技术都得到了惊人的提升。 　　唯一可惜的是，医术和锻造技术都属于那种易学难精的门类，每提升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和时间。 　　饶是裴文德开窍之后拥有着惊人的悟性和学习能力，在这方面也只能说是堪堪步入“大师”的水平。 　　无论是他想要锻造出的“法宝”，亦或是治疗檀中心轮的方法，都只是初窥门径，却还远远没有找到具体可行的办法。 　　更何况现在的裴文德还不像以前那样，可以将大把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研究打铁和医术上了。 　　因为慧寂下山了，或者更准确的说是离开了同庆寺。 　　并没有什么盛大的仪式，甚至没有一场正儿八经的告别…… 　　就是在某个并不算特殊的清晨，裴文德一觉醒来就发现慧寂离开了同庆寺，同时离开的还有那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狐妖。 　　说句实话，裴文德一直都不认为慧寂会永远的待在同庆寺。 　　就像一条心向九天蛟龙不可能永远的潜伏在潭水中一样。 　　慧寂的离开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对于这一点裴文德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让裴文德没想到的是，慧寂的离开会如此的平静，给他的感觉就好像对方只是暂时出了趟远门而已。 　　“不说别的，光这悄然离去的模样就很有几分高僧的风范了。” 　　在游到岸边、穿好上衣之后，裴文德再次想起了离开的慧寂。 　　慧寂在同庆寺的时候，接待香客、解签祈福的工作通常都是由他完成的，偶尔还会进行一两场法事或者辩经大会。 　　而在慧寂和尚离开同庆事之后，这些任务自然而然的也就落到了裴文德的手中。 　　接待香客和解签祈福还好说，以裴文德现在的智慧和修为，只要不是碰上故意来挑事的家伙，倒也能够应付的过去。 　　可问题是，法事和辩经大会就不是裴文德擅长的专业了。 　　尤其是辩经大会，裴文德的逻辑迥异、喜欢吐槽的确没错，可要他正儿八经的和人辩论佛经，那就有点太为难他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两项日常任务都属于那种半自主类型的，裴文德不想的话完全可以将之无视。 　　反正一般能来辩经的都是冲着“小释迦”的名头来的高僧。 　　既然慧寂都已经离开了，那自然没人愿意与裴文德这个还没有出家的俗家弟子进行辩论——赢了胜之不武，输了更加丢脸。 　　“还是老和尚清闲，一早就不管寺里的大小事务了。” 　　嘴里如此低估着，裴文德在简单的看了一眼那寂静的小溪之后，还是转身朝着同庆寺的方向走去。 　　…………………………………………………………………………………………………… 　　直到裴文德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小青才再次小心翼翼的冒出头来。 　　“青姐？” 　　几乎同一时间，鬼鬼祟祟的声响忽然从不远处的密林传出。 　　紧接着便看见一条与小青有几分相似的竹叶青从中钻了出来，整个过程鬼头鬼脑，丝毫看不出一条毒蛇该有的霸气。 　　“嘶！” 　　不悦的一眼横扫过去，被小青目光恐吓的“竹叶青”顿时以一种蛇类不可能的姿态就地一滚，变成了一只战战兢兢的花色小狸猫。 　　“青……青……青姐！” 　　隔得老远，小青都能听到对方打颤时的牙齿交错声，充分表现出了对方胆小怕事的一面。 　　因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张家村狸猫三兄弟中的老幺——张文鼏。 　　或许是因为年龄最小、被保护的最好的缘故，张文鼏虽然同样畏惧小青，却并不像它的哥哥们那样唯恐而避之不及。 　　相反，除了恐惧之外，张文鼏对小青更多的还有好奇。 　　为什么这条恐怖的蛇妖会在裴文德的面前表现的如此“乖巧”？ 　　为什么寺庙里的大和尚在离开之前，说如果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直接找这条蛇妖？ 　　以及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这条蛇妖明明每次都喜欢吓唬自己，却始终没有像其他妖怪或者人类一样伤害自己？ 　　种种疑问加之内心的好奇，令张文鼏在这段时间里“自以为”和小青混熟了。 　　“嘶！” 　　就和每次见面时的情况一模一样，张文鼏听不懂小青的嘶鸣，但却并不妨碍它理解对方的意思。 　　“青姐，我这次是真的有事找你。” 　　颇为委屈的耷拉着脑袋，张文鼏表示之前几次错误的“情报”得这家两个哥哥背锅，它完全不知情。 　　不过这次不一样，它百分之百肯定自己带来的情报的真实性。 　　“为了保证这次不再出错，大哥、二哥都还在那里待着，就我一个人跑回来报信了。” 　　“我们这次找到的那个村子绝对有问题，里面肯定有你要找的妖怪。” 第三章 补心汤 　　“师父！” 　　并不知道小青瞒着自己干的那些事情，裴文德简单的做完斋饭之后，便将之送到了灵祐禅师的禅房外。 　　与斋饭一同被送到灵祐禅师禅房的，还有裴文德每天精心熬制的“补心汤”。 　　当然了，说是“补心汤”，实际上却并没什么老神医祖传的秘方，而是裴文德自己这段时间学习医术的成果。 　　与这个时代遵循五行气脉之说的老中医不同，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裴文德比他们更多了几分对人体器官结构和功能的理解。 　　说句实话，如果不是考虑到灵祐禅师的接受能力，以及对方的确在心轮受损的情况下活了这么多年，裴文德都在考虑是不是直接给他做器官移植手术了。 　　不过一想到自己对现代医学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还有就是，在如今的年代进行“换心”一类的手术实在是耸人听闻，裴文德最终还是选择老老实实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比起被灵祐禅师误会堕入邪魔外道，然后把他活生生给气死…… 　　裴文德觉得乖乖劝对方喝药，他多活几年的可能性还大一点。 　　“又要喝药呀！” 　　在外人面前一贯不苟言笑的灵祐禅师，在看到裴文德那碗“补心汤”后，难得的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这一天一碗的喝下去，我哪还有什么胃口吃东西呀！” 　　闻言，裴文德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姑且不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之类的老话。 　　裴文德熬的“补心汤”又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中药，味道其实并没有灵祐禅师说的那么难喝。 　　然而人一旦上了年纪，性格脾气各方面其实就和孩子没什么区别了。 　　哪怕灵祐禅师这等曾经叱咤风云的“狂僧”，亦逃不过偶尔在亲密的人面前表现出自己任性的一面。 　　“还不是你一直瞒着自己的病情不说，早说的话可能还不用这么麻烦。” 　　尽管裴文德也知道自己的这种说法肯定不靠谱，但架不住灵祐禅师的的确确瞒了自己十几年，现在遭点罪他一点都不心疼。 　　“而且师兄下山之前也交代了，你如果老老实实喝药的话，最少还能活个三、五年……” 　　“可要是不喝药的话，顶多就只能再熬一个冬天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眼中闪过一抹心疼和后悔。 　　因为裴文德一点都不怀疑慧寂的判断，他甚至觉得对方此次突然下山，有很大一部分可能也是为了给灵祐禅师寻条活路。 　　在此之前，由于灵祐禅师伪装的很好，裴文德一直都不知道这老和尚瞒着自己的病情已经严重到了这种程度。 　　“唉，你们师兄弟终究还是太执着了。” 　　不知道是单纯的安慰裴文德，还是真的是这么想的…… 　　灵祐禅师一边举起汤碗，一边无奈的叹了口气。 　　“和尚我活了这么大的年纪，早就已经算是高寿了。” 　　“要不是担心你们师兄弟闯什么祸，我几年前就去见佛祖了。” 　　“罢了罢了，既然你们师兄弟如此的放不下，那老和尚我就再推迟几年去见佛祖吧！” 　　说归这么说，灵祐禅师终究还是耐不住裴文德那催促的目光，一口将那碗汤药一饮而下。 　　“阿弥陀佛，还望佛祖不要怪弟子贪生。” 　　“实在是门下弟子不孝，硬要拖延老和尚我早登极乐的时间。” 　　…………………………………………………………………………………………………… 　　片刻过后，同庆寺的大殿之内。 　　“裴大哥？师父今天又骂你了？” 　　当裴文德一脸无奈的推开大殿的大门，一大早便将大殿清扫干净的张楚生好奇的张望了一下，果然没看到灵祐禅师的身影。 　　“老和尚最近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明明是为他好，还非得嘴欠骂我两句。” 　　熟练的揉了揉张楚生的脑袋，感觉自己心情莫名好上了一些的裴文德这才指着外面的寺门，一脸有气无力的说道。 　　“楚生，去开门吧！” 　　笑嘻嘻的躲过裴文德的那只大手，张楚生倒是一点都不见外的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才朝着寺庙的大门跑出。 　　“这小子……是不是越来越放肆了？” 　　明明不久之前还是那副成熟的小大人模样，但是自从上次的“借命钱”事件之后，张楚生的性格就越来越活跃了。 　　似乎是因为在同庆寺里，他不再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不再是父母的长子、也不再是妹妹的哥哥，张楚生开始难得的享受起了自己身为孩子的“特权”。 　　“不过放肆归放肆，这小子终于算是有点孩子的模样。” 　　在裴文德的印象中，真正的孩子就应该是张楚生现在这副活跃的样子。 　　像之前那种一直操心着家里的收支，甚至思考着如何帮助家里赚些营收的模样，固然是这个时代大人们眼中的“神童”。 　　可是在裴文德看来，那无疑扼杀了张楚生未来的无限可能。 　　用一句可能并不太恰当的话来说就是，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而不幸的人用一生去治愈童年。 　　作为一个人人生阶段最应该放肆的年龄，却肩负起了不属于自己的责任，这种另类的“早熟”迟早有一天会摧毁张楚生的。 　　试想那些少年成名的天才，又有多少个能落得个善终的呢？ 　　尤其是作为一名未来的修行者，没有享受过童年快乐的张楚生一旦掌握了超越凡人的力量，究竟会如何使用这种力量自然成为了裴文德、灵祐禅师最担心的地方。 　　培养一头猛虎的关键不是在它成年之后限制它的爪牙。 　　而是在它尚未成长的幼年时期，便帮它培养出各种良好的习惯与脾气。 　　毫无疑问，无论是裴文德，亦或是灵祐禅师，都将张楚生当成了一头尚未成长起来的“猛虎”。 　　“啧啧，这种提前给人当长辈的心态……” 　　一屁股坐在了大佛旁的解签台上，两辈子加起来都没给人当过长辈的裴文德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还真是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 第四章 求签解惑 　　在同庆寺正式开门营业之后，便陆陆续续有香客前来上香祈福。 　　只是相较于慧寂主持的那段时间，人气虽然谈不上一落千丈，却也大大不如从前了。 　　不过这对裴文德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倒不如说香客来的少一点，他的任务反倒是更轻松了些。 　　至于收入问题？对于任何一个修行有成的修行者来说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大不了学习当初灵祐禅师的做法，去某个干旱的村庄诵念上一段龙王经，自然会有当地的乡绅主动送钱上门的。 　　况且说句实话，在接手同庆寺的这段时间里，裴文德其实也发现了一些猫腻。 　　每当同庆寺缺少某些东西的时候，总会有香客“及时”过来上香，并且送上寺庙里短缺的粮油米盐。 　　一次两次还好，可次数一多，哪怕是裴文德这种不怎么在意细节的人都看出来了端倪来了。 　　这是有人在接济同庆寺？ 　　这个念头一在脑海中冒出来，就再也挥之不去了。 　　因为裴文德完全能够想象得出，到底是谁、又是为什么如此的关注同庆寺。 　　除了那个自称是自己姐姐的裴慧之外，又有谁还能有如此大的手笔和动机呢？ 　　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裴文德还故意在某次接待香客的时候，“不经意间”透露出自己需要一批上好的铁锭和药材。 　　结果不到第二天，就有一伙游商来到同庆寺祈福，并且货物中“恰好”还带了裴文德需要的铁锭和药材。 　　一时间，裴文德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了。 　　好在裴慧似乎也已经摸清了裴文德的性格，该收的钱要收、该给的跑腿费要给，倒没搞出什么太过火的神仙操作。 　　尽管这种“专属快递”的操作已然足够离谱，可看在自己的确缺少各种药材和铁锭的情况下，裴文德倒没太过计较。 　　或者说，裴文德的性格就吃这种“软刀子”的手段。 　　裴文德唯一不清楚的是，自己将来究竟该用什么还清这份情分？ 　　…………………………………………………………………………………………………… 　　“大爷，您孙子肯定没事，您就放心在家里等他回来吧！” 　　在熟练的给一个附近村子的老人解签之后，裴文德转头便示意旁边的张楚生上来搀扶一下。 　　这位老人算是同庆寺的常客了，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上山来给自己出门在外的孙子祈福。 　　时间一长，裴文德甚至不用问对方详情，一看老人上山就知道他想问些什么了。 　　与老人相同的还有那些熟络的香客，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上山都只是问一些固定的事情。 　　或是担忧家里的儿女、或是担忧今年的收成…… 　　担任“庙祝”的时间长了，裴文德发现自己的任务与其说是解签，倒不如说是更像后世的心理医生一点。 　　毕竟有些事一看就知道结果，根本就不用求神拜佛。 　　而这些来求签的香客大多数也只是来求个安心的，并不是真的想要从裴文德这里获得什么信息。 　　“谢谢，谢谢，谢谢……” 　　看着老人在张楚生搀扶下一边离去，一边还不忘向自己道谢的画面，裴文德突然自嘲式的咧了咧嘴。 　　【这就是这个时代真正的模样吗？】 　　【突然有些怀念上辈子的二十一世纪，最起码我不用在这里充当神棍。】 　　如此思索着，裴文德把目光投向了下一位拿着签条的香客。 　　那是一位裴文德从未见过的青年，对方似乎不是生活在这附近的村民。 　　而且从他的样貌和身材来看，明显也不是那种做体力活的农民，反而有点像是某个大家族中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但一般的富家少爷可不会孤身一人，独自爬上沩山来同庆寺求签。 　　【家道中落的富家少爷？还是想要进京赶考的寒门书生？】 　　见惯了众生百态的裴文德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明显的表情，而是抬手示意对方先坐在自己面前。 　　“公子此次上山是打算求缘？求财？还是求官？” 　　与青年想象中的“庙祝”不同，裴文德开门见山的就问出了大多数求签之人所求之事。 　　尽管青年并不是为了这些事而来的，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惊诧于裴文德的直爽。 　　“求缘？求财？求官？” 　　“凡是我所提出的问题，小师傅你都能给我答案吗？” 　　似乎是不屑，又好像只是单纯的疑问…… 　　青年的声音并不算太大，却仿佛在这一瞬间成为了整个寺庙唯一的声音。 　　【来者不善！】 　　瞳孔不自觉的紧缩了一下，裴文德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因为在裴文德接替慧寂成为“庙祝”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见识过很多为了慧寂而来的修行者，并且每一个都有着自己的意图。 　　或是为了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小释迦”、或是单纯的想要寻求行之路上的“缘法”…… 　　可无论是哪一家的修行者，都没有表现出像青年这般近乎于“返璞归真”的普拙，就仿佛真的只是一个上山求签的凡人一样。 　　“小师傅，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轻轻的敲了一下自己前方的桌面，青年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般继续提问道。 　　“咳咳……” 　　直到这个时候，裴文德才猛然干咳一声、回过神来，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就着了眼前之人的道了。 　　“你……是什么人？” 　　裴文德其实并不想这么问，因为在他的印象中，一般问出这个问题的不是杂鱼就是反派，而且往往得不到正确的答案。 　　但面对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青年，裴文德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先弄清楚对方的意图再说。 　　“哈哈，小师傅不要想太多，我今天就是个单纯的求签之人。” 　　说到这里，青年的语气还稍微停顿了一下，用一种极其无害且无辜的语气低声说道。 　　“最起码在你回答出我这个问题之前，我只是一个寻常的‘求签之人’。” 　　“而且你刚刚问的那个问题，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第五章 鲤鱼化龙？困水于泽？ 　　“你这话，我可以理解成你在威胁我吗？” 　　颇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裴文德并没有从青年的语气中感受到任何的敌意，就像他不知道对方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过如果你真要解签的话，我倒的确是学过一些简单相卜之术，能帮你解答个一二。” 　　不是那些用于安慰香客们的套话，而是真正根据不同的签相进行卜算和解释。 　　毕竟裴文德最初就跟着灵祐禅师学习过一些奇门遁甲之术。 　　之后又获得了丹辰子的大部分记忆，对于道家的相卜之术可以说是无师自通了。 　　说句实话，如果不是道家的相卜之术于修行无益，且大多数都和裴文德印象中的“星座运势”之类的说辞相似，他倒真想仔细的研究研究。 　　“这是自然，‘求签之人’自然是为‘求签’而来的。” 　　伸手将自己抽出的那支签递给裴文德，青年同样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太多，而是真心实意的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小师傅，如果我想问自己究竟是谁，此签何解？” 　　此言一出，裴文德这才意识到青年刚刚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对方是真的想问自己的身份。 　　“问出生？” 　　在一系列的解签答疑中，问出生往往是最难解答的解签之一。 　　因为这涉及到的不仅仅只是对他一个人的性格的判断，甚至还涉及到上一辈人的因果。 　　解签解签，所谓的“解签”其实仅仅只是一个引子，真正给予解签者答案的其实是他本人的性格经历。 　　就好比一个循规蹈矩了大半辈子的人，问自己未来会不会有牢狱之灾，大概率是不可能有的。 　　当然了，也有些人反其道而行之，正是因为循规蹈矩了大半辈子，才突然想着是不是可以冒险搏一把。 　　这时候看的就不单单只是签上的答案，更多的还有庙祝的眼力和道行。 　　“鲤鱼化龙？困水于泽？” 　　当裴文德看到自己手中的那支签时，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了错愕之色。 　　因为这支签并不是自己事先准备好的任何一支签，而是在被青年递过来的那一瞬间，才突然出现的新签。 　　“咦？” 　　在确定不是青年刻意捣乱之后，裴文德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正坐在自己对面的青年。 　　“你这个问题还真是有点难到我了。” 　　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之后，裴文德没有再看自己手中的那支签一眼，转而向青年抛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这次来这里，只是单纯为了求签吗？” 　　被裴文德这一问给问愣住了，只见青年默默的转动一下眼珠子，然后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求签只是顺带的。” 　　“或者更准确的来说，求签只是一时的兴趣，我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完成他人的心愿。” 　　这次轮到裴文德愣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谁的心愿？” 　　不知道为什么，裴文德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忽然内心一颤，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自己远去了一样。 　　“一条小小的蛇妖。” 　　…………………………………………………………………………………………………… 　　时间退回到一个时辰之前，在距离沩山不到百里之地的某个小村庄里。 　　这是一个很小的小村庄，小到零零散散就那么一、两户人家坐落在山坳之中，看上去就好像后世那些建立在乡下山村的别墅。 　　可问题是，如今是唐朝而非二十一世纪，除了那些常年上山的猎户之外，鲜少有人会脱离集体在荒郊野外居住。 　　更不用说，在这个小村庄的附近竟然还诡异的笼罩着一层薄雾。 　　饶是炙热的骄阳灼烤着大地，这群诡异的薄雾却丝毫没有消散的痕迹，就仿佛只是一层虚假的幻象。 　　“看来这次的确是真的。” 　　在若隐若现的迷雾之中淡定的蛇行着，化身半妖形态的小青在小声的嘀咕了一声之后，转头又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狸猫三兄弟。 　　“你们三个就跟到这吧！” 　　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狸猫三兄弟先是一愣，随即便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欣喜之色。 　　这一路上如果不是小青一直没有发话，这三兄弟早就已经溜了，根本不可能在这片诡异的薄雾之中徘徊大半天。 　　此刻难得小青如此“主动”，三兄弟的老大、老二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临走前还不忘拉走了一脸好奇的老三。 　　“走走走，这里太诡异了……” 　　“谢谢青姐，我们这就去外面给你把风！” 　　“咦咦咦，别拉我呀！我还想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呢！” 　　…… 　　但随着三兄弟此起彼伏的吵闹声，站立在原地的小青却只是目光深邃的凝视着它们逐渐远去的背影。 　　“看来你们三个终究是没有这个缘分。” 　　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叹息，就在狸猫三兄弟消失在小青的视野之中的同时。 　　这片原本在外围晃悠了半天都始终找不到出路的迷雾，竟然在此刻主动散开了，就好像是在主动邀请小青深入其中一般。 　　“……” 　　一言不发的望着那条蜿蜒但却通往迷雾深处的小道，小青居然在这临门一脚的时候犹豫了。 　　它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就像它不清楚就这么放任狸猫三兄弟离开是不是太过“心慈手软”了。 　　换做三年前的小青，它是绝对不可能放任这三只知晓了自己行踪隐秘的“小妖”就这么轻易离去的。 　　“罢了，就算是看在那个傻子的面子上了。” 　　最终，小青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便转身朝着迷雾深处走去。 　　沙沙沙…… 　　在这个过程中，伴随着蛇身摩擦地面、碾碎树叶声响，半妖形态的小青彻底化作了一位清秀的青衣少年。 　　青衣长衫、白衬内甲…… 　　再加上那副与裴文德有几分相似的俊秀面容，化作青衣少年的小青散发出一种冷冽、孤傲的气场。 　　——千面画皮·青囊人皮！ 第六章 御剑术·天罗地网 　　“蛇妖？小青！” 　　瞳孔骤然紧缩，脸色也瞬间大变。 　　裴文德猛然起身一拍香案，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对面那个神色自若的青年。 　　“你到底想干什么？” 　　在裴文德压抑着愤怒的咆哮声中，一阵阵金铁交鸣之声从他身后的佛堂中传出，同时传出的还有嗡嗡作响的剑鸣声。 　　那是裴文德锻造的兵器在回应他的愤怒，亦是其“百步飞剑”的法术登峰造极的一个证明。 　　事到如今，裴文德才算是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百步飞剑”。 　　——百步之内尽皆武库，万般法术收放由心。 　　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切的张楚生毫不怀疑，这间大殿在下一秒钟就会沦为战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机灵的张楚生早在青年、裴文德谈崩之前就先一步清空了大殿，让那些正在上香的香客们提前离开了这里。 　　…………………………………………………………………………………………………… 　　“稍安勿躁，我这次来可不是找人打架的。” 　　貌似一点都没有被裴文德的愤怒给吓到，因为青年知道这仅仅只是对方给自己施压的一种方式。 　　在这一点上，裴文德如今表现得倒是挺符合那条蛇妖的描述的。 　　看似莽撞、直接的行事风格背后，其实隐藏的是周密的想法和多种备用方案，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让自己陷入无可挽回的余地。 　　“你还没给我解签呢？” 　　“算了，我也不指望你给我解签了。” 　　语气再次停顿一下，青年这次倒是表现的有了些许凡人的无奈。 　　“不过我倒是替你也抽了一支签，你就不好奇这支签上的内容吗？” 　　只见青年一边说着，一边再次从手中掏出一支新签。 　　尽管青年没有再过多描述什么，但裴文德却已然明了，那只签上的内容绝对不可能是自己事先写在签条上的任何一段签词。 　　所以无论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裴文德都没兴趣知道。 　　“剑来！” 　　只听裴文德沉声呵斥一句，身后的佛堂顿时炸裂开来。 　　——旁门七法·百步飞剑！ 　　锵！ 　　下一秒钟，伴随着一阵利刃出鞘的金铁交鸣之声，一道寒光骤然射向了近在咫尺的青年。 　　“咦？” 　　感受到那道剑光中散发的锐利之气，青年不禁脸色一变，然后接连后退数步这才勉强避开了寒光的突袭。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毕竟裴文德可没打算就这么简单的收手。 　　“想躲？那可没那么简单！” 　　手持剑诀的裴文德一声厉喝，又是一道寒光从佛堂中极射而出。 　　然后是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 　　锵！锵！锵！锵！ 　　接连响起的金铁交鸣之声在整个大殿中回荡，其浩然、凶猛的气势就算隔着门窗也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此刻，裴文德施展得已然不再是从“旁门之法”中蜕变而来的的百步飞剑了，而是真正足以媲美道家嫡传的御剑术了。 　　——以气御剑、以神驭剑！ 　　当足足七道剑光从佛堂中射出之后，裴文德的心神也完全沉浸在了这张巨大的“剑网”之中。 　　每一道剑光都是裴文德意志的延伸…… 　　每一次飞行都是裴文德计划好的一部分…… 　　犀利的剑光在短时间内就完成了复数以上的交错、交织，硬生生逼的青年只差一步便退出了大殿。 　　——御剑术·天罗地网！ 　　…………………………………………………………………………………………………… 　　“居然是正统的御剑术？” 　　根本没想到裴文德这么一个堂堂的佛家弟子，居然能够使用出道家的招牌御剑术。 　　青年在诧异之余，亦不由的对裴文德的经历产生了几分好奇。 　　因为不是谁都能够拥有修行御剑术的资格的。 　　最起码，青年并不觉得裴文德有那种“剑在人存、剑毁人亡”的觉悟。 　　比起那种将剑视为肢体延伸的“剑痴”，裴文德更像是把这些剑当做工具来使用的家伙。 　　这点从他“批量”御剑，并且毫不爱惜宝剑的做法就能看得出来。 　　“看来是以旁门入道，所以才能不惧‘剑陨’……” 　　“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彻底逼退我了吗？” 　　眼看着青年即将被逼出大殿之时，他却猛然深吸一口气，指尖一点灵犀之光随即在签条上骤然汇聚。 　　那是青年精、气、神的汇聚之光，意识其存在“本质”的证明。 　　汹！ 　　当那一点灵犀之光完全汇聚到签条上的时候，青年的身体竟然如泡沫般开始变得虚幻了起来。 　　与之相对的，那根签条却在这一瞬间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华。 　　“什么？” 　　当裴文德回过神来的时候，那根签条已然突破了七道建光构成的天罗地网，直接射向了他的面门。 　　出于自卫的本能，裴文德在千钧一发之际伸手挡在了签条的面前，结果却意外的发现自己并没有遭受到任何的攻击。 　　“这……” 　　一脸懵逼的裴文德本能地将右手摊开，目光不自觉的就撇向了一眼那根静静躺在自己掌心中的签条。 　　没有任何的攻击性、也没有附着任何的诅咒巫法…… 　　就连裴文德此前感受的隐约的危机感都没有了，这根签条就好像真的只是一根普通的签条一样。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再次抬头望向的那位正在逐渐消失的青年，裴文德内心的疑惑更甚了。 　　“就和我刚刚说的一样，第一个问题我的确没办法回答你，因为那也是我想知道的。” 　　明明身体在不断的消失，青年却一点都不在意的感慨道。 　　“至于第二个问题，我其实已经回答过你了。” 　　“我是来替人实现心愿的，而那支签就是答案。” 　　声音逐渐飘渺无息，青年在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就这么眼睁睁的在裴文德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答案？” 　　沉默的凝视着青年消失的身影良久，裴文德这才缓缓低下头，终于看清楚了那根躺在自己掌中的签条上的内容。 　　——迟早入佛门、人妖不两立。 第七章 水漫金山 　　“迟早入佛门、人妖不两立？” 　　在看到签条上字迹的瞬间，裴文德只感觉自己心神一晃，便失去了对自身的控制权。 　　裴文德熟悉这种感觉，因为以往每次诵念往生咒、超度恶鬼亡魂时，那些死者生前的走马灯记忆就是这么凭空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的。 　　只不过与以往每次不同的是，这次出现在陪文德脑海中的并非什么外界的信息，而是他内心对未来的某种不确定和担忧。 　　或者更确切的说，裴文德手中的签条仅仅只是一个“引子”。 　　一个引发裴文德内心特定记忆、情绪、乃至于思想的“引子”。 　　在这张签条的引导之下，一些特定的思绪开始在裴文德的记忆中重组，然后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形式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 　　在某个不知道幻境还是未来的时间线。 　　杭州城之外，金山寺之中。 　　“阿弥陀佛！” 　　一个面目俊秀、身披袈裟，看上去竟与裴文德有几分相似的青年傲然屹立在山巅之上，并且低声轻吟的一句佛号。 　　“没想到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神情淡薄的仰望着那倾盆而下的瓢泼大雨。 　　此刻的青年已然没有了凡心初动时的羞涩，取而代之的是来自于八部天龙之一——大蟒蛇神的神性。 　　“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吗？” 　　顺着青年的目光望去，只见在金山寺之上，漆黑的乌云遮盖了正午的阳光。 　　而一青一白两条巨蟒则在云层中不断翻腾，似乎传递出了无尽的岔怒之火，又仿佛带着些许违逆上苍的悲凉。 　　昂！ 　　虽然没有震耳欲聋的咆哮，但那震荡元神、洗涤金身的低吟却比任何声音都要触动青年的内心。 　　只可惜，如今的青年已经学会控制自己内心的躁动了。 　　“阿弥陀佛，这里终究是佛家圣地，奸佞妄邪还是速速退散吧！” 　　淡淡的瞥了一眼自己身后呆滞、木讷的布衣男子，青年只是遗憾的摇了摇头，就随手将自己手中念珠扔向了天空，就好像自己身后没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一样。 　　“啊！！！” 　　刹那间，白蛇的惨叫从云层中传来，紧接着这倾天的大雨在似乎这瞬间“停滞”了下来。 　　“不岔不怒，大威天龙！”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一条盘踞了整个金山寺的金龙幻象出现在了世人的面前，随之出现的还有法海的怒吼和那漫天的梵音。 　　——驱蛇奴龙、八部天众！ 　　明明是比青、白二蛇更加邪恶、乖戾的存在。 　　可以元神之姿显化的大蟒蛇神却充满了神圣、辉煌的气势，就真正宛如降世的神灵一般。 　　“阿弥陀佛！放手吧！不要逼我再入世降魔了！” 　　煌煌如雷音，赫赫如珠晖…… 　　盘踞在山峦之上的金龙仰望着天空，居然仅凭一声佛嚎就震散了漫天的乌云、消退了沸腾的洪水。 　　——以天纵之资铸就一世金身，以宿世因果重现大蟒蛇神。 　　这就是如今的青年僧侣，一个几近通神、放浪形骸的修行者，一个入世伏魔、宿报纠缠的佛门大德。 　　…………………………………………………………………………………………………… 　　“呵，还真是会钻空子。” 　　就在青年僧侣与青白二蛇即将大战都瞬间，一声不屑都笑声忽然传遍了整个天空。 　　紧接着，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 　　雨停了、风静了、就连声音也消失了…… 　　唯有凭空出现的裴文德成为了这个“禁止世界”唯一的活物。 　　“自我修行以来，遇到的擅长幻术、擅长攻心的修行者有很多……” 　　“你不是第一个，也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个。” 　　就仿佛是在回应裴文德的话一样，在化作水泽的金山寺上，一圈圈淡淡的涟漪从无到有扩散开去。 　　“祸斗让我见识到了什么是化虚为实，丹辰子则让我知道元神之战的凶险。” 　　“所以我早就给自己下达了心理暗示，没有任何人能够在我的识海中掀起波涛。” 　　当那淡淡的涟漪扩散至目之所及的一切事物之时。 　　整个世界崩溃了，取而代之的是裴文德无比熟悉的潜意识海洋。 　　而在这片一望无尽的汪洋之上，一根散发着金色光芒的签条赫然矗立，并无时无刻不向外散发着某种未知的波动。 　　“不过你竟然能够洞悉我心中的‘恐惧’，倒是确实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其实早在上次迎战鬼神飞尸的时候，裴文德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因为那一句“大威天龙”实在是太过耳熟。 　　裴文德事后只是简单回忆了一下就发现，这段咒语不正是前世电影《青蛇》中的大反派——法海的口头禅吗？ 　　尽管“心咒”并非真正意义上呼唤鬼神的咒语，而是使用者为了强化自己的信念与意志，对自我下达的某种暗示。 　　理论上来说，如果裴文德不愿意的话，他明天就可以把这句“大威天龙”改成“大威地龙”。 　　除了会稍微削减一下神通的强度之外，根本不会有其它多余的负面影响。 　　可架不住裴文德在这样自我安慰的同时，惊愕的发现自己不仅在心咒上，就连人生轨迹都与“法海”有着某种程度上的的相似。 　　同样师出佛门、同样遇到了一条青蛇、乃至于最强大的心咒也有着一曲同工之妙…… 　　裴文德一贯不相信什么宿命之说，但在意识到自己与法海的相似之处后，他居然有些害怕与青蛇的反目了。 　　“人妖不两立”这种在二十一世纪早已被唾弃的陈旧观念，在那一刻成为了死死扎根在裴文德内心深处的心魔。 　　唯一让裴文德觉得庆幸的是，他所知道的法海的故事是发生在宋朝的西湖，而非唐朝的沩山。 　　这或许预示这裴文德的担忧仅仅只是杞人忧天。 　　他根本不可能是故事中的那位法海，现实世界亦不可能像故事里的情节那样发展下去。 　　最起码，裴文德可不知道法海早在与白蛇结怨之前，就与青蛇相识了。 第八章 剑名软铁，三尺二寸 　　“其实真要说的话，从现在到故事发生的那个年代，少说还有大几百年的时间。” 　　缓缓伸手再次握住那根散发着金色光辉的签条，裴文德也不管那位青年能不能听到自己说的话，继续轻声的说道。 　　“那时候就算真的发生了水漫金山的故事，也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 　　“毕竟这个世界的修行者固然长寿，但能活五百年已然是陆地神仙级别的存在了……” 　　“与神话传说中那些动辄成千上万年的神仙相比，陆地神仙终究不算真正的长生。” 　　话音未落，裴文德直接捏碎了自己手中的签条，然后彻底回归了自己的肉身。 　　只是留下这片空荡荡的识海，还在投射着裴文德过去、现在、乃至于未来可能发生的种种。 　　——梦中证道·大千世界！ 　　…………………………………………………………………………………………………… 　　“裴大哥？” 　　当裴文德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脸谨慎的想要触摸自己的张楚生。 　　而在看到裴文德睁眼的那一刹那，张楚生吓得立马后退了半步，看的他在无奈之余又感到有些好笑。 　　“之前也没看你这么胆小？怎么上了山之后反而变得这么胆小？” 　　嘴里如此吐槽着，但裴文德扭头看了一眼破败不堪的大殿，倒也能够理解张楚生现在的心情。 　　在经过刚刚与青年的那场战斗，或者说是裴文德单方面的御剑御敌，此刻的大殿已经变得十分的残破了。 　　倒塌的香案、被推翻的香炉、充满剑痕的栋梁…… 　　肉眼可见的破坏痕迹遍布了整个大殿，让人根本无法相信这里在一刻钟之前还是一间人声鼎沸的佛寺。 　　尤其是炸裂的佛堂，以及横七竖八斜插在地面的七把宝剑，更是让这份破败又多出了几分凶煞之气。 　　“嘿嘿……” 　　在确定裴文德的确是裴文德之后，张楚生这才傻笑着挠了挠后脑勺。 　　“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在遇到任何不确定的情况之前，优先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张楚生虽然还没达到那种程度，可经历了“借命钱”事件之后的他还是逐渐变得成熟和谨慎了起来。 　　“裴大哥，刚刚那个家伙是什么人？他怎么突然就消失了？” 　　并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多，张楚生少年的好奇心让他追问起了裴文德。 　　“那家伙？算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送信人吧！” 　　短暂的犹豫了一下，裴文德最终还是把那个青年的身份定义为“送信人”。 　　同时裴文德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的小青会表现的如此反常了，甚至有些刻意避开自己的意味。 　　裴文德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反而早就有所耳闻。 　　因为在任何修行派系中，都有“了断尘缘”的这种说法。 　　思想、身份、三观、乃至于生命层次的升华…… 　　令修行者总是会与自己此前的社会关系脱节，进而需要重新审视以往的种种。 　　邪道的断情绝义、佛家的出家为僧、道家的隐世修行…… 　　其实都可以看着是这种理念的延伸，只不过做法更加极端而已。 　　但是令裴文德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小青这只没有正常伦理道德观念的妖怪身上，竟然也会出现这种人类才有的思想斗争。 　　而且小青会冒出这种想法的源头是什么？ 　　她为什么突然就想要了断尘缘、斩断与自己的羁绊呢？ 　　【是因为我这‘灾星’体质？】 　　【还是她的‘天劫’快要来了？】 　　【亦或是，那家伙的脑子被驴给踢了】 　　脑海中如此快速的闪过无数个念头，其实比起纠结小青的想法，裴文德现在更关心的是她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论今后二人是人妖不两立、亦或是从此成为陌路，小青与裴文德之间都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从一开始只是单纯的想要抱大腿，到如今成为默契十足的伙伴…… 　　小青几乎可以说是一路上见证了裴文德是如何从凡人，一步步成长到如今这种“半步先天”境界的强者的。 　　不管出于小青何种理由想要斩断两人之间的羁绊，裴文德都不可能放任她不管的。 　　“裴大哥？” 　　于是就在裴文德再次愣神之际，张楚生的声音再次叫醒了他。 　　“又怎么了？” 　　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裴文德这才注意到，张楚生居然跑到了一柄斜插在地面的长剑附近。 　　由此，也能够看出裴文德现在的精力是有多么的不集中了，居然会在这种时候走神。 　　“裴大哥，你之前不是答应要过我吗？” 　　“要在我伤好之后给我送一柄宝剑护身吗？” 　　一点都不掩饰自己对那柄长剑的渴望，只见张楚生用一种略带期望的眼神看着裴文德，就差没直说“把这柄剑送给我吧”。 　　“你这臭小子，眼光倒是挺不错的。” 　　笑着走上前去将那边斜插的长剑一举拔出，裴文德单手挑了个剑花说道。 　　“这可是我最满意的作品之一。” 　　“无论韧性、强度、甚至于灵光都是这七把剑中的翘楚。” 　　直到这个时候，张楚生才算是完整的看清楚这柄长剑的模样。 　　这是一把有着惊人长度的长剑，单单插入地面的长度就占据整个剑身的三分之一。 　　特别是当裴文德单手将其挥舞起来的时候，它那修长的剑身竟然如长鞭般弯曲了起来，展示出了自己那堪称恐怖的韧性。 　　“剑名‘软铁’，剑长三尺二寸，使用时有长鞭破空之声。” 　　“比起牛尾长刀、环首大刀、龙骑士大剑、拿破仑军刀、杜萨克弯刀、八面汉剑……” 　　“甚至我经常使用的狗腿刀，这把剑的使用难度都算是名列前茅的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看着双眼冒心的张楚生，面带笑意的故意停顿了一下。 　　“如果你真的想学的话，我可以考虑教你的。” 　　然而面对裴文德这突如其来的“诱惑”，张楚生却骤然警觉了起来。 　　“你想要我做什么？” 　　笑着摇了摇头，裴文德再次单手挽了个剑花。 　　“我待会儿可能要下山一趟，今晚肯定是回不来了。” 　　“要是你能替我瞒住老和尚的话，明早一回来我就教你如何使用‘软铁’。” 第九章 因果难断 　　是日，太阳西下，黄昏渐近。 　　张楚生一脸绝望地坐在同庆寺的大门口，内心懊恼自己刚刚为什么没有经受住诱惑，结果让事情变成这副模样。 　　一旦让师父知道裴大哥又瞒着他下山，而且自己还是帮凶的话，他一定会被气死的。 　　毕竟裴大哥每次下山都会惹出一大堆麻烦的事情，早就已经成为了沩山附近远人尽皆知的一个“趣闻”。 　　万一要是让师父知道裴大哥这次又悄悄的下山，张楚生感觉自己今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不过，我真的好想要那柄‘软铁’。” 　　面色迟疑的回头望了一眼寺庙的后院，张楚生的脑子开始飞速转动起来，思索着究竟该用怎样的说辞才能瞒过老谋深算的灵祐禅师。 　　“就说裴大哥在后山修行？” 　　“不行，师父虽然不常去后山，可是万一今天去了，那不就暴露了？” 　　“那我说我也不知道裴大哥跑哪去了？” 　　“呃，这样虽然能暂时忽悠过去，但裴大哥回来我就惨了……” 　　“……” 　　嘴里含糊不清的不断嘀咕着，越想越没辙的张楚生最后索性放弃了思考，决定船到桥头自然直。 　　反正裴大哥下山闯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相信师父的那颗小心脏应该能扛得住。 　　再不济，就直接说裴大哥上山采药去了，至于究竟上哪去采药了自己也不清楚就是了。 　　…………………………………………………………………………………………………… 　　“虽然也没指望那臭小子能够瞒过老和尚，不过这暴露的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才刚刚沿着“美人涧”的流向走到半山腰，裴文德就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不用想都知道，这肯定是灵祐禅师的叹息声。 　　“师父，我这次下山是真的有事。” 　　知道灵祐禅师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裴文德头也不回的低声解释道。 　　“我想你应该是从头到尾应该都知道小青的存在的，甚至就连给我传法都没避讳过她。” 　　“我不知道你和师兄到底在小青身上看到了什么，也不清楚你们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但是于我而言，她只是我的朋友，她那边既然出现了状况，我是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又一声叹息在裴文德的耳边响起，然后就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灵祐禅师并没有阻止他下山的想法。 　　“我就讨厌老和尚你这一点，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肯说出来。” 　　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裴文德知道这就是灵祐禅师的性格。 　　既然对方已经默许了自己此次下山，那自己就全当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吧！ 　　因为通过刚刚的观察和搜索，裴文德终于可以肯定小青的确已经不在沩山了。 　　无论是对方经常栖息的水潭、亦或是贯通了大半个沩山的美人涧、乃至于对方以前经常出没的后山丛林…… 　　裴文德都没有发现小青任何一点的蛛丝马迹，这似乎从侧面印证了青年“送信”的说法。 　　“还有最后一个地方……” 　　…………………………………………………………………………………………………… 　　片刻过后，身形矫健、步伐快速的裴文德就离开了沩山的山道，来到了山脚附近。 　　然后，裴文德果然没有在那棵熟悉的大树下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以往每一次裴文德下山的时候，只要他没有通知小青，对方都会在山脚下的大树旁提前等待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沩山脚下的这棵大树已然成为了两者之间的默契。 　　“如果连这都不在的话，那她到底去哪了？” 　　联想到之前那位昙花一现的青年，裴文德从怀中掏出了对方留下的那根签条。 　　“那家伙说他是为小青实现心愿而来的，而这支签就是答案。” 　　“这句话肯定不能单从字面上来理解。” 　　“毕竟以小青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去主动去求人。” 　　“也就是说，无论那家伙真正的意图是什么，都一定留下了线索给我。” 　　随着裴文德的不断自言自语，他的思路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不管那家伙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想要帮小青实现心愿，他让裴文德看到这只签的目的都不单纯。 　　——迟早入佛门、人妖不两立。 　　这固然是裴文德内心某种复杂心绪的显化。 　　但仔细一想，青年就算有着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提前洞悉裴文德内心深处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恐惧。 　　所以那支签作为“答案”，与其说是裴文德的恐惧，倒不如说是小青心中想法的一种体现。 　　这也恰好符合那位青年自己所说的，他只是来替小青实现愿望的说法。 　　而想要实现小青“斩断羁绊”的愿望，最简单、粗暴的做法无疑是让二人提前决裂，这样自然也就了断了尘缘。 　　“如果这也算是帮人实现心愿的话……” 　　“那这种实现心愿的方式未免太过恶劣了，简直和恶魔没什么区别。” 　　这就和你担心以后会死，那索性就提前把你杀死的心愿实现方式有什么区别？ 　　裴文德反正已经彻底把那位青年拉入“黑名单”，他现在只想知道那家伙在这支签上到底留下了什么线索。 　　“既然你想斩断我和小青之间的羁绊，那就让我看看你到底准备了些什么吧！” 　　裴文德说这句话的时候，眉心忽然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只见一只竖着的眼睛赫然睁开，并且死死的盯着自己手中的那支签。 　　——天眼通！ 　　在裴文德眉心竖目的注视之下，所有残留在这支签上的信息被迅速读取了出来。 　　从材质到原料，再到经过谁的手制作而成，乃至于上一任持有者留下的某些痕迹…… 　　裴文德很快就将这些复杂而繁琐的信息归类总结，并且最终形成一条条具体、有用的线索。 　　“上面的湿气很重，这果然不是我制作的那批签。” 　　“这支签的材质是杉木，而且是树龄不满十年的杉木……” 　　“加上我找上还见到过小青，按照她平日里的行动速度，最多不会超过百里地。” 　　“所以，接下来只需要筛选方圆百里之内，种植了不满十年树龄的杉木的地方就行了。” 　　“唔，虽然这样一圈筛选下来地点还是有点多，但总比漫无目的的到处乱逛要强。” 第十章 骸骨巨人 　　“大哥？我们还要继续在这外面呆着吗？” 　　抬头望了一眼天边仅剩一点余晖的太阳，狸猫三兄弟中的老二有些害怕的问道。 　　夜晚是野兽横行、妖魔肆虐的时间。 　　就算是对于狸猫三兄弟这样的精怪而言，入夜后的荒野也是一个十分危险的。 　　尤其是这里还时刻弥漫着那种诡异的薄雾，更是让在场的狸猫三兄弟都产生了一种由衷的恐惧。 　　“这……如果我们悄悄离开的话，青姐发现了会生气的吧？” 　　同样有些害怕的老幺压低嗓音，轻声的向自己的两位兄长问道。 　　它觉得如果当时跟着小青进入雾中，或许也就没有现在这种进退两难的选择了。 　　更何况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狸猫老幺总觉得四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自己三兄弟。 　　“大哥、二哥，你们有没有觉得附近有什么东西？” 　　听到老幺的说辞，一贯谨慎的狸猫老大顿时精神一振，两只耳朵果断竖起来侦听附近的异动。 　　“嘘！小心点！” 　　在得到狸猫老大的指示后，哪怕是最好动的老幺都不敢再有丝毫的动作，生怕干扰到它的侦听。 　　“好像……的确有什么东西在响……” 　　在仔细侦听了好一会儿之后，满脸疑惑的狸猫老大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迷雾。 　　或者更确切的说，狸猫老大是在看那座处在迷雾深处的小村庄。 　　沙沙沙…… 　　若有若无的落叶声从迷雾深处传出，就好像有什么生物正在从迷雾中走出，并且一点点的靠近自己三兄弟目前所在的位置。 　　“会不会是老虎？” 　　作为三兄弟最为胆小的的存在，狸猫老二耷拉着脑袋贴住同样瑟瑟发抖的老幺，全然忘了自己是比老虎更加凶悍的精怪。 　　说句实话，如果不是之前在迎战李罡的时候有着极其亮眼的表现。 　　恐怕裴文德根本无法把这个胆小如鼠的家伙，与当初化身猎鹰、巨熊的狸猫精相提并论。 　　明明是三兄弟中最具战斗天赋的存在，可除非自己身边亲近的人遇到了危险，不然狸猫老二的战斗力甚至还不如实力最弱的老幺。 　　“咱们好歹也是精怪，普通的老虎还是能够应付得了的。” 　　虽然同样生性胆小，但比自家两兄弟还是强上不少的狸猫老大无奈的嘟囔了一句。 　　“就怕来的不是老虎，毕竟这可是‘蜃’的地盘，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狸猫老大的话音还未落下，原本还只是若有若无的落叶声骤然变大，同时那种声音也变得越发急促了起来。 　　“快跑！” 　　本能的意识到不妙，狸猫老大刚刚张口想要招呼自己的兄弟逃跑时，便听见迷雾深处猛然传来一声震天的咆哮。 　　“吼！” 　　那是一种狸猫三兄弟从未听过的咆哮声。 　　在它们的印象中，无论是什么生物，哪怕就是人类，发出的咆哮都是为了震慑和恐吓敌人而出现的。 　　但这种咆哮声却不同，它的声音中充斥着一种凄惨与悲凉的意味。 　　尤其是那延绵不绝的余音，根本不似生物可以发出来的，更像是某种不甘死亡的恶鬼、亡灵才会发出来的声音。 　　“那是……什么？” 　　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只浑身惨白如骸骨、却拥有着近乎于人类形态的未知存在，正缓缓的薄雾中走去。 　　每向前踏出一步都仿佛经历了无限的痛苦，每脱离薄雾一分就好似走出了无尽的炼狱…… 　　当那白色的未知存在完全出现在狸猫三兄弟面前时，它们这才看清楚对方的模样。 　　那是一个身高接近三米、宛如巨人骸骨般的“死灵”。 　　因为它的身上除了骸骨之外，没有任何的血肉附着，唯独那双散发着幽绿色光芒的眼睛凝视着薄雾之外的世界。 　　只一眼，狸猫三兄弟便感受到了那骸骨巨人眼神中的渴望。 　　它渴望脱离这片薄雾世界、脱离这个孕育了自己的地方…… 　　但是骸骨巨人的本能却告诉它，自己的使命是守护这个薄雾世界，不允许任何外来者干扰到这片村庄的平静。 　　“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内心深处的恐惧驱使着狸猫三兄弟纷纷变化出自己最强的“战斗形态”。 　　狸猫老大变成了一头凶残的猛虎…… 　　狸猫老二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熊罴…… 　　而狸猫老幺则直接化作一只鹰隼冲天而起…… 　　“怪……物？” 　　似乎是被狸猫三兄弟的话给激怒了，骸骨巨人用一种愤怒的语气重复着“怪物”这个词。 　　“我……不是……怪物！” 　　沉重的脚步踩踏着地面，只见骸骨巨人一边低声嘶吼着，一边不断的靠近着狸猫三兄弟现在所在的位置。 　　须臾之间，这只骸骨巨人完全脱离了薄雾的笼罩。 　　肃——轰！ 　　紧接着，伴随着一阵仿佛撕裂天空的巨响。 　　骸骨巨人竟然直接将自己的一条手臂扯下，当做尖锐的“长矛”直接投掷向了狸猫山兄弟。 　　体型最大、同时也是目标最大的熊罴甚至来不及出出反应，就被那条惨白的手臂骨贯穿了胸膛，然后被迫重新变回了礼貌形态。 　　“老二！” 　　见此情形，化身猛虎的狸猫老大一个扫尾将其扫出战场。 　　而它自己却不退反进，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凶猛之态扑向了失去一截手臂的骸骨巨人。 　　“大哥！我来帮你！” 　　此情此景之下，化作鹰隼的狸猫老幺也忍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怒，如闪电般划过天际，垂直的俯冲向了骸骨巨人。 　　“怪物……是你们才对！” 　　面对这一虎一鹰的夹攻，失去一截手臂的骸骨巨人依旧低声的嘶吼着。 　　电光火石之间，两条同样粗壮的手臂从骸骨巨人的肋下骤然伸出，就连此前那节被折断的手臂也重新长了回来。 　　“吼！” 　　在这一刻，化身四臂形态的骸骨巨人展现出了一种与自身体型不符的灵巧。 　　嘭！ 　　只见它先是躲开了鹰隼的冲击，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锤打在了猛虎的天灵盖上。 　　短短一瞬间的交锋与错位，狸猫三兄弟就只剩下了最小的老幺还有战斗力了。 第十一章 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大哥！” 　　既悲愤又恐惧的尖啸一声，狸猫老幺做梦都没想到，眼下这尊突然出现的骸骨巨人竟然如此的强悍。 　　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大哥、二哥就先后折在了对方的手里。 　　如果自己化身的鹰隼不是有着飞行的优势，恐怕也逃不过对方的毒手。 　　“怪物！去死！” 　　似乎是被自家大哥、二哥的遭遇激发了凶性，狸猫老幺在这一刻终于流露出了精怪该有的模样。 　　肃——轰！ 　　以一道优美的弧线划过半空，速度再次提升的鹰隼宛如离弦的利箭一般，竟然发出了类似于音爆般的破空声。 　　再一次交错、擦身而过的刹那，骸骨巨人的胸口赫然被贯穿了一个大洞。 　　“吼！” 　　尽管已然没有了正常生物的痛觉，可胸口突然的出现的窟窿还是极大的影响了骸骨巨人自身的平衡，令它不受控制的一屁股向后坐去。 　　轰隆…… 　　伴随着一声天塌地陷的震动，一道道肉眼可见的龟裂开始沿着骸骨巨人胸口的窟窿，迅速向着身体的其它位置蔓延开去。 　　饶是骸骨巨人有着某种惊人的治愈能力，在这一刻也发挥不出多少。 　　反观化身鹰隼的狸猫老幺，虽然在音爆和骸骨巨人的双重冲击下，身体表面的皮肤炸裂出了一片片血雾，却终究还是维持了正常的形态。 　　不仅如此，彻底被激发了凶性的它一种十分僵硬的角度强行转折，再次冲向了跌倒在地的骸骨巨人。 　　肃——轰！ 　　电光火石之间，骸骨巨人双手撑地、勉强支撑自己的上半身，另外两条手臂则反方向挡住了冲向自己的鹰隼。 　　如同子弹般强势的“冲刺”这次没能再击碎骸骨巨人的双臂，反而被它抓住机会直接捏住了鹰隼的身体。 　　汹！ 　　然而不知道是早有准备，还是天赋的战斗本能在作祟。 　　鹰隼居然诡异的缩小了身形，然后化作一只蜜蜂从骸骨巨人的指缝中钻了出去。 　　“怪……物……” 　　眼睁睁的看着那只从蜜蜂从自己的指缝中钻过，声音低沉而沙哑的骸骨巨人咆哮着强行起身，想要再次一巴掌将其拍死。 　　“阿弥陀佛！” 　　只是还不等骸骨巨人正式开始行动，一声并不算响亮的佛号就在它耳边回响起来。 　　这是佛号就好像蕴藏着某种神秘的力量一般，令原本正在活动的骸骨巨人顿时僵硬在了原地，就好像真正的骸骨一样一动不动。 　　“看来我来的还不算太晚。” 　　在骸骨巨人那双幽绿色瞳孔的注视下，腰配反曲刀、背负复合弓，一副猎户打扮的少年一步步的从薄雾中走去。 　　只是让骸骨巨人觉得怪异的是，这位少年在眼下这个寒冷阴湿的环境中，居然只穿着一身单衣就行动了，丝毫没有怕冷的迹象。 　　最关键的是，这位少年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串僧侣才有的念珠，与他的那副猎户打扮显得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身着单衣的猎户、与自己身份不符的念珠…… 　　换做正常人在看到少年这副打扮的时候，都会本能的意识到这位少年并不简单。 　　“小师傅？” 　　直到这个时候，化身蜜蜂脱身的狸猫老幺才难以置信的变回原型，满脸错愕的看着突然出现的裴文德。 　　…………………………………………………………………………………………………… 　　“果然是你们这三个小家伙在给小青办事。” 　　看了一眼负伤的狸猫三兄弟，及时赶到得裴文德只能无奈的叹口气。 　　其实一开始他就在奇怪，小青除了跟着自己身边蹭吃蹭喝之外，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山上潜心修行，结识那位莫名其妙的青年的概率实在是太小了。 　　如果说这一切都有这三只狸猫兄弟在背后出力的话，那裴文德心中的这个疑惑也就有了答案。 　　“小师傅，快救救我大哥二哥！” 　　眼看裴文德突然出现制服了骸骨巨人，狸猫老幺也顾不得和小青之间的约定了，连忙招呼对方救自己的两位兄弟。 　　反正青姐只是说不让自己告诉小师傅她具体的去向，可是既然对方主动找过来了，那就和自己无关了。 　　“现在最糟糕的是你，你大哥、二哥的伤势并不致命。” 　　踱步走到动弹不得的狸猫老幺身边，裴文德在简单的检查了一下对方的伤势之后，双手结出药师佛定印按在了它的脑门上。 　　“炉香乍熟，法界蒙熏……” 　　第一次使用意译而非音译的裴文德低声诵念着经文。 　　只见一道淡淡的琉璃色佛光从他的双手之间展开，然后迅速扩展到狸猫老幺的全身。 　　比起正统的梵音咒文，这种采用了中文意译的经文明显不及真正的法术。 　　可对于如今的裴文德来说，哪怕只是意译过后的经文，也具备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神异。 　　加之裴文德早已修成了“言出法随”的真言之力，两者结合之后的效果甚至比一般的法术咒语都还要有效。 　　就比如说像现在这样…… 　　在那股淡淡的琉璃色佛光的笼罩之下，狸猫老幺的身体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身体表面的血雾亦快速结痂褪去。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狸猫老幺便感觉自己重新回到了最巅峰的状态。 　　不单单只是身体上的伤势恢复了，就连之前在战斗中消耗的体力和精力也重新回到了最完美的状态。 　　不过这还不算完，因为狸猫老幺发现在治疗好自己的伤势之后，裴文德仍然还在继续诵念着它听不懂的经文。 　　“诸佛海会悉遥闻，随处结祥云，诚意方殷诸佛现全身……” 　　琉璃色的佛光配合着裴文德手中的法印继续向外扩散，很快就扩散到了方圆十余米的范围，恰好将同样重伤的狸猫老大、老二笼罩了起来。 　　然后它们的情况就和狸猫老幺一样，身体的伤势在快速恢复的同时，神志亦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 　　如果不是它们那副狼狈的模样，以及不远处呆立不动的四臂骸骨巨人…… 　　寻常的普通人根本无法想象，这里在几秒钟前还发生了一场惨烈的战斗。 　　——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第十二章 迷雾之村 　　“小师傅……” 　　“唔，终于得救了！” 　　…… 　　先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只见狸猫三兄弟小心翼翼的走到裴文德的身边，先是欲言又止的望了一眼薄雾深处，然后又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骸骨巨人。 　　哪怕裴文德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 　　狸猫三兄弟还是觉得自己像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一样，带着强烈的不安与负罪感。 　　“我又没怪你们，干嘛这么害怕？” 　　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裴文德当然知道以小青的性格，如果她真要干什么，狸猫三兄弟肯定是阻止不了的。 　　况且裴文德一点都不怀疑，狸猫三兄弟之所以瞒着自己给小青办事，期间的威逼利诱绝对是少不了的。 　　当然了，更大的可能只是单纯的威逼，因为利诱什么的根本不是小青的性格。 　　“现在能告诉我，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了吗？” 　　就在裴文德打算继续开口问出些什么的时候，此前被他一句真言定在原地的骸骨巨人却忽然发出了一声诡异的响动。 　　咔嚓…… 　　既像是骨骼断裂的声音、又仿佛镜面破碎的声音…… 　　当裴文德回过头望向骸骨巨人的时候，赫然发现细密的裂纹以它胸口的窟窿为中心，已然遍布了浑身上下的每一处地方。 　　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至了，骸骨巨人那双幽绿色的双眼中透露出了无限的留恋与不舍，同时好像又带着些许的解脱。 　　“我……不是怪物……” 　　裴文德最后只听到骸骨巨人的这声咛喃，它的身躯便化作雾气回归了那片迷雾之中。 　　“不对，起码还留下了点东西。” 　　短暂的沉默了一下，裴文德信步走到骸骨巨人消失的地方。 　　只见在那个因骸骨巨人跌坐在地而出现的深坑之中，两枚散发着幽绿色宝光的珠子正赫然的躺在其中。 　　那是骸骨巨人的双眼，亦是其力量的源头。 　　正是有着这两枚宝珠的支持，这尊诞生于迷雾中的“死灵”才能够短暂的脱离迷雾而存在。 　　只可惜，就算有两枚宝珠作为其力量之源，在先后被狸猫老幺重创、裴文德禁锢之后，骸骨巨人也已然到达了极限。 　　毕竟那片诡异的迷雾才是骸骨巨人真正的诞生之地。 　　脱离了迷雾的骸骨巨人就好比脱离了水源的鱼儿，如无根之萍般注定“活”不了多久。 　　…………………………………………………………………………………………………… 　　几乎就在骸骨巨人消失的瞬间，迷雾中的村庄里。 　　一位正在家中织布的女子猛然抬头望向村外的方向，神情错愕且震惊。 　　紧接着，这位女子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泪水忽然间不受控制的从眼眶溢出。 　　“阿大……” 　　神色恍惚的念叨着某人的名字，女子知道自己此生可能再也看不见对方的。 　　“娘？” 　　似乎是被女子的哭声惊动，一个看上去才十三、四岁的少年立马推开房门，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娘亲。 　　在少年的印象中，自己的娘亲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就一直表现的十分坚强。 　　无视那些上门提亲说媒的老人，也无视村里人的闲言碎语…… 　　少年心目中的娘亲仿佛永远都是那么的坚强且温柔，哪怕独自一人带大自己也毫无怨言。 　　“娘？你怎么了？” 　　“是谁欺负你了，我现在就去揍他！” 　　坚毅的眼神中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凶悍，少年可不是自己的娘亲，他对于村子里那些闲言碎语从来都是正面硬刚的。 　　得益于此，少年明明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却连那些更加壮硕的青年都不敢轻视他的存在。 　　因为这小子不仅敢下狠手，而且从来不把“长幼有序”的一套放在眼里。 　　真逼急了，这浑小子就算是放火烧屋都不止一次两次了。 　　“娘没事，娘只是突然想起你爹了。” 　　连忙擦干眼泪，女子可不想自家这无法无天的小子再惹事。 　　“你怎么又想那个混球了？” 　　然而面对女子的回答，少年却表现的更加气愤了。 　　“自从那个混球抛弃我们母子俩，独自离开村子去外面之后，这个家就已经没有他的地位了！” 　　尽管嘴上是这么说的，可女子看得出来，少年也同样思念他的父亲。 　　只是在这个孤寡之家，母子俩都必须表现出自己坚强的一面，才不会被乡里乡亲给欺负了。 　　“你不能这么说你爹，你爹也是为了我们才……” 　　话及至此，女子欲言又止的停顿一下，随即便转移了话题呵斥道。 　　“说起来，你今天是不是又把老五家的孩子给揍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打架了吗？你怎么老是不听我的话呀？！” 　　眼看着女子越说越来气，少年吓得连忙上前给她捏肩、捶背，再也顾不得那个离家多年的老混球了。 　　“娘，您别生气……” 　　“为了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而且今天也不是我主动动手的，是老五家那熊孩子先偷我砍的柴的。” 　　只见少年半是撒娇、半是抱怨的给女子捏了半天的肩膀，直到确定对方并没有真的生气，才低声的说起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那熊孩子也不是第一次这样，我这次不给他个狠点的教训，下次他就敢上我们家偷其他东西。” 　　在这个并不算大的村子里，孤儿寡母的总会受到各种的歧视与偏见。 　　少年对此知之甚深，自然不想自家娘亲受到什么伤害，将一切可能出现的危机扼杀在萌芽之中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你呀！反正你总有你的道理！” 　　微微眯起双眼，神色略显悲伤的女子也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下去。 　　“儿子，你不是一直想离开村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听到女子突然提起这个话茬，少年虽然心中有一万个问号，却还是斩钉截铁的点了点头。 　　“是的，我迟早会离开这个村子的！” 　　“而且我一定要找到那个混球，然后压着他当面来给您道歉！” 第十三章 神仙异术 　　“……” 　　无言的望了一眼信誓旦旦的少年，女子并没有解释什么，而是轻声的叮嘱道。 　　“儿子，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村子里这段时间出现了什么问题，你不用管我这边的情况，立马去找迷雾中的那个书生。” 　　“他会告诉你该怎么离开这个这个村子的，然后等着娘去找你……” 　　闻言，少年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 　　少年的直觉告诉他，自家娘亲这种颇有几分“安排后事”意味的话很不正常。 　　在联想到这家娘亲刚刚那突如其来的哭泣，本身就不笨的少年自然意识到了其中的危险性。 　　“娘！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面对少年的追问，女子却只是默默的摇了摇头。 　　“这只是以防万一，反正你一定要答应娘亲，好吗？” 　　女子的语气依旧温柔，但话里话外透露出的坚定却让少年一时无语。 　　“我知道了，娘！” 　　良久的沉默过后，少年看着明显不打算再多说些什么的女子，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 　　“不过你也得向我保证，不管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一定要活下去。” 　　“然后我们一起去找到那个抛妻弃子的老混球，好吗？” 　　看着神色坚毅的少年，女子的嘴角微微扬起一抹淡笑，就好像看到了自家儿子终于长大成人的一面了。 　　“好的，娘也答应你。” 　　“不管你在什么地方，也不管过去了多久，娘都一定会去找你的。” 　　…………………………………………………………………………………………………… 　　另一边，裴文德在捡起那两枚幽绿色的宝珠之后，却惊讶的发现这似乎只是两颗再普通不过的玻璃珠了。 　　除了继续散发出那种诡异的幽绿色之外。 　　这两颗珠子好像和裴文德前世见过的弹珠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当然了，换做如今的唐朝，这种拥有着美丽颜色和奇特外观的玻璃珠又可以被称之为“琉璃”，可以算得上是诸多华贵宝珠中的一种了。 　　甚至单单论及罕见和美观程度，裴文德后世习以为常的弹珠，在这个时代同样是万金难求的顶级珠宝。 　　最起码，狸猫三兄弟已经被这两颗从未见过的奇异珠宝给吸引了注意力。 　　“好漂亮……” 　　“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珠子！” 　　“这就是那个巨人残留下的遗骸吗？” 　　…… 　　颇为无奈的瞪了狸猫三兄弟一眼，裴文德发现这三个小家伙胆小归胆小，可这种不怕死的作死精神却一直都没改变过。 　　明明不久前才差点被骸骨巨人给团灭了，现在居然还敢这么放心的打量着这两颗来路不明的宝珠。 　　尽管就从侧面证明了自己在狸猫三兄弟心目中的地位，但裴文德却并不因此感到开心。 　　“你们三个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一点都不吸取教训。” 　　狠狠的批评了狸猫三兄弟一顿，只见裴文德倏然单手一握，便将那两枚宝珠攥在了手心里。 　　紧接着，在狸猫三兄弟那满满好奇目光的注视下。 　　再次将手掌摊开的裴文德的手里，却已然没有了那两颗宝珠的影子。 　　——奇门遁甲·藏器于身。 　　就像前文提过的那样，裴文德在很早之前就接触、学习过一些简单的奇门遁甲之术。 　　只不过由于奇门遁甲大多都是些玄妙异术，而且要求所学者必须拥有博古通今的学识，所以裴文德一直以来都没有深入研究过。 　　然而在获得丹辰子的大部分记忆后，裴文德等于是无师自通的明白了一些奇门遁甲的原理。 　　尤其是那些偏生活向的的神仙之术，结合裴文德此前研究的九字真言，做到简单的运用和模仿已然不是什么难事。 　　“藏器于身”便是其中之一。 　　这项异术最开始只是裴文德为了培养铁蛊的灵性而修习的。 　　但是在真正进行深入的研究之后，裴文德才发现，简单的用其培养铁蛊的灵性简直是大材小用了。 　　在不苛求“灵肉合一”的前提下，用这种异术来简单藏匿一些小物件，才是绝大多数修行者修行这种异术的原因。 　　毕竟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人手一只空间戒指、或者拥有一个独立亚空间的情况并不存在。 　　就算是那些修行的须弥芥子、袖里乾坤一类神通的大能，恐怕也不会奢侈的用这种大神通去藏一些小物件。 　　于是乎，这种可以用来藏东西的异术，就成了绝大多数修行者出门在外的必备选择。 　　“现在老实交代吧！小青到底找你们做什么？？” 　　“还有，这片诡异的迷雾又是怎么回事？” 　　看着一脸不悦的裴文德，狸猫三兄弟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之后，不约而同的果断选择“出卖”小青。 　　随后，裴文德终于在这三兄弟你一言、我一语的混乱描述中，逐渐搞清楚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就和裴文德猜想的没什么区别，是小青在一个月前主动威胁三兄弟给她办事的。 　　而三兄弟要办的事也很简单，那就是在潭州地界寻找一只名为“蜃”的妖怪。 　　据小青所言，这是一只五十年前就来到潭州定居的奇怪妖怪。 　　之所以说蜃奇怪，是因为这只妖怪从来都不吃人，也从来都不搞事。 　　甚至如果不是专门去寻找它的踪迹，狸猫三兄弟都不知道自己居住的地方居然还隐藏着这么一位大妖级别的存在。 　　不过在由小青提供的各种线索的引导下，擅长变化的狸猫三兄弟倒也不难找到蜃的行踪。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只奇怪的大妖根本就没有掩饰过自己的行踪，只要有心去寻找的话，其实并不难找到它的“居所”。 　　可问题就出现了这里，“找到蜃的居所”和“找到蜃”完全就是两码事。 　　狸猫三兄弟在这片诡异的迷雾中徘徊了好些天，却始终没能真正的进入迷雾的中心。 　　要不是小青的到来，它们甚至连这片迷雾中居然还存在着村子的事情都不知道，就更不用说找到隐藏于其中的蜃了。 第十四章 桃花源、雾中人 　　“所以，小青进入这片迷雾已经有超过三个时辰了？” 　　在听完狸猫三兄弟的描述之后，总算心里有底的裴文德如此问道。 　　“是的，青姐再让我们离开迷雾之后，就独身一人前往了迷雾的深处。” 　　其实说来也奇怪，小青在带着狸猫三兄弟的情况下，逛了半天也只是在迷雾的边缘徘徊。 　　可是在狸猫三兄弟离开迷雾之后，小青却十分顺利的就消失在了迷雾之中，就好像之前的徘徊都只是一种错觉而已。 　　“一片只接待‘有缘人’的迷雾？还真像各种鬼怪中的地方。” 　　裴文德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所谓的“有缘人”，但这并不妨碍他进入这片诡异的迷雾。 　　“你们三个先离开这里，我进入迷雾到底有什么猫腻。” 　　在做出了和小青一模一样的安排之后，裴文德头也不回的转身就往迷雾深处走去，只留下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狸猫三兄弟。 　　“这……” 　　“小师傅这就进去了？” 　　“那为什么偏偏只有我们进不去啊？” 　　…… 　　在狸猫三兄弟呆若木鸡的注视之下，裴文德才刚一转身便被诡异的迷雾隐去了行踪，就和此前的小青一模一样。 　　这意味着对方也成功进入了那片诡异的迷雾，而非像狸猫三兄弟那般只能在迷雾的边缘徘徊。 　　“那我们现在到底回不回去啊？” 　　…………………………………………………………………………………………………… 　　并不清楚自己转身之后发生的事情。 　　裴文德只知道这片迷雾好像有灵性一般，在确认自己的意愿之后，便主动带着自己前往了真正的迷雾中心。 　　是的，在裴文德的感觉中，并不是自己前往的迷雾。 　　而是这片迷雾在主动带着自己前进，就仿佛山川、大地、森林在主动缩短自己与迷雾中心的距离一样。 　　不过片刻的功夫，裴文德便看到了狸猫三兄弟口中的“村庄”。 　　的确如三兄弟所说的那样，这只是一个人口绝对不会超过五十的小村庄。 　　并且每户人家都零零散散的坐落在山坳之中，而不是像普通的村庄一样通过群居、群聚的方式生活。 　　只是粗略的一眼望去，裴文德就发现哪怕是这些人家间最短的距离，起码也相隔了起码有百丈有余。 　　“与其说是生活在一起的乡亲，倒不如说是山间临时搭伙的猎户。” 　　由于对彼此之间没有充分的信任，又或是本身并不长期居住于此。 　　在同一座山上打猎的猎户虽然会相互帮助，却很少有把猎屋搭在同一处的情况。 　　这些被狸猫三兄弟称之为“村民”的存在就处于一种类似的状态下，彼此之间只是维系着最简单的“认识”关系。 　　“如果不是没有那种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画面，我还真会以为自己误入了‘桃花源’。” 　　简单的吐槽了一句，裴文德便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户人家走去。 　　在这个过程中，裴文德毫不意外地发现四周的迷雾开始逐渐散去。 　　就好像一位被揭开了神秘面纱的“美女”，正在邀请自己进入她的闺房。 　　…………………………………………………………………………………………………… 　　在裴文德的那惊人的脚力之下，寻常人需要走大半个钟头才能走完的路程，他只用了几分钟就走完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声声犬吠、鸡鸣从不远处的小屋中传出，同时传出的还有屋主人那零碎、嘈杂的慌乱声。 　　“呃，差点忘了我这乌鸦嘴了。” 　　见此情形，裴文德只得无奈地抱怨的停下了脚步。 　　自从修行了“真言”之后，裴文德就发现自己某些时不时的吐槽，都会得到惊人的应验。 　　就像他不知道这次是因为自己的吐槽导致那一声声的犬吠和鸡鸣，还是这家人驯养的猎犬的确率先发现了自己。 　　考虑到自己的脚步很轻，距离那间屋子也还有段距离，裴文德觉得应该是自己的“乌鸦嘴”属性起到了作用。 　　“谁？谁在那里？”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屋子的主人便出现在了裴文德的视野中。 　　那是一位身穿粗糙布衣、手持一把柴刀的少年，仅从对方的模样和打扮来看，裴文德一时间甚至无法有效的推测出对方的身份。 　　而与这位少年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只半人多高的黑色猎犬。 　　裴文德并不是什么爱狗人士，也不认识猎犬的品种，却并不妨碍他看出那只黑色猎犬的凶残。 　　“别紧张，我不是什么坏人。” 　　高高将双手举起，裴文德以一个国际通用手表达了自己的无害。 　　“我只是想要找人，才进入这片迷雾的。” 　　用最简单的话概述了一下自己的情况，裴文德看着面露疑惑的少年，内心却同样泛起了嘀咕。 　　因为裴文德发现这位少年的口音有点奇怪，奇怪到自己在沩山待了十多年，也没听过类似的口音。 　　好在裴文德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 　　因为在这个十里不同音的年代，陌生的方言实在是太多了。 　　相较之下，反倒是少年接下来的话激起了裴文德的几分惊讶。 　　“进入这片迷雾？你是外来者？” 　　听到少年这警惕的质问，裴文德心下暗道一声不妙，自己似乎先入为主的陷入了某种误区？ 　　这些生活在迷雾中的人好像真的和“桃花源”一样与世隔绝，并且很少与外来者接触？ 　　“大黑！咬他！” 　　来不及思考太多，裴文德刚想开口解释些什么的时候，那条黑色猎犬便在少年的呼唤声中朝他扑了过来。 　　锵！ 　　电光火石之间，裴文德双指并作剑诀，腰间的狗腿刀随即骤然出鞘。 　　“果然是外面的那些怪物！” 　　见状，少年也不甘示弱的挥起自己手中的柴刀，同样朝着裴文德的方向砍了过来。 　　一人一犬在这一刻表现出的惊人默契，甚至让裴文德觉得自己正在应对的不是区区一个凡人，而是以驯兽为职业的修行者。 第十五章 无论生死、 携手共赴 　　“我不是怪物，我只是一名路过的佛门俗家弟子而已！” 　　只是简单的一个闪身躲避，裴文德就将那头黑色的猎犬踹飞至数米开外。 　　然后也不等少年近身，裴文德后发先至的一记小擒拿手，不仅成功卸下了对方手中的柴刀，还顺势一把将对方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嗷呜！” 　　眼看自己的主人被外来者压制，被踹翻在地的猎犬龇牙咧嘴的再次起身。 　　只可惜，先前飞出的狗腿刀却在此刻从天而降，笔直的悬停在了少年的脖颈出，逼得那头灵性十足的猎犬不敢轻举妄动。 　　“我都说了，我只是来找人的。” 　　没有在看自己少年和猎犬一眼，裴文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径直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屋子。 　　因为就在这短暂交锋的瞬间，一个看上去约有三十出头的女子走出了屋子，用一种正常人绝对不可能有的冷静目光注视着裴文德。 　　“作为这孩子的家长，能简单的聊一聊吗？”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裴文德一边说着，一边控制着狗腿刀离开了少年的脖颈。 　　“外来者，这里不欢迎你们。” 　　平静的语气中充斥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女子虽然担心自己儿子的情况，却丝毫没有因此而乱了阵脚。 　　“我说，你们都听不懂人话吗？” 　　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几句老话，再加上有些担心小青那边的情况…… 　　裴文德的脸色也变得有几分难看了起来，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随即震慑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我说了，我没有任何的敌意，我来找人的！” 　　然而面对裴文德的怒意，女子却出乎意料的笑了起来，只是表情看上去是那么的无奈和惨淡。 　　“外来者，你先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大打出手、强行闯进我家……” 　　“现在又扣押了我的儿子，惊醒了这片土地的怨念……” 　　“你还说你没有任何的敌意？” 　　就仿佛是在回应女子的话一样，裴文德忽然感觉脚下的大地陡然一震。 　　紧接着，一声声凄厉的哀嚎在他身后的迷雾中响声，夹杂着一种渗人的恐怖瞬间传遍了整个村庄。 　　“什么？” 　　裴文德当下亦顾不得继续压制少年，本能的扭头望向了自己身后的方向。 　　放眼望去，只见原本还略显平静的迷雾开始以一种异常的速度扭曲、变化了起来。 　　就宛如无数的恶鬼在其中挣扎、嘶吼一般，散发出足以扭曲光线的妖魅之声。 　　直到这个时候，裴文德才注意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狡黠的月光不知何时已然洒向了大地。 　　“怎么回事？” 　　“那些怪物怎么醒了？” 　　“不好，快把孩子们聚集起来！” 　　…… 　　同样看到了迷雾中发生的异变，村民们纷纷从自己的屋子里走出来，然后脸色骤变的开始大喊了起来。 　　…………………………………………………………………………………………………… 　　与此同时，迷雾的深处。 　　这是一间与村庄相隔很远的独立院落，单从各种建设与装饰来看，就与村民们的村庄显得格格不入。 　　“它们醒了！” 　　站在院落的门口处，一个书生模样打扮的青年凝视着外面的迷雾，似乎一点都不惊讶那些在迷雾中嘶吼、哀嚎的存在。 　　如果裴文德在这里的话就会发现，眼前这位青年与自己见过的那位求签者简直一模一样。 　　“相公？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就在这个时候，同样听到哀嚎声的“女主人”也来到了院子里。 　　一袭古朴的绸缎尽显其妖娆的身姿，言语中透露出的魅惑宛若浑然天成。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的话，实在难以想象那么温文尔雅的声音的主人，会是如一位如此妖媚的存在。 　　“汐儿？你怎么出来了？” 　　连忙转身走向自己妻子，只见青年书生一脸心疼的搀扶着对方，就好像是在搀扶一个易碎的傀儡娃娃一样。 　　“相公，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眼见自己的相公如此紧张自己，女主人不禁盈盈一笑。 　　“距离上次的‘通灵’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我的身体早就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比起这个，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轻轻转过头去望向了门外的方向，女主人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敛，语气亦变得沉重了几分。 　　“为何那些家伙会在这个时候苏醒？” 　　“是不是‘镇墓兽’又出了什么问题？” 　　问到这里的时候，女主人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把目光投向了欲言又止的青年书生。 　　“不要瞒着我，我想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你我之间不是已经约定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必须坦诚相待的吗？” 　　眼见女主人都这么说了，青年书生哪怕再不情愿，也只能一五一十的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事情。 　　“的确是‘镇墓兽’出现了状况。” 　　“似乎是某个外来者夺走了‘蜃珠’，这才导致那些家伙提前苏醒了。” 　　闻言，女主人不知道是恍然还是震惊的瞪大了双眼，神色也由之前的沉重变成了思索。 　　“这……难道不是一个机会吗？” 　　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青年书生难以置信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 　　“相公，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好机会吗？” 　　很明显看出了青年书生的迟疑，女主人又一次重复了自己话。 　　“我们准备了那么长时间，或许可以再尝试一次。” 　　迟疑瞬间变成了沉思，青年书生没有回答自己妻子的话，而是问出了一个十分致命的问题。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你还记得那些‘逃离者’的下场吗？” 　　脸上再次扬起了笑容，女主人那斩钉截铁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异常坚定。 　　“我当然记得，也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之前助他们逃跑，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伴随着女主人话音的落下，院子之后的房间里竟然隐约传来了更多女子的声音。 　　“相公，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无论生死、携手共赴！” 第十六章 无形之物 　　“这是怎么回事？” 　　一脸懵逼的看着正在骤变的迷雾，裴文德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隐约觉得这似乎与之前的那尊骸骨巨人有关。 　　“是那些怪物们来了！” 　　趁着裴文德恍神之际，少年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同样一脸震惊的望着外面的迷雾。 　　“娘！快躲回屋子里去！” 　　短暂的愣神之后，回过神来的少年也顾不得近在咫尺的裴文德了，慌忙招手示意自己的娘亲快点回到屋子进行躲避。 　　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每当这些怪物们苏醒、并且开始大肆破坏之时，唯有那些简陋的屋舍能够暂时遮蔽们的视线。 　　而当日月轮转、第二天的太阳重新升起之时，这些怪物们就会重新退回雾中，等待下一次的再次苏醒。 　　“不，儿子，这次和以往不同。” 　　“那些怪物们不会再无视我们的村子了。” 　　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副惨淡的微笑，只见女子指了指那些被迷雾吞噬的屋子，轻声的向少年叮嘱道。 　　“记得娘之前和你说过什么吗？” 　　“逃吧！向着迷雾逃去，去寻找那位能够帮助你的存在。” 　　顺着女子指着的方向望去，少年这才惊骇的发现。 　　那些被迷雾吞噬的屋子竟然正在被一点点的瓦解，就好像有什么无形的怪物正在攻击着它们一样。 　　“这……怎么可能？！” 　　明明之前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少年一时间竟不知该做如何反应了。 　　反倒是那头黑色的猎犬，在意识到四周已经没有安全之地的时候，居然主动冲向了迷雾的深处。 　　“儿子！快走！跟着大黑快走！” 　　见此情形，女子再次催促起了少年，并且这一次罕见的严厉了起来。 　　“别忘了你和娘的约定，娘是永远不会抛弃你的。” 　　眼看大黑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迷雾之中，少年一咬牙，最终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娘亲的判断，头也不回的跟着冲进了迷雾。 　　…………………………………………………………………………………………………… 　　“你有办法解决这些东西？” 　　待到少年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了迷雾之中，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的裴文德，方才转身朝着女子问道。 　　因为经过一番细致的观察，裴文德仍然没有看清迷雾中那些无形之物的到底是什么。 　　要说妖魔鬼怪，裴文德这些年来也见过了不少。 　　可像这种无形无质、却偏偏拥有着强力破坏力的存在，裴文德还是第一次遇到。 　　裴文德十分肯定，那并非什么鬼魂亡灵，而是更加纯粹的无形之物。 　　“你觉得我会有办法吗？” 　　面对裴文德的疑问，女子却只是神情凄然的反问了一句。 　　“那你刚刚和你儿子说……” 　　惊讶却又理解的张了张嘴巴，裴文德这才意识到，女子之前的话其实只是在安慰自己的儿子而已。 　　面对那群无形之物，就连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修行者一时间都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更不用说这些普通人了。 　　在想明白这一点之后，裴文德又望了一眼不远处那群正在躲避无形之物的村民，心中不由的生起了一缕不忍和自责。 　　“阿弥陀佛！” 　　裴文德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的突然出现，这群生活在迷雾中的凡人或许不会有此一劫。 　　但是要裴文德重新做一次选择的话，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闯入了这片迷雾的。 　　说到底，就和裴文德此前自己一直强调的那样，他只是一个凡人而非圣人，他的心中有仍然有着属于自己亲疏远近关系。 　　灵祐禅师、慧寂和尚、小青他们无疑就属于裴文德心中第一梯队的存在。 　　裴文德可以为了救人让自己冒险，却绝对不会让外人的性命凌驾于他们之上。 　　这是裴文德的底线，亦是行事的不变逻辑。 　　“你放心，祸是我闯的，那我就一定会负责到……” 　　于是就在裴文德打算出手制服那些无形之物的时候，却见那位宛如普通柔弱女子一样的女性悄然接近了他，然后一爪狠狠掏下了他的胸膛。 　　“该死的外来者，去死吧！” 　　凶狠的表情配合那恶毒的语气，女子在这一刻流露出了从未在自己儿子面前出现过的阴狠一面。 　　撕拉…… 　　伴随着衣衫被划破的声音，女子的爪子一点都不客气的在裴文德胸前留下了一道血痕。 　　如果不是裴文德的肉身强度已经达到到非人境界，女子这一爪在他胸前留下的恐怕就不止是一道血痕那么简单了。 　　“你！” 　　惊怒之下，裴文德本能的就要一掌拍向女子的脑门。 　　只是就在掌落的瞬间，裴文德却及时收住了手，一脸错愕的看着泪流满面的女子。 　　“阿大，你果然已经死了。” 　　轻声的低喃中透露出无限的哀伤，只见随着女子缓缓摊开手掌，两枚似曾相识的珠子赫然出现在了她的手心。 　　那两枚珠子不是别的，正是被裴文德以“藏器于身”之法隐藏起来的幽绿色宝珠。 　　说句实话，裴文德此刻的惊讶之情，远胜于女子之前那宛如妖邪般的突然变化。 　　毕竟这些迷雾如此的诡异，生活在其中的人就算有些许自己看不出来的异常，裴文德一点都不会惊讶。 　　可问题是，这两枚幽绿色的宝珠是被裴文德以奇门遁甲之术藏起来，眼前这个突然发生变化的女子是如何破解自己的法术的？ 　　难道说，眼前这位女子也是擅长奇门遁甲之术的修行者？ 　　“你是什么人？” 　　这次轮到裴文德如此质问了。 　　因为进入这片迷雾之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诡异的超出了裴文德的认知。 　　“我是什么人？” 　　似乎看出了裴文德隐藏的那股慈悲，女子这回倒正面回答了他的问题。 　　只是无论神态还是语气，如今的女子都显得有些不太正常。 　　“我、或者说我们都是一个被困在这片迷雾中的‘结缘者’。” 　　“因为与‘蜃’达成了交易，所以我们都被困在了这片迷雾之中。” 　　“想来你要找的也是与‘蜃’达成了交易之人……” 　　“只可惜，凡是想要进来找人的家伙，通通沦为了这片迷雾的粮食。” 第十七章 蜃珠的载体 　　“……” 　　还没有彻底想明白女子这番话的意思，裴文德就发现那些吞噬村庄的迷雾正在逐渐散去。 　　而随着那些迷雾的散去，那些被吞噬的村庄也一一重现。 　　只不过那些被破坏、被吞噬的痕迹却仍旧残留着，连带着村民们或悲伤、或喜悦的表现也显得异常滑稽。 　　“朱女？”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身材消瘦的老者率先赶到了女子家附近，并且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裴文德和女子。 　　“你……” 　　老者震惊的望着女子，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望着女子手中那两枚幽绿色的宝珠。 　　“阿大呢？为什么这东西会在你的手里？” 　　“难道那些怪物们这次的异变，是因为阿大到极限了吗？” 　　连珠炮式的一连提出几个问题，老者甚至顾不得一旁明显是个外来者的裴文德。 　　然而名为“朱女”的女子却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用一种略带嘲讽和冷笑的表情扫了一眼那些劫后余生的村民。 　　“呵，来的还真够及时的？” 　　“这次他们是打算牺牲你吗？一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糟老头子？” 　　“不过你们放心，就算是为了我的儿子，我也肯定不会让那些怪物们扩散的。” 　　被朱女这么一讥讽，老者的眼神中出现了明显的无奈之色。 　　显而易见，就和朱女说的一样，作为老者并非主动出现在这里的，而是那村民们半强迫性质的推到朱女面前。 　　“朱女，你知道这是我们的宿命。” 　　“毕竟如果没有人作为‘蜃珠’的载体，那些无形的怪物会把所有人都吞噬殆尽的。” 　　“反正老头子我也活了这么多年了，虽然并非最合适的载体，却能够让大家再多苟活一段时间。” 　　“反倒是你，真的没必要把大伙儿想的那么用心险恶。” 　　一点都不信老子的说辞，朱女在不屑的一笑过后，直接仰头一口将那两颗幽绿色的宝珠吞入腹中。 　　“咕噜！” 　　伴随着一声清晰可见的吞咽声，朱女的皮肤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灰白色。 　　紧接着，只见一枚像小刀一样的骨质犄角划破了她的眉心，然后一枚猩红的竖眼随之睁开，宛如狰狞的恶魔之瞳般恐怖。 　　然而这还不算完，因为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啊！” 　　在朱女那压抑着的痛苦哀嚎中，她的额头两侧赫然又有两只小小的尖角破皮而出，正好之前的那个犄角形成三角之势。 　　远远望去，看上去就好像一个简陋的王冠直接生长在了朱女的头骨上。 　　而那枚猩红的竖眼就是这个王冠中心最重要的“宝石”，不仅醒目而华丽，还时刻散发着异样的气息。 　　“吼！” 　　随着“王冠”的形成，朱女那已然变得惨白的皮肤开始硬化。 　　只用了几个呼吸不到的时间，朱女的皮肤就全部变成了岩石般坚韧的物质，而一些关键性的要害部位更是直接长出了一层惨白色的角质层。 　　最重要的是，朱女的身体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膨胀、巨化，变成了一种令裴文德倍感眼熟的形态。 　　“吼！” 　　于是当这一切变化停止之时，原本那个温文尔雅的女性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尊足足有三米之高的骸骨巨人。 　　…………………………………………………………………………………………………… 　　“吼！” 　　在完成自身的蜕变之后，化身骸骨巨人的朱女最后只是留恋的望了一眼自己那个空荡荡的家，随即便转身消失在了迅速退散的迷雾之中。 　　老者也好、裴文德也罢…… 　　朱女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忘记了他们的存在，变成了与裴文德之前遇到的那尊骸骨巨人类似的“亡者”。 　　“唉！” 　　对此早有预料的老者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叹了口气，随后才缓缓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裴文德。 　　“外来者，看来这一切都是你引起的？” 　　由于并没有从老子的话里听出与朱女类似的敌意，所以裴文德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 　　只是他内心却对老者生出了警惕之心，不会把对方当成一个普通的老人对待。 　　这不仅仅是因为朱女身上发生了变化令裴文德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还是因为他们俩之间的对话透露出了庞大信息量。 　　“如果不介意的话，愿意听我这个老头子絮叨絮叨吗？” 　　与朱女对待外来者的敌意不同，老者向裴文德的眼神充满了怀念和遗憾。 　　“毕竟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十多年没有外来者成功闯入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子的停顿了一下，好像是在有意等待裴文德的答复一样。 　　“可以，正好我也想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先是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朱女消失的方向，接着又扭头看了一眼那些还迟迟不敢上前的村民了…… 　　裴文德觉得，这些村民的关系貌似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不过这并不妨碍裴文德从老者的口中获得情报与线索，尤其是在朱女突然化作骸骨巨人的情况下。 　　“那就好！” 　　欣慰的点了点头，老者直到这时才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不过我希望你能在听完我的絮叨之后，能够主动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到村子来了。” 　　沉默的望了老者一眼，裴文德知道这是老者在向自己提条件。 　　尽管对方没有像朱女那般流露出赤裸裸的敌意，但终究还是不希望自己停留在这里。 　　区别只是在于朱女似乎因为“阿大的死亡”，打从一开始就没想着和裴文德“和平”商谈。 　　“这个也行，不过我想率先知道，那尊骸骨巨人是怎么回事？” 　　“还有，朱女口口声声说我杀了阿大，惊醒了这片土地的怨念，又是怎么一回事？” 　　裴文德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个问题或许能够解答自己心中大部分的疑惑。 　　隐约间，裴文德甚至觉得就算是生活在这里的村民，都不一定能够知道这两个问题真正的答案。 　　“这一切……还得从头说起。” 第十八章 先秦遗老 　　老者刚一开口讲述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便爆出了一个让裴文德难以置信的事实。 　　他并不是唐朝人，而是先秦诸子时代的遗老。 　　而且这个“遗老”不单单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老者是真的从先秦诸子时代活到现在的老古董、活化石。 　　或者更确切的说，除了像朱女儿子这样的新生代，生活在这片迷雾村庄中的每一个人，最年轻的都是百年前的遗老。 　　至于这一切缘何而起？ 　　那还得从自古以来就流传的某个传闻说起。 　　自三皇开世、五帝绝天之后，神话就逐渐变成了传说、传说就逐渐变成了历史。 　　不过无论神话、传说、亦或是历史如何演变，总有一些蛛丝马迹会在文明的记载中留下痕迹。 　　传说中的“蜃”就是其中之一。 　　没人知道祂的源头是什么，就像没人知道祂的传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起来的。 　　大家唯一知道的是，在这片中原大地之上，有关于“蜃”的传说和记载就没有停下来过。 　　按照老者的说法，蜃乃天生神圣，是水中之精、蛟龙之属。 　　如果有缘者能够与其结缘，便能够实现自己的毕生夙愿，哪怕长生不死亦非不可能之事。 　　于是在历朝历代，都有渴望与蜃结缘的凡人，希望对方能够帮助自己实现心愿。 　　在这里，老者可以明白地告诉裴文德，蜃的确有满足众生志愿的能力。 　　钱财权法、乃至于长生之道…… 　　每一位与蜃结缘的凡人都能够实现自己的毕生所愿，不管这些愿望有多么的夸张，有多么的荒唐。 　　然而，实现这些愿望并非没有代价的。 　　蜃愿意为自己所遇见的凡人实现他们的心愿，但那些凡人也必须让蜃给他们画一幅画。 　　“蜃实现我们心中的执念，而我们也必须让这缕执念烙印在蜃的‘画’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蜃的交易是一笔十分划算的买卖。 　　凡人在实现自己毕生所愿、了结了余生执念之后，蜃会以他们的人生、他们的执念为画笔，画出一副只属于他们的“执念之画”。 　　这些“画”就被蜃收藏在这片迷雾之中，并且将会被永远的收藏下去。 　　“等等……你是说，你们是‘画中人’？” 　　震惊的瞪大双眼，裴文德敏锐地意识到老者话中潜藏的潜台词。 　　肉身毁灭、魂魄投胎，却一丝执念被蜃以画作的形式收藏起来，并且永远的收藏在这片迷雾之中。 　　“对于我们的本体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一个非常划算的买卖。” 　　并没有理会裴文德的震惊，老者只是神色如常的继续说道。 　　“因为本体没有任何的损失，甚至会因为失去我们这些执念而变得更加豁达。” 　　“但我们却不同，我们会以‘画作’的形式永远的活下去，直到某一天被那些无形的怪物彻底吞噬、同化。” 　　这是所有“画中人”的必然宿命，亦是那些实现了心愿的凡人真正付出的代价。 　　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他们在完成心愿的那一刻，一个拥有着他们全部记忆、思维、感情的“执念”会永远的被蜃保存下来。 　　至于迷雾中那些无形的怪物们？ 　　在老者的描述中，它们其实就是彻底放弃了自我与思考的“画中人”的集合体。 　　凡是意图逃离迷雾的村民，都无一例外的会在离开迷雾没多久就消失，然后彻底成为迷雾的一部分。 　　蜃的“画作”数量一直在增加…… 　　迷雾中的村民们也一直在增加…… 　　就连那些无形的怪物们同样一直在增加…… 　　三者之间维系的微妙平衡，也就构成了裴文德如今看到的这种情况。 　　“那朱女的儿子呢？他似乎并不知道你们的真实情况吧？” 　　裴文德突然想起老者之前说过的，生活在这片迷雾中的除了那些“画中人”之外，还有画中人与画中人结合孕育的新生代。 　　而且从那位少年的言行举止来，他好像一只认为自己是真正的人类。 　　“真要算起来的话，他们也算是‘画中人’吗？” 　　听到裴文德这犀利的提问，老者不由的默默叹口气。 　　“唉，赵穆他们的情况更加特殊……” 　　默默的叹了口气，老者继续面无表情的低声说道。 　　“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他们只知道迷雾中隐藏着无形的怪物，而迷雾之外则是比怪物更加可怕的世界。” 　　…………………………………………………………………………………………………… 　　同一时间，在逐渐平静的迷雾边缘。 　　名为“赵穆”的少年在跟着黑色猎犬跑了一阵之后，不出意外的发现自己果然迷路了。 　　尽管赵穆一直在试图寻找自己的猎犬，又或是找到那座藏在迷雾中的宅院，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的他还是迷失在了迷雾之中。 　　对于自幼就没踏足过迷雾地区的赵穆来说，这片迷雾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且恐怖的地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迷雾中那些无形的怪物似乎停止了骚动，不再像之前那样时刻准备吞噬着所有是活物。 　　况且不知道是不是赵穆的错觉，他总感觉这片迷雾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这肯定是错觉。” 　　使劲的摇了摇脑袋，赵穆回头又望了一眼村子的方向。 　　只是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所望的方向究竟是不是自己来时的方向。 　　“现在该怎么办？是回村子里去吗？” 　　出于对娘亲的本能信任，赵穆果断否决了自己这个临阵退缩的想法。 　　不管迷雾是因为什么而归平静的，赵穆都觉得自己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离开这片迷雾、前往外界的办法。 　　只是就在赵穆打算换个方向继续前进的时候，一声恐怖的嚎叫忽然从他身侧的迷雾中传来。 　　“吼！” 　　就仿佛正在狩猎的猛兽一样，随着恐怖嚎叫现身的是一尊高到三米、头顶骨冠的骸骨巨人。 　　而在它的手下，赵穆的猎犬被一点点的从迷雾中拖拽了出来。 第十九章 新生的“镇墓兽” 　　“大黑！” 　　从小与猎犬相伴长大的赵穆瞬间红了眼眶，连带着看骸骨巨人的眼神中也透露出赤裸裸的敌意。 　　只是还不懂赵穆做出任何攻击性的动作，骸骨巨人就一把将那猎犬扔到了他的脚边。 　　“嗷呜……” 　　似乎是认出了骸骨巨人的真实身份，又好像只是单纯的被骸骨巨人吓住了…… 　　只见黑色的猎犬轻轻的依偎在赵穆的脚边，恐惧的望着骸骨巨人，却再也不敢像之前那般丢下主人自己独自逃跑了。 　　“大黑？你没事吧？” 　　正当赵穆困惑于自家猎犬怎么如此胆怯的时候，又是一阵诡异的声响从迷雾深处传来。 　　踏踏踏…… 　　就好像有人在大理石铺成的石板上行走一样，清脆而响亮的脚步声一点点逼近赵穆与骸骨巨人所在的位置。 　　可问题也就出现在了这里。 　　在这片被迷雾笼罩的丛林沼泽之地，怎么可能有大理石铺成的道路呢？ 　　反常即为妖，尤其是在这个本就诡异的迷雾之中，赵穆第一时间提高了警惕之心，带着自己脚下的猎犬小心翼翼地退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紧接着，只见一男一女两个人影缓缓从迷雾中走出。 　　“真是没想到，这次的‘异动’居然这么快就结束了。” 　　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赵穆发现说话的正是二人组中的女性。 　　那是一个看上去十分活泼，一言一行甚至还透露出几分可爱之色的少女。 　　而站在他身旁的男性则是一位书生打扮的青年，看上去就像是少女的父亲。 　　但是从两人亲密的程度、以及言行举止间透露出的小动作，他们又好像是一对情侣、甚至夫妻。 　　“是新生的‘镇墓兽’反应太快了。” 　　简单的回答了一下少女的疑问，青年书生随即便把目光投向了赵穆的方向。 　　或者更确切的说，青年书生是把目光集中在了那尊高大的骸骨巨人身上。 　　“而且这次的‘镇墓兽’似乎同样是个异类。” 　　若有所指的扫了一旁的赵穆一眼，青年书生有些无奈、又有些庆幸的低声说道。 　　“看来咱们这次虽然没办法出去，但短时间内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就像是听懂了青年书生的话一样，骸骨巨人突然向前迈出一步，骨冠上那枚宝珠随之闪烁起了幽绿色的光芒。 　　汹！ 　　刹那间，四周的迷雾骤然波动，无形的怪物亦再次出现在了迷雾之中。 　　只不过这一次它们的行动却被骸骨巨人死死控制了，只能不断的在迷雾中掀起无形的波浪，用以昭示自己的存在。 　　“不用这么急着展示自己的力量……” 　　面对那些无形怪物们的威慑，一手搂住少女的青年书生笑着说道。 　　“毕竟你和上一任‘镇墓兽’不同，你只是祂的众多的‘收藏品’之一……” 　　“你现在消耗的每一份力量，都等于是在变相缩短自己存在的时间，这对于咱们接下来的交易可没有什么好处。” 　　说到这里的时候，青年书生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事实上，就算你什么都不说，我也知道你想要什么。” 　　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赵穆，青年书生用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语调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就和上一任‘镇墓兽’一样。” 　　“只要你能够让那些‘残渣’不侵犯我的领地，我就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此言一出，附近躁动的无形怪物顿时消灭。 　　连带着骸骨巨人头冠上的宝珠也重新变得黯淡了起来，就像是认同的这份交易内容一样。 　　“吼！” 　　于是在一声短暂的怒吼之后，不再展示自己力量的骸骨巨人一点点的向后退去，重新回到了迷雾的深处。 　　…………………………………………………………………………………………………… 　　“……” 　　直到这个时候，少年赵穆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目光久久的停留在青年书生身上。 　　“你就是我娘说的那个书生？” 　　对于从未接触过外人的赵穆来说，这个能够独自生活在迷雾中的书生，和那些无形怪物一样神秘的存在。 　　要不是自己的娘亲说过，如果有人能够离开这里前往外界，那一定就是这个书生无疑。 　　赵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看似普通的青年居然又如此大的本事。 　　然而一想到对方与那尊骸骨巨人平等交流、甚至占据些许优势的场面。 　　赵穆又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对神秘的男女的确是超出自己想象的厉害角色。 　　哪怕是之前那位一招制服自己的外来者，给自己带来的震撼也远不如这对男女。 　　“啧啧，还真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娃儿。” 　　笑着摇了摇头，依偎在青年书生怀中的少女无不可怜的低声叹道。 　　“娃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打算离开这里吧？” 　　望着那位同样显得十分神秘的少女，赵穆迟疑了一下，因为他在这一刻想起了自己的娘亲。 　　尽管对方在之前就已经交代过，万一村庄发生了什么意外状况，自己一定要离开村庄，去外面那个陌生且充满怪物的世界生活。 　　而她也向自己保证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的。 　　可是事到临头了，赵穆反而有些担心起了村子里的娘亲。 　　赵穆知道自己的娘亲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但架不住那个外来者同样表现出了强悍的武力值。 　　“你是想回去吗？” 　　一眼就看出了赵穆内心的纠结，青年书生适时的开口了。 　　“如果你只是想回去的话，我现在就能带你回去。” 　　平静的声音中充满了自信的语气，青年书生饶有兴致的看着还在挣扎的赵穆，就像是在看一条迷路的小狗。 　　“不过你一旦回去了，我就不保证你能够再次见到我了。” 　　这句话刚一出口，青年书生明显感受到附近的迷雾震动了一下，就像是在警告自己一样。 　　“不，我不回去。” 　　坚定的抬起头来，赵穆斩钉截铁的说道。 　　“我要出去找我爹，然后把他带回来一家团聚！” 第二十章 “永生”的代价 　　“赵穆他们的情况和我们不一样……” 　　“我们是蜃的‘收藏品’，可他们却不是，因为就连我们都不知道他们到底该不该算是人。” 　　随着老者一点点的讲述，裴文德亦开始一点点弄明白发生在这片迷雾中的“历史”。 　　就和老者之前说过的一样，现在村子里的人几乎都是蜃的“收藏品”，是那些已经完成了心愿的人的一缕执念。 　　可是除了“画中人”这个身份之外，生活在村子里的人其实和普通人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们需要食物、需要耕作、同样也需要感情的宣泄…… 　　无论他们是来自哪个年代、来自哪个地方，既然是群居于此的普通人，时间长了自然就会产生感情、结为夫妻。 　　然后问题就来了，那些夫妇所生的孩子算不算是人呢？ 　　在老者的讲述中，他们一开始并没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毕竟那些孩子看上去就和普通的孩子没有任何的区别。 　　会哭、会闹、会长大…… 　　除了是出生在这片迷雾中之外，这些孩子们看上去就和寻常人没有任何的区别。 　　直到他们十七、八岁，接近成年的时候，问题出现了。 　　“他们……会消失。” 　　老者也说不清到底该怎么描述那种奇异的现象。 　　村子里的人只知道，凡是“画中人”所生的孩子，在十七、八岁的年龄时就会受到迷雾的召唤，然后突然在某一天消失于迷雾之中。 　　或者更准确的说，那些诞生于迷雾的孩子最终回归了迷雾，成为了这片迷雾的一部分，就如同那些被迷雾吞噬的“画中人”一样。 　　两者唯一的区别就是，“画中人”只有在意图逃离迷雾之时，才会被迷雾同化。 　　而那些诞生于迷雾的孩子，却在其成年之时就会被迷雾同化。 　　任凭村民们想尽一切的办法，都无法阻止这一必然的宿命，只能悲哀的接受自己孩子“长大即死亡”的命运。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青年书生的到来。 　　“青年书生？” 　　敏锐的捕捉到老者话中的关键性词汇，裴文德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前往同庆寺的青年。 　　“是的，那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出头的书生。” 　　“我们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住在村子里。” 　　“不过村子里的人都知道，那个书生不是普通人，甚至有可能不是人。” 　　在那位青年书生来到迷雾之后，原本平静的迷雾时不时就会出现诡异的响动，听上去就好像是在反抗什么东西的入侵一样。 　　并且那位青年书生在得知了村子的情况之后，主动提出可以帮助村民们解决孩子们“长大即死亡”的问题。 　　说实话，一开始并没有人相信青年书生的话。 　　因为在村民们看来，青年书生与自己等人一样深陷迷雾，是被永远困在这里的“画中人”，根本不可能想出什么解决问题的办法。 　　奈何村子里这么多人，总有些夫妻会无法继续忍受丧子之痛，主动前往迷雾向青年书生求助。 　　青年书生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村子里的人直到现在都不清楚。 　　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凡是去青年书生那里求助过的夫妻，他们的孩子的的确确摆脱了“长大即死亡”的宿命。 　　“但这并非毫无代价的。” 　　再次深深的叹了口气，老者的眼神中罕见的流露出了恐惧之色。 　　“作为帮助孩子们摆脱宿命的回报，夫妻中必须有一人交付出自己的性命。” 　　“或是主动逃离迷雾，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帮书生探索迷雾的运行规律。” 　　“或是‘蜃珠’的载体，替书生镇压那些无形怪物们越来越频繁的暴动。” 　　不需要老人再做任何的描述，裴文德终于知道自己之前看到的骸骨巨人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了。 　　甚至就连“蜃珠”的来历，裴文德都能够大概猜得出来。 　　无外乎是不甘心被困于此的青年书生，利用某种特别的方式制造出来，专门用于制衡那些无形之物的道具。 　　就连迷雾中日益频繁的暴动，大概率也是青年书生不断鼓动村民们逃离迷雾造成的。 　　“只是，村子里的人终究只是一介肉体凡胎，又如何能够长时间的与迷雾抗衡呢？” 　　“凡是化作骸骨巨人的存在，最多都只能坚持不了十年，就会被迷雾深处的无形怪物们同化。” 　　虽然十年的时间并不算长，可架不住村子里的人都是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了。 　　活了几百年仍然愿意生下孩子的村民，大多数都是那种看淡了自己的性命，把孩子视为唯一希望的存在。 　　潜移默化下来，村民们就这么与青年书生达成了“一命换一命”的奇怪默契与交易。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几十年前，新的“画中人”——朱女来到了村子里。 　　朱女是唐德宗年间的潭州人，同样是因为与“蜃”达成交易而出现在迷雾中的存在。 　　如果按照正常的情况来看，朱女接下来的人生轨迹将和村里的村民一样。 　　在苟延残喘不知道多少年后，或是主动离开迷雾、或是生下一个孩子，最终的结果都逃不出与迷雾同化的结局。 　　但问题就出现在了这里，阿大爱上了朱女。 　　阿大并不是纯粹的“画中人”，而是那些逐渐长大的新生代中的一员。 　　作为并不知道迷雾真相的新生代，阿大对于外界的好奇与憧憬是与生俱来的，所以自然而然的也就迷恋上了来自外界的朱女。 　　那是作为“画中人”的子嗣、同样继承了“永生”属性的阿大，在活了不知道第多少个年头后，终于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动。 　　于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阿大与朱女结合了，并且从对方的口中得知了村民们一直隐瞒着的真相。 　　“然后阿大走上了他父母的老路……” 　　“为了让赵穆摆脱死亡的宿命，甘愿作为‘蜃珠’的载体，化作那足以镇压无形之物的骸骨巨人。” 　　语气中既有羡慕也有遗憾，无法舍弃“永生”的老者低声说道。 　　“并且与之前那些坚持不到十年的村民不同，他这一次坚持足足十二年，且期间少有动荡发生……” 第二十一章 我们才是怪物？ 　　迷雾深处，偌大的宅院之中。 　　“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嘴角挂着自己那抹标志性的微笑，青年书生看着对面那位坐立不安的少年，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我可以帮你离开迷雾，但我不能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说到这里的时候，青年书生明显看到赵穆的脸上流露出了对死亡的恐惧，那是所有生命的本能。 　　“说句实话，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你成功离开迷雾的可能性并不大。” 　　青年书生虽然喜欢和别人做交易，却并不喜欢在交易的细节上进行隐瞒，哪怕他的确有能力、有动机这么做。 　　“我会死吗？” 　　闻言，已然察觉到了什么的赵穆沉声问道。 　　“死亡的可能性大概是一半，所以我并不建议你这么做。”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赵穆彻底沉默了下来。 　　因为他想起了村子、想起了娘亲、以及那个突然出现在村子里的外来者。 　　尽管直到现在，赵穆都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娘亲一定要自己离开村子，但他相信自己的娘亲肯定不会害自己的。 　　实际上，并不愚蠢的赵穆其实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 　　这种莫名的猜测让赵穆有些恐惧，恐惧自己的认知与三观将会被某个事实颠覆。 　　不过赵穆终究是朱女和阿大的儿子，在短暂的恐惧之后，他还是选择接受了未知与事实。 　　“我还有一个问题，可以问你吗？” 　　微微挑了下眉头，青年书生看着似乎逐渐恢复平静的赵穆，很自然的点了点头。 　　“你可以叫我周生，或者直接叫我书生也行。” 　　“至于你想问的问题？那得看我能不能回答了。” 　　直白且明确的说出了自己的底线，周生其实也很好奇赵穆打算问些什么。 　　“周大哥，我……” 　　见此情形，赵穆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最恐惧的那个问题。 　　“我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充满了怪物……” 　　说到这里的时候，赵穆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猛然摇头问道。 　　“不，我其实真正想问的是，是不是在外面的世界看来，我们才是怪物？” 　　此言一出，场面顿时沉默了下来。 　　“哈哈……” 　　沉默了良久之后，周生忽然大笑了起来。 　　“还真是个好问题！” 　　“其实在你之前，也有个人问出了是同样的问题。”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在外面的世界看来，生活在这片迷雾中的生灵才是真正的怪物。” 　　看着表情压抑却始终没有丝毫动摇的赵穆，周生接着朗声大笑道。 　　“哈哈，无论是存在于迷雾之中的无形之物，亦或是镇守这片迷雾的镇墓兽……” 　　“甚至于你我这样的存在，都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怪物。” 　　大笑过后，周生的神色忽然一敛，紧接着便流露出了一种赵穆从未见过的疯狂。 　　“不过这有什么区别吗？” 　　“反正这个世界从来不存在两个完全互相理解的灵魂。” 　　“彼之砒霜、我之蜜糖！” 　　“你只需要知道，比起存在形式上的差异，那些与你拥有相同样貌、相同习惯、却又对你满怀恶意的同类才是真正值得警惕的怪物！” 　　…………………………………………………………………………………………………… 　　在从老者那里了解到迷雾村庄的真相之后，裴文德遵守约定，没有再打扰那些生活在村庄中的村民，而是转身进入了迷雾的更深处。 　　只是在离开村庄之前，裴文德满含深意的凝望了一眼包括老者在内的所有村民。 　　因为他知道，老者或许说出了有关于这个村庄的真相，但却并没有完全道出他所知道的一切。 　　就比如说，老者如此排斥村民们与外来者接触。 　　裴文德可不相信他只是单纯不想让孩子们知道“外来者并非怪物”的事实。 　　在裴文德看来，老者如此排斥自己与村民们接触，也许的确有一部分想要保护村民的意图，但更多的是村子里还隐藏了些什么秘密。 　　最简单的一点，在青年书生出现并制造出“蜃珠”之前，村民们是如何与迷雾中那些无形之物和平相处的？ 　　如果在青年书生出现之前，隐藏在迷雾之中的无形之物其实并没有攻击村民们的迹象，那么就有又衍生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既然迷雾中的无形之物一开始并没有攻击村民的意图。 　　那么老者他们为什么又要给新生代灌输迷雾中有怪物、以及迷雾之外的世界是怪物的世界的观念？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座在迷雾中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村庄，都隐藏着数之不尽的矛盾和诡异。 　　“只可惜我现在还要找小青，不然非得弄个一清二楚不可。” 　　嘴里含糊不清的嘀咕了一句，裴文德最后再次望了一眼那座逐渐消失在迷雾之中的村庄，直至它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之内。 　　“还有，你都已经跟了我这么长时间了，就不打算露一下面吗？” 　　神色淡定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自己已经远离村庄的裴文德没有再继续前进。 　　“从我进入迷雾的时候，你就一直跟着我。” 　　“并且还有意为我在迷雾中开辟一条道路，指引着我前往那座村庄。”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也不管迷雾中的存在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继续自顾自的说道。 　　“我原以为你是那位青年书生，是那位引我来到这里的‘送信人’。” 　　“可是从后续的种种情况来看，我似乎从一开始就猜错了。” 　　“你是从我进入迷雾的时候才现身的，在迷雾中那些无形之物暴动的时候，你好像也出现了失控的迹象。” 　　“再加上朱女能够一眼就看出‘蜃珠’藏在我身上，并且破了我的‘藏器于身’之法……” 　　“这明显不是什么巧合，而是有人提前告知她关于我的情况。” 　　声音再次停顿一下，只不过这一次裴文德没有在装傻，而是非常肯定的叫破了对方的身份。 　　“我是该叫你隐藏于迷雾之中的无形之物呢？” 　　“还是该继续称呼你为‘阿大’好呢？” 第二十二章 迷雾之子、通灵法阵 　　呼…… 　　没有人回应裴文德的话语，寂静的迷雾就如同往常一般，只有偶尔吹过的风声在他耳边响起。 　　然而裴文德也没有继续再说话，而是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原地，等待着迷雾中那位一直跟着自己的“阿大”现身。 　　“救救……我的……妻子……” 　　良久的沉默过后，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终于从迷雾中传来。 　　这个声音裴文德听得很耳熟，因为它正是此前那尊四臂骸骨巨人的声音。 　　“果然是你，阿大。” 　　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前方，老者口中的“无形之物”第一次在裴文德的面前，显露出了其真实的样貌。 　　“救救……我的……妻子……” 　　那并非常规意义上的凶魂鬼怪，而是一种失去了肉体、魂魄作为基础，仅仅有一缕执念支撑起来的无形存在。 　　延绵无尽的迷雾就是它们的身体，一缕不消的执念就是它们的意志…… 　　而此刻出现在裴文德面前的，就是一尊由大片大片的迷雾构成、看上去就和水汽没什么区别的骸骨巨人。 　　“她不是……迷雾之子……” 　　完全由迷雾构成的身躯接近三米，四条粗壮的手臂是它标志性的象征。 　　以迷雾形态显化出来的阿大低声恳求着，连带着它四周的雾气亦出现了一阵阵不稳定的波动。 　　“只有……一缕执念的她……一旦被同化，就彻底……消失了……” 　　听着阿大的诉说，裴文德没有回话，心中却生出一股恍然大悟的感觉。 　　阿大是出生在迷雾中的孩子，他所化身的骸骨巨人除了“寿命”会比寻常骸骨巨人更长之外，还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其原本的智慧与理性。 　　反观朱女化身的骸骨巨人，在变化的伊始便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剩下了母爱的本能驱使着它继续行动。 　　这样的朱女一旦被迷雾同化，就会彻底变成迷雾的一部分，而非像阿大这种仍然能够勉强保留自身理性的特殊存在。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能救她？” 　　在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裴文德心里又冒出了一个新的疑问。 　　眼下这位“阿大”好像从一开始笃信自己能够救朱女，并且目前的情况大部分都是在它刻意引导下形成的。 　　裴文德不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或是阿大在拿自己妻儿的命赌“外来者”的善心。 　　“因为……你是祂……请来的客人。” 　　…………………………………………………………………………………………………… 　　几乎就在裴文德与阿大交谈之时，另一边的赵穆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该怎么离开这里。” 　　看着神色淡然的周生，赵穆如此低声的问询道。 　　“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了，那就跟我来吧。” 　　缓缓的站起身来，周生转身便朝着屋外的庭院走去。 　　紧随其后的赵穆丝毫不敢，立马跟着起身也追了出去，一直跟着对方走完过道、越过庭院，来到了整座宅院最后面的后院处。 　　“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微微偏了下脑袋，一位早就在后院处恭候多时的女子，用一种赵穆倍感熟悉的语调说道。 　　“她是？” 　　赵穆十分肯定自己从没有见过这种女子，但对方语气中那种莫名的熟悉却又让他有些疑惑。 　　“她是我的夫人，同时也是帮助你离开这里的助手。” 　　听到前方的周生这么说，赵穆有些讶然的张了张嘴巴，甚至忘了去思考那位女子身上莫名的熟悉感了。 　　如果说这位女子是周生的夫人，那么当时和他一起打算离开迷雾的少女又会是谁呢？ 　　难道说这个一直表现的很深情的书生，其实有两位夫人？ 　　那他为什么当时打算离开迷雾的时候，却只带着其中的一位呢？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那就过来吧。” 　　还不等赵穆继续思考这其中的细节，不远处的女子便转过身来，用一种温柔婉约的语气朝他低声说道。 　　“好的。” 　　本能的点了点头，从未觉得大人世界如此复杂的赵穆索性放弃了思考。 　　反正不管周生究竟有几位夫人，只要对方能够帮助自己离开迷雾就行了。 　　“这是一个通灵仪式，一个专门用于沟通外界的通灵仪式。” 　　然而赵穆虽然没有追问，但抱着“要让交易者了解自己即将遭遇的事情”的态度，周生还是决定照例给对方介绍一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正常离开这片迷雾的途径有两种……” 　　“其中一种就是强行离开迷雾，以‘本人’的身份前往外界。” 　　“这种方式的最大好处就是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在外界也是什么样的，无论身份、样貌、乃至于能力都不会发生任何的变化。” 　　“不过这种离开方式所付出的代价就是，失去了肉身和灵魂的你注定不可能在外界存在太久。” 　　“随着时间的推移，你迟早会重新回归这片迷雾，然后彻底成为迷雾中那些丧失了‘自我’的无形之物。” 　　伴随着周生一点点的讲解，赵穆开始一点点的了解了离开这片迷雾的方式，及它们各自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至于第二种方式，则是你现在采用的这种方式——通灵。” 　　“生活在迷雾中的人都没有灵魂与肉体，有的只是一缕执念和意志，因此想要在外界行动必须依附在别人的身上。” 　　“而外面的世界最不缺的，就是愿意拿自己灵魂与肉体做交易的凡人。” 　　“只要你能够与他们取得联系、达成交易，你就能以他们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最起码在肉身死亡、灵魂转生之前，那些阴司鬼神是不会察觉到你替换了他们的存在。” 　　正在仔细聆听周深讲解的赵穆没有注意到，就在他正式踏足后院的那一瞬间，一个以他为中心的巨大通灵法阵正在逐渐成型。 　　汹！ 　　站在宅院的上空往下俯瞰，只见一个由复杂同心圆构成的诡异阵法凭空出现，并且不断往外辐射着天地元气的波动。 　　宅院附近迷雾在这一刻消散了，连带着狡黠的月光也久违的照耀在了这片大地之上。 第二十三章 万物落入画中 　　“所以，我们这是不是来晚了？” 　　第一时间察觉到迷雾中央传来的元气波动，当裴文德赶到这里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被月光笼罩的巨大府邸。 　　就宛如神话传说中的广寒宫，巨大的宅邸在月光的映衬下，尽显奢华与清冷。 　　裴文德只是远远的望着，便能感受到一股发自内心的阴寒之气油然而生，令自己好似身处凛冽寒冬的极端环境中一样。 　　“看样子应该是来晚了一步。” 　　双眼微眯的裴文德没有动用天眼神通，仅凭自身的灵觉就能够看清那个巨大的通灵法阵。 　　而在裴文德的身后，化作无形之物的阿大亦不安的躁动着。 　　不过阿大的躁动并非全部来源于那个巨大的通灵法阵，更多的还有宅院附近那些被驱散的迷雾。 　　对于阿大这种无形之物而言，笼罩着这片大地的迷雾就是它们的身体和意志的延伸。 　　现如今，宅院附近的通灵法阵驱散了这些迷雾，等于是变相放逐了那些无形之物，限制了它们新宅院的可能性。 　　如果阿大想要强行攻击宅院的话，大概率会被重新拖回迷雾，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通灵仪式在它的眼皮子底下继续进行。 　　“吼！” 　　眼看着裴文德即将踏出迷雾、踏入那座宅院之时，一声怒吼忽然从他身后的迷雾中传来。 　　紧接着，一尊高达三米、头顶骨冠的骸骨巨人猛然从迷雾中冲出，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冲向了不远处的裴文德。 　　轰！ 　　电光火石之间，扭曲的迷雾显化出一尊四臂骸骨巨人的形态，与头顶骨冠的骸骨巨人碰撞在了一起。 　　“吼！” 　　与仍然保留神志的阿大相比，同样化身骸骨巨人的朱女显然只剩下了些许本能。 　　因此她不仅没认出自己的丈夫，反而还因为阿大的阻挠，发出了震天的怒吼与咆哮声。 　　砰！砰！砰！ 　　势大力沉的攻击，每一次都爆发出震人心魄的冲击。 　　骨冠巨人虽然没有四臂巨人那么强大的力量与灵活性，可架不住她现在还有实打实的身体存在。 　　仅仅只能凭借迷雾显化的四臂巨人根本无力抵抗对方的冲击。 　　更不用说，骨冠巨人额头的“蜃珠”还天然克制无形之物，令四臂巨人只能落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阿弥陀佛！” 　　反手握住自己背后的复合弓，就在裴文德打算助四臂巨人一臂之力的时候。 　　周遭的雾气居然凭空爆发出一股推力，直接把裴文德推出了迷雾的边界，推向了那间还在进行通灵仪式的宅邸。 　　“走！” 　　震耳欲聋的咆哮在这一瞬间响彻了整个迷雾。 　　原本平静的迷雾这下直接暴走了，沉寂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无形之物全部“复苏”，并且一种惊人的态势席卷的这片大地。 　　饶是骨冠巨人是无形之物的克星，在面对海量无形之物的围攻时，也不得不放弃阻止裴文德继续前进的想法，与它们缠斗到了一起。 　　…………………………………………………………………………………………………… 　　“……” 　　默默的放下了紧握的弓柄，裴文德知道这是阿大不愿意让自己出手的表现。 　　无论是身为朱女的丈夫，亦或是这片迷雾的守护者，阿大都不会允许裴文德这个“外来者”伤害到骨冠巨人的。 　　骨冠巨人现在仅仅只是凭借着生前的本能在行动。 　　是它心中仅存的那份母爱，促使着它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离开这片注定被诅咒的迷雾。 　　所以只要裴文德能够成功阻止通灵仪式的进行，骨冠巨人自然会重新恢复平静，直到赵穆再次踏入这片迷雾为止。 　　“很美好的母爱，只可惜用错了方向。” 　　轻轻的叹了口气，裴文德选择相信阿大的选择，转身便推开了宅院的大门。 　　吱呀…… 　　出乎裴文德的预料，他甚至没用上几分力气，紧闭的大门便在月光的照耀下缓缓被打开了。 　　然后，裴文德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伫立在廊道的尽头，就好像早就已经在那里恭候多时了一般。 　　“唔，虽然不经主人同意就来到贵宅，有些很没礼貌。” 　　“但是我想在目前的这种情境下，你应该不会介意我的冒犯吧？” 　　一脚跨过门槛，裴文德的目光扫过了女子的身影，最终停留在她身后的那面挂满了画作的墙壁上。 　　或是佝偻着的老人、或是仰天长啸的猛兽、或是悲情哭泣的妇女…… 　　在那面巨大的墙壁上，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作无风自动，里面的人物、动物犹如像活物般不断向外界传递着自己的情绪。 　　裴文德不止在那些画作中看到了咳血而死的老者、看到了投江自尽的朱女，更看到了一条盘踞在山峦之上的青鳞巨蟒。 　　不需要任何言语的交流和描述，裴文德一眼就认出了那幅画像的主人——那正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青蛇。 　　“介意问一下，你身后那幅画的‘原型’现在在哪吗？” 　　伸手指着那条目光冷静、神色凛然的青鳞大蛇，裴文德问出了这个问题。 　　“果然不愧是祂请来的客人，单这胆魄就超越了那些俗人不知凡几。” 　　嘴角挂着一抹盈盈的微笑，只见女子缓缓向前踏出一步，将自己的身影完全暴露在了月光之下。 　　“既然你都已经来到了这里，那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这里的每一幅画其实都是被‘原型’舍弃的执念，他们的本体早就已经不在这里了。” 　　“至于他们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或许只有这片迷雾真正的主人——蜃才知道。” 　　敏锐的听出了女子话中的潜台词，裴文德不由得挑了挑眉头。 　　“你是说，其实你并不是这间宅院真正的主人？” 　　肯定的点了点头，女子并不在乎裴文德信不信，她只是觉得前这位少年或许有可能终结自己的“宿命”。 　　“没错，那位邀请你出山的‘存在’才是这间宅院、亦是这片迷雾真正的主人。” 　　“而生活在这片迷雾中的所有人，都只能算是借宿者。” 　　在这里的时候，女子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只不过有的人是寄人篱下的借宿者，而有的则是鸠占鹊巢的借宿者。” 第二十四章 唤神咒·黄巾力士！ 　　“看来你属于后者咯！” 　　用肯定的语气反问了一句，裴文德也不指望女子正面回答，转而又指向了她身后还在不断蓄力的通灵法阵。 　　“你已经拖了足够长的时间了，还打算继续拖下去吗？” 　　就仿佛是在回应裴文德的话一样，正在蓄力的通灵法阵忽然绽放出耀眼的光辉。 　　崩！ 　　下一秒钟，裴文德取下复合弓拉弓、射箭，离弦的利箭直接越过女子射向了后院。 　　在这个过程中，利箭就仿佛有灵性般的自动导航、拐弯，在越过重重障碍后笔直的射向了还在操控通灵大阵的周生。 　　“啊！” 　　根本没想到会有一发利箭从天而降，正在施法通灵的周生顿时发出了一声惨叫。 　　尽管裴文德看不到后面的情况，可光听声音他都能够确定，自己的这一箭奏效了。 　　“你找死！” 　　同样没想到裴文德射出的利箭会拐弯，女子在短暂的愣神之后，不可遏制的冲着对方咆哮了一声。 　　轰！ 　　刹那间，裴文德与女子之间的廊道骤然崩裂。 　　无数的碎木伴随着石块溅射而出，及时制止了裴文德已然拉开弓弦的第二箭。 　　不仅如此，只能闪身退避得裴文德忽然发现，那些溅射而出的石子竟然在膨胀变大，并且很快就变成了比自己还要高大的石块。 　　裴文德一点都不怀疑，如此巨大的石板轰然砸下的话，哪怕自己拥有着超人的体魄也不会毫发无伤。 　　“火德真君，律令高悬，祝融之灾，辟易邪魔！” 　　于是只见裴文德放下复合弓，双手在胸前合掌诵咒，顷刻间便点燃了四周的空气。 　　——纯阳真火·火德真君！ 　　汹！ 　　三面六臂的火德真君普一现身，就以其炙热的高温将那些飞溅过来的石子蒸腾、汽化。 　　少数体型巨大的石板虽然没有被纯阳真火汽化，却也对裴文德再构不成任何的威胁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 　　紧接着，只听裴文德一声怒吼，犀利的流光从几块石板间射出，目标直指不远处还在施法下咒的女子。 　　——旁门七法·百步飞剑！ 　　…………………………………………………………………………………………………… 　　“天罡力士、勾神勒令，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眼看那疾驰的狗腿刀就要当头劈下，女子却依旧保持着之前的淡定与冷静，十分完整的诵念出了道家秘传的唤神咒。 　　锵！ 　　恍惚间，当金铁交鸣之声在裴文德耳边响起的时候。 　　他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向女子，然后他看到令他咋舌的一幕。 　　只见一尊根本不似人类的高大巨人突然出现，替女子挡住了那必杀的一击。 　　“黄巾力士？” 　　那是一尊体型比骸骨巨人还要高大的魁梧巨人。 　　其面如红玉、须似皂绒，头顶有黄巾裹住，仅露出那如火焰般飞舞的乱发。 　　而它的身体表面则覆盖着一层坚韧铁甲，配合脖颈处紧系的秀袄，竟然有一种庄重威严之感。 　　除此之外，在这种黄金力士的身后，还有一圈金环日耀吞吐霞光，时刻向外散发着惊人的热量与高温。 　　——太平要术残篇·黄巾力士！ 　　…………………………………………………………………………………………………… 　　“咦？你居然认识黄巾力士？” 　　裴文德能够认出自己召唤的是力士，女子并不惊讶。 　　但问题是，裴文德居然一口叫出“黄巾力士”的名字，这就有点让女子不得不惊讶了。 　　毕竟道家的驱神役鬼之术何其庞杂，仅仅一个“撒豆成兵”就可以分出十余个派系，召唤力士之法就更不用说了。 　　能够一眼就认出自己召唤的是黄巾力士，说明对方至少也是接触过这门法术的。 　　“现在惊讶的不应该是我才对吗？” 　　并没有正面回答女子的疑问，裴文德只是稍微喘了口气，就毫不犹豫的一个冲锋再次冲向了女子的方向。 　　“太平要术早已失传多年，没想到我今天会在这里碰上它的传人！” 　　伴随这裴文德话音的落下，他身后的那尊火德真君先一步与黄巾力士对上，爆发出激烈的战斗声响。 　　砰！砰！砰！ 　　火德真君化身的裴文德常用的神通之一。 　　无论是使用的娴熟程度，亦或是对敌的强度方面，在裴文德修行的法术神通中都属于名列前茅的神通。 　　但是这一次，无往不利的火德真君在正面战斗上，首次碰上了能够与祂相庭抗衡的存在。 　　轰！轰！轰！ 　　赤手空拳的黄巾力士每砸出一拳，都能够把介于有无之间的火德真君砸退一步。 　　脚下的龟裂伴随着不断延伸、木质的房屋结构不停颤动…… 　　只用了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裴文德就感觉自己身上的纯阳真火有了熄灭的趋势。 　　就连自己体内那枚最高品质的九转金丹，在这种大规模的阳气消耗下，亦显得有些供应不及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因为就在裴文德即将接近女子的一瞬间，第二尊黄巾力士凭空挡在了他的身前。 　　轰！ 　　同样的头戴黄巾、虚发皆赤。 　　这第二尊黄巾力士刚一现身，便从上至下一记重拳狠狠的砸向了裴文德。 　　撕拉…… 　　得亏裴文德反应及时，在千钧一发之际强行扭转身体，才堪堪和那与重锤无异的铁拳擦身而过。 　　饶是如此，黄巾力士那犀利的拳风还是撕裂了裴文德的上衣，暴露出了那一身精悍、强健的筋肉。 　　“难怪‘黄巾力士’会被誉为道家最强的唤神咒之一，这实力果然不容小觑。” 　　在听到裴文德那一点都不慌的吐槽后。 　　原以为自己占尽上风的女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放心的有点早了，可等她想要撤退之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裴文德居然无视了近在咫尺的黄巾力士，强行来到了距离女子不超过半米之遥的位置。 　　“只可惜，施术者永远都是唤神咒最大的弱点。” 　　女子最后看到的画面，便是上身赤裸的裴文德单手结印。 　　然后一条无角、无爪恶蟒豁然从他的天灵盖中钻出，返身一口就将那尊黄巾力士给吞入了腹中。 　　——佛道同修·莫呼洛迦！ 第二十五章 献祭契约 　　宅邸后院，通灵阵法的中央。 　　“阿生！你没事吧？” 　　原本正在给赵穆进行通灵仪式的女子直接放弃了仪式，转身便跑到了胸口中箭的周生身边。 　　“咳咳……” 　　死死的捂住还在流血的伤口，只见周生先是轻轻的摇了摇头，随即就把目光投向了阵法中同样一脸惊骇的赵穆。 　　“继续进行仪式。” 　　周生此时的声音并不算响亮，但落到赵穆的耳中却显得尤为动听。 　　因为赵穆可以明显的感受到，一旦周生选择在这时放弃通灵仪式，自己的下场一定不会好过的。 　　毕竟所谓的阵法仪式一旦开始，就不可能轻易的结束。 　　尤其是在当前这种情况下，赵穆稍有不慎就会遭到整个迷雾世界的反噬，提前回归迷雾的怀抱了。 　　“可是……” 　　女子明显更加担忧周生的伤势，言语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不甘。 　　“契约既然已经达成，那么无论如何都要完成。” 　　没有贸然拔出自己胸口的利箭，略微喘气的周生语气坚定的说道。 　　这是周生一直以来的信念，亦是其游走于三教九流、正邪之间却迟迟没有被人乱棍打死的原因。 　　“你……” 　　无奈的低声叹了口气，女子知道自己眼前这个男人一旦下定决心，自己肯定是没办法劝阻的。 　　哪怕是为了他，女子也决定快点解决这场本就不怎么“公平”的交易。 　　“小心那个外来者，他已经杀死了婉儿。” 　　在简单的叮嘱了一句之后，女子不再犹豫，果断反身冲进了通灵大阵的中央。 　　汹！ 　　几乎同一时间，身处阵中的赵穆只觉得眼前一花，意识似乎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而一个双膝跪地、高举婴孩的男子正望着自己，并且用一种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语言进行着某种诉说和祈祷。 　　显而易见的，这就是周生所说的“外界的祈愿者”。 　　只要自己愿意接受他的祈愿，并且助其达成愿望，那么那位被高高举起的婴孩就会成为自己在外界的躯壳。 　　“献吾子嗣、诛吾宿敌……” 　　“这就是他的心愿。” 　　就在赵穆疑惑那位男子的愿望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女子的声音适时的在他耳边响起。 　　“如果你愿意接受这笔交易，那么就可以离开迷雾了。” 　　听完女子的翻译，赵穆沉默了，因为他想到了现在的自己。 　　“他的代价是献祭自己的子嗣，那么我的代价呢？” 　　“我为了离开迷雾，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这是赵穆一直在思考、却始终不敢开口问出的问题。 　　尽管早就已经做好了付出一切代价的准备，可事到临头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呵，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女子轻盈的笑声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句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扎心话语。 　　“因为你的娘亲已经帮你付出了代价。” 　　“你所要做的就是挑一个合适的‘躯壳’，彻底离开这里。” 　　…………………………………………………………………………………………………… 　　“这场面，还真是像极了献祭邪神的仪式。” 　　裴文德来到后院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通灵法阵中央正在进行的画面。 　　赵穆所见所闻的一切，如今都以立体具现的形式投影在通灵法阵的正中央。 　　这其中不但包括了那位献祭孩童的男子，还包括了赵穆与女子之间的对话，都一丝不落的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眼里和耳边。 　　“小子，如果你真的为你娘好的话，我就劝你不要完成这场交易。” 　　“说句实话，如果你娘还是清醒状态的话，肯定也不想事情发展到现在这种境地。” 　　裴文德的声音传遍整个后院，他相信阵法中央的赵穆和女子也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 　　不过他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因为就在这短暂的几句话功夫，胸口中箭的周生已然重新起身、并且转过身来。 　　“不是你？” 　　看着与“送信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周生，裴文德却露出了一缕疑惑的神色。 　　因为眼前的周生虽然与那位青年一模一样，可无论神态还是气质，都与裴文德见到过的那位青年判若两人。 　　比起之前出现在同庆寺的“周生”，眼下的这位周生固然表现的同样冷静、果断，却偏偏了少一种胸有成竹、高高在上的淡然。 　　“你认识我？” 　　似乎看出了裴文德的诧异，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周生如此反问道。 　　“不，可能是我认错人了。” 　　同样意识到了什么的裴文德迟疑了一下，随即便果断的摇了摇头。 　　“说起来，都这种情况了你们居然还不停手，你是觉得自己能够阻止我吗？” 　　非常拙劣的转移话题技巧，可裴文德的话却成功激怒了周生，让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因为周生想起了女子对自己说过的话——婉儿已经被这个外来者杀死了。 　　“外来者，你先是上门杀了婉儿，然后又如此的挑衅我，你究竟想做什么？” 　　然而面对周生的质问，裴文德却只是不屑的笑了一下。 　　“婉儿？原来你们居然还在玩这种角色扮演的游戏？” 　　话及至此，裴文德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环顾一圈四周十分笃定的说道。 　　“阵法中的那位女性、被我干掉的女性、还有藏在附近屋子里的那些女性，不都只是一具具徒有其表的‘傀儡’吗？” 　　“空有肉体存世，灵魂和意志却被你这样的‘通灵者’玩弄……” 　　“要是她们能够清醒过来，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恐怕会第一时间感谢我让她们解脱才对。” 　　说归这么说，但难得说这些话的时候，裴文德的脸色却逐渐变得庄重和严肃了起来。 　　因为就在裴文德说这些话的时候，附近厢房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一名又一名的女性用一种诡异“同步”的姿态走出了房间，然后死死的盯着他。 　　只一眼望过去，裴文德就发现了不下数十名不同装扮的女性，这数量可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多的多了。 第二十六章 真言结界·罗汉大阵 　　“邪道修士果然都是群疯子！” 　　尽管那些女性每一个都有着不同的样貌、眼神，可裴文德只是简单的扫过一眼，就非常肯定这些女性在本质上都是“同一人”。 　　或者更确切的说，主宰着这些女性身体的意志都是同一个，就如同之前那位直至死亡时都显得异常淡定的婉儿一样。 　　“能够毫不犹豫的下杀手，你也不可能是你口中所谓的正人君子！” 　　这次轮到周生一脸不屑了，他可不相信能够如此果断的对婉儿下杀手的人，会是什么正派人士。 　　“我从没说过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起码比你们这群疯子强上不少。” 　　此言一出，裴文德倏然张口吐出一道寒光，笔直的射向了不远处的周生。 　　肃——轰！ 　　直到那缕寒光距离周生只有一指之遥时，剧烈的破空声才伴随着尖啸响彻整个庭院。 　　那道含光不是别的，正是被裴文德精心蓄养多时的铁蛊。 　　在兼具钢铁硬度的同时，又保留了如同生物般的灵性…… 　　铁蛊一出现便是杀招，似乎下一刻就要把周生的头颅彻底贯穿了一样。 　　“滚！” 　　电光火石之间，一位无怒自威的女性骤然出现在周生的身前，眉宇之间透露出的霸道，甚至令裴文德这种无视权威的人都颇感不适。 　　更令裴文德惊讶的是，几乎在这位女性挡在周生生前的瞬间。 　　自己驯养的那只铁蛊竟然像遇到天敌一般，以一种夸张的飞行姿态绕过了对方所在的位置。 　　“是言灵？” 　　短暂的错愕之后，裴文德很快就意识到那位女性能力的本质。 　　当然了，“言灵”只是裴文德、或者说佛道两家的说法。 　　那位女性的真正能力是常年身居高位、以势养气修行出来的“金科玉律”。 　　在诸子百家尚未消退、儒法释道证道争锋的年代，这种能力正是法家修行者最擅长的一种攻击方式。 　　换而言之，眼下这位女性最晚也是汉朝之前的大人物。 　　因为唯有在儒学独尊之前的朝代，修行者才能借助皇权、借助官威走捷径，修行出如此霸道的神通法术。 　　…………………………………………………………………………………………………… 　　“杀了他！” 　　没有在和裴文德进行过多的口舌之争，在威严女子出手的那一刹那，四周那数十位风格迥异的女子也先后出手了。 　　的确就如裴文德所说的一样，这些女子尽管有着不同的样貌、不同的能力，却表现出了一心同体的默契。 　　而且这种默契还有丹辰子那种“化身万千”的默契不同，并非单纯的一心数用，而是真正做到了“异体同心”。 　　【多重人格？】 　　在及时闪过一位试图偷袭自己的女子后，裴文德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虽然这个念头看上去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但裴文德却莫名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什么真相。 　　同一个人的不同人格，分别主宰着不同的身躯…… 　　如果说眼前这些女子都是这种情况的话，那就能够解释得通她们种种诡异的表现了。 　　“结界！” 　　还不等裴文德继续细想下去，一直旁观的周生忽然开口下达了指令。 　　霎时间，裴文德只感觉自己身体骤然一沉，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逼得他不得不直面这些异体同心的女性们的围攻。 　　好在之前被一声喝退的铁蛊及时返回了战场，算是替裴文德承担了一部分的压力。 　　不过这还远远不够，因为裴文德可不想尝试一下什么叫做被围殴的感觉。 　　“光挨打不还手可不是我的作风。” 　　趁着那些女性还没有彻底完成合围之势，裴文德当机立断的双手合十，不再做任何保留的全力以赴。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只听伴随着一声威严的怒喝，七色的琉璃佛光凭空现象，迅速形成了一个仅限于裴文德周身三尺的金色结界赫然出现。 　　——菩提佛光·金刚界！ 　　在金刚界显化的瞬间，裴文德身上的压力便自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结界与结界之间产生的剧烈摩擦，以及那刺眼的火光效果。 　　“我现在宣布，你们被我包围了！” 　　猛然向前踏出一步，裴文德猛然拽下自己脖颈上的无绳念珠，如天女散花般扔向了在场的所有人。 　　“什么？” 　　瞳孔骤然紧缩，周生虽然没有什么战斗经验，却也不难看出那些金色念珠的特殊和强力。 　　不说别的，单单是能够在结界和通灵法阵的双重压制下，依旧散发着不逊色于裴文德的佛光，就能看出这绝对是一件顶级的伏魔至宝。 　　“颜儿！小心那些佛珠！” 　　出于通灵者对危险的本能预知，周生突然提高音量警告道。 　　只可惜，周生的提醒却为时已晚了。 　　因为就在那一百零七枚佛珠射出金刚界的刹那，裴文德也直接迎上了那位实力最为强悍的威严女子。 　　嘭！ 　　脚下的砖块崩裂出一个巨大的坑洞，四周的空气更是发出了刺耳的尖啸…… 　　以肉身突破音障的裴文德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在声波正式出现和扩散之前，站在了那位威严女子的面前。 　　“……” 　　饶是威严女子身经百战，也被裴文德这不按套路出牌的打法搞得措手不及。 　　事实上，在威严女子的印象中，修行者使用神通宝具突破音障伤敌的战法有很多，她自己就有类似的攻击手段。 　　可是像裴文德这种强悍到，仅凭肉身便能突破音障的存在。 　　细数威严女子这几百年的修行生涯，亦寥寥无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威严女子的战斗方式不同于其她的那些女子，只需要开口就行了。 　　“跪下！” 　　于是一声喝令之下，裴文德只感觉自己膝盖一软，就真的差点跪倒在了地上。 　　“这个世界上能让我跪下的人可没几个。” 　　在威严女子和周生诧异的眼神中，强顶着“金科玉律”没有跪倒在地的裴文德咧嘴一笑。 　　“而且我之前就说了，你们现在夕阳被我包围了！” 　　话音未落，之前那一百零七枚舍利子在佛光的照耀下，居然纷纷化作模样近似于裴文德的金身铜人，成功将整个后院给团团围住了。 　　——真言结界·罗汉大阵！ 第二十七章 献吾子嗣、诛吾宿敌 　　汹！ 　　一百零七枚舍利子化身的金身铜人，加上裴文德的本体，赫然将原本的金刚界变成了一座可移动的罗汉大阵。 　　受限于裴文德本身的实力，这一百零七尊金身铜人固然没有达到丹辰子化身的程度。 　　但在这个完全由菩提佛光构成的金刚界中，它们却能够发挥出不逊色于任何百年大妖的实力。 　　这就是裴文德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思考与修行之后，对这一百零七枚舍利子最大化的使用方式。 　　既然舍利子念珠已经不再圆满，那么就索性不要再强求其圆满。 　　将自身当做第一百零八枚舍利子，在补足其缺陷的同时，同样能够间接强化自身与舍利子的力量。 　　“现在，这里是我的主场！”x108 　　裴文德的本体，再加上一百零七尊拥有他样貌的金身铜人同时发声，其造成的震撼远胜任何简单的言语描述。 　　最起码，周生与在场的女子都预感到了不妙。 　　因为如果单单只是对付周生他们，裴文德有的是办法将他们逐个击破，根本没必要大费周章的摆下一百零八罗汉大阵。 　　毕竟这阵法看上去宏大、实际上也的确宏大。 　　可对裴文德的消耗同样也是巨大的。 　　他之所以摆下这一百零八罗汉大阵，其实是为了彻底中断正在进行的通灵仪式，结束这场早就已经该结束的“闹剧”。 　　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下来，唯有那震天的巨响传遍了整个迷雾世界。 　　…………………………………………………………………………………………………… 　　大唐疆域的北境，黑车子族境内。 　　两年前被大唐击溃的回纥可汗——乌介正双膝跪地，在十万亲兵的簇拥之下，向某位不知名的天神进行献祭。 　　只是这次的祭品并非往日牛羊牲口，而是乌介刚刚出生的儿子。 　　并且乌介此次所求的也并非丰衣足食、兵强马盛，而是一个更加荒谬的祈愿。 　　“献吾子嗣、诛吾宿敌……” 　　抬头仰望天空，乌介望着那凭空出现在半空中的旋涡和人影，眼神中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喜与憎恨。 　　自从两年前被入侵大唐北疆无果，反而被大唐三千铁骑驱赶到黑车子族的境内，乌介就受够了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 　　现如今，哪怕回应自己祈愿的是一位邪神，乌介也愿意赌上一波。 　　成功了就收编黑车子一族，然后反攻大唐，实现自己成为“天可汗”的夙愿。 　　就算是失败了亦不过是损失一个儿子，身强力壮的乌介别的不的，就是麾下的儿子多的是。 　　“伟大的神呀！实现我的祈愿吧！” 　　眼看天空中那个巨大漩涡迟迟没有动静，急不可耐的乌介虽然不敢有丝毫的不敬之举，可表情中却不自觉的激动了起来。 　　就在乌介决心加大“献祭”的分量的时候，一声巨响忽然从漩涡中传来。 　　轰！ 　　宛如九霄雷霆从天而降，又好似撑天巨兽咆哮人间……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不仅吓得附近的牲畜马匹慌张乱跑，就连那些身经百战的勇士也纷纷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某些虔诚的信徒更是当场跪地不起，向草原的天神们祈求原谅。 　　“这……” 　　同样没想到这一幕的乌介瞪大了双眼，却看见那原本通往抑郁的漩涡竟然辐射出了金色的光芒。 　　在这股金色光芒的照耀下，一股威严、庄重的气氛油然而生。 　　隐约间，在场的人甚至可以听到一声不怒自威的呵斥，就宛如一尊高高在上的佛陀在呵斥地下的邪魔。 　　“哇！” 　　被乌介高高举起、距离漩涡最近的孩童突然一下子哭出了声。 　　似乎是受到这声哭声的影响，旋涡另一头的呵斥和金光顿时一敛，就好像是在有意控制自己的力量一样。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孩童感觉了一股温暖的力量轻轻的抚过自己的身体，就仿佛自己重新回归了母亲的怀抱一般。 　　“咯咯……” 　　对此，尚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的孩童，顿时发出了一阵咯咯的笑声。 　　在在这位孩童的眼中眼里，天空中那个巨大的漩涡、以及漩涡中那个模糊的人影全部消失了。 　　取而代之是一尊浑身散发的金光，眉目之间即有威怒、亦有慈悲之相的少年。 　　“阿弥陀佛！” 　　仿佛是一声再寻常不过的佛号，又好似夹杂了无上神威的真言…… 　　在乌介与在场十万亲兵错愕的注视下，天空中的那个巨大漩涡居然就这么被一声“阿弥陀佛”给强行关闭了。 　　不但如此，他们甚至还在漩涡关闭前的最后一刻，看到一只金色的手掌探入其中，硬生生把那个未知的人影给拽了回去。 　　“这……” 　　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乌介张了张嘴，表情也由之前的狂热变成了茫然。 　　回应自己祈愿的那尊邪神……似乎被佛祖给拽回了“天界”？ 　　在明白这一点之后，乌介不由得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群臣，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发现有人已经站了起来。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乌介亲自册封的国相——逸隐啜。 　　“可汗陛下，您已经触怒了神灵。” 　　神色不卑不亢的逸隐啜如此低声诉说着。 　　然后就好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一样，他身后的群臣亦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 　　“你们……想干什么？！” 　　脸上的表情瞬间由茫然变成了惶恐，已然预感到了什么的乌介愤怒的大喊道。 　　“你们想弑君？” 　　“别忘了，我是上天册封的‘可汗’，没有人能够杀我！” 　　“快，给我杀了这群乱臣贼子！”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乌介转身便朝着自己麾下的亲兵发号施令，结果回应他的却只是一片死寂一般的沉默。 　　“陛下，要杀你的不是我们，而是天神。” 　　目光短暂的在乌介手中的孩童上停留了一下，紧接着便见逸隐啜骤然拔出自己腰间的长剑，然后直接上前一步刺中了乌介的胸膛。 　　“从今天开始，你将不再是我们的可汗。” 第二十八章 神通不敌天数 　　诡异的迷雾深处、宅邸的后院之中。 　　“没想到我连‘蜃’都坑了，结果却栽在了你手里。” 　　看着四周倒地不起的女子们，胸前插着一只长箭的周生笑了起来，只不过笑容中充满了苦涩和遗憾的意味。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外来者？” 　　“作为你的手下败将，我想在临死前知道，到底是谁杀死的我。” 　　一百零七枚金身铜人重新化作无绳念珠挂在胸前，浑身散发着金色佛光的裴文德十分平静的自我介绍道。 　　“我叫裴文德，一个过来的找人佛门俗家弟子。” 　　就在这个时候，因为被通灵大阵保护而唯一没有陷入昏迷的女子适时的走到了周生的身后，并且神色凄然的搀扶着他。 　　而紧跟着这位女子的脚步，赵穆则一脸茫然的环顾四周。 　　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的他，至今还有点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眼前这位外来者阻止了刚刚正在进行的通灵仪式，硬生生把在场所有人重新拉回了现实。 　　“婉儿，对不起了。” 　　轻声朝着女子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周生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的一意孤行，恐怕二人也不会落到现在的这个下场。 　　“相公，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 　　“无论生死、携手共赴……” 　　“这是我们的誓言，如今不过是印证了这个誓言而已。” 　　凄凉中却又带着些许的心安，被周生称为“婉儿”的女子笑着回应道。 　　“从你我踏入这片迷雾之时，我便已经做好了身死魂消的准备了。” 　　“只可惜了相公你，明明拥有如此的才华，却最终只能与我一起葬身这片迷雾。” 　　话音未落，婉儿的身影便如同迷雾中的无形之物一样，开始逐渐消散，最终回归到了这片迷雾之中。 　　而与婉儿一同消散的，还有那些同样倒地不起的女子们。 　　作为与婉儿异体同心的存在，她们在婉儿消失之后，也跟着她一起回归了这片迷雾。 　　“……” 　　沉默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裴文德的心中却升起了一缕警惕。 　　因为裴文德并没有对这些女性下杀手，更没有对那位婉儿做出任何攻击性的行为。 　　换而言之，在场这些女子的消失并不在裴文德的预料之内，反而显得有些突兀和诡异。 　　然而更令裴文德觉得惊讶的事还在后面。 　　“唉，终究是神通不敌天数……” 　　遗憾地悲叹一声，萌生死志的周生没有再挣扎反抗，而是主动拔出了自己胸前的那只长箭，任由血液顺着箭头喷涌而出。 　　“你……居然是活人？” 　　裴文德直到这个时候发现，一直在迷雾中隐居的周生居然不是“画中人”，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活人。 　　要知道，自从裴文德进入迷雾之后，他遇到的人大多数都不是活人。 　　或是在迷雾中苟延残喘的执念、或是与迷雾一体的无形之物…… 　　裴文德原本都认定这个迷雾除了自己之外，再无任何一个活人存在了。 　　而这也是此前在面对那些女子时，毫无保留的痛下杀手的原因。 　　因为在裴文德的眼里，那些女子不管生前是什么样的，现在都已然沦为了被通灵者玩弄的“活死人”。 　　死亡对她们而言是一种解脱，更是一种慈悲…… 　　但是周生此刻的表现无疑是告诉他，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迷雾之中除了那些苟延残喘的执念、一无所有的无形之物之外，还有像周生这样的活人存在着。 　　“你能来这里找人，为什么就能不允许我是活人呢？” 　　嘴角挂着一抹释然的微笑，周生哪怕在临死之前，依旧保持着那副书生模样的从容与淡定。 　　“我这一生算天、算地、算生死，几乎把一切都算透了。” 　　“唯独有两件事是我没算到的。” 　　“第一件就是婉儿的出现，而第二件就是你。” 　　“我算到了祂会邀请一位外来者做客，却没想到祂邀请的居然是你这样的‘当世明王’。” 　　棋差一招的周生尽管十分的惋惜，却也不得不佩服“蜃”的大胆。 　　毕竟“当世明王”是什么样狠角色，但凡了解过的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对于这种眼睛里揉不得任何沙子的存在来说，最容易出现的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的情况。 　　“看来我不知道的东西比想象中的还要多。” 　　看着明明已经气息虚弱、却仍旧站立不倒的周生，裴文德敏锐地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 　　自己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因为一个长得和周生相似的青年出现在同庆寺，并且给裴文德带来了小青可能遇到了麻烦的信息。 　　可无论是此前遇到的阿大、亦或是之后的婉儿、乃至于现在的周生，都说自己是“祂”请来的客人。 　　一个人也许可能认错，但连续两三个人都如此笃定，这就让裴文德不得不怀疑当初那位青年的真实意图了。 　　“这是‘蜃’一贯的做法，故弄玄虚、装神弄鬼……” 　　“不过祂有求于你这一点的确是没有错的。” 　　“陌生的外来者，祂比你想象中的要狡猾和奸诈，只希望你最后不要落得和我一个下场就行了。” 　　当周生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安详的闭上了双眼，然后再也没有开口了。 　　“搞得像我跟个坏人似的，明明我是好人才对。” 　　长长的叹了口气，裴文德知道眼前这个青年书生死了，而且是死的很彻底的那种。 　　至于对方最后所说的话到底是发自真心、还是挑拨离间，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无论真假与否，都不会影响到裴文德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踏…… 　　平静地向前迈出一步，裴文德浑身的佛光自然收敛，很快就只剩下了一缕微弱的光芒照亮着这片黑夜。 　　狡黠的月光与金色的佛光交织，寂静的后院里只有裴文德的呼吸声还在传播。 　　而在这间院落之外，无形之物与骸骨巨人的战斗却依旧焦灼，偶尔发出的碰撞与声响更是成为了这片黑夜的主旋律。 第二十九章 通天之蛇 　　“你想要干什么！” 　　就在裴文德即将接近周生的时候，一旁的赵穆一咬牙，直接拦在了两人中间。 　　“不要再靠近这里了！” 　　色厉内茬的赵穆一个劲的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试图令自己有勇气面对这个比“怪物”还要恐怖的外来者。 　　毕竟不管周生和婉儿所图何物，他们对赵穆的帮助却是不打折扣的。 　　这在他们二人眼中或许只是一场简单的“交易”。 　　可是在赵穆这个从没有离开过村庄的少年的眼里，他们的所作所为远比裴文德这个陌生人更加值得信任。 　　赵穆觉得自己就算不能真的阻止裴文德，也肯定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亵渎周生的尸体。 　　“唉，我都说了我其实是个好人。” 　　及时停住了脚步，裴文德看着眼前周围再次拦在自己面前少年，表情不禁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位少年是所谓的“迷雾之子”，而非真正的活人。 　　单单看对方此刻表现出来的勇气与胆识，裴文德简直无法想象如果没有阿大的牺牲，他居然只能活到自己成年之时。 　　“不管他之前做了什么，他都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对手。” 　　“我没有拿对手尸体泄愤的习惯，还是说你觉得就凭你的本事能拦得了我？” 　　听到裴文德这么说，赵穆的脸上产生了一丝狐疑和害怕。 　　“你……不会对他下手？” 　　笑着点了点头，裴文德十分肯定的说道。 　　“我一贯说到做到，尊重对手同样也是尊重自己。” 　　“我想你也不希望他的尸身就这么站在原地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随手打了个响指，召唤天空中还在飞舞的铁蛊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这……” 　　见此情形，早就见识过这只金属小虫拥有何等可怕力量的赵穆顿时转移目光，忍不住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它的身上。 　　因为这只拥有灵智的铁蛊正威慑性的张开翅膀，一副跃跃欲试、想要把赵穆干掉的表情。 　　赵穆一点都不怀疑，只要裴文德一声令下，这只金属小虫就会像之前对付那些女子们一样，以超越声音的速度冲向自己。 　　而自己可没有那些女子们的能力，一旦被这只金属小虫盯上，那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那好吧！我就暂时相信你了。” 　　再三衡量之下，赵穆选择了退让，只不过在退场之前他还是提出了警告。 　　“要是你真的做出什么毁尸灭迹、出骨扬灰的行为，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听着赵穆这幼稚的威胁，裴文德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径直走到了周身那具屹立不倒的尸身面前。 　　“阿弥陀佛！” 　　双手合十低声诵念了一句佛号，裴文德自进入这片迷雾之后，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念起了经文。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伴随着往生咒的响起，周身屹立不倒的尸体开始开始逐渐倒下。 　　随着尸身倒下的，还有周生心中的那缕执念。 　　常人死后都还有一口怨气不灭，像周生这种修行了通灵之法的左道修士，又怎么可能还不如那些普通人呢？ 　　如果裴文德不以往生咒超度尸身的邪念，甚至不用到头七的日子，这具尸体就会毫不意外的诈尸的。 　　“哆地夜他……” 　　与此同时，裴文德的脑海中也开始浮现出了俗气的走马灯景象。 　　那些画面来自于周生的生前回忆，亦是裴文德主动承载、消弭其执念与因果的证明。 　　只待裴文德完成超度，周生的魂魄便能顺利的渡过忘川、踏过冥河，减轻生前的诸业恶果，正式前往六道重新轮回。 　　——往生咒！ 　　…………………………………………………………………………………………………… 　　“咦？” 　　在某处不知名的秘境之中，化身成半妖形态的小青像是忽然听到了什么一样，猛然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的方向。 　　“往生咒？” 　　双眼微眯宛如邪魅，似乎与平日里有些不同的小青先是一愣，随即便轻声的自言自语道。 　　“是那个傻子来了？” 　　嘴上说着“那个傻子”，可小青心中却不自觉的升起了一种高兴的情绪。 　　能够这么快的就赶到这里，说明那个傻子肯定是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开始赶路了。 　　这让从未有过被别人记挂、担忧经历的小青，由衷的产生了一种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愉悦与高兴。 　　唯一让小青觉得有些不满的是，那个傻子似乎又在超度别人了。 　　何为超度？ 　　超度乃佛家为了让逝者的灵魂脱离地狱、减轻苦难而进行的诵经仪式。 　　超度善者自然有善果，但超度恶者亦同样有业报。 　　尤其是那个傻子体质特殊，几乎是毫无保留地承担死者生前的一切因缘果报，频繁的超度死者只会加重他自身的业报。 　　“那个傻子就算不相信因果轮回那一套，也没必要把自己往死里折腾吧？” 　　说不清是抱怨还是怀念，小青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浑身上下的气质已然完全蜕变。 　　不同于平日里冷清、孤傲的模样，现在的小青显得异常妖邪、鬼魅，尽显一派大妖的气势与诡谲。 　　“蜃，是你把那个傻子骗来的吗？” 　　明明听上去只是一声在轻盈不过的低语，但小青的话语刚一脱口，便化作了宛如九天雷霆般的巨响。 　　下一秒钟，半人半蛇的小青骤然昂首，竟在直接化作了一条巨大的青鳞之蛇。 　　“嘶！” 　　它的身形好似大地隆起的山脊，它的声音仿佛苍穹降下的雷霆…… 　　仅仅只是盘踞在那里昂首嘶吼，这个秘境就仿佛凭空多出了一座蛇形的山脉，一举一动之间都有着移山填海搬的趋势。 　　“放我出去！不然我移平你这个秘境！” 　　冷然、桀骜，却又流露出前所未有的霸道…… 　　化身青鳞大蛇的小青望着那片看似没有尽头的天空，氤氲的毒雾开始以它的身体为中心迅速向四周扩散开启。 　　在这个过程中，一缕缕青色的光芒辐射大地，催生出一片片扭曲、诡异的丛林。 　　然后只见这些异常生长的植物互相纠结、缠绕，居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生长出了一尊近似于“通天塔”一样的建筑。 　　在这个似梦似幻、亦真亦假的空间中，一切都变得“异常”了起来。 　　实力也好、性格也罢，如今的青蛇似乎与曾经的小青截然不同。 第三十章 离谱的情劫 　　周生原名周逢春，是汉末乱世的一名左道修士。 　　就和乱世之中的大部分凡人一样，周生修行的初衷仅仅只是为了混口饭吃。 　　在那个年代，普通人想要活下去，唯有依靠一些旁门左道才行。 　　恰巧周生具有一定的灵感，天生就能看见阴阳两界的鬼物，于是被某位左道修士当做“鼎炉”倾力培养。 　　只可惜那位左道修士只看到了周生的作为“鼎炉”潜质，却没看出对方同样是一个心思缜密、精于算计的天才。 　　就在那位左道修士寿元将近，打算夺舍周生之前，他遭到了周生的暗算。 　　不仅数十年的修为毁于一旦，甚至还被周生反噬，成为其正式踏入左道门槛的“柴薪”。 　　在随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周生都是以巫觋、术士的身份游走于乱世之中，收殓那些死于战乱之人的尸身，然后将他们的尸体送回故乡换取报酬。 　　然而与一般的巫觋、术士不同，周生除了将死者的尸身送回故乡之外，还会与那些家人们进行某种交易。 　　以通灵之法召唤使者生前的魂魄，让死者的家人能够亲自与死者道别。 　　而作为交换，周生会拿走死者家属最珍贵、最贴身的一件器物，通过摄取其中的灵性来强化自己的通灵能力。 　　时间一长，很多地方都知道有这么一位能够召唤亡者魂魄的左道术士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周生二十七、八岁的时候，他在某次与死者家属交易的时候，碰上了注定与其纠葛一生的女性——婉儿。 　　身为富家千金的婉儿，在某种程度上有着与周生相似的经历。 　　能够看见鬼魂的婉儿自幼便被家人当成怪物，并且被修行邪法的左道修士们觊觎。 　　可悲的是，婉儿并没有周生的智慧和隐忍，最终被左道修士以极其残忍的方式肢解。 　　周生当时就是接到婉儿家人的委托，希望对方能够找回婉儿被肢解的身体，让她的尸身重归完整。 　　说句实话，周生一开始并不想接这单生意的。 　　因为婉儿的家人之所以找上周生，并非是真的心疼自己的女儿，他们只是单纯的不想对方含恨而死、化作恶鬼缠上自己。 　　毕竟那位邪道修士能够带走婉儿，就是因为婉儿的父母为了钱财而出卖了她。 　　在那个朝代更替、易子而食的乱世之中，这样的做法很常见。 　　特别是在婉儿能够看见鬼魂的前提下，与其继续养着这只怪物，倒不如直接把对方卖了换钱更省事。 　　有生养之恩却没有生养之情，这样的家庭注定无法孕育出周生所需要的“灵器”。 　　不过在了解了婉儿的生平经历之后，一贯以“冷静”著称的周生忽然产生了某种冲动，一种想要拯救婉儿的冲动。 　　周生知道，这是婉儿与自己相似的生平触动了自己。 　　而且修行过周易命术的周生十分清楚，这种难得的冲动同时也是一种警兆，预示着自己修行之路上灾劫的到来。 　　凡修行之人必有三灾九劫，那是他们向着更高层次生命蜕时，自然引起的某种变化。 　　因为逐渐非人所以断情绝欲…… 　　因为掠夺大量元气而必遭反噬…… 　　根据不同的修行之法，修行之人所要面对的劫难也各有不同。 　　周生修行的是通灵之法、又兼修周易命术，所以他遭遇的劫难就是婉儿。 　　当然了，用裴文德能够理解的话来说就是，一向洁身自好的周生遭遇了上天注定的“情劫”。 　　没能压抑住自己内心那股冲动的周生，最终还是决定答应与婉儿父母的交易。 　　只不过这次他不打算索取任何“灵器”，而是希望婉儿的父母断绝与婉儿的因缘，就当此生再无这个儿女。 　　结果可想而知，早就巴不得摆脱婉儿的他们立马同意了这个请求。 　　因为在他们看来，自己等于是没有付出任何的代价，就成功的摆脱了那位化作恶鬼的女儿。 　　——逆天改命、断因绝缘。 　　于是在随后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周生就带着婉儿仅剩的一具骨架，踏上四处收集其肉身残骸的艰辛旅途。 　　因为婉儿的尸身在被左道修士肢解之后，身体的每一处都被赋予了不同的女性。 　　或是先天心弱的达官贵女、或是遭遇仇杀的江湖侠女、亦或是贪恋美貌的蛇蝎毒女…… 　　那位左道修士为了筹集足够自己修行的钱财，几乎把婉儿的身体当成了“万能药”，贩卖给了所有愿意付出钱财的女性。 　　眼球、心脏、肺腑、四肢、乃至于皮肤…… 　　当周生找到所有拥有婉儿器官的女性时，才惊愕的发现她们已然变成了自己完全不能理解的存在。 　　那些拥有婉儿一部分器官的女性都是婉儿，却又都不是婉儿。 　　如果把同一具身体拥有不同人格、不同意志的症状称之为“多重人格”的话。 　　那么婉儿和那些女性的情况恰好相反，她们是不同的身体、不同的人格却拥有相同的意志。 　　在某种意义上，这种特殊的情况可以被称之为“共通人格”。 　　因为那些原本天南海北、性格各异的女性在移植了婉儿的器官之后，居然奇妙的拥有了同一个爱好、同一个选择、甚至于相同的择偶倾向。 　　并且这些女性之间也能够互相感知对方的存在，必要的时候还能够身临其境的“附身”对方的身体。 　　迷茫、错愕、无奈…… 　　本以为自己的“情劫”仅仅只是婉儿的周生这才意识到，那些移植了婉儿器官的女性，通通都是自己“情劫”的一部分。 　　究竟是杀死那些对自己有好感，自己同样对她们也有好感的女性，然后让婉儿以“完整”的姿态复生，顺利度过“情劫”。 　　还是默默接受这种诡异的“一夫多妻”状况，从此沉沦于男女的情欲之中呢？ 　　不甘心认命的周生最终找到了第三种选择——即寻找传说中能够实现任何人心愿的“蜃”，希望能借助祂的力量，找回这些女性已然失去的“自我”。 第三十一章 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周生在寻找“蜃”的这个过程中，究竟经历了何等的困难自不必多说。 　　最终的结果是，他如愿以偿的找到了在整个神州大地上游荡的迷雾之村，找到了那位传说中无所不能的“蜃”。 　　只是由于周生想要实现的并非是自己的，所以最终被留在画中的也不是他，而是包括婉儿在内的那些女性。 　　愿望实现之后，这些女子的一缕执念被“蜃”以画作的形式留在了这片迷雾之中。 　　周生不忍那些她们在这片迷雾中承受“永生”的孤独，便在“蜃”陷入沉睡之后，主动闯进了这片迷雾。 　　至于外界的那些女性们？ 　　除了同样跟着周生进入这片迷雾的婉儿之外，其她人自然是回到了自己原本的生活轨迹上。 　　毕竟失去了“共通人格”之后，她们虽然怀念着与周生一起度过的美好日子，却也知道那仅仅只是一种假象而已。 　　周生爱上的至始至终都只有婉儿一个人，而非失去了“共通人格”的自己。 　　同时她们也明白，在失去了“共通人格”这个基础之后，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几十位女性分享一个男人的爱。 　　…………………………………………………………………………………………………… 　　“……” 　　默然的睁开双眼，在看完了周生的生平经历之后，裴文德对自己眼前这个男人产生了由衷的钦佩之情。 　　无论是甘愿放弃那堪称庞大的“后宫”…… 　　亦或是主动选择留在迷雾中陪伴着那些连“人”都算不上的执念…… 　　周生都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什么叫做“情深意切”——这个看似冷漠的男人用情之深，简直堪称世界上所有男人的楷模。 　　“就算是真正的情圣，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轻轻的叹了口气，裴文德在一旁赵穆惊讶的眼神中，一把抱起周生的尸体走向了内院最中心的那间房子。 　　“你要干什么？” 　　生怕裴文德搞什么破坏的赵穆连忙跟上前去，并且还一脸警惕的注视着他。 　　“我只是在实现他最后的心愿而已。” 　　丝毫没有理会赵穆的阻拦，裴文德在走到那间房子的门前后，先是低头打了个稽首，然后才缓缓推开大门。 　　吱呀…… 　　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木轴摩擦声，这间看上去没有人居住的房间被一点点打开了。 　　“那是……棺材？” 　　在这间看似女性闺房的房间里，首先映入赵穆眼帘并不是什么梳妆台，而是一副大的有些离谱的棺材。 　　仅一眼扫过去，赵穆就能确定，那绝对不是一个人用的棺材。 　　或者更确切的说，那是夫妻二人才会用的“合棺”。 　　“打扰了夫人，我带着你的丈夫来见你了。” 　　一步步的走上前去推开棺盖，裴文德望着棺材里那具早已惨白的骸骨，低声的轻语道。 　　因为裴文德知道，躺在这句棺材中的骸骨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与周生一同进入这片迷雾的婉儿。 　　是的，裴文德一开始看到的婉儿并非真正的婉儿，而是她留在这片迷雾中的一缕执念。 　　虽然有着周生擅长通灵之法的丈夫，但真正的婉儿其实并没有进行任何的修行。 　　从出生到死亡，她都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女孩了。 　　在这片没有时间概念的迷雾之中，真正的婉儿以“周生妻子”的身份，陪伴他度过了几十年的光景。 　　直到真正的婉儿寿终正寝，周生都没有想过用通灵之法召回她的灵魂。 　　事实上，这也是周生最后在面对裴文德的时候，一点反抗直接放弃抵抗的主要原因。 　　比起带着那些女子们的执念重回尘世，周生最大的心愿其实是永远留在这片迷雾，陪伴着自己的妻子直至永恒。 　　“常言道，前世五百次次擦肩换来今生的一次回眸……” 　　“我不知道你在奈何桥上等了这男人多久，不过我想你这一次不用再继续等下去了。” 　　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可赵穆还看着裴文德的举动，内心还是不免产生了些许的震撼和动摇。 　　这个气势汹汹的外来者，看上去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 　　“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愿你们来生能够再做夫妻。” 　　没并不知道赵穆的心中在想些什么，裴文德在把周生的尸体放进棺材里之后，再次将这具“合棺”缓缓的盖上。 　　咔嚓…… 　　伴随着清脆的榫卯结合之声在房间里响起，这具“合棺”从现在开始将永远不会再打开了。 　　“她……是谁？” 　　直到这个时候，同样站在棺材旁的赵穆才轻声的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通过裴文德刚刚的一系列举动，赵穆似乎不再对这个外来者抱有敌意了。 　　最起码，裴文德在赵穆的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信任，不再和之前一样是个完全未知的“怪物”了。 　　“她是谁？” 　　嘴角微微勾勒出一抹笑容，裴文德扭头看了一眼自己旁边的少年。 　　“她是周生真正的妻子，亦是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在赵穆那半是疑惑半是茫然的表情中继续说道。 　　“不过对她而言，这一切都无关紧要。” 　　“你只需要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存在，这片迷雾或许不会是现在这幅模样。” 　　话音未落，赵穆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的恍然。 　　“原来如此，她就是周先生留在这里的原因吗？” 　　“那你呢？你之前说你是来这里找人的，那你找到你想找的人了吗？” 　　被赵穆这么一反问，裴文德嘴角的笑容顿时一僵。 　　“糟了，光顾着感慨去了，居然把这个给忘了。” 　　只见裴文德随手凭空一抽，竟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一卷画轴出来。 　　紧接着，裴文德在赵穆诧异的眼神中，竟然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地将那幅画轴拉开。 　　那幅画上画的不是别人，正是化作青鳞大蛇模样的小青。 　　只不过和裴文德之前见到的模样不同。 　　此时此刻，画像中的那条青鳞大蛇正呈现出了一副仰天长啸的姿态，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气吞山河的霸气。 第三十二章 被隐藏的真相？ 　　“这是什么？蛇吗？” 　　一脸震撼的看着画卷中的青鳞大蛇，自幼生活在村庄之中、从未见过如此逼真画像的赵穆呆住了。 　　那条栩栩如生的大蛇简直刷新了赵穆对“画”的认知，让他一点都不怀疑对方会在下一秒中从画中跃然而出。 　　况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赵穆的错觉，他总感觉这张画像对自己有着某种奇妙的吸引力。 　　就好像自己不应该存在于这里，而是生活在这张画中一样，这张画才是自己的家、才是自己的最终归宿。 　　“呃……” 　　看着似乎已然忘记了警惕自己这个“仇家”的赵穆，裴文德先是一愣，随即便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在周生的记忆中，裴文德看到的可不仅仅只有对方的生平往事，还有关于这座迷雾与村庄之人的全部真相。 　　或者更确切的说，通过周生的过往记忆，裴文德看到了村庄老者故意隐瞒的那部分真相。 　　在村庄老者的叙述中，迷雾中的村民似乎一开始就生活在村庄里。 　　直到周生这个“外来者”的到来，最终打破了迷雾的平静，引发了无形之物与骸骨巨人之间的战斗。 　　骸骨巨人的诞生可以看做是周生的杰作，是其通灵之术的一种体现。 　　可无形之物呢？ 　　它们最初又是以怎样的形式存在？ 　　为什么村民们会禁止自己的孩子进入迷雾，甚至不惜编造出迷雾之中有怪物、迷雾之外是怪物的世界这种谎言呢？ 　　在周生的记忆中，裴文德找到了这些问题的答案。 　　有关于迷雾之村与无形之物的前半段讲述，老者的确没有欺骗裴文德。 　　迷雾之村的村民在离开迷雾之后，会因为迷雾的束缚重新回归迷雾。 　　然后，这些村民会彻底化作无形无质的迷雾怪物，并且开始攻击生活在迷雾中的村民。 　　尽管这样的频率不算高，但每一次都会给村民造成巨大的人员伤亡。 　　直到周生的到来，并且制作出了能够抵御、镇压无形之物的“镇墓兽”——骸骨巨人。 　　但是老者只说到了这里，却并没有把全部的真相都告诉裴文德，而是隐瞒了其中最关键的部分。 　　那就是无形之物为什么要攻击迷雾之村？ 　　迷雾中的无形之物是这片迷雾的自卫本能，就好比人体的免疫系统，理论上是不会攻击自己体内的细胞的。 　　可迷雾之村的村民却不一样，他们并非正常的“细胞”。 　　事实上，裴文德见过的那些画卷才是村民们的本质，才是“蜃”真正的收藏品。 　　凡是被“蜃”留下执念、以画卷进行收藏的人，都将会永远活在属于自己的那幅画卷之中，日复一日的在画卷中过着永恒不变的生活。 　　然而，“蜃”固然拥有着不可思议的神通，却并非永恒不灭的神明。 　　“蜃”的能力是有极限的，身为生灵的祂亦有着能力衰退的时刻。 　　每当这个时候，那些永远生活在画卷之中的执念就会“觉醒”，而某些幸运儿也会因此挣脱画卷的束缚，意识到自己的身份。 　　只是只是那些幸运儿在挣脱画卷的束缚之后却惊讶发现，自己虽然离开了那日复一日永恒不变的画卷，却也不能离开这片迷雾。 　　时间一长、日子一久，那些教训挣脱束缚的人就在这片迷雾中生活了起来，并且逐渐形成了如今这座迷雾之村的雏形。 　　紧接着，这些逐渐在迷雾中站稳脚跟的“画中人”就遇到了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 　　那就是“画中人”结合所生的孩子，根本就无法顺利的诞生。 　　那些本就不应该诞生的孩子一旦与迷雾接触，很快就会化为虚无、成为游荡于迷雾之中的无形之物。 　　于是为了挽救自己的孩子，村民们想尽办法的驱逐迷雾，最终在这片偌大的迷雾之中形成了一片没有迷雾的小区域。 　　同时为了避免自己的孩子不小心接触到迷雾，村民们便编出了迷雾之中有怪物、物之外是怪物的世界的谎言。 　　只可惜，这样的做法仅仅只能拖延孩子们化作无形之物的时间。 　　每一位孩子在自己即将成年之际，哪怕没有接触到迷雾，也会十分突兀的在某一天消失。 　　之后就算是周生帮村民们解决了孩子们“成年即死亡”的宿命，这些孩子们终有一天还是会被迷雾吞噬的，这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朱女最后执意要让赵穆离开这座迷雾，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逃脱这个无法更改的宿命。 　　“她叫小青，就是我这次要找的人。” 　　短暂的迟疑之后，裴文德终究没有说出这个残酷的真相。 　　阿大为了赵穆能够顺利的活到成年，用自己的生命与周生达成了交易，化作骸骨巨人镇守迷雾十几年，直至最后彻底被迷雾吞噬。 　　而朱女为了赵穆能够顺利离开迷雾，并让他拥有活下去的欲望与信念，甚至就连自己化身骸骨巨人的事都没让对方知道。 　　裴文德并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替他们作出决定，因为这对父母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已经倾尽了所有。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阻止你的‘通灵仪式’吗？” 　　似乎并没有看出裴文德转移话题的意思，赵穆在听到对方这么问的时候，很配合的流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为什么？” 　　赵穆的疑惑并非虚假的，因为他的确不知道这个“外来者”为什么要阻止自己离开迷雾。 　　就在这个时候，赵穆突然想起了裴文德刚刚闯进后院时说的那句话——如果你娘还是清醒状态的话，肯定也不想事情发展到现在这种境地。 　　还有自己在通灵法阵之中的时候，周生的妻子曾和自己说过，自己前往外界的代价，娘亲已经提前付过了。 　　思及至此，赵穆的心中隐约生出了一股不祥的感觉。 　　这种不祥的预感让他倍感惶恐，甚至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听朱女的话，独自一人前来寻找周生。 　　“我娘那边，是不是出现了什么状况？” 第三十三章 以暴虐之形威慑众生 　　“我娘那边，是不是出现了什么状况？” 　　如梦初醒的赵穆猛然抬头望向了裴文德，回应他的却只是裴文德一言不发的沉默。 　　“求求你告诉我，我娘是不是出事了？” 　　实际上，赵穆其实早在发现裴文德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有一种不安的预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只是常年以来赵穆对朱女的信任，以及朱女最后强调“自己绝对不会抛弃你”的承诺，让赵穆此前选择性忽略了这种不安。 　　可事已至此，就算赵穆再怎么自我催眠，也知道朱女在自己离开之后肯定发生了什么。 　　“外面……”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再次传来了无形之物与骸骨巨人战斗的声响。 　　紧接着，像是意识到什么的赵穆倏然惊醒，然后他头也不回的向着院子外的方向冲去。 　　因为此时此刻的他突然意识到，既然裴文德这个外来者都出现这了这里，那么自己的娘亲没理由会继续待在村子里。 　　那么她为什么不现身呢？或者说她是已经不能现身了吗？ 　　突然出现、并且将大黑丢给自己的骸骨巨人…… 　　周生在见到骸骨巨人时，那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莫名对话…… 　　以及身为“外来者”的裴文德，却说出那具“如果你娘还清醒”的话…… 　　要是这一切都如自己想象的一样，那么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娘亲为了让自己成功离开这片迷雾，变成了游荡于迷雾之中的怪物。 　　…………………………………………………………………………………………………… 　　“……” 　　默然的望着赵穆离去的背影，裴文德终是摇了摇头，然后低声自语道。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猜出来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只见裴文德一边说着，一边再次把目光投向了那张画有青鳞大蛇的画卷上。 　　比起裴文德和赵穆之前看到的模样，如今的青鳞大蛇又发生了些许的变化，仿佛在霸道至于又多出了淡淡的颓然。 　　裴文德知道这并非错觉，而是画中的青鳞大蛇意图突破束缚无果的结果。 　　毕竟那些“画中人”都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才挣脱画卷束缚的，青鳞大蛇能够提前意识到自己“画中人”的身份，已经是其能力的体现了。 　　“画中人”想要从画中挣脱出来，单单只是“觉醒”可不行。 　　“小青的执念？” 　　“还真是有些好奇那家伙最近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语气中既有无奈，也有好奇…… 　　裴文德是真的想知道小青最近这段时间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脑子被驴给踢了？ 　　为了斩断与自己的羁绊，甚至不惜与“蜃”这样的存在做交易？ 　　同时在这场交易中，那位传说中的“蜃”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为什么阿大和周生都认为自己是“蜃”请来的客人，而不是擅自闯入的搅局者？ 　　【这一切的答案，或许就在这张画中。】 　　如此思索着，画中的麒麟大蛇似乎也感受到了裴文德的注视，那双硕大的眼睛竟然诡异的转动一下。 　　呼！ 　　下一秒钟，裴文德便感觉自己耳边传来了呼呼的风声，意识开始不受控制的向着画卷的方向“坠”去。 　　站在外人的角度来看，裴文德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高举的那张画像，就好像正在发呆和愣神一样。 　　然而只有裴文德自己知道，这张画卷正在“吸收”自己的意识。 　　如果不加以反抗的话，裴文德大概率会成为这张画卷的画中之景，永远陪伴在那条青鳞大蛇身边。 　　【这可不行，我来可是为了带走小青的。】 　　电光火石之间，裴文德的意志开始强行扭转这种“降维打击”。 　　得亏裴文德有当初斗战祸斗、丹辰子的经验，对于这种近乎于梦境的幻术并不陌生。 　　无论是祸斗的“庄周梦蝶之法”，亦或是与丹成子的“元神之战”，都不弱于这种以画为载体的恐怖幻术。 　　只用了几个呼吸不到的功夫，裴文德的意志成功挣脱了画卷的力量。 　　不过裴文德的意志并没有就此回归自己的肉体，反而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打算反向入侵这张画卷。 　　反正裴文德一开始就想这么做了，现在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昂！ 　　刹那间，一阵无声的怒吼响彻了整个迷雾世界。 　　仿佛大地愤怒的咆哮、又好似九霄雷霆的震怒…… 　　刚刚离开院子大门的赵穆本能的回头望了一眼自己身后的方向，却只看见条浑身长满黑鳞的无爪恶蛟一闪而过。 　　——佛道同修·莫呼洛迦！ 　　…………………………………………………………………………………………………… 　　远比赵穆看到的更加清楚，同时也更加的震撼。 　　伴随着裴文德的意志遁入元神之中，一条有着狰狞头颅、浑身上下散发着凶戾之气的无爪恶蛟赫然出现在了画卷之上。 　　昂！ 　　无声的嘶吼震荡着整张画卷，令画像之外的画卷都无风自动了起来。 　　远远望去，已经不再是画卷“吸收”裴文德的意志了，而是那尊无爪黑龙试图强行挤进了那个不属于自己的维度。 　　昂！ 　　随着无爪恶蛟的形象逐渐在画卷中清晰起来，一根根如云鬓斑生长的倒刺荆棘亦出现在了祂的脊背上。 　　狰狞的头颅、荆棘的倒刺、漆黑的鳞甲、以及那时刻向外散发出的凶恶气场…… 　　此时此刻，那条逐渐显露在画卷中的恶龙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暴虐、残忍。 　　任何人在看到这条恶龙的第一眼，都会由衷的产生畏惧之情。 　　哪怕就算是那些自诩为邪恶狰狞的妖魔，直面这条恶龙之时，也会忍不住发自内心的颤抖、颤栗。 　　因为这就是传说中的大蟒蛇神——莫呼洛迦！ 　　作为以暴虐之形威慑众生、辟易邪魔的存在，祂的模样仅仅只是出现在一幅画卷之上，就足以震慑住绝大部分的恶鬼了。 　　饶是这张画卷的制作者是传说中的“蜃”，在莫呼洛迦力量的震慑下也开始变得岌岌可危了。 　　这意味着，裴文德必须在这张画卷彻底崩溃之前，提前将画中的青鳞大蛇给带出来才行。 第三十四章 画中世界、龙蛇初会 　　【这就是画中的世界吗？】 　　以莫呼洛迦的姿态在画中畅游，裴文德目之所及之处，是一种与自己本体肉身截然不同的视觉观感。 　　狰狞的恶蛟在云层中腾飞起舞，下方是一望无际、浩瀚无穷的旷野。 　　而在那个旷野的最中央，一条宛如山丘般盘踞而起的青鳞大蛇正在平静的吞吐空气，一举一动都散发出不逊色于莫呼洛迦的霸气。 　　只不过与凶残、暴虐的莫呼洛迦相比，下方的那条青鳞大蛇表现出的更多的是冷酷和桀骜。 　　“昂！” 　　在发现青鳞大蛇之后，裴文德本能的长啸一声，然后毫不犹豫的就调转方向朝着下方飞去。 　　在没有了肉身的束缚之后，裴文德很轻松的便突破了音速，以游龙般的姿态在空中摇曳、俯冲。 　　最关键的是，在这个画中世界，裴文德化身的莫呼洛迦拥有着相当高的“权限”。 　　就宛如千年真龙一般，这个世界的四时节气、雷霆雨露随着裴文德的呼吸不断变化调节，顷刻间便下起了暴雨。 　　哗啦啦…… 　　这是真龙的本能、亦是裴文德从未感受过的天地呼吸。 　　裴文德甚至觉得只要自己想的话，就算掀起一股淹没整个大地的洪灾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这不禁让裴文德想起了曹操对龙的那句著名评价——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毫无疑问，在这个画中世界，裴文德已然拥有了几分真龙的威严与权柄。 　　所谓的“龙君”，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 　　然而就在裴文德从空中俯冲而下，即将带着狂风暴雨君临大地之时，却见如山峦般起伏如动的青鳞大蛇骤然昂首嘶鸣。 　　“嘶！” 　　刹那间，神色略显疲惫的青鳞大蛇直起上半身，以一种与自身体型不符的速度冲向了裴文德。 　　轰隆…… 　　根本没想到青鳞大蛇会攻击自己的裴文德，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闪避的动作，就被对方直接撞飞了出去。 　　紧接着，青鳞大蛇充分展现了什么叫做静若处子、动如脱兔，只一眨眼的功夫便顺势缠上了裴文德的身体。 　　——蟒绞！ 　　浑身的肌肉猛然发力，青鳞大蛇就好像在捕食猎物一般，将自己身为蛇类的优势充分的发挥了出来。 　　那足以将一座山峰搅碎的力道作用在裴文德的身上，让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哀嚎。 　　“昂！” 　　脱口而出的龙吟中充满了痛苦与挣扎的意味，裴文德本能的想要反抗挣扎，迎接他的却是青鳞大蛇那越发凶残的绞杀。 　　“小青！是我！” 　　此情此景之下，就连裴文德的说出口的话都变成了低沉的咆哮。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虽然裴文德的声音几乎与龙吼无异，却还是清晰的表达出了他的意思。 　　“哼，声音模仿还挺像的。” 　　就在裴文德以为青鳞大蛇即将停止绞杀之际，一声似曾相识的冷哼忽然传入他的耳朵。 　　这毫无疑问是小青的声音，只不过这句话中潜藏的台词和意味，却让裴文德察觉到了一丝不妙。 　　“你以为我还会上同样的当吗？” 　　“这次就算你把那傻子的本尊变出来，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话音未落，青鳞大蛇倏然张开自己那张血盆大口，一道氤氲色的青光随即一闪而过。 　　【青罡？】 　　脑海中的这个念头刚一浮现，裴文德就知道青鳞大蛇是真的动怒了。 　　“青罡”乃青鳞大蛇吞噬百年山魈的精华而修炼出的神通，是理论上只要有足够的天才地宝，就可以无上限的提升其杀伤力的强悍神通。 　　而与这种强悍相对应的是，每一次动用“青罡”都会消耗大量的元气。 　　在以往的事件中，除非是自己陷入了危机、或者是把小青给逼急了，不然她都不会轻易动用这件大杀器的。 　　“我真的是裴文德！” 　　不知道是气急还是无奈…… 　　并不想亲身体会“青罡”有多么恐怖的裴文德当即缩小身形，在青鳞大蛇惊讶的眼神中从绞杀中脱身。 　　随即，裴文德的身形又再次从泥鳅大小，重新变回了那尊呼风唤雨的恶蛟。 　　“我是来救你的，而且我也不是傻子！” 　　“说起来，在背后骂人是傻子可不是件礼貌的事情！” 　　听到裴文德那熟悉的吐槽，青鳞大蛇这才相信自己眼前的这尊恶龙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傻子。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估计也只有那个不分轻重的傻子，才会在这个时候仍然纠结于自己对他的称呼。 　　“真的是你？” 　　语气中难以隐藏的是讶然，青鳞大蛇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便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再次低声咒骂了起来。 　　“你这个傻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可是‘蜃’的画中世界，一旦进入了就很难再出去了！” 　　“还是说你也和我那愚蠢本体一样，选择与那个骗子交易？割舍掉了自己的七情六欲？” 　　此言一出，轮到裴文德沉默了。 　　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小青与“蜃”的交易居然是舍弃自己的七情六欲？ 　　在此之前，裴文德其实就猜测小青可能是觉得与自己产生了太多羁绊，所以想要斩断一些与自己的缘法。 　　可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小青竟然能够做得如此之绝？ 　　斩断七情六欲可比什么斩断羁绊决绝多了，这意味着小青不仅斩断了过去的羁绊，就连未来都再也不可能孕育生灵的情感了。 　　“你是蠢货吗？” 　　“如果仅仅只是因为想要长生就断情绝欲，那样的永生不灭与顽石又有何异？” 　　“况且失去了七情六欲，你觉得自己还有继续‘前进’的欲望吗？” 　　面对裴文德这罕见的严厉，青鳞大蛇不由得张了张嘴，最后吐出一句不知道是不甘还是狡辩的话。 　　“选择与‘蜃’做交易的不是我，而是那个愚蠢的本体。” 第三十五章 青蛇的情劫 　　“这有区别吗？” 　　愤愤的咆哮了一声，只见天空中的无爪恶蛟一个盘旋坠地，就直接在青鳞大蛇的面前变回了裴文德的样貌。 　　作为千变万化的元神，变回本尊形态仅仅只是莫呼洛迦最基础的变化能力之一。 　　待到裴文德以后元神晋升，由阴神蜕变为阳神，那时候的变化能力才算是真正的“无所不能、无所不变”。 　　“当然有区别，起码我现在后悔了！” 　　似乎是因为脱离了本体的关系，眼前这条由小青执念所化的青鳞大蛇明显活跃很多。 　　要是换做之前的小青，她可不会这么幼稚的和裴文德吵嘴，直接不甩对方、扭头就走才是她的一贯风格。 　　“呃……” 　　裴文德也没想到青鳞大蛇会做出如此反应，一时间竟呆愣在了原地。 　　“犯了错还这么理直气壮的，这也是没谁了……” 　　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完全不适应小青这种转变的裴文德，最终只能无奈的选择接受。 　　最起码这样的小青不会高冷的什么都不说，于现在而言倒是个不算太坏的消息。 　　“所以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能和我具体说一下吗？” 　　“还是说等我们一起离开了这个鬼地方，你再和我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裴文德这么一问，体型如山峦般巨大的青鳞大蛇眨巴了一下眼皮，这才有些惊讶的反问道。 　　“你能出去？你没有和那个骗子做交易？” 　　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很不适应这种状态的小青的裴文德没好气的回答道。 　　“你以为我是你吗？我可没那么傻！” 　　“像这种‘与恶魔做交易’的故事我可听多了，就没一个是好下场的。” 　　再次眨巴了一下眼皮，无论面容还是神态都越发拟人的青鳞大蛇，此刻竟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反差萌。 　　“别这么看着我，我说的是真的。” 　　从没想过自己会在一条蛇身上看到“反差萌”这个词，裴文德在短暂的愣神之后，只得如此低声的继续解释道。 　　“我的本体现在就在画外，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只是我的一道元神。” 　　若有所思的转动了一下眼球，青鳞大蛇选择相信裴文德的说辞，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先聊聊我那个愚蠢的本体干出的蠢事吧！” 　　“反正这蠢事是她干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于是，就在青鳞大蛇那掩耳盗铃般的讲述中，裴文德终于知道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这一切，都是因为‘情劫’……” 　　…………………………………………………………………………………………………… 　　事情的具体起因还得从几个月前，裴文德选择超度飞尸的时候说起。 　　自从目睹了飞尸与女巫之间的情感纠葛之后，小青忽然惊觉，自己似乎也陷入到了一种类似的状态之中。 　　所谓的“情劫”，其实并非指单纯的男女之情。 　　同时还泛指那些亲情、友情，以及一切将会干扰到修行者“求道”之路的情感纠葛。 　　经过几个月的冥思苦想，小青终于确定，自己与裴文德之间的羁绊已然达到了“情劫”的程度，开始一点点的影响到了自己的修行之道。 　　因为在遇到裴文德之前，小青虽然是纵横沩山地区的百年蛇妖，可实际上真正能够被其视为“宿敌”的却只有山君一位。 　　然而在遇到裴文德后的三年里，小青经历的战斗、遭遇的敌人却已经超过了自己此前百年的总和。 　　最关键的是，小青在这短短三年不到的时间里，性格与爱好同样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原本的小青只是一条修行百年、性格冷傲的蛇妖。 　　除了一心修行、渴求长生之外，她很少对外界的事物产生太大的情绪波动。 　　就算是被山君镇压在佛像之下几十年，小青对于山君也只有愤怒、而鲜有仇恨，甚至最后在山君主动示弱的情况下直接腾空离去。 　　可是如今当小青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变得截然不同了。 　　首先是对食物的偏好。 　　在裴文德的一步步的引诱下，本性生性冷淡、荤腥不忌的小青开始对美食产生了兴趣。 　　哪怕是在再恶劣的条件下，小青都会优先考虑将食物烤熟，而非像以前那般直接生吞活咽。 　　这是百年前的小青绝对无法想象的，亦是其发生变化的伊始。 　　其次则是修行之路的错位。 　　小青的修行之路开始于一百二十多年前的“庚申之夜”，是那一甲子一次的帝流浆赋予了其身为精怪的灵性。 　　因此从修行的第一天开始，小青的目标就十分的明确。 　　那就是不想和其它愚笨的同类一样被生老病死所困，而是成为真正长生不死的妖怪。 　　但是在接触到裴文德之后，小青却愕然发现，自己的这种“初心”也开始逐渐的改变了。 　　人类、或者说裴文德的身上有着太多稀奇的事物了。 　　不管是他种种异于常人的想法，还是偶尔表现出的叛逆与不羁，都不可避免的吸引着“纯粹”的小青。 　　就如同一张单纯的纸张不断被墨水浸。 　　随着与裴文德接触的时间越长，小青对“长生”之外的事情就越发的好奇。 　　当小青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除了长生之外，还有这么多有意思、又值得追求的事物。 　　特别是裴文德偶尔不经意间会提及的，整个世界被一张巨大的“网”连接，任何人都可以通过这张“网”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的“二十一世纪”。 　　小青并不知道“二十一世纪”这个词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这并不妨碍她畅想有这么一个世界的存在，一个任何人都不需要挣扎求生的完美世界——或许传说中的天界也不过如此吧？ 　　从那一刻起，小青开始对修行之外事情有了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如果说以上的变化还在小青接受的范围之内，那么她对裴文德过度的依赖和眷恋，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明明一直提醒自己，裴文德只是自己的一份“机缘”。 　　结果每次到危机关头，小青却总是忍不住出手，一次次招惹上那些自己绝对不该招惹的存在——这绝对是个错误！ 第三十六章 死而不僵的真龙 　　【呃，搞了半天还得我背锅？】 　　抬头望了一眼仍然在讲述小青“心路历程”的青鳞大蛇，裴文德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巴，最终还是选择乖乖的听下去。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自己这不断招惹麻烦的体质和性格，才导致了目前发生的一切。 　　“在意识到这个‘错误’之后，愚蠢的本体决定从根本上觉类似‘错误’的发生。” 　　没办法解决不断惹麻烦的裴文德，那就索性让自己不再对裴文德、甚至于任何的人或事产生额外的羁绊与情感。 　　如此一来，小青觉得自己是或许能够回到三年前那种“一心只求长生”的状态，专心致志的继续自己的修行之路。 　　在这种情况下，“蜃”的存在就浮现在了小青的脑海中。 　　身为在潭州活跃了近百年的妖怪，小青对于传说中的“蜃”自然也有着相当的了解。 　　据说，这位传说中的“蜃”是在大唐建立之初便藏身于此的大妖，是因为在战乱中身受重伤才被迫隐匿的。 　　说句实话，小青一开始对于“蜃”的存在是嗤之以鼻的。 　　因为她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能够实现任何愿望的存在，被人打败、重创的妖怪更不可能全知全能。 　　直到这次发现自己可能深陷“情劫”，小青才再次想起了那位藏身于潭州的大妖。 　　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都态度，小青觉得就算最终不能断绝自己的七情六欲，大概率也能从“蜃”身上捞到不少的好处。 　　其实从这也能看出小青这段时间的变化。 　　要是换做三年前的小青，她可不会主动去招惹“蜃”这种实力不明、来历不明的大妖。 　　“所以还说我经常惹麻烦，你这不也一样吗？” 　　面对裴文德这犀利的吐槽，正在讲述的青鳞大蛇顿时语气一滞，然后狠狠的拍一下自己的蛇尾，制造出了一阵小规模的地震。 　　“别打断我说话，你还想不想继续听下了？” 　　差点被这股震动震翻的裴文德闻言，只得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这是典型的只许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呀！ 　　但是考虑到眼前这条青鳞大蛇本质上并非小青，而是小青各种欲念所化的化身，他倒也没自讨没趣的点破这一点。 　　毕竟身为本体欲念的集合体，青鳞大蛇做出任何情绪化的反应都不奇怪，这点从她与本体之间的性格差异就能看得出来。 　　“说起这个，张家村那三个小家伙倒是几分潜力的。” 　　“我本来只是不抱希望的让那三个小家伙找找附近有没有‘蜃’留下的痕迹，结果没想到他们居然还真的找到了这片迷雾。” 　　别看裴文德如此轻松的就找到、并且闯进了这片迷雾，但那是建立在他得到了未知神秘人的指引的前提下的。 　　要是换做一般人，别说是找到这片迷雾了，就算是真的发现了这片迷雾的存在，恐怕也只能永远地徘徊在迷雾的外围。 　　狸猫三兄弟能够成功的找到这里，并确定这里就是“蜃”的藏身之地，只能说这三只天生精通变化的精怪的确有着超越常人的潜质。 　　而在狸猫山兄弟找到这片迷雾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和裴文德知道的差不多了。 　　犹豫不决的小青最终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独自离开沩山、来到了这片诡异的迷雾之中。 　　初时的她就和所有所有寻找这片迷雾的人一样，只能不断的在迷雾外围徘徊，却始终无法找到真正进入迷雾的办法。 　　然而小青果然不愧是修行百年的妖怪，在经过几番短暂的试探之后，她忽然意识到进入这片迷雾的办法其实很简单。 　　这片迷雾拒绝所有无关的外来者，只会接受那些“心有所求”的祈愿者。 　　如果误入这片迷雾的生灵没有自己执念，就算在迷雾中再徘徊百年，也不可能真正进入这片迷雾。 　　相反，如果是那些“心有所求”的祈愿者，这片迷雾自然会主动引导他们前去见“蜃”。 　　于是在赶走狸猫三兄弟之后，小青顺利的深入迷雾，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蜃”。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见到了“蜃”的遗蜕。 　　“那位传说中的‘蜃’……” 　　“是一条真龙，一条早已死去不止百年的真龙。” 　　诈一听到青鳞大蛇这么说，裴文德的确有几分惊讶。 　　但仔细想一想，如果说“蜃”是一条早已死去真龙的话，那倒也的确能够解释得了现在的种种异样。 　　因为就算是在实现了心愿的周生的记忆中，裴文德也始终没有见过“蜃”的真实面貌。 　　在周生的记忆中，他只是在一个如梦似幻的仙境中，与隐藏在迷雾之后的“蜃”达成了交易，然后就出现在了这片迷雾之中。 　　并且周生之后制造骸骨巨人的“蜃珠”，亦是他窃取那片仙境的力量而形成的结晶体，而非他本身通灵法术的体现。 　　【看来周生似乎也猜到了些什么？】 　　裴文德现在有些遗憾，为什么自己只能看到周生亲身经历的记忆片段，而不能看到对方当时心中的想法。 　　不然的话，或许自己现在就能够得知一些有关于“蜃”的具体情报了。 　　毕竟从青鳞大蛇的描述来看，那条被称之为“蜃”的真龙可以说是死而不僵，仍然在谋划的一些什么东西。 　　按照裴文德前世的剧情逻辑继续往下推演的话，死而不僵的“蜃”大概率是在谋划复活自己的事情。 　　“只可惜，在见到‘蜃’的那一刻，我就被从本体剥离了出来。” 　　“以至于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同样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青鳞大蛇如此低声的诉说着。 　　“这意味着本体与‘蜃’的交易达成了，而我则被永远囚禁在了这片虚假的幻境之中。” 　　“为了阻止我离开这里，这片幻境会根据我的欲望，幻化出各种不同的事物。” 　　“就在你出现之前，一个剃度出家、遁入空门的‘你’被幻境幻化了出来……” 第三十七章 半身逆鳞的蜃龙 　　“……” 　　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裴文德知道事情肯定没有青鳞大蛇说的那么简单。 　　因为一个剃度出家、遁入空门的“幻象”可不会让青鳞大蛇如此的恼怒，甚至在自己现身的那一刻，差点就直接把自己给绞杀了。 　　不过面对这个明显十分情绪化的“小青”，已经有过前车之鉴的裴文德知趣的没有继续追问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为恰巧就在裴文德与青鳞大蛇说话的这段时间里，这个画中世界再次掀起了波澜。 　　轰隆隆…… 　　先是一声擎天霹雳忽然从云层中传出。 　　紧接着，整个画中世界的景象开始模糊、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宛如浪涛般无形的涌动。 　　轰隆隆…… 　　远远望去，就仿佛世界末日提前降临了一般，各种风起云涌的涌动席卷了整个画中世界，颇有一种诡异与奇妙的美感。 　　…………………………………………………………………………………………………… 　　“事情的大概我已经了解了。”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里的主人好像已经开始破罐破摔了。” 　　眼看着整个画中世界即将崩溃，裴文德当下也顾不得太多，再次摇身一变化作莫呼洛迦的形态冲天而起。 　　“昂！” 　　激昂的龙吟伴随着云气的吞吐，硬生生在这个动荡的末日之中开辟出了一片稍显平静的区域。 　　“嘶！” 　　仅仅只比裴文德慢半拍，同样意识到青鳞大蛇骤然腾空，紧紧跟在对方的身后意图冲出这个画中世界。 　　比起独自一人挣脱画卷束缚时的情况，有了裴文德帮助的青鳞大蛇明显轻松了很多。 　　撕拉…… 　　于是在一声清脆可闻的撕裂声后，裴文德与青鳞大蛇默契的配合竟然直接撕裂了整个画卷。 　　波涛汹涌的浪涛也好、天翻地覆的末日也…… 　　画中世界的一切景象都随着这声撕裂声消失了。 　　唯有狰狞的黑蟒与青色的大蛇自画卷中缓缓升腾而起，逐渐由二维的点线升华至立体的形态。 　　轰隆隆……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又是一声雷鸣在二者耳边响起。 　　下一秒钟，一种体型丝毫不逊色于莫呼洛迦、青鳞大蛇的庞然巨物赫然显现，并且如水中花、镜中月般倒映在二人的视野之中。 　　【那是……蜃！】 　　在介于二维与三维之间的纬度夹缝之中，化身黑蟒的裴文德低声咆哮道。 　　因为映入他们眼帘的那尊庞然大物不是别的，正是一条若隐若现、浑身赤红的真龙！ 　　“昂！” 　　就和所有正统的真龙一样，蜃的头上有着如同鹿角般分叉犄角。 　　两条修长的龙须则向后延伸、无风飘动。 　　但与一般真龙不同的是，祂身上的鳞片呈现出一种暗土色的光泽。 　　从脖子到尾巴的脊椎上，更是生长着如火焰般赤红的鬓毛。 　　不过，这都还算不上是蜃身上最显著的特征。 　　真正令裴文德侧目的是，从蜃的腹部以下鳞片并非通常意义上的“顺鳞”，而是逆向生长的“逆鳞”。 　　寻常的真龙通常往往只有一片逆鳞在颚下，担负着保护龙珠的使命。 　　而同为真龙的“蜃”却有一半以上的鳞片是逆鳞，可想而知其本性是有多么的桀骜不逊了。 　　“昂！” 　　即像是刚刚从梦中惊醒、又仿佛早已恭候多时…… 　　在纬度间隙显露真身的蜃龙仰天长啸一声，随即便朝着裴文德、青鳞大蛇的方向吐出了一口似曾相识的迷雾。 　　汹！ 　　在这股波涛汹涌的迷雾笼罩下，各种不同的幻影如跑马灯般一一闪现。 　　眼尖的裴文德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很多被自己打败过的妖魔的身影，并且无一例外都是面目狰狞、神色狠辣的模样。 　　显而易见的，以幻术制敌、并且将虚假的幻影“具现化”就是蜃龙的能力之一。 　　肃——轰！ 　　同样身处迷雾的笼罩之中，青鳞大蛇却不知道从中看到了一些什么，愤怒的猛然张嘴吐出一道青光。 　　——乙木精气·青罡！ 　　刹那间，比任何刀剑都还要锋利的青光撕裂迷雾，并且直接将不远处的蜃龙拦腰斩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的裴文德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面前的迷雾便消失了大半。 　　只可惜，青鳞大蛇以前无往不利的大杀器，这次却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因为真正的蜃龙早就已经死了，不远处的蜃龙仅仅只是祂留在这幅画中的一个倒影。 　　“昂！” 　　无形无质、无欲无念…… 　　仅仅只是为了守护画卷不被破坏的蜃龙倒影再次长啸一声，原本汹涌的迷雾再次汹涌回归，并且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疯狂的涌向了青鳞大蛇。 　　“昂！” 　　千钧一发之际，裴文德同样一声长啸，竟然以鲸吞之势将大半的迷雾吞入腹中。 　　这时候就体现出莫呼洛迦的恐怖了。 　　只见祂不仅毫无压力的将蜃龙的迷雾完全吞噬，甚至还迅速将之吸收、消化成为自身的一部分。 　　轰隆！ 　　似乎同样没想到那条恶龙会以这样的方式破解自己的蜃气。 　　不远处的蜃龙倒影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就以一种更加的姿态朝对方猛扑过去。 　　锵锵锵…… 　　爪牙交错之际的瞬间，刺耳金铁交鸣之声在整个空间中回荡…… 　　因为同样不甘示弱的裴文德已然如野兽般反扑了回去，并且无论爪利、凶猛程度都丝毫不逊色于对面那条狰狞的红龙。 　　“敢把我当软柿子？！” 　　遥望着裴文德与蜃龙的缠斗，从未受过如此屈辱的青鳞大蛇厉声嘶吼了起来。 　　作为小青最情绪化、最世俗的一面，青鳞大蛇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小瞧自己，哪怕对方是蜃龙这种级别的大妖。 　　“区区一个倒影而已！” 　　凶性大发的青鳞大蛇趁着双方缠斗之际，不顾损伤的再次张开那张血盆大口，尖锐的獠牙之下露出的是不断汇聚的氤氲青光。 　　那是乙木青罡与自身毒气的混合产物，亦是承载了青鳞大蛇所有妖气的精华内丹。 　　——丹成一转·全力一击！ 第三十八章 青蛇发簪 　　撕拉…… 　　没有想象中的惊天动地、甚至没有溅起一丁点的尘土。 　　只听见一声纸张被撕裂的声音，莫呼洛迦便顺利的从画中挣脱出来，然后直接回归了自己的肉身。 　　“这也太冲动了吧？” 　　而裴文德在元神归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睁开双眼看向了那张被撕裂的画卷。 　　此时此刻，那张画卷上已然没有了青鳞大蛇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混乱不堪的墨迹与水渍混杂在一起。 　　因为青鳞大蛇直接吐出自己内丹自爆的行为，不单那条蜃龙的倒影被炸没了，就连她自己都消失了。 　　毕竟吐出内丹自爆，对于任何妖怪而言都是最后同归于尽的手段。 　　被愤怒冲昏头脑、选择同归于尽打法的青鳞大蛇，要是身体不消失才是真正的不正常呢！ 　　说句实话，裴文德从没想过那个一向冷然、孤傲的小青竟也会有如此暴躁的一面，那种一言不合就同归于尽的做派实在是太过疯狂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你只是一缕执念，自爆的也不是真正的内丹。” 　　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不敢有丝毫怠慢得裴文德随即单手结出法印，将自己的全部心神汇聚在了那张破裂的画卷上。 　　汹！ 　　肉眼可见的青光从无到有、迅速聚敛，很快就在裴文德的掌心汇聚成一团光芒。 　　这团青光就是之前的青鳞大蛇，亦是小青舍弃的执念与七情六欲。 　　在自爆内丹之后，青鳞大蛇的形体便已消失，自然不可能再像其他“画中人”一样出现在这片迷雾之中。 　　不过好在青鳞大蛇只是暂时失去了承载自己的载体，其意志与执念仍旧存在。 　　“能听到我说话吗？” 　　轻轻握住手中的那团青光，裴文德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能听到，就是有些不太舒服。” 　　青鳞大蛇的声音从光团中传出，同时传出的还有她颇为无奈的语气。 　　自从被本体单独剥离出来之后，青鳞大蛇就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冲动、越来越情绪化了，活像个一点就炸的炮仗。 　　而现在更是直接把自己的载体都炸没了，连一点后悔的机会的余地都没留下。 　　“必须尽快找到那个愚蠢的本体才行……” 　　“不然就算我最后重新回归了本体，肯定也会影响本体原本的性格的。” 　　青色光团每在外面待上一分钟，都有可能让出现任何意外的状况。 　　一旦这团青光受损严重，小青估计就会重新变回曾经那条性情淡漠、冷淡如冰的蛇妖了。 　　“我知道，所以必须得先找个临时的载体才行。” 　　四下环顾一圈，裴文德不出意外的没有找到任何适合承载青光的“载体”。 　　毕竟最适合承载这份执念的画卷已然被毁，想要在短时间内找到类似的代替品，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别的不说，单单是能够收敛、容纳这份执念的灵性之物，就需要正常生灵几十、甚至上百年的孕育。 　　“等等，要说起灵性的话……” 　　思及至此，裴文德忽然想到自己好像有类似的东西。 　　对常人而言十分难以寻觅的灵性之物，裴文德其实早就掌握了类似的制造、乃至于批量生产的技术。 　　只不过这种技术除了用于锻造法器、灵宝之外，估计也就只有像周生这种修行通灵之法的左道修士才用得上。 　　“铁蛊！” 　　猛然抬头望向了天空中那只仍然在飞舞盘旋的铁骨，裴文德脸上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喜，将其重新召唤回自己的身边。 　　嗡！ 　　高频震动的翅膀赋予铁蛊前所未有的机动性，它只是在半空中悠悠划过一道曲线，便平稳的悬停在了裴文德的正前方。 　　“你打算让这东西承载我的执念？” 　　不知道是嫌弃还是厌恶，从青色光团中传出的声音透露出了明显的不情愿。 　　这也是青鳞大蛇情绪化的表现之一，她似乎完全忽略了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是一味的顺从自己的欲望行事。 　　“现在可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还是说你想自己变成一块无欲无求的‘石头’？” 　　没好气的反驳了一句，裴文德在这个时候可不会惯着对方。 　　说到底，事情会变成现在这副难以收拾的场面，不都是青鳞大蛇那情绪化的冲动所造成的后果吗？ 　　“好吧！就算我不挑三拣四，你确定这东西能够承载得了我的执念？” 　　不是青鳞大蛇自夸，哪怕被本体剥离出了体外，她的本质仍然是那条修行百年的青蛇。 　　就凭眼前这个“诞生”没多久小家伙，想要承载自己百年的执念与灵性，未免有些想的太多了？ 　　“所以我这不还得‘回炉重铸’吗？” 　　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只见裴文德一手结成法印托住青光，另一只手则毫不犹豫地抓向了悬停不动的铁蛊。 　　汹！ 　　霎时间，炽热的纯阳真火自裴文德掌中燃起，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把温度提高到了一个近乎恐怖的程度。 　　——纯阳真火·化虚为实！ 　　在这实质化的真火的熔铸之下，原本就是由百炼钢锻造而成的铁蛊迅速融化。 　　只用了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拳头大小铁蛊就被硬生生熔炼、缩小，变成了一团只比大拇指稍微大上一点的钢胚。 　　“噗！” 　　眼见钢胚即将成型，裴文德立马咬破自己的舌尖，用自己的心头血来血祭、增加其灵性。 　　这是最原始、最快速、同时也最有效的提升器物灵性的办法。 　　尤其是相裴文德这种有着纯阳之躯的修行者，他们的心头血往往是最适合用来“血祭”的祭品。 　　如果不是这次事急从权，裴文德恐怕也不会采用这种足以令自己元气大伤的做法。 　　“你？” 　　同样没想到裴文德会冒着修为大退的风险，强行提升那团钢胚的灵性。 　　原本还有些不满的青光顿时僵硬住了，一条似有似无的蛇脸随之从青光中浮现了出来。 　　撕拉！ 　　只是还不等青鳞大蛇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那团被熔炼的赤红钢胚就已被裴文德的念力扭转、拉长，迅速变成了一根被灵蛇缠绕的修长发簪。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雌性吧？” 第三十九章 父子相认 　　深山的丛林之中、诡异的迷雾深处。 　　“娘！是你吗？！” 　　当赵穆离开周生的宅院，重新进入迷雾的时候，骸骨巨人与无形之物的战斗瞬间陷入了低迷。 　　原本激烈的交锋与碰撞声，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了。 　　唯有僵立在原地、浑身上下散发出惨烈气场的骸骨巨人悄然的转过头，用那双迷茫却坚定的眼神凝视着赵穆。 　　此时此刻，骸骨巨人早就已经没有了自我的意志，它的一切行动都是建立在本能的趋势下。 　　与无形之物的战斗是如此，对赵穆的特别关注同样亦是如此。 　　“娘！果然是你！” 　　眼角的泪水忍不住落下，赵穆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向了骸骨巨人。 　　原本就不笨的他在看到骸骨巨人的反应时，就已经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毕竟寻常的怪物可不会在看到自己的时候，表现的如此反常。 　　只是眼看着赵穆即将接近骸骨巨人的时候，一团迷雾忽然涌向了赵穆，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其推开。 　　砰！ 　　下一秒钟，一根巨大的树干从天而降，赫然砸在了赵穆原本所在的位置上。 　　惊魂未定的赵穆来不及思考太多，顺着树干砸来的方向望去，却发现那尊头顶骨冠的骸骨巨人已然再次行动了起来。 　　崩……崩……崩…… 　　每走一步都会在地面留下一道深深的龟裂痕迹，高大的骸骨巨人顺手折断旁边的一株大树，再一次故技重施的将树干砸向了赵穆。 　　“娘！” 　　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尊骸骨巨人，赵穆这才注意到对方的眼神彻底狂乱了起来。 　　先前的那一丝丝迷茫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同亡魂般深邃而癫狂的黑暗。 　　“她……快要……承受不住了……” 　　之前推开赵穆的“无形之物”迅速在其身前显化，并且用一种似曾相识的声音轻声解释道。 　　“爹？” 　　不禁抬头仰望那尊由无形之物化作的四臂巨人，因为赵穆已经听出了这个声音的来历。 　　这不正是自己那从小抛家弃子、无缘无故消失了十几年父亲吗？ 　　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为变成那副怪物的模样？ 　　为什么自己消失了十几年的父亲又会出现在这里？ 　　以及最关键的是，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会如同死敌般打起来？ 　　“看来……他没……告诉你真相……” 　　断断续续的声音在赵穆耳边回荡，他从自己父亲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低沉，也听出了几分无奈。 　　“你是说那个外来者？” 　　并不笨的赵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父亲到底说的是谁了。 　　同时也是在这个时候，赵穆意识到那个外来者之所以会前来阻止自己——他是因为接受到了自己父亲的委托。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从未离开过村庄的单纯少年悲愤的怒吼着，同时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之感。 　　轰！ 　　阿大并没有来得及回答自己儿子的质问，因为不远处那尊由朱女所化的骸骨巨人再次发起了进攻。 　　轰！轰！ 　　伴随着一声大过一声的轰鸣在空气中响起，挥舞着树干的骸骨巨人每一次攻击，都会逼的四臂巨人节节后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由于阿大的自动现身，重新找到攻击目标的骸骨巨人不再攻击赵穆，而是全身心的投入到了与无形之物的战斗中去了。 　　骸骨巨人诞生的初衷就是为了镇压迷雾中的无形之物，这是烙印进了它的灵魂深处的本能。 　　因此只要还有无形之物敢于在它面前现，骸骨巨人就会永远不停的进行着无休止的攻击，直至将对方彻底击溃为止。 　　“汪！” 　　就在骸骨巨人与无形之物重新开始战斗之时，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赵穆身边的黑色猎犬低声叫了一下。 　　“大黑？” 　　转头看了一眼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大黑，只见赵穆一脸懵逼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却发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站在迷雾的尽头。 　　“老村长？” 　　见此情形，赵穆惊讶的张大的嘴巴。 　　因为出现在迷雾尽头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阻止裴文德继续进村的老者。 　　只不过与赵穆印象中那位和蔼、慈祥的老人相比，如今出现的老者却显得格外阴郁、恐怖。 　　一袭黑衣长袍拖拽到地、遍布褶皱的脸上纹着诡异的花纹，再加上老人那迥异于平日的气质…… 　　要不是对方的样貌没有丝毫的变化，赵穆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位诡异、阴森的老人，会是那位看着自己长大的老村长。 　　“孩子，看来你心里有很多疑问呐！” 　　明明只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问话了，但赵穆看着此刻现身的老村长，却由衷的感受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寒意。 　　恍惚间，赵穆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缕明悟——原来在这个看似普通的村子里，不单单只有自己的父母有秘密。 　　不说往日慈眉善目的老村长，就连那些被自己闹的鸡飞狗跳的普通村民，恐怕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强忍住自己内心的恐惧，少年赵穆缓缓的从地上爬起来，目光却久久的停留在老村长的身上。 　　不管是自己父母身上发生的事情，亦或是村子里一直隐藏的秘密…… 　　赵穆隐约觉得或许是时候揭开这一切的真相了，只不过这其中要付出的代价可能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这要看你问的是什么了。” 　　不急不慢的绕过无形之物与骸骨巨人战斗的区域，黑衣老者从容淡定的一步步走向赵穆，整个过程就好像是在闲庭散布一般。 　　如果不是自己脚下的大黑已经开始龇牙咧嘴起来，赵穆至今都不敢相信老村长居然还会有如此阴森、恐怖的另一面。 　　当然了，阴森归阴森，赵穆却并没有从黑衣老者的身上感受到任何的敌意，而这也是他不拒绝老者接近自己的原因。 　　“我想知道全部的真相！” 　　目不转睛地盯着黑衣老者，赵穆咬着牙坚定的说道。 　　“我想要我爹娘回来，我想要他们重新变回原来的模样！” 第四十章 窃取蜃龙的力量 　　“如果你有这个决心的话，那我就告诉你全部的真相吧！” 　　微微叹了口气，伴随着黑衣老者开始缓缓讲述起了迷雾之村的历史，赵穆的表情也越发震惊了起来。 　　这片迷雾并非自然形成的现象，而是某条已然陨落的真龙死后所化的产物。 　　迷雾之外的世界亦非怪物的世界，就连那些活跃在迷雾之中的无形之物亦非真正的怪物。 　　那些无形之物是迷雾之村的村民想要逃离这片迷雾、或是死后归回迷雾的产物，它们都可以被视为那条真龙的一部分。 　　至于生活在迷雾之中的村民们，绝大多数都是那条真龙生前的“画作”。 　　唯有像阿大、赵穆这样的存在，方才是真正诞生于这片迷雾的生灵，是被知情者称为“迷雾之子”的存在。 　　在周生出现之前，“迷雾之子”们是办法正常活到成年的。 　　直到周生掠夺了那条真龙的部分力量，制造出了名为“蜃珠”的圣物，“迷雾之子”们才算是真正的生灵。 　　然而作为掠夺真龙之力的代价，原本还能与村民们和平共处的无形之物开始排斥起了迷雾之村。 　　并且这种排斥随着时间的推移、随即村民们想要离开迷雾的愿望变得强烈，同样也变得更加频繁的起来。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朱女从画中挣脱出来，并且与赵穆的父亲——阿大相爱、结合，到达了某种极致。 　　无奈之下，阿大为了拯救村民、同时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自愿与周生达成交易，成为新一代“蜃珠”的载体。 　　或许是“迷雾之子”这个身份的缘故，同样化身骸骨巨人的阿大却并没有像自己的前辈们那样，很快就失去理智、彻底被迷雾吞噬。 　　相反，化身骸骨巨人的阿大足足坚持了十多年，直至不久前主动脱离迷雾，这才成为了无形之物的一部分。 　　“你娘为了你，同样选择成为‘蜃珠’的载体，这才有了现在的情况。” 　　直愣愣的看着黑衣老者，赵穆沉默了许久，这才终于轻声的开口问道。 　　“也就是说，我娘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而且还在消失？” 　　说这句话的时候，赵穆看向了不远处狂暴的骸骨巨人，似乎又再次看到了那位坚强而温柔的娘亲。 　　同时，赵穆也终于明白自己的父亲并没有抛弃自己母子，而是选择变成了自己恐惧的“怪物”，换取足以守护自己母子的力量。 　　“我该怎么做，才能救回我娘？” 　　神色坚定的看着黑衣老者，赵穆知道对方选择在这个时候露面，肯定不会是简单的和自己诉说村子的历史。 　　黑衣老者、或者说老村长会选择在这个时间点现身，肯定是因为有什么只有自己才能够做到的事情。 　　就比如说，自己“迷雾之子”的这个身份。 　　“你很聪明，所以这也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神色复杂的凝视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黑衣老者终究还是硬起了自己的心肠，平静的说出了此行的最终目的。 　　“如果你代替你娘成为骸骨巨人，或许你娘还有救。” 　　“而且比起你娘，我相信你和你爹一样，能够再守护村子十多年的和平。” 　　此言一出，场面再次陷入了沉默。 　　黑衣老者的这番话无疑是让赵穆去死，毕竟他并没有隐瞒骸骨巨人的最后结局。 　　除了阿大这个异类之外，其它的骸骨巨人根本无力应付越发频繁的迷雾躁动，最终只会沦为彻底丧失神智的无形之物。 　　“我答应你。” 　　并没有让沉默持续多久，早已做好各种心理准备的赵穆斩钉截铁的说道。 　　“我会代替我娘变成骸骨巨人的。” 　　“但如果你不能让我娘变回来，相信我，哪怕不需要那些生活在迷雾中的怪物，我也能够让村子永远的覆灭。” 　　面对赵穆的决然与誓言，黑衣老者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愤怒，而是十分平静的就接受了这个条件。 　　“这个我自然知道。” 　　双方交谈到这里，基本上都已经明确了对方的心意。 　　所以赵穆当下没有任何的犹疑，问出了整个事件最关键的核心问题——如何变成骸骨巨人？ 　　“我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代替我娘成为骸骨巨人？” 　　闻言，黑衣老者伸手指向了还在与阿大战斗的骸骨巨人，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指向了它骨冠上的那枚宝珠。 　　“那就是‘蜃珠’，是骸骨巨人的力量之源。” 　　“待会儿我会将那枚‘蜃珠’取下来，你只要将其吞下就行了。” 　　…………………………………………………………………………………………………… 　　砰！砰！砰！ 　　另一边的战场上，四臂巨人与骸骨巨人的战斗也再次陷入了焦灼状态。 　　阿大本就是曾经最强的骸骨巨人，又有着整个迷雾作为力量后盾，其实力之强远不是这尊新生的骸骨巨人所能比拟的。 　　奈何这尊新生的骸骨巨人是朱女所化，阿大就算有一万个本事，也很难对自己的妻子下狠手。 　　毕竟他当初之所以愿意成为“蜃珠”的载体，就是为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 　　因此明知道战况持续下去会对自己不利，阿大化身的四臂巨人却始终无法对骸骨巨人痛下杀手。 　　轰！ 　　就在四臂巨人再一次化实为虚，以迷雾形态避开骸骨巨人的攻击之时，一道漆黑的光影忽然加入了战场。 　　肃——轰！ 　　宛如撕裂战场的尖锐军刀，那道快到看不清身影的黑影只是疾掠而过，便成功斩断了海古巨人的一条大腿。 　　轰隆隆……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动荡，失去一条腿的骸骨巨人毫无意外的跌倒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不仅让阿大有些错愕，就连一旁的赵穆都不可抑制的流露出了震撼的神色。 　　眼前这位疾驰如风、出手很辣的黑衣老人，真的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位老村长吗？ 　　饶是赵穆早就接受了村民们都有着另一面的事实，可是这种打破他三观的落差感还是令其倍感震惊。 第四十一章 曾经的刺客 　　“村……长……” 　　再次由无形汇聚成有形，四臂巨人看着那突然出现在战场中央的黑衣老者，脸上的震撼并不比自己的儿子少上多少。 　　“阿大，许久不见了。” 　　悄然的转过身去，黑衣老者看着高出不止自己一个头的四臂巨人，神色淡然的低声问候道。 　　直到这个时候，阿大才看清楚，黑衣老者的手上赫然持有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 　　“村长……您……怎么……” 　　与自己儿子的排斥不同，阿大对黑衣老者的态度可以说是好多了。 　　只是就算阿大对黑衣老者的态度很好，无法掩盖他看到对方那一刻的惊诧。 　　尤其是对方身穿黑衣、手持锈剑的画面，简直刷新了他对老村长的认知。 　　“我年轻时好歹也是十步杀一人的刺客，没有这样的身手很奇怪吗？” 　　笑着摇了摇头，只见黑衣老者闲庭信步般走向骸骨巨人，完全无视了对方那疯狂嘶吼。 　　“等……等……” 　　眼看着黑衣老者一剑刺向骸骨巨人骨冠上的宝珠，阿大也顾不得思考太多，立马再次化作无形之物挡在了两者之间。 　　锵！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剑鸣，黑衣老者的锈剑并没能成功刺中骸骨巨人，而是刺在了突然显化的阿大的胸前。 　　“阿大，你让开。” 　　“你应该知道朱女没有那个资质，她是坚持不了太长时间。” 　　“现在她还没有彻底沦落，将‘蜃珠’取出来才是最好的做法。” 　　看着神情严肃的黑衣老者，四臂巨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却流露出了些许的悲哀与愤怒。 　　“所以……你就打算……让我的儿子……当替死鬼……” 　　就仿佛是在回应黑衣老者的话一样，赵穆的身影缓缓从他身后走出，并且目光坚定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亲耳听到赵穆这么说，阿大脸上的悲哀与愤怒变得更加浓郁了。 　　“不！凭什么……” 　　阿大不想自己的妻子彻底消失，但更不想自己的儿子也和自己一样变成怪物。 　　村子里有那么多人，为什么每次牺牲的都是自己的家人？ 　　只可惜阿大的愤怒却并不能阻止黑衣老者的决心，再次挥出的锈剑一剑斩落了它的头颅。 　　撕拉！ 　　尽管阿大此刻已经没有了什么身体要害之说，但黑衣老者的锈剑同样不是什么凡物。 　　虽然不能够彻底杀死迷雾中的无形之物，可脑袋被斩落的阿大想要在短时间内重聚身形，也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而趁着这个间隙，黑衣老者的下一剑便挑在了骸骨巨人的头冠上。 　　锵！ 　　刹那间，幽绿色的宝珠顺着剑尖被挑飞，直接落在了黑衣老者的手中。 　　“娘！” 　　紧接着，在赵穆的呼唤声中，身形高大的骸骨巨人开始逐渐消退，一点点的露出朱女那昏迷的身影。 　　只是与赵穆想象中不同的是，重新显露出身形的朱女却并非真实存在的实体，而是大半个身体都呈现出虚幻状态的幻象。 　　透过那弥漫的薄雾，赵穆甚至可以直接看到朱女身下的土地和泥浆。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面对赵穆的质问，黑衣老者却只是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她毕竟持有了‘蜃珠’那么长时间，身体发生异变是很正常的。” 　　“如果时间再长一点的话，恐怕就算拿回‘蜃珠’，她也变不回来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黑衣老者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不过你放心，等我把她带回村子，会让鱼婆治好她的。” 　　鱼婆是居住在村子里神秘的巫医，她这是哪个时代的遗老没人知道，村民们唯一清楚的就是她的医术和巫术一样高明。 　　只要不是带着去尸体去找她，鱼婆基本上都能救回来。 　　“……” 　　疑惑地看了一眼黑衣老者，赵穆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了这位老人。 　　因为对方如果真的不守信用的话，赵穆肯定会毫不犹豫的践行自己之前的誓言的。 　　毕竟和自己的父亲不同，赵穆对整个村子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可言，他最在乎的就只有自己的娘亲。 　　“拿好这枚‘蜃珠’，接下来该是你兑现承诺了。” 　　随手将宝珠丢给赵穆，黑衣老者虽然没有流露出太多催促的意味，可话语中的含义却十分的清楚了。 　　“我会兑现承诺！” 　　见此情形，赵穆撇了一眼身体半虚幻的朱女，一咬牙便接过了那枚幽绿色的“蜃珠”。 　　“不！” 　　恰好就在这个时候，阿大终于重新以四臂巨人的形态现身，然后猛然伸手便把上抢夺赵穆手中的“蜃珠”。 　　锵！ 　　又是一声清脆的剑鸣之声响起。 　　黑衣老者在关键时候再次出剑，及时拦下了阿大想要抢夺“蜃珠”的行为。 　　“你们……这群……自私的……活鬼……” 　　“为了……自己……的永生，竟然……连我的……妻儿……都不放过……” 　　悲怒交加的阿大歇斯底里的咆哮着，整个迷雾在这一刻彻底活跃了起来。 　　并且这一次，阿大没有在选择压抑自己内心躁动的本能，而是顺势呼唤起了那些隐藏在迷雾中的同类。 　　“既然……你们……那么……想永生，那么……现在……就都……去死吧！” 　　此情此景之下，哪怕之前一直表现的很冷静的黑衣老者也终于按耐不住，流露出了一抹惶恐的表情。 　　因为他做梦都没想到，阿大化身的无形之物不仅保留了自我的意志，甚至还能够呼唤那些潜藏在迷雾中的同类。 　　一旦真的让那些无形之物全部苏醒，那么等待“迷雾之村”的就不再是简单的无形之物了，而是更加可怕的灾难。 　　“快！吞下‘蜃珠’！” 　　“利用‘蜃珠’的力量阻止那些无形之物现身！” 　　在黑衣老者的呼唤、以及阿大悲怒的注视下，赵穆终究还是选择举起了自己手中的“蜃珠”。 　　“爹，对不起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救娘！” 第四十二章 消失的朱女 　　肃——轰！ 　　眼看着赵穆即将吞下“蜃珠”的瞬间，一声刺耳的破空声忽然从他们身后的宅院中传出。 　　下一刻，一抹青色的光芒直接划破长空，直接击飞了赵穆手中的“蜃珠”。 　　“阿弥陀佛！” 　　同一时间，一声洪亮的佛号同步响起，及时镇压住了暴怒的阿大与无形之物。 　　“那是什么？” 　　直到这个时候，在场所有人才算看清那道一闪而过的“青光”的真面目。 　　那并非什么刀剑一类的兵器，亦不是什么无形的法术神通…… 　　那抹“青光”竟然是一支发簪。 　　一支用整体熔铸之法锻造、表面盘踞着一条青色灵蛇的漂亮发簪。 　　此时此刻，那条如活动般生动的灵蛇正叼着那枚“蜃珠”，就好像这只发簪原本就是这幅模样一样。 　　“看来我来的还算及时。” 　　缓缓从门后踏出脚步，裴文德只是简单的招了下手，那枚青色的发簪便主动飞回了他的身边。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条盘踞在发簪上的“灵蛇”总给人一种不太情愿的感觉。 　　好在这种“不情愿”更多只是青鳞大蛇不满意裴文德这种像“招猫逗狗”一样的态度，倒也没太影响他对发簪本身的控制。 　　“阿大、村长、还有赵穆……” 　　目光一一扫过在场还站着的“人”，裴文德最终用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裁决道。 　　“这场闹剧到此为止了！” 　　…………………………………………………………………………………………………… 　　“这场闹剧到此为止了！” 　　赵穆一脸错愕的看着那个“外来者”，他想过自己吞下“蜃珠”后的一万种可能，却唯独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位“外来者”现身阻止自己。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在死死的盯着裴文德好一会儿之后，赵穆才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自己与这个“外来者”非亲非故，对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自己的行动。 　　并且从各种结果来看，这位“外来者”对自己是明显带有善意的，不然也不会每每在最后的关键时刻现身了。 　　“因为我答应过你爹，不会让你这傻小子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就好像是在回应裴文德的话一样，之前被一声佛号镇压的阿大随即恢复了平静，然后如幽魂般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况且我也看不惯某些老奸巨猾的家伙，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而推别人下地狱。” 　　毫不掩饰自己对黑衣老者的厌恶，裴文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一直就没离开过赵穆身边的那位老者。 　　“如果你真的想要保护村子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吞下‘蜃珠’，保一方平安？” 　　“朱女吞下‘蜃珠’还可以说是她自己的性格过于执拗，你来不及阻止。” 　　“但是赵穆呢？你为什么又诱骗他主动吞下‘蜃珠’呢？” 　　“别跟我说什么赵穆是‘迷雾之子’之类的屁话！” 　　“阿大牺牲了自己，最后不也只保了村庄十年的平静吗？” 　　“既然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消失’，你干嘛不自己先牺牲一下！？” 　　面对裴文德那一点都不客气的质问，黑衣老者不知道是语塞还是早有预料，表现的十分平静。 　　“你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外人，有什么资格来管我们的事情。” 　　不动声色地亮出了自己手中的锈剑，黑衣老者虽然没有多说话，但一股不言而喻的杀意却悄然笼罩了全场。 　　“哼！我的确不知道你们卖的是什么关子。” 　　“但是阿大身为受害者，却对你们的猫腻一清二楚。” 　　“这其中就包括你们刻意隐瞒、没有说明的那部分真相。” 　　瞳孔不自觉的紧缩了一下，黑衣老者立马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阿大，脸上流露出些许的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 　　尽管黑衣老者并没有过多的透露什么。 　　可光从对方此刻的表现来看，赵穆就知道对方却如那“外来者”所说的那样，隐瞒了一些很关键的东西。 　　“老村长？” 　　并没有理会赵穆的呼唤，黑衣老者在最先的慌乱过后，看向阿大和裴文德的眼神已然充满了思虑的色彩。 　　“你们都知道了多少？” 　　“还有这次无形之物的突然暴动，是不是与阿大有关！”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黑衣老者在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却忽然变成了肯定。 　　“明明……是你们……先欺骗……我们的……” 　　愤怒、不甘、悲伤、懊恼…… 　　明明已经化作了无形无质的存在，阿大此刻传递出的情绪却如此的清晰、复杂。 　　作为独自镇压整片迷雾十多年的守护者，被知情者称之为“镇墓兽”的可悲之人…… 　　阿大从没想过自己的一切居然都是被村子里的人安排好的。 　　然而事实证明，无论赵穆也好、阿大也罢，从未离开过村子、接触过人心险恶的他们，根本无法理解人类“作恶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 　　无言的沉默着，赵穆看着在场的所有人，脑子从未如此混乱过。 　　多年的感情让赵穆倾向于相信老村长。 　　可是自己父亲的言辞却又让他十分清楚的感觉到，整个事件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在这种种矛盾的冲击下，赵穆本能的把自己的目光望向了倒在一旁的朱女。 　　这个世界上谁都有可能骗自己，唯独自己的娘亲是不可能骗自己的——赵穆自始至终都坚信着这一点。 　　然后，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赵穆彻底失去了对老村长的信任。 　　因为大半个身体虚化的朱女在消失，并且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这……就是……失去……‘蜃珠’的……最终结局……” 　　同样注意到了朱女的消失，阿大的声音再次变得悲伤了起来，并且这一次也只剩下了悲伤。 　　“她……终究还是……没能坚持到……祂的复苏……” 　　微微叹了口气，裴文德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一次他也无能为力了。 　　“对不起，看来我终究还是救不了你的妻子。” 第四十三章 肢解蜃龙的意志 　　阿大选择主动成为“蜃珠”的载体，化身成为骸骨巨人，是在赵穆五、六岁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什么是“迷雾之子”，也不清楚迷雾之外的世界对自己到底意味着什么。 　　阿大只知道朱女口中的“外界”，与村中老人描述中的“外界”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那个世界没有怪物，有的只是一个个与自己相差无几的普通人。 　　直到某次无形之物席卷而来，差点导致赵穆被迷雾同化。 　　自幼在村中长大的阿大，和来到村子没多久的朱女，才从村中老人的嘴里得知了有关于“迷雾之子”的真相。 　　于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能够打破“迷雾之子”的诅咒。 　　阿大选择担负起身为丈夫、父亲的责任，主动前往迷雾深处，与周生进行交易，成为新一任的“镇墓兽”。 　　然而与以往那些失去理智、只剩下本能的“镇墓兽”不同。 　　阿大在化作骸骨巨人之后，并没有一点点的失去理智，反而对整个迷雾世界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亲近之感。 　　同时，阿大的脑海中还开始出现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 　　在那些记忆碎片的描述中，这一切似乎都不应该是现在这副模样，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村子里的那些老人。 　　那些似懂非懂的记忆，令让阿大第一次对村中老人的话产生了质疑。 　　于是，为了探明整个事件的真相，阿大偷偷联系上了自己的妻子，并且与她共享自己接触到的那些记忆。 　　然后在未来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阿大联手朱女，一点点逐渐弄明白了整个迷雾世界的真相。 　　这片迷雾所笼罩的世界，是一条真龙陨落后所化的迷沼。 　　而生活在迷雾之村的那些老人们，则是那条真龙曾经的收藏品。 　　在真龙陨落之前，他们就一直生活在真龙的体内。 　　而在真龙陨落之后，随着这片迷雾的扩散，他们亦开始逐渐“重生”。 　　不仅重新拥有了与外界互动的能力，甚至还拥有了作为生灵的基础能力——繁衍。 　　只是在最初的惊喜过后，“画中人”们就发现自己生育的孩子根本活不了多久，甚至一接触到迷雾就会被同化、吞噬。 　　如此一来，就出现了裴文德自得知“迷雾之村”存在后的最大一个疑问。 　　“画中人”们如此执着于生孩子，真的仅仅只是出于对亲情、对后代的渴望吗？ 　　毕竟在周生出现之前，那些新生代根本就活不到成年，在这种情况下仍然驱使着“画中人”们生育后代的原因是什么呢？ 　　直到阿大的出现，给了裴文德一个确定的答案——“画中人”们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削弱“蜃”的力量。 　　因为“蜃”虽然早已陨落，但作为一条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真龙，祂却从来没有停止过试图让自己“复活”。 　　生活在迷雾中的“画中人”们偶然发现。 　　哪怕“蜃”的身体已经死亡了，可那些寻找祂的祈愿者却丝毫没有减少，反而有越发变多的趋势。 　　这只能说明“蜃”还没有死彻底。 　　周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闯入迷雾、意图寻求令自己妻子复活的办法的。 　　理论上来说，一旦让“蜃”收集到足够的愿力，以祂表现出的能力很有可能再次复苏。 　　所以既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留住自己的永生，“画中人”们开始积极寻找能够削弱“蜃”的办法。 　　既然没办法阻止“蜃”继续收集愿力复活，那何不考虑肢解“蜃”的残余意志呢？ 　　迷雾之中是没有生和死的概念的，自然也就没有了魂魄投胎一说。 　　那么“画中人”们生育的那些子嗣究竟是谁，就变得是一件很容易猜到的事情了。 　　在想通了这一点之后，通过不断的生育、轮回，削弱“蜃”的残余意志，就成了“画中人”们不断生育子嗣的初衷。 　　而当这些可以算作“真龙化身”的孩子们回归迷雾，便诞生了最初的无形之物。 　　换而言之，迷雾中那些所谓的怪物、所谓的无形之物，根本就不是一开始就存在于迷雾中的生灵。 　　它们都是“画中人”为了制衡不断复苏的真龙，人为制造的可怜之人。 　　…………………………………………………………………………………………………… 　　“要说凶残的话，果然还是你们更凶残一点。” 　　凝视着沉默不语的黑衣老者，裴文德一边听着这些关于迷雾的残酷真相，一边轻声的发出了自己的感慨。 　　有关于这座“迷雾之村”的最后疑惑，总算是彻底的解开了。 　　“我想，你之所以执意让赵穆吞下‘蜃珠’，也是因为这一点吧！” 　　用肯定的语气说出疑问的句式，裴文德接下来的话显得更加残酷。 　　“一方是复活之期越来越近的蜃龙，而另一方则是越来越难以压制的无形之物……” 　　“你们需要一尊与阿大相似、甚至更加强大的‘镇墓兽’，才能够维持双方这种微妙的平衡。” 　　“而阿大的儿子，毫无疑问就是最佳的人选。” 　　“说句实话，这无异于饮鸩止渴，是种十分危险的行为。” 　　“我想朱女也正是因为察觉到了这一点，才无论如何都想要把自己的儿子送离这片迷雾的吧！” 　　作为一名合格的母亲，朱女并不想自己的儿子成为村子的牺牲品，更不想他成为丈夫那样的怪物。 　　因此哪怕是以通灵转生、彻底抛弃现有的身份为代价，她也要将赵穆送离这里。 　　“唉，或许的确就像你所说的那样，我们现在的行为只是在饮鸩止渴……” 　　在听完裴文德的所有讲述之后，黑衣老人终于没有再继续狡辩，而是悲叹一声承认了这一切。 　　“‘迷雾之村’本就是不应该存在的地方，而我们也是一些早就不应该存在的人了。” 　　“渴求本就不该存在的事物，本身就是一种有违天理的行为。” 　　眼看黑衣老者似乎放下了心结，裴文德却不动声色的撇了下嘴。 　　而接下来的发展果然不出他的预料，只见刚刚还在感叹的黑衣老人骤然神色一变，竟然挥舞着锈剑朝着裴文德的方向冲了过来。 　　“不过就算是有违天理、就算是与神魔为敌，我也一定要活下去！” 第四十四章 没有嘴炮的天赋 　　“我就知道我没有那个嘴炮的天赋。” 　　电光火石之间，裴文德单手结印化掌，居然一巴掌拍飞了黑衣老者的锈剑。 　　然而这还不算完，因为黑衣老者在锈剑被拍飞之后，竟再次从袖口处抽出了一柄短刃，目标直指裴文德的胸膛。 　　“很抱歉忘了跟你说了，其实我的武道修为丝毫不逊色于我的法术神通。” 　　嘴角微微裂出一抹狰狞的笑容，只见裴文德的另一只手倏然往前一探，赫然以双指之力夹住了黑衣老者的短刃。 　　“这……” 　　黑衣老者甚至来不及惊讶，之前的那根青色发簪便豁然再次射出，直接穿透了他的胸膛。 　　肃！ 　　青光已然闪过，声音才传递到众人的耳边。 　　其速度之快、攻势之猛，哪怕就连裴文德都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黑衣老者的心脏被一下贯穿。 　　“你下手太快了……” 　　直到这个时候，裴文德才一脸无奈的看向了那根青色发簪。 　　或者说，裴文德是在看青色发簪上那条活灵活现的青蛇，并且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担忧。 　　“我还有问题没问完，而且他也伤不了我。” 　　这是裴文德第一次意识到，“养妖怪”这件事或许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麻烦。 　　因为青蛇现在的表现，才是真正妖怪该有的表现。 　　残忍、暴虐、毫无人性，甚至还有些许的嗜杀。 　　相较之下，那位性格高冷、甚至有些懒散的小青才是妖怪中的异类。 　　毕竟小青与狸猫三兄弟不同，她与人类的接触是遇上裴文德之后，此前一直都是孤独的在山中修行。 　　想让这样的小青对人类、乃至于其它生物产生什么同理心，根本就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裴文德之前一直有意无意的给小青灌输了相对正常的三观，倒也不用担心对方真的变成什么嗜血的妖魔。 　　裴文德现在真正担心的是，一旦如今的青蛇回归本体，是否会对小青本身的意志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妇人之仁，既然对方已经动了杀心，那么不管怎么说都必须得先下手为强才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裴文德的担忧，青色的发簪中突然传出青蛇的声音。 　　“不过你放心，我毕竟是本体分裂出的执念，对于无端的杀戮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话音未落，青色的发簪再也没有丝毫的动静，垂直的落入了裴文德的掌中。 　　“这动不动就装傻的性格，倒是如出一辙……” 　　…………………………………………………………………………………………………… 　　片刻过后，偌大的宅院门前。 　　“……” 　　赵穆一家三口再次团聚了起来，只不过这次团聚也意味着永别。 　　因为就如同裴文德之前所说的一样，黑衣老者只是单纯的想要欺骗赵穆吞下“蜃珠”。 　　至于最后是否能够救回朱女，对他而言其实并不重要。 　　成功了固然好，失败了他也有借口继续劝说赵穆，并不影响事情后续的发展。 　　反倒是阿大心里十分清楚，自从被黑衣老者强行摘下“蜃珠”之后，化身骸骨巨人的朱女就已然没救了。 　　其实按照阿大原本的计划，他是想让裴文德带着赵穆去唤醒蜃龙，而自己则暂时拖住化身骸骨巨人的朱女。 　　因此只要坚持到蜃龙复苏之时，阿大就可以向蜃龙祈愿，重新让自己妻子恢复原状。 　　奈何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 　　阿大首先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妻子居然真的和周生达成了协议，不惜让赵穆放弃自己现有的一切转生前往外界。 　　要知道，迷雾之村与周生达成交易的人有很多，但能够成功前往外界的人却少之又少。 　　至于那些前往外界的人中，又有多少是真正的前往外界的呢？ 　　最起码阿大并不相信周生的说辞。 　　因为在他看来，那都是周生那个骗子为了欺骗村民而撒下的谎言。 　　其次，阿达没想到的是，自己明明已经多次与朱女强调了“蜃珠”的危险性。 　　最终的结果却还是她执意吞下了“蜃珠”，化作唯一能够镇压迷雾的骸骨巨人，只为获得与周生交易的“能力”。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阿大忽略了黑衣老者、或者说村民们的狠心程度。 　　当初为了肢解蜃龙的残余意志，迷雾之村的村民们不惜献祭自己的子嗣，将它们变成永远徘徊于迷雾中的无形之物。 　　而如今为了继续延续自身的“永生”，再牺牲阿大一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自阿大死后，朱女母子在村子里地位就一直不高，是游离于正常交际圈外的孤儿寡母。 　　既然这对孤儿寡母一直与村子格格不入，那倒不如索性让他们在死前多发挥一点余热。 　　“你们……还打算回村吗？” 　　直到朱女的身形彻底消失，裴文德看着这对已然迥异的父子，才轻声的开口问道。 　　“回……村子？” 　　听到裴文德的轻声问话，已经无泪可流的阿大缓缓低下头，那壮硕的身躯在这一刻显露出了万分的悲凉。 　　“我的父母……为了我……早就献祭了自己……” 　　“我的妻子……如今也已然消失……” 　　“而我自己……也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我还有……什么理由……回村子？” 　　没有愤怒、也没有憎恨，悲凉的阿大语气平淡的就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一样。 　　当初的阿达之所以会选择吞下“蜃珠”，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回报从小养育自己长大的村民们。 　　所以在发泄完自身的怒气之后，阿大悲哀的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憎恨那些村民。 　　“我当然要回去，我要回去报仇！” 　　与阿大的态度截然相反，已然明白了一切的赵穆咬牙切齿的低声说道。 　　“是他们逼死了我的娘亲，这个仇我无论如何都忘不掉！” 　　面对自己儿子的表态，阿大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他知道赵穆此刻的态度与其说是在与裴文德对话，倒不如说是表现给自己看的。 　　因为站在赵穆的立场上，自己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同样也是导致他母亲死亡的罪魁祸首之一。 第四十五章 蜃龙雕像 　　“……” 　　对于这对父子俩截然不同的态度和反应，早有预料的裴文德并没有多说什么。 　　赵穆的嫉恶如仇、刚烈果决，裴文德打从第一次接触他的时候，就明显的感觉出来了。 　　至于阿大的优柔寡断？ 　　这点从他十多年不敢接触村民，并且在得知真相后也没有搞出太大动静，也能看出些许的端倪。 　　眼前这对性格迥异的父子，他们之间的矛盾并不仅仅只有十多年未见的陌生感。 　　尤其是在少了朱女这个足以充当“粘合剂”的角色之后，相看两厌的他们不反目成仇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正好也要去一趟你们村子，那咱们一起走呗！” 　　直接走到赵穆的跟前，裴文德望着自己眼前的这位强装镇定的少年，随即发出了自己的邀请。 　　“你要去我们村子？” 　　此言一出，不单单是赵穆惊讶的抬起头，就连一旁的阿大也忍不住投出了错愕的目光。 　　“是的，因为我要找的人，大概率就在你们的村子里。” 　　…………………………………………………………………………………………………… 　　迷雾之村，一间并不算太大的茅草屋里。 　　“唉，孽债呀！”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被村民们称为“鱼婆”的老妪扭头看了一眼宅院的方向，眼神变得更加的悲苦了起来。 　　“孽债到头终要偿，这就是报应呀！” 　　在鱼婆说出这句话之后，一根银针缓缓插入了她手中的“蜃龙雕像”之中。 　　然后是第三根、第三根…… 　　随着一根根的银针插入雕像，那条浑身赤红、半身逆鳞的“蜃龙雕像”竟然宛如活物般蠕动了起来。 　　一声声只有鱼婆能够听到的怒吼传入她的耳畔，她却岿然不动的继续将银针插入雕像之中。 　　哧！ 　　最后一根银针插入雕像的颚下逆鳞处时，一声清脆的响声传遍了整个雕塑。 　　下一个瞬间，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纹赫然出现在了雕像的身上，并且隐隐有将其一分为二的趋势。 　　“鱼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材消瘦、宛如枯骨般的男人推开茅屋的大门，看向了似乎耗尽了大部分精力的鱼婆。 　　“我这里没事，有事的是老头子那边。” 　　浑浊的双眼在这一刻睁开了，鱼婆用一种分不出悲喜的语气低声叹道。 　　“那老头子明明一把年纪了，还非得学小伙子一样耍横。” 　　“结果这次遇上了更横的角色，现在恐怕已经成为了迷雾的一部分。” 　　闻言，男人眼中的讶然之色一闪而过，然后就变成了更加深沉的阴暗。 　　“您是说，我们的布置没有骗过祂请来的‘客人’？” 　　肯定的点了点头，鱼婆十分笃定的说道。 　　“虽然不知道是哪方面出了岔子，但他现在的确正在朝着村子走来。” 　　“让村子里的那些混蛋们做好准备吧！” 　　“如果不幸的话，这应该就是我们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天了。” 　　语气依旧平静，鱼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好像只是在说明天该吃些什么东西一样。 　　“我知道了。” 　　缓缓拉上被推开的门扉，骨瘦嶙峋的男子就和他出现时一样，悄然的再次关闭了茅草屋的大门。 　　“唉，终究还是不肯死心呀！” 　　目送着男子的离开，一直悲喜不行于色的鱼婆终于抬起了头，嘴角亦出现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老头子，你输了，而且输得很彻底。” 　　“我早就说了，朱女母子性格刚烈，在知道真相之后迟早会玉石俱焚的。” 　　“你偏不信我，非要在这些蠢货面前力保下她们母子，这才招来了今天的祸端。” 　　伴随着鱼婆的自言自语，这个寂静的茅草屋仿佛被某种力量腐化一般，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衰落。 　　“还有，你为了村子里这些顽固不化的蠢货，甚至愿意赴死。” 　　“可他们在听到你的死讯后，却只是顾着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一点都不在意你的牺牲。” 　　“永远所托非人，这恐怕是你一辈子的‘弱点’了。” 　　“好在还有我和你作伴，你这一辈子倒也不算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再次叹了口气，鱼婆的身影伴随着枯萎、衰落的茅草屋逐渐消失，只留下了她此身最后的一句话。 　　“只可惜，你我没有来生，不然我还真想转世再见你一面。” 　　…………………………………………………………………………………………………… 　　轰隆…… 　　刚刚离开茅草屋没多远，骨瘦嶙峋的男子便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阵轰然倒塌的声音。 　　“鱼婆也走了。” 　　丝毫没有回头的打算，听到声响的男子只是轻声的低喃了一句，便自顾自的向村中走去。 　　因为村子里的人都知道知道鱼婆对村长的情愫。 　　就连继续留在迷雾之村“苟活”，而非冒险前往外界“转生”，亦纯粹是因为村长的挽留。 　　现如今，既然老村长已经不在了，那么鱼婆的消失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起来。 　　男子唯一没想到的是，鱼婆甚至就连离开迷雾之村的想法都没有，而是选择直接散去了自身执念。 　　“告诉大伙，‘外来者’又要回来了。” 　　并没有花多长时间，男子就遇到了第一位村民，然后向他转述了自己知道的一切。 　　“这是祂的反扑，如果过不去的话，我们所有人今天都得死。” 　　说到这里的时候，男子短暂的犹豫了一下，才小声的继续说道。 　　“还有，记得把村子里的孩子送到附近的猎屋里去。” 　　“我们或许是没救了，但孩子们不一定。” 　　“孩子们毕竟算是祂的分身，就算我们今天所有人都死在了这里，孩子们也是有可能继续活下去的。” 　　说罢，骨瘦嶙峋的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又再三强调道。 　　“我知道你们中有些人有别的心思。” 　　“不过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请拿出你们曾经的气势来。” 　　“常言道，蝼蚁尚且偷生，我不希望在决战之前还得先杀两个人祭旗。” 第四十六章 侠义之名 　　当天空的明月开始下移，时间也来到了后半夜。 　　裴文德再重新踏入村子的范围后，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了那种不一样的氛围。 　　连带着他身后紧跟着的赵穆、猎犬都提高了警惕，小心翼翼的注视着这片平静到有些诡异的村庄。 　　而在两人一犬的身后，终究还是不放心自己儿子的阿大化作无形的迷雾，一点点的朝着村子的方向移动。 　　只可惜除了裴文德，剩下的一人一犬却并没有注意到阿大的跟随。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裴文德并不觉得自己有能力解决这对父子间的心结，所以他现在的大部分精力还是集中在对小青的感知上。 　　“你确定你的本体就在这附近？” 　　听到裴文德的小声询问，他手中的青色发簪不由的晃动了一下，青蛇的声音随之在他耳边响起。 　　“我肯定，我的本体现在肯定就被藏在这座村子里的某处。” 　　信誓旦旦地向裴文德保证，青蛇觉得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有点太啰嗦了。 　　“这座村子并不简单，你瞧那些房屋的位置看似凌乱，实则却构成了一个微缩的迷阵。” 　　“这个迷阵……” 　　就在青蛇打算继续讲解的时候，赵穆身边的猎犬却突然竖起耳朵，像是发现什么一样忽然叫了起来。 　　“汪！汪！汪！” 　　顺着大黑的目光望去，只见三三两两的村民正缓缓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并且每一个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裴文德和赵穆。 　　“看来不需要我再找人了。” 　　明显听到了裴文德的吐槽，为首的村民当即从自己身后摸出一把柴刀，那狠厉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而在他身后，其他村民们也纷纷拿出了自己称手的农具。 　　“这家伙就是祂找来的‘帮手’，必须阻止他继续前进。” 　　迷雾之村的每一位村民都是时代的“遗老”，是他们各自所处的那个时代最顶尖的人杰。 　　因为也只有那些人中豪杰，才有资格成为追逐蜃龙的祈愿者，才能被其视为“珍品”进行收藏。 　　因此哪怕只是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村民，你也不知道对方在他活着的那个时代，是不是雄霸一方的人物。 　　最起码，裴文德在看到那村民摸出柴刀之时，便已然察觉到了一股森然的杀机。 　　明明不是修行者，但那位村民透露出的杀机却达到了近乎“入道”的程度，仅次于裴文德当初遇到的剑客李徒尘。 　　“五叔？” 　　赵穆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冷酷的“五叔”，他本能的张一下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果说村子里除了老村长之外，还有谁会对朱女母子伸出援手的话，估计也就只有这位面冷心热的“五叔”了。 　　在赵穆的印象中，“五叔”是少数敢于自由进出迷雾，进入其中砍柴打猎的村民。 　　每当其打到什么珍贵的猎物时，总是会给自己这对孤儿寡母留上一些。 　　因此，哪怕早就做好了面对所有村民的准备。 　　但在看到“五叔”那冷漠的像是根本不认识自己一样的表情时，仍然是少年的赵穆还是忍不住感到一股莫名的悲哀。 　　“已经下定决心了，那就不要哭哭啼啼的。” 　　目光不经意间在赵穆身上停留了一下，“五叔”怒其不争的低声呵斥了一句。 　　紧接着下一秒钟，一团浓雾忽然自赵穆脚下升腾而起，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便直接将其掳走。 　　“咦？”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不仅让裴文德略感诧异，就连“五叔”旁边的几个村民也纷纷向他投出了怒目而视的眼神。 　　“老五，你这是在做什么？” 　　“等等，你把那小子送猎屋去了？” 　　“你到现在还在假慈悲？那小子留着就是个祸患！” 　　“他现在已经知道了真相，并且发誓要为自己的母亲复仇，你这样只会让村子的处境变得更加糟糕。” 　　然而面对同伴们的质问，“五叔”却只是嘲弄似的撇了撇子。 　　“我五爷要做什么，还不需要你们教！” 　　“更何况，只要他还没对村子里的人出手，他就是还是村子里的‘孩子’。” 　　“我听上面的命令，把他送猎屋去避难有什么不对的吗？” 　　“还是说，你们想当着‘外来者’的面，先和我打一架？” 　　其他的村民被“五叔”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言论气的差点没吐血。 　　可是在看了一眼旁边的裴文德之后，他们终究还是选择先咽下这口气再说。 　　至于老五？ 　　待到平安度过今天的劫难，以后有的是时间收拾他。 　　“外来者，在下仇五，春秋齐国景公麾下门客。” 　　一点都不在意村民们那愤愤不平的眼神，仇五在送走赵穆之后，再次重新把目光聚焦在了裴文德的身上。 　　“一生杀敌二百七十三人，其中二百零四人是敌国之人，五十二人是该死之人。” 　　“唯有十七人是无辜之人，自问担得起‘侠义’之名。” 　　“不知阁下是何出处？可愿报上名来让仇五得知。” 　　不得不说，仇五的这番表态再次刷新了裴文德对这个村子的认知。 　　“杀了十七个无辜之人，还说自己是侠义之士，你的脸皮未免有些太厚了点。” 　　缓缓抽出自己腰间的狗腿刀，裴文德模仿着仇五的说辞，不屑的低声回应道。 　　“在下裴文德，沩山同庆寺门下弟子。” 　　“自出道以来斩妖除魔无数，早已记不清到底杀死了多少妖魔。” 　　“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那就是我的刀下没有无辜者！” 　　话音未落，裴文德难得的没有使用任何法术神通，而是以一名“武者”的身份展开了进攻。 　　锵！ 　　刀光闪过、落叶飘飞…… 　　距离裴文德最近的村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其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断其手中的农具。 　　当然了，裴文德并没有趁机取其性命，而是反手一掌正中对方心口檀中穴，暂时废掉了他的行动能力。 　　“好快的刀！” 　　眼看裴文德仅用一招就制服一人，仇五一声厉喝，居然正面朝着他冲了过来。 　　“只可惜，没有杀意的刀是杀不死任何人的！” 第四十七章 慈悲之刀 　　锵锵锵…… 　　电光火石之间，裴文德便与仇五交手数次。 　　一声响过一声的金铁交鸣之声刺破耳膜，逼的附近想要插手的村民一时间竟无法看清他们的身影。 　　然而就像仇五所说的一样，裴文德的刀没有杀意。 　　不断挥舞的快刀一次次逼退仇五，在裴文德那看似连绵、凶猛的攻势之下，却始终没有真正重创到对方。 　　因为裴文德攻击的部位都是四肢、躯干之类不太致命的地方。 　　像脖子、心窝、下阴等真正可以一击致命的地方，裴文德却嫌少有进行重点进攻的。 　　反观仇五，他的刀法几乎可以说是刀刀都冲着裴文德的要害而去，有时候甚至不惜以伤换伤也要攻其要害。 　　——慈悲之刀vs杀戮之刀！ 　　只可惜，仇五这次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修行有成得裴文德。 　　就算没有动用任何神通强化自己的身体，裴文德那惊人的体魄亦能够完全碾压对方。 　　之所以没有招招攻其要害，不是因为裴文德技不如人，也不是因为裴文德是什么慈悲为怀的大善人。 　　这一切究其原因，只是因为裴文德对自己的刀法有信心。 　　杀人并不算什么本事，能够克制自己心中的杀意冲动，成功的以武止戈才是真正的本事。 　　毕竟这迷雾之村的村民固然十恶不赦，但裴文德却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替天行道的审判者。 　　除非是遇上了那些必须全力以赴的存在，不然在能不进行杀戮的情况下，裴文德一般都会尽可能的控制自己心中的杀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裴文德的修行之一。 　　…………………………………………………………………………………………………… 　　与此同时，迷雾之村外围的迷雾之中。 　　在赵穆被仇五转移走的那一瞬间，一直紧跟在二人身后的阿大瞬间聚散无形，遁入了迷雾之中。 　　在迷雾的指引之下，阿大很快就来到了除村子之外，第二块没有被迷雾笼罩的区域。 　　与偌大的村庄相比，这块区域的范围很小，小到并不比周生那件宅院大上多少。 　　最关键的是，阿大对这里有印象。 　　因为在他小的时候，村子里的人就曾经带他来到过这里。 　　并且郑重其事和他说，万一村子出现了什么意外情况，这里就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只是与阿大印象中不同的是，如今的这里已经搭建起了一间专用用于狩猎木质房屋。 　　房屋之外挂着的则是一块块兽皮和熏干的腊肉。 　　一眼望去，各种柴火、农具也准备的十分齐全，一看就能够长时间的生存下去。 　　“穆哥？” 　　此时此刻，村子里的孩子们都聚集在了这间猎物附近。 　　当然了，说是孩子们，其实这些孩子们加起来也不超过五个人。 　　而这其中，又以刚刚被转移到这里的赵穆年纪最大。 　　其他几个孩子就算有些畏惧这位平日里不怎么说话的“大哥哥”，现在也都乖乖围绕在他身边。 　　对于村子里正在发生的事情，这些孩子们一概不知。 　　他们只知道村子里的大人突然把自己送到猎屋，而赵穆是最后一个被送来的孩子。 　　“穆哥，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爸阿妈他们不会有事吧？他们一定会回来接我们的吧？” 　　“呜呜，我想村长爷爷了，我离开前看见他走进迷雾了……” 　　“……” 　　环顾了一圈四周七嘴八舌的孩子们，内心受到某种触动的赵穆，突然有些明白自己父亲的感受了。 　　自己娘亲的死的确与村民们脱不开干系，自己也的确有着充足的报仇理由和动机。 　　但是面对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以及这些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们，自己真的能够像他们挥舞屠刀吗？ 　　一时的激愤过后，赵穆就和阿大一样，突然陷入了一种深深的矛盾之中。 　　“穆哥？你没事吧？” 　　就在赵穆的心绪越发复杂的时候，其中一个小女孩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担忧的神色中隐藏不住的是害怕与恐惧的情绪。 　　“我没事。” 　　艰难的抬起手来，只见赵穆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嘴角勉强咧出一抹笑容。 　　“他们……大家都会没事的。” 　　看着眼前几个满是童真的孩子，涉世未深的少年已经完全无法理清自己内心的情绪了。 　　这个世上的事情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的多，最起码赵穆已然迷茫了。 　　一方面是与自己娘亲的死脱不开关系的村民们…… 　　而另一方面则是疼爱自己的五叔、以及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们…… 　　赵穆感觉自己现在做什么都是错的，可是什么都不做同样也让他的内心充满了煎熬。 　　“穆哥，你娘亲也会没事的！” 　　同样是那位小女孩，她紧紧的握住赵穆的手，用自己所能够理解的方式尽力安慰着对方。 　　“我爹跟我说了，只要我们诚心的‘蜃’祈祷，他们一定都会平安无事的。” 　　听到小女孩这么说，赵穆猛然一怔，似乎有种不安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然后他才低头注意到，在小女孩的另一只手上，竟然握着一尊几乎从中间裂开的木雕。 　　“蜃龙？” 　　体型修长如龙蛇、浑身长满了暗黄色的逆鳞、一根根赤红的鬓毛毛栩栩如生…… 　　尽管赵穆从未亲眼见过传说中的蜃龙。 　　但从此前裴文德与老村长之间的谈话中，他已然知晓蜃龙才是导致这一切事件发生的源头。 　　而小女孩手中握着的那尊木雕，赫然就是蜃龙的雕像。 　　“等等，你从哪捡到的这东西啊？” 　　赵穆十分肯定，这绝对不是小女孩原本就拥有的东西。 　　隐约间，赵穆甚至从这尊栩栩如生的雕像中，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威严与颤栗。 　　“这个吗？这是我爹送我来这里之前给我的。” 　　举手将蜃龙的雕像递到赵穆的眼前，只见小女孩歪着脑袋笑了起来。 　　“好看吧！我爹说这可是一个名字叫做‘蜃’的神明，向祂祈祷可以实现我们的所有愿望！” 　　“穆哥，你要不要也许个愿望呀？” 第四十八章 先天生灵 　　一刻钟后，迷雾之村，裴文德与村民们的战场上。 　　“看来你们并不知道更多的情况了。” 　　一眼扫过那些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村民，裴文德最终把目光停留在单膝跪地、始终不肯倒下的仇五身上。 　　在摸清了这些村民的底细之后，裴文德几乎是以碾压性的优势把他们通通放倒。 　　直到战斗结束的那一刻，裴文德甚至就连呼吸都没有紊乱过，依旧保持着那种绵长且平静的呼吸节奏。 　　“原来，外面的世界已经有这么强悍的人物了。” 　　语气中具有遗憾、也有释然…… 　　勉强凭借着一柄柴刀支撑自己不倒的仇五先是感慨了一句，然后便用一种肯定的语气低声问询道。 　　“说起来，你是来找不久前进入村子的那条蛇妖的吧！” 　　看着面露诧异之色的裴文德，仇五笑得有些喘气的继续说道。 　　“那就往村子里面继续走吧！走到那间坍塌的茅草屋附近……” 　　“你会在那里找到那条蛇妖的，前提是她还在那里的话。” 　　闻言，裴文德眨巴了一下眼皮，同样笑着摇头说道。 　　“你这是想借刀杀人？” 　　“杀的是我，还是那条蜃龙？”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的笑声短暂的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我如果不是百分之百确定小青的确在村子里，你以为我会回到这里吗？” 　　“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你们故意把我引诱到周生那里，也是想借我的手除掉他吧？” 　　“毕竟周生和你们不同，他并不在意是否能够在这片迷雾中‘永生’。” 　　“你们甚至可能在怀疑，‘蜃龙’的复苏其实就是他一手主导的吧？” 　　“毕竟在周生进入这片迷雾之前，这里可没有发生这么多的‘异常’。” 　　“就连无形之物开始攻击村庄，也是因为周生掠夺真龙之力制造出了‘蜃珠’。” 　　“在那些单纯只是把‘生育孩子’当做削弱蜃龙手段，不想孩子们真正活到成年的村民们看来，周生才是剥夺自己‘永生’权利的罪魁祸首。” 　　再次停顿了一下，裴文德不出意外的在仇五的眼神中看到了震惊。 　　裴文德并不是那种走一步看三步的顶级智者，可也不会掉进同一个坑里两次。 　　在获得周生的人生经历之后，意识到自己被骗的裴文德就不可能再相信迷雾之村里的任何一个人了。 　　哪怕是已然化作无形之物的阿大，裴文德也没有全部相信对方的说辞。 　　“不管你们到底打算做些什么，又安排了怎样的后手……” 　　“只要小青的确来到过这座村庄，我迟早会把她找出来的。” 　　话音未落，裴文德的眉心的眼睛忽然张开，露出了那枚拥有着神异能力的天目。 　　…………………………………………………………………………………………………… 　　迷雾之村的深处，鱼婆那间坍塌的茅草屋外。 　　骨瘦嶙峋的男子就像是察觉到了裴文德的目光一样，不由得扭头看了一眼村子的方向，正好与那只天目对上。 　　“天眼？” 　　瞳孔不自觉的紧缩了一下，骨瘦嶙峋的男子面目阴沉的凝视着村子的方向，表情却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因为在男子所处的那个时代，还没有“五眼六神通”的说法。 　　甚至于当时就连佛教、释家的概念都还没有传到中原，因此在他的认知中，天眼往往是那些神灵、天人才拥有的能力。 　　“这次闯进迷雾的居然是一位天人？看来之前准备的陷阱是用不上了。” 　　伴随着男子话音的落下，他身后的“山丘”居然自动扭曲、变换了起来，很快就露出了其庐山真面目。 　　那哪是什么“山丘”啊？ 　　那分明就是一条盘踞起来的青色巨蟒！ 　　以裴文德印象中的青鳞大蛇不同，此刻的小青体长超越了百米的极限。 　　就算只计算她现在盘踞起来的高度，也有足足十余米之高，超越了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建筑的高度。 　　不过比起体型上的变化，如今盘旋在小青头顶上的那枚虚幻内丹才是真正引人注目的。 　　四肢三脉、七窍五爪、九宫八卦、周天之数…… 　　脱胎于蛇类却又胜过寻常蛇类不止一筹，那枚虚幻的内丹赫然结成了灵胎。 　　只待汇聚足够的天地元气、吞吐活跃的地脉龙源，便能够由蛇化龙、助青蛇跨过自己修行道路上最重要的门槛——化形！ 　　寻常妖怪的化形都是化作人形，而小青现在却是朝着龙形的目标前进。 　　同为九窍之躯，龙形可比人形强上太多了。 　　不说各种天赋本能，单单其寿元就有五百年之久，在一种真正的“先天生灵”中亦属于名列前茅的种类了。 　　然而凡是成就先天的生灵，就必然要遭受天劫的洗礼。 　　所谓的天劫，其实是修行者体内的精气已经无法被肉身束缚，扩散到天地元气之中，进而引起的一种自然反应。 　　就好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粒石子，那漫天的雷云就是那一圈圈泛起的涟漪。 　　投入湖面的石头越大、涟漪的影响范围自然也就越大。 　　换而言之，所谓的“天劫”并非什么天地神明对修行者的考验，而是强大生物对自然界的影响反馈。 　　只是对整个自然来说，普通的个体生物实在是太渺小了，渺小到根本不可能引起自然的动荡。 　　唯有像青蛇这样的修行有成的修行者，才能惊动大自然的自我调节能力——就好像一头在大地上漫步的巨龙，一举一动都可能造成地震、飓风之类难以想象的灾厄。 　　那是大自然对于巨量元气汇聚的本能反应，劫过则一片坦途、劫灭则身陨魂消。 　　可就小青目前的情况来看，别说是成功渡劫了。 　　只要她身边的那位男子稍有动作，便能够轻易毁掉其修行百年的内丹。 　　“我虽然早就料到仇五他们不可能阻止那位‘外来者’……” 　　“但是他能够如此轻易的就闯过仇五的阻拦，就算是在一众‘天人’之中，他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存在。” 　　在男子活着那个时代，“天人”是对所有修行有成之人的统称。 　　凡是褪去自身原本的生命形态的修行者，都有资格被称之为“天人”——即先天生灵。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来了，他知道你对这条蛇妖的‘侵占’吗？” 　　就仿佛是在回应男子的话一样，宛如山峦般盘踞而起的青蛇缓缓睁开双眼，露出了那双冷漠的赤眸。 　　可惜的是，青蛇能做的也就仅仅只是睁开自己的双眼而已。 　　因为主宰这具身体的意志早就已经不在了，“睁开双眼”只是她在男子的刺激下做出的本能反应。 　　“如果不是那位‘天人’对这条蛇妖有着不一样的感情，我还真想看看他会怎么处置你。” 　　“不过现在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决定亲手毁掉你。” 　　“这样的话，我虽然不能够‘永生’了，但起码我的女儿能够继续活下去。” 第四十九章 净琉璃之光 　　“和我们一起毁灭吧！蜃龙！” 　　当骨瘦嶙峋的男子如诅咒般咛喃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身体竟然由内而外的绽放出七色的光彩。 　　就好像一个即将破碎的瓷娃娃，从男子体内绽放出的光彩顷刻间便罩住了青蛇。 　　下一秒钟，如山峦般盘踞起来的青蛇表面也开始出现了类似的裂痕，并且很快就蔓延至其全身各处的每一处角落。 　　——古巫法·易命！ 　　这是男子唯一擅长的巫术，一种可以通过以命易命的方式来换取敌人死亡的邪法。 　　在以往男子活着的时候，他就用这种诡异的巫术诛杀了不少的敌人，代价就是他自己也命不久矣。 　　于是，为了寻找能够让自己延续生命的办法。 　　男子几经周折、最终成功找到了“蜃”，以将自己的执念永远烙印在画中为代价，交换了一副永远健康的身体。 　　残留在迷雾中的男子虽然只是本体的一缕执念，可却仍然保留着自己在拥有健康之前的一切，而这其中就包括这名为“易命”的邪术。 　　只可惜，青蛇的命显然不是他以前的那些宿敌可以比拟的。 　　为了能够彻底扼杀青蛇的生命，男子同样得付出自己的性命才行。 　　“本体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甚至愿意用自己妻女的性命作为交换。” 　　“如今的我却愿意为了我那可爱的女儿，主动牺牲自己的性命。” 　　“时间……还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 　　就在男子打算更进一步，彻底扼杀掉青蛇的性命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从他背后响起。 　　“看来我来的还算是很及时的。” 　　轻挑的语气中透露出冰冷的杀意，男子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他的头颅就直接掉落到了地上。 　　“呵……” 　　然而就算是头颅掉到了地上，但“易命”的效果却让男子并没有当场死去，反而是用一种带着笑意的眼神看着突然出现的裴文德。 　　至于之前斩落男子头颅的“兵器”？ 　　也在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之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那赫然是一支青色的蛇形发簪。 　　“我就知道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青蛇的声音适时的从发簪中传出，同时传来的还有那极度郁闷的语气。 　　“本体的元神已经不再体内，我暂时还察觉不到她的下落。”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现在的身体正在被迷雾侵占……” 　　说话间，发簪上那条栩栩如生的青蛇忽然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笔直的悬停在了男子那颗掉落在地的头颅面前。 　　“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本体会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 　　毫不掩饰自己暴躁、易怒的脾气，青蛇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发簪上那条栩栩如生的青蛇也跟着做出了嗔怒之色。 　　“本体？原来你也逃出了那个画中世界！” 　　闻弦音而知雅意，男子瞬间就洞悉了青蛇的身份。 　　“只可惜你来晚了一步，结局已经没办法逆转……” 　　伴随着那越来越轻的声音，男子的视野彻底黑了下去，然后他的整个身体迅速消失在了迷雾之中。 　　…………………………………………………………………………………………………… 　　“所以说，都叫你不要冲动了。” 　　无奈的看着男子彻底消散了身影，裴文德有些头疼的揉了揉脑袋。 　　他原本还想从男子的嘴里问出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结果就因为青蛇的一时冲动，导致了现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 　　如果男子是像周生那样的活人还好，最起码裴文德还能够通过超度对方的魂魄，获知一些事情的经过。 　　但现在的问题是，迷雾之村的村民都只是一缕执念，死了就重新回到了迷雾之中。 　　因此别说是获取对方的走马灯记忆了，裴文德现在就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接触过。 　　“再慢一点的话，我的身体就死了……” 　　心知自己的确有些冲动了，可是在面对裴文德的责怪时，青蛇还是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借口。 　　因为就如青蛇所言，她盘踞在那里的本体已经岌岌可危了。 　　男子虽然没有成功的完成易命邪术，但他造成的伤害已经呈现了出来。 　　那条巨大的青蛇表面已然遍布了各种裂痕，似乎下一刻就会彻底崩碎一般。 　　“现在该怎么办？” 　　在绕着自己的本体盘旋了两圈之后，青蛇的声音再次从发簪中传出。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先修复你的身体。” 　　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裴文德觉得小青剥离掉的或许不仅仅只有自己的七情六欲，还有那份属于她的智商。 　　不然为什么青蛇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当然了，抱怨归抱怨。 　　裴文德深知现在的情况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所以他果断扯下自己脖子上的无绳念珠，一把将其分散掷出。 　　“南谟薄伽伐帝……” 　　念珠、经文、手印…… 　　当这三者兼具之时，淡淡的光辉自那一百零七枚念珠中散发出来，很快将方圆几十米范围渲染成了一片宛如白昼的琉璃世界。 　　在这片琉璃世界之中，号称“东方琉璃世界之主”的药师光王佛法相凭空出现。 　　在祂的咒法加持之下，那条巨大青蛇表面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不仅如此，随着那尊光王佛法相越发清晰，文德感觉自己的体力也在一点点地恢复。 　　之前轮番战斗所消耗的体能与元气，都伴随着这一声声的咒法而逐渐恢复至原本的巅峰状态。 　　——真言结界·净琉璃之光！ 　　比起同样借助念珠施展出来的“罗汉大阵”。 　　显化的药师光王佛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杀伤力，但是在治愈和疗伤方面，却是裴文德现阶段所能掌握的最强治愈技能了。 　　要不是已经确定了自己未来的法相是不动明王，裴文德还真想兼修药师光王佛的法相。 　　饶是如此，裴文德也决定在这次事件结束之后，制作一块拥有药师光王佛力量的护身符。 　　因为比起其祂的诸佛菩萨，药师光王佛可以说是比较“普渡众生”的佛陀之一了。 　　修行者只需要准备红蚕石、靛蓝晶、影子石、蜜蜡石、云海石，便能够制作出一块具备祂部分能力的护身石碑。 第五十章 化形天劫 　　“……” 　　眼看着自己本体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青蛇亦少见的沉默了下来。 　　因为青蛇突然发现，自己眼前这位少年似乎已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长到了一个足以令自己仰视的高度。 　　不说别的，单说裴文德今晚对舍利子和真言的运用，就是青蛇从未见过的新能力。 　　再加上对方此前掌握的纯阳真火、菩提佛光、不动明王法相等等一系列的能力。 　　青蛇感觉就算自己全力以赴，都不一定能够战胜得了如今的裴文德。 　　【可笑我之前居然还想着不能让这傻子拖自己的后腿，耽误自己的长生之道……】 　　【现在想来，这简直是可笑之极。】 　　青蛇不否定自己这几年性格上的转变，但她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其实裴文德现在的实力已经不逊色于自己了。 　　那些凶恶的妖怪、诡异的邪魔，在如今的裴文德眼里或许都只是一些不足为惧的蝼蚁。 　　因为害怕被蝼蚁伤害到而畏惧、躲避，这是一种何其可笑的想法？ 　　青蛇这个时候甚至觉得，如果让裴文德发现自己是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才下定决心舍弃自己的七情六欲的话，他也许会笑到失声吧？ 　　【要是他能变得再冷漠一点、自私一点，也许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道侣’选择。】 　　拥有如此实力得裴文德要是不多管闲事，青蛇不说对方肯定能够成为陆地神仙一般的存在，但一般的长命百岁肯定不是什么难事。 　　【只可惜，这是一件永远都不可能的事情。】 　　【这个傻子要是哪天真的舍弃了自己的慈悲心肠，恐怕他的修行之路也将就此断绝。】 　　…………………………………………………………………………………………………… 　　并不知道青蛇的想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百转了千回。 　　裴文德在看到青蛇的本体开始逐渐愈合，心里也终于松了口气。 　　“嘶！” 　　只是就在青蛇本体痊愈之时，原本已经没有任何意志主宰的身体却猛然张嘴仰望天空，直接将头顶那颗悬浮的虚幻内丹吞入腹中。 　　轰隆！ 　　刹那间，黑夜的天空被一阵霹雳照亮。 　　阵阵雷鸣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令整个迷雾都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动荡。 　　然而这并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裴文德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附近巨大的元气波动，就仿佛这里忽然变成了飓风的风眼。 　　“天劫？” 　　裴文德不是第一次经历类似的场面，所以他一眼就辨认出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是后天生灵蜕变为先天生灵的最后劫难，亦是普通的精怪化作妖怪的化形之劫——天劫。 　　“这明显不是普通的‘化形劫’……” 　　抬头仰望天空，裴文德觉得就算与当初棺材子诞生时“天谴”相比，此刻的天劫也不会逊色太多。 　　而当初棺材子遭遇的天谴，可是引来了一尊阳神级别的九尾天狐助阵。 　　“是四九天劫。” 　　反观青蛇却表现的十分冷静，因为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化形之劫肯定不会是普通的天劫。 　　寻常生灵就算修行到极致，其内丹所能蕴藏的元气也是有极限的，引发的天地反馈自然也是有极限的。 　　但是青蛇走的却并非寻常的路子，她是打算仿照道家的九转金丹修炼自己的九转内丹。 　　如此一来，问题就出现了。 　　因为道家的九转金丹是道家修行者花费了不知道多少年，用无数先辈们的生命完善的不传之秘。 　　青蛇想要以一己之力超越诸多前人的智慧，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无奈之下的青蛇只好另辟蹊径，以量堆质，借助裴文德修行时产生的浩瀚元气强行元丹九转。 　　单从目前的效果来看，青蛇的这种做法无疑是很成功的。 　　可是作为走捷径的代价，青蛇每次丹成一转的时候，其泄露的元气便会引来天地的反馈，进而出现天劫降临的前兆。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青蛇自然会第一时间隐藏自己内丹、控制自身元气，用以避开即将降临的天劫。 　　奈何现在并非正常情况，仅仅只剩下本能的青蛇本体根本没有隐藏自身元气的意识。 　　能够想到把内丹吞入腹中、免受天劫的直接攻击，就已然是青蛇本体在本能驱使下所能做到的极限操作了。 　　“没想到在我自己遭遇天劫之前，还得先帮你扛一波天劫。” 　　只见裴文德深深的吸了口气，竟然在青蛇惊愕的注视下一跃而起，直接跳到了青蛇本体那巨大的蛇头之上。 　　紧接着，原本环绕在周身附近的舍利念珠顿时转变阵型，构成了一个以裴文德为中心的巨大“卍”字阵法。 　　不过这还不算完，因为裴文德知道这个真言结界根本无力抵御天劫这种级别的劫难。 　　裴文德仅仅只需要真言结界的增幅功能，而他本身才是抵御这场天劫的真正主力。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就如同当初一起迎战大妖祸斗时的场面一样。 　　站在青色巨蛇头顶的裴文德仰望穹顶，一声声威严、肃穆的心咒从他嘴里传出。 　　在这威严心咒的加持之下，肉眼可见的菩提佛光开始迅速蔓延、重构，堪堪化作一道将一人一蛇护住的小型结界。 　　——菩提佛光·金刚界！ 　　…………………………………………………………………………………………………… 　　“你这个傻子！你打算干什么？” 　　直到这个时候，青蛇的声音才从青色发簪中传出，并且毫不掩饰自己的恼怒和担忧之意。 　　“你如今连金身都尚未修成、法相还未稳定，有什么资格替我渡劫？！” 　　“况且现在在这里的仅仅只有我的一具肉身，就算被天劫毁了又如何？！” 　　“只要我的元神和意志还在，哪怕不能继续修行，将来转世重修也没有任何问题！” 　　只可惜面对青蛇的质问和咆哮，裴文德却表现的异常淡定，淡定到就像他早就已经做好了类似的准备一样。 　　“你不是一直担心我的实力问题吗？” 　　“我现在只是在向你证明，你的担心纯粹是多余的。” 第五十一章 代人渡劫、天地异变 　　“我现在只是在向你证明，你的担心纯粹是多余的。” 　　自从知道小青寻求“蜃龙”的帮助，是因为这三年来的性格变化，裴文德就一直思考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从本质上来说，裴文德并不认为小青的性格变化是什么大问题。 　　因为人生在世不可能永远的一成不变，只要经历过事情、遇到过他人，不管性格还是三观总归是会有些变化的。 　　区别只是在于这种变化是向好的一面发展，还是向坏的一面蜕变。 　　显而易见，变得更加具有人情味、甚至开始好奇未知事物的小青，在裴文德眼里是一种积极的性格转变。 　　毕竟这个世界上值得期待的东西不单单只有修行，裴文德也不希望未来的小青会是一条蔑视人性、自私自利的蛇妖。 　　在这种前提条件下，为了减弱小青的心中的不安，裴文德能做的就是向对方证明自身的实力。 　　不就是担心自己未来会招惹到什么强力的妖魔吗？ 　　那么只要证明自己的实力比这个妖魔都要强，不就从侧面解决了小青的一部分心理负担了吗？ 　　“愚蠢！你以为这是问题的关键吗？！” 　　瞬间洞悉了裴文德的想法，青蛇忍不住为裴文德这奇葩的脑回路而愤怒咆哮。 　　自己明明是不想外来因素干扰自己对“长生之路”的追求，为什么在他的脑子里就变成了自己自己害怕招惹上强烈的妖魔鬼怪？ 　　尽管这的确是小青开始审视、反省自己的初衷，但青蛇可不会承认这一点。 　　…………………………………………………………………………………………………… 　　“在我看来，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难得的露出了自己执拗的一面，裴文德就像是没听到青蛇的呵斥一样，一缕缕纯阳之火自他周身开始一点点燃烧了起来。 　　“火德真君，律令高悬，祝融之灾，辟易邪魔！” 　　宛如实质的纯阳真火在裴文德身后汇聚，很快就显化出了三面六臂的火德真君法相。 　　——纯阳真火·火神梵咒密令！ 　　而作为对裴文德“逆天之举”的回应，天空中隆隆作响的雷霆亦开始与结界接触，绽放出青白色的电光。 　　轰隆隆…… 　　巨响回荡天空，电光照耀大地。 　　金刚界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其强悍的防御属性，任凭外界的雷霆如何闪烁，却始终无法真正击穿这层看似薄弱的结界。 　　相反，在三面六臂的火德真君成功显化之后，那熊熊燃烧的纯阳真火甚至开始反攻起了那漫天的阴云。 　　汹！ 　　黑夜的天空在这一刻被染成了火红。 　　宛如火烧云般的异象，令方圆数十公里的生灵都为之瞠目。 　　轰隆！ 　　就在那些旁观者们以为火焰将乌云燃烧殆尽、雷霆被火光彻底取代之际，剧烈的狂风忽然凭空生出。 　　在只有修行者才能够看到的视界之内，原本因为青蛇渡劫而汇聚的天地元气骤然动荡。 　　涡……涡……涡…… 　　须臾之间，雷霆乌云的覆盖面积便迅速扩张至整个迷雾的上空，由此带来的元气震动更是波及了大半个潭州。 　　某些经历过上次丹辰子攻山的修行者，甚至第一时间就把目光投向了同庆寺的方向。 　　只可惜，这次的“元气之灾”并非沩山同庆寺传来的。 　　剧烈升腾的水汽、巨大的潮汐引力…… 　　在这些凡人都能看到、观测到的天灾之下，一场注定影响潭州未来数年的极端天气正在一点点的成型。 　　如果不加以阻止的话，这场逐渐由天劫升级为天谴的灾难，将会造成不逊色于“丹辰子攻山”的恐怖后果。 　　“这就是为什么没人帮别人渡劫的原因吗？” 　　眼睁睁的看着劫难的扩张，裴文德终于明白为什么没人会帮别人渡劫了。 　　不说帮助者在这个过程中需要承担的风险。 　　单单因为契机的紊乱，而将原本针对一个人的劫难扩散到整个地区，就是注定没人敢轻易帮别人渡劫。 　　“我记得，当初那只九尾天狐是直接击散了天谴的吧？” 　　脑海中不由得回忆起了当初九尾天狐帮助棺材子的一幕，意识到情况严重性的裴文德再次深吸一口气，身后的火德真君法相便主动结出了法印。 　　高高举起的那对手臂结诸行无常印…… 　　置于面门的那对手臂结诸法无我印…… 　　平放胸前的那对手臂则结出涅盘寂静印…… 　　而火德真君的三张不同年龄、身份的面相，则在漫天佛光的照耀与普度之下，散发出如佛陀般威严、慈悲的神色。 　　“既然如此，那我也试一试吧！” 　　金色的佛光照耀下，裴文德的本体并没有顺势结出金刚印，而是结出了一个哪怕就算是在密宗亦属于不传之秘的法印——不动明王印！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双手各指紧扣、食指伸出相接，口中诵念着独属于自己的不动明王心咒。 　　于是，当裴文德的“不动明王印”正式结成的那一刻，四周的一切忽然没有一点预兆的都安静了下来。 　　呼啸的狂风停下了、汇聚的乌云寂静了、就连那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都不动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按下了静止键，唯有那尊逐渐显化的不动明王成为了天地间唯一的主宰和不朽的存在。 　　【这是……真正的不动明王！】 　　尽管身体丝毫不能动弹，可这并不妨碍青蛇瞪大双眼，看着那尊逐渐显化出真身的不动明王法相。 　　不同于当初长沙县那昙花一现的临时法相。 　　修持了“不动明王印”的裴文德，已然提前修得了真正的不动明王法相。 　　即是在世的忿怒明王、亦是行走的佛陀化身…… 　　在正式修得金身之前，裴文德便先一步成为了真佛在人世间的化身，成为了横压当世的降三世明王。 　　轰！ 　　不需要任何额外的神通法力加持，当那尊不动明王法相挥掌击向天空之时，漫天的乌云与火焰顷刻消散。 　　随之来的佛光更是彻底抚平了动荡的天地元气，重新让那狡黠的月光洒向大地。 第五十二章 你是小青？还是蜃龙？ 　　【就这么……结束了？】 　　就在青蛇以为自己畏惧许久的天劫就此消失之时，那尊呈忿怒之相的不动明王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下一个瞬间，整个迷雾世界就仿佛被煮沸的开水一样，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沸腾、暴走了起来。 　　轰隆隆…… 　　这一次响起的不单单是漫天的雷霆之声，更有来自大地深处的震动。 　　显而易见的，此刻的裴文德还没有达到九尾天狐的境界。 　　他只是用自身的蛮力暂时驱散了以“雷霆”姿态显化的天劫，却并没有真正解决问题的关键与核心。 　　只要青蛇本体的元气还在不断的往外泄露，来自天地元气的反噬与反馈就会连续不断地以各种方式降临。 　　刚刚是雷霆劫云、现在是地震山鸣…… 　　“大威天龙、世尊地藏，大罗法咒、般若诸佛！” 　　见此情形，裴文德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再次提高音量诵念起了新的心咒。 　　同时随着心咒响起的还有一声若有若无的龙吟，以及那股足以号令大地龙脉与精气的威严。 　　“昂！” 　　电光火石之间，一条无爪、无角的狰狞恶蟒自裴文德顶头钻出。 　　并且这条恶蛟在钻出天灵盖之后，以一种迎风见长的速度迅速变化，很快就化作了一条盘绕着大半个天空、探首咆哮的黑龙。 　　“昂！” 　　然而这还远远不够，因为裴文德知道如果想要迎接下一波天劫的降临，那就必须再次强化自己所有的神通。 　　而这个时候，之前以“卍”字阵法散落在结界之中的舍利念珠，就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巴麻哄！” 　　这句低沉而模糊的真言，不是从裴文德嘴里发出的声音。 　　而是裴文德身体的每一处器官、骨骼、乃至于细胞，与那些舍利念珠共振发出的共鸣之声。 　　在这种共鸣之声的作用下，裴文德的本体、身后的不动明王法相、甚至盘踞着大半个天空莫呼洛迦，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化与增幅。 　　——佛道同修·莫呼洛迦！ 　　…………………………………………………………………………………………………… 　　【这个傻子……】 　　当不动明王的威严散去、时间再次恢复流动之时，青色发簪上的青蛇先是一愣，随即便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涌上心头。 　　因为青蛇心里清楚，裴文德现在已经是底牌尽出了。 　　虽然青蛇知道，裴文德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学会一些从未用过的神通法术，但其根本的神通根基却从没有变化过。 　　以纯阳真火为起始召唤出来的火德真君化身…… 　　以菩提佛光为基础延伸出的不动明王法相…… 　　以佛道同修为理念孕育出的莫呼洛迦…… 　　以及最后以真言构筑的结界法术…… 　　可以说，除了在青蛇眼里几乎等同于搞笑担当的“百步飞剑”之外。 　　裴文德几乎把自己所学的一切神通法术都用了出来，没给自己留下一丁点的后路。 　　在天劫的压迫之下，倾尽全力、不留后路的裴文德一旦失败，等待他的将是身死道消、轮回转生的结局。 　　说句实话，这完全违背了裴文德的生存理念。 　　因为裴文德经常对小青说的一句话就是——真正的常胜将军只打有准备的仗，在任何时候都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而裴文德也的确是如此践行这一点的。 　　除了“丹辰子围山”的那一次，裴文德在其它时候都会保证自己有足够的后手，用应对当前可能出现的危机。 　　唯独这一次不同，裴文德是一点后路都没给自己留——不成功便成仁。 　　【说的和做的完全不一样，倒还真是挺符合你的性格的。】 　　不得不说，裴文德这孤注一掷的做法的确打动了青蛇。 　　原本还在迟疑她终于不再犹豫，转身便飞向了裴文德脚下那条巨大的青蛇本体。 　　“嘶！” 　　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只剩下了本能的青蛇本体再次睁开双眼，露出了那对迥异于往常的赤色双瞳。 　　电光火石之间，原本如山丘般盘踞于此的青蛇动了。 　　嘭！ 　　带着一阵石破天惊的震撼气场，青蛇那庞大的身躯骤然“溃散”。 　　并非正常的缩小体型，而是整个身体从有到无的快速消散，就好像原本就不存在一样。 　　而且随着青蛇那庞大身躯的消散，一股股似曾相识的迷雾凭空出现在了结界之中，甚至散发出了淡淡的氤氲毒气。 　　“这……” 　　猝不及防之下，站立在青蛇头顶的裴文德差点直接摔落在地。 　　好在这么多年的修行没白费，裴文德在即将落地的瞬间，以一个并不算太狼狈的姿态就地一滚，这才仰头看了一眼天空的方向。 　　因为就在这意外发生的瞬间，一道晴天霹雳忽然闪现，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裴文德布下的结界，狠狠的劈向了青蛇。 　　轰隆！ 　　在裴文德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周遭的迷雾倏然汇聚成一道实质化的“护盾”。 　　那道能够彻底贯穿金刚界的霹雳竟然就这么被挡了下来，唯有那四溢的电弧与青光还在诉说着刚刚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最关键的是，随着那道霹雳的消失，天劫似乎也失去了目标。 　　汇聚的阴云、震荡的大地、乃至于那如鬼呼狼嚎般的呼啸声，通通都停止了下来。 　　“小青？” 　　虽然是第一次接触到类似的场面，可裴文德不用想都知道，这肯定是渡劫者收敛了自身元气，暂时躲过天劫的预兆。 　　“裴文德？” 　　就像是在回应裴文德的呼唤，当周遭的迷雾逐渐散去之后，小青终于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上半身是遍布妖艳青鳞的人身，下半身则是长达三米的恐怖蛇尾…… 　　就和以往每次的昙花一现一样。 　　裴文德一眼就认出这是小青的半妖形态——一种介于人与蛇之间的中间形态。 　　只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小青原本一头披散的长发被青色的发簪穿起，扎成一个颇具女性魅力的发髻。 　　而本来漆黑的瞳孔则散发出如同火焰般的赤色，直直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裴文德，看的他甚至有些头皮发麻。 　　“你是小青？还是蜃龙？” 第五十三章 舍弃七情六欲、不受人间悲苦 　　“你是小青？还是蜃龙？” 　　当裴文德面色沉静得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小青”那双赤红的双眸中流露出了一抹饶有兴致的神色——那是真正的小青绝对不可能有的表情。 　　真正的小青从来都是一副冷漠、桀骜的表情。 　　就算真的碰上了自己感兴趣的事物，她也绝对不可能露出饶有兴致的神色。 　　更何况，裴文德与小青都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了，对方又怎么可能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呢？ 　　“这要看你怎么理解了。” 　　并没有否定裴文德的猜测，“小青”收起了自己眼神中的那抹好奇，转而十分平静的解释起来。 　　“我拥有这条蛇妖的身体、这条蛇妖的记忆，现在甚至拥有了这条蛇妖的情感……” 　　“在外人眼里，我就是这条蛇妖本妖。” 　　“小青”那刻意而为的俏皮话并没有让裴文德放松下来，反而让他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昂！” 　　作为裴文德这种心情的直接反应，盘踞在天空中的莫呼洛迦忽然发出了一声长啸。 　　那尊偌大的不动明王法相亦随之低头垂目，呈“忿怒之相”的面容散发出无尽的威严与庄重。 　　“好吧，不开玩笑了！” 　　见此情形，占据了小青身体的蜃龙知趣的撇了撇嘴。 　　因为祂知道再这么挑逗下去的话，这尊当世明王恐怕就得斩妖除魔了。 　　以自己现在的状态，要是这尊明王真的下狠手的话，自己或许将要永远的“沉睡”下去了。 　　“我的确是你们口中的‘蜃龙’，但我比较喜欢别人叫我‘夕’。”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夕。” 　　面带笑意的夕如此说道，就仿佛是在与多年未见的老友闲聊一般轻松惬意。 　　“我事先声明一点，我并没有‘夺舍’你的朋友，我只是暂时借用了一下她的身体。” 　　“这是我和她交易的一部分。” 　　说到这里的时候，夕忽然语气停顿一下，然后才继续盯着裴文德问道。 　　“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这条蛇妖来找我的原因了吧？” 　　“她想要让我根除她的七情六欲，让她从此次不再受外界的干扰，能够一心一意追求自己的‘道’。” 　　闻言，裴文德眉宇紧锁的点了点头。 　　“这点我知道，但是你显然做不到这一点。” 　　裴文德说的是实话，因为如果夕真的能够做到这一点，小青也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的确如此，因为她的这个愿望本身就是矛盾的。” 　　“没有七情六欲、不受人间悲苦，又如何能够拥有一颗坚定的求道之心呢？” 　　看着脸色逐渐放收下来得裴文德，夕知道对方这算是暂时信任了自己，所以祂的语气也更加惬意的继续诉说了下去。 　　“所以我和她说，我可以暂时剥离她的七情六欲，让她体会一下无情无欲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同时，关于她想要的求道之心，我也可以满足她。” 　　夕就像是在说待会儿该吃什么一样，用一种十分轻描淡写的语气，就说出了令稍微懂点常识的修行者都为之震惊的内容。 　　“不过这属于两个愿望了，所以单单留下她的一幅‘画像’是不够。” 　　“因此我向她提出要求，我想要一副你的‘画像’。” 　　有些错愕、又有些了然…… 　　当裴文德听到夕这么说的时候，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她应该不会同意这个要求的吧？” 　　说归这么说，可是想到目前发生的一切，裴文德心里却又充满了忐忑的情绪。 　　“正常情况来说，那条蛇妖是肯定不会同意这个要求的。” 　　笑着摇了摇头，夕先是给出了一个让裴文德心安的说法，紧接着便话锋一转即是说道。 　　“不过那是在正常的情况下……” 　　“因为在提出第二个要求之前，我已经帮她实现了第一个愿望。” 　　“也就是说，当我提出想要一副有关于你的‘画像’时，那条蛇妖实际上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七情六欲。” 　　当一个生灵失去了感情的羁绊，又面对夕这种洞悉人心的大妖时，会做出何种选择就可想而知了。 　　“于是，在我将她的七情六欲连带着执念烙印在‘画中’之后，便借助她的愿力前往了同庆寺。” 　　此言一出，原本还有些疑惑的裴文德终于弄清楚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也就是说，当初以‘周生’模样上山的人其实是你！” 　　“而你之所以想要我的‘画像’，也不是真的想要我的执念……” 　　“那只是一个把我引到这里来的借口而已。” 　　用肯定的语气说着疑问的句式，裴文德并不是在向夕咨询什么，而是在陈述事实。 　　“的确如此，毕竟我我现在已经变成这副模样，想要离开这里就只有借助‘祈愿者’那强烈的心愿才行。” 　　“恰巧这条蛇妖不仅有着强大的愿力，而作为其愿力源头的你，亦拥有着能够解决我目前困境的实力。” 　　小青的愿力是因裴文德而生，恰巧裴文德又能够解决夕目前的困境，因此夕就自然就不客气的利用这股愿力在他面前现身了。 　　“而这也是阿大和周生把我看着‘客人’的原因？” 　　再次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夕就像是完全没看出裴文德压抑的愠怒一般。 　　“他们并没有说错，你的确是我请来的客人……” 　　“只不过，我稍微动用了一些手段而已。” 　　“你先不要动怒，你别忘了，这一切可都是这条蛇妖自己找上门来的。” 　　“要是我不把你引来的话，这条蛇妖恐怕就真的断绝了与你之间的法缘了。” 　　夕并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毕竟说到底，祂只是一个回应了祈愿者愿望的“工具”罢了。 　　“单从这一点上来看，我对你其实还算是有恩了。” 　　“哼！有恩？！” 　　再也藏不住自己脸上的冷笑，裴文德掷地有声的喝道。 　　“如果你占据小青的身体算是对我有恩的话……” 　　“那我现在干掉你，是不是也算对你有恩了？” 　　只见裴文德一边呵斥，一边单手结出金刚印。 　　下一个瞬间，无数个同心圆构成的曼陀罗图案自他脚下不断向外扩散，须臾间便构成一个完整而复杂的六层转轮结界。 　　——菩提佛光·六道转轮！ 第五十四章 诞生于虚幻、游走于梦境 　　“这就是‘六道转轮’吗？” 　　“我在这条蛇妖的记忆中见到过这种邪异的神通……”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的话，根本看不出这是比任何邪魔外道都还要恐怖的诡异神通。” 　　丝毫没有流露出害怕的迹象，被六道转轮束缚的夕只是轻声的赞叹道。 　　“你想彻底洗去我的记忆？” 　　“顺便从我的记忆中找到这条蛇妖的线索？” 　　“很可惜的是，如果不是我早就知道了‘六道转轮’的存在，你这样的做法的确有一定的成功可能。” 　　抬头看向了神色越发冷冽的裴文德，夕突然毫无预兆的朝着前方伸了下手。 　　只是出乎裴文德预料的是，夕并没有做出任何攻击性的动作。 　　相反，此刻的夕就像是真正的人类女性一般，轻轻抚摸着裴文德的额头，似乎想要抚平他那紧锁的眉头。 　　“啧啧啧，年纪轻轻就冷面、皱眉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像你这种年纪的少年，就应该是一副没心没肺、笑口常开的样子才行。” 　　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裴文德看着夕用小青的模样流露出心疼的表情，甚至开始拉扯自己的面颊，有些不太确定对方这是不是在调戏自己。 　　“你……我们现在好像是敌人吧？” 　　裴文德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碰见像夕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 　　“那只是你这么认为，我可不认为咱们是敌人。” 　　缓缓收回自己的手臂，只见夕依旧面色淡然的说道。 　　“就像我刚刚说的……” 　　“这只是额外交易的一部分，我对你们其实没有任何的敌意，这条蛇妖也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 　　似乎也知道这样空口说白话无法取得裴文德的性格，只见夕一边说着，一边抬头望向了天空中那尊莫呼洛迦。 　　“其实，我很不喜欢用‘交易’这个词来形容我与祈愿者之间的关系。” 　　“因为我虽是龙种，却诞生于虚幻，人世间的一切于我而言只是一场梦。” 　　“在我的眼里，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比那些竭力追求自己欲望的生灵，更加‘美好’的事物了。” 　　“因此我从未向那些祈愿者索求过什么，反而会竭尽自己所能的去帮助他们。” 　　“而那些祈愿者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让我画下他们的‘画像’，与我一起分享他们心中的满足。” 　　说到这里的时候，夕满是怀念的轻声低语道。 　　“这并不是什么交易，而是一次相互实现、相互满足的经历。” 　　站在夕的角度上来说，祂的说法一点问题都没有，因为祂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的要祈愿者付出什么代价。 　　恰恰相反，哪怕是那些一无所有的祈愿者，只要他们心中有着足够浓郁的执念，夕都会毫无保留的为他们实现心愿。 　　“那些被你留在画中的‘执念’可不这么想……” 　　面对夕的说辞，裴文德瞬间想到了迷雾之村的那些村民们，以及更多还被困在画中的“画中人”。 　　“如果不是你的交易不典当灵魂，简直和我记忆中的第八号当铺没什么区别。” 　　“真要说起来的话，反倒有点像是1原侑子的‘愿望屋’。” 　　微微挑了下眉头，夕并没有在意裴文德对自己的反驳，反而被对方话中的一个新词汇给吸引住了。 　　“第八号当铺？” 　　敏锐察觉的话题正在跑偏的裴文德摇了摇头，然后很简单的解释一下。 　　“那是一间诱骗各种人类典当灵魂的邪恶当铺……” 　　“当然了，它的存在仅限于我知道的故事之中，现实中并不存在这么一件当铺。” 　　“比起这个，既然你说我们不是敌人，那你为什么还要侵占小青的身体？” 　　迅速把话题重新转移到正轨，裴文德继续沉声问道。 　　“你做的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能够让自己复活吗？”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夕却在这个时候相当理直气壮的反问了一句。 　　“如果我不侵占这条蛇妖的身体，你会认真的和我说话吗？” 　　“不，你不会……” 　　“因为我知道你的性格，像你们这种嫉恶如仇、顽固执拗的家伙，我遇见过太多了。” 　　“比起旁人的讲述，你们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情。” 　　“而不巧的是，我的某些行为并不符合你们眼中的‘道德’。” 　　“毕竟我回应祈愿者看的只是他们能否让我感到满足……” 　　“至于他们的心愿是什么、实现心愿之后又打算做什么，我并不关心。” 　　在夕的漫长生涯中，并不缺乏那些十恶不赦、野心滔天的祈愿者。 　　对此一视同仁的夕只看他们的执念深不深厚，以及愿不愿意让自己留下他们的画像。 　　“用你的话来说就是，‘混乱中立’永远比‘守序邪恶’更加可怕。” 　　看着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着清晰认知的夕，裴文德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吐槽对方有自知之明，还是该斥责对方窥探小青记忆中与自己的各种聊天。 　　“不得不承认，你的做法成功了。” 　　脚下的六道转轮结界还在不断的转动，可裴文德却少见的选择了认输。 　　在裴文德遇到过的妖魔鬼怪中，不乏那种实力强大到逆天的存在，但像夕这种精通人性的家伙却还是头一次。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夕几乎完美诠释了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把裴文德的性格与行事作风都了解了个一清二楚。 　　更糟心的是，夕还完全预判了裴文德的可能做出的种种选择，让他不得不接受自己提出来的条件。 　　“说吧！你把我引过来究竟是想干什么？” 　　语气有些无奈，也有些安心…… 　　在确定小青暂时没有任何危险之后，裴文德对于夕为什么执意要把自己引入这片迷雾，也产生了些许的好奇。 　　“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件天大的事，但对你而言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赤红的瞳孔中闪过一缕期待，夕顶着小青的身体笑了起来，而且笑得极其妩媚和妖娆。 　　“‘我’诞生于虚幻、游走于梦境，没有人可以真正杀死我。” 　　“但是百年前的一场大战，毁了‘我’行走于世间的躯体，所以我现在需要重塑我的身躯。” 　　“而在当今这个时代，唯有你的‘莫呼洛迦’才能助我这一臂之力。” 第五十五章 古老的龙君 　　夕是一条诞生于不知何时的古老蜃龙，但同时也是一条新生的龙君。 　　与其它龙种不同，蜃龙是一种极其特殊的龙种。 　　几乎没有人知道祂们是如何诞生，又是如何繁衍的。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蜃龙的生死并非是由肉身决定的。 　　每一条蜃龙在死亡之时，祂的意志都会重新归于虚幻、还于梦境，成为超越了正常维度的不可名状存在。 　　这个时候的祂们是没有有真正的意义上的“自我”的，而是以一种更加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形式存在于另一个维度。 　　只有当现实中的“蜃龙之躯”开始重新孕育，祂们的意志才会脱离那个不可名状的维度，重新回归现世。 　　然而新生蜃龙却并不与此前死亡的蜃龙等同。 　　或者更准确的说，新生的蜃龙会继承了前身的记忆、学识、乃至于力量，却唯独不会继承祂们的感情与意志。 　　对于那些新生的蜃龙而言，祂们知道自己是谁，但更加清楚自己不是谁。 　　一次次的死亡都意味着新生，而每一次的新生都是过往的延续。 　　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这些蜃龙以一种不同于普通生灵的方式，进行着自己种族的繁衍与成长。 　　毫无疑问，夕就是如此诞生的。 　　祂清楚的知道前身并不等同于现在的自己。 　　可祂的的确确又继承了前身的所有记忆和能力，在外人眼里就是曾经的那条蜃龙。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夕并不会纠结太多。 　　因为现在、过去、未来在祂眼里仅仅只是一个形容词，并不能影响祂真正的意志。 　　奈何，夕的前身是一条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古老蜃龙。 　　要不是百年前的那场大战摧毁了祂的身躯，夕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才会“出生”。 　　更关键的是，这条古老的蜃龙因为活了太长的时间，早就失去了对万物的共情和感知。 　　只有借助那些欲望深重的祈愿者的执念，祂才能重新体会到作为生命的感动，拥有自己还活着的实感。 　　于是，太多太多的执念被曾经的蜃龙以“画作”的方式收藏下来。 　　偏偏在夕即将“降生”的时刻，那些“画作”中的执念又跑了出来，并且用尽各种方式虚弱和干扰夕那尚未成型的意志。 　　无论是迷雾之村里村民们本身的存在，亦或是那些为了削弱夕的力量而被人为制造的迷雾之子…… 　　前者让夕的认知不断偏移与模糊，一度产生了“或许曾经是个人类？”的荒谬想法。 　　而后者则令夕的意志一次次的转生到这个世界上，然后又被无情的抛弃，成为永远不能脱离迷雾的无形之物。 　　站在这个角度来看，村民们也好、无形之物也罢，都可以看作是夕的意志的延伸。 　　直到周生这个“活人”闯入迷雾，令夕的意志第一次觉醒。 　　祂在那个时候才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既不是人类也不是无形之物，而是一种更加古老且强大的生命。 　　然后便是青蛇的出现，让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不断降生在迷雾之村、然后又重复死亡的夕找到机会。 　　借助青蛇的祈愿与身体，夕成功的割离了自己最清醒的那部分意志，并将其寄宿在了对方的身上。 　　夕的思维逻辑与思想意志，正是在那个时候才彻底成型的。 　　自此以后，夕不再会被“画中人”的执念干扰，产生自我认知上的错误。 　　同时，夕也明确的认识到，那些被村民们称为“迷雾之子”的孩子们仅仅只是自己的化身，而非自己的全部。 　　在自我意志与思维逻辑正式成型之后。 　　如何恢复曾经的力量、令自己成为真正的蜃龙，就成了夕接下来要考虑的事情了。 　　…………………………………………………………………………………………………… 　　【鲤鱼化龙？困水于泽？】 　　听夕讲述完自己的来历，裴文德这才意识到当初那支签条的真实含义——那分明就是在描述夕现在的处境。 　　“我的身体被曾经的宿敌肢解，并且全部埋葬在了这片土地的龙脉之下。” 　　“经年累月地侵蚀与同化，那些身躯残骸早就与大地结合，成为了沩山龙脉的一部分。” 　　轻描淡写的诉说着足以令世人震惊的真相，夕的情绪没有丝毫的起伏，依旧只是饶有兴致的盯着裴文德看。 　　“你如今身处的这片迷雾，就是从大地裂隙中渗透出来的‘残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现在就在我的身体里面。” 　　无言的看着夕，裴文德总感觉有一辆车胎从自己脸上碾过，但他又有些不确定这是否是自己想多了。 　　眼前这个自称为“夕”的蜃龙，貌似从一开始就对自己有着非同一般的兴趣，并且各种言行举止都异常的生猛。 　　好在夕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停留太久，终于说出了祂搞出了这么多事情的直接原因。 　　“为了让自己重生‘出生’，我必须找一个可以为我‘接生’的人。” 　　“我原本是打算让周生扮演这个角色的。” 　　“因为他的通灵能力虽然很弱，却能够将我的身体与龙脉一点点的分割，不会引起太大的动静，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就像那枚装饰在发簪上的“蜃珠”，那其实就是蜃龙的一部分力量精华。 　　唯一可惜的是，这样的“分割”相当于强行剖腹产，夕必须舍弃前生积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修为，从头开始积蓄自己的力量才行。 　　“所以你打算借助‘莫呼洛迦’的力量，操控地脉释放你的身体！”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裴文德这里却采用了肯定的语气。 　　“是的，毕竟这片大地算是重新孕育我的‘母亲’，也只有你才能够在不破坏龙脉的情况下为我‘接生’。” 　　裴文德不清楚夕的这些话中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 　　或者更确切的说，裴文德不知道夕现在的说辞中，有多少是顺着自己的心意临时编出来的谎言。 　　但毋庸置疑的是，夕的这种说法的确减轻了裴文德的部分敌意。 　　“我可以帮助你……嗯，帮助你‘出生’。” 　　“可要是你不遵守承诺的话，我也会让你知道欺骗我的下场。” 第五十六章 我是蜃龙，你们也是蜃龙 　　迷雾深处、猎屋之中。 　　以赵穆为首的孩子们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所能看到的只有那恐怖的天劫降临，以及随之而来的大规模地震。 　　在那遍布整个迷雾上空的霹雳雷霆消弭之后，来自大地深处的震荡撼动了方圆数十公里的地区。 　　肉眼可见的龟裂在大地表面蔓延，一道道如蛛网般密集的缝隙将迷雾沼泽分割成了数百个小区域。 　　而比较不巧的是，迷雾之村和猎屋就在其中一块比较核心的区域，受到的地震波及亦远不是其他地方所能比拟的。 　　此情此景之下，从未遇到过这种天灾的赵穆只能放弃继续追问有关于“蜃龙雕像”的事情，连忙招呼孩子们就地趴下。 　　轰隆隆…… 　　受到这股大地震的波及，临时搭建起来的猎屋最先崩塌。 　　紧接着，孩子们四周的树木也骤然倒塌，就连扎根于大地之下的粗壮根须都一根根的断裂开来。 　　而某些不幸身处裂隙的大树，更是直接坠入了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轰隆隆…… 　　眼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即将波及到孩子们的时候，一团无形的雾气倏然出现在他们四周，以一己之力隔开了倒塌的大树和龟裂的土层。 　　“爹？” 　　一直紧张的不敢闭眼的赵穆只是略一愣神，便猜出了那团雾气的“真身”。 　　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不惜与天地大势对抗亦要保护自己的，除了自己的亲爹之外又还会有谁呢？ 　　只可惜，阿大固然继承了蜃龙的部分能力，却终究没法正面对抗这种级别的天灾。 　　轰隆！ 　　只听伴随着一阵巨大的震动之声，一道足足有三、五米宽的裂痕就开始朝着孩子们的方向蔓延，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他们彻底吞噬一般。 　　“昂！” 　　电光火石之间，一声响亮的龙吟从云层之上的高空传来。 　　原本来势汹汹的裂隙竟在最后关头停止了下来，堪堪止步于赵穆身前不到半米开外的地方。 　　“我们……得救了？” 　　紧紧拽住赵穆的衣角，手持蜃龙雕像的小女孩低声问询道。 　　由于过度紧张和害怕的原因，小女孩并没能看清楚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突然听到一声响亮的龙吟，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那道足以撕裂大地的裂缝就停在了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 　　“应该是……得救了吧？” 　　同样有些不太确定的赵穆如此回答道。 　　而顺着他此刻的目光望去，只见原本无形的阿大再次化作了四臂巨人的形态，出现在了自己本人的正前方。 　　就像是在警惕，又像是在恭迎…… 　　以一种极其微妙的姿态站立在原地的四臂巨人没有任何动作，却给赵穆传递出了小心翼翼、万分谨慎的感觉。 　　“那是什么？” 　　受到这种情绪的影响，赵穆不禁提高了自己的警惕之心，把目光投向了更深处的迷雾之中。 　　哒哒哒…… 　　就仿佛是在回应赵穆的疑惑一样，一个模糊的人影缓缓从迷雾中走出。 　　“你们好，初次见面，我的化身们。” 　　略带笑意的声音中隐藏不住的是戏谑和调侃，从迷雾中走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与半妖形态下的小青有几分相似的夕。 　　或者更准确的说，这只是夕暂时幻化出来的临时形象，和阿大幻化出来的四臂巨人一样。 　　原本半人半蛇的模样也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形…… 　　身上原本的青鳞被赤色的逆鳞取代…… 　　就连小青那一头乌黑的长发，都变成了如同火焰般燃烧的赤发。 　　脱胎于小青的半妖形态，却又在这个基础上拥有着属于自己的特色——这就是重生的夕。 　　“您是……蜃龙？” 　　说话的不是赵穆，而是那位手持蜃龙雕像的小女孩。 　　因为此刻她似乎受到了某种冥冥之中的影响，脑海中浮现出了有关于自己、有关于蜃龙的记忆。 　　“我是蜃龙，你们也是蜃龙。” 　　平静却又决然的说出这句话，夕脸上的笑容更甚了。 　　“说出你们的愿望吧！无论任何愿望，我都会替你们实现的。” 　　声音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只见夕无视赵穆那错愕的神色，直接一招手，便让小女孩手中的蜃龙雕像飞回了自己的手中。 　　“这算是你们为我保护这东西的奖励！” 　　…………………………………………………………………………………………………… 　　迷雾的边缘、第一缕朝霞出现的地方。 　　“你们说，小师傅他什么时候会醒来？” 　　围绕在盘膝打坐得裴文德身边，好奇的狸猫老幺先是仰头看了一眼盘踞在自己上空的莫呼洛迦，然后才扭头朝着自己的两位兄长轻声问道。 　　“呃，我也不知道。” 　　“我觉得那个好像不重要吧？” 　　一前一后给出了自己的答复，狸猫老大和狸猫老二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由于害怕青蛇的责难，狸猫三兄弟虽然一直没能进入迷雾，却并没有选择就此离开。 　　相反，在裴文德进入迷雾之后，狸猫三兄弟一直徘徊在迷雾的边缘，就等带裴文德带着小青的回归了。 　　事实也的确如狸猫兄弟预想中的一样，区区迷雾根本无法阻止裴文德“离开”。 　　只不过对方“离开”的方式有些奇特，三兄弟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发现裴文德凭空出现在了自己等人的面前。 　　与裴文德一同出现的，还有天空中不断发出龙吟与咆哮的莫呼洛迦。 　　“那东西，好像是小师傅的元神吧？” 　　“那是什么东西，有点像蛇、又有点像蛟，不过祂又没有爪子和犄角……” 　　“我就说小师傅果然不是人吧！原来小师傅才是真正的妖怪！” 　　狸猫三兄弟吵吵嚷嚷的表达着自己的观点，却并没有注意到随着莫呼洛迦的不断咆哮与低吟，原本还在震动的大地逐渐恢复了平静。 　　不仅如此，还有一股股更加浓郁的雾气从大地的纹裂中涌出。 　　不过片刻的功夫，这片原本只能被称之为“薄雾”的地区，彻底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区域。 第五十七章 青蛇归来 　　“嘶！” 　　正当狸猫三兄弟为“裴文德究竟是不是妖怪”而展开激烈辩论的时候，一声熟悉的嘶鸣声忽然在它们耳边响起。 　　原本还在争吵的狸猫三兄弟顿时一愣，随即又惊又喜的把目光投向了自己身后的迷雾。 　　“青姐？” 　　“你果然没事！” 　　“我就知道小师傅会把你带出来的！” 　　面对狸猫三兄弟七嘴八舌的争论，刚刚才从迷雾中出来的青鳞大蛇似乎显得有些迷茫。 　　“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此刻的小青总感觉自己似乎经历了许多，又好像只是大梦一场。 　　关于迷雾中发生的种种，思维有些混乱小青暂时无法理清头绪，更无法记起迷雾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青隐约只是记得其中最关键一个画面，那就是那位向天挥掌、代替自己承受天劫的少年的背影。 　　“青姐失忆了？” 　　“咦？居然失忆了？” 　　“早知道她什么不记得了，我们就应该悄悄溜走才对。” 　　“青姐？你还记得你是来干什么的吗？” 　　“唔，我现在更好奇这片迷雾里有什么东西了。” 　　或是惊讶、或是抱怨，狸猫三兄弟的话让小青不由得皱了下眉头，她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呵，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恰逢此时，只有小青能够听到的声音在其心中响起。 　　恍惚间，小青似乎看到了一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孔，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自己。 　　只可惜待到小青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却惊讶的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那个声音的出处。 　　不过也正是得益于那个声音的提醒，小青原本混乱的思维开始逐渐变得清晰，有关于迷雾世界发生的一切也一一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自己与蜃龙的交易…… 　　暴躁易怒的执念化身…… 　　被夕占据了的本体青蛇…… 　　以及，最后藏在蜃龙雕像中的真我元神…… 　　小青仿佛从三个但不同的视角，看到了自己舍弃七情六欲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尤其是裴文德最后为了向自己证明实力，不惜怒怼天劫、击散劫云的全部经过。 　　“……” 　　在成功回想起一切之后，小青的神色似乎又重新变得冷然了起来。 　　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小青的这种冷然中似乎又夹杂着一些别样的情绪，就连狸猫三兄弟这种神经大条的家伙都能看出对方身上发生的变化。 　　“青姐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嗯，这次我同意你的说法，青姐好像变得更……温柔了？” 　　“不不不，应该说是变得更加像‘人’了。” 　　眨巴了一下眼睛，小青没有理会狸猫三兄弟这不知死活的吐槽。 　　而是缓缓盘踞其自己的蛇身，宛如蜕皮一般开始了自己新一轮的蜕变与化形。 　　噗……噗……噗…… 　　首先是两颗诡异的肉瘤般从两侧生长出来。 　　然后伴随着血肉、经络重组的声音变成，很快就变成了两条修长、白皙的手臂。 　　噗……噗……噗…… 　　紧接着，下半身的蛇尾也开始分裂、缩短。 　　模仿人类的经络和肢体结构，粗壮的蛇身顷刻间就变成了一双完整的纤腿玉足。 　　…………………………………………………………………………………………………… 　　“这就是‘人’吗？” 　　比以往每次一的化形都要顺畅，当小青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她已经完完全全的变成了一位人类少女的模样。 　　白皙的手臂、修长的美腿、乃至于那略有弧度的胸部…… 　　“啊！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糟了！我们要长针眼了！” 　　“咦咦咦？青姐居然真的变成人了？！” 　　奈何就在小青沉浸于自己这次完美的“化形”之时，目睹了全过程的狸猫三兄弟再次不知死活的叫唤了起来。 　　“……” 　　微微撇了一眼狸猫三兄弟的方向，化形成功的小青没有和它们计较太多，而是转身变出了一身青色的华服。 　　并且从款式来看，这似乎还是当前时下最流行的一款。 　　“唔，好像少了点什么？” 　　简单的思索了一下，小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凭空伸手一探，再次变出了一支有青蛇缠绕的发簪。 　　从形制到装饰、甚至于蛇口的那枚“蜃珠”…… 　　都原模原样的呈现出了其原本的模样，与裴文德当初炼制出来的那支发簪一般无二。 　　“等等，好像还是少了点什么？” 　　缓缓的低下头，直到小青注意到了自己那几乎看不出任何起伏的胸部，才终于醒悟自己的这次化形忽略了什么。 　　比起那些经常去同庆寺烧香的女性，自己的胸实在是太小了。 　　毕竟青蛇又不是真正的哺乳动物，也不打算像其它妖怪那样魅惑人类、吸取阳元修行，自然不会注重这种“没必要”的女性特征。 　　事实上，要不是天生的“阴阳属性”不同，当初的小青甚至打算直接照着画皮自带的周天气脉、穴位化形，省去自己这数年的摸索。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曾经忽略的细节却成了小青颇为懊恼的“不足之处”。 　　在小青的思维逻辑中，既然已经决心化形成为人类女性，那么自然要“符合”人类女性的种种特征。 　　至于这中间是否还有其它的缘由？ 　　这一点想必就连小青自己都弄不清楚。 　　“昂！” 　　就在小青为自己的“大意”而懊恼之时，天空中的莫呼洛迦亦适时的发出了最后一声龙吟，彻底平复了大地的愤怒。 　　轰！ 　　随即，莫呼洛迦如龙坠地般一头扎进了裴文德的天灵盖，重新回到了孕育自己的紫府元胎之中。 　　“阿弥陀佛！” 　　于是，当越来越适应这声佛号的裴文德睁开双眼时，映入眼帘的便是少女模样的小青，以及旁边三只不断闹腾着的狸猫。 　　昂！ 　　几乎同一时间，那些从地缝中弥漫出来的迷雾汇聚、凝聚。 　　然后在在场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条无形、无质的“迷雾之龙”从大地上升腾而起，并且迎着朝霞化作了朦胧远去的“赤红之龙”。 　　 卷末 八号当铺 　　未来二十一世纪的某一天，湖南长沙步行街的某条小巷之中。 　　一位学生模样打扮的少女孤零零的站在小巷的深处，手里的手机不停的回响，却丝毫引不起她的注意。 　　因为少女现在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不远处那间略显诡异的古老当铺。 　　“在我进入这条小巷前的五秒钟前，这间当铺还是不存在的。” 　　平静的声音略显呆板，可少女的逻辑和思维却十分的清晰。 　　“也就是说，这间当铺是在我的视线离开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而且就在这间当铺出现之后，这条小巷里就再没有走进任何人，就好像他们根本就看不到这条想象一样。” 　　在简单的分析完目前的情况之后，少女非常肯定的轻声说道。 　　“看来果然和传说的一样，你们只会出现在心怀执念的人面前，然后替他们实现心中的所有遗憾。” 　　“就是名字有点太土了，而且还有抄袭的嫌疑。” 　　一点点的走向那间古老的当铺，少女最后看了一眼上面那个写有“第八号当铺”的招牌，便头也不回的踏进了店铺之内。 　　…………………………………………………………………………………………………… 　　“欢迎光临，尊敬的贵宾。” 　　像是早已等候多时、又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只见一位身着唐装的俊朗的少年站在当铺门口，用一种精致却又不缺少温柔的表情朝着少女微微一笑。 　　“如果你出现在外界的话，一定会成为万人瞩目的大明星的。” 　　并没有被少年的笑容蛊惑，少女只是缓缓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一本笔记，然后将其打开翻到最末尾的一页。 　　“赵穆，生于未知年代、最早的出现记录是在公元903年的唐朝。” 　　“从那个时候起就就一直担任着当铺的‘门童’职业，同时也负责引导进入店铺的‘祈愿者’们了解这里的规矩。”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少女的目光再次从笔记本上离开。 　　“我和那些‘乱入者’们不同，我是做足了所有准备，才开始寻找这个地方的。” 　　“只要你们能够帮我治好他的病，我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哪怕是魂魄永远被囚禁在画中。” 　　赵穆上下打量着一下自己眼前这位先声夺人的少女，最终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看来你收集到的资料还是有些谬误的，我们这里并不典当灵魂。” 　　“不过如你所言，这里的确是替你们实现愿望的地方。” 　　语气稍微停顿一下，赵穆先是向少女做出了一个向前走的手势，然后才转身朝着当铺里面走去。 　　“只是代价并非你想象中的灵魂，而是你一生中最美好的那段记忆。” 　　片刻过后，少女便在赵穆的带领下来到了店铺真正的里屋——一间装潢与整个店铺氛围格格不入的现代化客厅。 　　少女甚至在客厅的一角看到了一台PS7游戏机，以及诸多堪称收藏级别的游戏光碟。 　　而在这间客厅的最中央，一位赤发长裙的女人正趴在桌子上，轻轻摇晃着自己手中的酒杯，一副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模样。 　　不过最惹人注意的是，在赤发长裙的女子背后，那副巨大到需要整个墙壁做背景的“连环画”。 　　那似乎是在讲述一段曾经的故事。 　　一段有关于一个少年如何斩妖除魔、最终成长为一位得道高僧的故事。 　　“夕，客人到了。” 　　伴随着赵穆的一声提醒，赤发长裙的女子这才酒意朦胧的睁开双眼，一举一动都散发出懒散的氛围。 　　“哟！这次的客人居然是凭借纯粹的‘理性’进入这里的？” 　　面对赤发女子的惊讶与调侃，少女却只是用自己那依旧略显呆板的声音答道。 　　“理性只是相对的。” 　　“既然你们这间店铺是真实存在，那么只要有心，自然也能够寻找到它出现的规律。” 　　说到这里的时候，少女忽然眼神坚定而认真的看着赤发女子，原本那略显白板的声音也流露出了一种淡淡的哀伤。 　　“听说，你们这里可以实现任何愿望，是真的吗？” 　　下意识的放下自己手中的酒杯，夕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一股浓郁到几乎将自己笼罩的悲伤与幸福。 　　“我有酒，你有故事，咱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聊。” 　　不再是像之前那般懒散，放下酒杯的夕终于表现出了自己身为当铺主人的威严。 　　“如果你的故事能够打动我的话，我的确可以实现你一个心愿。” 　　此话一出，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少女终于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心里开始回忆起了与那个人的点点滴滴。 　　“我们是在大学的时候认识的……” 　　“那时候我还没有读研，他也只是一个被留级的差生。” 　　随着少女的逐渐讲述，一副青春而又美好的校园恋爱画景出现在了夕的脑海中。 　　“我知道他一开始接近我的目的并不纯粹，就和所有喜欢打着‘帮助学妹’旗号撩妹的学长一样，他一开始也是想要来撩拨我的。” 　　“正好，我那时候也需要一个临时的苦力来帮我搬行李，所以我没有拒绝他的帮助。” 　　沉浸在过往的记忆中，少女那略显呆板的眼神第一次变得活跃了起来，好像从一个精致的玩偶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随后，他频繁的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图书馆为我占座、晨练时陪我背诵语法、就连周末也会拉着我去参加各种聚会……” 　　“说句实话，我一开始只觉得他很烦，并不认为这就是所谓的‘温柔’。” 　　“因为在我的前半生里，只有父母和学习，他的种种行为只是在干扰我的学习计划，甚至有可能影响到我的读研。” 　　“直到那一次，我一边下楼梯一边睡觉，他默默的将我护住——那是我的第一次心动。” 　　听着少女的讲述，男孩的形象亦越发清晰的出现在了夕的脑海中，只是情况似乎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我怎么感觉你这不是找了个男友，而是找了个贴心的哥哥？” 　　面对夕的疑惑，少女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抹羞涩的笑容。 　　“哥哥可不会躲我，而他会躲我。” 　　“只可惜他只躲了我一个月，就因为遗传病而离开的人士。” 第九卷 动乱之始 第一章 不攀富贵家，不嫌落魄人 　　邹栖梧是常年游走于大唐疆域的大游商，据说最远甚至到过西域的楼兰国。 　　因此在同行的眼中，邹栖梧不单单只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同时还是一位魄力十足的汉子。 　　尽管这两个矛盾标签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显得十分的违和。 　　但这的确是大多数人对邹栖梧都印象，同时也是他最大的性格写照。 　　邹栖梧出手阔绰豪迈，甚至与长安的王公贵族有着极其密切的私交，负责为他们的宴会提供各种奇珍异宝。 　　但是却鲜少有人知道，这样的邹栖梧还与被贬潭州的裴休是忘年好友。 　　裴休，字公美，河内济源人，以一副正规、刚劲的“楷书”闻名朝野内外。 　　不过比起裴休在艺术圈的名望，更传奇的是他的一生经历。 　　裴休虽生于世家望族，却自幼家境贫苦，直至科举中第才算是勉强翻身，从此成为了衣食无忧的富裕之家。 　　然而只是这样并不能彰显裴休的传奇，他的前半生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个不算出色的“穷小子逆袭”模板。 　　裴休真正大放异彩是在文宗登基之后，深得其信任的他先后担任了监察御史、兵部侍郎、乃至于权柄一方的节度使，为文宗平定内乱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然而到了文宗后期，裴休却又因为“祥瑞事件”被文宗厌弃。 　　武宗继位之后更是直接将其冷藏，堪称“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最佳典范。 　　直至不久前，在长安斡旋良久的裴休终于脱离樊笼，自愿被贬至潭州境内，担任潭州观察使一职。 　　这个职务听上去不错的，实际上就是一个虚职。 　　别说权力了，其每年的俸禄养活一家子都够呛。 　　得亏裴休的朝中旧部还算有点势力，顺带安排其长子裴弘担任了宁乡县尹，这才避免了他一家人饿死在湘南险恶之地的下场。 　　饶是如此，邹栖梧每次路过潭州的时候，都会接济裴休一家。 　　时间一长，原本只是普通朋友的二人成为了忘年好友，每次见面不是论经道佛，就是畅快痛饮，直至第二天天明。 　　…………………………………………………………………………………………………… 　　“爹爹，我回去一定要告诉娘你又喝多了。” 　　搀扶着宿醉未醒的邹栖梧上马车，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小声嘀咕道。 　　这是邹栖梧的掌上明珠，同时也是他和一位异域女子所生的孩子。 　　这点其实从小丫头身上穿着，也可以看得出来。 　　不说那明显的异域服装，单单只是手腕和脖子带着各种镶金镀银的首饰，就能力看出邹栖梧对自己女儿的宠溺。 　　小丫头不经意跑起来的时候，甚至还可以听见清脆、响亮的金饰碰撞声。 　　“你这丫头，都不知道心疼一下你爹啊！” 　　坐在马车边缘干呕了几下，只觉得自己浑身难受的邹栖梧无奈的嘟囔一句。 　　“你这是活该，谁让你天天这么喝酒来的！” 　　径直钻进马车里面，小丫头转头就朝着邹栖梧做了个鬼脸。 　　“你每次来这你不是给他们送钱，就是和他们喝酒，你明明都答应过我和我娘说要戒酒的。” 　　面对小丫头的抱怨，好不容易才缓和些许的邹栖梧没好气的谈了对方一个脑蹦。 　　“哼，你爹我这叫放长线钓大鱼。” 　　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下，邹栖梧不经意间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裴府的方向，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还记得你老爹曾经跟你说过的那句话吗？” 　　“不攀富贵家，不嫌落魄人。” 　　“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要来的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尤其是对于裴家这种世族之家……” 　　“就算他们已经被开国之初的几任皇帝打断了脊梁，但世家积蓄的底蕴在短时间内还是不容小觑的。”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小丫头虽然听不太懂自己父亲的话，却知道这是对方在教授自己为人处事之道。 　　在如今这个年代，十五、六岁的女孩其实已经到了可以嫁人、甚至于为人父母的年龄了。 　　小丫头是因为邹栖梧的宠溺才没有那么早嫁人，可该知道、该了解的，她其实都已经明白的一清二楚了。 　　“爹，你是说他们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尽管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可是小丫头深信自家老爹的判断。 　　“呵，可能？那是必然。” 　　声音再次停顿了一下，邹栖梧的脸上闪过一缕嘲弄。 　　“别人或许不清楚裴家衰落的原因，但你老爹我可是亲身经历了二十年前的那场‘祸乱’。” 　　“况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裴家永远不再有崛起的可能，于你我这种商人而言又有什么影响呢？” 　　“如果能用些许的钱财换来一份价值千金的友谊，或是未来的某种安定，在你爹我看来都是值得的。” 　　钱财积累到邹栖梧这种程度之后，他所考虑的已经不再是财富的增值了。 　　比起那些账上数字的增加，邹栖梧如今更重视的是身家性命的安全，以及未雨绸缪将来可能发生的一些横祸。 　　毕竟从古至今，凡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又有多少是能落得个好下场的呢？ 　　“那爹你这次来潭州，只是为了看看这户人家吗？” 　　小丫头只是有些单纯，而单纯不是傻痴。 　　往年的时候，自家老爹都只是偶尔经过潭州的时候，才会来找这家的老爷子喝个酒、聊个天的。 　　然而这一次却不同，自家老爹分明是放弃了一笔即将谈成的大买卖，特意跑到潭州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来的。 　　小丫头觉得以自家老爹的性格，这其中肯定还隐藏着自己不知道的隐秘。 　　“当然不是，你觉得你老爹有这么闲吗？” 　　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终于完全从宿醉中恢复过来的邹栖梧笑了起来。 　　“爹这次带你来潭州，是为了带你去见一见爹的恩人。” 　　“他原本已经消失匿迹了接近二十年，却没想到原来是隐居在潭州这个鬼地方。” 　　“这次好不容易才得到他的消息，正好让他帮月儿你看看面相，看看未来能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郎君。” 第二章 气运之妖 　　裴府内院，家眷们休息的后花园中。 　　“看来这消息传播的速度还是挺快的。” 　　优雅的端坐在七弦琴边，久违没有露面的裴慧一边抚着琴，一边小声的低吟着。 　　“就连邹栖梧这样的凡夫俗子都知道灵祐隐居在沩山，想必他曾经的那些仇家们也都差不多该一一现身了吧？” 　　明明身边有丫鬟环绕，裴慧的话却好像清风拂耳一般，根本没有引起她们的注意。 　　或者更确切的说，在场除了某位特殊的存在之外，其他人根本就听不到裴慧的这些话。 　　“是的尊上，我这边已经处理了三批悄悄潜入潭州的外道修行者。” 　　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裴慧的身后，仍旧一脸冷峻的玄绝低声回答的。 　　“除此之外，一些原本就被灵祐封印在潭州各地的妖魔也破封而出，陆陆续续出现在了世间。” 　　“只不过，慧寂似乎与钦天监的李罡达成了某种协议。” 　　“灵祐封印妖魔的地方大多都有灵台郎专门看守，一些大妖的封印之地甚至有‘缉妖师’出现过的痕迹。” 　　“一旦确定那些妖魔没有改邪归正，他们就会毫不留情的将之斩杀。” 　　听着玄绝的汇报，裴慧的嘴角流露出一抹不知道是冷笑、还是不屑的表情。 　　“灵祐那老头真是越老越心慈手软了，面对那些凶恶的邪魔居然不是一杀了事，而是大费周章的封印度化。” 　　“但是倒也得感谢那老头的心慈手软，我们的行动才能这么顺利。” 　　脸上的冷笑和不屑重新归于平淡，裴慧这才转头看向了自己身后的玄绝，再次轻声的开口问道。 　　“有多少妖魔愿意加我们？” 　　面对裴慧这个简单的问题，玄绝却突然一下子沉默了。 　　良久过后，直到裴慧依旧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玄绝这才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 　　“那些被灵祐封印的妖怪，大多数都成了被拔掉牙齿的老虎，无论实力还是心性都大不如以前了。” 　　“因此就算我以神通秘法相诱惑，愿意加入我们的也寥寥无几。” 　　闻言，裴慧却似乎早有预料般遗憾的摇了摇头。 　　“果然如此，就算灵祐那老头变得心慈手软，能够从他手下活下的妖怪也终究不是我们需要的。” 　　以灵祐禅师的为人，他从来都没想过让老虎吃素、让雄鹰折翅。 　　因此能被他封印至今的妖怪，绝大多数都是那种天性良善、不喜斗争的妖怪。 　　这种妖怪或许拥有着强悍的实力，可缺少猛兽的嗜血与残暴的妖怪，却并非裴慧他们所需要的“帮手”。 　　“说起来，慧寂和尚已经出山有小半年的时间了吧？” 　　“他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挑好想要辅佐的对象？” 　　“毕竟按照时间来推算的话，就算有赵归真那牛鼻子强续国运，现在的‘九五至尊’恐怕熬不过今年的冬天了。” 　　这一次玄绝倒是没有沉没，只不过他的表情却并没有裴慧想象中的那么淡定。 　　因为就和灵祐禅师一样，他的弟子慧寂同样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出山便惹出了不少的事情。 　　事实上，从灵祐禅师隐居潭州的消息传播至今，玄绝只拦截了三批来这里的外道修士，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慧寂的存在。 　　其如流星般崛起的速度，简直刷新了修行界的认知。 　　“慧寂他的确无愧于‘小释迦’之名，无论眼光还是修为都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他在还没有出潭州的时候，就被卷入了‘神策军’的肃清之中。” 　　“为了防止军队暴动，慧寂与‘神策军’的统帅达成协议，深入乱军中央、以其出色的辩才劝服了那些叛乱的士兵。” 　　微微挑了下眉头，裴慧显然没想到慧寂在离开潭州之前还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然后呢？” 　　“‘神策军’可都是些忠勇血卒，想必这次事件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吧！” 　　用肯定的语气说出疑问的句式，裴慧深知军队是一个国家国运的体现，慧寂敢深入军阵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猫腻才对。 　　“没错，慧寂在劝降那些士兵之后，才发现引起这场肃清的是一只蝗妖。” 　　“真要算起来的话，这与你这一世的弟弟——裴文德还有些关系。” 　　“当初他在景繁镇诛杀祸斗的时候，就曾经与‘神策营’的旧部有牵扯，那些退伍士卒还利用军中强弩强杀了潭州的上任司辰使。” 　　“当时隐藏在幕后操控、引导这一切的，就是那只蝗妖。” 　　轻轻压下琴弦，裴慧的脸色在听到“蝗妖”这个词的时候，已经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 　　“蝗妖？没想到大唐的国运竟然已经衰落至此了？” 　　“难怪我说最近怎么多出了这么多陌生的百姓，原来都是流落至此的饥民？” 　　就和象征着祥瑞的九尾天狐一样，蝗妖的出现也意味着一个朝代衰变的征兆。 　　因为往往只有那些国运剧衰、天灾人祸之年，那些寿命短暂的蝗虫才会孕育出吞噬气运的蝗妖。 　　更何况从正常的逻辑来看，蝗虫多起源于北方。 　　而在潭州这个湘南地界竟然出现了意喻着“灾难”的蝗妖，这只能说明一场可以预见的蝗灾已然孕育了起来。 　　“有查到那只蝗妖的来历吗？” 　　听到裴慧这么问，玄绝肯定的点了点头。 　　“那只蝗妖自称‘黄巢’，是吞噬‘神策营’的血勇之气成长起来的妖怪。” 　　“万幸的是在它成长起来之前，慧寂率先发现了它的行踪，并且将之重创。” 　　玄绝此言一出，裴慧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了哑然的神色。 　　“万幸？没想到你也有这么天真的时候。” 　　“蝗妖乃‘气运之妖’！” 　　“尤其是吞噬悍卒血勇诞生的蝗妖，只要不能一次将其诛杀，那么它就注定要颠覆这个王朝。” 　　“现在还只是小规模的流民，可最多不超过三十年，一场席卷整个大唐疆域的‘兵蝗之灾’就会出现。” 　　“想来那慧寂和尚亦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才会选择在潭州逗留吧？” 　　“只可惜他终究只是‘小释迦’，面对此等‘气运之妖’，能够将之重伤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第三章 圣心邪僧 　　“尊上所言甚是，的确是我想的太过肤浅了。” 　　一点都不介意裴慧话中的讥讽，玄绝只是面色沉静的继续低声汇报道。 　　“在重创了蝗妖之后，慧寂才算是正式离开潭州，前往长安京都之地。” 　　不用玄绝细说，裴慧就知道慧寂这一路上肯定走得并不安生，少不了各种辩法踢馆、除妖降魔之类的动作。 　　唯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的提升自己的名气，正是那些心怀鬼祟的邪魔歪道。 　　“直接说他到长安之后做了些什么，我对他的选择很好奇。” 　　裴慧说的是实话，就算有自己一脉鼎力相助，慧寂能否成功“卖艺帝王家”也是一个未知之数。 　　因此裴慧现在很好奇，慧寂究竟能否实现他的夙愿？ 　　以及在实现这个夙愿的过程中，那个不守规矩的和尚具体干了些什么事情？ 　　“慧寂到了长安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尊上您一定想不到……” 　　说起这个，饶是玄绝这样的大妖也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在抵达长安之后，甚至连休息都没休息片刻，就直接赶赴了唯识宗的驻地——慈安寺。” 　　“那是寄放着玄奘法师最后的大乘真经的地方……” 　　“慧寂竟然就这么强行闯了进去，并且还打伤了不少前去阻止的慈安寺弟子。” 　　“而在强行借阅大乘真经之后，慧寂仰天大笑三声‘此中真意已在我心’，便将之焚烧殆尽、随后挥袖离去。” 　　如此猖狂的行径，直听得裴慧目瞪口呆。 　　裴慧自认为也算是见多识广的存在了，但是像慧寂这种当众打脸的行为，她还真没见过几次。 　　“果然不愧是狂僧的弟子，倒是颇有些他师父当年强闯终南山的风范。” 　　附和的点了点头，其实玄绝在初听慧寂的行为时，也是和裴慧一样的表情。 　　“于是在那之后，整个长安都知道有位自称‘狂僧弟子’的僧人，打伤慈恩寺弟子、强阅大乘真经的事情……” 　　“某些好事者甚至将其直接称为‘邪僧’，当然也有人称其为‘圣僧’。” 　　“然而无论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慧寂总算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达成了‘名扬天下’的成就。” 　　尽管慧寂的种种行为已经不能用出格来形容了，可裴慧却莫名觉得，这或许就是灵祐禅师一脉固有的形式作风吧？ 　　“既然已经有了名望，那么自然就会有人主动与他接触。” 　　“我现在很好奇，那和尚他最后选择了谁？” 　　略微压低了声音，裴慧现在十分好奇，以慧寂的这种形式作风，他究竟会选择谁作为其“攀登”的基石。 　　“他的选择同样出人意料，因为他选的是光王李怡。” 　　饶是裴慧早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呆愣了半晌。 　　“光王？那位早已失踪的傻王爷——李怡？” 　　…………………………………………………………………………………………………… 　　京都长安，外郭城中央大道的某处别院内。 　　“琼俊和尚？” 　　伴随着一声懒散的呼唤，一位正在院子里满头大汗劈材的僧侣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一脸无奈的转头看向了身后的男人。 　　“慧寂大师，这次又是干什么？” 　　疲惫的声音中透露出浓浓的埋怨，琼俊和尚发现自己眼前这男人，除了长得像个人之外，其它任何和人沾边的事情一件都没做过。 　　自从遇上他之后，琼俊和尚原本吃斋念佛的日常就被彻底打破了。 　　要知道，不说出家前锦衣玉食的生活，就算是出家后带着的寺庙，也很少有人敢如此肆无忌惮的指挥琼俊和尚做事。 　　奈何今世不同往日，面对像恶霸一般的慧寂，琼俊和尚能做的也就只是口头抱怨一下而已。 　　“小僧我饿了，你去外面给我化一顿斋饭来吧！” 　　明明是有求于人，但慧寂那懒散、欠揍的模样却着实令琼俊和尚恨得牙痒痒。 　　“你……” 　　直接扔下自己手中的斧头，琼俊和尚恶狠狠地瞪了慧寂一眼。 　　结果他发现对方根本就没看自己，就更不用说流露出其他什么表情了。 　　“你等着！” 　　竭力平复自己内心的恼怒，琼俊和尚终究还是推开大门，选择给慧寂去化一碗斋饭回来。 　　再继续在这里呆下去的话，琼俊和尚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顺手抄起斧头就给那个根本不像和尚的家伙来上一下。 　　“啧啧啧……” 　　直到琼俊和尚的背影彻底消失，慧寂才缓缓睁开双眼，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的戏谑。 　　“你这么折腾他，就不怕他有朝一日报复你吗？”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径直传入慧寂的耳边，随着这个声音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位身着五色道袍的青年男子。 　　“我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一个舍弃身份、装疯卖傻了十几年的家伙吗？” 　　“倒是你这妖道，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就不怕我真的一掌拍死你吗？” 　　面对慧寂这口是心非的说辞，五色道人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嘴角却挂着那么意味深长的笑容。 　　“传说中的‘圣心邪僧’果然名不虚传，这口是心非的辩术堪称天下一绝。” 　　“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谋划着些什么，但你辛辛苦苦找出这个藏匿了这么多年的傻王爷，不就是想借助他的身份一步登天吗？” 　　“站在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好歹也算是同一条战壕里的盟友。” 　　话及至此，五色道人忽然正色的说道。 　　“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看好这么个傻王爷……” 　　“可你想要磨练他的心智、让他体会民间疾苦的想法，终究只是一场妄虚。” 　　“皇家讲求的永远只有权力和利益。” 　　“所谓的抱负、所谓的恩情对他们而言，是随时都可以放弃的东西。” 　　“与其帮助这么一个一无所有，甚至有可能反咬你一口的傻王爷……” 　　“你不如加入我的阵营，一起扳倒国师赵归真，替你师父一报二十年前的旧仇。”、 第四章 同庆寺的日常 　　潭州沩山，通往同庆寺的山道上。 　　“爹？这就是你那位恩人隐居的地方吗？” 　　身上的饰品、铃铛随着脚步不断的响起，月儿欢快的在邹栖梧前方奔跑，一点都看不出她刚刚还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对于这么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来说，情绪就和五月的天气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是啊！这里就是同庆寺了！” 　　抬头仰望着那间已经隐约可以看见轮廓的寺庙，邹栖梧倒是没有喘粗气，可眉宇之间的疲惫却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隐藏的。 　　毕竟先是宿醉不醒，然后又一大早的赶马车上山…… 　　饶是邹栖梧这种铁打的汉子，此刻也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不过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见到二十年前的那位恩人，他又立马振作起了精神，一步一个脚印地向着同庆寺的方向走去。 　　“这里可比我想象中的要偏僻多了……” 　　“不过这一路上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倒是不少。” 　　月儿跟着一路蜿蜒的“美人涧”，赫然发现了一些用竹管搭建起的管道从水渠通到山顶。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月儿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些竹管。 　　却发现原本自上而下流动的溪水被中间截流，用一种缓慢却稳定的速度顺着竹管流向了同庆寺。 　　除此之外，月儿看到了一些类似于水泵、闸门、以及出水口一样的结构，围绕着“美人涧”形成了一套复杂却又完整的“自来水”系统。 　　月儿虽然从没有在其它地方见到过类似的东西，但天资聪慧的她却一眼就看出了这个“自来水”系统的作用。 　　有了这个复杂而精密的“自来水”系统之后，流淌在“美人涧”的溪水就会自然而然的被引入同庆寺的各个角落。 　　“这套系统比正常的打水井要麻烦，可却能够让整个寺庙的生活更加方便。” 　　同样看出了这个“自来水”系统的价值，邹栖梧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夸赞了这个“自来水”系统的开发者，只能低声的惊叹一句。 　　“果然不愧是恩人隐居的地方，其玄妙之处远非我等凡人可以理解的。” 　　就在父女俩这交谈的间隙，他们终于走出了那蜿蜒、曲折的山道，正式来到了同庆寺的大门前。 　　由于时间比较早的缘故，寺庙门口还没有来多少香客。 　　除了小部分是在同庆寺借宿的书生、僧侣之外，其它的香客们都是一大早就来山上烧香拜佛的居士。 　　一眼望去，邹栖梧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位虔诚的乡绅贵女。 　　“咦？爹，你看那里！” 　　忽然伸手扯了扯自己老爹的衣角，眼神更加好使的月儿指着寺庙最里面的大殿喊道。 　　“那不是裴老爷子家的儿子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顺着月儿指着的方向望去，邹栖梧果然看到了一个身着素衣，却在一言一行中散发出优雅与富贵之气的男子。 　　“裴弘？” 　　略微皱了下眉头，邹栖梧自然知道那个男子的身份。 　　对方除了是裴家长子之外，同时还是宁乡县的县尹，朝廷钦命的七品官员。 　　裴家与灵祐禅师之间的关系，邹栖梧其实是略知一二的。 　　因为邹栖梧当初之所以能够结识裴休，就是灵祐禅师给介绍的。 　　然而邹栖梧更清楚的是，自从二十年前的“祥瑞事件”之后，裴家与灵祐禅师就已经彻底断绝了联系。 　　事实上，这也是邹栖梧明知道灵祐禅师的隐居在沩山，却始终没有向裴休透露分毫的原因。 　　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裴家似乎早就知道灵祐禅师隐居在沩山？ 　　【裴家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裴弘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邹栖梧本人的觉得这其中并不简单。 　　…………………………………………………………………………………………………… 　　与此同时，同庆寺的大殿前。 　　“公子，像这种事其实并不需要你亲自跑一趟的。” 　　恭敬的站在裴弘身后，侍奉对方多年的老管家忍不住轻声的说道。 　　“我当然可以不来，但是我不来的话，估计你连我那弟弟的面都见不到。” 　　就像是苦笑，又好像是无奈…… 　　裴弘尽管与裴文德只有一面之缘，却已然深深摸透了自己那个同胞弟弟的性格。 　　说好听一点叫刚正不阿，说难听一点就是倔驴一头。 　　“况且孙家那姑娘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或许只有‘他们’才有可能救她了。” 　　眼神中藏不住的是悲伤，裴弘在说起孙家那姑娘的时候，脸上竟浮现出了一缕落寞的神色。 　　“……” 　　老管家这次没在说话了，但他脸上同样浮出了淡淡的伤感。 　　“于公于私，我这次都必须来同庆寺一趟。” 　　猛然深吸一口气，裴弘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转而把目光投向了那间仍然紧闭着的大殿。 　　吱呀…… 　　就像是在回应裴弘的期盼一样，那扇紧闭着的大门终于在这一刻被推开了。 　　然后在周遭香客们的注视下，已经有了几分小沙弥模样的张楚生从大门里侧走出，很快点燃了摆放在正门前的那座香炉。 　　“佛堂已经清理完毕，需要上香还愿的居士还请自便。” 　　“如果需要求签解惑的居士，请先跟随我来这边抽签，待到我师兄结束早课之后，自会为诸位解签答疑。” 　　“如果是想听我师父讲禅，请提前跟我说一声，稍后我另有安排。” 　　“还有，要是你们中有人是想来辩经的，本寺暂时不举行任何的法会辩经活动。” 　　“至于那些想要借宿的居士们，请拿出你们的度牒或公验，在我这里先行登记一下。” 　　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各种安排，因为张楚生经过这几个月的磨合，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寺庙里的日常。 　　只需要等到裴文德做完早课，张楚生就能够抽出时间去进行学习了。 　　在一般情况下，张楚生学习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经书、佛典、算数、乃至于武艺弓射，都是裴文德和灵祐禅师为他量身定制的学习项目。 第五章 天地之桥·顶轮开启！ 　　正当张楚生引导着香客们各自分流，维系同庆寺的正常运转时。 　　同庆寺的后山、裴文德日常修行的瀑布之下，颇为神异的一幕正在悄然上演着。 　　“巴！嘛！哄！” 　　只见裴文德赤裸上身、盘膝坐在瀑布之下。 　　而那一百零七枚舍利念珠环绕在其周身，时不时便会化作“卍”字符号，与他身体共鸣发出真言。 　　在这一声声真言的作用下，裴文德的心口处逐渐浮现出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卍”字符号。 　　并且随着这个“卍”字符号不断的变大、扩张，裴文德身体的各处经络也仿佛被点亮了一般，散发出了柔和却又醒目的光辉。 　　这些光辉连接着裴文德的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以及那些说不上名称的经络穴窍，形成了一幅完整的周身穴窍图。 　　隐约间，甚至还可以看到一枚自旋的九转金丹悬停在腹部丹田的位置，不停的吐纳着巨量的元气供给莫呼洛迦。 　　由此形成的元气漩涡，甚至改变了裴文德周身的天象。 　　因为在常人看不到的灵性世界中，此刻的裴文德就仿佛一只贪婪的饕鬄，有进无出的吞噬着自己所能接触到的所有天地元气。 　　好在如今的裴文德已经不是当初的萌新了，为了防止自身的修行引起更进一步的灾变，他一直在有意识的控制元气的规模。 　　像此前那种莫呼洛迦直接显化、吞噬天地元气的现象，已经不再可能发生在此时的裴文德身上了。 　　毕竟无论在哪个年代，低调和中庸都是王道。 　　直接显化莫呼洛迦吞噬元气固然可以获得最大的收益，但也等同于将自己的底牌暴露在外人的眼里。 　　裴文德虽然不认为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的麻烦，可架不住他这些年招惹的妖魔却不少，多做一手准备总是没错的。 　　汹！ 　　眼看着心口的那个“卍”字符膨胀、扩张到极致之后。 　　裴文德骤然睁开双眼，眉心的天眼亦不自觉的张开了，化作一尊威严、肃穆的三目“神人”。 　　紧接着，九转金丹中的莫呼洛迦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倏然发出一声只有裴文德能够听到的怒吼。 　　昂！ 　　无声的咆哮先是与金丹发生共鸣，然后又与裴文德的肉身发出共振。 　　须臾之间，莫呼洛迦便从金丹中钻出，如游龙般开始在裴文德的经络中畅游，迅速打通裴文德周身那些郁结、闭塞的穴窍。 　　在医家有这么一句话，经络乃人体先天根本之循环。 　　因而天生通畅，凡有不通之处必有弊病存在。 　　理论上来说，一个健康正常的人类，经脉都是自然通畅的。 　　然而理论之所以是理论，就是因为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真正“健康”的人。 　　尤其是在裴文德的认知中，医家理论中的这个“健康”，基本上就等同于正常人理解的“完美”。 　　打从娘胎里出来之后，人这一生就会经历各种苦痛疾病，而这些苦痛疾病作用到经络层面，就会让那些原本通畅的经络开始郁结闭塞。 　　道家修行者修行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打通人体经络的所有郁结、闭塞之处，让人体重新回到娘胎那种健康、完美的状态。 　　这就是所谓的“先天之体”，亦是绝大多数道家修行者毕生追求的境界。 　　借助莫呼洛迦与九转金丹的力量，裴文德今天已然完全打通了自己体内的绝大多数闭塞穴窍。 　　大至人体的主干经络、小到毛孔的微末之处…… 　　裴文德都能够运转元力气血，让其恢复到如婴儿般出生的完美状态。 　　这种极致的先天状态，在其他修行人的眼中又有另一个更加能够诠释其意义的名称——冰肌玉骨！ 　　如果此时用放大镜放大裴文德皮肤，就会发现其中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 　　这种“呼吸”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呼吸，而是一种人体协调与规律的具象化，是后天生灵重返先天的必然特征。 　　…………………………………………………………………………………………………… 　　“呼！” 　　随着一口浊气缓缓从裴文德的口鼻中吐出。 　　他能够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体内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正常来说，一个人每呼吸一口空气，对其中的氧气利用率大概是三分之一左右。 　　经过常年锻炼和修行的修行者，能够将这个利用率提升至二分一，可那就已经是常人的极限了。 　　但是现在裴文德却突破了这个极限，对氧气的利用率达到了近乎百分之九十的程度。 　　这么做的最大好处就是，裴文德的身体机能随时都属于一种巅峰状态，身体的各个器官与细胞最大化的获取了运转氧气。 　　【然而……这还远远不够。】 　　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裴文德知道自己距离完全打通体内的穴窍，还有最后一个关键性的步骤——大周天循环。 　　在任何一个修行流派中，如何让自己与天地沟通，都是其走向先天的最关键一步。 　　此时此刻，裴文德几乎将自己周身所有的穴窍都已经打通、连贯。 　　而他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打通己身与天地的“穴窍”，将人体与天地间的“桥梁”搭建起来，构成真正的先天循环。 　　在人体之中，承担着这一重要媒介的穴窍是百会穴。 　　在道家的理论中，百会穴是诸阳之首，亦是最后的先天穴窍。 　　而在佛家的三脉七轮理论中，这个穴窍又被称之为顶轮，是七大轮脉中的第六轮。 　　【这就是最后一关了！】 　　游走在周身穴窍之内的莫呼洛迦当即感应到了裴文德的想法，昂首抬头望向了天灵盖的位置。 　　在那里，浩瀚的元气正在汹涌汇聚。 　　只待莫呼洛迦归位，便能够成功构建起真正的天地“桥梁”。 　　到那个时候，莫呼洛迦每次出入肉体就不用闹出这么大动静了，能够于无声无息之间元神出窍、远遁千里。 　　【通脉运气，顶轮开辟！】 　　片刻的犹豫都没有，寄宿着裴文德意志的莫呼洛迦再次一声仰天长啸。 　　下一秒钟，那条无角、无爪的大蛇便带动体内的九转金丹、浩瀚元气，猛然冲向了天灵盖上的百会穴。 　　——天地之桥·顶轮开启！ 第六章 天劫降临 　　轰隆！ 　　几乎就在裴文德贯穿“天地桥梁”的那一瞬间，一声惊雷忽然自他上空响起。 　　然后磅礴的元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引起了天地异象的变化。 　　乌云盖天、电闪雷鸣……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骄阳万里的晴空就布满了阴云。 　　一道道宛如雷蛇般闪烁的霹雳，更是令整个同庆寺的人都为止震然。 　　“亦？响雷了？” 　　“这是要下雨了吗？” 　　“明明刚刚还大晴天的，这也太突然了吧？” 　　…… 　　整个同庆寺除了灵祐禅师和张楚生师徒，其它的旁观者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惊雷，只是有些感慨这山上的天气变化实在是太过突兀了。 　　“师兄……他成功了？” 　　错愕的望向了后山的方向，正在接待香客们的张楚生先是一楞，随即便露出了惊喜与担忧并存的神色。 　　………………………………………………………………………………………………………… 　　“如此快的修行速度，真不知道对他而言到底是好还是坏。” 　　同样看到了那骤变的天象，正在禅房打坐的灵祐禅师也坐不住了，神色略显忧愁的望向了后山的瀑布。 　　区区几百米的距离并不能影响灵祐禅师的视野，他能够清楚的看到那位在瀑布的冲击下纹丝不动的少年。 　　灵祐禅师清晰的记得，距离裴文德正式修行仅三年有余。 　　就算前期有自己的刻意训练和培养，裴文德在正式修行之前就拥有了一颗坚定不移的禅心，这样的修行速度还是大大刷新了整个禅宗的修行记录。 　　在不到四年的时间里，从一个一无所知的门外汉，成为如今连破六轮的在世明王，裴文德的表现足以令任何人震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裴文德虽然修行之路进展神速，却并没有像灵祐禅师担忧的那样“误入邪道”。 　　相反，灵祐禅师一直把裴文德这三年多的表现看在眼里，由衷的欣慰于对方始终在正确的方向上前行。 　　“和尚我终究是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步伐了。” 　　微微叹了口气，灵祐禅师没有再看后山的裴文德，转而发自内心的轻声说道。 　　“文德，师父我这一辈子最骄傲的事情，就是收了你这个弟子。” 　　…………………………………………………………………………………………………… 　　眼看着那漫天的惊雷即将落地之时，后山瀑布之上。 　　“这蠢货，果然是有意识的想要支开我。” 　　伴随着一声淡淡的轻语，一位身着青衣、头扎发髻女子凭空出现，并且平静的仰视着那闪烁不停的雷云。 　　这青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化形成功的青蛇。 　　今天早上一大早的时候，裴文德说自己缺了一味重要的药材，需要小青去县城鲁神医那里去一趟。 　　当时她就觉得这中间肯定有什么猫腻。 　　毕竟小青虽然化形成功了，但本体是条青蛇的她却并不喜欢使用人类的形态。 　　如非必要的话，小青绝大多数时候还是维持着三尺青蛇的模样。 　　可裴文德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执意让小青去鲁神医那里取药材，这完全不符合他平日里的表现和习惯。 　　因此，小青表面上没有拒绝裴文德的请求。 　　私下里却以“分身之术”令自己的那张画皮独自前往宁乡县，本体仍旧留在了沩山。 　　并且为了防止裴文德以眉心天眼搜索自己，小青还完全收敛了自己的妖气，根本无惧对方的天眼。 　　“只是渡劫而已，难道你还怕我插手不成？” 　　嘴角微微扬起不屑的笑容，小青自认为与裴文德那种门外汉不同。 　　像对方在“蜃龙事件”中，贸然替自己杜绝挡灾的行为，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畴之内。 　　然而说归这么说，小青望着天空中不断闪烁的惊雷，心中还是不由得生起了些许的惆怅与无奈。 　　因为小青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毫不在意裴文德渡劫的话，那么现在肯定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事实上，在经历了“蜃龙事件”之后。 　　小青已经能够十分坦然的接受自己似乎陷入情劫，对裴文德产生了某种好感与依赖的事实。 　　比起继续纠结那些根本无法改变的事情，小青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让裴文德变得不再那么“无私”。 　　不说像以前的自己那样，凡事只考虑自身的安危与得失。 　　起码也不能像过去的裴文德一样，动不动就为了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与那些实力深厚的大妖结怨。 　　当然了，小青并不指望能够一朝一夕的就改变裴文德的性格。 　　小青只是希望，如果自己与裴文德之间真的存在什么因果法缘的话，双方互相陪伴的时间最起码要长一点才行。 　　“我都已经开始学会改变、接纳其它事物……” 　　“不再一门心思的将‘长生’当做自己的唯一目的。” 　　“要是你还和以前一样，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的话，那未免有些太过对不起我的改变了。” 　　深深的凝视着下方的裴文德，小青那若有若无的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够听一点。 　　此前的小青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性格有什么不好的。 　　毕竟大多数妖怪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独自在野外生活百年的小情自然也不会例外。 　　但是在短暂体会到那失去所有感情、如同木雕般漠然的经历之后，小青这才意识到自己与裴文德其实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极端。 　　自己太过自我和偏激了，一心只求长生、几乎不把任何事物放在心上，也拒绝接受任何一丁点的改变。 　　为此甚至不惜走上极端，向那条来历不明的蜃龙祈求，结果差点导致自己和裴文德都深陷其中。 　　裴文德则恰恰相反，明明嘴上说着“我不会让自己陷入必死的绝境”，可实际上却一次次的去招惹那些恐怖的妖魔。 　　如果裴文德是为了自己的事情也就罢了，偏偏他每次惹事的起因都是与自己无关的旁人。 　　一个是极端的自私、一个是极端的无私…… 　　有时候小青甚至在想，当初自己觉得这家伙会是自己的“法缘”，或许本身就是一种来自于异类的吸引吧？ 第七章 凭虚御风 　　“呼！” 　　并不知道身边人的担忧，瀑布下的裴文德同样注意到了天空中的惊雷。 　　尤其是惊雷过后，那呼啸而来的罡风，第一时间就卷起了四周的草木竹石，连带着一旁的禅房都开始摇摇欲坠了起来。 　　裴文德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天劫。 　　就和当初小青渡劫一样，正在贯穿“天地桥梁”的自已也因为汇聚了太多的精气、元气，引起了整个大环境的元气“虹吸”现象。 　　比起裴文德前世看过的那些修仙，真实的天劫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神秘、玄妙，仅仅只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自然现象了。 　　然而同样的，在缺少了种种神秘面纱后，应对真实天劫的办法也远比裴文德想象的要多的多。 　　硬扛无疑是最简单粗暴的一种方式。 　　在消耗掉自身过多的精气、元气之后，那些因为“虹吸”现象而汇聚起来的元气自然会散去，所谓的“天劫”也就不攻自破了。 　　不过在体会过一次天劫的力量之后，裴文德果断放弃了这种简单粗暴，却对自身伤害性极大，运气不好甚至有可能当场去世的渡劫方式。 　　既然所谓的“天劫”本就是自身与自然之间的不协调导致的。 　　那么只要自己能够在天劫真正降临之前，重新协调好两者的关系，那么天劫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当然了，理论归理论，真正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几乎是不存在的。 　　因为绝大部分渡劫者都是利用天劫消耗掉自己一部分的精气之后，才逐渐掌控“天地桥梁”的能力，一点点重新关闭其穴窍。 　　毕竟任何人在接触新事物、新能力的时候，都会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修行者虽然拥有着超越凡人的能力，却也逃不过这个定理。 　　只是裴文德与普通修行者不同，他拥有“梦中证道”这种近乎bug的能力，又亲眼见识过蜃龙掌控青蛇躯体化解天劫的一幕。 　　所以在弄明白天劫的本质之后，他就一直在尝试提前掌握自身与天地之间的“新平衡”。 　　这其中的难度，绝对比直接让小学生去做微积分还要夸张一万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算是未卜先知、生而知之的范畴了。 　　奈何架不住裴文德直接开挂，在知晓“答案”的前提下用无数小人儿的性命反推，最终才有了今天的破关渡劫。 　　………………………………………………………………………………………………………… 　　漫天的惊雷响彻天空，呼啸的狂风肆虐大地。 　　“呼！” 　　裴文德面对席卷而来的罡风，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然后便开始调节起了体内庞大的精气。 　　嗡！嗡！嗡！ 　　于是乎，只见裴文德一边默默感受着周遭的元气倒灌入体，一边在没有借助任何法术的情况下，整个人缓缓的飘了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裴文德四周的罡风也像是被一头被逐渐驯服的野兽一般，打着旋儿吹起他的衣角，不再如之前那般狂暴。 　　“这才是真正凭虚御风……” 　　通过调节自身精气与外界元气的平衡，让此身能任意驭风而行。 　　这就是裴文德步入先天之后的第一项神通，亦是无数凡人梦寐以求的能力——飞行。 　　轰隆！ 　　可是还不等裴文德回味这种“飞翔”的感觉，天空中的雷霆就猛然劈向了半空中的他。 　　呼！ 　　见状，裴文德近乎本能的双掌向上一推。 　　本来已经被驯服的罡风就瞬间狂暴了起来，化作一道通天立地的龙卷风，与闪电正面碰撞在了一起。 　　噼哩啪啦…… 　　刹那间，漫天的电弧被裴文德周遭的龙卷风导入了地下，而身处旋涡中心的当事人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 　　“这就是‘呼风唤雨’的感觉吗？” 　　恍然的低喃了一句，裴文德再度朝天挥了挥手。 　　本来积攒的雷云就像是受到某种呼唤一样，竟然就此慢慢散去、露出一抹淡淡的霞光。 　　“古往今来，渡劫能渡得这么轻松的也就只有我了吧？” 　　若有所悟的望着那抹穿透云层、直射地面的霞光，神色威严的裴文德颇有些自负的轻声低语道。 　　………………………………………………………………………………………………………… 　　“蠢货！” 　　明显听到了裴文德的嘀咕，傲然屹立在瀑布之上的小青忍不住咒骂了一句。 　　裴文德能够如此迅速地掌握自身溢散的精气，的确大大出乎了小青的预料。 　　可是作为经历过一次天劫、并且未来每多转一次内丹就必须再承受一次天劫的“前辈”，她清楚的知道天劫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无论裴文德如何收敛自身的精气，其本质却没有任何的变化。 　　就好比一颗由恒星坍塌而成的黑洞，不管其表面看上去多么的平静、温和，都无法掩饰它对周遭物质的吸引力。 　　裴文德现在就是那颗“黑洞”。 　　在他真正完成生命层次跃迁之前，短暂的收敛精气只会引起更加剧烈的元气反馈，直至其进化成为真正的先天生灵。 　　事实上，这也是绝大多数渡劫者渡劫都不止一两天的原因。 　　关闭“天地桥梁”只是暂时避开大自然的反噬。 　　如何在这段有限的时间内，利用天地元气的反噬升华自己的生命层次，才是真正的“渡劫”。 　　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裴文德就算今天暂时避开了天劫，待到他体内的精气再次溢满而出之时，天劫还会再次降临的。 　　到那个时候，裴文德将迎来比这次更加凶猛的劫云，甚至有可能比小青渡劫时的情况还要夸张。 　　【他能够快速明白其中的关窍吗？】 　　不自觉的再次看了一眼瀑布下的裴文德，小青知道对方现在肯定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存在。 　　要是裴文德真的没有这个悟性的话，小青倒是不介意提醒一下对方——前提是他必须得开口求自己才行。 　　此时此刻，小青似乎全然忘了自己一开始立的那个“绝对不插手”的flag，反而充满恶趣味的心情期待着裴文德的开口求援。 第八章 纯阳元神、不灭金身 　　“……” 　　就和小青预想中的一样，裴文德的确看到了自己头顶上站着的小青。 　　甚至就能对方那充满了戏谑意味的冷笑，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好歹也和小青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裴文德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对方肯定是在“报复”自己早上支开她的事情。 　　毕竟以小青现在的性格，她可不会管裴文德支开自己的初衷是为了什么。 　　小青只会记得裴文德骗了自己，至于自己要不要原谅对方，那完全得看自己现在的心情了。 　　【看来不仅模样变成了女人，就连性格都变得小心眼了起来。】 　　要是换做之前的小青，裴文德觉得对方可能根本就不会在乎自己“骗”过她的事实。 　　似乎随着化形的成功，小青不但接受了自己性格上的变化，甚至还颇有一种乐在其中的感觉。 　　唯一令裴文德觉得有些遗憾的是，小青的这些微妙变化好像都只针对自己，在外人面前她依旧是那条高冷、桀骜的蛇妖。 　　这种十分突兀的转变，以及“两面派”的表现。 　　让本来就有些担心小青是否从“蜃龙事件”中恢复过来的裴文德，开始担忧她会不会患上夕那样的“精神分裂”。 　　………………………………………………………………………………………………………… 　　轰隆！轰隆！轰隆！ 　　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万千的念头，可裴文德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在以罡风引导雷霆之后，裴文德下一个动作就是彻底驱散周遭的元气，重新还沩山一个大好晴空。 　　只可惜也就在这一瞬间，天空中的雷霆与阴云竟然再次汇聚了起来，就连之前那道穿透云层的霞光也在慢慢的消失。 　　“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令裴文德三目大睁，一种不祥的预感随即涌上心头。 　　——天劫……还没有过去！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裴文德当即汇聚心神，把所有的心神都投入到了自己的体内。 　　毕竟裴文德在“梦中证道”的识海中，早已将渡劫时可能发生的情况演练了无数遍，各种备用方案自然不会缺少。 　　嘭！ 　　顷刻间，裴文德脑后的天灵盖传来一声闷响，一道若隐若现的金光也闪瞬即逝。 　　“昂！” 　　原本只有裴文德能够听到的咆哮，瞬间变成了响彻天地的龙吟。 　　同时亦是在这一刻，裴文德体内四肢百脉的精气彻底沸腾，如汹涌的波涛般贯通了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汹！ 　　在灵性的视角中，构成裴文德肉身的三百六十条气脉、四万八千个穴窍，在这一瞬间都被流动的精气点亮了。 　　五脏六腑、八大系统…… 　　三脉七轮、奇经八脉、十二正经…… 　　二百零六块骨头、六百三十九块肌肉…… 　　四万八千根粗壮的肌肉纤维、以及那数亿兆的细胞…… 　　轮廓到细节，从物质到灵性，那些密密麻麻、几乎无穷无尽的点线在这一刻真正连通成了一个整体，一个可以任由裴文德操控、影响的整体。 　　【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按照自己在识海内演示了无数遍的步骤，裴文德体内的精气迅速连通周身经络，尽可能的将已知的经脉体系纳入一个新的循环之中。 　　比起佛家那个“简陋”的三脉七轮之法，甚至于道家的奇经八脉、十二正经体系，这个大周天循环都远胜不止一筹。 　　这种肉眼可见的“卓越”不单单只是体现在整体的完善和精细上。 　　其囊括的气脉、穴位数量之多、种类之杂，同样不是三脉七轮、奇经八脉、十二正经之流可以比拟的。 　　因为构成它的“基石”是正儿八经的中医体系，而非单纯的佛道修行体系。 　　就好似一朵盛开的莲花，这个大周天循环以三脉七轮为核心，五脏之气为枝叶，周身上千条经络为脉轮，构成了一朵“千叶宝莲”。 　　轰隆！ 　　宛如盘古重开天地一般，在这朵盛开的“千叶宝莲”正中央，正是那枚源源不断释放着精气的九转金丹。 　　——佛道同修·先天九窍！ 　　………………………………………………………………………………………………………… 　　轰隆！ 　　在外界看来，裴文德只是短暂的愣了一下，一枚金灿灿的金丹就从他的天灵盖飞出。 　　“昂！” 　　下一刻，只见一条狰狞、威严的大蛇随即从金丹中钻出，然后仿佛真龙一样衔着金丹，涌入了雷霆密布的云层中。 　　“昂！” 　　一朝龙吟显神威，拨开云雾见青天…… 　　这一次穿透云层的不再是一抹霞光，而是货真价实的正午阳光。 　　——玄门秘法·元神显化！ 　　然而这还不算完，随着莫呼洛迦的再度突破，裴文德的肉身也在吸收了足够多的元气之后，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七魄彻底散入肉身，元气完全化入穴窍…… 　　此时此刻，裴文德的肉身赫然散发出了如金丹一般的金色光芒。 　　而在他的脑后，一道七彩的菩提佛光徐徐绽放，并且按照周身气脉循环的布置，向外辐射、散发出淡淡的梵音。 　　如果说，道家的修炼之法是以金丹为体、元神为魄，在本身肉体凡胎之外，再造一具“仙肌玉体”的话。 　　那么，佛家就是把自身当做横渡苦海的方舟，将自身的元气、命魄完全融入其中，以此达到“金身不灭、永生不朽”的境界。 　　两者孰优孰劣暂且不说。 　　就说如今的裴文德，他已经真正切切的把这两条路都走通了，并且深得其中的精髓。 　　莫呼洛迦配合着九转金丹就不用说了，哪怕是真正的道家强者，都不一定比如今的裴文德更加完美。 　　而梵音法相配合佛光金身，则同样是寻常的佛家修行者蒙昧以求的金身法相。 　　不同于灵祐禅师不垢不净的“琉璃金身”，亦不同于慧寂和尚漏尽而成的“无漏金身”。 　　裴文德的金身是他结合佛道两家的秘法，专门为自己量身打造出来的战斗之躯、金刚之身。 　　——菩提佛光·不灭金身！ 第九章 青姐 　　同庆寺的大殿佛堂后面。 　　“真的成功了？” 　　当张楚生把香客们有条不紊的安排妥当之后，再次回头时却发现阳光已经重新普照大地。 　　刚刚那昙花一现的惊雷与乌云，就仿佛从一开始就没出现过一样，看得不知情的香客们啧啧称奇。 　　似乎自从“小释迦”出现在同庆寺之后，这里就时常发生一些令人惊叹的异象。 　　那些经常上山的香客一开始还颇感惊讶，随后就变成了习以为常，并且开始把它们当做自己的一种谈资炫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同庆寺能有如今的香火，与这些偶尔出现的异象也脱不开关系。 　　“成功？” 　　就在张楚生回头之际，一个略显沉静的声音忽然从他身旁传来。 　　“啊？”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张楚生立马转身，却发现一个带着老管家的青年赫然站在那里，不知道究竟听到了多少。 　　“没……我没说什么‘成功’，是居士您听错了吧？” 　　面对张楚生结结巴巴的否认，裴弘倒也没有继续追问，转而朝着对方恭敬的作了个揖。 　　“童子勿惊，在下裴弘，是裴文德的兄长。” 　　“此次上山是希望见一见灵祐禅师和文德的，不会做出其它什么多余的事情的。” 　　困惑的眨巴了一下眼皮，张楚生看着满身贵气、却又异常谦逊的裴弘，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好在经过裴文德这段时间的言传身教，他那种因社会阶级而产生的自卑和紧张逐渐消失，所以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居士不用那么客气，您直接叫我楚生就好了。” 　　“如果您想要见我师父和师兄的话，待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之后，马上就去叫他们。” 　　对于裴弘的一番自我介绍，张楚生并没有全信，他只是用一种礼貌到近乎“冷漠”的态度与他保持着距离。 　　毕竟裴文德是个什么情况，没有人比张楚生更加清楚了。 　　自幼跟着灵祐禅师上山，在未成年之时，偶尔还需要山下的村民接济才能苟活下来。 　　这样得裴文德就算真的有什么兄长，关系也肯定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最起码，张楚生并不认为一句“兄长”就能打破两者二十年的隔阂——尤其是对于裴文德这种性格执拗的人来说。 　　“呃……” 　　全然没想到自己表明身份之后，还会落得这么样一个待遇。 　　裴弘的表情略显尴尬，就像他当初在宁乡县第一次与裴文德见面时，对方似乎也表示出了类似的态度。 　　“你……” 　　反倒是裴弘身后的老管家，看不惯主人受辱的他上前便要呵斥张楚生的“怠慢”。 　　只是就在管家前脚刚跨出去，一只突然出现的手就搭在了他的后背上，随之传来的还有一个压抑着的冰冷声音。 　　“如果你再敢上前一步，信不信我废了你的一条腿。” 　　平静、漠然、甚至还有些漫不经心…… 　　突然出现在管家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袭青衣、头扎发髻的小青。 　　“青姐？” 　　一脸惊喜的看着凭空出现的小青，张楚生忍不住叫了一声。 　　这不单单是因为小青突然出现替自己解围。 　　更是因为张楚生心里清楚，与裴文德形影不离的小青出现在这里，意味着对方真的已经成功渡劫了。 　　“……” 　　颦眉微皱一下，小青一眼扫过张楚生那幼稚的面容，终究还是没有纠正他对自己的称谓。 　　自从“蜃龙事件”之后，化作人形的小青就没有再隐藏自己的存在。 　　偶尔在裴文德精力不继之时，小青还会在对方的“真切”请求之下，极不情愿的出现在寺庙里，帮忙处理繁杂的世俗事物。 　　一开始，张楚生是很难以接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 　　直到某一次与裴文德进行交谈，张畜生才意识到这个“陌生人”其实自己认识——因为她就是当初那条出现在村中，与裴文德一起击败山魈的青蛇。 　　至于张楚生为什么会称呼小青为“青姐”？ 　　一方面固然是青蛇化形之后的模样比他要大，叫“青姐”远比其他称呼更合适。 　　另一方面则是狸猫三兄弟是这么称呼小青的，时常与三兄弟作伴、玩耍的张楚生自然也就入乡随俗的这么称呼了。 　　“小娘子手下留情！” 　　眼看着老管家的脸上开始扭曲，裴弘连忙朝着小青低声道歉。 　　“这一切都还是我管教无方，还望小娘子不要与我这管家一般见识。” 　　无奈的叹了口气，裴弘就知道事情会发生成这样。 　　正所谓宰相门前三品官，作为跟着自己父亲一路打拼上来的忠仆，老管家各方面都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仆人”了。 　　再加之对方也算是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 　　饶是府中的嫡系宗亲，都从来不敢把老管家当做真正的仆人看待。 　　时间一长，本就脾气暴躁的老管家自然变得有些跋扈了起来。 　　说句实话，如果不是自家父亲一定要求出门要带上老管家，裴弘才不愿意带着对方上山呢！ 　　毕竟以裴文德的性格，一旦老管家摆出长辈的姿态，裴弘几乎能肯定自己那胞弟一定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只是令裴弘没想到的是，这都还没碰上裴文德，老管家就为自己的莽撞付出了代价。 　　“哼！” 　　似乎也看出了裴弘眼中的无奈，小青略微思索了一下，便放开了那只“钳”在老管家肩膀上的手。 　　“疼疼疼……” 　　直到这个时候，眼泪都差点痛出来的老管家才敢放声痛呼。 　　毕竟小青那冰冷到极致的杀意可不是假的。 　　见多识广的老管家一点都不怀疑，对方刚刚是真的想要废了自己的一条腿——只要自己敢多说一句话。 　　“忠叔！” 　　连忙上前搀扶着老管家，裴弘在确定他受到什么太重的伤势之后，才真正把目光投向了这位突然出现的女子。 　　简单的打扮却散发出冷冽的气场，头顶的青蛇发簪惟妙惟肖的灵动…… 　　只一眼，裴弘就确信这女子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物。 　　【我那胞弟身边，什么时候多出了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狠角色？】 第十章 这里不欢迎你 　　“说吧！你们这次上山是想做什么？” 　　平静的凝视着裴弘，小青自然不会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 　　当初在宁乡县的时候，她就曾亲眼见过裴文德与这个男人之间的交谈，知道他就是裴文德的血亲兄长。 　　只是就和裴文德的态度一样，小青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这层身份而给他什么特殊的待遇。 　　恰恰相反，在有了老管家的这个“引子”之后，小青对于裴家人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恶感。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小青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裴弘这么长时间都没上过山，这次突然上山肯定不会只是单纯的来寻亲的。 　　“呃，我这次上山是想见我兄弟和灵祐禅师一面。” 　　短暂的迟疑了一下，裴弘只得如此老老实实的交代道。 　　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是小青的一抹冷笑，以及那全无人情世故的直白表述。 　　“这里是灵祐老和尚的隐居之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一清二楚。” 　　“但直到现在他都还没出来见你，甚至没叫这小子引你进去，你还看不懂他的意思吗？” 　　无视裴弘的满脸尴尬，小青指着一旁同样有些尴尬的张楚生继续说道。 　　“这里不欢迎你！” 　　“不管是灵祐老和尚还是裴文德，他们都不欢迎你。” 　　小青那斩钉截铁的语气，一时间甚至令裴弘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茬了。 　　在讲究人情世故、城府委婉的官场上，还从没有人这么直白的说过裴弘，这甚至比直接的呵斥、责骂更令其难堪。 　　好在裴弘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角色，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和表情。 　　“小娘子此言差矣，你与我是初次见面，焉知他们不欢迎我。” 　　“况且就算他们与我之间真有误会，相信我也能够解释得清楚的。” 　　不得不说，裴弘的应对的确十分得体，在保全了双方颜面的同时也最大限度地表明了自己的诚意。 　　奈何他这次面对的不是“人”，而是一条蛇妖。 　　根本懒得与裴弘进行过多的言语，小青伸手就打算直接将对方和老管家拎出大殿。 　　“唉！”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叹息忽然传入在场四个人的耳边。 　　“裴施主，您这又是何必呢？” 　　随着佛堂后院的门飞被缓缓推开，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后的灵祐禅师低声叹息道。 　　“早在二十年前，和尚我就与裴老居士约定过……” 　　“他将文德交予我隐居避难，绝不派人前来打扰分毫。” 　　“但是三年前的时候，令妹就上山想要带走文德。” 　　“那时候的老衲没有强求，只是文德不愿意下山而已，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可如今你又上山来，是真当和尚我没有一点脾气吗？” 　　语气并不算激动，可灵祐禅师话中的愠怒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和尚我从来不做什么拆散人家庭的事情，但也同样不允许我的弟子被人以‘情分’要挟。” 　　“既然文德已经表明了态度，那么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和裴家没有任何关系。” 　　“他可以是我灵祐的弟子，可以是沩山同庆寺的庙祝，甚至可以是山下顾铁匠的‘养子’……” 　　“但唯独不可能是你裴家的幼子，更不是你裴弘表达‘孝心’的礼物。” 　　灵祐禅师之前一直避而不见，就是就是因为看出了对方的心思。 　　可惜裴弘也不知道是不是装傻，直接把双方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捅上台面。 　　“禅师能够如此爱护胞弟，裴弘自然是感激不尽。”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裴弘这个时候的表现就堪称真正的官场老手了。 　　不仅语气依旧保持着谦逊的态度，甚至就连脸都没红一下，就好像对方说的根本不是自己一样。 　　“不过这次的情况和上次不同，上次慧儿之所以没能带文德下山，是因为当时裴家家道中落，不忍心他继续跟着我们吃苦。” 　　“再加之反正我们都住在潭州地界，有的是时间来慢慢说服文德。” 　　“但这次不同了，我们已经得到了具体的消息，家父不日便可东山再起、重回长安。” 　　“换而言之，裴弘此次前来是接我胞弟去长安享福的。” 　　此言一出，别说是灵祐禅师和小青了，就连一旁不说话的张楚生都面露嗤笑之色。 　　姑且不论裴弘说的东山再起是否属实，单单对方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就能够明显看出，他这次分明是瞒着裴休自己找上门来的。 　　这也从侧面印证了灵祐禅师的说法。 　　裴弘此次上山或许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想接裴文德去享福，但更大的可能还是想在裴休面前表现自己的孝心。 　　毕竟从此前裴慧上前就能看得出来，裴休对于裴文德这个在外避祸的幼子，可以说是十分的关心了。 　　………………………………………………………………………………………………………… 　　“哈哈，大师好久不见了！” 　　眼看场面即将陷入僵局之际，一声爽朗的大笑突然从外面传来。 　　紧接着，只见带着月儿的邹栖梧大步迈进佛堂，适时的化解了在场所有人的尴尬。 　　“咦？这不是裴家的老大吗？” 　　“怎么？你今天也上山拜佛了？” 　　不着痕迹的拦在了裴弘与灵祐禅师之间，邹栖梧在月儿那不忍直视的眼神中，状似惊奇的看向了裴弘。 　　“说起来，我昨天和你家老爷子喝酒的时候，他还向我提起过你呢！” 　　“说如果不是你这几年的操持，恐怕他在当初被贬潭州的时候，就已经死在了前来潭州的路上了。” 　　“他还跟我说，你这些年一直在外面当县尹，都很久没回家去看看他了……” 　　“他现在特别的想念你和忠管家，让你有空记得回家去看看他。” 　　默默的看着爽朗的邹栖梧，裴弘知道如果自己再继续坚持刚刚那个话题的话，恐怕真的会被在场所有人给扔下山去。 　　“原来是邹叔？” 　　于是，裴弘只能顺着邹栖梧的话题，接过对方的话茬。 　　“真没想到您居然也到了潭州来了？” 第十一章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同庆寺的后山，湍急的瀑布之下。 　　“真是一场闹剧……” 　　只见裴文德一边收回元神、散去金身，一边不断通过挥拳踢腿的方式适应自己新生的力量。 　　“不过，裴家这就要离开潭州了吗？” 　　通过眉心的第三只天眼，裴文德能够清楚的看到整个沩山正在发生的一切。 　　再配合上被强化的莫呼洛迦的能力，他几乎能够身临其境的听到到佛堂正在进行的谈话。 　　“也就是说，我的那个便宜姐姐也要离开这里了？” 　　不知道是为什么，在听完裴弘与灵祐禅师的对话后，裴文德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当初那位自称自己“胞姐”的裴慧。 　　在不谈对方那霸道、执着的性格的前提下，裴慧给裴文德留下的印象其实还是挺不错的。 　　早已不是当初那只菜鸟的裴文德其实已然隐约猜到，裴慧很可能没有她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但架不住裴慧是真的对裴文德好，而且表现的也足够大方。 　　无论是斥巨资修建的“美人涧”，亦或是偶尔恰到好处的接济同庆寺…… 　　裴文德在逐渐得知详情之后，都不得不感慨对方的财大气粗。 　　当然了，裴文德在得知这一切之后，思考最多的还是自己未来究竟该怎么还这份“情”？ 　　——钱财好欠，人情难还。 　　不管是在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东亚文化圈一个不变的真理。 　　…………………………………………………………………………………………………… 　　“呼！” 　　最后再次吐出一口浊气，环绕在裴文德周身的舍利念珠顿时收敛佛光，再次变成一串无神念珠带在他的脖子上。 　　同一时间，原本湍急的瀑布竟诡异的静止了下来。 　　尽管这静止的时间还不到万分之一秒，可是当瀑布重新开始游动的时候，原本屹立在瀑布之下的裴文德赫然消失不见了。 　　吱呀…… 　　直到瀑布旁那间不知道该被称为“禅房”，还是“工作间”的屋门被推开，裴文德的身影才重新从门后走出。 　　只是前一秒还浑身湿透、赤裸上身的裴文德，在推开门后却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 　　“‘奇门遁甲’果然好用，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很好用！” 　　轻轻掂了掂自己的衣领，裴文德觉得奇门遁甲应该是除自己主修的神通法术之外，使用的最频繁的法术了。 　　除了不具备太强的杀伤力之外，奇门遁甲在日常生活方面的应用简直神奇到不行。 　　最重要的是，奇门遁甲作为道家五术之一，易学难精是它的特色。 　　只要你不追求更高的造诣，寻常的普通人都可以学习一、两门遁术防身，对资质的要求简直低的有些离谱。 　　就算是那些比较高深的奇门遁甲之术，只要你有足够好的算术基础，也能够轻而易举的成为世人眼中的“神仙”。 　　“还真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习惯性的吐槽了一下，裴文德转头便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武器架”。 　　在那座用竹竿、树木搭建起来的架子上，挂满了裴文德日常打造的各种兵器、工具。 　　这其中数量最多的，无疑是裴文德最常用的狗腿刀。 　　放眼望去，单单是各种不同材质的狗腿刀就有十几柄之多，并且每一把都有着不同的特色和光泽。 　　除此之外，最多的恐怕就是各种样式的弓箭。 　　古今中外凡是裴文德还有印象的弓箭，他都一比一的按照自己的记忆还原了出来。 　　不过要说最好用、也是最习惯的，无疑还是裴文德自己最擅长的复合弓。 　　再加上架子上那些七七八八的其它兵器，就算有人说裴文德的目标是“一天打造一柄兵器”，估计也没有人会怀疑的。 　　然而以上这些，通通不是“武器架”上最引人注目的事物。 　　在这座并不算小的“武器架”上，真正引人注目的是摆在最上面的那几只“铁甲虫”。 　　就和那只被裴文德熔炼成青蛇发簪的铁蛊一样，这些有精密钢材锻造、组合而成“虫豸”，才是真正能够被称之为“法器”的存在。 　　蝉虫、瓢虫、甲虫、蚁虫…… 　　在有了之前锻造铁蛊的经验之后，这些新生的铁蛊不仅拥有着不同的种类，就连整个结构的精细程度都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如果说之前的那只铁蛊只是简单的模型手办，那么现在的这些铁蛊就是栩栩如生的仿生虫了。 　　除了灵性不如那只吞噬了黑蝉蛊的铁蛊之外，在其它的硬件方面，这些新生的铁蛊们可都是胜了不止一筹的。 　　甚至考虑到不同的虫类特征，裴文德还专门针对性的强化了它们的不同属性和能力。 　　“我估计就算是前世的那些手办大佬，可能都没我现在玩手办的功力高。” 　　笑着摇了摇头，裴文德知道这样的对比毫无意义，但这却是他唯一能够怀念前世的办法了。 　　呼！ 　　轻轻的甩了一下袖口，裴文德并没有直接吞下这些铁蛊，而是令它们依次飞入了自己的衣袖之中。 　　因为如今的裴文德早已不再需要用“藏器于身”的方式，大幅度提升器物的灵性了。 　　本身足够高的修为，加上从周生那里获得的通灵之法…… 　　让裴文德只需要随身携带这些铁蛊，就足以培养出拥有超凡灵性的“法器”。 　　“总感觉可能又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在收好铁蛊们之后，裴文德随即又看向了“武器架”上的狗腿刀和复合弓。 　　裴文德那来自莫呼洛迦的直觉告诉他，自从裴弘上山之后，似乎就有某种不祥的预兆亦跟着上了山。 　　要是裴文德没有猜错的话，这估计又是什么麻烦要出现了。 　　反正裴文德都已经快要习惯自己这“瘟神”的属性了——哪怕自己不去主动惹事，也肯定会有麻烦事来主动找上自己。 　　“希望这次不要是什么太麻烦的事情，而且最好不要沾上人命。” 　　内心隐隐生出的不安，令裴文德在心里暗自祈祷着。 　　只是他自己也清楚，莫呼洛迦乃是掌管残虐与凶杀的大蟒蛇神，能够让祂作出反应的往往只有那些凶煞之事。 第十二章 多管闲事的裴疯子 　　沩山同庆寺、大殿的三世佛前。 　　在简单的安排完邹栖梧父女的住宿问题之后，自觉已经完成任务了的张楚生转身便离开了这里，与他一同离开的还有小青。 　　因为两人心里都清楚，灵祐禅师与裴弘之间还有话要说。 　　连带着老管家也在小青那充满杀意和压迫的眼神下，不得不放弃继续跟进禅房的打算，默默跟着二人走到大殿的佛像前，打算先烧香拜佛再说。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同来到大殿的三人赫然发现发现，本来空着的庙祝的位置上已然坐上了一位微笑的少年。 　　“裴大哥！你成功啦？” 　　没想到裴文德会这么快出现的张楚生先是一愣，随即便一脸惊喜的凑上前去。 　　“是的，比我想象中的要顺利一点。” 　　微笑着点了点头，裴文德伸手摸了一下张楚生的脑袋，随即便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站立不动的小青。 　　“谢谢，待会儿下山请你吃大餐。” 　　面对裴文德的邀请，对对方性格了如指掌的小青却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你又打算惹事？” 　　在小青的印象中，裴文德每次下山都必然会惹出事端，尤其是他主动要求下山的时候。 　　再说今天又不是什么节日，寺庙里也不缺少日常的吃穿用度，这个时候邀请自己下山必然是他提前察觉到了什么。 　　“看破不说破，不然这朋友还怎么当？” 　　讪笑的摊了摊手，裴文德虽然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小青，但被对方一眼道破自己的小心思，还是令他不免有些尴尬。 　　“而且这次大概率不是我主动惹事，而是麻烦找上门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忠管家，继续笑着说道。 　　“你说对吗？裴家的老管家？” 　　“我那兄长这次上山，肯定不会是单纯要我下山‘享福’的吧？” 　　特意在“享福”这个词上加重了音量，裴文德自问上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表明了态度，裴弘此番上山肯定不单单只是完成一件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小公子此言甚是。” 　　直到这个时候，忠管家才意识到眼前这位少年就是自家的小公子。 　　惊喜、错愕之余，忠管家内心又不免犯起了嘀咕。 　　因为比起裴慧和裴弘口中倔强、执拗的“小公子”，眼前这位少年明显更加温和、儒雅，甚至让忠管家有一种见到温良书生的感觉。 　　不过忠管家的这种错觉仅仅只维持了不到一秒钟，就被裴文德接下来的一句话给打破了。 　　“不要叫我小公子，我与裴家并无任何瓜葛。” 　　平静的声音中透露出毫不掩饰的拒绝，裴文德轻轻敲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桌板，继续朗声问道。 　　“比起那种骗我师父的鬼话，还是说说你们这次上山的真实目的吧！” 　　裴文德当然知道裴弘之前说的话肯定是发自真心的。 　　但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的他，直接选择无视这一切，转而开门见山的问出了他们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当然你也可以继续装傻，但我不保证我接下来会不会也装傻。” 　　言辞中透露出的威胁之意，让原本还觉得裴文德可能比较好相处的忠管家，顿时沉默无言了起来。 　　“让我猜猜，除了‘裴家小公子’的这个身份之外，你们应该是冲着我的另一重身份来的吧？” 　　“沩山的小法师？同庆寺的小沙弥？” 　　“遇鬼不怕的裴大胆？还是喜欢多管闲事的裴疯子？” 　　一个一个的说出自己在山下人口中的绰号，裴文德明显看到忠管家的眉头跳动一下，似乎有些惊讶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尤其是后面那两个绰号，更是隐约间透露出些许的贬义。 　　“不要那么惊讶，我自己做了什么我自己心里清楚，对于山下人的评价我也心里有数。” 　　要说裴文德一开始听到这些绰号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可时间一长他也就看淡了这些无所谓的虚名。 　　毕竟不管哪一个绰号，都是对裴文德能力的一种肯定。 　　相较之下，能够真切的帮助遇到困难的人，才是真正令裴文德开心的事情。 　　“小公子乃佛陀转生、菩萨降世，胸中自然有容人之量，不会与那般凡人一般见识。” 　　并没有改变自己对裴文德的称呼，忠管家只是一边拍着他的马屁，一边悄悄扭转了自己心中对对方的固有印象。 　　眼前这位小公子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好相处，那么自己自然而然的也要稍微改变一下对对方的态度了。 　　最起码，此前想要仗着情分、倚老卖老的做法肯定是行不通了。 　　“其实我与大公子此次上山，的确是听闻了小公子的大名，所以这才想要寻求您的帮助的。” 　　嘴角依旧挂着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裴文德对于眼前这位老奸巨猾的忠管家的话，既没有不信，可也没有全信。 　　他现在只是有些好奇，经历了宁乡的“吸血獠事件”之后，裴弘哪还有胆子来找自己帮忙？ 　　“既然你们已经听说过我的事迹了，那么想必也应该知道我的处事风格吧？” 　　“我和那些花钱消灾、只做法事的法师们不同……” 　　“我一出手基本上就要刨根问底，挖掘出所有的丑事，不会给任何人面子的。” 　　在如今这个年代，除非是那些真正滥杀无辜的妖魔鬼怪。 　　不然一般能被妖邪鬼祟之事缠上的家庭或个人，基本上都属于那种私德有亏的类型——就好像当初的卢府美人首、人魔何钦锋一样。 　　因此尽管裴文德在沩山周遭有着“人到鬼除、出手伏魔”的威名，但真正敢找上门来的通常都是那些实在没办法的村民。 　　况且退一万步来说，与裴文德一同扬名的除了其手段之外，还有他那糟糕的运气和惹事能力。 　　普普通通的驱个鬼，都能驱出个百年厉鬼来…… 　　时间一长，换谁来找裴文德降妖除魔，都得先考虑一下这两方面的后果。 　　每每思及至此，裴文德都倍感无奈，就差没指着那些村民的鼻子说“封建迷信要不得”了。 第十三章 新生的厉鬼 　　“这点还请小公子请放心。” 　　在仔细的观察了一下裴文德的表情之后，忠管家方才有些难以置信的低下头。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那些在沩山周遭流传的各种传闻，极有可能都是真的！ 　　自己眼前的这位少年除了是裴府的小公子之外，还是一位真正拥有神通、且性格暴躁的除魔者。 　　这让原本认为裴弘只是想借机带裴文德下山的忠管家，莫名的感受到一种震撼与佩服。 　　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无视外界的声音，一心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 　　尤其是在忠管家知道的那些传闻中，裴文德可都是分文未取的助村民们驱鬼、除魔，偶尔还会教授他们一些各方面的知识与常识。 　　“既然如此，那就说来听听吧！” 　　“你们那到底出了什么事？需要你们大老远的从宁乡赶到来寻求帮助？” 　　在确定忠管家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之后，裴文德这才在小青极度不满的眼神中，示意对方慢慢道来。 　　…………………………………………………………………………………………………… 　　事情的起因还得从半年前，“吸血獠事件”开始说起。 　　那一晚，裴文德固然消灭了真正的吸血獠，那些被异化的吸血魔物同样被衙役们清理了个干净。 　　然而不幸的是，那些吸血魔物被清理干净了，它们留下的后遗症却并没有完全消失。 　　在随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那条被魔气“污染”的街坊都会时不时传出种种异象，令生活在其中的人心惊胆战。 　　好在裴文德在离开之前也考虑到了这点。 　　在正式离开宁乡之前，裴文德曾和孙县尉着重强调过，在未来半年之内，尽量不要让那条街区出现什么恶劣的凶杀案。 　　就算真的出现了什么十分恶劣的案件，也一定要第一时间请法师做法事才行。 　　毕竟那里曾经是“血菩提”出现过的地方，难免会有一些邪祟之气残留。 　　一旦这些邪祟之气碰上了死者，尤其是那些心怀怨念、凶念死去的死者，其魂魄会比正常情况更容易化作恶鬼。 　　只可惜强调归强调，孙县尉也的确尽心尽力的维持着那片辖区的治安。 　　奈何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就在不久前的某一天，裴文德担心的恶鬼终究还是出现了。 　　要不是孙县尉得到裴文德的提醒，及时安排相关人员撤离，并且请了专门的法师进行法事驱邪的话，恐怕一场不逊色于“吸血獠事件”的灾难就将发生。 　　“等等，照这么说的话，情况不是应该控制住了吗？” 　　敏锐的察觉到这其中的不正常之外，裴文德当即打断忠管家的讲述追问道。 　　“况且钦天监就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吗？他们现在应该还有多余的人力才对？” 　　不同于前任司辰使被杀的情况，自从李罡担任潭州司辰使之后，原本已经瘫痪掉的钦天监早就重新运作了起来。 　　裴文德虽然不清楚这其中的细节和过程，但潭州正以肉眼可见的恢复平静的这个事实，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作为官方“除魔机构”的钦天监，其中的每一位成员都手持“先斩后奏”的御令。 　　面对那些实力强大的妖魔，他们甚至可以直接动用军队进行围剿。 　　“钦天监的高人来过了，但他也死在了那只厉鬼的手下……” 　　面色不忍的摇了摇头，忠管家直到现在都还对那位钦天监成员惨死的画面印象深刻。 　　浑身人皮被硬生生剥下、溶解的肌肉与血液遍布街道…… 　　那种恐怖的死亡画面，足以对任何一名心智正常的人产生前所未有的冲击。 　　据说当时接触到第一案发现场的孙县尉更是直接吐了出来，差点没把自己的苦胆都给吐掉。 　　事实上，别说是亲眼见证那个场面了，单单只是听忠管家的描述，裴文德都能够想象的出其中的重口味。 　　更令裴文德觉得有些惊异的是，把人杀了、然后剥下他们的人皮，这种做法怎么听上去有些耳熟啊？ 　　当初横行山林百余年的山君，不就是这么制作“伥鬼”的吗？ 　　作为裴文德第一次遇上的妖怪、而且还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妖，他至今都还记得对方麾下那一大批群魔乱舞的鬼怪。 　　随后发生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 　　根本无力处理这种级别恶鬼的宁乡县，自然是第一时间向钦天监上报了结果。 　　可问题也出现在了这里，当时正值慧寂追杀蝗妖的时间节点上。 　　深知“蝗妖”意味着什么的钦天监一众根本顾不上宁乡这个小地方。 　　全员在潭州境内进行地毯式搜索，只求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那只名为“黄巢”的蝗妖赶尽杀绝。 　　久久等不来钦天监的强力后援，裴弘在万般无奈之下，终于想起了曾经在“吸血獠事件”展现出惊人实力的裴文德。 　　比起自己的面子与裴文德的冷漠态度，裴弘觉得果然还是治下百姓的性命更加重要。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才有了裴弘今天来到沩山同庆寺，打算请裴文德下山降妖伏魔的举动。 　　“这……还真是有点离谱。” 　　听完忠管家的描述之后，裴文德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肯定有猫腻。 　　钦天监是什么？ 　　那可是大唐官方的“除魔机构”，里面的任何一位成员都拥有着极其强悍的战力。 　　能够把这样的一位成员杀死并剥皮，那只厉鬼肯定不止是偶然沾染上邪祟之气那么简单。 　　厉鬼的实力源于它生前的怨念，以及其诞生时间的长短…… 　　按照忠管家的说法，那只厉鬼明明才刚刚死没多久，就能够死杀死一位钦天监的成员，其怨气之庞大可想而知。 　　裴文德觉得就算是当初那位被山君顶替了人生、一点点看着自己失去一切的李富贵，可能都没有如此强烈的怨念。 　　最关键的是，忠管家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说出死者的身份，似乎是在顾忌着什么？ 　　“那位化作厉鬼的死者，他是谁？” 第十四章 天生石女 　　“那位化作厉鬼的死者，他是谁？” 　　同庆寺后院的禅房之中，与裴弘对峙而坐的了灵祐禅师，几乎是同时问出了这个问题。 　　“准确来说应该是‘她’，因为那位化作厉鬼的死者是一名女性。” 　　“她的本家姓孙，贱名小丫，与我衙门中的一位县尉还算是沾点亲的。” 　　“只不过孙小丫在年幼的时候，就被她的父母卖给了东郊十里铺的一户人家，成为了那户人家的童养媳。” 　　深深的叹了口气，裴弘在说起那位命运多舛的姑娘时，终于露出了一抹他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的悲伤和忧虑。 　　“尽管这听上去毫无人道可言……” 　　“但在如今这个乱世之中，能活下去就已经算是一种幸运了。” 　　作为宁乡的县尹，裴弘清楚的知道在这看似表面的和平之下，究竟隐藏着何等的惊涛骇浪。 　　自“安史之乱”之后，大唐本就有了四分五裂的迹象。 　　上任皇帝又因“甘露之变”被软禁在宫中那么多年，至死都被宦官掌控着朝廷的大权。 　　哪怕自李炎继位之后，大唐王朝颇有中兴之态，可架不住他的一系列改革措施太过激进，招来的反对同样恐怖。 　　不说别的，单单说其“灭佛”这一项宗旨，就把天下的佛寺得罪了个一干二净。 　　如果李炎寿命够长、执政时间够长的话，或许能够以以一己之力扭转大唐的颓势。 　　奈何根据裴弘得到的情报来看，李炎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就连自己那位被贬潭州的父亲都有了东山再起的迹象。 　　在这种大时代的背景之下，孙小丫虽然被卖做了别人家的童养媳，但她起码活下来了。 　　“那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心善了。” 　　当初裴弘来到宁乡当县令的时候，第一个对他表示善意的就是孙小丫。 　　也正是在孙小丫的牵线搭桥之下，裴弘才能和孙县尉取得联系，并且用绝对的武力惩治了前任留下的恶吏。 　　站在这个角度来说，孙小丫可以说是裴弘的恩人了。 　　甚至就连此番上山寻求帮助，裴弘都很难说不是出于私心，不想她被钦天监的那些“缉妖师”打的魂飞魄散。 　　“……” 　　默默的看着陷入伤感之中的裴弘，灵祐禅师并没有催促对方。 　　因为这个时候的裴弘不需要任何人安慰，他只是想借机宣泄一下自己内心的苦闷与愁怨。 　　“大师，您知道吗？” 　　“如果早知道那丫头是‘石女’，我说什么都不会让她再次回到方家的！” 　　就如同灵佑禅师预料的那般，裴弘并没有宣泄多久，就用一种咬牙切齿却又悔恨不甘的语气继续诉说了起来。 　　所谓的“石女”，其实就是指那些不能进行正常性生活和生育的女性。 　　而在看重传宗接代的中国古代，不能生育的“石女”有很多，通常都是那些先天患有各种妇科疾病的女性。 　　然而孙小丫却不是这种类型，她属于那种就连正常的性生活都没有的“真石女”。 　　下体天生封闭，除了拥有女性的样貌之外，孙小丫没有其他正常女性该有的一切特征，甚至包括月经。 　　像这样的石女，一般在出生的时候就会被直接淹死。 　　孙小丫的父母也不知道出于怎样的心态，竟然把她留了下来，并且还抚养其长大。 　　如果不是在方家当童养媳的时候，方家父母察觉到了不对，恐怕她还真就这么瞒了过去。 　　只可惜方家的父母终究不是孙小丫的亲生父母，面对这么一个不能生育、甚至不能人道的“怪物”，他们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特别是一想到自己这些年花的精力和金钱，方家上下就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所以，他们不知道从哪找了个巫医，居然打算让那丫头变成真正的女人。” 　　既然孙小丫天生闭塞，那么就帮她人为制造出一条通道不就行了吗？ 　　那巫医看似简单的说辞背后，却透露出的却是一种十分残忍、乃至于生不如死的“酷刑”。 　　为了让那条人为制造出来的通道“不愈合”，孙小丫从那天开始便时刻带着一具假体，而且每天晚上都要进行清洗和更换新的假体。 　　不然一旦那些假体与血肉融合在一起，不仅人为制造的通道会再次闭合，就连孙小丫的体内也会永远的多出一个外物。 　　裴弘实在是难以想象，那个柔弱的姑娘是如何承受这等极端的刺痛，还能表现的像没事人一样的。 　　哪怕只是简单的想一下，裴弘都觉得这比千刀万剐还要痛苦一万倍。 　　而孙小丫却得日复一日的承受这样的痛苦，直到她真正长大为止。 　　无人可以听到她深夜的哀嚎、亦无人可以想象她日常每走一步所需要承受的疼痛…… 　　而当如此坚强的姑娘意外身死，并且受习邪祟之气影响化作恶鬼之时，其表现出的极端情绪也就可想而知了。 　　站在一个普通人的角度，裴弘认为方家死有余辜。 　　不管他们是出于怎样的初衷和目的，给一个小姑娘带来如此大的痛苦，本身就是一种万事难辞其咎的原罪。 　　更遑论承受了如此非人痛苦的孙小丫，注定还是无法生育的。 　　…………………………………………………………………………………………………… 　　“哼！如果仅仅只是‘撕开’一条通道便能生育，那岂不是连石头都能繁衍了？” 　　毫不掩饰自己嘴角的冷笑，裴文德在听完忠管家的描述之后，只觉得自己终究还是小看了这个没有任何科学与理性的时代。 　　以往裴文德碰上的事件，无论是否有妖魔作祟，都还没有脱离他的认知范畴，逃不开因果轮回、情愿纠葛的基础。 　　但孙小丫身上经历的一切，却令裴文德第一次深深的感受到了愚昧与无知的恐怖。 　　方家父母的做法，或许有一部分的确是出于被欺骗的愤怒，可更多的还是源自于无知所带来的愚昧。 　　因为愚昧、落后的观念的影响，所以并不觉得对自家童养媳做出如此非人的行为，是什么错误的做法。 　　因为对人体、对生理的无知，所以听信了巫医的偏方，觉得只要人为制造一条通道便能够生育。 　　“民智不开、人鬼难辨，愚昧不断、人比鬼恶。” 第十五章 非梧不栖、一生富贵 　　日上三竿、午过三刻。 　　当裴弘和忠管家二人返程下山之时，身后不出意外的多出了几个人。 　　裴文德就不用说了，在得知了“石女事件”的全部经过之后，本身就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他自然义无反顾的选择下山。 　　不管孙小丫是不是因为吸血獠而化作恶鬼的，单凭她自身的遭遇，就足以让裴文德亲自动身为其诵经超度了。 　　就和前文一再提过的，裴文德从来不是都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救苦救难菩萨，他只是单纯的遵循自己心中的善意而行动着。 　　在这个愚昧黑暗的乱世之中，裴文德的做法也许不能够普度众生，却能够为其他心向光明的人点亮一盏明灯。 　　——此身救一人便是一人，救得百人便此生足矣！ 　　而裴文德既然都选择下山了，小青自然不会继续独自留在山上。 　　只不过就和以往一样，并不习惯与陌生人接触的她并没有以人形的姿态下山，而是曾经化作了一条青色小蛇缠绕在裴文德的身上。 　　只有那偶尔从衣领中冒出的蛇头，说明她时刻都在关注着周遭发生的一切。 　　尤其是时不时向自己投来好奇目光的裴弘，小青打从心眼里不信任这个油滑老练、城府极深的人类。 　　那家伙明显猜出了点什么。 　　最起码不像一旁的老管家那样，只是把自己当做一条普通的竹叶青。 　　…………………………………………………………………………………………………… 　　“你这家伙也就算了，为什么他们也要跟着我们一起下山？” 　　在通往山下的羊肠小道上，裴文德先是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紧跟着的张楚生，然后就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邹栖梧父女。 　　尤其是那位被称为“月儿”的小丫头，此刻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久久地把目光停留在了裴文德的身上。 　　在对方的眼里，裴文德似乎成了一种珍奇异兽般的存在。 　　“呃，师父这不是怕你再上头惹事吗？所以才叫我一起下山看着你的。” 　　颇为苦恼的挠了挠头，张楚生倒是能理解灵祐禅师的做法。 　　毕竟有自己跟在裴文德的身边，他就算再怎么着也会稍微顾及一下自己的存在，不至于惹出太大的麻烦。 　　唯一让张楚生觉得有些不好受的是，这种把自己当成“保险栓”的做法，会让裴文德时不时朝自己投来“恶意”的注视。 　　“至于邹大叔……” 　　不等张楚生开口解释，为人十分爽朗的邹栖梧便主动走上前笑道。 　　“除了顺路之外，还因为我很好奇，当初那个孩童如今长成了怎样的人？” 　　“是否值得我当初花那么大代价，将他从长安‘偷’出来。” 　　此言一出，不单单裴文德一脸的错愕，就连裴弘都忍不住转头看向了邹栖梧。 　　反倒是自从邹栖梧出现之后就一言不发的忠管家，似乎知道某些内情，并没有多说什么。 　　“偷出来？” 　　不由得眨巴了一下眼皮，裴文德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壮硕的有点不像是商人的男人，竟然还与自己有着某种冥冥之中的联系。 　　“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说实话，我在看到你的时候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面带笑意的看着裴文德，似乎天然就拥有化解某种尴尬能力的邹栖梧继续说道。 　　“我和你师父相识的时间，远你想象中的要长。” 　　“早在我年少的时候，便与初到京城的灵祐禅师相遇了。” 　　“那时候的我还是一位饿死在长安街头的乞儿，而灵祐禅师亦不过是刚刚继承百丈禅师衣钵的游僧。” 　　随着邹栖梧的一点点讲述，灵祐禅师年轻时的有些事，迹逐渐浮现在了裴文德的脑海中。 　　那时候的灵祐禅师还非常年轻气盛，一言不合便发下宏愿说是要用双脚丈量大唐疆域，以“游僧”的身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邹栖梧就是在那时候与灵祐禅师结识的，并且双方交情一直延续到今天。 　　“邹某当初为禅师所救，以一饭之恩续命……” 　　“随后又幸得禅师赐名，之后便改了运数，开始四处行商，才有了如今的家产。” 　　………………………………………………………………………………………………………… 　　与此同时，同庆寺后院的禅房之中。 　　正在参禅打坐的灵祐禅师像是听到了邹栖梧的声音一样，突然睁开双眼失声笑道。 　　“哈哈，那家伙在晚辈面前也真好意思这么说！” 　　“那名字分明是你从我这里‘抢’走的，就连那碗斋饭也是你从我这里‘偷’走的……” 　　记忆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长安，灵祐禅师至今都还记得那位饿晕在寺庙门口的倔强少年。 　　明明被自己的异域族人抛弃在长安，却没有一点自暴自弃的意思，反而硬生生将自己的一口藏语改成了流利的官话。 　　“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明非而止，是为不争。” 　　“我原本只是修行只自此，有感而发。” 　　“谁曾想你居然会就此舍弃自己原本的名字，以‘栖梧’二字明志。” 　　回忆起那段过往的时光，灵祐禅师的脸上露出了些许追忆的神采。 　　“凤凰栖梧桐、一生得偿富贵。” 　　“邹老粗呀邹老粗，你如今倒算是人如其名，实现了自己心中的抱负了。” 　　曾经穷怕了的邹栖梧最大的愿望，便是吃尽山珍海味、穿便绫罗绸缎，令自己的儿孙们不再经历自己曾经的贫苦。 　　站在这个角度来看，如今富可敌的邹栖梧可以说是完美的实现了这个夙愿。 　　“只可惜，二十年间沧海桑田……” 　　“当初你、我、还有丹辰子结伴闯荡长安，几乎不把一切阻碍放在眼里。” 　　“可事到如今，真正践行自己夙愿的却只剩下你了。” 　　“丹辰子偏执入魔、一心想要杀我复仇。” 　　“如今尚不知道身处何处，亦不知是否还活在这世间。” 　　“和尚我则是躲藏山野、隐居山间，甚至只能在这间不足方寸大小的禅房续命……” 第十六章 崇道抑佛、时代画卷 　　“谁能想到，当初以一己之力禁绝佛道的狂僧灵祐，竟会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呢？” 　　轻轻悲叹一声，只见邹栖梧一边向裴文德讲述着灵祐禅师年轻时的丰功伟绩，一边回想起自己刚刚见到对方时的那种错愕。 　　哪怕直到现在，邹栖梧都难以想象和接受。 　　当初那位那位主张“回收寺庙道观的田地以充国库”的狂僧，如今居然变成了一个肉消神弱、骨瘦嶙峋的老和尚。 　　每每念及至此，邹栖梧就不禁的悲从中来。 　　“二十年前，当时你才刚出生没多久……” 　　“文宗皇帝突然下令找到所有于当年三月初三诞生的婴孩。” 　　尽管只是凡人的邹栖梧并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却也隐约听到了一些诸如灵童祭天、长生药引之类的流言。 　　然后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场大清洗，以及身为文宗左膀右臂的灵祐禅师倒戈。 　　为了回报灵祐禅师的知遇之恩，那个时候就已然富甲一方的邹栖梧毅然决定帮助对方，从禁卫军的团团堵截之下救出裴文德，并且将之送出危机四伏的长安。 　　这才有了之后，灵祐禅师带着裴文德远遁终南山，在各方势力的层层追击之下成功逃离京都的事迹。 　　“而在那之后，退无可退的文宗便悍然发动‘甘露之变’，最终被宦官夺权软禁在宫中。” 　　再次轻轻的叹了口气，邹栖梧的话语虽然简略，却向在场所有人描绘了一幅惊心动魄的时代画卷。 　　“直至现任皇帝登上皇位，开始崇道抑佛，才重新开启一个新的时代。” 　　或许是吸取了文宗的经验教训，现任皇帝李炎自登机开始便立场鲜明的崇道抑佛，甚至在不久前直接下达了“灭佛法令”。 　　也直到那个时候，邹栖梧才因“丹辰子攻山”的后续影响，得知二十年前消失的狂僧居然隐居在这湘南险恶之地。 　　…………………………………………………………………………………………………… 　　“这就是二十年前发生的一切吗？” 　　尽管早就知道灵祐禅师强闯终南山的事迹。 　　可在从邹栖梧这个当事人的嘴里听完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之后，裴文德还是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愧疚。 　　为了自己这个毫无关系的婴儿，当初的灵祐禅师实在是舍弃了太多的东西。 　　身份、地位、权势、乃至于他自己的性命…… 　　要是灵祐禅师当时没有选择违逆文宗，他如今可能依旧是那位不羁的狂僧，仍旧在为实现自己心中的理想而奔波。 　　反观如今的灵祐禅师，不仅只能在同庆寺苟延残喘，每天还得承受着心轮剧痛之苦。 　　这一前一后、一上一下的鲜明对比，饶是一旁默默无语的裴弘都一时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来形容自己的心境了。 　　【原来，当初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吗？】 　　脑海中不由得闪过自己父亲那张老迈的面孔。 　　原本还觉得“带裴文德回家认祖归宗”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的裴弘，忽然觉得灵祐禅师的表现比自己的父亲更像是一位父亲。 　　【这就是老爷子一直不愿意强迫他们的原因吗？】 　　种种念头不断在裴弘的心中回荡，原本理直气壮的他突然一下子失去了带裴文德回去的理由。 　　“原来爹年轻的时候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呀！” 　　亲昵的拉着邹栖梧的衣袖，听完全部过程的月儿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 　　“哈哈，都只是些成年往事而已了！” 　　大笑着揉了揉月儿的脑袋，邹栖梧看着几乎与自己一样高的裴文德，由衷的感慨了一句。 　　“裴文德，你比我想象中的要优秀太多了！” 　　早在上山之前，邹栖梧就从附近的村民嘴里听到了一些有关于裴文德的事迹。 　　而在经过此番细致的观察和交谈之后，邹栖梧更是肯定当初自己没有救错人。 　　就和那些村民们所说的一样，裴文德的脾气也许有些火爆，但在其它方面无疑符合“菩萨心肠”这个标准。 　　别的不说，单单对方这次义无反顾的选择跟裴弘下山，解决宁乡正在发生的闹鬼事件就可见一斑。 　　…………………………………………………………………………………………………… 　　沩山脚下，安乡驿附近。 　　“你们说……这是第几波了？” 　　全副武装的拦在驿站门口，只见几位熟悉的驿官一边窃窃私语，一边警惕的注视着外面是不是路过的流民们。 　　“都这年岁了，谁会去数这些东西？” 　　没好气的压低声音反驳了一句，其中一位驿官在注意到一波陌生的流民靠近这里时，立马举起自己手中的武器威慑对方。 　　从这些流民的穿着打扮就能看得出来，他们并非生活在潭州本地的村民。 　　在意识到驿官们拒绝自己的人靠近后，那些风尘仆仆的流民先是一愣，随即便麻木的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对于这些失去家园、失去一切的流民而言，被当地人排挤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们早就习惯了这一切，他们现在只想继续前进、继续走下去，找到一个愿意接纳自己、可以让自己活下去的新家园。 　　“都怪那可恶的蝗灾！” 　　一位明显有些不忍的驿官见状，只得咬牙切齿的咒骂了一声。 　　自从今年开始，各地的天气就开始出现了各种异常。 　　恐怖的蝗灾固然没有席卷整个神州大地，可是在某些地方却已然出现了征兆。 　　再加上前段时间上面传递下来的“灭佛法令”，就连潭州这个偏远的地区都开始受到了波及。 　　“这是天灾和人祸一起的结果……” 　　“别忘了曹老头的下场，如果你们不想死的话，就不要产生任何不必要的怜悯之心。”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最先开口的那个驿官握紧自己手中的钢刀，用一种压抑着恐慌的语调说道。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饥民、流民到底是好是坏，他们中间又有没有隐藏着什么怪物。” 第十七章 灾荒之年、捣寺灭佛 　　当裴文德一行人离开沩山，踏足官道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成群结队的饥民、流民沿着官道不断行走。 　　他们漫无目的的沿着官道行走着，只为了寻找到一个能够让他们重新生活下去的地方。 　　“那是其它地区的流民，看来这场饥荒终究还是蔓延到了潭州。” 　　似乎看穿了裴文德眼中的震惊，见多识广的邹栖梧立马低声的解释道。 　　“早在年前的时候，北方地区就开始闹起了蝗灾。” 　　“只不过因为这些蝗灾都是小范围的，加上朝廷各方面的赈灾足够及时，所以在没有遭灾的地区都还维持着相对‘平静’的日常。” 　　说到这里的时候，邹栖梧短暂的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可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样的‘平静’终究是被打破了，就连潭州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都开始出现了流民。” 　　对于如今这个靠天吃饭的年代，一旦饥民、流民的数量增加到一定程度，就算是朝廷想要赈灾恐怕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流民？情况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 　　尽管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近二十年，裴文德也亲眼见证过各种饥荒的场面，但他还从没见过如此大规模从其它地区流窜过来的流民。 　　在裴文德的印象中，以往那些灾年就算再怎么严峻，可生活在当地的人们却还没有严重到需要背井离乡的地步。 　　更遑论，裴文德在今天之前可一直都不知道，原来北方地区年前的时候居然出现了严重的蝗灾。 　　这等信息的滞后，换在二十一世纪的互联网时代简直是难以想象的。 　　最起码，如果不是这次下山的话，常年待在同庆寺的裴文德甚至不清楚这场饥荒的发生。 　　“这不单单是蝗灾的问题，还有朝廷的政令问题。” 　　与邹栖梧这样的商人视角不同，同样早就知道这场饥荒的裴弘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还记得去年的‘灭佛令’吗？” 　　“如果只是蝗灾的话，以朝廷现有的粮草储备，完全有能力将其遏制住。”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就在蝗灾发生前的不久，朝廷先一步下达了‘灭佛令’，强制寺庙归还土地田谋、勒令僧侣还俗归家。” 　　自新皇继位以来，他对道家的宠幸、对佛教的排斥是有目共睹的。 　　一再削弱寺庙的土地、减少度牒的发放，这都还只是一些正常的操作。 　　就算三申五令的不允许寻常百姓出家当和尚，专门抓捕寺庙僧侣的这样的事情，武宗皇帝也是干过的。 　　然而无论武宗之前的行为多么的出格，那都还在正常人的理解范围之内。 　　就像除了佛家寺庙之外，一般人不会在乎所谓的“法难之说”。 　　但这次不一样了，随着“灭佛令”的下达，官方不仅开始没收寺庙的财产土地，还有秩序、有意识的销毁佛教典籍、捣毁佛寺神像。 　　最重要的是，武宗皇帝在这个过程中还强制那些已经出家的和尚还俗，不允许他们再呆在寺庙里了。 　　姑且不说在以往灾年的时候，佛寺、道观在救济灾民方面的表现有目共睹。 　　单单只从大方向来看，全国的寺庙何其之多、僧侣何其之甚啊！ 　　武宗的这项命令下达之后，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大量的僧侣被迫还俗，那些原本有亲族、有家室的僧侣姑且不说，他们虽然同样被波及，但好歹能活下去。 　　可那些本就是为了“活下去”而选择剃度的流民呢？ 　　要知道，在中国的古代社会，除了那些真正的信佛者之外，大多数选择出家的僧侣都是饥寒交迫的流民。 　　或土地被贵族兼并、或遭遇了流年天灾、或自家的子嗣断绝…… 　　寻常的普通百姓只有在孑然一身、真正活不下去的情况下，才会选择去寺庙混口饭吃。 　　那么…… 　　在这场由当今皇帝掀起“灭佛”浪潮中，那些没有土地、没有财产、甚至没有子嗣的流民会干出什么事情，那就可想而知了。 　　“流民成灾、匪徒肆虐？” 　　难以置信的低喃了一声，裴文德虽然想过“灭佛令”可能造成的后果，可他绝对不想到后果会这么的严重。 　　“情况恐怕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 　　恐惧的闭上了双眼，小时候曾经经历过一场类似的饥荒的忠管家开口了。 　　“现在正值秋冬交替之际，各地的收成其实都不怎么好。” 　　“如果继续让情况恶化下去的话，恐怕更加糟糕的情况就不远了。” 　　虽然忠管家没有开口说明到底是什么样的招标情况，但裴文德又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小白。 　　易子而食，析骸而爨的情况就算没亲眼见过，多多少少也听说过。 　　人要是一旦真的饿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做出怎样的事情，裴文德都不觉得意外。 　　“你们这些当官的就没什么好办法吗？” 　　不由得把目光留下了一旁的裴弘，只可惜裴文德却只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淡淡的无奈。 　　“如果只是救济一方灾民，我勉强还能够从其它地方调去粮草。” 　　“实在不行的话，哪怕舍去我的全身家当，也一定保得治下百姓有一口饭吃。” 　　“奈何这次的灾民并非潭州本地百姓，而是那些北方受灾地区的流民。” 　　语气纠结且复杂的再次叹了口气，裴弘现在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姑且不说那些流民中隐藏多少恶匪，就说如何让他们听从我的命令、不扰乱附近的治安便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此言一出，裴文德也意识到自己的确想的有些太过简单了。 　　哪怕是在未来的二十一世纪，如何赈灾都是一个巨大的工程，就更不用说现在的这个时代了。 　　就算裴弘有能力募集到足够的粮草，如何将这些粮草有序发放下去、并且保证灾民们不闹事，就是一个令人头大的问题。 　　“这就是……真正的荒年吗？” 　　两辈子都没遇到过类似情况的裴文德沉默了，与他一同沉默的还有躲在他衣物之下的青蛇。 第十八章 安乡驿的危机 　　片刻过后，安乡驿的驿站门口。 　　裴文德一行人在裴弘的带领下，很顺利的便通过了驿官们的检查，得以暂时入住安乡驿的客栈。 　　只是就算没有回头，裴文德都能够想象的出，那些目睹了自己一行人成功进入驿站的流民们的眼神。 　　除了羡慕、嫉妒之外，更多的还有一种仇恨乃至于疯狂的恶意。 　　如果不是摄于官家的威严，以及驿官们那全副武装的模样，那些眼睛都饿绿了的饥民们恐怕早就开始冲击安乡驿了。 　　饶是如此，那种来自人心深处最恶意的注视，还是让裴文德有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裴文德见过那么多妖魔、超度了那么多鬼怪，可从没有过哪一次的经历让他像今天这样无言和惶恐。 　　这种恐慌来源于裴文德对自身能力的失望，源于他对于人性的深刻了解。 　　这是一种无论裴文德修行了多少神通，明悟了多少佛理都无法解决的问题。 　　事到如今，裴文德终于第一次开始真正理解起了慧寂的追求——人间皆是净土、脚下即是佛国。 　　【只可惜，这个问题直到中国真正踏入二十一世纪，才算是得到初步的解决。】 　　缓缓收敛自己的心神，裴文德只是最后看了一眼门外那些披头散发、麻木不仁的流民们，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 　　自己或许不能大幅度提升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提前让中国从农业国迈向工业国。 　　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改变一下自己能够改变的事物，或许是一件比一味的提升自身道行更加有益的事情。 　　【这就是师兄追求的大乘佛法呀！】 　　脸上再也看不出丝毫的动摇，重新恢复往日风采的裴文德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驿站之中。 　　裴文德对这间驿站有印象。 　　因为当初第一次下山去长沙县的时候，他就是在这间驿站借了匹千里马，然后成功在日落之前赶到闹鬼的卢府、成功解决了盘踞在那里的美人首。 　　“说起来，我记得负责这件驿站的应该是曹老爷子吧？” 　　举目四望一圈，裴文德却并没有在驿站中看到当初给自己借马的曹老爷子的踪影。 　　“你到过这里？” 　　颇为惊讶的瞪大了双眼，裴弘一脸纳闷的撇了一眼裴文德。 　　像安乡驿这种官方的驿站，通常只有官员和书生才能够入住下榻的。 　　要不是这次有裴弘这个“宁乡县县尹”的身份，一群人恐怕在接近安乡驿之前就被会那群驿官给驱逐。 　　“呃，机缘巧合之下来过这里一次。” 　　明显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裴文德立即补充道。 　　只可惜他这种说辞别说是裴弘、忠管家这样的老江湖不行信，就连旁边一言不发的张楚生都不禁翻了个白眼。 　　而一直拉着邹栖梧的衣袖、正在好奇打量着四周的月儿，则更是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机缘巧合之下，出现在了只有官方人员才才能进入的驿站，要说这中间没什么猫腻鬼都不信。 　　“……” 　　无语的盯着裴文德，裴弘最终还是没有追究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安乡驿。 　　说到底对方都是自己的弟弟，就算曾经干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他觉得既然没有被发现，那就索性继续隐瞒下去算了。 　　“负责安乡驿的的确是曹驿官，我们接下来也的确要去找他。” 　　“不过他的情况或许有点糟糕，你如果认识他的话，得先做好心理准备才行。” 　　…………………………………………………………………………………………………… 　　“老爷子，你稍微好点吗？” 　　并不知道外面有人正在找自家老爹，只见一位面带愁容的少年站在床边，紧张的看着不断咳嗽的曹老头。 　　“咳咳咳……” 　　没有立马回答少年的问题，曹老头在使劲咳喘了两声之后，才一脸疲倦的睁开双眼。 　　“你觉得我这像没事的样子吗？” 　　语气并不算严厉，但少年却像是个闯了祸的小孩一样，立马嘘声不语了起来。 　　“臭小子，我没怪你。” 　　再次使劲的咳嗽了一下，曹老头看着自己的养子，嘴角不知不禁微微上扬了一下。 　　“你救人的举动没错，就算当时你不主动出手救人，我也会上去救人的。” 　　曹老头说的是实话，他这一辈子活了那么久，做出的最满意的一件事就是收养了自己眼前的孩子。 　　孝顺、上进、而且还心地善良…… 　　尽管少年常常因为好心办坏事而被曹老头呵斥，但他在内心深处却十分看重这一点。 　　“老爷子，要不我带你去鲁神医那里去一趟吧！” 　　“听说鲁神医医术高明，又距离我们这不算太远，他一定能治好你的。” 　　面对少年担忧的劝阻，曹老头只是一如既往的摇了摇头，然后斩钉截铁的说道。 　　“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清楚，就算是鲁神医也治不好我现在的伤势。” 　　说到这里的时候，曹老头居然起身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在少年忙不迭失的搀扶下下了床。 　　“况且比起这个，现在更重要的是维持驿站的正常运行。” 　　“这里已经出现流民的情况必须立马上报，让长沙县那边提前做好应对措施。” 　　虽然气虚衰弱，但曹老头的语气却依旧坚锵有力。 　　“还有我身上发生的事情，也得一起报上去，最好让钦天监派人过来一趟。” 　　闻言，搀扶着曹老头的少年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脸上的担忧也变得愈加明显了。 　　明明身体已经虚弱成了这样，却仍旧想要把安乡驿彻底运转起来，这令少年在佩服自家老爹的同时，也颇为恼怒对方这种倔驴一般的性格。 　　“老爷子，安乡驿这边你可以完全放心的交给我，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伤！” 　　然而就和以往的每一次劝阻一样，倔强的曹老头根本就听不进少年的任何劝说，而是勉强自己想要走出房门。 　　“我还能坚持，况且驿站里那些‘刺头’也不是你能够摆平的。” 第十九章 人群中的魔物 　　“老爷子，你……” 　　正当少年与曹老头僵持之际，原本紧闭的房门却突然间被推开了。 　　“曹老爷子，我们又见面了。” 　　伴随着大门的缓缓推开，只见裴弘一脸无奈的看着倔强的曹老头，语气中颇有一些埋怨的意味。 　　因为裴弘其实早就知道了曹老头的身体状况，在上沩山之前还特意和对方说过这码事。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安乡驿在宁乡县的管辖范围之内，曹老头勉强也算是裴弘的半个下属了。 　　特别是对方的敬业和尽职，哪怕在整个潭州的驿官之中都属于数一数二的了。 　　唯一让裴弘有些头疼的是，就是对方那倔强的脾气、以及不服老的性格，让自己的官威都有些不太好使了。 　　“呃，原来是裴大人。” 　　恍然的点了点头，曹老头一点都没有看到自家上司的自觉，反而对对方如此快的就回到安乡驿而感到有些惊诧。 　　“您不是说要在山上待个一两天吗？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 　　曹老头一边说着，一边把目光投向了裴弘身后的几人。 　　“情况比想象中的要顺利一点，所以今天就提前下山了。” 　　曹老头的目光在裴文德的身上短暂的停留了一下，最终又重新回到了裴弘的身上。 　　“那还是和之前一样，给您安排一辆马车？” 　　“现在这个点安排马车的话，太阳下山之前应该能够回到宁乡。” 　　明显迟疑了一下，裴弘当然想立马回到宁乡，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隐藏在宁乡的不安定因素，迎接接下来一波的流民浪潮。 　　可曹老头这边的情况显然也不乐观，加之裴文德之前的毛遂自荐，因此他决定暂时先解决这边的问题再说。 　　“这个暂时还不着急……” 　　“你不是前段时间受了点伤吗？正好我弟弟擅长一点医术，先让他帮您看看伤势再说。” 　　…………………………………………………………………………………………………… 　　“既然是大人的要求的话，那小老儿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再次不动声色的瞥了裴文德一眼，曹老头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可眼神中的那里诧异还是被人看得出来。 　　“呃，如果只算血缘的话，他的确算是我的同胞兄长没错了。” 　　轻轻的耸耸肩，自从进屋就一直在观察曹老头状况得裴文德如此回答道。 　　“枫儿，去给大人们上壶热茶。”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曹老头转头便向身边的少年叮嘱了一句。 　　因为少年明显很不满这群突如其来的外来者，打断了自己和老爷子之间的谈话。 　　所以直到少年转身离开房间之后，曹老头这才缓缓的坐到房间正中央的茶桌上，并且示意其他人各自安坐。 　　“如果是文德小法师的话，我身上的伤势或许的确有救治的可能性。” 　　没有再隐瞒自己和裴文德相识的事实。 　　曹老头在其他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中掀开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了那道仿佛被野兽撕扯过的狰狞伤口。 　　“这是什么伤口？” 　　一眼就看出那些伤口绝对不是野兽的爪牙造成的。 　　邹栖梧行商这么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那些伤口与其说是野兽的爪牙，倒不如说更像是某种类人生物的指甲留下的痕迹。 　　但是一般的灵长生物的指甲显然没有这么夸张的杀伤力，想要造成这种伤口恐怕得把指甲换成钢片才行。 　　“等等，该不会是那些流民吧？” 　　“这里好歹也是官府的地盘，那些流民不会那么放肆吧？” 　　深知这个时代官府的权威，邹栖梧觉得那些底层出生的流民，应该没那么大胆子来袭击驿站。 　　这并非邹栖梧的瞎猜，因为没在古代生活过的人，恐怕永远无法理解官府在百姓心中的权威——那种近乎于“神化”的威信，完全不比欧洲中世纪的那些狂信徒差上多少。 　　“如果只是一些流民的话，自然不敢冒犯天威……” 　　深深的凝视了一眼邹栖梧，貌似察觉到什么的曹老头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之后便继续轻声的解释道。 　　“可要是不仅仅只是一些‘流民’呢？” 　　不由得瞪大了双眼，邹栖梧身边的月儿在听到曹老头这饱含深意的言谈，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与她一同产生这个念头的还有张楚生。 　　作为先后经历了“山魈屠村”和“巫女借命”事件的亲历者，他远比月儿这丫头更加清楚这个世界的“真相”。 　　“是妖魔吗？” 　　不等月儿继续开口追问，裴文德就替他们问出了这个问题。 　　只是裴文德的表情却显得十分平静，因为他早在第一眼看到曹老头身上的伤口时，便确定了这个猜测。 　　这个世界并非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在那片平静的外表之下，早就隐藏了不知道多少超自然的异类。 　　在人类社会和平的年代，那些异类们自然乐得融入其中，享受鼎盛时期的文明成果。 　　可一旦秩序开始混乱、社会开始动荡，那些隐藏在平静日常之下的妖物们自然也不会放过这种绝佳的时机，出来兴风作浪。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混乱”本就是孕育妖魔的温床。 　　裴文德简直无法想象，那些饱含饥饿、愤怒、失望、怨念而死的人群中，究竟会诞生出何种妖魔。 　　“准确来说，应该是由人变化而来的妖魔。” 　　“要不是老夫手脚还算利落，你们现在在这里看到的恐怕就不是老夫了。” 　　言语中依旧透露出颤栗的恐惧之情，曹老头至今都记得那个“饿昏”在驿站门口的流民。 　　明明上一刻还是一个骨瘦嶙峋的人类，在下一刻就变成了一只狰狞、恐怖的妖物，其变化之大简直骇人听闻。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安乡驿开始戒严，并且时刻警惕着附近意图靠近的流民。 　　因为谁也不敢保证，那些看似柔弱的流民之中，是否还隐藏着类似的魔怪。 　　最起码，曹老头并不认为那是唯一隐藏在隐藏在流民之中的魔物。 　　类似的魔物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越来越多，并且行为也越发的猖狂。 第二十章 治病救人 　　“老爷子……” 　　就在这个时候，外出泡茶的阿枫也回到了屋子里，并且看到了曹老头身上的那道伤口，顿时流露出了后悔的神色。 　　“那都怪我多管闲事，不然你也不会……” 　　阿枫的话音还未落下，曹老头就回头瞪了他一眼，然后才轻声的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拖这个混小子多管闲事的福，我现在连走两步路都有些困难了。” 　　尽管语气中满是抱怨，可裴文德还是从曹老头的话中听出了些许的宠溺。 　　就和每次看到自己闯祸，又不得不给自己擦屁股的灵祐禅师一样，自己眼前这位老人同样是位口是心非、嘴硬心软的“严父”。 　　“是有妖物伪装成人进行偷袭吗？” 　　不止一次见过类似事件，邹栖梧瞬间就明白了事情的由来，脸上也不由露出了钦佩的表情。 　　能从妖物的袭击下存活、甚至反杀对方。 　　这位看似虚弱的曹老头，年轻时估计也是个“百人敌”的悍勇之辈。 　　“小老头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年龄！” 　　“那不是什么妖物伪装成人类，而是由人类异化而来的妖魔。” 　　颇为不悦的瞪了邹栖梧一眼，曹老头不喜欢有人曲解、误会自己的意思，哪怕只是些许言语上的误会。 　　“呃……” 　　根本没想到曹老头的脾气如此耿直，邹栖梧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邹栖梧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因此对于曹老头的表现完全不在意。 　　因为他知道对于曹老头这样的人物了而言，自己借助裴弘的关系进入驿站，或许是犯了他的某种忌讳。 　　尤其是在这个极为敏感的时候，曹老头没办法把脾气发向自己的上司，也就只有拿自己泄泄火了。 　　思及至此，邹栖梧又不自觉的撇了裴文德一眼。 　　同样是走关系进入驿站的，这老爷子对裴文德却是截然相反的一种态度。 　　可见，两者之间的关系肯定不仅仅只是单纯的“认识”那么简单。 　　“这的确是人类造成的伤势，或者说是由曾经身为‘人类’的存在所造成的伤势……” 　　“这种伤势虽然有些麻烦，却并不难治。” 　　有些犹豫的皱起了眉头，裴文德其实并不确信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但他知道目前在场所有人中就属自己最专业了。 　　要是换做以前的裴文德，他是肯定不会给出那么确定的答复。 　　因为给人希望之后，又打破对方的希望，其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裴文德并不喜欢扮演救世主的角色，更不想去承担那种失望、甚至于绝望的眼神。 　　可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如今的裴文德早已学会成长、学会了承担。 　　在必要的时候给予他人信心，哪怕只是一种虚假的信心，也总好过让对方就这么自暴自弃、彻底沉沦下去。 　　“真的？” 　　曹老头还没有作出反应，一旁的阿枫就惊喜的盯着裴文德，眼神中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 　　至于当事人曹老头？ 　　他虽然没有露出什么明显的表情，但裴文德还是能够看出对方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原本只是强装的平静，在那一瞬间彻底放下心来。 　　“……” 　　悄然的从裴文德的衣领中钻出头来，同样注意到了这一幕的小青则是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 　　要说裴文德医术高超，小青是相信的。 　　毕竟不是谁在学医一年之后，就能够配置出能够治愈心脉的汤药的。 　　修行者的悟性、持之以恒的学习、再加上鲁神医的倾囊相授…… 　　裴文德目前的医术就算还达不到活死人、肉白骨的境界，却也不是一般的大夫可以比拟的。 　　更遑论，裴文德虽然一直没有明说“梦中证道”的神通。 　　但他那种“一学就会、一学就精”的能力，早就暴露在了小青的眼里，自然知道对方极有可能掌握着某种辅助“修行”的秘术。 　　在种种先天优势的加持之下，裴文德现在的医术早就和他的打铁技术一样，真正进入了宗师的境界。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小青十分不满裴文德现在的举动。 　　与自己不同，裴文德明显属于那种觉得自己能力越大、需要承担的责任就越多类型。 　　这意味着裴文德擅长的东西越多，惹麻烦的可能性就越大。 　　就像现在这样，明明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普通凡人，裴文德却愿意冒着得罪某些不明妖物的风险，去治疗对方的伤势。 　　小青固然接受了自己与裴文德之间的“羁绊”，却还是不希望这个不安分的家伙再招惹上什么麻烦。 　　只可惜，此刻的裴文德显然不会在乎小青的想法，他甚至没注意到对方这种微妙的心态。 　　“当然是真的！” 　　肯定的点了点头，早已今时不同往日的裴文德承诺道。 　　“以老爷子目前的身体状况来看，只要能够祛除这伤口上的邪毒，再活个一、二十年完全不成问题。” 　　此言一出，原本还有些看不惯这些“外来者”的阿枫，立马在态度上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只要能够治好老爷子的伤势，别说是区区一些外来者了。 　　就算是外面的流民，阿枫都愿意奉其为客上之座，予给予求。 　　“小师傅，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只要你能治好老爷子的伤势，以后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于是在裴文德哭笑不得的注视下，阿枫拍着自己的胸脯向他保证道。 　　“要求倒没什么要求……” 　　再次看了一眼曹老头的伤口，裴文德若有所思的问道。 　　“不过驿站里有什么清净一点的地方吗？” 　　“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帮老爷子处理伤口，最好没有任何人打扰。” 　　听到裴文德这么说，阿枫当下便起身朝着屋子外走去，并且一边走还一边征求对方的意见。 　　“有，当然有！” 　　“后院前几天才腾出了一间客房，朝阳避阴、空气清新，合适吗？” 　　那是阿枫前段时间为了迎接传递“灭佛令”的驿官，而专门收拾出来的房间，正好现在能用上。 　　“可以，只要声响不大就行。” 第二十一章 尸煞 　　安乡驿站后院，头号客房之内。 　　“老爷子，准备好了吗？” 　　看着平静的躺在床榻上，一副“随便你怎么折腾”模样的曹老头，裴文德不禁生出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自家师父每次喝补心汤的时候，也是一副相同的表情。 　　似乎所有的倔强的老人家，都不太喜欢坦率地表露自己的心迹，尤其是在年轻人的面前。 　　“小兄弟，你不用担心，小老儿的身体没有你想的那么虚弱。” 　　见状，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裴文德的心思，只见曹老头连声催促了起来，明显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过多表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阿……嗯，那晚辈就冒犯了。” 　　及时将脱口而出的那句“阿弥陀佛”咽了下去，裴文德先是伸手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木制的小盒子，然后谨慎的从中取出数枚银针。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银针，也是裴文德在沩山练习针灸之术的时候，特意为自己打造的一副称手的工具。 　　这些银针每一根都有一指之长，在保证韧性的同时也保持了长度。 　　并且为了确保施针者的力道的效果，银针的末端还特意绕了几圈，形成了一个类似于“握柄”的结构。 　　“咦？小兄弟这银针可是出自大家之手？” 　　见多识广的曹老头一眼就认出了这些银针的珍贵程度，原本还残留了些忐忑的心情顿时变成了无条件的信任。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个词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的合适。 　　“嗯，好歹也是吃饭的家伙，自然得弄点趁手的‘宝贝’才行。” 　　没有过多的谦虚，裴文德在说笑着打趣的同时，缓缓卷起了曹老头的上衣，开始了正式的施针。 　　首先是为了防止伤口的进一步恶化，裴文德以银针封穴之法，将曹老头伤口附近的气脉流动暂时封闭，以达到止血的效果。 　　如果按照正常的步骤，裴文德接下来应该就是用银针扎住曹老头的痛觉神经，以达到止痛疗伤的效果。 　　或者是配置专门的麻沸散，把曹老头真个人麻翻过去，以方便接下来的治疗。 　　然而前者是由外向内止痛，可曹老头的伤势显然已经深入肺腑，普通的银针根本就没办法封锁体内的痛觉神经。 　　而后者同样不可取，姑且不说裴文德临时上哪去找熬制麻沸散需要的药草。 　　就凭曹老头的伤口是由妖邪造成的这一点，他就不敢让曹老头彻底昏死过去。 　　谁知道伤口的那缕邪气，是否与曹老头本身的精神状态相连？ 　　在经历了“苗疆女巫事件”之后，裴文德已经不敢小视任何一种邪祟妖魔的能力了。 　　“小青！” 　　于是在曹老头惊讶的眼神中，一条尺许的青蛇忽然从裴文德的领口探出脑袋。 　　“嘶……” 　　只见后者状似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却乖乖的张开嘴巴，从自己的毒牙中挤出一滴毒液。 　　论及玩毒，小青才是真正的玩毒行家。 　　别说用于局部麻醉的毒素了，就算是那种一秒钟要人性命的毒素，在她看来也不过尔尔。 　　尤其是在吞食了老妪的蛇蛊之后，青蛇更是可以随意调节自己体内的毒腺，分泌出各种不同类型的毒素。 　　起初裴文德并不知道这一点。 　　直到他某次他准备给青蛇专门做一顿“烧烤大餐”时，才发现那些被对方叼来的野鸡并没有被毒死，而是单纯的被麻翻在地。 　　之后裴文德又以再做三顿“烧烤大餐”为代价，这才从青蛇那里换取了这种“奇异进化”的研究权。 　　根据裴文德事后的研究发现，小青的毒腺其实早就已经不同于普通的毒蛇了，她似乎已经拥有了一种自主调配毒液的能力。 　　尤其是在化形成功之后，蛇类本身的能力更是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 　　从以血液为主的血液毒素，到侵蚀神经的神经毒素，再到感染细胞的细胞毒素，甚至更加致命的混合毒素，小青都可以轻易调配出来。 　　用小青自己的解释就是，自从吞噬了蛇蛊之后，她就获得了蛇蛊内上百种毒蛇的毒液。 　　裴文德不太清楚这种奇异变化发生的原理，他只知道小青的毒液自那以后就变得十分诡异了。 　　制造局部麻醉的神经毒素，只不过是裴文德对青蛇这项能力“微不足道”的开发。 　　“嘶……” 　　尽管从青蛇目前的表现来看，她貌似并不喜欢这种被人当成免费“麻醉剂”的感觉。 　　“老爷子，接下里你的伤口可能会失去知觉……” 　　“但除此之外，你的身体不会有其它多余的异样，不要太紧张就好。” 　　小心翼翼的用银针沾了一点神经毒素，裴文德一边下针还不忘一边叮嘱道。 　　“万一出现了其它什么不一样的感觉，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体内的真元不自觉的涌入了裴文德双眼，让他能够清晰的看到曹老头此刻的气脉走向，以及那缕邪气的“真容”。 　　那是一种让裴文德感觉似曾相识的邪气，他敢肯定自己绝对不止一次的接触过类似的邪祟。 　　………………………………………………………………………………………………………… 　　“是尸煞……” 　　就在裴文德打算将那缕邪气尽数引导至银针的时候，不知何时悄然接近他耳边的小青轻声的吐出了一个词。 　　其音量之小，就连近在咫尺曹老头都没有听到多余的声音。 　　“没错，这的确就是尸煞！” 　　“而且还是来自僵尸身上的尸毒之煞！” 　　与小青的判断一模一样，原本还有些不太确定的裴文德笃然的点了点头。 　　除了构成尸毒的成分不同之外，这缕邪气给自己的感觉，分明就和之前遇到的吸血獠、飞尸它们一模一样。 　　“老爷子，你之前碰上的妖怪是不是僵尸？” 　　“就是那种脸色惨白、毫无血气的活死人？” 　　生怕自己的描述不够清晰，裴文德还仔细像曹老头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做“僵尸”。 　　“僵尸？” 　　“很形象的描述，袭击我的那个妖怪确实是一具死而不僵着的尸体。” 　　没有否定裴文德的猜测，感觉伤口正在逐渐失去知觉的曹老头点了点头，算是确定了袭击者的“身份”。 　　“既然是僵尸的尸毒，那么这个伤口就好处理太多了。” 　　“以银针引毒之法，应该可以彻底去除你伤口上的尸毒，不会留下任何的后遗症。” 第二十二章 乱世出妖魔 　　“老爷子……” 　　就在裴文德给曹老头治疗的时候，在屋外等着的阿枫、裴弘一行人也眉头紧锁的望着里面。 　　尤其是身为“罪魁祸首”的阿枫，他更是无比期望着曹老头的康复。 　　对于自幼在这驿站长大的阿枫来说，曹老头就是他唯一的亲人，要是对方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死亡，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你放心，文德会治好老爷子的。” 　　伸手拍了拍阿枫的肩膀，裴弘稍加安慰一番之后，为了转移对方的注意力，顺便就问出了一个困扰了自己半天的问题。 　　“阿枫，你能跟我们详细说明一下老爷子当时受伤时的场景吗？” 　　说到这，裴弘的语气不由的停顿了一下，表情也显得有些疑惑。 　　“那只妖怪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在裴弘的印象中，妖怪们虽然是以诡异莫测著称，但也有着自己的目的，而这只袭击驿站的妖怪肯定也是如此。 　　只是裴弘不清楚到底是曹老头的反击重创了对方，还是对方另有图谋的隐藏了起来。 　　“那只妖怪吗？” 　　经裴弘这么一提醒，阿枫也不禁开始回忆起了那只妖怪在袭击过程中的种种异常。 　　………………………………………………………………………………………………………… 　　事情还得从几天前的傍晚时分说起。 　　阿枫前脚刚刚送走某位驿官之后，后脚就发现了一个累趴在了驿站门口的“女子”？ 　　事实上，这里之所以在“女子”这个词上打引号，实在是因为对方的身体实在太过瘦弱，瘦弱到根本看不出任何女性的特征。 　　骨瘦嶙峋的身材、蓬头垢面的面容、再加上那对无神的双眸…… 　　要不是阿枫常年接触各种三教九流的人物，能从一些细节上勉强看出端倪，恐怕一般人还真没办法辨认。 　　饶是如此，阿枫也不确定那个“女性”是不是真的女性。 　　然而不管那位“女子”的性别如何，阿枫在看到对方晕倒在驿站门口的时候，还是二话没说的就打算过去救助对方。 　　“你没事吧？” 　　当阿枫真的看到那位女子的正面的时候，才发现对方的模样是真的惨不忍睹。 　　不说因为长期饥饿而导致的营养不良，就说女子身上的各种咬痕牙印，就能看出对方此前肯定遭受过非人的折磨。 　　“……” 　　无神的仰视着急冲冲赶来的阿枫，女子似乎想张嘴说些什么，却由于太过虚弱而没办法发出声音。 　　“老爷子！快来救人啊！” 　　见此情形，阿枫也顾不得其它，一把将女子抱了起来，打算把对方先抱进驿站再说。 　　至于女子身上那异常的伤口，以及混合着各种味道的恶臭，他都已经顾不得了。 　　“呜呜呜……” 　　奈何女子似乎并不想让阿枫接触自己的身体一样，一见对方抱起自己，立马疯了似的挣扎了起来。 　　“啊！” 　　触不及防之下，阿枫的一只胳膊被对方挠了一下，淋漓的鲜血瞬间从伤口涌出。 　　“我不知道你之前遭遇了什么，但我现在是在救你！” 　　见状，本来还在挣扎的女子顿时停了下来，只是那双无神的双眼中此刻却透露出了淡淡的绝望。 　　——她只是想活下去，她并不想伤害任何人…… 　　“混小子，你又多管闲事了？！” 　　另一边，眼见阿枫从外面抱回一个一看就知道活不了多久的流民，曹老头先是一愣，随即便破口大骂道。 　　“你不知道这里是官驿吗？不能随便带人进来的吗？” 　　完全习惯了曹老头的咒骂，阿枫径直把女子放在一张桌子上，然后又自顾自的说道。 　　“老爷子，你上次的金疮药放哪了？借我用用！” 　　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对方一眼，曹老头终究还是拗不过这个越来越“任性”的小子，只能没好气的骂道。 　　“你先去处理一下你自己的伤口，这家伙让我来。” 　　骂归骂，心疼还是要心疼的，傲娇的一辈子的曹老头指了指阿枫的伤口，示意对方先去清洗一下，小心感染上了破伤风。 　　在这个年代，因伤口感染而导致的破伤风可是必死的绝症。 　　就算是在医学发达的二十一世纪，每年因为不重视外伤而感染死亡的人员也不在少数。 　　“知道了，老爷子。” 　　暗自松了口气，阿枫现在最怕的就是曹老头不管这个女子，放任对方自生自灭。 　　好在曹老头只是一如既往的口是心非，并没有因为自己擅自救人的举动，而真正的生气。 　　………………………………………………………………………………………………………… 　　“等等，你刚刚说你也被那个妖……女子抓伤了？” 　　裴弘本来是想说“那个妖怪的”，可是话到嘴边，他还是改用了“那个女子”。 　　“我这只是小伤，老爷子那才是致命伤。” 　　浑然不在意的摇了摇头，阿枫只是一脸担忧的继续望着内屋，生怕老爷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 　　“小伤？希望只是小伤吧！” 　　心内隐隐生出一股不安的情绪，裴弘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追问道。 　　无论自己的担忧是否有道理，在这个时间点说出来都只是扰乱军心。 　　待到裴文德治好曹老头之后，再向其诉说出自己的担忧也不迟。 　　“那之后呢？” 　　“那个女子是怎么变成妖怪的？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吗？还有她之后又去哪里了？” 　　听到裴弘这一连串的提问，其实阿枫自己也是一头的雾水。 　　因为在他清洗完伤口之前，驿站内就爆发了一阵嘈杂的战斗之声。 　　所以当阿枫闻声回到驿站前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已经变成一只狰狞僵尸的女子，正在试图攻击曹老头的画面。 　　还好老爷子身经百战，又有一些察觉到异常的驿官、驿卒们及时出手，这才及时制止了对方的杀戮。 　　“关于那个女子是怎么变成妖怪的我不太清楚……” 　　“就连‘那个妖怪是女子变的’事实，也是老爷子告诉我的……” 　　“我只知道那只妖怪似乎很嗜血，而且很怕阳光！” 　　“在那只妖怪在被制服之后，还没等第二天太阳正式出来，她就变成了灰飞了不教……” 第二十三章 尸变 　　“嗜血？怕光？” 　　阿枫的描述，让裴弘第一时间想到了出现在长沙郡的吸血魔物。 　　尽管不知道吸血獠到底怕不怕阳光，但它表现出的嗜血却与阿枫遭遇的妖物一模一样。 　　最关键的是，那种吸血魔物在裴弘的印象中，似乎有着某种感染和转化同类的能力。 　　“阿枫，我想待会儿还是让文德看看你的伤口吧！” 　　唐朝并非没有关于“僵尸”的记载。 　　相反，关于旱魃、活尸之类的传说早已有之。 　　只是受限于古代的知识传播速度，那些野史异闻一般只在读书人之间流传，寻常人如果不是遇上的话，很难将它们联系到一起去的。 　　就算是曾经亲身经历过“吸血獠之灾”的裴弘，他也没有裴文德那样重视僵尸的尸毒，只是出于某种不安的情绪好心的提醒了一下。 　　“呃……” 　　完全不能理解裴弘对僵尸这类妖魔的恐惧，可看在对方如此谨慎的模样上，阿枫还是点头同意了对方的提议。 　　“我知道了，裴大人。” 　　然而此时的裴弘却没有注意到，就在阿枫点头的瞬间，对方的嘴角露出了两枚尖锐的獠牙——那正是是尸毒入体的征兆。 　　………………………………………………………………………………………………………… 　　“老爷子，您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好，体内尸毒已经完全清除干净了。” 　　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裴文德一根根拔出曹老头伤口附近的发黑的银针，之后便熟练的从自己腰间取出一些精致的瓶瓶罐罐。 　　“幸亏我有先见之名，提前准备了这些东西。” 　　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然后只见裴文德小心的打开其中两个小瓶子，将里面研磨好的粉末、丸子倒在自己的手中。 　　要知道，这些瓶瓶罐罐里装的可不是什么香料、精盐一类的东西，而是他事前准备的半成品“成品药”。 　　毕竟裴文德再怎么说也是来自二十世纪的穿越者，不说完全取之即用的现代药品，“中成药”的概念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再加之鲁神医的倾囊传授，类似于金疮药、退烧药的药粉和药丸，裴文德几乎是随身携带。 　　这就是学医之后的好处，除非是麻沸散、镇痛剂这类特殊的草药成分，不然裴文德都可以快速的调制出自己想要的药剂。 　　“尸毒？” 　　反观曹老头，他则有些不解裴文德刚刚说的某些词汇，反复的咀嚼琢磨着。 　　“你是说，那只妖怪身上有毒？” 　　思索片刻之后，曹老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脸色骤变的大叫一声。 　　“不好，阿枫中毒的时间比我还要早一些！” 　　闻言，本来还松了口气的裴文德顿时睁大了双眼，正在调制创伤药剂双手也停顿了下来。 　　“什么？你说那小子也被僵尸抓伤了？” 　　曹老头这边还没彻底治愈，又冒出一个新的受伤者，这让裴文德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因为按照裴文德之前治疗的情况来看，曹老头的伤势已经感染了两三天了，距离最后的尸变也已经差不远了。 　　在这种情况下，要是有人比曹老头还要先受伤的话，那情况肯定比曹老头要更加严重。 　　“等等，太阳已经下山了吗？” 　　猛然回首望向了正在缓缓落下的太阳，裴文德心下暗道一声不妙。 　　如果是白天的话，按照尸毒怕光的特性，恐怕阿枫或许还有抢救一下的时间。 　　可要是太阳一旦下山了，没有阳光的压制，尸毒入体的阿枫恐怕就真的变成了一具半死不活的尸体了。 　　“糟了！邹叔他们……” 　　裴文德话音还未落下，屋外就传来了一声声惊怒交加的怒吼。 　　“小青！” 　　伴随着裴文德的一声高喊，一直盘踞在他身上的青蛇瞬间弹射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破纱窗，冲向了外面。 　　“不用管我，快去救阿枫！” 　　不待裴文德多啰嗦，已经翻身而起的曹老头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药剂，随后大声喊道。 　　“我年轻时当过兵，能自己敷药，你现在赶快出去救那个混小子！” 　　说罢，曹老头快速的拔出自己伤口附近剩下的银针，一把将已经和匀的草药抹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老爷子，你先不要急，我马上就去！” 　　眼见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裴文德当即顾不得太多，径直便朝着屋外的方向走去。 　　反正曹老头身上的尸毒已经被银针引出，身上那狰狞的伤口也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恢复。 　　只要对方不剧烈运动，其实就已然没什么大碍了。 　　踏踏踏…… 　　当裴文德疾步追出屋外时，这场突如其来的动乱也已经惊动了其它还居住在这里的驿官、驿卒们。 　　尤其是那些亲身经历过前天晚上那场厮杀的人，此刻更是惊骇的瞪大了双眼。 　　说实话，别看曹老头的描述轻描淡写，但前天的那场战斗的危险性，估计也就只有亲身参与过战斗的人才明白了。 　　明明在自己等人参战之前，就已经被驿站的老爷子重创，却依旧悍不畏死的厮杀、咆哮着。 　　要不是那位女子生前受了太多折磨，身体素质直线下滑，恐怕尸毒当时就扩散了开来。 　　饶是如此，当时参战的驿官、驿卒们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具僵尸制服，硬生生熬到第二天太阳的出现。 　　“又是那种怪物吗？” 　　“老爷子哪里了？” 　　“这次是阿枫那小子变成了妖怪？” 　　“难道说那只妖怪伪装成了阿枫的样子？” 　　“那条蛇怪又是哪来的？” 　　“小心！不要被那怪物给抓伤了！” 　　一路向着动荡的源头跑去，驿站里十几号驿官们议论声纷纷传到了裴文德的耳朵里。 　　这其中有猜测、有预警、也有惊怒，却无一例外透露出了一种恐慌的气息。 　　不过裴文德现在并不在乎这些，他现在只想快点赶到现场，制止尸毒的蔓延。 　　因为从那些嘈杂的人声中，裴文德已经听到已经有人被阿枫化身的僵尸抓伤、感染了。 第二十四章 刀枪不入 　　“嘶！” 　　几乎同一时间，比裴文德提前一步赶到的青蛇已经现出了自己原型。 　　嘭！ 　　远远望去，就好像一条青鳞大蛇凭空出现。 　　不仅一下子就占据了院子里绝大部分空间，还顺势直接就把被众人压制的阿枫给撞飞了出去。 　　“嗷！” 　　下一刻，面色苍白、獠牙尽显的阿枫就从倒塌的墙壁中爬出，一脸狰狞的朝着青蛇嘶吼了起来。 　　比起之前的那只僵尸，此刻的阿枫显得更加的强壮，也更加的凶悍。 　　与异域的吸血獠、人为制造的吸血魔物都不同。 　　阿枫虽然是被女子同化的僵尸，是后天形成的魔物，但其残忍、冷酷的秉性却更胜于前二者。 　　最关键的是，小青看得分明，在自己正式出来之前，就已经有数名人类被阿枫抓伤——尸毒已经开始扩散了。 　　如果这其中任何一个人前往村子之中，都有可能引发一场尸煞狂潮。 　　一旦当地的司辰使察觉不及、或者能力不够，那就是一场数以百计的生灵化作活尸，疯狂攻击活人的悲剧。 　　“嘶……” 　　生性冷漠的青蛇并不在乎其它人的生死。 　　可她心里知道，那个口是心非的裴文德是肯定不会放任这场灾祸的发生。 　　明明只需要等待尸毒发作，然后坐看第二天的太阳出来，就能够将这些潜在威胁完全清除。 　　但是裴文德一定会在这些人变成僵尸之前，把他们治好好的——小青唯有这一点是可以十分确定的的。 　　“小青？” 　　与此同时，早已对裴文德身边那位青衣女性身份有所猜测的裴弘，立马试探性的开口喊道。 　　“你是小青对吧？” 　　得益于身边张楚生和驿官们的及时保护，裴弘在阿枫尸变的前一刻，就被隔离保护在了人群之中。 　　因此现在场中除了张楚生之外，就只有寥寥几位对自己身手有信心的驿卒，还站在战圈的战斗范围之内。 　　在青蛇尚未现身之前，就是他们联手压制了阿枫的暴走，把伤亡限制到最小。 　　“嘶！” 　　回首望了一眼裴弘，青蛇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熟悉的表情与神色，还是让裴弘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不要攻击那条大蛇，她是来帮助我们的！” 　　没有过多的解释什么，裴弘大声冲着战斗的驿卒们如此喊道。 　　………………………………………………………………………………………………………… 　　时间退回到一分钟之前，也就是阿枫即将尸变的前一刻。 　　“啊！” 　　只见原本还在与裴弘正常交流的阿枫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紧接着尖锐的獠牙从成他的口腔中刺出，一口便打上咬向对方。 　　“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一旁的张楚生骤然越过一脸惊骇的忠管家，并且从自己腰间拔出一柄坚韧的宛如鞭子一般的长剑。 　　撕拉…… 　　刚刚尸变完成的阿枫还来不及进行任何的闪躲，就被那道闪瞬即逝的寒光划破了脸颊。 　　“剑名‘软铁’，剑长三尺二寸！” 　　模仿着裴文德曾经说过的台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迎敌的张楚生却出奇的冷静。 　　或许是曾经经历过生死危机、又或许是裴文德这句中二的台词带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勇气…… 　　张楚生面对皮肤逐渐苍白、硬化，牙齿和指甲都逐渐异化成爪牙的阿枫时，甚至还有心思猜测对方接下来会用怎样的方式进行攻击？ 　　是继承了人类的理性与智慧，用人类的方式进行战斗？ 　　还是完全沦为野兽一般的魔物，只能凭借着本能进行搏杀？ 　　如果是后者的话，张楚生觉得以自己这段时间的锻炼与学习，应对起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按照小青与裴文德的教导，野兽的攻击无外乎抓、挠、撕、咬、扑。 　　只要看准时机的话，稍微经过练习的人都能够轻松应对，就更不用说像张楚生这样半只脚踏入修行门槛的修行者了。 　　“嗷！” 　　遗憾的是，张楚生的想法并没有成真。 　　因为眼见自己受伤之后，阿枫化作的尸煞居然表现出了如同人类般的谨慎，只是龇牙咧嘴的朝着他咆哮，却始终没有上前半步。 　　得益于此，正在驿站里休息的其他驿官们也纷纷反应过来，拔出刀剑围成了一个包围圈。 　　“呼！” 　　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尽管阿枫并没有如同自己想象中那般失去理智，但张楚生依旧觉得自己稳操胜券。 　　于是仗着宝剑的犀利，他居然主动攻向了阿枫。 　　肃！ 　　刹那间，宛如长鞭撕裂空气的爆鸣再次响起。 　　张楚生手中的软剑在这一刻化作了犀利的“长鞭”，所过之处不仅有切金断玉之能，更有惯性加持之功。 　　像张楚生这种身子骨都还没有长全的少年人，最缺的就是力量与速度。 　　但是他手中的软剑却完美的弥补了这个缺陷，每一剑都能给阿枫造成致命的威胁，逼着对方只能一步步地退守防御。 　　借此机会，包围成圈的驿官们一个接一个的挥刀力劈，远比上次应对僵尸时更加轻松。 　　除了少数几个一开始反应不及的驿官之外，没有任何人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受伤。 　　然而这样还远远不够，因为化身尸煞的阿枫同样继承了僵尸刀枪不入的强悍属性。 　　除了张楚生手中的软剑之外，驿官们那些看上去更具威胁性的长刀，竟然丝毫不能对其造成任何的伤害。 　　只有偶尔一些天赋异禀的驿官们，才能凭借着势大力沉的攻击给阿枫造成一些轻微的伤害。 　　“爹，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其他人的攻击都造成不了伤害？” 　　见此情形，早已被邹栖梧掩护退到安全地带的月儿张大的嘴巴，忍不住担忧的追问道。 　　“楚生的应该是特制的‘除魔之剑’，对于这种邪物有着天然的杀伤力。” 　　“而那些驿官们佩戴的刀却没有这个功效，只能通过实打实的方式给劈砍给他造成伤害。” 　　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走南闯北多年的邹栖梧立马转头，向着身边的其中一位负责保护众人的驿官问道。 　　“你们这里有黑狗血吗？或者公鸡血也行！” 　　“将他们涂抹在刀剑之上，便能够破除那魔物身上的邪祟之气。” 第二十五章 多才近妖 　　“这一时半会的拿去弄黑狗血啊？” 　　被邹栖梧问到的驿官先是一喜，紧接着就面露难色的嘀咕了一句。 　　曹老头倒是养了一条大黄狗，但是姑且不说那不是黑狗，自己要是敢对那条狗下手的话，他几乎都能够想象得出对方第二天那副难看的面容。 　　“黑马血成不成？咱们这驿站别的不多，就是马多。” 　　无言的看着驿官，邹栖梧一时间竟被对方这跳脱的思维搞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好在也就是这个时候，巨大的青鳞大蛇凭空出现，并且一尾巴直接甩飞了正在与张楚生对峙的阿枫。 　　“你是小青对吧？” 　　先是回头望了一眼裴弘的方向，然后小青才缓缓盘起身躯，将张楚生小心翼翼的护在自己的身后。 　　“不要攻击那条大蛇，她是来帮助我们的！” 　　………………………………………………………………………………………………………… 　　“青姐！” 　　与裴弘、以及那些驿官们不同，张楚生几乎是在青蛇现身的那一瞬间，就毫不犹豫的站到了青蛇的身边。 　　“嘶！” 　　低声嘶鸣了一声，小青并没有正面回答张楚生的呼喊，而是把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对面那头尸煞身上。 　　小青并不意外张楚生能够一眼就认出自己的身份。 　　毕竟当初在裴文德还是一介凡人的时候，小青就曾短暂现出原形，帮助其最终击溃那头来自山林的恶鬼——山魈。 　　在随后与狸猫三兄弟的接触中，小青也不止一次的显化出自己的原形。 　　作为与狸猫三兄弟接触最为密切的张楚生，他要是不知道“青姐”就是时常跟在裴文德身边的那条竹叶青，并且还是一条修行百年的蛇妖，那才是不正常的事情呢！ 　　“嗷！” 　　似乎察觉到了青蛇的强大，只见阿枫化身的僵尸眼珠子一转，居然转身就朝着坍塌的墙壁外跑去。 　　“小心！不要放跑了那只僵尸！” 　　千钧一发之际，仅比小青慢一步的裴文德也赶到了事发现场，并且注意到了阿枫的行为。 　　尽管有些诧异对方为什么还会有“理智”这种东西的存在，但裴文德还是第一时间一跃而起，冲向了来不及闪过的阿枫。 　　——金刚伏魔印·大慈悲手！ 　　没有动用任何神通法术，裴文德只需要将自身千锤百炼的肉体发挥到极致，就足以压制这头尚未熟悉自身力量的僵尸了。 　　并且为了防止伤到真正的阿枫，裴文德还没有采用更加具有攻击性的招式。 　　就和招式的名称一样，大慈悲手并非刚猛无比的正面攻击，反而更倾向于用柔劲化解、消弭对手的攻击。 　　砰！ 　　于是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裴文德就把试图逃走的阿枫一拳砸回了院子里。 　　砰！ 　　见此情形，与裴文德配合默契的小青再次蹿出，以一记标准的神龙摆尾将其进一步拍在了地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就像早就演练了无数次一样，直看的周遭围观的人群目瞪口呆。 　　“唔，看来我刚刚的话是白说了。” 　　同样没想到裴文德与青蛇之间的配合是如此的默契，之前还担心怎么让驿卒配合青蛇的裴弘只能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眼看着暴走的阿枫被青蛇、裴文德一记组合攻击拍晕死了过去。 　　本来已经做好恶战准备的驿卒们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内心几乎同时冒出了这么个问题。 　　“刚刚在战斗中受伤的人立马去大厅，这僵尸的身上有尸毒！” 　　好在裴文德并没有让四周的驿官们迟疑太久。 　　在确定阿枫真的晕死过去之后，他果断冲着四周的十几号人喊话道。 　　“至于剩下没有受伤的，立即找些麻绳来，把这家伙困住！” 　　闻言，四周的驿卒们还在迟疑，可最先与邹栖梧说话的那位驿官却率先行动起来。 　　并且那么驿官一边行动着，还一边朝着附近的同僚、下属们呵斥道。 　　“听不懂他说的什么话吗？！” 　　“阿枫可是曹老爷子钦定的接班人，我不管你们平时有多么的不服气，现在都立马给我行动起来！” 　　“还有，刚刚表现的最差的那几个家伙，事后自己自觉加训！” 　　………………………………………………………………………………………………………… 　　片刻过后，当敷完药、强撑着身子从老者走出房间之后。 　　看到的便是被结结实实捆在院落中央的阿枫，以及那些老老实实排队等着裴文德驱除尸毒的驿官们。 　　就和之前治疗老者的流程一样，裴文德以银针引毒的方式，把那些伤者伤口上的尸毒一一引出，然后在他们的伤口上敷药。 　　只是由于这些伤者身上的伤势并没有老者那么严重，所以裴文德并没有刻意调制什么疗伤的药剂，而是用了一些驿站常备的金疮药。 　　这些普通的金疮药虽然没有裴文德调制的药剂好使，可胜在方便，不需要裴文德再去额外的调制。 　　“文德的医术真是神乎其技……” 　　惊叹的看着裴文德熟练的处理各种伤口，邹栖梧油然生出一种“自己真的老了”的感觉。 　　自己在二十年前“偷”出长安的那个婴儿，如今已经成长到能够完全独当一面的程度了。 　　【禅师，这孩子……已经不用我们操心了。】 　　关于修行之事，邹栖梧不甚了解。 　　然而从灵祐禅师的种种表现来看，邹栖梧也不难发现，裴文德在修行界中应该也属于“天纵之才”这一类存在了。 　　再加上这手出神入化的医术，要不是知道灵祐禅师从不打诳语，邹栖梧恐怕会把裴文德误认成什么返老还童的老妖怪。 　　只有裴文德自己清楚，自己的种种“天才表现”，实际上是建立在“梦中证道”这bug般的能力之上的。 　　一次不会就两次、两次不会就三次…… 　　反复模拟了无数次相同的行为，就算是蠢货都可以熟能生巧了，更遑论裴文德这种开悟过的修行者了。 　　修行如此，锻造如此，医术亦是如此。 第二十六章 她是我师兄的道侣 　　是夜，月明星稀。 　　裴文德站在狼藉的院落之中，仰望着已经被众人高高架起的阿枫，表现略显困惑。 　　至于裴弘和邹栖梧他们？ 　　则已经在驿官们的安排一下，正式入住了驿站。 　　除了张楚生、月儿这两个小家伙。 　　因为他们现在正好奇地站在裴文德身后，同样仰望着面目狰狞、宛如魔怪般的阿枫。 　　其实按照裴弘原本的打算，他是肯定不会在驿站留宿的。 　　宁乡县那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这位父母官处理，石女化作的恶鬼也必须尽快除掉才行。 　　奈何在裴文德给众人检查、祛除完尸毒之后，天色就已经黑了，再连夜赶路根本就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 　　再加上阿枫现在的情况尚未明了，裴弘算是默认裴文德留下了个决定了。 　　“小兄弟，阿枫还有得救吗？” 　　于是，就在裴文德对阿枫之前的表现感到困惑的时候，曹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的来到了他的身后。 　　“老爷子……” 　　回头看了一眼脸上写满了担忧的曹老头，裴文德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如实说出自己观察到的情况。 　　“阿枫的状况和你们都不一样，他的尸毒已经深入肺腑，恐怕很难变回来了。” 　　闻言，曹老头的心顿时沉了下来，脸上的担忧也变成了惨然。 　　“我就知道，这小子迟早哪一天会死在他的‘心软’上的。” 　　作为自己从小收养的遗孤，曹老头一直以来都把阿枫视作自己的儿子，因此他根本不能接受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实。 　　“小兄弟，无论如何还请你就阿枫一命，老头子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面对曹老头这近乎哀求的语气，裴文德也只得默默的叹了口气。 　　不是他不想救，而实在是他也没办法把僵尸重新变回人类。 　　要是裴文德真有这种逆天的本事，那他现在也不会只是一个小小的修行者了。 　　“让他变回人类，我肯定是做不到的……” 　　说到这，裴文德的语气顿了顿，然后才继续说道。 　　“但如果只是让他恢复神智的话，我可以尽我所能试一试。” 　　裴文德的话音未来，曹老头还没说什么，隐藏在他衣物之下的青蛇就首先探出了头来。 　　“裴文德！你这次又吃错什么药了？！” 　　这一次，错愕的青蛇甚至没有在意曹老头的存在，直接用自己那冷然的声音呵斥道。 　　“你可别忘了美人首、飞尸它们的前车之鉴，肆意扰乱生死纲常可是会招来阴神的干涉的！” 　　和裴文德相处的那么久，青蛇别的可能还看不穿，但唯独对方那天不怕地不怕、想一出干一出的秉性她算是看的一清二楚。 　　“咳咳……” 　　哭笑不得的戳了戳青蛇的脑袋，裴文德只觉得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形象”貌似出现了些问题。 　　“我像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吗？” 　　无力的翻了个白眼，青蛇虽然没有回话。 　　但裴文德分明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你难道不是这样的人吗？”的反问。 　　“好吧，我承认我有时候确实有些莽撞。” 　　“可在大是大非上，我还从没有犯过原则性的错误……吧？” 　　本来还一副信誓旦旦模样的裴文德，在看到小青那副“你继续编，我信你个鬼”的样子后，突然一下子没有了底气。 　　因为他想起了上次的“蜃龙事件”，自己貌似就十分逞强的硬刚天劫。 　　要不是小青的执念重归肉体、蜃龙夕及时现身，控制着青蛇的身体消弭了天劫，恐怕自己随后的下场不会太好过。 　　“算了，我这次是说真的。” 　　无奈的叹了口气，裴文德不知道是心虚还是真的有把握，转头便对曹老头说道。 　　“阿枫尽管已经尸毒入体，可是根据对方之前逃跑的行为来看，他的大脑好像还没有救。” 　　“如果你放心把他交给我的话，我应该试着救一救。” 　　不管是裴文德前世的传闻，还是今生接触到的记载，都说明僵尸是一种以“嗜血残忍”、“没有恐惧”而著称的妖魔，很少会出现“逃跑”这样的行为。 　　因此裴文德可以断定，阿枫的身体或许被尸毒入侵了，可他的大脑一定还保留着些许的意识。 　　“有几成的把握？” 　　一点也不惊讶于青蛇口吐人言，毕竟曹老头对裴文德的了解比一般人还是要深一点的。 　　无论是裴文德在沩山周边的名声，亦或是当初独自一人骑着千里马赶赴长沙除妖…… 　　作为亲历者之一的曹老头，都知道的比常人要更多。 　　这样的人物养一条可以变大变小、口吐人言的蛇妖，好像也不是一件什么太值得令人惊讶的事情。 　　反倒是一直在旁边好奇打量着阿枫的月儿，听到小青开口的时候，似乎被吓了一跳。 　　好在边上还有个年龄相似的张楚生一脸淡定，月儿这才由最开始的惊吓变成惊奇，眨巴着双眼看着那条小青蛇。 　　“大概不到三成吧？” 　　短暂的犹豫了一下，裴文德给出了一令曹老头皱眉的答案。 　　显然在曹老头的眼里，这个成功率有些太低了，和裴文德之前救自己时的那种“笃定”截然不同。 　　“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索性别救了。” 　　再次冷然的瞥了曹老头一眼，小青可不像裴文德，一点都不惯着这个脾气倔强、执拗的老头子。 　　“正好也给我们省了麻烦，省得再招来黑白无常。” 　　此话一出，原本还皱着眉头的曹老头立马舒眉展目，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意。 　　“大仙息怒，老头子我只是反应有些迟钝，还望大仙切勿见怪。” 　　在裴文德责备的目光中，小青十分坦然的接受了曹老头的“道歉”，然后转身再次缩回了衣领之中。 　　…………………………………………………………………………………………………… 　　“好帅！” 　　双眼冒星、宛如迷妹般看着小青的消失，月儿忍不住轻声嘟囔了一句。 　　她突然觉得自己这次跟着老爹来潭州值了。 　　能够遇到如此潇洒、冷峻的蛇妖，简直就是她幻想中的情节。 　　只可惜，月儿的这种情绪酝酿了还不到一秒钟，就被张楚生的一句话给打破了。 　　“青姐是女的，而且是我师兄的‘道侣’。” 第二十七章 梦中证道·入梦授法！ 　　“楚生，谨言！别忘了你的‘乌鸦嘴’。” 　　明显听到了张楚生和月儿在一旁的窃窃私语，裴文德只得扭头瞪了他们一眼。 　　“还有，‘道侣’这个词可不是用在这里的。” 　　裴文德现在格外后悔自己平日里给张楚生讲了太多乱七八糟的故事，结果导致这家伙现在越来越古灵精怪了。 　　明明上山之前还是那么乖巧、很懂事的孩子…… 　　这都怪自家那老和尚太过宠溺对方了，才让这小子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一起修行、修炼的同伴不就是‘道侣’吗？” 　　颇为无辜的瞪大着双眼，只见张楚生在月儿佩服的眼神中，用裴文德曾经教过他的话反驳道。 　　“我没说错呀！是师兄你自己想歪了吧？” 　　话音未落，原本因为小青的话而冷场的局面顿时放松了下来。 　　就连曹老头都不禁眯起双眼，尽可能的掩盖脸上笑意，看向了尴尬的就差用脚抠地的裴文德。 　　此时此刻，裴文德的身上再无任何威严可言，反而充斥着一种与他年龄相符的亲切。 　　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裴文德，一个有血、有肉、有脾气的佛家弟子。 　　“小师傅请放手救人吧！” 　　“老头子虽然脾气倔了点，但是谁好谁坏还是分得清楚的。” 　　“不管您最后能否救回阿枫，您都是老头子的恩人，以后有任何用得着老头子的事都请尽管吩咐。” 　　曹老头如今一言一行，与之前求裴文德救曹老头的阿枫一模一样。 　　“老爷子您言重了，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的。” 　　言语间丝毫没有因为曹老头之前的不信任而不满。 　　当裴文德再次抬头望向被绑在架子上的阿枫时，眼中竟然闪过万千的光景。 　　恍惚间，在场的其他人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裴文德就仿佛经历了无数年的时光一般，眉宇间凭空多了几分自信的成熟与沧桑。 　　——无心定·梦中证道！ 　　…………………………………………………………………………………………………… 　　【就是这个！】 　　远比在场其他人感受的更加真切，小青几乎是在裴文德入定的那一瞬间，便察觉到了他身上发生的变化。 　　以往从前修行、学习的时候，凡是裴文德修行新的神通、法术，就会频繁进入类似的“入定”状态。 　　这样的“入定”会根据修行、学习的难度不同，维系的时间亦有所不同。 　　在绝大多数时候，裴文德只需要一刹那的时间，便能够完成从“一无所知”到“登堂入室”的蜕变。 　　而这一次的表现则更加的明显，明显到就算是曹老头这样的“外人”都能够看出裴文德现在的变化。 　　这从侧面说明裴文德这次“入定”的变化之大，似乎远远超出以前任何一次的“入定”。 　　【这傻子该不会真的想要逆转生死吧？】 　　错愕之余又有些纳闷，小青可不认为普通的“救治方案”会比修行一门新神通的难度更高。 　　“楚生！” 　　于是就在小青纳闷之际，再次睁开双眼得裴文德轻声呼唤了一句。 　　“在！” 　　连忙来到裴文德的跟前，同样经历过几次类似场面的张楚生立马应声答道。 　　“你可知为什么你入门已经接近小半年，我和师傅却始终没有传授你任何修行之法吗？” 　　了然的点了点头，张楚生与当初的裴文德不同，自然知道大家为什么不传授自己具体的修行之法。 　　“因为我身具高僧舍利，拥有‘言出法随’的天赋。” 　　“修行之前先修心，修心之前先修性……” 　　“只有当我能够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时候，才有资格入门。” 　　满意的揉了揉对方的脑袋，裴文德低声的说道。 　　“是的，你今天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我承认你有入门的资格了。” 　　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眼中的惊喜，张楚生猛然抬头看了一眼裴文德，语气中充满了殷切与期待的情绪。 　　“你是说，你打算传授我神通了？” 　　哪个少年不不希望自己有一身通天彻地的神通？ 　　又有哪个少年明知道神通法术近在眼前，却始终得压抑自己心中的渴望修心修性？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张楚生已然强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普通人了，就算是在修行者之中也算得上翘楚。 　　“这不就是老和尚让你跟我下山的原因吗？” 　　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早就看穿了灵祐禅师意图的裴文德如此说道。 　　“你不会真以为是老和尚闲的无聊，让你来牵制我的吧？” 　　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因为张楚生的确是这么想的。 　　毕竟裴文德的闯祸能力人尽皆知，要是不给他拴上一根“缰绳”，哪天把天捅出了个窟窿都不奇怪。 　　“你在山上也呆了这么长时间了，该学习、该了解的东西也都了知道了。” 　　“所差的只不过是临门一脚而已……” 　　“而这关键性的一脚，我必须在确定你的确‘心静之’后才会踹。”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忽然笑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在别的修行门派中，通常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而我们这一脉打从一开始就不同，是师父踹进门、修行全看缘。” 　　话音未落，一点灵犀之光缓缓在裴文德的指尖汇聚，而他脖子上挂着的舍利念珠也自然散开、漂浮了起来。 　　“张楚生，你的‘缘’来了！” 　　伴随着一声并不算严厉的呵斥，张楚生只感觉自己眼前一花，就被裴文德指间的那点灵犀之光带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这是一个仿佛有万千的自己同时存在的世界，自己仿佛在这一刻同时拥有了万千具躯体。 　　而这万千具躯体又在同时聆听着一段梵音，一段似乎在向自己诉说着此世真理、佛陀真谛的梵音。 　　尽管每听一段梵音，都有数十具躯体因反噬而亡。 　　但在那万千躯体完全消亡之前，张楚生却一下子获得了寻常修行者数年、乃至于数十年的修行经验。 　　——梦中证道·入梦授法！ 第二十八章 律令·驱邪 　　“唵！嘛！呢！叭！咪！吽！” 　　正当张楚生完全陷入梦境之时，现实之中得裴文德则已经熟练的诵念起了“六字真言”。 　　那些原本漂浮、盘旋在其周身的念珠，更是在直接向外扩散，构成了一个将裴文德、张楚生、阿枫包裹在其中的真言结界。 　　远远望去，只见一枚枚散发着金色光辉的“卍”字符不断从裴文德的嘴里吐出，成为了这个真言结界的一部分。 　　——观世音心咒·六字真言！ 　　“律令！驱邪！” 　　下一刻，那些拥有驱邪降魔之力的“卍”字符瞬间飞出，融入了阿枫的体内。 　　而裴文德则双目微闭，继续念动着六字真言，力图以最正宗的佛门真言唤醒对方残存的意志。 　　“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真言”本就是专门用于降妖驱魔的神通。 　　寻常人念起都有平心静气、祛除外邪的功用，更何况裴文德这样修行有成的修行者了。 　　“啊！” 　　在那源源不断的“卍”字符的净化下，本来已经昏死的阿枫再次苏醒了过来，并非发出了一声声凄厉的哀嚎声。 　　那恐怖、非人的哀嚎甚至惊动了整个驿站，让驿站内本就没有入睡的人们纷纷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咦？” 　　同样没想到裴文德行动会如此果决、闹出的动静会如此之大。 　　只见曹老头先是脸色微变了一下，随即也顾不得旁边的月儿，连忙向驿站内部走去。 　　“大伙儿不要担心，那只是阿枫变成的妖怪醒了。” 　　及时把那些打算“看热闹”的人群拦住，只听驿站里的曹老头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 　　“小师傅正在进行做法驱邪，还望大家不要干扰驱邪仪式。” 　　明明不久前才亲眼见识过僵尸的恐怖，但曹老头居然只用三言两语便安抚了受惊的人群。 　　这其中固然有那些驿官们不愿节外生枝的表现，却也能看出曹老头在这群人中的威信。 　　………………………………………………………………………………………………………… 　　“唵！嘛！呢！叭！咪！吽！” 　　并没有因为自己引起的骚动而分散心神，此时的裴文德的正全神贯注的祛除阿峰体内的尸煞之气。 　　只是就和裴文德事先预想的一样，舍利念珠固然拥有着驱邪除煞的能力，但那是建立在其依旧完整的基础上。 　　在其中一枚舍利“填补”了张楚生的心脏之后，任凭裴文德如何将之开发出更加强大的能力，其本质却仍旧是缺失的、不完整的。 　　在正常情况下，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毕竟裴文德自身非主修“闭口禅”的修行者。 　　哪怕缺少了真言之力的辅助，对他本身的战斗力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然而也正是因为主修的不是真言之力，裴文德在驱邪除煞方面，除了诵念几段经文咒语之外，就只能依靠这串念珠了。 　　想要真正救回阿枫，裴文德就必须想办法重现这串念珠完整的愿力加持。 　　事实上，这亦是裴文德说的张楚生“入道”的机缘。 　　“唵！嘛！呢！叭！咪！吽！” 　　只见那一百零七枚舍利念珠随着裴文德的诵念，居然不再以他为中心漂浮、旋转，而是逐渐向着双目紧闭的张楚生靠拢。 　　几乎同一时间，以牺牲万千个“自我”为代价，张楚生竟然奇迹般的拥有了十几年修行真言的经验。 　　“唵！嘛！呢！叭！咪！吽！” 　　同样是六个字的观世音心咒，这次诵念这段心咒的却不再是裴文德，而是仍旧双目紧闭的张楚生。 　　周身环绕着一百零七枚舍利念珠，而自身则是那最后、也是最关键的第一百零八枚舍利子。 　　“律令！驱邪！” 　　在裴文德的刻意引导之下，张楚生用尽浑身的力气，近乎嘶吼般的喊出了正宗的真言律令。 　　汹！ 　　霎时间，金色的真言结界迅速倒灌、内压。 　　“啊！” 　　阿枫化身的尸煞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最后的哀嚎，便被无数的“卍”字符洗去了自身大部分邪气，仅留下一缕微弱的煞气。 　　………………………………………………………………………………………………………… 　　“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做？” 　　目睹了这一幕之后，藏匿在衣领之中的小青又一次忍不住开口了。 　　小青发现自打裴文德来到这个驿站之后，自己就已经再三打破了“不说话”的原则，好几次主动开口和对方交流了。 　　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裴文德这不安常理出牌的性格，惹得小青不得不侧目以对。 　　但另一方面，这也是她越发人性化的表现。 　　自从经历了“蜃龙事件”之后，小青就越来越能够坦然的接受自己的转变，对于裴文德的态度也不再如当初那般躲避。 　　“如果再这么下去，这个人只会在浑身戾气散尽之后，由僵尸变成一具死尸……” 　　僵尸是聚天地煞气、戾气而生的鬼怪，就算只是被僵尸感染的人亦是如此。 　　对于已经彻底被尸煞同化的阿枫来说，他如今就和那些以鲜血、煞气为食的僵尸没什么区别，戾气散去便会彻底身死。 　　青蛇不相信裴文德会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很好奇对方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还是说，你刚刚只是在骗那老头子？” 　　“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救这小子了？” 　　嘴上如此打趣这裴文德，小青那好奇的目光却是久久的停留在阿风的身上。 　　因为她现在十分的好奇，裴文德接下来到底打算做什么？ 　　或者说，小青现在很好奇裴文德打算以怎样的方式，最终救回这位明显已经尸变的人类。 　　“小青，你认为人怎么样才算是‘死’？” 　　就当小青以为裴文德不打算回答自己的问题时，他却忽然问出了一个颇有些哲学意味的问题。 　　“心脏停止跳动算死吗？” 　　“还是大脑失去意识了，才算真正的死亡？” 　　在古代社会，心脏跳动了肯定算死了。 　　因为这个时代还没有那么先进的医疗技术，能够在心脏停止跳动的情况下，重新让其恢复跳动。 　　就算是在医学技术先进的二十一世纪，脑电波消失也是“死亡”的一个证明。 　　因为那时候的医术，也没办法让脑电波重新活跃起来。 　　如果换做穿越前的裴文德，他肯定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自从接触开始修行之后，裴文德对“生死”的认知也不再像凡人那么肤浅了。 　　在古代人眼中，心脏停止了跳动就算死。 　　在二十一世纪，脑电波消失了才算死亡。 　　而在如今的裴文德眼里，只要死者的灵魂还没有前往地府，都是可以“抢救”的。 第二十九章 生与死的边界 　　“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青很不喜欢裴文德这种卖关子的做法，这让她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傻子一样的。 　　“呵呵，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通灵者——周生吗？” 　　裴文德说的是那个生活在“迷雾之村”中的唯一活人。 　　“当然记得，就是那个被蜃龙当成了备用‘复活计划’的男人。” 　　在小青的印象中，那位通灵者算是自己遇到的诸多邪道修士中比较正常的一个了。 　　无论是为了妻子深入迷雾的行为、亦或是只要达成契约就一定不会主动毁约原则…… 　　都属于邪道修士中极其罕见的品质，甚至绝大多数的人类都不一定能够做到他那种程度。 　　“等等，你该不会要‘通灵’吧？” 　　猛然醒悟的小青刚一脱口，便看到阿枫的四周出现了虚幻的符箓。 　　那些符箓不是别的，正是裴文德在超度了周生之后，从对方的记忆中获得的“通灵法咒”。 　　尽管那些符箓已经模样大变，看上去与周生的“通灵法咒”没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了，可其中蕴藏着气息、意味却如出一辙。 　　“你真的疯了？！你就不怕招来黑白无常祂们？” 　　听到青蛇的这声惊呼，正在努力控制那些虚幻符箓成形的裴文德微微一顿，紧接着便露出一抹恣意狂妄的笑容。 　　那是青蛇从未在裴文德身上见过的狂妄，亦是苦修者一系一脉相承的傲慢！ 　　“在我把握之内的事情，又怎么能叫疯？” 　　四年前的裴文德，是在庚申之夜、山魈的压迫下觉醒自己第一项神通的。 　　从那个时候开始，裴文德就立志要成为真正能够掌握自身命运的修行者，而不是把自己的性命交托到那虚无缥缈的因果命运之上。 　　不渴望长生久视，也不奢求举世无敌…… 　　裴文德只是希望自己下次遇到类似的情况时，不再显得是那么无力。 　　而这次“复活阿枫”的行为，其实就是裴文德对自身修行成果的一种检验，同时也是他对阴司地府的一种试探。 　　但凡修行者，在逆转先天之后，迟早都会接触到天地二魂，以期步入阴神、法相之境，将自身彻底从六道轮回之中挣脱出来。 　　现如今，金身已成、法相初显的裴文德也已然到了这程度。 　　如果他还想要自己的修行之路继续走下去的话，迟早要打通梵穴轮、收归天地二魂，真正脱离阴司地府的轮回机制。 　　“我现在很好奇，所谓的‘阎王叫人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到底有没有那么不可抗拒。” 　　在裴文德颇为自负的咛喃中，淡淡的金光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很快就笼罩了他的全身。 　　那是不灭的灵光、是霸道的佛光，更是裴文德修行意志与道行的显化……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莫名的想起裴文德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小青这才意识到裴文德这是打算借机摸索生与死的界限，探索自己未来的修行之道。 　　明明上午才刚刚修成不灭金身，下午就开始探索起了未来的修行道路。 　　裴文德的修行进度之快，简直刷新了小青的认知。 　　然而还不等小青继续细思下去，裴文德那边就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 　　“就让我看看，究竟事情到底是不是像我猜测的那样吧！” 　　没有再继续诵念经文，裴文德凝视着已经已经停止挣扎的阿枫，眼神中的充满了难以掩饰的好奇与欣喜。 　　好奇是因为，裴文德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阿枫在被尸毒感染之后，还保留下了自己的部分意志。 　　或者更准确的说，裴文德真正想知道的是，那个能在阿枫死后依旧将其灵魂留在体内的东西，是不是自己猜测的那样东西？ 　　欣喜则是因为如果自己猜对了的话，不仅可以救回阿枫，就连自己先天之后的突破之路也有了苗头。 　　“猜测？” 　　敏锐捕捉到了裴文德话中的某些词汇，小青先是一愣，随即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向被束缚的阿枫投向了难以置信的目光。 　　小青终于意识到，阿枫能在变成僵尸之后，依然保留下自己的部分理智和本能，可能不是什么单纯的巧合。 　　甚至就连这次僵尸出现在驿站门口的事情，都有可能隐藏着自己并不了解的秘密。 　　“应该不可能吧？” 　　语气中充满了惊诧与难以置信的意味，小青刚想开口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裴文德已经越过了还沉浸在梦里的张楚生。 　　“为什么不可能？” 　　朝着被捆绑在架子上的阿枫伸出手指，裴文德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反问小青。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在没有看到真正的真相之前，绝对不先入为主的去猜测，这是老和尚交给我的第一课。” 　　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在这个时候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张楚生。 　　“而这也是我交给楚生的第一课——对任何事情都保持怀疑与质疑的态度。” 　　就仿佛是听到了裴文德的话一样，双目紧闭的张楚生突然点了下头，脸上亦绽放出了一缕淡淡的微笑。 　　………………………………………………………………………………………………………… 　　安乡驿的后院，真言结界之外。 　　目睹了全过程的月儿惊讶的张着嘴巴，直到暂时劝返了驿官们的曹老头回来，她这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原来他这么厉害的？” 　　不知道是在说裴文德还是张楚生，月儿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自己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毕竟是裴文德……” 　　“那个传说中的裴疯子。” 　　即像是误解了月儿的话，又好像只是单纯的自我安慰，凝视着结界的曹老头忍不住低声自言自语道。 　　“那些向他求助的人都曾描述过他的厉害之处……” 　　“据说在某些方面，他甚至已经不逊色于他的师父灵祐禅师了。” 　　“所以如果他真的如传闻中那般厉害的话，阿枫一定能够获救的。” 第三十章 前世今生、转世灵童 　　阿枫是个流民，是驿站的曹老头好心收养的一个流民孩子——这是附近的村民众所周知的一件事情。 　　由于曹老头性格倔强，再加之媳妇又去世的早。 　　所以直到一大把年纪了，他都仍旧一直保持着膝下无子的状态。 　　在如今这个年代，绝子嗣、断香火简直可以说是大逆不道之举。 　　于是有同族的亲友曾提议给他过继一个孩子，以继承曹家的香火，结果却被曹老头毫不犹豫的给拒绝了。 　　用他当时的话来说就是，曹家现在就老头子一个人，也没什么田地家产，过继过来不是跟着老头子受罪吗？ 　　直到遇上了当时还是流民的阿枫，本来因为老婆去世而自暴自弃的曹老头才重新振作起了精神，拖李嫣然的母亲找了一份看守驿站的苦差事。 　　而这时间一转眼就是十几年过去了，当初那个连说话都不会的幼童，好歹在曹老头的照顾下，成功长到了十六七岁的年龄。 　　只是因为曹老头本身脾气又臭又硬，加上他又孤家寡人了半辈子，对阿枫的照顾自然也只是停留在最基础的物质层面。 　　事实上在很多人看来，阿枫跟着这么一个脾气梆硬的糙汉子，能成功活到现在已经是一种奇迹了，其它方面就不要强求太多了。 　　然而外人、甚至曹老头都不清楚的是，阿枫能活到这么大，靠的并非什么不靠谱的运气。 　　阿枫有着前世的记忆，或者更确切的说，他经常能梦到一些模糊不清的记忆碎片。 　　生于豪门、长于深闺、莺燕成群、婢女环绕…… 　　随着阿枫越来越大，他梦中的人事也越来越清楚，就好像他真的在梦中活过一样。 　　初时，阿枫并不觉得这些梦有什么稀奇的地方。 　　就算偶尔说给曹老头听，也只是被对方当做儿童的胡言乱语给糊弄过去了。 　　但是当阿枫开始识字学习之后，他才惊觉自己似乎和常人有些不太一样。 　　因为正常人不会常年做同一个梦，也不会对深宅大院里的生活如此的了解…… 　　自那以后，早熟的阿枫就开始有意识的隐瞒自己的特殊性，然后如同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慢慢的长大。 　　只不过在这个成长的过程中，阿枫有意识的探索起了自己梦中的“世界”。 　　在最初的时候，阿枫还以为自己的前世是一位女孩。 　　毕竟从小生于深闺、成长在女儿堆里，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男性该有的生活。 　　可随着梦境的渐渐清晰，已经有了男女之别的阿枫方才认识到，原来自己梦中的那个人居然也是和自己一样男性。 　　成天悲春伤秋，还时常被身边的姐妹们捉弄，以至于哭哭啼啼的…… 　　在跟自幼着曹老头长大的阿枫看来，梦中的那家伙除了身份性别之外，根本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这样的“认知”一直持续到阿枫十五岁的那一年。 　　在那一年，现实中的阿枫已经开始跟着曹老头驻守驿站，接触各种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人物了。 　　而同样也是在那一年，梦中的那家伙也长到了十五岁，并且还发生了一件足够崩坏对方人生的大事。 　　梦中的那个豪门家族被抄家了…… 　　具体发生的经过是怎样的，阿枫并不清楚，他相信那个长在温柔乡的家伙同样也不清楚。 　　阿枫只知道，自从那一天之后，梦中那些姐妹婢女便纷纷离开了“自己”。 　　或是被卖到妓院，或是成为别人家奴…… 　　曾经的豪门显贵在那一刻成为了连寻常百姓都不如的牲口、奴隶。 　　要是换做阿枫，他虽然悲伤，却也会因此发奋。 　　不管是在狱中，还是在勾栏，阿枫拼了命也会赎回、救出那些陪伴着自己长大的家人姐妹们的。 　　奈何，梦中的那个人固然是阿枫的前世，却并不是今生的阿枫。 　　那个懦弱的家伙自从被忠心的仆人、朋友救出监牢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居然不是寻找自己被卖至各地的家人，而是索性找了个清净的寺庙出家为僧了。 　　废物！懦夫！软蛋！ 　　尽管阿枫不知道咒骂了那家伙多少次，却始终只能眼睁睁看着“梦”依然继续梦下去，看着那家伙以那副“断情绝欲”的样子继续活下去。 　　………………………………………………………………………………………………………… 　　“果然是转生的灵童！” 　　随后裴文德的手指缓缓离开阿枫的额头，裴文德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就连一直隐藏在他衣物之下的小青亦忍不住再次探出头来，神色错愕的看着自己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因为一道完整命魄正从阿枫的天灵盖飘出，却又被裴文德布下的“通灵法咒”牢牢束缚在原地。 　　并非自己这种虚假的“祥瑞灵童”，自己眼前这位变成僵尸的少年，极有可能是一位真正的大能转生。 　　唯有那些修行了漫长时间，道行超越一般修行者的大能，才有可能在转世之后依旧拥有如此强大的命魄。 　　这种强大的命魄甚至远超裴文德的莫呼洛迦，这才能在这一世的身体死后，依旧强制停留在躯体之内，迟迟不肯前去转世投胎。 　　“就是不知道这位转生的大能走的是道家‘尸解成仙’的路子？” 　　“还是佛家的‘转世重生’的法门呢？” 　　裴文德轻声的嘀咕了一句，语气中充满了感慨的意味。 　　因为无论当初转生的大能是哪一派的修行者，能保留下如此强大的命魄，其生前的道行一定超越了一般元神、金身所处的“先天之境”。 　　何为“先天”？ 　　其本质就是后天生物通过种种秘法，褪下了自身种族存在的缺陷，成为了更高层次、更高维度的新生命。 　　道家的金丹、佛家的金身、乃至于外道的邪法…… 　　其实都是这种“先天”的体现，区别只在于它们的路子各有不同。 　　而在本体蜕变之后，修行者接下来要追求的便是灵魂的不灭、精神的超脱…… 　　这也就是道家所谓的“阴神之境”、佛家所说的“法相之境”了。 　　阴神，即沟通冥府地魂、消除自身死籍，让命魄元神蜕变成为类似于天地鬼神的存在。 　　这样一来，“阴神有成”的道家修行者便能保存灵智、转世投胎，可以在下一世凭借前生的强大元神，重新开启修行之道。 　　而佛家的法相则有所不同，它并不强求将天地二魂纳入元神，而是把自身视为“佛”在人间的化身，修成诸佛法相。 　　如此一来，“法相有成”的佛家修行者便等同于佛陀化身、慧根深重，之后就算坠入轮回无数次，也总有一天会明悟前世今生，重新修行的。 第三十一章 法相之身、人间真佛 　　“他前世修的不是元神……” 　　默默注视着那缕还在挣扎的命魄，一直在旁边注视着一切的小青若有所悟的低喃了一句。 　　和走捷径修炼出异种元神的裴文德不同。 　　专注于练成自己的“九转金丹”的青蛇可以清楚的辨认出，那道命魄之中不存在任何的元神痕迹。 　　相反，随着那道命魄挣扎的不断加剧，一股强大的念力也随之涌出，一看就是最正宗的佛家修行者才有的。 　　“法相？！” 　　同样察觉到了从命魄涌出的念力，裴文德比青蛇更清楚那东西的本质。 　　那是一股庞大到无法量词来形容的纯粹信念之力。 　　祂可以是舍利、是金身，但更大的可能是凌驾于舍利、金身之上的佛陀化身——法相。 　　毕竟裴文德自己现在就已经修成了金身，象征着“佛陀化身”的法相亦确定是传说中八大明王之首的不动尊者。 　　如果有朝一日他能够打通梵穴轮，将自己游荡于时间的天地二魂收归法相，便会在自己本体之外拥有第二具“法相之身”。 　　这具法身就算是在裴文德本体消亡之后，亦能够凭借众生愿力存活于世间。 　　如若裴文德能够以“应身之法”收集到足够的愿力，成为真正行走于人间的真佛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那个时候的裴文德必须响应众生的愿望、时刻与众生的意志相抗衡，才不至于彻底丧失自我。 　　当然了，以裴文德表现出的性格，那时候的他是否允许自己沦为众生的“许愿机”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最起码，现阶段得裴文德并不看好这种“长生”。 　　就像眼前这尊转世的法身，在失去众生愿力的加持之后，不仅重入轮回，就连最基础的“自我”都没办法再维系了。 　　寻常的修行者在转世重修之后，只会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大梦，前世与今生的意志是统一的。 　　可眼下这尊法相却不同，祂的前世与今生因众生的愿力而被隔开。 　　今生的阿枫仅仅只是祂的一个附属人格，是其主人格觉醒之前的第二人格。 　　而类似于这样的附属人格会随着祂的转世不断增加，直到有一天彻底变成同时拥有无数个人格的“怪物”。 　　【呔！尔等何妨妖邪，胆敢阻挠本座轮回！】 　　恍惚间，裴文德仿佛看到了一尊巨大的黑色石佛在自己的意识中显化，并且试图把自己从清醒状态拖到了“梦中”。 　　“裴文德？” 　　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裴文德的异样，小青脸色微变，果断从他的衣领中爬出了出来。 　　“小青！不要动他！” 　　用尽自己最后一抹清醒的神志，裴文德勉强睁开双眼，及时制止了青蛇攻击阿枫的举动。 　　裴文德本意是想把阿枫救回来，而不是把对方变成真正的尸体。 　　他可不想自己再次清醒之后，看到的是青蛇直接干掉阿枫的画面，要真是那样就真的搞笑了。 　　“我能解决那尊……” 　　话还没说完，强撑着的裴文德就再也无法抵御沉沉的睡意，直接昏睡了过去。 　　………………………………………………………………………………………………………… 　　“嘶……” 　　眼睁睁看着裴文德陷入突然的沉眠之中，青蛇躁动的在原地盘旋了两圈，径直化作了半人半蛇的半妖形态。 　　哧！ 　　上半身近似于人类女性的模样，妖艳的青鳞如衣物般覆盖了她的身体。 　　下半身则是一条长长的蛇尾，苍白的蛇腹与青色的鳞片交相呼应，产生了一种异样的美感。 　　“啊！”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一旁的月儿差点惊叫起来。 　　唯有见多识广的曹老头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把目光紧紧的聚焦在阿枫身上。 　　“不知轻重的蠢货！” 　　这已经不知道是青蛇第几次如此咒骂裴文德了，却也是她不知道第一次主动替对方护法了。 　　在小青决定斩断情劫之前，她并不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而在斩断情劫失败之后，小青更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和裴文德之间的独特默契。 　　一起学习修行的侣伴、互相护法迎敌的朋友…… 　　这就是所谓的“道侣”，一种足以相互托付性命的关系！ 　　“平日里也就罢了，这次应对的是一位‘转世法身’还敢如此大意。” 　　说句实话，就裴文德现在这种毫无防备的状态，小青一点都不怀疑是个人都能冲进来给他一刀。 　　于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一直不愿意在外人面前露面的小青毫不犹豫的就显化出了自己的“半妖形态”。 　　如果说，青鳞大蛇的是小青的战斗形态。 　　青衣女子是她专门用于修行和伪装的九窍之躯，两者都有其适用的范围。 　　那么目前这种“半人半妖”的形态，就是在两者之间取得一个相对平衡的中间形态。 　　论战斗力，半妖状态下的小青远胜于化形之后的人类形态。 　　论及对妖气的敏锐程度，这个状态下的小青同样有着青鳞大蛇所不具备的细微洞察力。 　　最重要的是，变化出半人半妖形态的小青能够更好的看护“入定”的裴文德，胜任“护法”的这个任务。 　　只是在化作半妖形态之后，小青才猛然意识到外面还有一层真言结界。 　　就算这位“转世法身”有安排什么后手，想要突破这层结界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任务。 　　【所以，这就是你如此放心的原因吗？】 　　微微皱了下眉头，脸上布满妖艳蛇鳞的小青倏然转身。 　　她不清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但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的确有些关心则乱了。 　　裴文德好歹也是那种做好各种准备后，才会选择放手大干的“莽夫”，不可能不考虑到自身的安全问题。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事前布置的真言结界没有起到作用，小青的存在依旧是裴文德在这个陌生环境“安然入定”的最大依仗。 　　只要有小青在，裴文德丝毫不担心自己入定之后的安全问题。 　　这是一份巨大的责任，同时也是一份沉重的信任。 第三十二章 逆佛成魔、三面魔佛 　　浩瀚的识海空间、一望无际的潜意识汪洋。 　　“入侵我的识海？你是第三个敢这么做的人！” 　　就在青蛇护住裴文德肉身的时候，裴文德的意识也全部转移到了自己的潜意识海洋中。 　　只是这一次，裴文德不再是纯粹的意识形态，而是以“莫呼洛迦”的姿态显化在了这片无垠的意识海洋之中。 　　作为道家的最高成就之一，元神本就是介于有、无之间的事物。 　　于现实世界中，元神可以汇聚元气、实现一定程度上物质化，爆发出寻常肉身无法企及的力量。 　　于精神世界中，元神同样也凝聚了修行者的精气，是其意志力量的显化，能够畅游识海、无所不能。 　　尤其是在裴文德本身就修得了“梦中证道”神通的前提下。 　　莫呼洛迦一旦进入识海，就能够会无限度的拔升自己的力量，堪称真正的“万邪不侵”。 　　“佛道同修？！” 　　及时注意到裴文德那尊异种元神的异常，无形的念力开始在他的识海汇聚，并且迅速形成了一尊擎天撑地的巨大法相。 　　汹……汹……汹…… 　　那是一尊近百米之巨、大半个身子都隐藏在识海中的佛陀法相。 　　其体型、力量较之大，比之主场作战的莫呼洛迦也不逊色多少。 　　不过这都不是最让裴文德惊讶的，真正令他惊讶的是，那尊佛陀并非寻常意义上的“金身佛像”，而是一尊漆黑的三面石佛！ 　　“魔佛？！” 　　明明是修行的正统佛家神通，那尊巨大的石佛却整体呈现出一种漆黑的色泽，就宛如世间最凶戾、最邪恶的化身。 　　尤其是那迥异于正常佛光的戾气，就好像一个泥潭般侵染着四周的识海空间，妄图将裴文德的识海变成自己的主场。 　　“世间过去了多少年了？居然有人找到了佛道同修的途径？” 　　伴随着雄浑、沧桑的声音在识海内回荡着。 　　只见那尊三面魔佛左侧的那张脸赫然睁开了双眼，露出了一股乖戾、霸道的凶煞之气。 　　“也罢！相逢即是有缘，你的道路……我要了！” 　　那是一张仿佛天地间所有恶人脸孔的集合体，裴文德一见到那张脸，就能从心底里感到一股颤栗的含义。 　　那并非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似于“天敌”的感觉。 　　这尊来历不明的魔佛，是所有修行正统佛法的修行者的宿敌！ 　　亦是天生克制佛门弟子的天敌！ 　　“逆佛成魔，你走的道路也挺稀罕的……“ 　　“可惜我不想变成你这幅丑八怪的模样。” 　　没有被内心的颤栗影响自己的判断，裴文德在内心默默提高戒备程度的同时，也不忘出言嘲讽了一下这位死而不僵的“前辈”。 　　裴文德固然像通过阿枫身上的隐秘，提前了解到先天之上是一种怎样的境界。 　　但要是以“入魔”为代价，裴文德情愿放弃这条歧途，老老实实走上成就阴神超脱、或者显化法相的正道。 　　“哈哈哈，既然佛不能助我长生，那么成魔又如何？” 　　丝毫不介意裴文德的嘲讽，巨大的魔佛只是轻描淡写的伸出自己的手掌，就好像要捏死一只苍蝇一样，平静的抓向了前方的莫呼洛迦。 　　轰隆！！！ 　　刹那间，识海之内掀起了万丈波澜，无形的凶煞念力随即从四面八方涌向裴文德。 　　“昂！” 　　见此情形，莫呼洛迦毫不示弱的仰天长啸一声，如天地所生的真龙一般，裹挟着漫天的虚幻之云扑向了对方。 　　…………………………………………………………………………………………………… 　　“啊！” 　　似乎是感受到了魔佛与裴文德的交战影响。 　　现实之中，原本陷入昏迷状态的阿枫忽然发出了痛苦的哀嚎，从他体内溢出的命魄也适时的化作了人形的模样。 　　那赫然就是浑身漆黑，凶戾乖张的三面魔佛形态！ 　　只见那尊凶恶的魔佛虽然成形，却仅有左侧那张凶恶的脸孔睁开了双眼。 　　中间和右侧的脸孔就好像“装饰品”一样，只是静默的沉睡着。 　　饶是如此，这道命魄在魔佛形态显化的刹那，便蜕变成了一种与道家元神近似的“命魄进化形态”。 　　“这就是……法身！” 　　这还是小青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到真正的“法身”。 　　但和一般的金身法相不同的是，这尊魔佛法相没有表现出任何慈悲、仁怀的信念，反倒有一种凶戾、乖张的霸道。 　　如果不是小青曾经亲眼见过飞尸的鬼神，甚至吞下了对方的精血蛊，她绝对会把自己眼前的这尊魔佛认作鬼神。 　　明明拥有佛陀的形态，却时刻散发着鬼神的气息…… 　　这样的法身简直打破了青蛇对“法相”这个概念的认知。 　　更关键的是，随着命魄的异化，阿枫的生机也正在消失，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具真正的尸体。 　　“罢了，事情都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要是就这么放弃了，我都觉得有些可惜。” 　　也不知道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小青迟疑了一下之后，居然双手结成法印，开始篡改、补足起了裴文德那些通灵法咒中的缺陷。 　　毕竟曾经与蜃龙共用过一具身体，再加上这几年的时间的学习，小青擅长的东西其实比裴文德想象中的要多。 　　尤其是在对于“先天之上”的探索，早已化形成功的小青早就开始了自己的摸索。 　　从最简单的奇门遁甲、到各种旁门左道、乃至于裴文德有些看不上的祭文法事，小青其实都有所涉猎。 　　只不过和周生、裴文德不同的是，小青并不想冒着被阴司鬼神拘捕的风险，去通灵、复活某位已死之人。 　　她研究这些左道邪术的本意，只是想借此完善自身的修行之路、最终得道长生。 　　可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小青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出手的话，恐怕这位名为“阿枫”的凡人就要被一尊三面魔佛取代了。 　　“魂兮归来，魄兮聚拢，命魄成形，复生当归。” 　　于是，只听神秘的轻吟缓缓的从青蛇的口中传出。 　　而命魄四周那些本来只起“拘束”作用的虚幻法咒，则在青蛇这悄无声息的咒声中，变成了一个个象征着生死的符文。 　　不需要任何的学习，任何人在看到这些符文的第一眼，都能够明悟其象征的意义——祭文。 　　因为这些古老的符箓已然超越了语言、文字的障碍，向所有能看到它的存在，传递着生与死的奥秘。 　　——泰山府君祭·拘魂摄魄！ 第三十三章 九字真言·六甲秘咒！ 　　“蛇妖好胆！居然敢干扰本座施法！” 　　几乎同一时间，正在识海中和裴文德战斗的魔佛先是一愣，随即暴怒了起来。 　　因为祂能感觉到，随着小青以“泰山府君”的名义喝令阴阳、差遣鬼司，自己的“法身”又要被重新禁锢在了那具已死的躯体之内。 　　如此一来，身为凡人的“阿枫”或许能继续活下去，但好不容易苏醒的“魔佛”却将再度沉睡下去。 　　肃！ 　　如此思索着，魔佛也顾不上和裴文德战斗了，整个人化作一道漆黑的魔光就打算遁出识海。 　　佛道同修对于入魔的魔佛固然有着极大的价值，甚至能够助其重现曾经的辉煌。 　　可比起这千年难得一遇的“苏醒”，魔佛还是决定先走为妙。 　　魔佛当初既然能由佛入魔，延寿五百载。 　　如今自然也能重走曾经的道路，再在世间活跃五百年。 　　有这五百年的时间，什么佛道之路不能探索？ 　　又何必在这里与这个不知死活的小辈拼死拼活的呢？ 　　“哼！现在才想走？有点晚了吧？” 　　眼见魔佛即将遁出自己的识海，在天空中翻腾的莫呼洛迦发出了一声冷笑。 　　“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动不动就抢夺人身体的家伙了，所以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留下吧！” 　　自从被丹辰子的元神强行入侵自己的识海之后，裴文德就明白了一点。 　　那就哪怕就是自己已经重返先天、打通了天地之桥，将自己与天地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周天大循环，无惧一般的勾魂夺舍之术。 　　但对于那些擅长夺舍秘术的修行者而言，自己的肉身仍旧是一个可以随意进出的筛子。 　　对此，裴文德虽然无力阻止旁人强行入侵自己的意识，却能阻止别人逃离自己的识海。 　　正好作为精通化身一脉所有秘法的丹辰子，知晓一些把自己主场优势发挥到极致，反向困住夺舍者的秘法。 　　裴文德无意探究丹辰子为什么会研究这种专门克制自身的秘法。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可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萌新了，自己的身体也不是什么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厕所。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不需要沟通那漫天的神佛，在自己的识海内就是“绝对主宰”的莫呼洛迦骤然发出一声怒吼。 　　居然打算以道家的九字真诀的真言之力，彻底封住这片瀚海的识海。 　　“昂！” 　　就宛如真正的王者真龙一般，无量的元气瞬间从识海的四面八方涌入，并且伴随着莫呼洛迦的长啸，掀起了万丈的波澜。 　　——九字真言·六甲秘咒！ 　　………………………………………………………………………………………………………… 　　“什么？” 　　触不及防之下，漆黑的魔光还没有遁出识海，便被那些显化的六丁六甲神像给镇住了。 　　在那近乎于天敌般的压制之下，狂妄、暴虐如魔佛这般的存在，都不得不重新退回识海，以保全自己仅剩的“法身”。 　　“‘撒豆成兵’还能这么用？！” 　　虽然和自己接触过的“黄巾力士”有所不同，但无奈再度变成三面石佛形态的魔佛，还是认出了“六甲秘书”的出处。 　　这分明就是道家最基础的“请神术”之一。 　　只是裴文德使出的六甲秘咒，已经衍化到了魔佛完全无法理解的境界。 　　“等等，你是‘万法皆吾’丹辰子？！”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这尊不知道来自什么时间点的魔佛猛然扭头，一脸惊恐的望着自己下方的莫呼洛迦。 　　“你这个疯子？！居然又是你？！” 　　难怪对方居然在佛道同修、难怪对方会复活秘咒、难怪对方能把自己囚禁在识海之内…… 　　三面魔佛只觉得自身此前的种种不解，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如果自己眼前这家伙是丹辰子的某具化身的话，他的确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二十年前你我毁了我的转世之身，如今你还想赶尽杀绝吗？” 　　万千的念头在魔佛的脑海中闪瞬即逝。 　　自以为看穿了“裴文德身份”的祂也顾不得多想，径直向着识海中的六丁六甲神像冲了过去。 　　比起彻底陨落在这里，强行突破识海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最起码，不至于被“丹辰子”夺去自己的法身，成为诸多化身中的一员。 　　…………………………………………………………………………………………………… 　　轰！ 　　并不知道识海里发生的一切。 　　在外界的小青眼里，她只看到本来已经被“泰山府君祭”镇压、并且逐渐融入了身体的命魄，突然间又再次爆发出了一股惊人的力量。 　　“丹辰子！我会记住你的！” 　　紧接着，只听伴随着一声响彻整个驿站的咆哮，魔佛法身右侧的那张脸庞也睁开了双眼。 　　与左侧那张乖戾、凶狠的恶脸不同，右侧的那张脸上透露出的是淡淡的出尘之气，就宛如一位看穿红尘的隐士一般。 　　“阿弥陀佛！” 　　似乎是由于刚从沉眠中苏醒缘故，魔佛右侧的那张脸只是本能的低吟了一声佛号，就被魔佛强行控制着爆发出了自身的全部力量。 　　轰隆！ 　　如果说之前魔佛的力量是五十的话，那么它现在的力量就是八十。 　　就算没有另一张脸孔的支持，魔佛的恶脸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使用对方的力量，爆发出超越自身极限的力量。 　　就像现在这样…… 　　肃——轰！ 　　眼睁睁看着魔佛震碎四周的泰山府君的祭文，然后宛如流星一般划破天际。 　　小青只觉得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自己便失去了那尊魔佛法身的踪迹，无论视觉还是灵觉都再也无法捕捉到祂的痕迹。 　　放眼望去，那寂静的夜空之中除寥寥星辰之外，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的异象。 　　如此恐怖的遁术，显然不是一般的神通秘法，而是一种独立于佛道两家之外的邪道遁法。 　　而作为使用这种诡异遁法的代价，那部分重新融入阿枫体内的命魄被彻底舍去，与三面佛魔再无任何瓜葛。 第三十四章 凡心初动、情劫上身 　　“小青？” 　　当裴文德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以半妖形态呆愣在原地的小青。 　　这是裴文德第二次见到这种形态的青蛇。 　　第一次是在对战飞尸的时候，小青以半人半妖的形态隐藏自身气息，一击取走飞尸的精血蛊后便消失了。 　　至于更早之前的“美人首事件”、“丹辰子围山”事件中。 　　小青虽然也显化出了半人半妖的形态，但那时候的裴文德不是在场，就是早就昏迷了过去，根本没见到过这种形态。 　　【好漂亮……】 　　在无视一切异类特征带来的违和感之后。 　　裴文德这才发现，似乎比完整的人形，半妖形态下的小青似乎有种更加妖艳的美感。 　　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都的青衣女子，也不是恐怖而狰狞的青鳞大蛇…… 　　此时小青给人的感觉是一种妖艳、冷清的绝美之感，很符合裴文德前世里那些属于“妖怪”的传闻。 　　【就是胸小了点……】 　　悄悄把目光上移，裴文德在扫过青蛇被青鳞覆盖的上身，以及那略有弧度的胸部时，不自觉的咋了咋嘴。 　　【还有表情也稍微凶悍了点……】 　　目光再次上移了一点，裴文德看到的便是小青那张带着蛇类特征、略显狰狞的冷艳面容。 　　虽然并没有裴文德想象中的那么美丽，也不如他前世见过的那些明星美女…… 　　可在看到青蛇那张冷艳、决然的脸庞的瞬间，裴文德油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惊艳之感，就好像这才是全天下最美的事物一样。 　　【等等……我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 　　思及至此，裴文德脑海中的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心跳也怦然跳动了起来。 　　“嘶！” 　　仿佛也察觉到了裴文德那并不太礼貌的目光。 　　从呆愣中回过神那个小青立马瞥了对方一眼，随即便转身重新化作了青色小蛇的模样。 　　“我就说是……” 　　恰巧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在诵念六字真言的张楚生适时的睁开了双眼，恰好看到了裴文德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红晕。 　　这让原本就有些怀疑两者关系的张楚生，顿时生出了一种“我果然没猜错”的恍然与窃喜。 　　“闭嘴！你这臭小子！” 　　见此情形，裴文德毫不客气上前一脚踹在了张楚生的屁股上。 　　裴文德知道这臭小子嘴里绝对没什么好话，所以他可不打算听下去。 　　至于重新化作青色小蛇模样的小青？ 　　她此刻却只是冷冷的注视着架子上的阿枫，全然没在意自己身后发生的那场闹剧。 　　…………………………………………………………………………………………………… 　　“小法师，阿枫救回来了？” 　　紧张的走到裴文德的跟前，曹老头这次没有用“治好”这次词，而是选用了更加合适的“救回”。 　　因为在见到刚刚那一幕之后，没人会认为阿枫身上发生的“尸变”只是一场简单的意外了。 　　经历过诸多风浪的曹老头深知，单纯的治好一个感染了尸毒的伤患，与救回一个被邪魔附身的伤患，这两者的难度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饶是裴文德早已声名在外，曹老头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阿枫现在的情况。 　　这种担心不仅限于阿枫现在的身体状况，更担心裴文德有没有彻底驱除邪魔、会不会继续帮助自己的养子。 　　“算是救回来了吧！” 　　并没有看出、或者说并不在意曹老头的那点小心思，在狠狠的瞪了张楚生一眼之后，裴文德转身便朝着对方笑道。 　　“他体内的尸煞已经被清理干净，附身的邪魔也暂时被我驱除……” 　　“只需要安静的休息一晚，他明天就能够和往常一样了。” 　　听完裴文德的安慰，曹老头明显安心了不少。 　　不过看着依旧还在昏迷状态的阿枫，曹老头又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 　　“那个……那个邪魔还会不会回来？” 　　犹豫了半晌，目睹魔佛离开的曹老头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的担忧。 　　毕竟魔佛没有被裴文德彻底消灭，曹老头实在担心那尊狰狞的三面魔佛会再次回归。 　　“那邪魔已经被我重创，能不能恢复的还是个问题，就更不用说回来找你们的麻烦了。” 　　一如往常般给出了自己肯定的答复，裴文德的表情没有一丁点的变化，依旧是面带笑容的安慰着曹老头。 　　“那就好……那就好……” 　　在确定曹老头没有任何问题之后，裴文德又扭头看了一眼一直站在旁边，毫不掩饰自己好奇与崇拜目光的月儿。 　　“你呢？小丫头，你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 　　从一开始裴文德就很好奇，眼前这小丫头为什么会一反此前的种种表现，如此安静的旁观着整个事件的发展。 　　毕竟按照邹栖梧的宠溺程度，他的女儿根本不可能如此的乖巧。 　　并且月儿这一路上的表现也证明了这一点，这丫头可不是什么文静、乖巧的女孩。 　　“有！当然有！我有很多问题要问呢！” 　　一脸热切的举起自己的手，月儿就好像被老师提问的学生一样，再也按耐不住自己心中的好奇问道。 　　“但是我现在最想问的是，我也能够像你们一样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月儿忽然看了一眼裴文德身后的张楚生，然后把手指向他。 　　“我也要和他一样，你能教我如何修行吗？” 　　事实上，这才是月儿这一晚上能够如此安静的真正原因。 　　在亲眼目睹了远超自己认知与想象的战斗之后，一向不怎么安分的月儿就生起了一种渴望。 　　她也要和裴文德、张楚生一样，踏进那个神仙世界。 　　甚至为了扭转自己在裴文德心中的顽劣印象，她一直等到对方主动开口问询，才按耐不住自己心中情绪的答道。 　　“修行？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眼神中闪过一抹了然，裴文德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邹栖梧父女的心思。 　　月儿为了想要修行、想要给裴文德留下一个好印象，不惜在一旁装了一晚上的乖乖女。 　　那么把自己的女儿留在这里旁观的邹栖梧，是个怎样的想法就可想而知了。 第三十五章 过去的影子 　　一个时辰之后，在曹老头刻意安排的上等客房之中。 　　与灵祐禅师、慧寂和尚一样，用入定打坐取代了日常睡眠的裴文德正盘腿坐在床榻之上，平静的调整着与魔佛战斗所消耗的精力。 　　在那月光的照耀下，薄如蝉翼的纸窗照映着裴文德的身影。 　　而小青化作的青色小蛇则慵懒的躺在纸窗之下，尽情的吸收着月光中的元气和精华。 　　这样默契的沉默，一直持续到小青重新盘踞起自己的蛇身，将目光对准对面同样没有休息的裴文德。 　　“为什么没有当场拒绝那小丫头的请求？” 　　声音清冷而孤傲，小青知道裴文德不是那种喜欢教徒弟的人。 　　一个张楚生就已经算是意料之外了，小青可不认为邹栖梧的女儿会成为第二个例外。 　　“是因为邹栖梧二十年前救了你一命？” 　　“还是因为他的父亲是你师父的挚友？” 　　面对小青的疑惑，裴文德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你觉得光凭我的拒绝，就能够让那丫头放弃她的念头吗?” 　　裴文德固然不是什么深知女性心理的pua大师，却也知道像月儿这般年龄的姑娘，正是处于叛逆期的时候。 　　自己如果直接拒绝对方的话，大概率会让她走上什么歪门邪道。 　　以邹栖梧的财力，裴文德毫不怀疑这一点。 　　加之月儿那丫头虽然古灵精怪了一点，可能够被邹栖梧带在身边当成继承者培养，其智商与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我虽然不可能传授她真正的修行之法，但是一些基础奇门遁甲还是没问题的。” 　　就算月儿没有修行的天赋、就算月儿不适合自己这一脉的修行之法，但奇门遁甲之术却没有多大的限制。 　　在普通人的眼里，那些以术数为基础的奇门遁甲，其实和真正的“神仙之术”没有任何的区别。 　　尤其是修行至大成之后，奇门遁甲之中的相术、命术、卜术，甚至有着超越一般修行者的不可思议能力。 　　毕竟奇门遁甲之术虽然入门简单，其本质却是类似于道家术法总纲一般的存在。 　　如若是天赋奇佳的修行者，哪怕以奇门遁甲入道亦非不可能之事。 　　“这不是你真正的理由。” 　　然而与裴文德相处那么多年，小青却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避重就轻。 　　如果只是单纯的不想月儿误入歧途的话，与裴文德的智商和能力，有一万种方法忽悠的这丫头找不到北。 　　“好吧！我承认我没有说全。” 　　轻微的耸了耸肩，裴文德继续面带笑意的说道。 　　“不过换做以前的你，可不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以前的小青属于那种看上去高冷、实际上也的确高冷的存在。 　　除了偶尔会在裴文德面前流露出的腹黑一面，小青在绝大多数时候都对身外之事漠不关心。 　　哪怕就是裴文德这位特殊的存在，除非对方又以身犯险的犯傻了，不然小青根本不会揭破对方的那点小心思。 　　“就像你常说的，人总是会变的，妖也同样如此。” 　　轻轻的吐了一下自己的蛇信子，小青的表情依旧冷峻，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暴露其真实想法的神色。 　　“啧，还真是冷漠呀！” 　　略带调侃的吐槽了一句，裴文德终于说出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其实我之所以答应那小丫头，是因为我从她的身上看到了我曾经的影子。” 　　…………………………………………………………………………………………………… 　　十几年前，当这一世的裴文德第一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他正被一个风尘仆仆的大和尚抱在襁褓之中。 　　明明是一个断绝了尘缘的出家之人，那时候的灵祐却一脸宠溺的逗弄着怀中的婴儿。 　　因为那时候的灵祐还不是如今的沩山禅师，而是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天不怕地不怕的乱法狂僧。 　　在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裴文德都以为自己是那位大和尚的“私生子”。 　　而当时的灵祐虽然知道眼前这孩子可能是宿世灵慧、天生早熟，却从没想过他会有完整的思维和人格。 　　因此，裴文德在那段时间里见识到了灵祐的种种神异。 　　日行千里、与野兽对话仅仅只是最基础的。 　　裴文德甚至见过灵祐禅师以一段《龙王经》便呼来风雨、普降甘宁的画面。 　　来自二十一世纪现代社会的裴文德哪见过这阵仗，当时就对修行之事产生了浓烈的好奇。 　　奈何随着裴文德的年岁逐渐长大，并不想其觉醒成为真正“地龙”的灵祐禅师收敛了自己的神异，就像一个普通游僧那般带着他行走于神州大地。 　　裴文德正是在那时候意识到，自己眼前这位神通广大的和尚，似乎并不打算传授自己任何修行的法门。 　　要说裴文德不懊恼、不郁闷是不可能的。 　　明知自己身边有能人异士，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藏拙而不肯教导自己，那种抓心挠肝的感觉裴文德至今都记忆犹新。 　　得亏裴文德当时已经有了成熟的人格。 　　不然换做任何一个与肉体年龄相符的儿童，都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饶是如此，裴文德也没有选择放弃，而是默默的等待时机，等待着灵祐禅师主动松口的那一天。 　　因为对于这位几乎等同于自己“养父”的和尚，裴文德不愿意“逼迫”对方做出违背他自己心意的决定。 　　哪怕裴文德深知只要自己主动开口，再使些手段软磨硬泡，灵祐禅师肯定会同意教自己修行也不行。 　　而这一等就等到了慧寂上山，灵祐禅师才终于不再顾及什么，选择将自己的一身神通倾囊相授。 　　如今在月儿的身上，裴文德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那种对神通法术的好奇与渴求，那种想要探索未知奥秘的心情，简直与当初的自己如出一辙。 　　相较之下，张楚生就没有那种纯粹的好奇之心了。 　　张楚生之所以会选择修行，更多的是因为情势所迫，以及被动的从听了张屠户的安排。 　　就连其对剑法与武道的喜爱，都是耳濡目染下被裴文德感染的。 第三十六章 逐渐变成“人” 　　“那魔佛呢？” 　　在听完裴文德的心理历程之后，目光平静的小青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出了一直困扰自己的第二个问题。 　　“为什么你这次没有选择和以前一样，继续追踪那魔佛？” 　　按照裴文德那嫉恶如仇的性格，会当场放走魔佛才是小青最纳闷的。 　　别说当时魔佛的遁术恐怖，能够无形无质的远遁千里。 　　因为魔佛的遁术虽然恐怖，可如今的裴文德同样不是什么能够被小视的存在。 　　在修成金身之后，裴文德已然步入了先天生灵的层次，在各方面与普通的肉体凡胎截然不同了。 　　更遑论，裴文德还有天眼通和莫呼洛迦。 　　天眼神通配合瞬息而至的元神，裴文德真想要追踪一尊消亡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法身，并不是什么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追？” 　　“然后就像之前几次一样，把那种级别的家伙逼得狗急跳墙，又搞出一场波及整个潭州的大天灾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变成了苦笑。 　　大妖祸斗、鬼神飞尸、甚至于那昙花一现的蜃龙夕…… 　　这些大妖以上级别的存在，哪一个被逼的狗急跳墙了不能搞出天灾级别的人祸？ 　　有了这么多的前车之鉴，裴文德自然是吸取了教训。 　　毕竟他只是嫉恶如仇，又不是没有脑子的傻缺，在明知道把魔佛逼急了会惹出更大麻烦的情况下，他自然不会像以前那般冲动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裴文德真的要找魔佛的麻烦，也绝对不会是在这个时候。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老和尚让楚生跟着我下山算是安排对了。” 　　要是自己身边没有张楚生、邹栖梧他们，裴文德肯定当时就二话不说的元神出窍，与那远遁的魔佛比比到底谁的遁术更强。 　　“你居然也知道自己很冲动？” 　　明明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裴文德却仿佛从小青的嘴里听出了浓浓的嘲讽。 　　在小青的印象中，裴文德就没有不冲动过的时候。 　　尽管他自己经常说，自己是在有把握的前提下，才会去见义勇为的。 　　但是在已然熟悉了裴文德为人的小青看来，那都只是这个傻子为自己找的一个借口罢了。 　　他或许的的确确有安排后手和底牌，但他当时的冲动也肯定是真的。 　　哪怕没有后手、没有底牌，在义不容辞的情况下他依旧会悍然出手——因为这才是真正的裴文德。 　　“别再嘲讽我了好不好？” 　　“你都说了人总是会变的，我难道就不是人了吗？” 　　有些头疼的揉了揉脑袋，裴文德发现自从小青开始转变之后，对自己的吐槽和嘲讽就越发犀利了起来。 　　从一开始只在自己犯傻的时候嘲讽自己。 　　到现在自己随便说什么，她都能找出两、三个角度来进行吐槽。 　　“就像你变得不再那么‘自私’……” 　　“我稍微变得‘自私’一点，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裴文德从来都不否定自己的变化，因为他的变化其实与小青的变化是互补的。 　　小青从当初那条冷峻的蛇妖，变成了现在越来越有人情味的“人”。 　　而裴文德也从当初那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的疯子，变成了开始考虑自己身边人的安危与感受的“人”。 　　两者同样是朝着“人”这个概念变化着，裴文德可不觉得小青有什么资格嘲讽自己。 　　“所以你这就放过了那尊魔佛？” 　　嘴角微微扬起一抹拟人的不屑，小青可不相信裴文德的说辞。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裴文德要是真有自己说的那么“自私”，小青反而要怀疑一下这家伙到底是不是裴文德了？ 　　“那当然不可能。” 　　再次耸了下肩膀，裴文德立马正色的说道。 　　“我虽然不喜欢先入为主，但那家伙显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如今祂既然已经苏醒，如果不能让祂再次‘沉睡’，迟早还会惹出祸端来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想起了魔佛最后的那声咆哮。 　　那尊法身似乎在十几年前就曾经苏醒过一次，然后就被当时的丹辰子给阻止了。 　　乍听这个消息，裴文德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做何表态。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丹辰子好像只是一个不惜牺牲自己所有化身，亦要围攻沩山、击杀灵祐禅师的“凶徒”。 　　然而换位思考一下，能够在几十年前就与灵祐禅师互道好友。 　　并且得到灵佑禅师的精心教导与倾囊相授，丹辰子的为人起码是经得起考验的。 　　要是对方在十几年前便发现魔佛苏醒的迹象，并且成功阻止了祂的一次复苏，似乎也不是什么一件值得令人惊讶的事情？ 　　“我就知道。” 　　既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无可奈何…… 　　在听完裴文德的想法之后，小青悲哀的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已经习惯了这个不断惹事的傻子。 　　“那你打算怎么做？” 　　脸上再次挂起了那抹熟悉的笑容，裴文德胸有成竹的答道。 　　“那佛魔虽然成功遁走，但在祂遁走之前已经身负重伤，料想肯定不会逃的太远。” 　　“而且祂目前已经失去了自己的转世之身，想要继续维持自己的法相，就必须寄宿在某个可以接纳愿力的泥塑佛像之中。” 　　“正规的寺院祂肯定是不敢去的，所以祂大概率会寄宿在那些荒废的山间野寺之中。” 　　“只要顺着这条线索找，找到祂肯定不是什么难事。” 　　一字一句的说出自己的分析，裴文德认为以魔佛现在的状态，就算想要再次现身搞事，没个三、五年的时间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肯定不是找祂。” 　　“毕竟宁乡县那边还等着我们赶时间，那才是真正紧急的情况。” 　　“等我们明天一早跟着……裴弘，解决完宁乡县的闹鬼事件之后，有的是时间来慢慢搜索魔佛的下落。” 　　在提及裴弘的时候，裴文德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大哥”二字，而是直接用他的名字称呼其身份。 　　“这样的话，也不用像现在一样顾及楚生和邹大叔他们父女二人的安危，可以安安心心的解决那尊魔佛。” 第三十七章 为官不正、为富不仁 　　次日清晨，一大早。 　　太阳从东方升起，裴文德才刚刚吞吐完这难得的旭阳之气，驿站外休整了一晚上的忠管家和邹栖梧就已经忙碌了起来。 　　作为整个队伍中唯二上了年龄、又有经验的大人，他们虽然同意在驿站暂时歇上一晚，但该准备的东西可没少准备。 　　反倒是作为宁乡县尹的裴弘，在日常生活方面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靠谱。 　　再加上一个还处在叛逆期的小丫头，忠管家和邹栖梧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队伍中的另一个少年——张楚生出乎意料的懂事，完全能够帮忠管家和邹栖梧上下跑腿、打点各种事物。 　　而且似乎是因为昨晚替阿枫驱邪的缘故，张楚生在驿官们那里的口碑出奇的好。 　　只要张楚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那些驿官们总是会主动给他帮忙，这让忠管家和邹栖梧节省了很大一部分精力和时间。 　　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无论是忠管家、邹栖梧、亦或是那些驿官们，都注意到张楚生貌似有着某种很奇妙的“运气”。 　　每当张楚生需要什么、或者说些什么的时候，他需要的东西总会以一种十分“巧妙”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看上去似乎只是一种运气，但实际上却是张楚生“真言之力”的体现。 　　比起裴文德的“乌鸦嘴”能力，张楚生的“真言之力”更倾向于表现再良好、善意的一面。 　　得益于此，当裴文德再次走出驿站的时候，忠管家他们早就打点好了一切，准备好了一路上需要的行李和马车。 　　“我记得宁乡距离这不算远呀？有必要这么夸张的吗？” 　　呆愣了半晌之后，裴文德这才忍不住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不过看了一眼早已习以为常的裴弘和月儿，裴文德突然发现好像是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 　　裴弘出生于官宦之家、月儿则有一个富甲一方的老爹…… 　　这些在自己眼里颇为夸张的情形，在他们的生活中只是极其普通的日常罢了。 　　相较之下，反倒是昨天上山的“简陋”，才是他们日常生活中难得的体验。 　　【为官不正、为富不仁，由此可见一斑。】 　　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裴文德想起了昨天下山时碰到的那些流民。 　　与他们相比，唐朝的上层阶级如今过着的生活何等的奢靡，奢靡到生活在其中的人甚至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奢靡。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没有那逐渐起了苗头的蝗灾，如今恐怕大唐亦注定延续不了多久了。 　　这就是历史周期律，亦是每一个帝国王朝末期的必然。 　　当那些再也活不下去的底层开始揭竿而起，重新分配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一个新的王朝将在旧有帝国的基础上诞生。 　　………………………………………………………………………………………………………… 　　“小法师，以后但凡有您需要帮助的地方，请尽管直言。” 　　很快就看到了走出一站地裴文德，面对裴弘这个上司都不怎么待见曹老头立马迎了上来，脸上涌现出了毫不掩饰的感激之情。 　　“呃……” 　　见此情形，裴文德有些不太适应的连忙后退几步。 　　因为不管经历了多少次，他都还是不习惯这种被人热情感谢的画面。 　　不过同时，也正是这一次次毫不掩饰的感激，才让他觉得自己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老爷子，不用那么客气，这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 　　如此回答着的裴文德不自觉的又瞥了一眼裴红的那辆马车，然后果断改口说道。 　　“唔，如果老爷子这边方便的话，给我单独安排一匹马吧！” 　　如果有可能的话，裴文德并不想与裴弘这位“胞兄”产生太多的交集。 　　因此就算那辆马车足够大、大到足够以坐下三五个人都不成问题，裴文德也还是打算自己单独骑马。 　　“这个当然没问题。” 　　了然的点了点头，曹老头转头便示意不远处的驿官牵了一匹熟悉的宝马。 　　“这是你上次骑的那匹千里马，他应该挺符合你的要求的。” 　　亲自接过缰绳，将千里马牵到裴文德面前的曹老头低声的说道。 　　上次裴文德前往长沙县解决美人首和狐妖蕊儿的厉鬼时，骑的就是这匹能够日行千里的宝马。 　　如今再次被牵到裴文德的面前时，这匹千里马显然没有忘记这位“精通马语”的异类，立马欢快的打了两个响鼻。 　　在千里马的服役生涯中，能够了解并安抚它情绪的人类有很多。 　　可是能够像裴文德一般洞悉它的任何微动作、微表情，并且适当的做出各种安抚与改变的骑手，却仅此一位。 　　因此千里马对裴文德的印象可以说是十分的深刻了，甚至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同类。 　　“咦？文德你还会骑马？” 　　就在这个时候，察觉到这边动静的邹栖梧走了过来，并且一脸惊讶的看着温顺到有点不像是烈马的千里马。 　　“这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马，等你哪天去长安的时候，邹叔送你匹西域的汗血宝马。” 　　邹栖梧说这话的时候，可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以邹栖梧表现出的财力来看，别说西域的汗血宝马了，就算是更加稀罕的马种，他也能弄到手。 　　“这就不必了，邹叔。” 　　果断拒绝了邹栖梧的提议，裴文德只是不想与裴弘同乘一辆马车，可没打算真的自己养一匹宝马。 　　就裴文德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在这个时代养一匹马，可比后世养一辆车麻烦多了。 　　那些用来喂马的上等饲料价值几何暂且不说，单单说养马所需要解决的吃喝拉撒问题，就足以劝退裴文德了。 　　养一条蛇就够麻烦了，他可以不想再养一匹更加麻烦的马。 　　“嘶……” 　　似乎察觉到裴文德在心里诽谤自己，一直藏在他衣物下休息的小青忽然睁开了双眼。 　　只是在下一秒钟，小青又再次闭上了双眼，在感受裴文德身体余温的同时进入了深度休眠的状态。 第三十八章 人间炼狱、救世之心 　　在做好所有准备之后，一行人便动身返回了宁乡。 　　整个路途除了那些偶尔遇上的流民之外，远比想象中的平静。 　　当然了，这可能也是因为裴文德一行人走的是官道的原因，寻常的劫匪根本不敢出现在官道附近进行劫掠。 　　饶是如此，那些眼神空洞、宛如行尸走肉般的流民还是刷新了裴文德的印象。 　　如果说裴文德一开始见到的那些流民已经足够的可怜了，那么这一路上他碰到了流民就已经不能用“可怜”来形容了。 　　因为能够走到安乡驿的，绝大多数都是身强力壮的青壮年。 　　那些累得已经走不动道的老弱病残，才是流民中真正的主力部队。 　　在沩山通往宁乡这一段并不算长的路程中，裴文德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人间炼狱”。 　　绝望的老人瘫倒在官道旁、稚嫩的孩童无声的哭嚎…… 　　裴文德目之所及之处，全是那些体力耗尽、放弃挣扎的流民。 　　甚至在某些偏离主干道的地方，目光敏锐得裴文德还看到了一些食腐的秃鹫与豺狼，久久的在官道附近徘徊。 　　毫无疑问，这些食腐动物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并且从食腐动物这一路上的数量来看，它们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并且把这条人类制造的官道当做了“自助餐”的流水席。 　　除此之外，身为修行者的裴文德还感受到了一股绝望的愿力。 　　——众生皆有愿力、悲苦皆为愿景。 　　——愿力为善是为佛陀真神，愿力为恶是为邪鬼妖物。 　　这是裴文德在修行“真言之力”后才知道的一个事实，亦是乱世出妖魔的一个最大原因。 　　在和平年代，众生的愿力会集中在信仰、祈福之类的行为之中，并且这些愿力大多都是偏向于善意的， 　　而在如今这个乱世之中，人类的绝望却会孕育出恶鬼邪魔。 　　除了那些惨死之人所化的恶鬼之外，那些平日里藏匿在人类之中的妖魔亦会趁机现身，吞噬人类的血肉与怨恨成长。 　　【这才是真正的王朝末路……】 　　在今天之前，裴文德虽然知道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是安史之乱之后的唐朝，是大唐盛极而衰之后的年代。 　　可他从没想过，王朝的末路对于生活在这个年代的普通人意味着什么。 　　用通俗一点话来说就是，时代的尘埃落在个人的头顶就是一座大山。 　　而这个王朝末路的时代，落在生活在这个时代的百姓头上，就是各种天灾人祸所带来的绝望。 　　“师兄，这就是你眼里看到的世界吗？” 　　独自一人作为游僧行走于大唐的疆域之中，慧寂看到的绝望肯定比现在的潭州要多。 　　反观裴文德，自从他这辈子开始学走路起，就一直活在灵祐禅师的庇佑之下，生活范围也仅仅限于沩山附近的村镇县城。 　　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导致裴文德一直都没有真正看破这个时代的悲剧。 　　“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早就已经默默下定决心的裴文德，在诵念完这句千古名句之后，便驱使着胯下的宝马靠近了一旁的马车。 　　扣扣扣…… 　　伴随着清脆的敲击声，马车的窗户被缓缓拉开。 　　“有事？” 　　裴弘一脸惊讶的看着主动接近自己的裴文德，一点都不掩饰自己心中的错愕。 　　反倒是坐在里侧的邹栖梧，像是早有预料般沉默不语，一点都不惊讶于裴文德的主动搭话。 　　“我想救那些人。” 　　没有多余的废话，骑在马上的裴文德环视了一圈附近的流民，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 　　“救他们？” 　　裴弘脸上的惊讶瞬间变成了震惊，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裴文德这一路上的第一次搭话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救他们？你想救谁？” 　　一时间并没有弄明白裴文德的意思，裴弘先是短暂的停顿了一下，随后一脸疑惑的看了一眼窗外的那些流民。 　　“所有人，我想救他们所有的。” 　　此言一出，裴弘立时沉默了，脸上的震惊也一下子变成了无奈。 　　“你在做梦吧？” 　　“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吗？这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够解决得了的问题。” 　　裴弘说的是实话，目之所及之处的流民数量之多，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能够救得过来的。 　　就算裴文德能够救得了一个，也绝对不可能救得了这么多。 　　“所以我才找你，因为你是宁乡县的父母官。” 　　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无奈，裴弘的声音顷刻间低沉了下来。 　　原本因为自己弟弟终于肯和自己搭话的喜悦，在这一刻变成了无比刺耳的话语。 　　“你以为父母官是神仙吗？” 　　“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光是衣食住行就是个大问题，更别说他们可能带来的混乱了！” 　　“我也想救他们，可问题是我根本就救不了！” 　　低沉的声音并不算沙哑，但裴弘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却有些声嘶力竭。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你们这些人总以为当官的就只知道争权夺利，就只知道推卸责任。” 　　“可事实上，但凡有一丝余力，我都不会坐视这些流民不管的。” 　　“因为我当初科举的初衷，就是不想看着更多百姓流离失所，不然我完全可以跟着爹去长沙享福。” 　　“现在的情况根本就不是我想不想救人的问题，而是如果我救了这些流民，只会让我治下的百姓同样变成流民。” 　　沉默的看着发泄的裴弘，裴文德一直等对方把话说完，才缓缓开口说道。 　　“我知道，这的确不是一个父母官能够解决的问题，甚至不是一个皇帝能够解决的问题。” 　　“这是时代的弊病，是经年累月下的顽疾……” 　　语气稍微停顿一下，裴文德的目光一一扫过马车里的邹栖梧、忠管家、张楚生、月儿，直至最后停留在了裴弘的脸上。 　　“但我还是想救他们，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 　　“只要你答应我的请求，等这次事件结束之后，我就跟你一起回去……认亲。” 第三十九章 赌上理想的抉择 　　宁乡县，衙门的大堂上。 　　“老孙，你刚刚看见县令爷的脸色没？” 　　“那真是难看死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脸色那么难看。” 　　轻轻碰了一下站在自己身边的孙县尉，老赵小声的和对方诉说着自己刚刚看到的画面。 　　“我又不瞎，自然是看到了。” 　　很直白的翻了个白眼，孙县尉同样小声的吵老赵嘀咕了一句。 　　“明明都已经把小法师带回来了，可他的脸色为什么还这么难看？”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小法师好像是咱们县令爷的弟弟吧？” 　　“就是听说关系不怎么好，县令爷一直想把他带回家认祖归宗，结果都被拒绝了。” 　　听到自己两位上司小声的议论，其他的差役们也纷纷凑上前来，开始议论去了自己知道的一些情况。 　　“还能怎么着？估计又是咱们县令爷的‘大爷做派’惹到小法师呗！” 　　一个明显看不惯裴弘种种大家公子做派的差役如此说道，结果却迎来了孙县尉一句恶狠狠的眼神杀。 　　“你小子给我闭嘴！那是他们的家事，和我们无关。” 　　“别忘了你上次说这话被县令爷听到，差点饭碗都没保住的事吗？” 　　语气严厉却又透露出关切，孙县尉着重的交代道。 　　“不管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只要做好我们该做的事就行了。” 　　“待会儿等小法师出来之后，他说什么咱们做什么，别管他和县老爷之间发生了什么。” 　　…………………………………………………………………………………………………… 　　与此同时，县衙的后门处。 　　“你刚刚说那话有些过分了。” 　　站在裴文德的身后，邹栖梧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叹息道。 　　一旁的张楚生和月儿虽然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能够看出裴弘在离开之前，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你应该知道，救济灾民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事情处理好了，这只是他身为一方父母官的职责。” 　　“可要是万一没有处理好，这会成为他以后晋升的把柄，大大限制他今后的仕途。” 　　闻言，裴文德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邹栖梧，表情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漠然。 　　相反，裴文德现在的心情似乎比之前更加愉快，就连神色都显得轻松了几分。 　　“可他终究还是同意了，不是吗？” 　　晃了晃自己手中那块象征着“县尹权利”的腰牌，裴文德略带调侃的反驳道。 　　“仕途和救灾，从来都不是什么二选一的单项选择。” 　　“或者说，仕途上的晋升，其实是为了更好的治理这个病入膏肓的国家。” 　　“如果裴弘不能明白这一点，那么我与裴家或许真的没有什么缘分了。” 　　面对这一世的亲生家庭，裴文德的态度一直都是十分矛盾的。 　　拥有诠释成人思维和想法的他，很难接受一群他眼中的“陌生人”成为自己的家人。 　　而如果这群“陌生人”还是那种把私利凌驾于他人的性命之上的存在，完全不符合裴文德三观，那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裴弘虽然很不看好裴文德的做法，却终究还是将自己手中的权利“借”给了他。 　　这意味着，裴弘可能的确把局势看得很透，但他心中终究还是残留着一分济世救民的情怀的。 　　这对于自小就出生在氏族官宦之家的大少爷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只要有裴弘的默认和兜底，裴文德现在就等于暂时拥有了“宁乡县尹”的权利，可以着手去实施自己心目中的想法了。 　　“我也许不能救所有人，但是哪怕只救回了一个流民，于我而言都是值得的。” 　　嘴角不经意间勾勒出一抹微笑的弧度，邹栖梧看着信誓旦旦的裴文德，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位气风发的狂僧。 　　那时候的狂僧也是如今天的裴文德一般，明明作着违背所有人“常理”的事情，却又好像是在践行着世间的真理。 　　“既然如此，那也算我一份力吧！” 　　轻轻敲打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玉指环，邹栖梧用一种平静中却又带着霸道的语气说道。 　　“我或许没有你的愿景，也没有县太爷的权利……” 　　“可我有钱、有人脉，那些流民们接下来两个月的粮草，就由我全权负责吧。” 　　……………………………………………………………………………………………………… 　　“……” 　　默然的凝视着裴文德和邹栖梧相视大笑的画面，已然提前回到自己屋子里的裴弘，此刻却显得格外落寞。 　　“少爷，您真的要支持他的做法吗？” 　　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忠管家觉得这些人简直就是在胡闹。 　　如果接纳流民是那么容易就能够做到的事情，那这天下还有这么多百姓会流离失所吗？ 　　裴文德此前那番就能发挥的言语，落在忠管家的耳朵里，只是一个不问世事苦难、不懂世事艰辛的少年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小少爷他实在是太天真了，您没必要陪着他们一起疯。” 　　耳边回响着忠管家的劝说，裴弘的眼神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游离。 　　“天真？你也认为他们很天真对吧？” 　　声音短暂的停顿了一下，裴弘忽然话锋一转的问道。 　　“可你有没有想过，曾经的我也是那么的天真，认为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突然变得不再那么天真了？” 　　“是从我爹被贬到潭州这个鬼地方开始？” 　　“还是从我担任宁乡县尹的时候开始？” 　　迷茫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只见裴弘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你知道那小子的哪一句话最打动我吗？” 　　“是那句……哪怕只救一个人也好！” 　　“曾经我入仕的初衷，也是想着哪怕只能救一个人，这官当的也就值了！” 　　“是现在的我呢？” 　　“面对城墙外那流离失所的百姓们，我却连救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了！” 　　“如果我未来的仕途，会因为‘不自量力的去救援流民’这种可笑的理由而染上污点……” 　　“会因为‘只救了寥寥几个人’而被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视为笑柄……” 　　“那么，这份仕途我不要也罢！” 第四十章 救病之方、救灾之法 　　一炷香之后，鲁氏病坊前。 　　“明明感觉才没过多久，回过头却发现早已物是人非了。” 　　久违的站在病坊门口，被文德仿佛又回想起了自己当初身负重伤，在病坊接受鲁神医治疗的画面。 　　只可惜在“吸血獠”事件之后，那位时常翘家跑到病坊当小二的李家公子已经不在了。 　　不仅如此，就连原本神采奕奕的鲁神医，也在那次事件之后变得不像以往那般精神了。 　　饶是如此，鲁神医却依旧坚持每天坐诊，给每一位前来这里求医的病患进行治疗。 　　“小法师，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紧紧的跟在裴文德身后，孙县尉一脸困惑的看着对方。 　　县太爷请小法师过来不是为了驱鬼的吗？ 　　为什么小法师在拿到县太爷的令牌之后，会带着自己一行来到鲁神医的医馆？ 　　难道说，自己那远房亲戚——孙小丫的死和鲁神医有关？ 　　“别胡思乱想，鲁大夫和驱鬼世界没有任何关系。” 　　一眼就看出了孙县尉的那点小心思，裴文德很直白的翻了个白眼。 　　“驱鬼也是得看时间的……” 　　“你看看现在这大太阳的，像是厉鬼会出现的时间啊？” 　　伸手指了一下正高高悬挂在空中的太阳，裴文德觉得这个孙县尉有时候就是太过死板。 　　“这倒也是，鬼一般只会在晚上现身。” 　　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只见孙县尉先是傻笑了一下，随即便不着痕迹的给身边的老赵使了个眼色。 　　结果不出意外的，老赵并没有搭理对方。 　　孙县尉想要催促裴文德早点解决“闹鬼事件”，老赵能理解。 　　毕竟孙小丫不单单是孙县尉的远房表亲，同时也是老赵看着长大的孩子。 　　可现在的问题是，这种事催是没有用的，深知这一点的老赵可不想被裴文德同样当成“傻子”。 　　“那小法师现在来鲁大夫这医馆，是打算做什么？” 　　无奈之下，孙县尉只好舔着脸继续问道。 　　“救人！” 　　…………………………………………………………………………………………………… 　　“下一位。” 　　疲倦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感觉自己的精神恢复了些许的鲁神医照例喊出了下一位病患。 　　这是裴文德当初在医馆养伤时，给鲁神医出的主意。 　　比起直接在大堂坐诊，依次将病患叫入内堂进行诊病，不仅可以最大限度保证病患的隐私，让他们没有顾忌的说出自己的病情。 　　另一方面也能够让鲁神医在坐诊期间，短暂的进行休息。 　　尤其是后者，对于已经上了年纪、精力大不如前的鲁神医而已，可以说是极其有效的了。 　　“你……” 　　在听到推门声之后，略微休息了一下的鲁神医刚睁开双眼，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笑着看着自己。 　　“文德？” 　　有些不可置信的揉了下眼睛，鲁神医定睛凝视良久，终于惊讶的喊出了来者的名字。 　　“好久不见了，鲁大夫！” 　　笑着朝鲁神医招了招手，裴文德倒是一点都不见外。 　　毕竟除了在这里养伤之外，裴文德还跟着鲁神医学习了一段时间的医术。 　　从这个角度来看，鲁神医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裴文德的老师，对他有着传道授业解惑的大恩。 　　“果然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自从“吸血獠事件”之后，裴文德在宁乡县就算是小有名气了。 　　并非什么孤陋寡闻之辈的鲁神医，自然也得知了他的消息。 　　正是从那个时候起，鲁神医才知道那位在自己这里养伤的少年，居然就是传闻中的沩山小法师。 　　不过比起那些无所谓的虚名，真正令鲁神医觉得安心的是，自己的一身医术终究没有所托非人。 　　“如果我说想你了，会不会显得有点肉麻？” 　　一屁股坐在了鲁神医的正对面，裴文德在面对这位对自己有着传道授业解惑之恩的大夫时，有着一种和灵祐禅师聊天时的惬意和放松。 　　在时间上，两人相识的时间并不算长。 　　可是在情谊上，裴文德却觉得鲁神医亲昵的就好像是自家的长辈一样。 　　“哈哈，当然肉麻。” 　　“但是能再次看到你，我感到很开心。” 　　就像是在面对自己的后辈子侄一样，鲁神医在短暂的愣神之后，便同样笑着回应了裴文德的话。 　　“不过像你这样的家伙，通常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说吧！你这次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是谁受伤了？还是你自己打算继续精进医术？” 　　这次轮到裴文德哈哈大笑了起来——姜果然还是老的辣，一眼就看出自己是专程来此的。 　　“哈哈，可以说是两者都有吧！” 　　“我这次来既是为了给别人治病，也是想顺便继续精进一下自己的医术。” 　　“毕竟你收藏的那些医书我还没有看完，这次正好把上次来不及‘补完’的课全部都给补上。” 　　听到裴文德的答复，鲁神医一脸“果然如此”的点了点头。 　　“什么病？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闻言，裴文德这次没有再笑了，转而用一种若有所思的语气问道。 　　“病倒不是什么大病，主要是一些腹泻、呼吸不畅、以及长期饥饿导致的体弱无力。” 　　“主要是这次需要治疗的人员有些多，我想问问有没有什么比较具有普遍性，又相当方便快捷的药方可以用？” 　　裴文德此言一出，鲁神医那原本还带有一些笑意的脸色瞬间僵住了。 　　“你想救治外面的那些灾民？” 　　该说不说，鲁神医果然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一瞬间就洞悉了裴文德此行的真正目的。 　　“你这是在自找麻烦，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的。” 　　鲁神医的言辞间若有所指，显然这个“麻烦”不是指那些灾民。 　　“没关系的，我的行动已经获得了县令的许可。” 　　随手掏出那枚象征着县尹权力的令牌，裴文德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 　　“至于县内的百姓？” 　　“我并不打算让那些灾民们进城，而是打算在城外建立一片临时性的安置区。” 　　“人力、物力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差这‘治病之方’了。” 第四十一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转眼便已日落西山，夕阳西斜。 　　“小法师，咱们这次又要去哪？” 　　一脸疲倦地跟在裴文德的身后，这次提出问题的不再是孙县尉了，而是一直都没怎么开口说话的老赵。 　　因为他们一行人刚刚才给裴文德跑完腿，现在还有很多差役们没有归队。 　　当然了，如果仅仅只是这样的话，老赵其实并不会太在意。 　　毕竟只要裴文德拿着裴弘的令牌，给县衙的差役们下达一、两条命令就是他的权利。 　　可问题是，老赵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裴文德下达的那些命令到底有什么含义？ 　　去大规模收购药材也就罢了，裴文德好歹说过他是想要救人。 　　虽然那些收购的药材数量已经超出了正常的“救人”范畴，可只要裴文德愿意给钱，差役们并不介意去跑跑腿。 　　但除了收购药材之外，裴文德还让人去城外找一块足够大的空地，实在不行就和那些拥有土地的乡绅豪贵“谈判”。 　　并且与这个任务一同执行的，还有大量收购米油、木材和煤炭的任务。 　　前者就不用说了，就算是衙门的差役们，想要从那些乡绅豪贵手里暂时租下一块空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后者更夸张，大量收购米油等日常生活用品，从某种意义上已经可以说是扰乱了宁乡县的正常物价。 　　要换别人这么搞，官府恐怕当场就找上门去了。 　　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大量收购米油等生活日常用品，你们是打算趁机哄抬物价吗？ 　　奈何做这件事的是裴文德，而且还是拿着裴弘令牌的裴文德。 　　心里已然有了某种猜测的老赵只觉得格外惶恐。 　　他现在就怕自己的猜测是真的，万一真如自己猜想的那般，整个宁乡县接下来一段时间内恐怕会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该交代的事情我已经交代完了，这次只是单纯的来找个熟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老赵的担忧，心中早已暗下决心的裴文德如此说道。 　　“熟人？” 　　微眯了下双眼，孙县尉虽然不知道裴文德打算做些什么，可他同样看出对方正在干的事情绝对不是什么小事。 　　相较之下，甚至就连孙小丫化作的厉鬼，都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是的，她是我当初落难至此时，第一个接济我的人。” 　　说话间，裴文德已经熟练地拐进了城门口的街巷之中，然后驻足停立在一座并不算太大的院落前。 　　“大娘，开开门！” 　　就像当初住在这里的时候一样，裴文德隔着门扉大声喊道。 　　“来了来了，谁这么晚了还喊门的！” 　　伴随着一声急促的脚步声，院落的大门被缓缓打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赫然出现在裴文德的面前。 　　“咦？” 　　错愕地抬头看着裴文德，老妇人足足呆立了半晌，这才有些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文德？你怎么回来了？” 　　当初裴文德被丹辰子重创，不得已暂时栖息在宁乡县时，是这位老妇人发现并收留了他。 　　而在解决完“吸血獠”之后，裴文德虽然给老妇人留下了一笔足够的钱财，却终究是这么长时间没回来看过她了。 　　“大娘，我回来看您了。” 　　裴文德张开双臂想要给老妇人一个拥抱，然后毫不意外的被老妇人一巴掌给拍下。 　　“你小子，都这么长时间没见了，还是这副没大没小的放荡性格。” 　　嘴上如此抱怨着，但老妇人脸上的喜悦却是显而易见的。 　　对于这位膝下无子的老妇人而言，她与裴文德相处的时间固然不算长，却早已在心里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哈哈，这才几个月没见而已。” 　　不顾老妇人的阻挠，裴文德一点都不客气的再次给了对方一个熊抱。 　　这样的礼节虽然不符合大部分人对封建礼教的认知，但在如今这个盛极而衰的大唐王朝却并不算出格。 　　“也不害臊，都多大的人了！” 　　没好气的戳了下裴文德的脑门，老妇人这才看到他身后如木头般矗立着的差役们。 　　其实倒也难怪孙县尉他们如此的目瞪口呆，实在是裴文德现在的表现完全打破了他们对“小法师”的认知。 　　要知道，不管是在“吸血獠事件”中，亦或是此前的交谈中，裴文德留给他们的印象都是威严、庄重的。 　　这是差役们第一次看到裴文德流露出如此人性化的一面，而且还是对着一位常年生活在街巷中的普通老妇人。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眼前这位老妇人都只是一个普通人。 　　如果不是眼前这一幕的发生，打死他们都想不到，原来裴文德口中的“熟人”居然会是普通人。 　　“大娘，其实我这次回来找你是想让你帮忙的。” 　　没有过多的迟疑，裴文德在与老夫人拥抱完之后，终于道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我最近一段时间可能要开一个、甚至很多个粥棚，但是缺少一个掌厨的人。” 　　“你也知道，这个地方我人生地不熟的，又不放心其他人来负责掌勺，所以思来想去之下，也就只能麻烦您了。” 　　“当然了，作为您帮我掌勺的报酬，一天两百文铜钱怎么样？” 　　“你小子，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再次伸手戳了一下裴文德的脑门，与对方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老妇人哪还看不出对方的那点小心思。 　　裴文德嘴上说是不放心其他人掌勺，但实际上他只是不想看着老妇人继续起早贪黑的摊煎饼而已。 　　正好这次有机会，让老夫人来给自己帮忙不但能省下很多麻烦，而且还能够给对方一次性攒够足够的“养老金”。 　　毕竟在裴文德的计划中，接下来的行动可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问题的。 　　一天两百文看似很少，却也比老妇人自己起早贪黑强多了。 　　最关键的是，有裴文德在这里坐镇，这两百文可是实打实的现发，足够老妇人后半辈子的养老了。 　　“不过算你有眼光，别看大娘我年纪大了，可年轻时候的手艺还是在的。” 　　连问都没问裴文德打算做些什么，看穿了对方那点小心事的老妇人笑着应答道。 第四十二章 奇妙的妖怪缘 　　几乎同一时间，邹栖梧落脚的客栈之中。 　　“你是什么人？” 　　刚刚回到客栈，邹栖梧正打算动用自己的关系和人脉，为裴文德接下来的行动收集足够的资金和物资时，一位凭空出现的女子却推开了他的房门。 　　明明就站在门口最醒目的位置，但客栈的其他人就仿佛没看到那位女子一样，任由其站在邹栖梧的门口。 　　“不用那么警惕，我是来帮你的。” 　　嘴角挂着一抹琢磨不透的微笑，女子就好像完全没看出邹栖梧的排斥一样，用一种平静到近乎诡异的语气说道。 　　“帮我？真要帮我的话，起码做个最基础的自我介绍吧！” 　　目光警惕的停留在女子的身上，邹栖梧现在格外庆幸自己没有让月儿跟着自己回客栈，而是跟着张楚生留在了府衙。 　　因为在看到那位女子的第一眼，便确定对方不是人。 　　这并没有什么咒骂或者贬低的意识，邹栖梧只是简单的陈述一个事实——眼前这位女子并非人类。 　　而这位女子接下来的回答，也的确佐证了邹栖梧的这个猜测。 　　“果然不愧是二十年前就敢偷盗‘灵童’的大盗，单单这个胆量就超出常人不知多少了……”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的名字，我告诉你吧！” 　　看似是在妥协，女子的言辞中却依旧透露出一股近乎施舍的语气。 　　“我的名字是蕊儿，原本姓狐，是狐狸的狐。” 　　“不过我现在改夫姓了，你可以叫我卢蕊儿。” 　　闻言，邹栖梧先是脸色一惊，紧接着便洞悉了女子话中的潜台词。 　　“狐？你是狐妖？！” 　　并没有正面回答邹栖梧的疑问，蕊儿在自报家门之后，就自顾自的接着说了起来。 　　“你看，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 　　“不过我都已经信守承诺，告诉你我的名字了，那你接下来是不是该回报我了？” 　　此话一出，原本就神经紧绷的邹栖梧顿时沉下脸来。 　　“你想要干什么？” 　　邹栖梧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白白送上门的午餐。 　　眼前这只狐妖口口声声说要帮自己，只怕是别有所图。 　　邹栖梧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出什么招惹妖魅的事情，那么对方的来意就可想而知了。 　　“你是为了裴文德而来的！”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邹栖梧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却采用了肯定的语气。 　　“咦？看来你不仅胆量大，反应也挺快的呀！”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为了文德而来的。” 　　在说起裴文德的时候，蕊儿的脸上罕见的流露出了温柔的表情，温柔到邹栖梧看了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小子的妖怪缘这么好的吗？】 　　脑海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邹栖梧微微皱了下眉头，却并没有开口追问什么。 　　因为他知道如果蕊儿真的是为了裴文德而来的，那么哪怕自己什么都不说，对方肯定也会继续说下去的。 　　在情况暂且不明的情况下，自己每少说一句话，暴露的东西就会越少。 　　“瞧瞧，这就是我不喜欢和你们这些商人打交道的原因。” 　　“你们总是喜欢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而且一旦确定自身没有危险，就喜欢斤斤计较。” 　　一眼便看穿了邹栖梧的想法，蕊儿却毫不在意的摇了摇头，然后继续说道。 　　“不过我这次不和你计较那么多，因为我真的是来帮你的。” 　　“我知道文德想要救助附近的流民，也知道你打算帮他筹集物资和钱财。” 　　“但你恐怕不知道的是，因为蝗妖——黄巢的关系，其实整个潭州的物资都已经出现了短缺的情况。” 　　“就算你动用人脉从其它州县调配物资，运到这里也肯定为时已晚。” 　　说到这里的时候，蕊儿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饶有兴致的看着勉强维持脸色不崩的邹栖梧。 　　“情况……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 　　从未想过整个潭州都出现了缺粮的情况，邹栖梧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为了找灵祐禅师，忽略了太多的细节和情报。 　　要是情况的确像蕊儿说的那么严重，那么哪怕邹栖梧人脉通天，想要在短时间内运足够赈灾的物资都不可能。 　　“所以，我这不就出现了吗？” 　　轻轻倚靠着那扇敞开的房门，表情略显慵懒的蕊儿如此说道。 　　“我能够帮你筹集到足够的物资和钱财，并且保证文德的行动不会受到任何外界的干扰。” 　　大规模的调集粮草，尤其是在目前这种物资紧缺的情况下，毋庸置疑的会惊动坐镇京师的那些大人们。 　　蕊儿做出这样的保证，几乎等于说是“我上头有人”。 　　“你想要我……做什么？” 　　邹栖梧原本是想说“我们”的，可是一想到这女人是有意避开裴文德来找自己，他就觉得对方的目的或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只可惜，邹栖梧这次却猜错了。 　　因为蕊儿并没有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她提出的要求甚至连“条件”都说不上。 　　“不要让裴文德知道我的存在，也不要让他知道这次行动的背后有我支持。” 　　不得不说，蕊儿的要求的确让邹栖梧感到茫然。 　　明明在最危机的关头出手相助，却又不希望裴文德知道她的存在，这种矛盾的做法让自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邹栖梧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 　　对邹栖梧的疑惑，蕊儿却只是淡笑着往后退了一步。 　　“这算是两个问题吧？” 　　肯定的点了点头，邹栖梧面色沉静的说道。 　　“的确是两个问题，回答完这两个问题，我就同意你的条件。” 　　听到邹栖梧这么说，蕊儿的身影逐渐消失，但她最后的声音却在邹栖梧的耳边久久回荡着。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不能让文德知道我的存在？” 　　“因为还不到时候，现在的他还没到‘入局’的程度。”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要帮助你们？” 　　“因为文德救了我儿子，我想要报恩。” 　　“况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现在可以算是他的姐姐了。” 　　“弟弟有麻烦了，做姐姐的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 第四十三章 外道巫医 　　入夜时分。 　　当裴文德把一切要做的事情都安排完毕，并且让孙县尉接老妇人今晚去县衙休息之后，才一点点的重新推开紧闭的院落大门。 　　此时此刻，寂静的街巷已然没有了任何的人声。 　　事实上，早在这片街区开始闹鬼之时，有相当一部分百姓搬离了这里。 　　留下来的不是像老妇人那样的老弱病残，就是那些实在找不到地方暂住的居民。 　　不过今晚不同的是，在裴文德与老妇人聊天叙旧的时候，老赵就安排自己手下的差役强制这里的居民们离开了街巷。 　　直到月亮初升、黑夜降临的现在，这片街巷已经变成了万籁俱静的无人之地。 　　“嘶！” 　　悄然从裴文德的衣领中钻出，对妖邪之气极为敏感的小青双目微眯，聚精会神的感受着这片街巷中正在蔓延的诡异之气。 　　就和裴文德以往遭遇的那些凶魂恶鬼一样，那种汇聚的煞气便是恶鬼现身的前兆。 　　只是当裴文德穿越小半个街巷，来到正主家门口时，却惊讶的发现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提前出现在了这间闹鬼的房子前。 　　不说这老者在这个诡异的时间，出现在这个诡异的地点。 　　单单对方现在的打扮，就足以说明这位老者出现在这里并非偶然了。 　　因为这位老者身着古朴的仪式服饰，背着一个破旧的药篓，手里还拿着一根不知道用什么木头削成的木杖。 　　最关键的是，裴文德在这位老者的身上感受到了巫祝的气息。 　　当初那位将自己情郎练成飞尸的老妪，身上就有这种修行了外道邪法所孕育的气息。 　　只是相较于当初那位苗疆女巫，老者身上的巫祝之气更加纯正、温和，甚至有一种不逊色于正道的浩然之意。 　　“看来你们就是官府新找来的人。” 　　说不出是失望还是遗憾，老者转身看向裴文德与青蛇，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依然看不清其具体的表情。 　　“我原以为就算钦天监人手短缺，在得知那些惨死之人的模样后，也会稍微重视一点这里的情况。” 　　“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显然还是低估了这里的威胁，居然没有派出任何一名正规的‘缉妖师’。” 　　微微挑一下眉头，裴文德瞬间就听出了老者的言外之意。 　　眼前这位老者似乎不仅知道这里发生的闹鬼事件，而且手中还掌握着某些连官府都不知道的具体情况。 　　“如今潭州正是妖魔肆虐的时候，钦天监抽不出手来也是情理之中。” 　　“毕竟在他们看来，这仅仅只是一个含恨而死的冤魂。” 　　“就算这只恶鬼已经开始动手杀人，可只要还没有升级到‘灾祸’级别，就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果断接过老者的话茬，裴文德面露慈悲的说道。 　　“比起一个注定闹不出太大风浪的恶鬼，那些祸乱一方的妖魔才是真正值得他们全力以赴的存在。” 　　“在这种情况下，也就只有我这种道行微末的修行者才会处理这件事情。” 　　了然的点了点头，老者在听完裴文德的这番话之后，脸上的表情不禁由失望转变成了无奈。 　　“是啊！在钦天监的大人们看来，出现在这里的仅仅只是一个恶鬼而已……” 　　“只要这只恶鬼还没闹出太大的动静，它的优先等级就远逊色于那些可能造成天灾的妖魔。” 　　“只是他们绝对想不到，这只恶鬼的潜力其实并不逊色于那些成名的大妖。” 　　老者此言一出，不止裴文德面露惊异之色，就连他衣领之下的小青都忍不住为之侧目。 　　那些能够被钦天监“重视”的妖魔，最低也是小青这种修炼了百年的妖怪。 　　可是在老者看来，那位由石女所化的恶鬼，似乎拥有着比这些大妖更加恐怖的潜力？ 　　“老丈，何出此言？” 　　不懂就问是裴文德两辈子养成的好习惯，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眼下的这位老者知到的情报远比裴文德了解的要多，他觉得或许能够从对方的身上得到更多有用的线索。 　　“后生，你可知恶鬼是如何诞生？” 　　面对老者的提问，裴文德自然的答道。 　　“那得看是怎样的恶鬼了。” 　　“寻常恶鬼无外乎是死后一口怨气不散，在头七回魂之日为自己生前遭遇的不公待遇而报仇。” 　　正常的生灵死后，附着其肉体之上的命魄会逐渐消散。 　　而某些怨念深重的生灵在命魄消散之后，却仍然有一抹执念存在。 　　于是在其死后的头七之日，从冥府归来的地魂便会继承这股执念，化作癫狂、残忍的恶鬼。 　　理论上来说，只要恶鬼能够宣泄出自己心中的怨气，那么这道地魂自然会重归冥府，等待着下一次的轮回转生。 　　“是呀！恶鬼的实力取决于它生前的那口怨气。” 　　“那你可知道，这家的姑娘在生前遭遇了怎样的折磨？” 　　老者的话音还未落下，裴文德便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因为他想起了忠管家此前和自己说过的，有关于这位“石女”生前遭受到的苦难。 　　哪怕就算是在未来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类似的手术都需要冒着巨大的风险，而且还不一定能够成功。 　　可想而知，在如今这个连基础外科医学都还没有完善的唐朝，“石女”孙小丫承受了多么大的风险和痛苦。 　　“所以，我来了。” 　　深深的吸了口气，回过神来的裴文德斩钉截铁地如是说道。 　　“孙小丫是个好姑娘，她也值得一个好归宿。” 　　“我虽然不能在她生前的时候帮助她，却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后沦为恶鬼，连轮回转生的资格都一并失去。” 　　裴文德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轮回转世”一说，却从不认为转世之后的人与前世还有什么联系。 　　唯独今天是个例外，因为他是真心认为孙小丫值得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 　　“轮回……吗？” 　　轻轻的叹了口气，老者看着眼神坚毅的裴文德，由衷的发出了一句感叹。 　　“如果她还有自己生前的意志的话，可能的确会主动前往地府吧！” 　　“只可惜，那只恶鬼虽然拥有着她的怨气，却终究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位善良的姑娘了。” 第四十四章 猫鬼 　　“说了这么半天，还不知道老丈姓甚名谁？” 　　“与这家的姑娘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与老者进行了一番短暂的交流之后，裴文德终究还是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眼前这位老者的出现实在过于蹊跷，而且裴弘之前给自己的情报中，也没说过孙小丫与外道修行者有什么关联。 　　“老夫单名一个咸字……” 　　“至于姓氏，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丢了。” 　　“要是后生不嫌弃的话，直接叫我老不死就行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者忽然面露苦笑，眼神中也流露出几分后悔的意味。 　　“至于我和孙小丫的关系？” 　　“当初满足她成为‘真正的女人’的愿望，并为其制造‘玄牝’的，就是我这个老不死的。” 　　尽管早就对老者的身份有所猜测，可是真当裴文德听到对方的主动承认时，还是忍不住陷入了默然之中。 　　…………………………………………………………………………………………………… 　　“痛……好痛……” 　　就在老者主动袒露自己的身份，并且还想继续再说点什么时候。 　　一声充满了痛苦的哀嚎忽然从屋中传来，及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原本紧闭的屋门竟然诡异的敞开了，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不断从屋中传来。 　　“我好痛啊！为什么会这么痛！”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一声声若有若无的哀嚎从房间中传来，值听的人汗毛倒立、毛骨悚然。 　　因为这间屋子并非什么大宅院，而只是一间普通的平房。 　　伴随着大门的打开，屋里的一切都可以映入外来者的眼帘，却唯独看不到那不断发出哀嚎声的女子。 　　饶是裴文德这种拥有极强灵感的修行者，此刻也只觉得阴风阵阵。 　　“要一起进去吗？” 　　望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老者，裴文德只是如此沉声的问道。 　　“还是我进去吧！后生就在外面呆着。” 　　出乎裴文德预料的是，刚刚自曝完身份的老者在叹了一口气之后，居然先他一步迈入了那间诡异的民宅。 　　“如果一炷香之后我还没有出来，你就回去告诉官府的人，必须让钦天监的‘缉妖师’们来处理这次事件。” 　　不置可否的眯了下眼睛，并没有完全信任老者说辞裴文德直接上前一个跨步，后发先至的赶超了对方。 　　“不好意思，我可不打算把这次的事件移交给他人处理。” 　　…………………………………………………………………………………………………… 　　“你……” 　　骤然瞪大双眼，前脚刚踏进民宅的老者还来不及说些什么，身后的大门就又诡异的自动关闭了。 　　“后生，你这又是何苦呢？” 　　面对老者的质问，裴文德却只是如往常般淡笑了一声。 　　“因为我并不相信你。” 　　“我降妖伏魔那么久，见惯了太多表面慈善、心灵却宛如恶鬼的人类。” 　　“站在我的角度来看，你之所以劝阻我、不让我进入这间屋子，有很大概率是这里面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裴文德的话直白而犀利，却让老者不禁为之愣神。 　　“哈哈，没想到我这老不死的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发两次善心，居然都无法真正的挽回什么。” 　　具有猖狂的笑容、又透露出些许的悲凉…… 　　老者看着面不改色的裴文德，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 　　“罢了！既然后生你如此的多疑，那接下来如果不幸误伤到你，也就不怪我这老不死的了。” 　　话音未落，老者背后的竹篓忽然发出了一阵诡异的声响。 　　“喵嗷！” 　　紧接着，只听一阵高亢、刺耳的猫叫过后，一团漆黑的影子直接从竹篓中窜出，扑向了屋子里侧的那间小小闺房。 　　“蛊术？” 　　一眼就看出了那团漆黑之影的“本质”，裴文德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他虽然早就看出老者极有可能是巫祝一类的外道修行者，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的背篓中竟然还藏着一只“动物蛊”。 　　同为巫蛊之术，“动物蛊”虽然不如“蛇虫蛊”那般邪异鬼魅，但在培育和杀伤性方面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生好眼力，你接触过蛊术？” 　　根本没想到裴文德能够一眼就看穿自己的底线，老者在惊愕之余又有些安心了。 　　自己眼前这位后生能够有如此眼界，或许真的有几分本事？ 　　老者不指望他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能帮上自己什么忙，但最起码不会被接下来的战斗给波及到。 　　“我不仅知道这是蛊术，还知道你养的是最邪门的‘猫鬼’。” 　　传说，蓄养“猫鬼”的人需要事先准备好相应的仪式和咒语。 　　然后选在特定的日子将事先准备好的猫杀掉，就能获得无形无影、瞬息千里的“猫鬼”。 　　除此之外，能够被选为“猫鬼”的猫必须是老猫，且年数越长、灵性越高越好。 　　要是能够捕捉到已经成精的猫妖进行仪式，甚至可以获得传说中的“猫又”，沟通阴阳冥府为自己续命。 　　后世传播甚广的“五鬼搬运之术”，其原型大概率就是这种极其邪门的“猫鬼之术”。 　　然而真正令裴文德对这种“蛊术”上心的是，这种“猫鬼”并不是一下子就能养成的。 　　“猫鬼”的成形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此后每当子夜时分，蓄养之人必须祭祀它。 　　且这种祭祀绝不可间断，否则被蓄养的猫鬼就会反害蓄养的人，就和后世泰国的养小鬼差不多。 　　之所以选择子夜时分祭祀“猫鬼”，是因为“子”的属肖是鼠。 　　此时祭祀含有把鼠献给猫的意思，能够最大限度的平复“猫鬼”心中的怨念、获取它的好感。 　　“看来是我这个老不死的小瞧你了……” 　　正当老者惊讶于裴文德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时候，之前蹿进闺房的猫鬼再次发出了一声凄厉的猫叫。 　　只不过这一次的猫叫声中除了凄厉之外，隐约还流露出了些许的恐惧。 　　“不好！” 第四十五章 明王慈目、金刚低眉 　　“不好！” 　　意识到不妙的老者刚想上前，却被猛然欺身的裴文德一把推开。 　　下一秒钟，猫鬼化身的黑影直接被从那间闺房甩了出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连一秒钟的时间都不到。 　　“嘶！” 　　眼看猫鬼即将砸向裴文德的瞬间，一直藏身衣服之中的小青适时的探出头来，并且果断张开了自己那张血盆大口。 　　“喵嗷！” 　　又是一声凄厉的猫叫，察觉到危险的猫鬼当下也顾不得发生了什么，本能的在半空中扭转身体，成功的避开了落入蛇口的下场。 　　啪！ 　　只是这一系列眼花缭乱操作的后果就是，原本就被惊吓过度的猫鬼倏然遁入了老者的影子之中，任其如何驱使都再也不肯露面。 　　“……” 　　于是，场面一时间竟陷入了某种莫名的尴尬之中。 　　“看来你养的猫好像挺胆小的。” 　　面对裴文德这尴尬的话语，同样有些尴尬的老者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是你养的蛇太凶了”这句话。 　　“里面的恶鬼……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短暂的沉默之后，重新把目光聚焦到闺房的老者如此打破僵局道。 　　自家养的鬼猫自家清楚，这猫虽然是老者从小养到大的凡猫，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资质和天赋。 　　但是能够如此轻易的吓退鬼猫，里面那只恶鬼绝不是老者以前遇到的恶鬼可以比拟的。 　　“这不是早就可以确定的事了吗？” 　　“既然你没办法处理这件事，那现在就轮到我了。” 　　嘴上如此说着，裴文德直接越过老者推开了闺房的小门。 　　此时此刻，裴文德终于可以确定，自己眼前这位老者或许的确是一位精通巫蛊之术的外道修行者。 　　但论及其实际的战斗力，并不比那些一般的练家子强上多少。 　　或者说，老者这样的情况才是绝大部分外道修行者的正常情况。 　　他们也许有一些异于常人的能力，但除此之外他们并不比寻常的普通人强上多少。 　　至于对方为何会如此“巧合”的出现在这间房子外面？ 　　裴文德觉得这不应该用“巧合”二字来形容。 　　这位老者实际上是专程等待于此，就是为了防止有人误入此地，白白送了性命。 　　要是刚刚裴文德被老者直接劝退，他自己恐怕也不会进入这间闹鬼的房子，而是继续等待着钦天监的缉妖师到来。 　　【这么看来，这老者倒也算是心善。】 　　【就是不知道当初他为什么要助纣为虐，让孙小丫落得如此下场。】 　　脑海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裴文德终于进入了孙小丫生前的闺房，看到了里面的摆设和情况。 　　…………………………………………………………………………………………………… 　　“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简陋。” 　　作为整个屋子中单独分隔出来的一个小房间，这间小小的闺房远比裴文德想象中的还要小上一点。 　　目之所及之处除了床榻之外，也就勉强能容纳下一张桌椅。 　　至于姑娘们必备的梳妆台和洗漱用品，在这间小小的闺房中都是不存在的。 　　要不是床榻上那床花色的被褥，裴文德甚至不敢想象，这个房间居然会是一位二八少女常年居住的闺房。 　　“有血腥之气，但似乎又与寻常的血腥之气不同？” 　　就在这个时候，嗅觉远比裴文德要灵敏的小青开口了。 　　“还有，之前吓退猫鬼的恶鬼哪去了？” 　　听到小青的疑惑，裴文德只是平静的走到床榻前，然后轻轻掀开了覆盖在上面的被褥。 　　“你说的血腥之气，应该是这东西吧！” 　　探头望去，映入小青眼帘的赫然是一层层近乎于墨色的污渍。 　　似乎是因为常年积攒、叠加的缘故，那些污渍早就已经干涸了，只能隐约看出其并非一次性成型的。 　　“这些血迹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逐渐积攒起来的。” 　　“从一开始的鲜红，到之后的墨黑色……” 　　“躺在这张床榻之上的少女，每一天都在经受着非人的折磨。” 　　“而从她身体里流出的血液，同样都在每天一点点的侵蚀、污染这张床榻……。” 　　“新鲜的血液与积年的血渍混杂在一起，就是你闻到的那股特殊的血腥之气。” 　　平静的声音难掩裴文德内心的悲悯与伤痛。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那位躺在这张床榻上的少女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才会选择日夜承受这堪比地狱的酷刑。 　　“孙小丫，你的痛苦已经结束了，不要再留恋此世了。” 　　并没有选择和往常一样直接动手或者诵经，裴文德轻轻抚摸着这张沾满了血液的床榻，就仿佛是在轻轻安抚着一位受伤的少女。 　　“我的痛苦……结束了？” 　　就仿佛是在回应裴文德一样，一个略显稚嫩和发抖的声音凭空出现。 　　“可是……我还是好痛呀！” 　　和裴文德见过的所有恶鬼都不同，突然出现在床榻之上的少女显得那么的楚楚可怜。 　　一身洁白的衣服算不上华贵，但搭配上少女那令人动容的眼泪，足以让任何一位铁石心肠的人动容。 　　“不，从现在开始……你不会再痛了。” 　　脖子上的念珠自动漂浮、旋转着，掌中散发出微微佛光的裴文德顺势伸了下手，便抚摸上了一下少女的头顶。 　　“我……不会再痛了？” 　　温润的佛光自上而下的笼罩着少女的灵魂，她却只是用一种略显疑惑的表情打量着裴文德。 　　“你生前承受了非人的折磨，死后亦自囚于此……”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的痛苦将由我来担负，直至你轮回转世为止。” 　　表情因突如其来的剧痛而短暂的扭曲了一下，但裴文德却依旧面带微笑的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就好像在注视着一朵正在绽放的莲花。 　　“孙小丫，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恍惚间，少女仿佛看到了一尊慈眉善目的佛陀，看到了那遥远到不可知的净土。 　　“我的心愿？” 　　“我想和咸爷爷道别。” 　　“我想和他说，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他不要再责怪自己了。” 第四十六章 于罪恶中绽放的曼陀罗 　　孙小丫生前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姑娘。 　　就算是被这家父母卖给别人做童养媳，孙小丫也始终乐观面对，丝毫没有自暴自弃的想法。 　　只可惜，孙小丫就好像一朵在罪恶中绽放的曼陀罗，她的乐观与心善迎来的却是世间最恶意的针对。 　　直到养父母发现自己并没有初潮，孙小丫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是传说中“石女”。 　　拥有着女性的外表和身份，却无法履行女性的责任…… 　　这就是所谓的“石女”，亦是对所有不能生育的女性的总称。 　　孙小丫则比这还要悲哀，因为她甚至无法履行自己身为女性和妻子的责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孙小丫是一位童养媳，她未来的丈夫比她还要小上几岁，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孩童。 　　因此妻子也好、姐姐也罢，在对方的眼里，孙小丫早就成了他亲人一般的存在了。 　　每每面对自己养父母的打骂，那位比孙小丫小上几岁的丈夫总是挺身而出，哭着、抱着她阻止自己父母的打骂。 　　时间一长，孙小丫的养父母也就无奈的接受了这个既定的事实。 　　既然自己的童养媳无法承担作为妻子的责任，那就索性当多养了一个女儿吧！ 　　反正自家虽然不算什么富贵之家，但多一个人吃饭还是能承受的起的。 　　奈何，自幼接受的教育却令孙小丫无法对自己的情况视而不见，她渴望成为一名真正的女性、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恰恰也就在这个时候，孙小丫偶然救下了那位被她称之为“咸爷爷”的巫医。 　　那是一个幽暗漆黑的深夜，孙小丫在照例哄睡了自己的丈夫之后，便打算去厨房准备一下第二天早上的食材。 　　这是孙小丫的日常，亦是养父母选择继续收养孙小丫的原因。 　　常年经营城郊商铺的两位老人不仅需要一个人帮他们照顾儿子，还需要有人帮他们打理家里的日常生活。 　　在这种情况下，当孙小丫发现一位老者昏迷着在自己家门口时，出于救人的本讷讷个便毫不犹豫的将其救了下来。 　　随后发生的事情可想而知，作为一名精通巫蛊之术的巫祝，老者对生物结构的了解远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经由他之手解剖的尸体没有一百具、也有八十具了。 　　除了那些最顶级的仵作之外，老者堪称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外科医生”了。 　　于老者而言，帮助孙小丫变成一位真正的女性虽然困难，却并非什么无解的事情。 　　只是老者同样清楚，人工制造一条通道对于是何等痛苦的折磨。 　　人为的撕裂肉体，并且将一根“假体”植入人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为了防止“假体”与血肉粘连、感染，植入体内的“假体”还每天都必须取出来清洁，然后再次重新植入。 　　这样的情况一直得持续到孙小丫真正成年，肉体不再继续生长为止。 　　最关键的是，这样人为制造的通道根本无法真正的受孕，仅仅只是一种虚假的安慰罢了！ 　　说句实话，老者当初之所以提出这个方案，单纯只是想让孙小丫知难而退而已。 　　谁曾想，孙小丫却把这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并苦苦哀求老者治好自己的“病”，无论为此付出怎样巨大的代价。 　　一直到今天，老者都不清楚自己这到底是在救病治人，还是在草菅人命。 　　…………………………………………………………………………………………………… 　　“所以，这就是你最后的心愿吗？” 　　默默的看着纯洁如莲花般盛开的少女，裴文德不置可否的轻声问道。 　　“……” 　　同样沉默的望着裴文德，似乎察觉到了些什么的少女没有继续开口，而是面带哀求的继续看着对方。 　　“我再问一遍，这就是你最后的愿望吗？” 　　丝毫没有被少女那哀求的眼神动摇，裴文德只是依旧轻声的问道。 　　“求求您，放过他吧！” 　　面对裴文德的一再询问，少女知道自己终究无法再掩盖下去，只得用哀切的语气恳求道。 　　“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我，我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如果要下地狱的话，我一个人下地狱就行了。” 　　“求求大师，您无论如何一定要放过他！” 　　只可惜，面对少女那一再的哀求，裴文德却只是面色冷然地摇了摇头。 　　“你知道这不可能的，自从他杀死第一个人之后，这一切就已经没办法再回头了。” 　　“况且，你也应该知道现在的他已经不是真正的他了。” 　　“残留在这里的仅仅只是他的一口怨气和执念……” 　　“你没必要为了这样一缕执念，让自己同样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伴随这裴文德话音的落下，一个身材瘦弱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了孙小丫的身后。 　　那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似乎与张楚生差不多大小的少年。 　　但是与同龄孩童不同的是，那位少年此刻的脸上全无天真、稚嫩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狰狞与恶毒。 　　“从残忍的杀死自己父母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然是一只恶鬼了。” 　　“更不用说，他还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杀死了钦天监的五灵官，这样的恶鬼你是注定束缚不住的。” 　　化作恶鬼的少年是因为孙小丫的束缚，才迟迟没有离开这间屋子的。 　　可一旦孙小丫被裴文德超度，或是失去了束缚少年的能力，这尊恶鬼就会立马离开这间屋子，对自己看到的一切生灵进行屠杀。 　　这是所有恶鬼的本质，亦是它们对所有生灵的怨恨。 　　“不，不会的……” 　　“他是个好孩子，只要我还在这里，他就会乖乖听我的话的。” 　　嘴角突然扬起抹冷笑，裴文德毫无预兆的直接开口打断了孙小丫的话。 　　“所以，他就杀了你？杀了自己的父母？杀了那些尽忠职守的五灵官？” 　　“而且还是以‘扒皮抽筋’这种残忍的方式？” 　　无言以对的沉默了下去，孙小丫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了起来。 　　“那……不是他的本性。” 　　“他只是……不想我继续痛苦下去了……” 第四十七章 我相信爷爷 　　成为一名真正的女性，是孙小丫的愿望。 　　可是选择接受那种媲美酷刑的“治疗方式”的孙小丫却没意识到，她的选择会给这原本平静的一家人带来何等恐怖的结果。 　　每天深夜都在承受着千万根钢针扎入肉体的疼痛…… 　　每天深夜都不可克制的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哀嚎…… 　　孙小丫承受住了这股痛苦，但日夜看着对方承受如此痛苦的少年却承受不住这种痛苦。 　　对着自幼就把孙小丫当成“家人”来人的少年而言，他根本无法理解对方为什么要用这种“酷刑”折磨自己。 　　尤其是在父母默认的情况下，少年那尚未成型的三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当然了，如果仅仅只是这样的话，少年还不至于变成恶鬼。 　　关键是在“吸血獠事件”之后，这片街区已然被邪气污染，成为了吸引各种魑魅魍魉的“邪恶之地”。 　　平日里还好，那些妖邪鬼魅就算是再大胆，也只会悄然的隐匿在黑暗之中。 　　可是一旦这块地区发生了恶劣的杀人事件，那些没有实体的魑魅魍魉便会附身人类，最大限度激发他们心中邪恶的念头与欲望。 　　站在裴文德的角度，他其实不把那些魑魅魍魉当成什么妖魔。 　　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不堪的一面，那些所谓的“魑魅魍魉”更像是一种契机，一种激发他们心中负面情绪的一种契机。 　　正常的成年人都有抵御这种念头的机制，就更不用说裴文德在临走之前，还特意叮嘱孙县尉要注意这块地区发生的案件。 　　在道德与法律双重枷锁的钳制之下，就算有人被魑魅魍魉激发了心中的邪念，恐怕也得考虑一下这么做的后果。 　　说到底，人类心中的恶念再盛，也敌不过自己内心深处的求生欲。 　　因此只要不是那种能够直接控制人心的妖魔，所有施加在人类身上的负面影响，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消失。 　　只可惜，裴文德没想到少年这个“特例”。 　　小孩子原本就是容易被各种邪念影响的存在，加之少年本身的神经有极其的脆弱和敏感，稍有一点引导就会把它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这片能够激发人类内心邪恶一面的街区生活那么久，少年不出问题才是见了鬼了。 　　……………………………………………………………………………………………………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有些奇怪……” 　　看着依旧在低声啜泣的少女，以及在他身后龇牙咧嘴的少年，裴文德缓缓讲述起了自己发现的不同寻常之处。 　　“为什么一只能够击杀钦天监五灵官的怨灵，会老老实实的呆着这间屋子里？” 　　“按常理来说，宣泄完自己心中怨气的怨灵不是自行消散，就是进化成了更加强大且不被束缚的恶鬼。” 　　会自囚一地的地缚灵也不是没有，但孙小丫身上发生的事情显然并不满足地缚灵形成的条件。 　　于是裴文德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怀疑，制造那些惨烈凶杀现场的“恶灵”是否是孙小丫。 　　而在进入这间房子之后，裴文德几乎可以肯定，孙小丫绝对不可能是那只恶鬼。 　　恰恰相反，孙小丫是在以自己的力量限制那只恶鬼的行动，这才有了恶鬼与街坊们“秋毫无犯”的诡异局面。 　　只要不是主动进入这间房子，恶鬼就不会主动攻击生活在这片街区的街坊们。 　　“所以在排除所有的不可能之后，‘孙小丫同样是受害者’的结论就不言而明了。” 　　“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既然孙小丫不是恶灵的本体，那么谁才是真正的恶灵呢？” 　　“外面那位巫医又是出于怎样的目的？” 　　“才会故意误导我、甚至所有的外来者，让他们觉得孙小丫才是那只百年难得一见的恶鬼呢？”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看着逐渐停止啜泣的孙小丫，继续平静的说道。 　　“我想他早就知道了你的心意，也猜到了真正的恶灵是谁。” 　　“所以他才会误导所有想来驱鬼的人，希望替你实现这最后的心愿。” 　　不得不说，身为一个三观正常的人类，老者的做法无疑是偏激且极端的，根本不顾及脱身之后的恶鬼是否会继续伤害其他人。 　　可作为一名合格的左道修士，老者的做法却一点都不出乎裴文德的预料。 　　迄今为止，裴文德接触到的左道修士满打满算有三位。 　　第一位是追求剑法的极致、甚至不惜炼煞为魂的无名剑客，他的实力虽然还比不上山君麾下其它食人的伥鬼，却也相差不远了。 　　第二位则是将自己的情郎练成飞尸的老妪，她的性格与脾气简直就是所有左道修士的标准模板。 　　哪怕就是裴文德就见过的，看上去最通情达理的周生。 　　无论是其修行的通灵之法、亦或是他的种种行径，亦能看出那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 　　所以在这种先入为主观念的加持下，裴文德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全信老者说的话。 　　“咸爷爷……” 　　有些错愕的低声呼唤了一句，孙小丫显然也没想到老者会为自己做到这一步。 　　“没想到这次来的是个疑心病那么重的异类，看来你最后的心愿我是实现不了了。” 　　就在这时，一直在闺房外默默听着这一切的老者轻声叹口气，然后也跟着踏入了这个房间。 　　“不过你我已经尽力了，他的确不适合再在人世呆下去了。” 　　不知道是庆幸还是遗憾，老者看着孙小丫身后那位面目狰狞的少年，少见的流露出了慈祥的表情。 　　“丫头，这次来的法师虽然是个异类，但他的能力却是毋庸置疑的。” 　　“他既然能够帮你解脱，自然也能帮这只恶鬼解脱。” 　　缓步走到孙小丫的跟前，只见老者先是隔空抚摸了一下对方的脑袋，然后又轻声的安慰道。 　　“你刚刚说的话我也听到了……” 　　“你爷爷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从没有欠过谁的。” 　　“既然你都已经决定跟爷爷道别了，那就不要在留恋这里了。” 　　“你先放心的去投胎，接下来的事就全权交给爷爷处理！” 　　目光愣愣地注视着老者和裴文德，孙小丫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安心的笑了起来。 　　“好的，我相信爷爷。” 第四十八章 阿罗汉果位 　　“好的，我相信爷爷。” 　　随着孙小丫的彻底释然，原本就不应该留在此世的她开始散发出点点荧光，身体也随之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嗷！” 　　而在少了孙小丫的压制之后，他身后的少年瞬间化作青面獠牙、齿爪横生的狰狞恶鬼。 　　或者说，这才是恶鬼的真正面目。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 　　然而还不等那尊狰狞的恶鬼猛扑上来，单手结出金刚印的裴文德便倏然向前迈出一步，直接一记法印按在了对方的额头上。 　　汹！ 　　电光火石之间，一抹由内而外的金光自裴文德体内散发出来。 　　那并非单纯的菩提佛光，亦非众生愿力所结的功德金光…… 　　那缕金光是裴文德一身修行道行的证明，亦是其得证“阿罗汉”的果位证明。 　　宛如传说中的金身罗汉一般，浑身散发出金光的裴文德低眉诵经，徐徐梵音化作实质的“卍”字符将恶鬼彻底镇压。 　　——菩提佛光·不灭金身！ 　　…………………………………………………………………………………………………… 　　“阿罗汉？！” 　　双眼骤然瞪大如铜铃，老者看着浑身散发出金光的裴文德，一时间竟震惊的不知该如何言语了。 　　阿罗汉，即得道者、人间圣者的意思。 　　在众多修行者的认知中，那是佛家修行者在六根断尽、尘缘了结前的最后一个境界，同时亦是仅次于圆满佛果与等觉菩萨的至高境界。 　　换算成同级别的道家修行境界，那就是“炼神还虚”的神仙之境。 　　此境界的修行者已然超脱了众生，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人——即先天生灵。 　　不说各种神通法术，单单其寿命就有五百年之久，与正常的凡俗生灵已然不是同一个层次的存在了。 　　老者虽然在此之前就看出裴文德不是一位普通的修行者，却也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是证得阿罗汉果位的佛家弟子。 　　当这样的存在觉悟自身、舍弃烦根，修得自身诸佛法相之时，便是佛陀行走在世间的化身，在任何佛家分支中都能够被称之为“活佛”的存在。 　　“小青！” 　　并没有理会老者的震惊，裴文德在确定恶鬼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之时，立马低呼一声。 　　如果只是单纯将这只恶鬼打得魂飞魄散，或是直接将其超度至地狱受苦，裴文德现在就能做得到。 　　只是，此刻的裴文德显然并不打算这么做。 　　毕竟裴文德虽然已经修成金身，却终究不是走正统路子的佛家弟子。 　　或是普渡众生的慈悲为怀、或是明辨善恶的刚正不阿，裴文德自问都做不到。 　　因为裴文德始终只是一个拥有着私心的凡人，一个拥有了些许超能力的修行者。 　　要是不知道内中详情也就罢了。 　　可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孙小丫和少年的情况，再让裴文德像以往一样处理这只恶鬼，实在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所以，这就是我不喜欢听那些反派们讲述前因后果的原因……】 　　【因为这些所谓的悲情往事，总是容易影响我的判断和决定。】 　　裴文德心里清楚，其实现在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将这只已经见过血、杀过人的恶鬼超度，方才能宽慰那些枉死者。 　　奈何自己如今既然已经不忍心再下狠手，那就只有换种做法了。 　　“你总是在这些不该心软的地方心软……” 　　短暂的迟疑了一下，小青望着面容坚定的裴文德，终究还是不情不愿的吐出了一块护身符。 　　这是一块由红蚕石、靛蓝晶、影子石、蜜蜡石、云海石精华铸成的石碑护身符。 　　其形象来源于传说中的净琉璃世界之主——药师佛，同时也是三世佛中象征着“过去”与“东方”的佛陀。 　　自从“蜃龙事件”之后，裴文德就想一直制作一块拥有治愈和庇护能力的护身符。 　　而在累积了多次失败的经验之后，裴文德终于成功制作出了拥有部分药师佛能力的石碑护身符。 　　尽管还比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法宝，但这块石碑护身符却能够以自身的“净琉璃之光”治愈和庇佑持有者。 　　裴文德此刻拿出这块石碑护身符的意图很明显，那就是希望借助这块石碑护身符来收押、净化眼前的这只恶鬼。 　　“嗷！” 　　似乎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被法印镇压的恶鬼再次咆哮起来。 　　只可惜它也只来得及咆哮一声，便被裴文德制作的石碑护身符给彻底收敛了进去。 　　咔嚓…… 　　只听一阵宛如石块碎裂的声音，原本呈现出药师佛形态的石碑护身符竟然平添了几分邪异，看上去就好像被恶鬼附身了一般。 　　“这样就行了。” 　　拿着那块像恶鬼多于像佛陀的石碑护身符，裴文德转身看向了身后的老者。 　　“这只恶鬼现在就被囚禁在了这里面……” 　　“从现在开始，它将日夜承受着‘净琉璃之光’的洗礼，直到完全洗去自身的罪孽为止。” 　　比起魂飞魄散或者直接下地狱，这只恶鬼现在的下场算是最好的结果。 　　最起码在裴文德看来，自己已经实现了与孙小丫的承诺。 　　至于这只恶鬼最后能否获得解脱？ 　　那就得看它自己的造化，以及自己眼前这位巫医的决心了。 　　“但这块石碑护身符终究不是真正的法器……” 　　“想要它长时间的维持效力，就必须有人每日持此符咒诵念药师佛心经，强化‘净琉璃之光’的妙用。” 　　裴文德说完这句话便没有再开口，而是神色平静的望着老者。 　　“哈哈，没想到你居然还想渡我？” 　　先是无言的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着老者便状似无奈的苦笑了一声。 　　“不过谁让我答应那丫头了呢？” 　　“既然如此，那我这个老不死的就勉为其难的成为这‘诵经之人’吧！” 　　“从今天开始，我余生的每一天都会虔诚的诵念药师佛心经，直至成功超度这只恶鬼为止。” 　　在郑重的取下诺言之后，老者方才闭上双眼叹息道。 　　“肆意妄为一生、最后却得常伴青灯古佛，我这一生倒也算传奇了！” 第四十九章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日子，什么时候能是个头啊！” 　　百般无奈的坐在城外临时搭建的棚户附近，这已经是孙县尉第不知道多少次的抱怨了。 　　自从那位小法师来到宁乡之后，差役们原本悠闲的生活就变得忙碌了起来。 　　不说各种繁琐的跑腿任务，单单只是维系这片专门用来收留流民们的棚户区，就耗费了差役们绝大部分精力和时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位小法师虽然心怀慈悲，但手段却严厉风行。 　　早在收留那些流民之前，小法师就制定了一系列哪怕在差役们看来都极为苛刻的条例。 　　尤其是不劳不食、以及对于恶徒毫不手软的惩治，完全打破了小法师建立这片棚户区时表现出的悲天悯人。 　　——既有菩萨心肠，又有金刚手段。 　　这成了差役们对小法师这段时间以来的完整印象。 　　孙县尉原以为小法师收治这些流民，仅仅只是因为对方太过天真，根本没见识过世间险恶。 　　毕竟不管这些流民之前是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在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流窜之后，也早就成了不服管教的刁民。 　　因为真正老实巴交的农民，是绝对活不到现在的。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孙县尉发现那位小法师不仅拥有着悲天悯人的心肠，对于人性的洞察和认知也远远不是自己这些俗人可以比拟的。 　　在小法师那雷霆手段的治理之下，哪怕表现的再凶恶的流民，都老老实实的参与了整个营地的建设。 　　从一开始的怀疑和嘲笑，现在的佩服和感慨…… 　　孙县尉觉得，自己等人或许真的能够在小法师的带领下，将这些祸乱一方的流民变成宁乡县治下的百姓。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要说我们之中就你的任务最轻了。” 　　路过孙县尉身边的老赵听到他的抱怨后，立马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你只是负责告诉那些流民们这里的规矩，我可是实打实要处理那些偷奸耍滑的家伙。” 　　裴文德建立的这个营地给予了那些流民们希望，但并不是所有的流民都对这样的“希望”抱有期待的。 　　老赵所在的“治安小组”就负责抓出、并惩治这些不法之徒。 　　一颗老鼠屎坏一锅粥的情况，在裴文德的计划中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 　　不过也正是这种赏罚分明的态度，反而让那些原本就不怎么抱有希望的流民，认为这里的“好心人”或许真的能够拯救自己。 　　“说起来，还多亏了鲁神医和小法师请来的那老头，不然真不知道这些流民中有多少人能够活下来。” 　　鲁神医也就算了，他好歹也是宁乡县出了名的神医。 　　要不是年纪大了、不想在外面漂泊，这种级别的神医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宁乡这个小地方。 　　可那位突然冒出来的小老头，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姑且不说对方的言行举止都是一副标准的本地人模样，单单看他治疗病患的手段，就充满了一种“巫术邪法”的意味。 　　从剖腹取石到溶血治疗，再到截肢续命…… 　　要不是有裴文德事先做担保，打死孙县尉都想不到这些“谋财害命”的手段竟然真的能救人？ 　　更让孙县尉想不到的是，宁乡附近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一位能人异士了？ 　　“说起那个小老头，我刚刚好像看见他在帮一个难产的孕妇接生……”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赵忽然感到一阵牙酸。 　　“这次他直接刨开了那位孕妇的肚子，我隔得老远都能听到那孕妇的惨叫。” 　　“要是被不知详情的人看到那一幕，恐怕还以为那小老头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呢！” 　　闻言，孙县尉先是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然后才一脸戚戚的说道。 　　“那小老头治病的手法实在是太渗人了，我情愿去找鲁神医治病，也绝对不去找他。” 　　事实上，这几乎是营地所有人的共同想法。 　　除非是真正危及生命的绝症，不然没人想去找那小老头治病。 　　在营地里甚至还流传着一种离谱的说法，说是那小老头其实能够帮人换心、换脑，经过他治疗的人都已经不再是原本的人了。 　　孙县尉当然不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却也深深的体会到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的真谛。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很难想象那小老头居然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 　　每天拿着一个怪异的石碑护身符诵念经文，这在孙县尉等人的眼里就是一位虔诚佛教徒的最佳证明。 　　也正是因为小老头种种“虔诚”的表现，孙县尉他们虽然对对方的治疗手段有些发怵，却从没有排斥过他。 　　恰恰相反，那小老头的行为固然怪异，可他在整个营地里的人气却仅次于鲁神医。 　　“算了，先不和你说了，我这边还有事情要处理。” 　　在简单与孙县尉交谈了几句之后，老赵转身便朝着营地的“新人区”走去。 　　在目前一众被收治的流民中，就属“新人区”的治安最差，老赵一天中有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是在那里巡逻。 　　累是真的累，但高兴也是真的高兴。 　　在老赵这么长时间的职业生涯中，他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自身责任的重要性，以及自己原来也有着“导人向善”的能力。 　　“这老赵……搞得像我一点都不忙一样的。” 　　虽然的确是在摸鱼，但孙县尉还是颇为无奈的嘀咕了一句。 　　自己手下们这短短几天的变化，孙县尉是看在眼里的。 　　不说别的，光这几天表现出来的积极性，就远远超出了以前在裴弘麾下办事时的效率。 　　“不过说起来，小法师现在在什么地方？” 　　有些疑惑的望了一眼棚户区的最外围，孙县尉知道裴文德一般都在那里收治流民。 　　但今天已经日上三竿了，自己却仍然没有看到裴文德出现在营地的任何一个地方，这就有点奇怪了。 　　“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抱着这样的疑问，孙县尉重新抖擞了一下精神，便果断迈步朝着棚户区最外围的方向走去。 第五十章 久违的重逢 　　就在营地和往常一样运行着的时候，另一边的裴文德却被“困”在了宁乡的县衙后院。 　　“好久不见了，文德。” 　　笑盈盈的端坐在后院的凉亭之中，只见一袭白衣长裙的裴慧一边抚着琴，一边和不远处的裴文德打着招呼。 　　与几年前初见时相比，如今的裴慧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女的气质，显得成熟而优雅。 　　最起码，裴文德在再次看到对方的时候，足足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我吗？” 　　一点都不介意裴文德那种因陌生而产生的疏远之情，裴慧只是继续笑着打趣道。 　　“你不是已经答应大哥，过段时间打算去长沙县认祖归宗了吗？” 　　“还是说，你只是单纯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叫我姐姐？” 　　伴随着裴慧这一如既往的“自来熟”，多年不见的陌生感倾刻间在裴文德心中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哭笑不得。 　　“‘姐姐’自然是能叫的，不过你的出现倒是有点让我意外。” 　　沿着蜿蜒的小道走进凉亭，裴文德随手放下自己手中的饭盒说道。 　　“我还以为按照正常的情况，你最起码得过两天才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 　　自从知道有人在刻意接济同庆寺后，裴文德就大概猜出了幕后的“接济者”到底是谁。 　　按照常理来说，既然“接济者”有那么巨大的情报网，那么得知自己在这里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唯一让裴文德没想到的是，裴慧居然会亲自来到这里。 　　“看来你早就猜到了是谁在接济同庆寺了？” 　　脸上流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裴慧继续用那种略带戏谑和调侃的语气问道。 　　“我又不是傻子，这么明显的事情会看不出来吗？” 　　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裴文德觉得对方这句话就是在逗傻子。 　　“不过你有这么大能耐，倒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我原以为你只是单纯的有钱，现在看来你不仅有钱，而且还有自己的势力。” 　　裴文德口中的“势力”可不是单指那些钱财，还有那些伪装成各种身份上山送钱的人。 　　“裴家好歹也是曾经的世族之家，就算是衰落了，也是有两分本钱的。” 　　轻描淡写的揭过这个话题，裴慧继续追问道。 　　“反倒是你，居然会借着大哥的名义救济灾民，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慧在这个时候想起了因“黄巢”而延缓出山行程的慧寂，这师兄弟俩似乎都有一种相同的特质。 　　“如果你看到了那些饿昏在路边的百姓时，相信也会和我做出相同的选择的。” 　　面对裴文德的说辞，裴慧却只是不置可否的继续笑着。 　　“向善之心人人都有，但是真正愿意付出实践的却只有你而已。” 　　轻轻抚摸着手中的琴弦，裴慧在这个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当初没能强行带着对方下山，或许是一种天意。 　　“就像大哥明明手握权力，可最终践行这份义务的却是你。” 　　似乎是听到了裴慧的这声评价，正躲在不远处偷听的裴弘立马愤愤的关闭了自己的窗户，只留下了一身清晰可闻的窗户碰撞声。 　　啪！ 　　很是无奈的撇了一眼裴慧，裴文德不用想都知道对方这肯定是故意的。 　　这几年的时间过去了，对方表面看上去似乎是成熟了些许，可这种喜欢戳人痛楚的习惯还是没有分毫的改变。 　　因为当初在沩山的时候，裴慧就喜欢挑慧寂的刺，搞得慧寂经常躲着她走。 　　而现在面对自己的亲大哥，她同样一点都不留情的戳对方的痛处，可见这绝对是裴慧的本性无疑了。 　　“如果没有……大哥的支持，就算我想做也做不到。” 　　短暂的迟疑了一下，裴文德终究还是说出了那句“大哥”。 　　因为他知道从裴弘答应自己的条件时，自己与裴家那未尽的缘分终究还是续上了。 　　裴文德相信裴慧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才会用那种调侃的语气让自己改口。 　　…………………………………………………………………………………………………… 　　“那位漂亮的大姐姐，是裴大哥的姐姐？” 　　悄悄的躲在院墙之外，月儿一脸惊奇的窥探着凉亭中正在聊天的裴文德二人。 　　与裴文德、甚至与裴弘相比，裴慧都属于那种截然不同的存在。 　　看似对一切都有着非凡的兴趣，可实际上月儿在看到裴慧的时候，却油然生出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那是一种地位差异、乃至于生命层次不同所造成的“漠然”。 　　月儿一点都不怀疑，如果自己单独遇上那位漂亮的大姐姐的话，对方一定不会向自己投注任何的精力和目光。 　　就好像一个走在路上的人，不会对脚边的石头多加在意一样。 　　“我听裴大哥说过，那好像的确是他的姐姐。” 　　与敏感、惊悚的月儿不同，张楚生倒是没有意识到裴慧对自己的漠视。 　　相反，张楚生对于那位自称裴文德“姐姐”的女性似乎有着一种天然的好感，一种对美好事物的向往。 　　“嘁，小小年纪就这么好色……” 　　敏锐的觉察到张楚生的想法，原本还有些好奇裴慧身份的月儿顿时发出了不屑的声音。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未来好像要出家当和尚的吧？” 　　“这么好色真的好吗？” 　　听到月儿这么说，张楚生先是一愣，随即便手忙脚乱的解释道。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只是单纯的觉得那个姐姐很漂亮而已。” 　　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说法越说越乱，张楚生最是索性不再解释，而是直接朝着月儿翻了个白眼。 　　“而且我只是同庆寺的俗家弟子，将来要不要出家还不一定呢！” 　　“谁像你这个不要脸的臭丫头，硬缠着裴大哥教你神通法术，一点都不害臊。” 　　于是就在月儿和张楚生那逐渐远去的争吵声中，凉亭中的裴文德和裴慧相视一笑，然后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卷末 万家生佛、星火燎原 　　大狗是一位流民，是一个因为饥荒而不得不背井离乡，往更加繁荣地区迁徙的流民。 　　只是这一路走来，大狗却悲哀的发现，这个世界之大却根本无自己的容身之所。 　　带着自己离开村庄的老人先后饿死在路上，侥幸存活的几位兄弟也被劫匪抢掠。 　　身体素质好一点的不是逃跑，就是直接选择加入了劫匪的行列，唯有瘸了一条腿的自己依旧苟延残喘着。 　　大狗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他只知道自己恐怕已经离死不远了。 　　几天没吃过东西、喝过水，大狗现在就连一滴尿都尿不出来了，哪怕想要喝尿续命都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我……这能坚持到这里了吗？】 　　无力的瘫倒在官道上，大狗望着不远处的县城城门，心中却已然没有了任何的希望。 　　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进了城，城里的居民也不会欢迎一个流民的。 　　曝尸荒野、然后尸身被野狗啃食，就是自己最后的下场了。 　　“快！这里！这里有人还活着！” 　　然而就在大狗心如死灰、静等死亡降临之时，一位脖子上挂着一串念珠的少年却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肮脏、恶臭、甚至于坏死的腐肉肢体…… 　　少年都像是完全闻到、没看到一样，只是健步如飞的扛着自己迅速赶到了城墙脚下的一个粥棚。 　　而在那个粥棚之中，一个面色冷峻的青衣女子微微皱了下眉头，却同样毫不介意的端起一碗米粥递给了少年。 　　【我……活下来了？】 　　………………………………………………………………………………………………………… 　　当大狗从昏迷中苏醒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一个临时搭建的工棚里。 　　工棚虽然简陋，但基础的日常用品却准备的很齐全，一点都不像是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避难所。 　　而在这间工棚里，全是和他一样面黄肌瘦的流民，以及一些似乎早已适应了这里生活的“前辈”们。 　　那些前“辈们”尽管同样的面黄肌瘦，可精神却显得异常的振奋，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线希望的求生者。 　　大狗足足在这个工棚中休养了一整天，才真正的缓过来。 　　不过大狗这一天并不算是白度过的，因为他通过这一天的接触，已然从那些“前辈”们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自己身上发生的情况。 　　与自己想象中的苏杭富庶之地不同，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偏离了原来的道路，来到了比自己家乡更加偏僻的潭州。 　　而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潭州治下一个名叫“宁乡”的小县城。 　　最重要的是，这里与自己沿途经过的那些县城都不同——这里并不排斥流民。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里会接纳、安排流落至此的流民，并且让他们重新适应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一开始，大狗只觉得自己或许遇上了一位“善良”的父母官，却并不认为自己会在这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 　　因为经过了那么多的地方，大狗早就看出来了，善良与秩序根本不是一码事。 　　一时的善良可以救人一命，但是想要让流民们长久的活下去，根本就不是一时的善良能够解决问题的。 　　别的不说，单单如何安置流落至此的灾民就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这样的情况一直维持到第二天，一位被“前辈们”称为孙县尉的男人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并且把自己带到了一个似乎正在建设的工棚旁边。 　　“从今天开始，你就在这里干活了。” 　　“只要你能够完成每天给的任务，可以凭借着这里负责人发的牌子，去最近的粥棚吃饭。” 　　“但一天只能去两次，而且不一定每次都有粥喝。” 　　“还有，待会儿跟着这里的负责人去清洗一下你的身体，并且保证以后每天来这里工作的时候都得保持干净。” 　　“这是裴法师特意叮嘱的条件，如果不能遵守的话就请你离开这里。” 　　“除此之外……” 　　孙县尉接下来说什么，大狗已经听不清了。 　　因为他完全被这里的情况给震惊了，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就已经昏死过去了，而现在就在自己的梦境之中。 　　干活就能有饭吃，这就算是在正常的年岁都不一定能够敢保证的事情，更遑论在如今这个灾年。 　　只是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大狗却觉得如果这是梦的话，那就最好永远都不要醒了。 　　直到很久以后，大狗的孙子都已经出生了，他仍然满脸怀念的向自己的儿孙们诉说着这段艰难却又充满着希望的日子。 　　因为孙县尉的的确确兑现了他所说的一切。 　　每天固定搞一些基础的城防护卫、工棚建设、开垦田地，如果有一技之长的话还可以申请干别的活。 　　从木工到铁匠、再到算数、甚至于教其他流民孩童识字…… 　　就宛如一台逐渐运转起来的巨大机器，身为这台机器中一份子的大狗，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 　　因为这里除了“活路”之外，还给大狗带来了他从未接触过的“希望”。 　　不单单只是活着，而且要有尊严、有希望的活着，这就是那段经历给大狗带来的最大变化。 　　而带来这一切变化的起始之人，就是那位时不时会扛着一、两个流民回来，给整个流民营地制定各种严苛条例规则的“裴法师”。 　　据说，就是这位“裴法师”接纳和管理着宁乡所有的流民。 　　并且从无到有的让他们摆脱了最初的苦难，最终实现了自给自足的生活下去的目标。 　　可以说，除了饭前洗手、水必须烧开、身体必须保持干净卫生之类，大狗一直都搞不清楚作用的的“好习惯”之外。 　　那位裴法师制定的每一条条例，几乎都成为了流民们活下去的必要保障。 　　在之后很多年的时间里，那位年轻却又充满了智慧的裴法师，都是流民们眼中“活佛”一般的存在。 　　大狗甚至还专门为其竖了一个“长生祠”，祈求那位裴法师长命百岁。 　　而也是很多年之后，大狗才知道那位被自己等人视为“活佛”的存在，在这之前却被人称为裴大胆、裴疯子。 　　就连收治流落至此的流民们，一开始都是他一意孤行的结果。 　　“如果这样的人是疯子的话，那么世界上的其他人就都是傻子！” 　　每每再次碰上那些将裴法师叫做裴大胆、裴疯子的人，大狗都只是不屑的朝他们吐一口痰，然后继续一头扎进了热火朝天的工作中去。 　　一点点希望之火，就在这么不经意间开始在流民们中燃烧了起来。 第十卷 魔佛降世 第一章 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 　　“腰要挺直，手要伸直，还有不要走神……” 　　后山的瀑布旁，在那间早已变成“工坊”的禅房边上，裴文德一边锻打着刚刚出炉的钢铁，一边朝着正在瀑布下扎马步的张楚生呵斥道。 　　“无论剑法还是拳术，身强体壮才是一切的根本。” 　　“如果你的身体足够强壮，哪怕只是随手一拳，也是能够杀人的‘杀人拳’。” 　　“可要是你的身体瘦的跟麻杆一样，稍微舞动两下就气喘吁吁的，就算你的剑法天下第一，也不如别人手中的柴刀。” 　　认真的听着裴文德的训斥，张楚生只觉得自己手中的软剑仿佛重达千钧。 　　往日里只需要轻轻一甩便能够发出破空之声的软剑，此刻却连甩开剑上的水花都有些力所不及。 　　“我和老和尚不同，比起精神境界上的修行，我更在乎的是千锤百炼的打磨。” 　　眼看张楚生明明已经力竭，却仍旧尽力保持动作的标准，裴文德顿时满意的点了点头。 　　“没有经历过苦修的磨砺，再高的精神境界也只是镜中花、水中月，稍有困难便会不攻自破。” 　　“你的天赋很高，并且身具佛缘，所以我并不担心的未来的成就上限。” 　　“比起想着如何一步登天，现在多花一点时间和功夫打基础、磨砺意志，才是你最应该做的事情。” 　　伴随这裴文德的讲述，张楚生似乎进入了一种“一念生、万念灭”的境界。 　　身体机械而本能的执行着重复了无数遍的动作，大脑却完全放空、冥想，只是本能的回应着身体的行动。 　　在这种状态下，张楚生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处细微变化。 　　以往最简单的一个挥剑动作，都被分解成了细致入微的动态变化。 　　从皮毛到血肉、再到筋骨，张楚生的意识仿佛融入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用一种最舒适、最完美的状态挥剑劈砍。 　　众所周知，人的天性是懒惰的。 　　常规意义上的训练都是在对抗这种懒惰的天性，进而让自己的身体不断的变强、变壮，拥有超越同类的体魄。 　　可是身处这种状态的张楚生却觉得，那种让自己感到疲倦、怠惰的天性好像消失了。 　　或者更确切的说，原本镌刻在细胞深处的怠惰天性被扭转了，转变变成了一种追求强壮和强大的本能。 　　在这种本能的驱使下，一切能够让自身变得更加强大的行为，都会让身体感到舒适和喜爱。 　　连带着身体上的疲惫感都变成了某种程度上的愉悦，令张楚生产生了一种自己要继续下去、现在还不是自己的极限的错觉。 　　…………………………………………………………………………………………………… 　　“咦？” 　　明显感受到了张楚生的变化，正在打铁的裴文德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大锤，一脸惊异的看着对方。 　　“这样都能顿悟？这小子天赋未免也太好了吧？” 　　然而在仔细观察了张楚生一会儿之后，裴文德却又皱起了眉头。 　　“过犹不及，刚则易断。” 　　“这家伙天赋好归好，就是太容易走极端了。” 　　人类、乃至于生物的本能都是为了更好的存活下去而诞生的，“怠惰”作为人类的天性之一自然亦是如此。 　　怠惰的天性虽然容易影响人的意志，让人变得喜欢偷懒。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天性的存在，人类才会时刻追求一种最舒适的状态，令自己的生命得以延续。 　　除开某些极端的个例，累了就睡、渴了就喝、饿了就吃是人类亿万年进化出来的本能，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养方式。 　　可此刻的张楚生却逆转了这种本能，将“不断追求强大”的需求提升到了顶格状态。 　　如此一来，张楚生虽然能够无视身体上的疲倦，让自己沉醉于“不断变强”的这个事实中去。 　　但作为代价，张楚生的肉体却会由于长时间的超负荷运转，一点点崩溃瓦解，直至最后走向生命的终结。 　　“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 　　简单的思索了片刻之后，裴文德倏然提高音量，浩瀚如钟鼓般的话语随即传遍整个后山。 　　“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 　　正沉浸于顿悟状态的张楚生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这醍醐灌顶般的魔音入耳、入脑，再难维系原本的顿悟状态。 　　咣当！ 　　受此影响，张楚生手中的软剑亦脱手而出，垂直的掉落进了幽深的潭水之中。 　　…………………………………………………………………………………………………… 　　“师兄？” 　　直到这个时候，张楚生才一脸茫然的睁开双眼，看向了一旁早已停止打铁的裴文德。 　　“今天的修行就到这了，赶紧去庙里准备今天的香火签烛吧！” 　　听到裴文德如此说道，张楚生这才惊觉原来时间已经到了这个点了。 　　“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 　　连忙一头扎进潭水之中，张楚生先是捡起掉落的软剑，然后又匆匆忙忙的上岸换上干净的衣服。 　　直到确定没有任何疏漏之后，张楚生这才火急火燎跑向了同庆寺的大殿。 　　“啧，这性格也越来越毛躁了。” 　　嘴角微微扬起抹笑意，裴文德目送着张楚生远去的背影，再次开始敲打起了自己手中的钢铁。 　　至于张楚生刚刚被强行打断的“顿悟”？ 　　裴文德却丝毫没有表现出在意的模样，就仿佛那一幕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因为所谓的“顿悟”是建立在自己所知所学的基础上的，是一种厚积薄发、水到渠成的灵感积累。 　　如果没有深厚的学识作为基础，顿悟的次数越多、感悟越深，反倒越有可能误入歧途。 　　就像刚才张楚生，要是没有自己的及时制止，任其在错误的“顿悟”上越发深入，恐怕过段时间就得给他收尸了。 　　毕竟顿悟只是一种灵感、一种引子和契机，将其当做修行道路上的“万能药”是任何正道修行者都必须警惕的情况。 　　而这也是绝大多数正道修行者与左道散修的区别。 　　有人在前路上提携、纠正，和没有任何参照物独自修行，所带来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 第二章 呼风唤雨、锻造法宝 　　咣！咣！咣！ 　　奋力的敲打着自己手中的钢锭，全身心投入其中的裴文德很快就将其锻打成型了。 　　和裴文德以往锻造的每一件兵器都不同，他这次打造的是一柄“异形”的长刃。 　　之所以用“刃”而非刀、剑来形容这件兵器，是因为这柄长刃并非常规意义上的刀剑。 　　首先是形制上的差别，这柄新锻造的长刃剑柄居然不是在首尾任意一端，而是在长刃的正中央。 　　这意味着这柄奇特的长刃两头都可以是剑尖，唯有握住剑刃中央的剑柄，才不至于在挥舞时伤到自己。 　　除此之外，这柄长剑最奇特的地方在于两端的剑尖居然可以随意的收缩、延伸。 　　通过不断按下剑柄正中的卡扣机关，看似两头皆是剑尖的长刃居然可以自由划动，然后变成一柄常规意义上的“长剑”。 　　甚至出于一体成型、增加长刃诡异性的考虑。 　　长刃每隔五厘米的地方就会有一个特殊的卡扣，保证滑动的长刃可以在任何地方定格、停下，最终成为一头是长剑、另一头匕首的特殊形态。 　　而这些卡扣层层叠加、不断延伸的模样，简直像极了蛇类身上的鳞片。 　　“火来！” 　　眼看着自己锻造的场面成型在即，早已做好准备的裴文德立马轻呼一声。 　　汹！ 　　刹那间，炽热的纯阳真火开始在长刃上燃烧、升温。 　　有了这些纯阳之火的淬炼和提升，这柄原本只能算是凡刃的兵器开始孕育灵性，成为所有法器的雏形。 　　然而这还远远不够，因为裴文德这次可不打算只是锻造一件法器那么简单。 　　裴文德需要的是一件能够随着修行者一同变强，甚至辅佐修行者修行的真正法宝。 　　“风来！” 　　如此思索着，裴文德又是一声低吼。 　　呼！ 　　无形的狂风瞬间在裴文德周身汇聚，形成了一个小型的风暴漩涡。 　　在这狂风的助威之下，纯阳真火的温度开始异常上升，汇聚起来的灵力和灵性亦毫无保留的融入了长刃之中。 　　“不够，这还远远不够！” 　　一言一行便能呼风唤雨的裴文德一咬牙，再次高高举起自己的大锤猛然砸下。 　　咣！ 　　沉重的敲击声一时间传遍了整个后山。 　　而受到此次重击的长刃则像一条真正的蛇类一般，发出了不知道是喜悦还是悲鸣的金铁交鸣之声。 　　锵！ 　　在这声清脆响亮的金铁交鸣之声中，裴文德手中的大锤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整个崩裂、瓦解成了成百上千的碎片。 　　“水来！” 　　见此情形，裴文德哪还不知道成败在此一举。 　　于是，并不算响亮的呼唤声顺利激起了整个天地元气的震荡。 　　原本湍急的瀑布似乎被某种无形之力操控了一样，直接从深潭涌向裴文德手中的长刃，开始了最后的淬火步骤。 　　…………………………………………………………………………………………………… 　　“嘶！” 　　裴文德搞出了如此巨大的动静，自然不可避免的惊动了在潭底修行的小青。 　　刚刚从水面露头的小青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不满的嘶鸣声，便看见狂暴的溪水尽数涌向裴文德，涌向了那柄被烈火、狂风、乃至于闪电缠绕的长刃。 　　“哈哈！我终于成功了！” 　　高高举起自己手中的长刃，被风雨雷电遮掩了身形的裴文德疯狂的大笑着。 　　那种极致的喜悦宛如天地间最和谐、美妙的弦音，感染着所有看到这一幕的生灵。 　　只一眼，小青便能确定裴文德此刻的修为正一种突飞猛进的速度提升着，他与天地之间的元气也达成了一种新的平衡。 　　在此之前，裴文德虽然打通了天地之桥、修成了不灭金身，成为世人眼中的陆地神仙。 　　可实际上只有裴文德自己心里清楚，他还远远没有掌握那股被被誉为“先天生灵”的力量。 　　一旦裴文德使用出超越自身极限的能力，象征着“灾厄”的天劫便会重新找上他，直至他再次平衡好自身力量与天地元气的关系为止。 　　但是如今的情况却又有所不同了，因为裴文德已然真正掌握了先天生灵的力量。 　　——一呼一吸皆是风雨，一言一行雷霆相随。 　　原本象征着“灾厄”的天劫，于此刻开始成为了裴文德力量的一部分。 　　就好比大象踩踏大地时制造的震动，不会再对大象本身造成任何的影响，反而能成为它们攻击其它弱小生物的武器。 　　此时此刻，完全掌握天地之桥的裴文德，就是那头名为“先天生灵”的大象。 　　…………………………………………………………………………………………………… 　　“呼！” 　　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随着裴文德心情的逐渐平复，他周身的那些风雨雷电也随之消失于无形。 　　仅仅片刻不到的功夫，炽热的火焰、呼啸的狂风、咆哮的瀑布、甚至于那些若隐若现的雷霆闪电通通消失了。 　　“我宣布，从今天开始我已经可以打造‘法宝’了！” 　　站在那一片狼藉的锻造台附近，难掩自己心中喜悦得裴文德如此高声的宣布道。 　　比起修为上的精进，能够自行打造“法宝”的这个事实才是真正让裴文德高兴的事情。 　　毕竟赋予器物灵性虽然不易，却也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既然裴文德能够通过走捷径的方式，大规模的制造出拥有灵性的法器，那么其他人自然也有自己的方式做到这些。 　　充其量就是耗费的资源多少，花费的时间长短罢了。 　　可是法宝却不同，能够独自打造一件法宝，意味着裴文德在锻造方面的知识已然登峰造极。 　　而对于裴文德这样的修行者而言，法器、法宝、乃至于神通都是可以被夺走，唯独知识是永远无法被掠夺的。 　　如今积累的每一分知识，都将成为裴文德不断攀登修行高峰的基石。 　　继承了丹辰子大部分记忆得裴文德什么都不缺，就缺把那些知识、记忆转化成自身能力的实践。 　　独立锻造一件完整的法宝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裴文德相信自己终有一天能够克服重重困难，看到前人未曾看到的风景。 第三章 青蛇剑 　　“这是什么兵器？” 　　就在裴文德沉浸于喜悦中的时候，化身人形的小青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小青？” 　　一回头便看见小青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手中的长刃，裴文德先是一愣，然后便颇为得意的舞动了两下。 　　“这是一把剑，一把‘异形’剑。” 　　只见裴文德一边解释着，一边还不忘将这柄长刃的特殊之处展现了出来。 　　锵！ 　　因为伴随着一声利刃出鞘的声音，原本距离小青还有几尺的剑刃忽然伸长，仅差一点就接触到了她的脖子。 　　而长刃另一端的剑刃则同步缩短了几尺，变成了一个仅仅露出剑尖的匕首模样。 　　锵！锵！锵！ 　　就宛如一条不停探头的灵蛇，裴文德手中的长刃不停的延伸、缩短，一次次的展现出其诡谲、奇异的特性。 　　“看上去挺有意思的？” 　　一点都不在意裴文德的“挑衅”，小青只是继续一脸好奇的看着这柄奇特的兵刃。 　　因为她发现随着裴文德不断挥舞、调节刀刃的长短，这柄长刃身上的那些“鳞片”居然在阳光下反射出淡淡的青色。 　　“你在锻造这把剑的钢材里，加入了我的毒液？” 　　这柄奇特的兵刃本就注重出其不意的杀伤力。 　　如果裴文德真的在锻造这柄兵刃的钢锭中加入了小青的毒液，那么用“剑血封喉”来形容简直一点都不为过。 　　毕竟小青毒液中蕴藏的毒素，可不是一般的神经毒素、血液毒素那么简单。 　　作为一条修行百年的蛇妖，小青的毒素早已超越了一般的蛇毒，不单单对生物有着强大的杀伤力，就连一些非生物的钢铁石块都无法承受这种毒素的侵蚀。 　　而在吞食了巫祝——柳如絮的蛇蛊之后，小青甚至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分泌出拥有不同功能和作用的毒液。 　　除了裴文德经常需要用到的、拥有麻痹性质的毒液之外，那些真正见血封喉的毒液才是小青真正擅长的方向。 　　在被蜃龙附身之后，那些致命的毒液已然能够被小青雾化成氤氲的毒雾，扩散到周遭的空气中毒害它生灵。 　　如果不是不清楚裴文德口中的钚、钋是什么构成，小青甚至很想试着合成这些据说“几克、甚至几毫克就能灭绝所有生灵”的最毒之物。 　　当然了，作为真正的玩毒行家，小青其实并不相信裴文德口中的那些剧毒之物真的存在。 　　因为她虽然不知道“克”这个单位到底有多大，却非常清楚“毒”这种东西本身的局限性。 　　用裴文德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任何抛开剂量谈结果的说法都是耍流氓。 　　指甲盖大小的毒素就能灭绝所有生灵，饶是在这个神话确实存在的世界，亦是一种听上去就极其扯淡的说法。 　　只是抱着这样想法的小青却并不清楚，裴文德的确在很多事情上都喜欢吹牛，却唯独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吹牛。 　　说句不怎么好听的，裴文德的这个说法其实都还有些太过小视这些“毒物”的作用了。 　　…………………………………………………………………………………………………… 　　“的确加了一点点……” 　　并不知道小青在想些什么，停下舞动手中长刃的裴文德应声答道。 　　“不过我加这些东西可不是为了那点毒素的效果，我只是单纯的为了给它染色而已。” 　　身为一名合格的铁匠和大夫，裴文德固然有很多种方法给兵器染色。 　　但直接动用小青留在自己这里的毒液，无疑是其中最简单、便捷的一种方式。 　　况且能在染色之余给兵刃增加一点额外的属性，裴文德觉得这可比普通的染色要强太多了。 　　“染色？” 　　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小青显然没听明白裴文德的意思。 　　“为什么要染色？你不是一直喜欢黑色的刀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小青不禁把目光转向了禅房旁边一侧的武器架上。 　　因为按照裴文德以往的喜好和习惯，他偏爱的武器更多是黑色和金属原本的色泽。 　　就像他最常用的狗腿刀，除了一开始技术不到位时锻造的几把之外，其它的狗腿刀基本上都是带着梯形纹、雨滴纹的黑色刀刃。 　　如此想来，这柄长刃上的“鳞片型”卡扣似乎也不是裴文德经常会用到的机关结构。 　　“因为这把剑不是为我打造的……” 　　笑着将手中的长刃递向了小青，裴文德在对方困惑的眼神中如此说道。 　　“你不觉得这把剑很适合你吗？” 　　“不管是作为兵器的功能性，还是平时耍帅的观赏性，都很适合你。” 　　有些迟疑的伸手接过裴文德手中长刃，仍然是满脑子问号的小青低声询问道。 　　“为什么？” 　　小青从来没有使用人类兵器的习惯，她的战斗大多是依靠本体的神通和能力。 　　裴文德现在突然说给她锻造了一柄专属的武器，小青的确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为什么，就只是单纯的觉得你可能会喜欢。” 　　脸上继续带着那抹熟悉的笑容，裴文德继续解释道。 　　“其实自从你可以化形之后，我就一直在思考该给你送件什么样的礼物。”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短暂的停顿了一下，眼睛不自觉的瞥了一眼小青头上的那根青蛇发簪。 　　“毕竟那支发簪只是临时用来承载你七情六欲的‘载体’，根本算不上真正的礼物。” 　　“后面我又想想，你应该不会喜欢那些人类女性喜欢的东西。” 　　语气有点无奈，又有点苦恼…… 　　裴文德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正儿八经的给别人送过什么礼物，这个问题一开始的确是有些难倒他了。 　　后来他突然想到，既然不知道该送什么，那不如送自己最拿手、最满意的东西吧！ 　　“反正你化形之后也缺一把趁手的兵刃，这把剑正好应该用得上。” 　　听完裴文德的这番话，小青先是短暂的沉默了一下，紧接着便再次眨巴了一下眼睛。 　　“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根本没想到小青会是这种平淡的反应，一直在偷偷观察对方脸色的裴文德只得小声回答道。 　　“呃，我暂时还没给这把剑取名字。” 　　似乎是看出了裴文德心中的忐忑，小青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既然如此，那这把剑以后就叫‘青蛇剑’吧！” 第四章 我想要修行 　　“阿弥陀佛！终究是一份孽缘呐！” 　　与此同时，正在同庆寺后院禅房参禅打坐的灵祐禅师忽然睁开双眼，脸上挂着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无奈的表情。 　　“师父？你醒了？” 　　好像是听到了灵祐禅师的声音，刚刚才在大殿忙完的张楚生立马寻声问道。 　　“你走开，我没有你们这些孽徒！” 　　听到张楚生的声音，灵祐禅师当即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师父，就算你这么说，也得先把这碗汤药喝了才行。” 　　径直推开禅房的大门，只见张楚生先是探头打量了一下里面的情况，然后才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补心汤”走到灵祐禅师的身边。 　　“这可是师兄吩咐的，您不喝他一定会打死我的。” 　　看着嬉皮笑脸“狡辩”的张楚生，灵祐禅师只得无奈的低声叹气道。 　　“就知道听你师兄的，我的话怎么就没见你听过。” 　　“叫你看着你师兄，让他别再下山闯祸，结果你一次都没看住。” 　　面对灵祐禅师的抱怨，早已习惯了这一幕的张楚生全然当没听见，继续嬉皮笑脸的把汤药端到对方的面前。 　　因为自从裴文德开始尝试掌握“天地之桥”的关窍之后，负责给灵祐禅师送药的任务就落在了张楚生的身上。 　　张楚生甚至一度怀疑，自家那不靠谱的师兄是不是借着“修行”的名义，趁机把这个艰巨的任务甩给了自己。 　　结果搞得原本在师父这里颇为受宠的自己，成了对方在早上这个时间点最不待见的人了。 　　“师父，我倒也想看着我师兄啊！” 　　“可谁让青姐也站在他那边？我还指望她给我带酥饼呢！” 　　听着张楚生这理直气壮的“出卖”，灵祐禅师只觉得一阵气恼，就连之前的些许无奈都抛之脑后了。 　　“就为了一个酥饼，你就忘了把你师父的教导给忘了？！” 　　果断的摇了摇头，张楚生的下一句话直接把灵祐禅师气的不想说话了。 　　“不单单只有酥饼，还有其它点心……” 　　…………………………………………………………………………………………………… 　　“爹，咱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推开门便听到了院子里张楚生和灵祐禅师的声音，难得起了个大早的月儿扭过头去，看向了一旁的邹栖梧。 　　就和在自己家里一样，只见邹栖梧一边悠闲的斟着茶，一边不住的欣赏着院子里的风景。 　　对于常年在外奔波的邹栖梧来说，他对居住环境的要求几乎接近于“无”。 　　哪怕是荒山野岭、大漠黄沙，邹栖梧也不是没有呆过。 　　但是在这间小小的寺庙后院，邹栖梧却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温馨。 　　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后院的风水和摆设赏心悦目，另一方面也是由于邹栖梧此行没有带任何的目的性。 　　所以在听到自家女儿的声音之后，难得流露出懒散一面的邹栖梧有些疑惑的转头问道。 　　“你想家了？” 　　没好气的瞪了自家老爹一眼，月儿当即应声反问道。 　　“你难道不想娘吗？” 　　瞥了一眼气鼓鼓的月儿，知女莫若父的邹栖梧同样反问道。 　　“你真的是因为想你娘了？” 　　月儿的娘是藏地少数民族的领袖，同时也是一位对子女要求极其严苛的母亲。 　　邹栖梧可不相信月儿是因为想念母亲了，才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爹！你真没意思！” 　　一下子就被邹栖梧的反问给问住了，月儿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颇为恼怒的娇嗔道。 　　“这个时候你应该顺着我的话说才对，真不知道娘当初是怎么看上你的！” 　　与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的封建家长家长不同，月儿的父母是典型的“慈父严母”模式。 　　月儿在面对邹栖梧的时候会撒娇、会恼怒、气不过的时候还会冲上去扯他的胡子。 　　可在面对自己的母亲时，月儿却是一个标准的乖乖女，别说是犟嘴了，她甚至连一点点的叛逆都不敢表现出来。 　　因为月儿的母亲是真的敢下狠手揍人的，在这一点上月儿可谓是感受颇深。 　　“我也想知道你娘是怎么看上我的……” 　　惬意的喝了一口茶，邹栖梧的记忆似乎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次“逃亡之旅”中。 　　那时候的邹栖梧才刚刚帮灵祐禅师“偷”出灵童。 　　为了防止有人顺藤摸瓜查到自己，当时的邹栖梧舍弃了自己在长安打拼的一切家业，仅仅只是带着一卷草席便前往藏地。 　　那是邹栖梧诞生与成长的地方，亦是其心中迟早是要面对的“伤疤”。 　　很难说邹栖梧当时决然的选择帮助灵祐禅师，是不是为了逼迫自己下决心重返藏地。 　　总之，结果就是邹栖梧费劲千辛万苦，最终成功返回了藏地。 　　然后他就被月儿的娘亲给看上了，并且被强制带回族内成亲。 　　“爹，我想修行！” 　　眼看邹栖梧再次陷入了曾经的回忆之中，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目的的月儿大声喊道。 　　“我知道。” 　　出乎月儿预料的是，从回忆中回归神来的邹栖梧却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的意思。 　　“爹？你知道了？” 　　这次轮到月儿有些惊讶的张大的嘴巴。 　　在月儿的印象中，自己父亲虽然很少发脾气，但却拥有着比自己母亲更难改变的性格与原则。 　　她本以为邹栖梧就算不会反对自己修行，也肯定不会支持的。 　　结果万万没想到，邹栖梧此刻的表现却如此的平静，平静到令月儿都有些难以置信的地步。 　　“你绕了半天弯着，就为了说这个？” 　　缓缓放下自己手中的茶杯，邹栖梧轻声的解释道。 　　“你爹我又不是那些老古板，从来都不认为女孩子就必须得老老实实的嫁人，然后结婚生子度过自己一生。” 　　“我原本是想让你继承你爹的生意，让你的未来多一个选择。” 　　“可现在你既然决定修行，那么只要你能够说服文德，我何必做那个恶人去反对呢？” 　　邹栖梧说的是实话，但是有一点他却没有说明。 　　那就是修行之路远比正常的人生更加艰难，哪怕裴文德没有门户之见，愿意传授一些修行的诀窍和法门。 　　可以月儿的性格，想要真正在这条路上有所成就，也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说起来，文德现在应该已经在前殿了吧？” 第五章 九章算术、奇门遁甲 　　当月儿匆匆忙忙赶到大雄宝殿的时候，裴文德已然端坐在庙祝的位置上，为那些前来上香求签的香客们答疑解惑。 　　在经历过“蜃龙事件”之后，裴文德就对这些庙祝的本职工作有了一种全新的理解。 　　不说能够百分百解决香客们心中的困惑，却也能够最大限度帮助他们直面自己不愿意面对的执念。 　　同时，裴文德亦在这个过程中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众生百态”。 　　不说不同的人面对不同事情的抉择，哪怕就是同一个人面对同一件事情，在不同的时候都有着不同的选择。 　　而那些纷繁复杂、截然不同的选择，对于修行了“梦中证道”之法的裴文德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的素材了。 　　通过不断接触和了解众生百态，裴文德觉得自己的“梦中证道”之法，或许真的有一天能够搭建出一个无比真实的世界。 　　当然了，前提是裴文德得能够活到那个时候才行。 　　毕竟如今的裴文德虽然修成金身、成就天人，其寿元仍然不过五百年。 　　这对于寻常的生灵、甚至于王朝都已经算得上悠久了，但在整个时间长河中，五百年也不过是短短的一瞬。 　　“长生久视”这个在过去的裴文德看来颇为遥远的念头，已经成功照映在了现实之中。 　　曾经只是单纯的想体验一次不同人生的裴文德，终于也在小青的影响下，有了对长生的执念和追求。 　　…………………………………………………………………………………………………… 　　“裴大哥！” 　　在确定暂时没有人想要解签之后，一直在旁边默默等待的月儿终于按耐不住，一屁股坐在了裴文德的对面。 　　“你爹已经同意了？” 　　眼皮都没抬一下，早已洞悉后院发生之事的裴文德如此问道。 　　“是的，我爹已经同意我修行了！” 　　难掩自己心中的兴奋，眼睛都已经在放光的月儿用力的点了点头。 　　“那行，接下来一段时间就把这本书给看了吧。” 　　从香案下抽出早已准备好的书籍，裴文德递给了一脸错愕的月儿。 　　“九章？” 　　尽管没有接触过系统的算术，但身为商人的女儿，月儿又怎么可能没听说过这本书籍的大名呢？ 　　尤其是在佛道两家的代表人物——李淳风、僧一行等人编写了《算经十书》。 　　然后将之推行成为国子监的教材，乃至于科举考试的科目之后，算学就已然成为了如今的显学之一。 　　而作为《算经十书》的老祖宗，由南北朝的大数学家祖冲之编写的《九章算术》，更是成为了所有算学者必修的科目。 　　“这本九章算术就是你修行的入门科目，如果有不会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 　　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裴文德在月儿不知所措的表情中点了点头。 　　“裴大哥，你这是在开玩笑吧？” 　　顺手翻开裴文德递过来的书籍，感觉自己三观被颠覆的月儿再次低声询问道。 　　“我想要和张楚生一样修行法术，而不是学习这些我根本就用不上的东西。” 　　《九章算术》的晦涩高深，饶是月儿这种从未接触过的人都有所耳闻。 　　而且月儿也从来没听说过《九章算术》中隐藏的什么修行的奥秘，她觉得裴文德应该是拿错了书籍。 　　“我没有开玩笑，你想要入门的话就必须先学九章。” 　　然而裴文德既然拿出了这本书，自然也有着自己的一套说辞。 　　“你和楚生不同，他的资质很高，又具备常人所不具备的佛缘，修行之道于他而言只是一种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你不同，你早就已经过了修行的年龄，本身又没有什么慧根。” 　　“想要正式踏入修行之道就只能另辟蹊径，以‘奇门遁甲之术’顿悟入道，方才有机会追上楚生。” 　　“‘奇门遁甲之术’说白了，就是利用一些常人所不知道的‘天理’，实现种种近乎于神仙之法的异术。” 　　“就比如说可以在水中燃烧的‘火’，能够让铁块悬浮于半空的‘风’、伤人于十步之外的‘雷’……” 　　“这些都是‘奇门遁甲’的一部分，也是你最容易入道的一种方式。” 　　“而想要掌握这些‘奇门遁甲之术’，算学就是你必须掌握的基础。”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的声音刻意停顿一下，让月儿有时间消化一下自己刚刚所说的话。 　　“当然了，如果你愿意苦修入道也不是不行。” 　　“毕竟普通的修行方式固然不适合你，但苦修可不挑人！” 　　“打铁、学医、练剑、射箭……” 　　“只要你愿意，我愿意传授你我所擅长的所有技艺。” 　　“只是我要事先强调一下，你想要以这些方式入道，除了得花苦功夫之外，获得的神通也不一定是你想要的神通。” 　　在这一点上，裴文德可没有骗月儿的意思。 　　不管是锻造法宝，亦或是炼制丹药，它们所需要的神通都不具备任何观赏性和杀伤力。 　　至于唯一可能符合月儿想象的剑法？ 　　除非她能够修行的“剑仙”那种层次，不然在普通人看来也只是一位普通的侠女。 　　最关键的是，裴文德深知月儿修行的初衷。 　　毕竟裴文德自己也是从那个中二的年纪过来的，各种华丽且强大的神通法术才是真正能够吸引他们这类人修行的原因。 　　而“顿悟入道”的前提，就是必须全身心的投入其中。 　　像月儿这种古灵精怪的家伙，想让她要全身心的投入某种技艺之中，恐怕没有什么比玄妙、神幻的奇门遁甲更适合的了。 　　“就没有什么别的捷径了吗？” 　　有些不死心的追问了一句，因为月儿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踏上修行之路的第一步居然是学算术。 　　“没有！” 　　斩钉截铁的断了月儿的念头，嘴角隐隐流露出一抹笑意的裴文德再次反问道。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学？” 　　见此情形，月儿知道自己算是没得挑了，只能一咬牙点头答应了下来。 　　“学！为什么不学？” 　　“学算术起码比整天打铁、跑步强，我可不想变成张楚生那种‘粗人’。” 第六章 逆天改命之术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 　　“终于结束了！” 　　在打发走所有的香客之后，裴文德终于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再也不用顾及自己在外人面前的事形象了。 　　“你这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悄然的出现在裴文德身后，神色冷然的小青一如既往的神出鬼没。 　　“为了那些庸俗的凡人，白白浪费自己修行的时间。” 　　“如果你能把白天这些浪费掉的时间也用作修行，你的进步只会更快、更明显。” 　　头都不回的摇着脑袋，裴文德面带笑意地反驳道。 　　“你不懂，这是我修行的一种方式。” 　　“况且我的人生从来都不只有修行而已，你自己不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了吗？” 　　难得的没有吐槽裴文德的说法，因为如今的小青的确已经改变了很多。 　　比起当初那条一心只想修行长生的蛇妖，此刻的小青有了太多属于“人”的欲望。 　　“哼，那是在不影响自身修行的情况下。” 　　短暂的沉默过后，表情温和了些许的小青越过香案，坐在了裴文德的对面。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今天又动用了‘命术’吧？” 　　“命术”是山、医、命、相、卜中的一门，同时亦是道家的不传之秘。 　　当初裴文德在吞噬丹辰子的元神时，顺带也从对方的记忆中获得了获得了诸多道门秘术——命术就是其中之一。 　　“你应该知道频繁篡改他人的命数，会给自己招来祸患的吧！”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小青在这里却采用了肯定的语气。 　　修行“命术”的人，通常都有着观测他人命运的能力。 　　而既然能够观察到他人的命数，那就总会忍不住去篡改他们的命运。 　　这种“逆天改命”的做法是所有命术修行者的本能，同时亦是他们自己不可违逆的命数。 　　“没办法，你总不能让我见死不救吧？” 　　微微叹了口气，裴文德没有再继续狡辩什么，而是十分无奈说出了自己观测到的事实。 　　“明知道那位老婆婆会在下山后遭遇豺狼……” 　　“而我只要让她在寺庙留宿一晚，就可以改变这个命数，我又怎么可能不这么做呢？” 　　“命术”的反噬是真实存在的，尽管裴文德不知道这种诡异的机制是如何形成的，可所有修行命术的前辈们却用自身的经历证明了这一点。 　　因此，裴文德能做的就是在尽可能减小影响的情况下，改变某些必然注定的悲惨结局。 　　“至于所谓的祸患？” 　　“大不了明天我再倒霉一天呗，反正对我影响不大。” 　　习以为常的裴文德如此说着，结果迎来的却是小青目不转睛的注视。 　　“那是因为你本身就非凡人，又有功德愿力护身……” 　　“然而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口中的‘老婆婆’是一位足以影响天下大势的存在，她逃过‘必死’的宿命会给你带来多大的灾祸？” 　　说这段话的时候，小青的声音平静且淡漠。 　　因为现在的她早已不是当初那只一无所知的妖怪了，对于这个世界也有着属于自己的清晰认知。 　　“上一个道家命术之大成者——袁天罡的下场你还记得吗？” 　　“身为元神大成的道家修行者，他居然只活了不到一百岁就寿尽而死，甚至死后连元神都被鬼差押往地府轮回。” 　　“你也想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吗？” 　　面对小青的质问，裴文德只能强词夺理的笑道。 　　“那毕竟只是传说而已，也许袁天罡现在就躲在终南山的某处道观里也说不定？” 　　“反正我心里有数，肯定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的。” 　　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小青又是面无表情的盯了裴文德好一会儿，方才移开目光轻声说道。 　　“你自己知道就好。” 　　“那今晚还继续搜索吗？” 　　眼见这个尴尬的话题终于被成功转移了，裴文德自然是给予了肯定的答案。 　　“肯定继续！我有预感，今晚一定要找到那家伙！” 　　…………………………………………………………………………………………………… 　　慈光寺是潭州沩山地界的一间山野荒寺。 　　这间寺庙据说是南北朝时期，由梁武帝萧衍亲自主持修建的佛寺。 　　至于这样的说法是否属实，那就没有人知道了。 　　毕竟这位传说中的梁武帝可是三次出家为僧、又三次被大臣们赎回的狂信徒，他在位期间在什么地方修建佛寺都不奇怪。 　　就连僧侣问能沾荤腥的戒律，都是这位虔诚的皇帝定制并推广开来的。 　　而自从南北朝终结，隋唐两朝一统中原之后，这里就逐渐沦破落了。 　　尤其是在如今的这个年月，慈光寺大多数时候都已经沦为了那些进京赶考的书生，或是云游至此地游僧临时落脚的地方。 　　不过，这种情况在最近一段时间却发生了变化。 　　因为一场席卷整个大唐疆域的饥荒正在蔓延开来，无数逃荒的难民或主动、或被动的，不得不栖息于荒野之间。 　　相较之下，慈恩寺虽然破败不堪，可好歹可算是保留下了一个完整的主体结构。 　　这对于那些只需要一处可以遮风避雨之地的难民们而言，无异于来自上天的恩赐。 　　只是这份来自于上天的恩赐，也不是普通的流民们可以享用的。 　　就比如说现在…… 　　“这里有间寺庙！” 　　伴随着一阵高声的呼唤，一个身材魁梧、脸上还有一道狰狞刀疤的壮汉出现在了寺庙门口。 　　而在他的身后，一个个拿刀拿枪，最次手里也拿着根木棍的男子紧随其后。 　　显而易见的，这群同为流民的家伙在经过几个月的奔袭之后，已然放弃了良知与法律，成为了盘踞在逃难路上的悍匪之一。 　　“老规矩，男的杀了、女的留下，剩下的老弱妇孺充当必要时候的‘口粮’。” 　　面色凶狠的壮汉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推开寺庙的大门冲了进去。 　　而跟着他身后的悍匪们则习以为常的发出欢呼雀跃之声，憧憬着即将到来的“丰收”。 　　人性于他们而言，已然成为了生存的累赘。 　　只是沉浸于狂欢中的悍匪们却并没有看到，就在他们集体冲进寺庙的时候，那尊镇守在寺庙之外的无首韦陀悄无声息的放下了自己高举的手臂。 　　于妖魔而言，这同样亦是一场狂欢。 第七章 元神出窍·神游诸天 　　随着月亮一点点的升起，时间也来到了深夜。 　　其实此刻，在同庆寺后山的瀑布附近，裴文德少见的没有选择入定睡眠，而是正儿八经地盘腿坐在禅房门口的团蒲上。 　　自从修成金身、步入先天之后，裴文德就发现自己的精力变得越发旺盛了起来。 　　常人一天需要八个小时的正常睡眠，才能完全补充自己一天的精力消耗。 　　而裴文德却只需要进入十分钟不到的深度睡眠，就能够神采奕奕的恢复全部精力。 　　得益于此，裴文德才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家师父、师兄为什么像是不需要睡觉一样，总是保持着精力旺盛的状态。 　　原来并非他们的入定方式与自己有什么不同，而是修为到达一定程度之后，他们根本就不需要那么长时间的睡眠来补充自己的精力。 　　“准备好了吗？” 　　站在距离裴文德并不算远的地方，一袭青衣冷冽的小青如此问道。 　　“这还用说吗？只是元神出窍而已。”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这次就算距离稍微远一点也不成问题。” 　　“况且要是真的遇到了危险，我肯定不会逞强的。” 　　和之前役使莫呼洛迦遁出体外战斗不同，裴文德口中的“元神出窍”是真正意义上的神游诸天。 　　一般来说，通常的元神都需要修行者孕育数年，才能够离体不散。 　　而想要让元神无惧外界的种种威胁，遁出体外战斗、甚至远遁到百里，那更是得辛辛苦苦修行数十年才有这样的道行。 　　裴文德的元神可以算是个“意外”。 　　因为莫呼洛迦本身就是由龙脉升华而成，之后又吞噬了数百鬼物成长，一开始就有别于正常的道家元神。 　　从本质来说，莫呼洛迦其实就是一条“活着的龙脉”。 　　无惧阳光、秽物、煞气等对魂魄有着巨大杀伤力的事物，仅仅只是祂本身附带的一种属性。 　　饶是如此，莫呼洛迦终究还是没有成就“阴神之境”，无法离开本体太远。 　　更别说像传说中的“阳神”那样，可以在任意地点显化出自身的力量，成为近乎无所不能的陆地神仙。 　　然而尽管有着如此度的“不可能”，却并不意味着裴文德就无法做到“元神出窍、神游诸天”的地步。 　　倒不如说，在道家的嫡传秘法中，有相当一部分的法术都是建立在“元神出窍”的基础上的。 　　而继承了丹辰子大部分记忆的裴文德，早就从中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元神出窍”法术。 　　“前几次你可没有远遁百里，更没有与‘魔佛’那种级别的存在交锋。” 　　青蛇自然知道借助道家的秘传法术，裴文德的确可以在元神尚未跳出三界、挣脱五行之前，让其畅游天地、聚散无形。 　　但是青蛇同样也清楚，就算裴文德本身的异种元神十分特殊，也不可能像真正阴神、阳神那样毫无顾忌。 　　在自身尚未勾销死籍之前，元神终究是不能脱离肉体存在的。 　　因此在“元神出窍”的这个过程中，裴文德的元神不仅不能受到太过严重的损伤，而且必须在法术结束之前重返肉身才行。 　　这就是“神通”和“法术”的最大区别。 　　相较于元神大成之后的种种能力，借助外力出窍的元神必须遵守各种禁忌，才能保障自身的安全。 　　最重要的是，在修行者元神出窍的这段时间里，他们的肉身是没有任何知觉的，必须有人保护才行。 　　关于这一点，民间神话中的八仙之一——铁拐李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传说中的铁拐李本名李凝阳，天生英俊潇洒、擅长元神出窍类的法术。 　　据说他有一次为了陪老子游华山，便打算使用“元神出窍”之术出行，临行前还特意命令自己的子弟好好保护自己的肉身。 　　结果几日过后，当铁拐李游过华山、打算元神回归肉身的时候，却发现自家弟子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还把自己的肉身给烧了。 　　迫不得已之下，为了保证自己的元神不至于消散，铁拐李不得不在山间找了一个饿死的乞丐附身，这才算重新活了过来。 　　不过，铁拐李也至此从一位潇洒英俊的美男子，变成了一个头戴金箍的跛足乞丐。 　　并且由于这个乞丐面貌极丑、双目如环，铁拐李还经常自嘲似的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李孔目。 　　“我已经摸通了佛道同修之路，所以元神的重要性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高。” 　　裴文德倒是不在意“元神出窍”的弊端。 　　反正他又不是纯粹的道家修行者，莫呼洛迦的作用固然重要，却也没重要到那种程度。 　　作为一位少见的“双核”修行者，单单只是元神、肉身某一方面受到重创，根本不会影响到裴文德的性命。 　　因为肉体和元神都只是构成裴文德的一部分，缺少其中任何一“核”，他都有办法重新恢复过来，充其量就是花点时间的问题而已。 　　裴文德现在唯一担心的是，他并没有修行什么分神取念、三头八臂之内的神通，无法做到真正的分心二用。 　　要不然，裴文德完全可以一边和小青聊天，一边使用“元神出窍”的法术。 　　现如今，“佛道同修”的裴文德充其量也只比当初的铁拐李强上一点——元神出窍之后，他的肉身并非毫无感觉，但也仅限于此了。 　　“这次也和前几次一样？一直持续到鸡鸣时分？” 　　在明白了裴文德的决心之后，小青只得轻轻的低叹一声。 　　“是的，毕竟元神属阴、肉身数阳。” 　　“我可不想在光天化日之下，顶着各种debuff遇上‘魔佛’。” 　　不禁咧了咧自己的嘴角，裴文德当然知道小青的性格一贯冷清、怕麻烦。 　　可无奈除小青之外，他一时间还真想不到谁可以帮自己护法。 　　毕竟“元神出窍”不同于“沉眠睡觉”，裴文德可没有十足把握能够在关键时刻及时醒来。 　　【下次一定要修一门能分心数用的神通！】 　　心里暗暗下了个决心，裴文德随即便在小青的默认下闭上双眼，第不知道多少次开始搜索此前碰上的那尊魔佛。 　　“大威天龙，世尊地藏，大罗法咒、般若诸佛！” 　　只听裴文德轻声诵念了一句“大威天龙心咒”，莫呼洛迦便从他的天灵盖中钻出，以一种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冲向了天际。 　　紧接着他眉心的竖目骤然张开，越过前几天搜查过的地区，直接开始搜索起了百里之外的山间也是。 　　汹！ 　　同一时间，裴文德的双手亦迅速变幻起了各种法诀、手印，以巩固、加强肉身与元神之间的联系。 　　——元神出窍·神游诸天！ 第八章 瞬息千里、无所不在 　　“昂！” 　　在脱离了肉身的束缚，莫呼洛迦肆意穿梭于天地间，转眼便跨越了十几里的距离。 　　其速度之快远比裴文德肉身突破音障还要夸张，是真正的急如闪电、快如长虹，意念所及之处瞬息而至。 　　理论上来说，唯一能够限制元神远遁的就只有裴文德自身的修为了。 　　毕竟裴文德的元神虽然有些许神异，可只要祂还没有成为真正脱离肉身的独立存在，离体十里就已经是莫呼洛迦的极限了。 　　但是在裴文德各种咒语、手印、法诀的加持下，此刻莫呼洛迦却远远打破了这种极限，如同真正的鬼神般畅游天地。 　　这就是法术对元神的加持，亦是裴文德从丹辰子的记忆中找到的最适合自己的元神出窍之法。 　　在以“元神修行”为主的道家，有着太多强化自身元神的方式了。 　　尤其是在那些诞生过阴神、阳神级别强者的宗派里，更是记载着诸多关于“元神出窍”的法术。 　　作为曾经化身一脉的嫡传弟子，丹辰子的记忆中自然有着关于与“元神出窍”相关的各种法术神通。 　　说到底，法术的本质是在修行者自身能力不及的情况下，借助各种外力，强行使用超越现有的能力的一种术式。 　　站在这个角度上来说，作为与元神一脉相承的阴神、阳神，它们表现出的某些能力就是元神最好的模仿、山寨对象。 　　就像裴文德现在使用的“神游诸天”。 　　本质上就是在模拟阴神、阳神聚散无形的特征，然后借助天地之力提前获得这项能力。 　　而且比起一般的法术，模拟阴神、阳神而诞生出的各种术式，无疑是更适合元神修行者修炼的法术。 　　不需要遵循太多的戒律、也不需要在意太多忌讳……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道家修行的元神其实就是一尊尚未成型、并且拥有着“自我人格”的天地鬼神。 　　这些用来强化元神的法术，只是让元神提前具备部分阴神、阳神的特性，从而使出自己未来才能具备的神通。 　　换而言之，比起那些从无到有、纯粹借助外力才能使用的法术，道家一脉在使用“元神出窍”这类法术的时候，天然就具备着更加强大的优势。 　　因为其它修行者就算能让自己的魂魄离体，也肯定没有元神那么神异的表现。 　　【这就是真正的‘神游’吗？】 　　在莫呼洛迦的视角下，裴文德只觉得自己下方的世界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道路、荒野、山林、乡镇…… 　　过快的速度让裴文德完全无法看清自己脚下的一切，唯有那象征着龙脉、生物的灵光熠熠生辉，成为了他仅有的“路标”。 　　得益于天眼通的强大，化身莫呼洛迦的裴文德固然不熟悉这种极限的速度，却仍然能够清晰的辨别自己的方位和距离。 　　肃！ 　　直到这个时候，裴文德才发现阳神所谓的“无处不在”并非什么虚言。 　　哪怕只是模仿“阳神”特性开发出来的法术，莫呼洛迦此刻表现出的速度还是远远超出了正常人类的理解范围。 　　硬要比较的话，这样的速度就算还不是真正的“光速”，却也有了“光速”的雏形。 　　如果真正的阳神真的是以“光速”运转的话，那么号称“无处不在”似乎并非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也许，真正能限制这种速度的就只有‘耗能’了吧？】 　　裴文德能感觉到，随着自己的元神离肉体越来越远，其消耗的元气就越多。 　　正常情况下，裴文德此时的元神应该早就超出了极限，从而因为自身的消耗问题而被迫返回了肉身。 　　但是在法术的加持下，莫呼洛迦哪怕相隔数十里地，亦能从九转金丹和天地之间，汲取到足够多的元气维持自身的状态。 　　按照裴文德之前几次的经验，只要自己不进行太过激烈的战斗，这样的状态足以维持到黎明之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现在也算是一个六边形战士了吧！】 　　享受着这种元神不被任何物质束缚的状态，裴文德难得的走神了。 　　从当初那位仅凭一把柴刀就敢于山鬼搏命的少年，到如今武道、神通、法术样样精通，几乎没有短板的修行者。 　　不说旁观者觉得难以置信，就连裴文德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进步速度有些离谱。 　　换做几年前的裴文德，哪怕他知道有一尊魔佛即将苏醒、降世，所能做的也只是向佛祖祈求老天开眼。 　　可是今天裴文德却能够主动追捕那尊降世魔佛，将对方可能带来的灾难扼杀在摇篮之中。 　　【说起来，那尊魔佛到底是什么来头？】 　　记忆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之前在安乡驿的时候，以莫呼洛迦形态遨游天际的裴文德一边探索着魔佛的痕迹，一边思索着对方的来历。 　　在安乡驿的时候，裴文德考虑到那时候要赶往宁乡县，所以并没有与那尊魔佛进行过多的纠缠。 　　但通过魔佛的一些只言片语，裴文德知道对方在此之前其实就已经复苏过了，只不过当时被丹辰子给阻止了。 　　而且丹辰子似乎给这尊魔佛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 　　因此魔佛才把自己误认成为丹辰子的一瞬间，才会毫不犹豫的舍弃转世之身遁走。 　　除此之外，那尊魔佛竟然拥有着三张不同的面孔，并且似乎还分别有着自己的意识和能力。 　　佛家固然有三头八臂的法身神通，可三颗头的意识却是共通且唯一的，只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进行分心数用罢了。 　　反观那尊魔佛，祂的三面法相仅有一面是完全苏醒的，其它两面都各自拥有着自己的意识和自我。 　　这与其说是魔佛修成了三面法相，倒不如说是其被人算计，原本的力量一分为三了。 　　考虑到魔佛表现出的对丹辰子的忌惮，以及丹辰子对修炼化身的狂热…… 　　裴文德推测，这个算计了魔佛的存在大概率就是丹辰子了。 　　【那么现在的问题来了，魔佛祂现在到底躲在了什么地方？】 第九章 发情的裴文德？ 　　“昂！” 　　沿着某种既定的轨迹，莫呼洛迦用一种近乎地毯式的搜索着附近的区域。 　　通过这段时间的排查与锁定，莫呼洛迦已经搜索了沩山边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区域，只剩下寥寥几个地方还没有搜索到。 　　而今晚这场跨越百里的“神游”，就是莫呼洛迦最后的行动。 　　如果搜索距离超过百里，裴文德都还不能找到魔佛残留下的痕迹。 　　那他就只能默认对方的伤势可能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严重，此刻早已离开了沩山、乃至于潭州。 　　好在这种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因为就在莫呼洛迦越过某片荒无人烟的荒原时，祂终于感受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 　　这是一种超越了视觉、听觉、嗅觉等正常感官的灵感，亦是大地之下的龙脉对于莫呼洛迦的回应与关照。 　　在抵达这片荒无人烟的荒原之时，莫呼洛迦就本能的意识到这片地区的不同。 　　而在经过一番仔细的对比之后，莫呼洛迦发现那果然就是魔佛遁逃时残留的痕迹。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莫呼洛迦毫不犹豫的一头向着地表扎去，那蜿蜒、盘旋的蛇身一瞬间便从天空俯冲向了大地。 　　…………………………………………………………………………………………………… 　　肃……轰！ 　　就在莫呼洛迦在即将接触地面的瞬间，祂及时刹住了速度。 　　然后在任何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狰狞的黑蟒忽然摇身一变，化作了裴文德的模样缓缓飘到了地上。 　　“这种感觉，不管体验过多少次还是那么的微妙。” 　　此时此刻，裴文德并不具备真实的肉体，而是一种元神拟态出来的虚假形态。 　　就好像那些曾经被裴文德超度的恶鬼一样，这是一种介于阴、阳之间，不算“生灵”亦不算“亡魂”的特殊状态。 　　只不过比起那些借助戾气、煞气显化的鬼怪，现在的裴文德更像是没有编制的地府阴神。 　　既能够干涉现世，同时还能沟通阴阳…… 　　要说这个形态的唯一缺陷，恐怕就是裴文德还没有真正将自身元神晋级为阴神，无法如真正的天地鬼神般聚散无形、变化万千。 　　好在裴文德并不在意这些，因为他知道自己迟早会拥有那些能力的。 　　并且作为行走的龙脉、活着的鬼神，莫呼洛迦还有的更深的潜力有待自己挖掘。 　　“这是什么地方？” 　　皱眉环顾了一下四周，简单适应了一下自己现在状态的裴文德咛喃自语道。 　　由于元神遁走的速度太快了，他只能确定自己依旧在沩山境内。 　　至于这里究竟是沩山附近的哪个州县，裴文德就一概不知了。 　　“就是那座佛寺吗？” 　　并没有迟疑太久，裴文德很快就锁定住了让自己觉察到异常的目标。 　　那是一间座立在半山腰上的古老寺庙，附近看不出任何人烟的迹象，就连豺狼似乎都有意在避开这间寺庙。 　　“好诡异的佛寺！” 　　在元神灵觉的视角下，裴文德看到的不仅仅只是一座孤立在山野中的古寺，更看到了那片漂浮在古寺上空的“黑雾”。 　　那并不是正常的乌云，而是由肉眼不可见的邪气汇聚而来的“邪祟”。 　　更关键的是，裴文德在那股邪气中感受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尸毒！ 　　没错，那赫然就是裴文德在安乡驿中发现的尸毒。 　　只不过安乡驿的尸毒是以“僵尸”的形式存在着，而这里的尸毒却已经顺着周遭的空气，溢散到了古寺的上空。 　　用裴文德前世的“名词”来解释的话，这就是“丧尸”和“病毒”的差别。 　　“这就是尸毒的源头？” 　　不太确定的低喃了一声，裴文德不敢肯定当初那位咬伤曹老头的女子是否来自这里。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魔佛现在应该就隐藏在那间古寺里。 　　“鬼寺？陷阱？” 　　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过，裴文德最终还是决定上山一看。 　　…………………………………………………………………………………………………… 　　与此同时，同庆寺的后山上。 　　眼见裴文德双目微闭，仅留眉心的那只竖眼还在咕噜咕噜的转动着。 　　小青就知道，对方现在肯定已经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到了莫呼洛迦那边，唯有如此才能够全神贯注的操控其元神。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守护之人稍有恶意，裴文德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就是‘信任’吗？” 　　尽管这已经不是裴文德第一次表现的如此信任自己，但不管是第几次小青都觉得有些迟疑、困惑、乃至于茫然。 　　在“蜃龙事件”之前，小青把裴文德对自己的信任看作是他太过单纯和无知的结果，本身却并不太在意这种信任。 　　但是在“蜃龙事件”之后，小青却觉得裴文德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无知。 　　毕竟无论那条自称“夕”的蜃龙如何狡辩、欺骗裴文德，他都始终没有信任对方分毫，这足以看出裴文德的信任是有前提条件的。 　　“所以，你为什么就这么信任我呢？” 　　不自觉的便把目光聚焦在了手中的青蛇剑上，百思不得其解的小青无奈的低叹了一声。 　　“罢了！反正你身上的谜团太多了，我也早就习惯了。” 　　嘴上如此说着，但小青的内心深处却又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恍然。 　　小青从来都不是什么迟钝、蠢笨的妖怪。 　　这点从她在发现自己深陷情劫，便果断决定舍弃七情六欲就能看得出来。 　　因此早在安乡驿的时候，小青就发现了裴文德的那点小心思。 　　【那应该叫……发情吧？】 　　小青十分肯定，自己从当时的裴文德身上感受到了“发情”的特征。 　　加速跳动的心脏、急剧流动的血液、以及那若有所悟的荷尔蒙分子…… 　　这无一不是动物发情的征兆。 　　只是由于常年的静心修行，小青自己早就忘了“发情”是种什么感觉了。 　　再加上当时张楚生的吐槽，以及裴文德自己的插科打诨，她才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第十章 心动？情动！ 　　“我一直以为我和那只狐妖、飞尸不同……” 　　“我的情劫可能是同道之情、可能是师徒之情，却唯独不可能是男女之情。” 　　“但现在看来，我明显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小青对自己的性格有着清晰的认知，她从不认为像自己这样的冷血动物会“心动”。 　　就算在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情劫之后，小青也只是认为自己从裴文德的身上获取了太多的东西，因此对他产生了某种程度上的感恩之情。 　　就和那些喜欢报恩的妖怪一样，这段恩情迟早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变淡的。 　　但是在觉察到裴文德那一瞬间的“发情”时，小青才猛然惊觉，自己的情劫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其实站在蛇类的角度来看……】 　　【莫呼洛迦的样子虽然有点丑，但起码停符合‘凶悍’这个标准。】 　　一点点靠近盘膝打坐的裴文德，第一次以这种视角俯瞰对方的小青如此思索着。 　　只是思索的问题却让小青自己都觉得有些发笑——自己什么时候也变成了裴文德口中的“外貌党”了。 　　【那么站在人类的角度来看，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也很符合他们的审美？】 　　柔软的手掌轻轻摸上裴文德的脸颊，只见小青双手“捧”着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庞，眼神却在不经意的闪过一缕沉醉。 　　不同于以往的小青蛇、半妖形态、乃至于青鳞大蛇原型。 　　这是小青在化形成功之后，第一次以形态、样貌、甚至身高都十分“平等”的姿态接触裴文德。 　　这种感觉令小青倍感新奇，似乎自己好像真的已经变成了人类一样。 　　尤其是在仔细端详裴文德的时候，小青能够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跳动，就和当初裴文德“发情”时的情况一模一样。 　　这是心动的感觉，亦是原本的青蛇绝对不可能有的一种感觉。 　　【难怪有这么多的妖怪深陷情劫不可自拔，这种感觉的确很令人迷恋。】 　　在荷尔蒙的加持下，一贯冷静、桀骜的小青头一次产生了某种冲动，一种完全违背了祂生存原则的冲动。 　　然而小青终究不是那些普通的妖怪，拥有超强自控力的她不仅没有被这种冲动干扰，反而有些好奇这种冲动产生的原因。 　　如果自己只能够找到这种“冲动”产生的原因，是否就能够永久性的避免情劫了？ 　　毕竟小青舍弃七情六欲的想法虽然失败了，但她还是很好奇，这种生灵与生灵之间长时间接触所产生的情感。 　　究竟是心灵上的依赖，还是肉体上的冲动？ 　　【亦或是两者都有？】 　　收回了正在轻抚裴文德的双手，重新站直身体的小青深吸一口气，内心的躁动再次恢复了平静。 　　“我有的是时间慢慢探索这种情感的来源……” 　　“相信我，你也一样。” 　　平静的声音却充满了坚锵的语调，小青就好像是在诉说着某种既定的事实一样。 　　沙沙沙…… 　　既像是鳞片刮擦地面的声音，又仿佛蛇类蜕皮时发出的声响…… 　　小青的身体宛如正在剧烈畸变的异形，很快就从一位正常的女性变成了人身蛇尾的妖艳蛇女。 　　“嘶……” 　　伴随着一声蛇类的嘶鸣，小青的口中吐出一条分叉的舌头。 　　紧接着，进入状态的小青悄悄闭上了双眼，进入了无限接近于休眠的深度冥想模式。 　　回声、温差、震感、乃至于灵觉…… 　　此时此刻，除了灵祐禅师那间专属的禅房，沩山的所有动静都在小青的掌握之中。 　　寺庙之内、山野之中、偌大的山林兽道…… 　　任何一处地方稍有异动，小青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并作出相应的反应。 　　就像如今正在藏经阁里苦读的张楚生…… 　　又好比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月儿…… 　　宛如亲身经历的一般，青蛇不仅知晓沩山内外的一切动静，甚至可以根据来者的各自状态，模拟出他们接下来的行动。 　　——青蛇秘法·蛇蜕！ 　　已经不再是当初那种单纯用于冥想、警戒、以及自我疗伤的“蛇蜕”了。 　　在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修行之后，青蛇早就将这种结合了自身特性的秘法推演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毕竟，一直在进步的可不止有裴文德一人。 　　早他百年修行的小青在见识到各种秘术、见闻之后，也以寻常妖怪难以想象的速度，厚积薄发、精进道行。 　　…………………………………………………………………………………………………… 　　“咦？” 　　像是察觉到了小青的窥探一样，正在藏经阁里苦读的张楚生忽然抬头望了一下天花板，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狐疑。 　　“错觉吗？” 　　在藏经阁的天花板上，一个裴文德精心制作的“长明灯”高高悬挂着。 　　那并非常规意义上的油灯，也不是后世常见的电灯…… 　　而是裴文德模仿“荧光棒”的化学反应机制，让小青特意调配出来的“夜光灯”。 　　尽管在亮度不如真正的电灯，可架不住这盏“长明灯”有着不易引发火灾，且能够长时间照明的优点，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藏经阁的标配。 　　为此，裴文德还死皮赖脸的求着小青，帮忙搞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化学材料。 　　“果然只是错觉而已。” 　　使劲的摇了摇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张楚生只能如此低声安慰自己。 　　“这可是佛门圣地，有什么鬼怪敢来这个地方捣乱？” 　　嘴上虽然如此自我安慰着，可张楚生还是决定就此结束这一天的学习。 　　毕竟现在的时间也不早了，张楚生可还没有达到裴文德那种境界，他必须得保持充足的睡眠，才能够保证第二天继续活力满满的修行与学习。 　　“说起来，师兄好像打算在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里，都让月儿学习九章？” 　　颇为困惑的挠了下头，张楚生有些含糊不清的嘀咕了一句。 　　“可……学习九章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吗？” 　　“只是简单入门的话，不是几天就能够学习完的吗？” 第十一章 无首韦陀 　　并不知道同庆寺发生的一切。 　　当裴文德以常人难以理解的速度绕过山路，来到古寺门口的时候，赫然看到写着“慈光寺”几个大字的牌匾挂在山门口。 　　“慈光寺？” 　　似乎是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这间寺庙的各处早已残破不堪。 　　山门口更是已经长满了一米多高蓬蒿杂草，一看就知道很长时间没人修剪打理了。 　　而在山门的两侧，用来震慑邪魔外道的金刚护法神已经失去了一尊，仅有一尊失去了头颅的韦陀神像还屹立山门口。 　　“这地方不用任何加工，都可以拿去当恐怖片的拍摄现场了。” 　　深夜时分，一尊孤零零的无头韦陀促然屹立在人际罕烟的野寺门口。 　　见到这幅恐怖的情景，别说普通人了，哪怕胆大如裴文德都不禁生出一股莫名的凉意。 　　这与修不修行无关，纯粹是一个人类在面对未知时的本能反应。 　　“韦驮像吗？” 　　强压下自己心中的毛骨悚然，裴文德只用了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就把自己的心态调整到了古井不波的状态。 　　“恐惧”是人类为了趋吉避凶进化出来的本能。 　　这一点就算是已经超脱了“凡人”范畴的修行者也不例外。 　　真正的修行者从来不是一往无前的勇士，比起如何消除自身的恐惧，怎么控制恐惧情绪的蔓延，不至于因为恐惧而做出错误的选择，才是一名合格修行者应该做的事情。 　　“这里，似乎曾经也是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啊！” 　　在仔细打量了一番自己眼前这尊无首的韦陀神像之后，裴文德才发现这居然是一尊将韦陀杵扛在肩上的神像。 　　要知道，早在裴文德正式修行之前，灵祐禅师就专门给他说了一些寺庙僧侣的潜规则。 　　这其中就包括如何辨别寺庙的富裕程度、以及他们对外来僧侣的态度。 　　因为在中原地区，最不缺少的就是那些无家可归、无寺可栖的野和尚，或者说好听一点叫云游僧侣。 　　为了不至于让那些隔三差五就借住寺庙的游僧吃穷自己，很多寺庙都会在山门口立上一尊不同姿态的韦驮神像。 　　如果韦陀杵扛在肩上，表示这个寺庙是大的寺庙，可以招待云游到此的和尚免费吃住三天。 　　如果韦陀杵平端在手中，就表示这个寺庙是中等规模寺庙，可以招待云游到此的和尚免费吃住一天。 　　而如果要是韦陀杵杵在地上，则表示这个寺庙是小寺庙，不能招待云游到此的和尚免费吃住。 　　裴文德眼下这尊无首的韦陀神像，赫然就是一尊将韦陀杵扛在肩上的神像。 　　只可惜由于韦陀杵的不知所终，再加上韦陀神像头颅的丢失，导致裴文德一时间竟然没发现这一点。 　　“谁？谁在外面？” 　　就在裴文德好奇慈光寺为什么会衰败至此的时候，山门内突然传来的一个半大孩子的声音，同时出现的还有点点的烛光。 　　就好像是有什么人正从寺庙里面向外走来，而且貌似还是一个不大的孩童。 　　“怎么可能？！” 　　第一时间瞪大了双眼，淡淡金光随即从裴文德的双眸中一闪而过。 　　姑且不说那笼罩了整个寺庙的邪气，单说裴文德刚刚从天空俯视下方的时候，可没发现这座寺庙内有任何活物的灵光。 　　“你是谁？” 　　就在裴文德打算进一步窥探庙内虚实的时候，本来半掩着的山门被完全推开了。 　　只见一位面色枯黄、形消体弱的半大丫头提着灯笼从门内走出，并且一脸警惕的注视略微愣神的裴文德。 　　“我是……丹辰子。” 　　迟疑的瞥了一眼半大丫头身后的寺庙，裴文德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态，竟然说报出了“丹辰子”的名号。 　　“小道丹辰子，是一位喜欢四处云游的游方道士。” 　　话刚出口的时候，裴文德的表现还显得有些犹豫。 　　可是当这些话说完之后，他也很快就适应了自己新编的“身份”。 　　毕竟裴文德又不是真正的和尚，没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的说法。 　　不就是披个“马甲”，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吗？ 　　上辈子的裴文德在网络上可是有无数个“马甲”的，这辈子再披个又怎么样了？ 　　“丹辰子？你来这里干什么？” 　　听到裴文德自称“丹辰子”，颦眉微皱的丫头先是一愣，随即便再度发问，一点也没有被他脸上的真诚所打动。 　　因为这座寺庙已经荒废了很多年了，别说外地云游的道士和尚，就连本地也极少有人知道这座寺庙的具体位置。 　　更何况，她总觉得“丹辰子”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小道只是偶然间路过此地，恰好看到山上有座寺庙……” 　　完全没意识到丫头的迟疑，裴文德说到这里的时候还故意停顿了一下，一副“我没想到这荒山野寺里还住着人”的模样继续说道。 　　“小道深夜上山惊扰到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不知庙内是否还有空闲之地？可否先收留小道一晚，小道明早天一亮就走。” 　　面对裴文德临时找的这个理由，提着灯笼的丫头足足沉默半晌没有说话。 　　“这间寺庙本来就已经荒废了，我也是借住在这里的……” 　　直到裴文德一脸尴尬的再次望向对方的时候，那个半大的丫头这才轻声的开口说道。 　　“既然你也打算借住一晚的话，那就先去大殿给菩萨烧柱香，然后自己找间空房入住吧！” 　　说罢，丫头也不理会裴文德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转身便朝着寺庙内走去。 　　“呃……” 　　裴文德预想了对方的一万种反应，可就没是没料到对方会如此直接的转身离去。 　　“不是魔佛吗？” 　　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裴文德的确没从这个丫头身上看到任何佛魔的痕迹。 　　不过裴文德也敢肯定的是，这个看似弱不禁风、面黄肌瘦的丫头背后，一定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沙沙沙…… 　　如此思索着，裴文德信步踏入山门，及时跟在了那盏昏黄的灯笼，向着寺内走去。 　　吱呀…… 　　也就在这个时候，山门外那尊无首的韦陀再次无声无息的放下了自己的手臂，并且发出一声诡异的响动。 第十二章 地藏王菩萨 　　“这里就是大殿了。” 　　带着裴文德一路笔直的走入大殿，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的丫头这才指了指前方幽暗的佛像，一脸冷漠的叮嘱道。 　　“给菩萨烧柱香，然后你就自己找个地方睡……” 　　“记得不要去那些有人住的房间就行了。” 　　说完这一句话，丫头也不待裴文德反应过来，便悄然的退出了大殿。 　　“有人住的房间？菩萨？” 　　目送着那位神秘丫头的离去，直到裴文德把目光集中到大殿中的那尊巨佛。 　　这才明白对方为什么一直说强调是给“菩萨烧柱香”，而不是给“佛祖烧柱香”。 　　“地藏王菩萨？！” 　　抬头望去，裴文德惊愕的发现供奉在大殿正中央的居然不是佛祖释迦牟尼，而是一尊左手持禅杖、右手拿如意宝珠，盘坐在莲花宝座上的地藏王菩萨。 　　“山野寺庙，无首韦陀，现在又来个地藏王菩萨……” 　　裴文德都无力吐槽自己这一路上的见闻了。 　　就目前这情况来看，谁敢说这寺庙是间正常的寺庙他就和谁急。 　　“这是生怕我不知道这里有问题吗？” 　　然而吐槽归吐槽，裴文德还是按照丫头的叮嘱，老老实实的从案桌旁抽出几根香，打算点燃烧给地藏王菩萨。 　　尽管这里的种种都透露着难言诡异，可地藏王菩萨却是真的。 　　作为佛家经常供奉的四大菩萨之一，虽然很少有人专门在大殿供奉地藏王菩萨，它却并非什么邪魔外道。 　　“菩萨勿怪，弟子只是来寻找妖邪踪迹的，不是有意打扰您的。” 　　恭敬的朝大殿的地藏王像拜了拜，裴文德并不相信所谓的“神佛”，但这并不妨碍他尊敬这位曾发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宏愿的菩萨。 　　“如果您真的有灵的话，那就保佑弟子早点找到魔佛的踪迹，防止他伤害到寺庙的其它人吧！” 　　………………………………………………………………………………………………………… 　　“丹辰子？” 　　如鬼火般的灯笼在黑夜中摇曳，正在向后院走去的丫头并没有在意裴文德的低吟。 　　“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 　　神色有些恍惚的低喃着，丫头并不确定自己的感觉是不是出错了，因为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类似的状况了。 　　“姐姐？” 　　就在丫头走到后院的某个房间时，一声稚嫩的童声忽然从屋内传来，并且隐约间还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 　　“真净？你还没睡呢？” 　　听到屋内的呼唤声，丫头瞬间从恍惚中回归神来，眉目间流露出一抹威严的神色。 　　“姐姐……我饿……” 　　明显十分害怕丫头生气，可屋内的童声在短暂的沉寂之后，竟然带着哭腔说道。 　　“我肚子好饿……姐姐，我想吃东西！” 　　闻言，丫头脸上的威严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言的悲伤。 　　“真净，你是个乖孩子，坚持一晚上吧！” 　　“姐姐明天就去给你找吃的。” 　　没有再多说什么，丫头在简单的安抚了一下屋内的真净之后，便迅速朝着更深的院落走去。 　　因为她知道真净的饿不是特例，在别屋子里还有其它更饿的孩子。 　　只是由于真净年纪太小，忍耐性没有其他人强，所以才会在半夜三更叫住自己的。 　　“大姐，你到底去哪里了？” 　　一步步向着自己的屋子走去，丫头望着这一路上寂静而黑暗的房间，内心油然生出一股淡淡的忧伤。 　　要知道，最开始的时候并不是丫头在照顾这些孩子，而是一位真正的成年女子在照顾寺庙内的孩子们。 　　可惜在那位“大姐”莫名消失之后，本来同样是属于“被照顾”一员的丫头，不得不担负起了照顾这些孩子重担。 　　这也是丫头在听到山门外有人的时候，第一个前去查看的原因。 　　因为这座寺庙内孩子们，除了丫头之外，都没有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更别说和外人交流了。 　　“大姐……你是抛弃我们了吗？” 　　当丫头推开那间曾经属于“大姐”的房间之后，晶莹的泪珠再也忍不住的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 　　谁也不知道，眼前这个面黄肌瘦的丫头到底背负了多大的心理压力，才一一安抚好了生活在寺庙内的那些孩子们。 　　丫头只知道，自己已经接近极限了，自己就快要撑不下去了。 　　“姐姐……” 　　似乎察觉到了丫头的悲伤，之前她路过的那些房间里不约而同传出了稚嫩童声。 　　“姐姐，不要丢下我！” 　　“姐姐，我已经不饿了！” 　　“姐姐，你难道打算和大姐一样吗？” 　　“姐姐，我会听话的，不要抛弃我！” 　　“姐姐……” 　　尽管那些声音年龄不一，性别不同，却无一例外的哀求这丫头不要抛弃他们。 　　对于这些曾经被抛弃过一次的孩子们来说，没有什么比被再次被人抛弃，更加令人绝望的事情了。 　　“闭嘴！姐姐不会抛弃我们的，而且大姐也肯定没有抛弃我们！” 　　就在那繁杂的声音让丫头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忽然大喝一声，一时间竟压住了所有的哀求。 　　“都老老实实回去睡觉！” 　　满脸泪痕的听着那个少年的声音在走廊上回荡，丫头像是得到了什么安慰一样，立马擦干眼泪说道。 　　“都听觉哥的，大姐迟早会回来的，我会和你们一起等她回来的。” 　　听到丫头的承诺，那些嘈杂的声音这才一一平静了下来，不再说话了。 　　“丫头，真是辛苦你了。” 　　良久之后，那个少年的声音这才再次从某间屋子内传出，言语中充满了自责和痛苦。 　　“觉哥，我不辛苦！” 　　嘴角不由的露出一缕微笑，丫头听着少年的声音，突然觉得自己的坚持貌似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 　　起码少年就能理解自己内心的苦楚，并且愿意支持自己的坚持。 　　“丫头，今晚看好弟弟妹妹们，让他们不要去招惹大殿里的那个家伙……” 　　沉默的凝视着屋外的丫头，屋内的少年只是轻声的低喃了一句。 　　“那家伙……不是人。” 第十三章 鬼寺枯井 　　“呼……” 　　并不知道后院里发生的一切，裴文德在给地藏王菩萨上了一炷香之后，便默默退出了大殿，然后长舒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文德的错觉，他总感觉大殿内似乎有人在注视着自己，让他由衷的感到脊背发凉。 　　幸好那种若有若无的视线仅存在于大殿里。 　　在裴文德退出大殿之后，那种若有若无的窥视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是魔佛吗？” 　　不太确定的嘀咕了一句，裴文德总感觉这座寺庙隐藏的秘密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多。 　　为什么这件事庙会有魔佛残留下的痕迹？祂现在都在什么地方？ 　　还有那个给自己开门的丫头到底是人是鬼？大殿内又是谁在悄悄窥探自己？ 　　最重要的是，那个感染了尸毒、逃至安乡驿的女子，究竟和这间古寺有着怎样的联系？ 　　“当务之急，还是得先确定魔佛的踪迹才行。” 　　想到这，裴文德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殿，然后才朝着寺庙的更深处走去。 　　………………………………………………………………………………………………………… 　　不消片刻功夫，裴文德就绕过了寺庙的诸多大殿，来到了后院的厢房处。 　　就和裴文德之前猜测的那样，这里并没有太多人烟的迹象，破旧的厢房错落有致。 　　然而诡异的是，在那些明显没有人住的厢房门口，却挂着一盏盏摇曳的红灯笼，似乎是在提醒裴文德那些房间不能入住一样。 　　“是刚刚那丫头？” 　　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刚刚给自己开门的丫头。 　　因为除此之外，裴文德想不出还有谁会在这个时间故意点亮灯笼了，就像是在刻意提醒自己一样。 　　“那些……都不是不能入住的房间吗？” 　　再联想到那个丫头口中的“空房”，裴文德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 　　说实话，要不是裴文德本身就是胆大之辈，又修行了这么长时间，恐怕早就被这寺庙中的诡异给吓到了。 　　饶是如此，裴文德内心也有些动摇了——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古井？” 　　就在裴文德犹豫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他的目光一转，忽然看到了后院正中央的那口枯井。 　　那是一口已经被杂草掩盖的枯井。 　　井台上的木桶已然腐朽了大半，仅有一条千疮百孔的麻绳还连接着水桶和枯井。 　　然而如果仅仅只是这样的话，这口枯井固然有些奇怪，但在这间充满了诡异事物的寺庙里，却也算不上什么显眼的事物。 　　真正吸引裴文德的是中口散发的诡异之气，以及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尸毒……是从那里飘散出来的。” 　　在这个时候，裴文德元神状态下的灵性视角就发挥了作用。 　　因为在他的眼中，那口枯井可不仅仅只是一口枯井那么简单，那分明是连通着“地狱”的怨气源头。 　　而裴文德在寺庙外观测到的诡异尸毒之气，正是从这口枯井里冒出来的。 　　由于常年的怨气侵蚀，这口枯井已经不再是一口简单的枯井了，而是一座源源不断产生怨气、尸毒的怨念之井。 　　噔噔噔…… 　　果断翻过栏杆朝枯井的位置跑去，裴文德很快就扒开了枯井四周的杂草，打算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导致了这口枯井变成怨井的。 　　“吸……” 　　下一刻，裴文德通过井口向下望去，赫然一副令自己倒吸一口凉气的恐怖画面…… 　　“这是……尸山？！” 　　双目瞬间瞪得如铜铃般大小，裴文德看着井下那堆砌成山的尸骸，只觉得脊背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冒冷汗。 　　上百具尸骸堆砌在井底的情形，本来就已经足够骇人。 　　偏偏那些尸骸竟然宛如活物一般，向着井口的方向伸手挣扎着…… 　　此情此景之下，裴文德几乎能脑补出那些死者在生前被扔进井里，然后不断哀嚎、挣扎的画面。 　　眼尖的裴文德，甚至在某些白骨上看见了近乎于野兽般的牙印、咬痕。 　　那一道道清晰可见的咬痕，让裴文德在震惊之余，又不免想到了一个更加令人胆寒的猜测。 　　“这些人……几个时辰之前还是活人。” 　　强行平复自己内心的情绪，裴文德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那些尸骸的正上方。 　　那是最后被扔进古井的尸骸。 　　从骨骼的颜色，以及那些尸骸本身散发出的血腥之气可以看出，他们在几个时辰之前都还是活人。 　　“以人为食的恶鬼，这好像还是我第二次碰上吧？” 　　恶鬼是人类死后亡魂所化的魔物，因此就算再怎么穷凶极恶的恶鬼，也很少以自己生前的同类为食。 　　裴文德修行那么多年，也就是当初在号称“伥鬼之主”的山君麾下，见过一只吞食人类的伥鬼。 　　而且那只伥鬼还是为了向山君复仇，这才不惜让自身堕落成最凶狠的恶鬼的。 　　“以人为食的恶鬼？有人居住的房间？” 　　思及至此，裴文德骤然扭头望向了自己身后的方向。 　　看着那些如鬼火一般摇曳的灯笼，以及那些在灯笼照耀下寂静无声的房间，裴文德心里不的泛起了嘀咕。 　　“不会真的像我猜的那样吧？” 　　粗略扫了一眼那些门口点着灯笼的房间，裴文德发现那些房间竟有十几个之多。 　　也就是说，裴文德的猜测要是没错的话，那就是十几个默默的待樊笼中的的厉鬼，随时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咕噜……” 　　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裴文德脸颊随即泛起了一片片黑色的鳞片，他眉梢的鬓角也开始逐渐的延长。 　　“这果然是间鬼寺！” 　　如果裴文德的猜测成真的话，那这些厉鬼可就不是普通的冤魂了，而是真正能媲美妖魔的凶戾鬼怪了。 　　要是自己本体在此的话，裴文德凭借着自身的纯阳真火、菩提佛光，倒是不怎么惧怕这些恶鬼。 　　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目前在这里的只是裴文德的一尊元神。 　　他可没把握在击退十几只实力不明的恶鬼后，还能继续去找那尊三面魔佛的麻烦。 第十四章 樊笼恶鬼、降世凶神 　　“我受不了了！我好饿啊！” 　　就在裴文德暗自犯嘀咕，究竟是先消灭这群食人的鬼怪，还是先保存实力应付可能藏匿于此的魔佛时。 　　距离他最近的一间房间忽然传来一声稚嫩的喊叫声，紧接着便见屋外的那盏灯笼瞬间熄灭了。 　　“真净！住手！” 　　几乎同一时间，丫头惊恐的声音从后院深处传来，却已经为时已晚了。 　　轰！ 　　只听伴随着门窗破碎的声音。 　　只见一只体型肥硕如怪物般的人形赫然从房间里冲了出来，并且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扑向了枯井附近的裴文德。 　　“我好饿！我要吃了你！” 　　稚嫩的童音在这一刻化作了狰狞的咆哮，名为“真净”的饿鬼几乎眨眼间便撞破了护栏，扑到了裴文德的身前。 　　“孩子？” 　　骤然瞪大双眼，裴文德看着那只朝自己扑过来的恶鬼，内心的震惊让他一时间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因为他发现眼前这只恶鬼虽然看似体壮强悍，但依稀能够看出是一个孩子的模样。 　　尤其是那张稚嫩的脸庞，简直将凶恶与童真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堪称最邪典的恐怖画面。 　　“呔！” 　　只是震惊归震惊，裴文德的战斗本能却没有落下，双手结成金刚印狠狠砸下。 　　咔嚓…… 　　顷刻间，一股自上而下的沛然巨力狠狠的砸在了饿鬼的头上，硬生生将其砸翻在地。 　　然后就见金色的佛光自裴文德的双手涌出，带着“大慈大悲之愿”的照亮了呜咽中的饿鬼，尽显金刚怒目之威。 　　——金刚伏魔印·大慈悲手！ 　　就算并非以杀戮、降魔为理念诞生的必杀技，大慈悲手依旧是正统的佛家武功，有着辟易妖邪、诸魔退散的威能。 　　只是相较于强调杀伤力的大摔碑手、大力金刚掌，大慈悲手讲求的是以“慈悲愿力”普度众生，并不追求一击必杀。 　　所以这头明显成形时间不长的饿鬼才能在裴文德手下幸存，而不是彻底消散。 　　“你对真净干了什么？！” 　　“杀了这个外来者！” 　　“他居然敢欺负真净！” 　　“我要宰了这混蛋！” 　　…… 　　然而裴文德虽然手下留情了，但屋内其它十几头恶鬼可不知道这些，顿时嘶吼、咆哮了起来。 　　呼…… 　　只不过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阵阵阴风就凭空出现，直吹的房间外那些灯笼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了一般。 　　“都给我闭嘴！” 　　见此情形，浑身已经长满了黑色鳞甲、鬓眉的毛发也化作长须的裴文德立时怒喝一声。 　　“你们再叫嚣一句，我就把你们都给宰了！” 　　裴文德此刻乖戾、霸道的表情，一下子就镇住了那些没见过世面世面的饿鬼们。 　　要知道，裴文德此刻乃莫呼洛迦显化的姿态。 　　本身就拥有着比一般鬼怪更加凶残、暴虐的秉性。 　　要不是裴文德修行的是佛道两家的秘法，他恐怕早就在凶残的地龙之力影响下，成为了脾气暴躁、嗜血好杀的妖物了。 　　饶是如此，在真正修成阴神之前，单独驭使元神出窍的裴文德也极容易也外界的事物引爆自身的情绪。 　　这种感觉。就像是那些熬了几天几夜都没睡觉的人一样。 　　外界稍有动静，都会成为彻底引爆他们脾气的导火索。 　　“呼……” 　　同样意识到了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暴走。 　　裴文德先是一愣，随即便默念起了波若波若密心经，借此平复自身的情绪。 　　事实上，就连裴文德自己都没料到，自己的情绪居然会这么轻易的被一位孩童所化的鬼怪给引爆了。 　　要知道，自从正是开始修行之后，裴文德已经很少碰上这种动摇自己心神的事情了。 　　哪怕就算是之前受困于瓶颈，也没有像如今这样暴躁过。 　　裴文德唯一一个因地龙之力而暴走，还是两年前“丹辰子围山”的时候。 　　【这就是强行使用法术的弊端吗？】 　　裴文德暗暗叹了口气，随后慢慢收敛了一下自己身上有关于莫呼洛迦的特征。 　　相比起运行自如的神通，裴文德在道行尚未圆满的情况下，借助法术的力量把强行将元神遁出百里，自然也是一定的负面影响的。 　　比起其它副作用更加明显、恶劣的法术。 　　只是情绪暴躁一点，已经完全对得起越界使用“神游诸天”的这道法术。 　　“我说，你现在该和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扭头看向了呆愣的望着自己的丫头，裴文德的语气虽然缓和了一些，却依旧透露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你……到底是什么人？” 　　错愕的看着重新变回人类模样的裴文德，丫头的表情显得十分的茫然。 　　她显然没料到这个自称“丹辰子”的假道士居然有这么强大的实力，只用了一击就把真净打翻在地。 　　“我是什么人你暂时先别管了，你只要告诉我魔佛在哪就是了！” 　　扫视了一圈那些似乎随时有可能破门而出的恶鬼们，裴文德的表情肃穆而威严。 　　他只是不想被魔佛趁火打劫，并不意味着他就拿这些恶鬼没什么办法。 　　真把裴文德逼急了，大不了先解决这些恶鬼，然后再慢慢寻找魔佛的踪迹。 　　“我们这从来就没有什么魔佛，你找错地方了！” 　　终于明白裴文德为什么会半夜三更出现在寺庙门口了。 　　丫头眉头紧锁的瞪了一眼那些不安分的恶鬼，随后才一脸无奈的朝着裴文德解释道。 　　“没有魔佛？” 　　听到丫头的“狡辩”，裴文德立马冷笑一声。 　　“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承认，那这些孩子们是怎么回事？”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门口点着灯笼的房间，就像一尊正在审视罪恶的忿怒明王。 　　“鬼怪成型的条件十分苛刻，哪怕那些心怀怨恨而死的成人，都不一定能够死后化作恶鬼逞凶……” 　　“可这间寺庙却隐藏着十几只‘未成年’的鬼怪，并且还保持着十分清醒的神智。” 　　“你觉得你说这一切都与魔佛无关，我会信吗？” 第十五章 黑色念珠 　　“况且就算你不承认也没关系，这口枯井就是最好的证据。” 　　在丫头和一众恶鬼惊诧的眼神中，裴文德转身便一跃跳进了枯井之中。 　　“这口井之所以能够孕育出如此惊人的邪气，靠的可不是这些惨死于此的人。” 　　如果仅仅多死点人就能够孕育出如此惊人的邪气，那么战场、坟地才是真正恶鬼横行之地。 　　更不用说，就算把这口井中散发的所有邪气都汇聚起来，都不可能培养出十几只妖魔级别的恶鬼。 　　因是裴文德能断定，这口枯井只想一定还隐藏着其它秘密。 　　而这个秘密，大概率与那尊不见踪影的魔佛有关。 　　“是隐藏在这里面吗？” 　　裴文德仅仅只是一句低声的质问，他脚下的那些尸骨就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控制一般，自行的向四周推开。 　　哗啦啦…… 　　骨骼碰撞与摩擦的声音在整个枯井中回荡，只为了能够让裴文德有一个干净的落脚之地。 　　这种一言一行都有万物自行响应的能力，正是真言之力与先天生灵的完美结合。 　　无论有形或是无形，只要裴文德有那个意愿和想法，便能够喝令万物，让它们按照自己的心意运转。 　　只是在“推开”自己脚下那片骸骨之后，终于看清井底全部情况的裴文德却沉默了。 　　因为在那森森骸骨的掩盖之下，首先出现在裴文德面前的赫然是十几具年幼的孩童尸骸。 　　“……” 　　从这些骸骨的大小和骨龄推断，这些孩童死前最大的都不会超过十岁。 　　除此之外，真正令裴文德感到震撼的是，他在这些孩童的白骨上同样看到了各种齿痕。 　　只不过和其它尸骸上那些被饿鬼啃食的齿痕不同，这些白骨上的齿痕分明就是灵长类生物的牙齿痕迹。 　　“我总算有点理解，你们为什么会变成恶鬼了。” 　　裴文德简直难以想象，这些孩子们在生前究竟遭遇了怎样的折磨，才会在自己的骸骨上留下如此惨烈的痕迹。 　　因为除了那些明显的灵长类生物的齿痕之外，那些瘦弱的骨架分明是在生前就被强行肢解、切割了下来。 　　恍惚间，裴文德仿佛看到了这些孩子们在刀锋之下的惨烈哀嚎，以及那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肢体被砍下和啃食的绝望。 　　“我现在有些庆幸老和尚对自己的保护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已然意识到了什么的裴文德轻轻一招手，便有十几枚散落在地的黑色念珠凭空飘起。 　　这些散落在枯井之中的黑色念珠，恰好对应了那十几位化作饿鬼的孩童。 　　汹！ 　　随着裴文德再次将这些黑色的念珠召集起来，一种黑的有些发亮的“光辉”自这串残破的念珠上散发出来。 　　这是独属于三面魔佛的魔光，亦是导致慈光寺种种诡异的源头之一。 　　正是因为这串漆黑念珠的存在，这些枯井下的死者才会在死后将怨气化作实质，然后源源不断侵蚀着周遭的一切事物。 　　“那些尸毒就是这样诞生的吗？” 　　眼神中闪过一丝恍然，裴文德轻声的低喃道。 　　这座枯井本就蕴藏着无尽的怨气，再加上魔佛念珠的催化，不诞生僵尸、恶鬼一类的鬼怪才是怪事呢！ 　　…………………………………………………………………………………………………… 　　“那家伙……” 　　神情恍惚的看着突然跳井的裴文德，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的丫头张了张嘴，却在下一刻就看见对方又凭空漂浮了上来。 　　并且随着裴文德再次飞出井口，一串熟悉的黑色念珠也落到了他的手中。 　　汹！ 　　似乎并不想被裴文德掌控一般，黑色念珠刚一飞出井口，就开始不受控制的反抗了起来。 　　只可惜，裴文德又不是那些面对黑色念珠的魔化而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 　　面对黑色念珠的反抗，裴文德只是悄然的虚握了一下拳头，便将之彻底镇压了下来。 　　“这是魔佛的念珠，也是让你们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元凶。” 　　平静的诉说着这个既定的事实，裴文德这个时候想起了那只出现在安乡驿的僵尸。 　　如果自己所料不差的话，那只僵尸应该也来自于这间诡异的寺庙，同样是被这串魔佛念珠魔化过的受害者。 　　而接下来丫头和饿鬼们的反应，同样也证明了裴文德的这个猜测。 　　“那串念珠……呜呜……” 　　再也没有之前表现出的早熟，丫头在看到那串念珠的瞬间，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孩子一样，一下子哭了出来。 　　“呜呜……那是大姐的念珠……” 　　“为什么……呜呜呜……为什么大姐的念珠会在那里？” 　　尽管在一众恶鬼的衬托之下，丫头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看上去有点滑稽，但她在这一刻表现出的悲伤却无比的真实。 　　最起码，裴文德没看出丝毫伪装的痕迹，有的只是某种不祥预感成为现实的悲怆。 　　【难道……他们真的不知道魔佛？】 　　不着痕迹的扫过茫然不知所措的真净，裴文德心下已经有了判断。 　　或许这间诡异的寺庙的确是因为魔佛而生的，但生活在这其中的丫头和恶鬼们的的确确不知道魔佛的存在。 　　只是如此一来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他们与魔佛究竟有怎样的关系？ 　　还有，那尊三面魔佛此刻究竟隐藏在什么地方？ 　　“姐姐，你别哭……” 　　“大姐的念珠为什么会在井里？” 　　“可恶的外来者！我这次一定要宰了他！” 　　“我好饿……他一定很好吃吧？” 　　…… 　　嘈杂的声音再次从不同的房间里传来，只是这一次，恶鬼们的反应虽然强烈，却没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了。 　　“呜呜……觉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正在哭泣的丫头突然偏了偏脑袋，转头望向了自己身后的某个房间。 　　“觉哥知道什么？” 　　“姐姐，你在说什么呢？” 　　“你说觉哥在骗我们？” 　　“这是不可能！觉哥怎么会骗我们呢？”、 第十六章 魔佛转生？ 　　【觉哥？】 　　恶鬼们那此起彼伏的声音让裴文德倍感头。 　　因为他突然发现，这里神的事情貌似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复杂太多了。 　　姑且不说这串念珠的前任主人——那位被丫头称之为“大姐”的人到底是谁？ 　　单单恶鬼们口中嚷嚷的“觉哥”，裴文德就没找到对方的位置。 　　明明每一间有恶鬼的房间门口都点了一盏灯笼，可裴文德硬是没找到恶鬼们口中的“觉哥”在哪间屋子。 　　【也就是说，那个叫‘觉哥’的并非恶鬼？】 　　及时调整自己的思路，裴文德顺着丫头的视线望去，果然看到一间没有摆着灯笼的房间。 　　“唉！” 　　就在裴文德犹豫之际，一直没有说话的“觉哥”终于轻轻的叹了口气。 　　“请不要伤害这些孩子们，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屋内的少年的话音尚未落下，先前还一脸茫然的真净像是突然找到了靠山一样，连滚带爬的离开了井口附近。 　　在这个过程中，只见那个本来壮硕到畸变的人形开始逐渐缩小，很快就变成了一副四、五岁孩童模样。 　　“姐姐……” 　　眼看着那个由饿鬼变成的小鬼躲到了丫头的身后，并且怯弱的拉着她的衣角，不敢再看自己一眼。 　　裴文德就颇有一种立场反转的感觉。 　　要不是亲身经历了饿鬼从破门而出的那一幕，裴文德甚至怀疑到底谁才是恶鬼？ 　　“看来你才是知情者了？” 　　“介意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事实上，自从进入这间鬼寺之后，裴文德的疑问就没停过。 　　而眼下发生的这一幕，更是让他察觉到了淡淡的违和感。 　　他感觉接下来就算是魔佛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恐怕也不会再感到惊讶了。 　　“想知道真相吗？” 　　再次叹了口气，屋内的少年声音轻缓的对裴文德说道。 　　“要是你真的做好准备了，那就来我房间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文德的错觉，他总感觉少年的语气中透露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就仿佛一个默默承担着一切、不知道该如何选择的人，突然因为外界的突发状况，被迫做出了决定。 　　少年是由衷的舒了口气，并且放下了自己心里的所有负担。 　　“觉哥？” 　　第一个感觉不对的丫头立即停止了啜泣。 　　只见先前还在质问少年的她立马拉着自己身后的真净，一脸惶恐不安的望着自那扇正在缓缓打开的房门。 　　“丫头，这就是我们的命啊！” 　　似忧伤又似解脱…… 　　只听少年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宛如梵音一般超度、诵经的声音。 　　………………………………………………………………………………………………………… 　　“丫头，这就是我们的命啊！” 　　出神的凝视着正在打开的房门，盘坐在床榻上的少年这才逐渐显露出了自己的真实模样。 　　这是一位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俊秀少年，身披着淡黄色的破旧袈裟，身边则放着是一杆比他还要高的禅杖。 　　除了没有剃度的之外，这位少年无论是模样还是气质，都与那些得道高僧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了。 　　最起码，要比此刻裴文德要像是一个和尚。 　　不过，真正引人瞩目的却不是这位少年的样子，而是他现在的状态。 　　事实上，眼下的这位少年并非自愿盘坐在床榻上的，而是因为他“只能”盘坐在床榻上。 　　四肢从根部被人截断，双手、双脚只剩下一小节还残留着…… 　　如果不是少年的神情依旧淡然、悲悯，仍谁都不会把他当做一个残疾人吧？ 　　明明失去了手脚、变成了人棍，少年却仿佛没有一丁点的悲伤，只是面色沉静的注视着正在缓缓向屋内走来的裴文德。 　　“你……” 　　不得不说，初见少年的模样，饶是早就做到了心理准备的裴文德亦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眼前这位缺少了四肢、就连爬行都困难的的少年，会是这座鬼寺真正的幕后主宰。 　　“我的样子很吓人对吧？” 　　像是读懂了裴文德的心思一样，盘坐在床榻上的少年忽然一笑。 　　而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抹笑容，竟然让这间漆黑的屋子产生了一种蓬荜生辉的感觉。 　　“的确有些出乎意料……” 　　没有掩盖自己的惊讶，裴文德只是稍微转动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便正色的回答道。 　　“不过在我眼里，把你变成这样子的人，比现在的你更丑陋、更吓人。” 　　闻言，少年的表情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裴文德会这么安慰自己。 　　“是啊！人心之险恶更胜于外表。” 　　少年本以为裴文德是那种脾气火爆、性格乖戾之人。 　　毕竟他之前一记法印砸翻真净、一声怒吼喝停恶鬼的表现还历历在目，很难不让人产生这样的印象。 　　再加上对方刚刚失控时，脸上出现的莫呼洛迦的特征…… 　　少年心里早就做好了来者可能会是某种狰狞的妖物邪修，想要趁机炼化寺庙众鬼的准备了。 　　然而从目前的表现来看，少年发现情况似乎比自己预想中的要好多了。 　　“你也不像你表现的那么暴虐……” 　　少年的声音依旧平静，可裴文德却似乎从中听出了淡淡的调侃。 　　就如同一对认知很久的老朋友在交谈，少年只用了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就摸清楚了裴文德的性格。 　　“金刚手段却有菩萨心肠，想来你修行的应该是‘明王法相’吧！” 　　“不过身为佛家弟子却有一尊道家元神，哪怕在魔佛还活着的那个年代，你也算是相当特殊的存在了。” 　　结合裴文德刚刚的使出的金刚伏魔手印，少年已经能大概确定了对方的来历——这一定是某位佛门大德的高徒。 　　特别是在亲眼见到对方的瞬间，少年更是明白了一些自己之前想不通的事情——原来自己眼前的这人只是一尊异种元神。 　　难怪自己一直感觉不到对方身上的生灵之气，反倒有些像那些一直被自己镇压着的恶鬼。 　　“你……” 　　敏锐察觉到了少年话中隐藏的含义，裴文德骤然睁大了双眼，一脸震惊的望着自己眼前的这位少年。 　　“你是魔佛的转生？！” 第十七章 天生佛心 　　“魔佛转生？” 　　“哈哈，我可不是什么魔佛！” 　　听到裴文德的惊呼，少年显然楞了一下，随即便笑着否认道。 　　“魔佛乃是西域天竺的逆法之徒，是秦汉时期的魔道巨孽，又怎么会是我这种小人物呢？” 　　“就算是祂真正的‘转世之身’，也早在十八年前就已经死了。” 　　裴文德看得出来，少年的确没有说谎，但也同样没有说实话。 　　或者更确切的说，少年只是说出了一部分的真相，却隐藏了一些更加关键的信息。 　　“好吧，我就当你说的是实话吧！” 　　好在裴文德并没有妄想一下子就揪出魔佛的踪迹，于是他转而开始问询一些更加显而易见的真相。 　　“那你可以告诉我，这座寺庙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外面那些恶鬼又是什么情况了吗？” 　　面对裴文德这毫不客气的质问，少年只是苦笑了一声，然后一种哀伤的语气低叹道。 　　“关于这里的真相……你可以看看四周。” 　　闻言，裴文德先是一愣，随即便环视了一圈这间幽暗的房间。 　　“那是神龛？！” 　　直到这时裴文德发现，原来这间屋子里除了少年休息的床榻之外，竟然还有十几个神龛静静的摆放在幽暗处。 　　只见那些神龛内各自供奉着一具纸人，并且上书不同的名讳与生辰。 　　而其中一个纸人上面，赫然就写着“真净”二字。 　　“外面的那些恶鬼果然是你养的？！” 　　裴文德的话音刚落，还没等少年回答，一直在外边旁听的丫头终于忍不住了，立即大声呵斥道。 　　“丹辰子！” 　　“你不懂不要乱说，觉哥明明是想要救大家！” 　　听到自己身后忽然来的呵斥，裴文德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 　　裴文德忽然有些后悔披上“丹辰子”的马甲了，因为他分明从少年的脸上看到了一抹闪瞬即逝的错愕。 　　少年显然不知道裴文德在山门口用“丹辰子”这个身份忽悠丫头的经过。 　　因此对丫头为什么称呼裴文德为“丹辰子”感到有些纳闷。 　　“丹辰子？” 　　然而少年明显没有在意裴文德的尴尬，他只是有些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丹辰子”这个名字。 　　“丫头，他可不是丹辰子。” 　　一语道破了裴文德的谎言。 　　尽管少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丹辰子”这个名字那么熟悉，可他十分确定自己眼前的这位少年并不是什么丹辰子。 　　“不是丹辰子？” 　　丫头一脸困惑的瞥了一眼裴文德，似乎不明白少年为什么说裴文德不是丹辰子。 　　“咳咳，这只是个误会……” 　　被人当面拆穿自己说谎的事实，哪怕就是裴文德也不禁老脸一红，立马岔开话题。 　　“你们还没告诉我，外面那些恶鬼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说到这，裴文德突然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自己眼前的这位少年为什么如此笃定自己不是“丹辰子”的？ 　　只是还没等裴文德继续细想下去，少年就开始讲述起了这间鬼寺的由来。 　　“事情还得从几年前说起……” 　　………………………………………………………………………………………………………… 　　慈光寺曾经乃是本地的一大佛寺之一，却在数年前被查出贪墨土地、私藏要犯的罪名，导致这里一夜之间被官府抄没。 　　这中间的真假姑且不说，但慈光寺自那以后，就成为了一座旁人避之不及的野寺。 　　再加上慈光寺本身供奉的又是地藏王菩萨，传说中的幽冥之神，这就更让山下的百姓不愿意再上山祈福了。 　　时间一长，本来兴盛的慈光寺自然也就变成一个座空荡荡的鬼寺。 　　可是对慈光寺避恐不及的老百姓们却不知道，早在数年前，这座著名了鬼寺就被一位不知来历的少女给占据了。 　　少女从不去山下采购，也从不与山下的乡民接触…… 　　饿了就去寺庙开垦的田地里翻找吃的，渴了就去后山的溪边打水。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少女的日子应该会这样一直持续下去，持续到她因为营养不良而死去为止。 　　但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是因为它来的那么触不及防。 　　有一天，就在少女日常去溪边打水的时候，她在寺庙门口捡到了一个骨瘦如柴、并且还发着高烧的流浪儿。 　　少女不清楚对方是被父母遗弃了，还是落难到这里的流民。 　　她只是出于本能的善心，将这名流浪儿捡回了后院，并且悉心的照顾对方直至康复位置。 　　“从今天起，你就叫阿觉吧！” 　　翻阅着寺庙内仅存的半本书籍，少女指着其中自己唯一认识的那个“觉”字，笑着给这个失去了所有记忆的流浪儿取了一个新的名字。 　　“……” 　　名为“阿觉”的流浪儿没有说话，可自那天之后，两人就自然而然的生活在了这座已经荒废的古寺之中。 　　少女依旧那么的烂漫活泼，少年依旧那么的沉默寡言。 　　只是两个人相互扶持的生活，却改变了曾经那种单一的生活的模式。 　　少女依旧不愿意下山接触生人，可少年却经常下山去采购两人日常所需要的生活用品。 　　在这个过程中，少年逐渐展露出了令人惊叹的智慧，把两人本来混乱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 　　但同样的，少女也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少年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我说了，咱们连自己都养不活，你就别再往寺里拣人了好不好？！” 　　虽然嘴上这么抱怨着，可少女看着躲在少年身后瑟瑟发抖的孩子，最终还是选择收留了对方——就和她之前收留其他被少年捡回来的流浪儿一样。 　　没错，少女已经习惯了少年时不时往寺庙捡人的习惯了。 　　因为她发现阿觉虽然失去了所有记忆，却天生拥有着一副好心肠，在山下见到那些食不果腹的流浪儿，总是忍不住会带回寺庙救济。 　　得亏阿觉本身就聪慧过人，又有着少女在一边帮衬，因此日子倒也算是过的下去。 　　“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为什么要碰上你这么个爱管闲事的大少爷！” 　　少女不止一次的怀疑过，阿觉失忆前可能某个大家族的公子哥。 　　因为在这个年代，只有那样的人才有着如此泛滥的同情心，见到别人受难就心里难受。 第十八章 引人入魔、人性之恶 　　如果慈光寺的日子就这么一直持续下去的话。 　　二人的生活虽然可能过的艰难了一点，却也可以勉强活下去。 　　然而意外总是不期而至…… 　　阿觉至今都记得，那是如常往一样春光明媚的晴天。 　　少女就和以前一样，喜欢在山野、寺庙的各处收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其中既有烧毁了一大半的书籍，也有从溪水里捞出来的活鱼。 　　有一次，阿觉甚至看到少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到一件破旧的袈裟，并且兴高采烈的披在自己身上炫耀。 　　那一天自然也不意外，戴着从地藏王菩萨的底座下找到念珠，少女开心的冲着阿觉炫耀着自己的新发现。 　　阿觉十分肯定那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少女得到那串漆黑的念珠之后，诡异的事情就时常发生在了慈光寺内。 　　先是自己下山时摔伤了腿，接下来又是弟弟妹妹们又隔三差五的出现各种意外…… 　　看上去，就好像那串漆黑的念珠在有意识伤害少女身边的人一样。 　　任何少女企图亲近少女的人，都是那串黑色念珠的伤害对象。 　　“引人入魔……” 　　闻言，裴文德不禁抬手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黑色念珠，因为他几乎能想象得到那位少女的下场。 　　作为魔佛的成道法器之一，这串黑色的念珠本就是“灾祸”的象征。 　　加之少女本身的无意识的将其戴在身上，迟早有一天会被它导入魔道的。 　　这也是为什么类似的魔宝会被钦天监专门看守、封印，而不是将它们当做普通的武器、法宝一样挪为己用。 　　“引人入魔？的确可以这么说吧！” 　　轻轻的叹口气，那时候的阿觉可不知道那么多。 　　他只是本能的认为那串黑色念珠是不祥之物，屡次劝少女丢掉它。 　　奈何被念珠迷惑了心智的少女可不管这么多，依旧任性的将其戴在身上。 　　幸好阿觉机智，认为那串念珠既然安然无事的藏在慈光寺这么久，那么寺庙内应该有可以压制住这串念珠的事物才对。 　　于是在几番搜索之后，阿觉终于在少女翻出漆黑念珠的地方，找到了一柄克制念珠的禅杖，这才算暂时性的压制住了它的魔性。 　　但是令阿觉万万没想到的是，人性之恶更甚于念珠中的魔性。 　　先是一道“灭佛法令”，让整个神州大地出现了祸乱的先兆。 　　各地的古寺佛像被强制捣毁，数以千计的僧侣被迫还俗，数以百计的流民成为强盗劫匪…… 　　紧接着，一场注定会被载入史册的蝗灾也初显端倪，令无数的百姓背井离乡。 　　对于这些没钱、没地、没家人、甚至没有饭吃的流民们来说，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哪怕是外界传闻中的“鬼寺”，在他们眼里亦是一处世外桃源。 　　那些流民初来时，还能和少女带领的孩子团和平相处。 　　可随着流民的人数逐渐增加，附近的粮食明显开始不够用了。 　　再加之随着流民数量的增加，其中自然不乏三教九流的地痞流氓，让本来安详的慈光寺成为了一片藏污纳垢之地。 　　就算以少女、阿觉为首的孩子团一再忍让，但也架不住那些恶棍们的窥视。 　　于是乎，预料之中的冲突发生了…… 　　数十位饿红了眼的青年壮汉一旦产生的歹意，那些尚处在幼龄的孩子们又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呢？ 　　“……” 　　听到这，裴文德罕见的沉默了。 　　因为他在这一刻想到了少年失去的四肢，想起了那位失踪的“大姐”，以及枯井里那些孩子们的白骨…… 　　“我好恨……” 　　咬牙切齿的咒骂了一声，阿觉的脸在这一瞬间扭曲了，变得比真正的恶鬼还要狰狞恐怖。 　　“我恨我自己，我恨那些暴徒……” 　　………………………………………………………………………………………………………… 　　在那场冲突之后，流民们以压倒性的胜利将以少女、阿觉为首的孩子团关了起来。 　　然而真正可怕的恶梦却才刚刚拉开序幕。 　　似乎是人性之恶的爆发，又好像是受到漆黑的念珠蛊惑…… 　　那群残暴的流民在发现寺庙里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粮食”之后，便把目光投向了这里唯一的女性。 　　那是一场惨无人道的蹂躏，阿觉时至直至今日都还记得少女的绝望惨叫…… 　　为了反抗他们的暴行，少女被折磨的不成人形，阿觉也因此被砍掉了四肢。 　　至于剩下的孩子们们？ 　　更是在这之后沦为了这群暴徒们的充饥抵饿的“口粮”，一个个先后惨死在他们的手中。 　　而慈光寺后院的那口枯井，就是这群孩子们最后的埋骨之地。 　　“真净……” 　　“他是最后一个死的，而且被那群暴徒活生生饿死的。” 　　就在这时，一直没再说话的丫头摸了下自己身后的真净，一脸疼惜的低喃道。 　　正是因为真净的年纪最小，所以那群饿疯了的流民才把他留到了最后，试图当做最后的“口粮”。 　　事实上，谁也不知道真净是第几天死的。 　　丫头只知道他在彻底沦为“口粮”之前，就已经被饿死在了柴房里。 　　“也许，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出神的望着怯生生躲在丫头身后的真净，阿觉脸上的憎恨这才收敛了些许，继续轻声的说道。 　　“最起码，真净不用亲眼看着自己亲近的‘大姐’化身成为恶鬼……” 　　很难说少女当时是疯了，还是变成了真正的恶鬼…… 　　明明之前连走路都踉跄的少女，却在真净死后突然爆发了！ 　　就仿佛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一样，少女拖着自己残破的身躯开始了疯狂的杀戮。 　　“她先是杀了看守我的人，然后又把剩下的人一个个扔进枯井里，逼着他们互相啃食对方的肉身……” 　　那场疯狂的杀戮只持续了一个晚上，却给阿觉留下了此生难忘的记忆。 　　“最后的最后……” 　　“她像是忽然清醒了过来一样，流着眼泪把魔珠扔进了枯井里，随后自己也跑了。” 　　闻言，裴文德终于知道魔佛留下的念珠为什么会在枯井之中了。 　　“原来……这就真相吗？” 　　不由的想起了那位莫名出现在驿站的女性僵尸，裴文德此刻终于把大部分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受到魔佛念珠的影响，少女死后化作僵尸复仇。 　　随后为了不伤害到自己仅剩的家人，她又用自己仅存的理智离开的慈光寺。 　　甚至于少女找到驿站附近？ 　　那恐怕也不是什么巧合，而是魔佛的念珠用尽自己最后的能力，驱使她找到自己真正的主人。 第十九章 穷世间之恶、尽己身之恨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吗？” 　　当一切的真相尘埃落定之后，裴文德看向真净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抹怜悯。 　　“你是在化解他们的怨恨吗？化解这些孩子们心中的愤怨与仇恨？” 　　再次望向阿觉的时候，裴文德的眼神中已经充满了敬佩的意味。 　　以一己之力将十几个恶鬼困在佛寺之内，并以自身愿力化解其中怨恨…… 　　这对于凡人的阿觉来说，简直就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奇迹。 　　没错！ 　　尽管不知道阿觉从哪里学到了一些佛家修行者的手段，可在裴文德看来，对方至今不过是一名尚未入门的凡人。 　　以神龛收敛恶鬼的尸身、以灯笼束缚恶鬼的行踪、以自身愿力化解恶鬼的怨愤…… 　　以上的种种手段，在已然明白了内情的裴文德眼中，都只是阿觉自身行为道行不足，勉力而行的举动。 　　“等等，如果你只是一个凡人的话，你是怎么看出我的底细的？” 　　“还有……你又是怎么在四肢尽断的情况下，一个人活到现在的？” 　　思及至此，裴文德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脸色顿时一沉。 　　只是还不等裴文德继续追问些什么，外面的枯井就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轰隆！ 　　整座寺庙都在这种巨响中震动了一下，触不及防的裴文德更是差点摔了个咧咧。 　　反观一直盘坐在床榻上的阿觉，却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不仅稳坐不动，甚至还露出了一抹近乎狰狞的微笑。 　　“虽然有些遗憾未尽全功，但你的出现倒也算是替我做出了个选择！” 　　在裴文德、丫头震惊的眼神中，阿觉床榻前的禅杖骤然绽放出了金色的佛光，而他本人的身体则燃烧起了金色的光焰。 　　“唵！嘛！呢！叭！咪！吽！” 　　同样的“六字真言”被阿觉诵念了出来。 　　只不过比起裴文德诵念时的慈悲之意，阿觉的“六字真言”中透露的却是一种忿怒、憎恨的意味。 　　——观世音菩萨心咒·佛光金焰！ 　　在阿觉那几乎于邪道意念的影响下，本来纯正的金焰开始一点点转化成了魔焰，进而变成了一种令裴文德似曾相识的念力。 　　“逆佛成魔？！” 　　骤然瞪大了双眼，因为裴文德发现，这赫然就是魔佛独有的修行之法。 　　汹…… 　　就仿佛是在回应裴文德的猜测一样。 　　随着魔焰一点点的在阿觉身后蔓延，他的身后也出现了一尊若有若无的三面石佛。 　　那是魔佛的法相，亦是阿觉能以凡人之身，超度冤魂、镇压恶鬼的底牌。 　　………………………………………………………………………………………………………… 　　“啊！！” 　　几乎同一时间，枯井内积存已久的怨念瞬间从井内喷涌而出。 　　然后在饿鬼们愤怒、嘶吼的咆哮中，化作了一头长着几十颗脑袋的狰狞恶鬼冲天而起。 　　和那些已经被阿觉收殓了魂魄、放入神龛中超度的孩子们不同。 　　这些被阿觉长久镇压在枯井中的恶鬼们，各个都充满了暴虐之气。 　　无论是当初强占慈光寺的悍匪，亦或是之后误入慈光寺的凶徒…… 　　在吸取它们怨念、魂魄的黑色念珠被取走之后，它们便顺势融合成一尊比寻常恶鬼还要凶残百倍的存在。 　　事实上，作为被阿觉强行拘下魂魄、镇压在枯井中的恶鬼，它们的怨念绝非普通的人类所能比拟的。 　　要知道，就算是怨念再深的恶鬼，他们也只是在发泄自己身前死亡的怨念和憎恨。 　　一旦怨念消失，这些鬼怪就会前往地府报道，最终根据自己生前的罪恶因果来决定下多少层地狱。 　　然而继承了魔佛部分传承，已经不再如之前那般善良的阿觉，可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放过这些失去了人性的狂徒。 　　就算是强行以法术拘下死者的魂魄，让它们日夜在枯井中相互残杀、啃食，都无法宣泄阿觉内心万分之一的痛苦。 　　如果是弟弟妹妹们的亡魂还需要超度。 　　阿觉恐怕早就自杀化作魔佛，然后把那些凶手的亡魂吞噬干净了——就像那些凶手生前对孩子们所做的事情一样。 　　唯有亲自让那些凶手魂飞魄散，才能一解阿觉心中的憎恨。 　　裴文德的出现、以及随后强取黑色念珠的行为固然让阿觉有些惊诧。 　　但在确定对方的身份之后，阿觉反倒没有了什么后顾之忧。 　　“你疯了吗？！” 　　以灯笼、神龛将孩子们的冤魂困在鬼寺之内，还可以说是为了化解、超度它们的怨念，让孩子们能够重新转世为人。 　　可此刻那头从枯井中钻出来的恶鬼，分明就是被阿觉恶意蓄养出来的！ 　　自身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怨恨、憎恶，阿觉却硬生生把他们的生魂拘禁在枯井之内，不让幽冥鬼差找到他们的踪迹。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那些本就心胸狭窄、戾气横生的流民了，就算是正常人也会变成满含怨愤的凶魂。 　　一方面超度、化解孩子们心中的怨念，将他们一一送去投胎…… 　　而另一方面则拘禁、饲养恶鬼，不让那些凶手中的任何一个前往幽冥…… 　　这种手段极有佛的慈悲、亦有魔的凶残，尽显所谓的“魔佛”真谛！ 　　“疯？自从她抛下我离开之后，我就从来没有清醒过……” 　　再无之前的淡然与平静，随着身后那尊三面石佛的显化，被魔焰燃尽的阿觉思想也越发的偏激了起来。 　　“我恨我自己，我恨那些暴徒，但我更恨抛下我们一走了之的她！” 　　顷刻间，阿觉的身体便已经燃尽了，取代而之的是一尊凶狠、乖戾的三面魔佛。 　　与真正的魔佛不同，尽管阿觉的法相同样也有着三张面孔，可其中乖戾、凶恶之色却如出一辙，根本没有善恶之分。 　　或者更确切的说，阿觉此时以燃尽自己显化的法相，才是真正魔佛应有的姿态。 　　穷世间之恶、尽己身之恨…… 　　如此修成的魔佛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三面法相之分。 　　三面尽是诸天邪恶才是其真正的形态。 　　一面显恶、两面沉眠之类的状态，根本就是魔佛根基被毁、道行大退的证据。 　　至于是谁敢与魔佛这种级别的人物为敌？ 　　甚至还成功坑了对方一把？ 　　裴文德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除了被魔佛畏之如蛇蝎的丹辰子之外，还能有谁呢？ 第二十章 我叫韦陀 　　“等等！” 　　“她并没有抛弃你们，她只是不想伤害到你！” 　　眼看着极尽疯狂的阿觉彻底化作一道漆黑的光芒，然后冲出了房间，裴文德甚至不清楚对方有没有听清楚自己说的话。 　　不过从阿觉的举动来看，对方有很大概率是听不进自己说的话了。 　　但现在的裴文德也已经顾不上阿觉了。 　　因为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丫头已经带着真净前往了床榻边，并且拿起了那根本已经变成了黑色的禅杖。 　　直到这个时候，裴文德才骤然醒悟。 　　阿觉之前说的那段“故事”中似乎还有一个最明显的bug——丫头到底是谁？ 　　在阿觉之前的描述中，寺庙内的众人除他之外，所有的人都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那么这个给自己开门，帮助阿觉超度、化解厉鬼怨念的丫头，她到底是谁？ 　　明明阿觉、真净、乃至于那些遇难的孩子们，他们都被那位少女取了名字，怎么偏偏这个丫头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确切的名字？ 　　就好像这个丫头本来就是不存在的人一样，就连四周的神龛中都没有丫头的尸骨牌位。 　　并非孩子们所化的恶鬼，也不是像阿觉那样的幸存者，这个鬼寺中唯二的活人——这个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头？ 　　“你是谁？” 　　这一次，裴文德是真的糊涂了。 　　这个看上去似乎与少女、阿觉相处了很久，却在微妙之处有些许违和的丫头究竟是何方神圣？ 　　为什么阿觉他们会自动忽略丫头的诡异之处，很自然的就把她认作了自己的同伴？ 　　最关键的是，为什么这个丫头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拿起那柄禅杖？ 　　“我是谁？” 　　茫然的抬头望了一眼裴文德，一只手牵着真净，另一只手则拿着黑色禅杖的丫头同样困惑的低喃了一声。 　　“对呀！我是谁？” 　　“为什么觉哥的描述里没有提到我？” 　　对阿觉、少女、以及孩子们的事情知之甚详，在慈光寺变成真正的鬼寺之后，也一直很自然的负责照顾阿觉和那些恶鬼们。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却没有出现在阿觉和少女的故事里？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是被硬生生插进现在的故事中，之前关于自己的一切记忆都是生造出来的一样。 　　“不！我是真实存在的！我叫……” 　　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或许只是单纯的肯定自己存在，丫头试图回忆起自己的真实姓名，却迟迟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 　　“我叫……什么？” 　　在反复咛喃了几次之后，丫头终于注意到了自己手中的那根黑色禅杖。 　　于是乎，她脸上的人性从这一刻开始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漠然的神性。 　　“我叫韦陀！” 　　这一刻，慈光寺真正的守护者，因众鬼怨念而显化的“神明”终于苏醒了。 　　………………………………………………………………………………………………………… 　　呼！ 　　与此同时，地藏王菩萨面前的香火忽然被一阵阴风吹灭。 　　紧接着，伴随着一阵诡异的挣扎声，本来双目微闭的地藏王菩萨竟然睁开了双眼，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凶煞之气。 　　“哼！区区一座地藏王神像而已，居然就想镇压我的转世金身？” 　　“你们未免把我想的也太简单了点吧！” 　　语气依旧乖戾、嚣张，因为从地藏王菩萨佛像里传出来的，居然是裴文德一直寻找的魔佛的声音。 　　“阿弥陀佛！” 　　只听在一声平静、淡然的佛号过后，一个与魔佛迥然的声音紧随其后的从地藏王菩萨的佛像中传出。 　　“施主此言差矣，老僧是自愿陪伴地藏王菩萨左右，又何来镇压之说呢？” 　　明明和魔佛共用着一具身体，可自称“老僧”的声音却与魔佛有着天差地别的心性。 　　如果说魔佛是聚集世间最恶之念诞生的“魔”。 　　那么老僧无疑就是看淡了世间一切悲欢离合的“佛”。 　　“混账东西！要不是丹辰子在十八年前横插一手，如今岂有你说话的余地？！” 　　愤恨的咆哮着，魔佛简直恨透了这种与人共用一具身体的感觉，哪怕对方是自己唯一“觉醒”的转世之身也不例外。 　　按照通常的惯例，修成法相的佛家修行者在经历了轮回转生之后，迟早会在某一世重新恢复前生的记忆。 　　在这个过程中，或是前者融合后者、或是后者融合前者，根据修行之法的不同，觉醒之后的主导者也有所不同。 　　可无论是什么样的法门，觉醒之后的佛家修行者都只能有一个人格。 　　唯有如此方才能继续走向和谐、统一的天人境界。 　　然而佛魔在十八年前“觉醒”的时候却出了岔子，不仅没有得到身体的主导权，甚至就连自己的转世之身也依旧存在于体内。 　　“施主，你我本就是一体的，何必非得又分你我呢？” 　　微微长叹一声，老僧的声音再次从地藏王菩萨中传来，并且这次还带着浓浓的劝诫之意。 　　“你这个废物！” 　　“当初要不是丹辰子绝我成佛之路，毁我宿世道行，你早就成了我的宿世之一，哪还有资格和我平等交流？” 　　不禁耻笑一声，魔佛对老僧的劝诫嗤之以鼻。 　　在魔佛看来，自己这个废物转世只是自己成佛之路上的一个“劫”罢了，自己迟早会找到自己摆脱对方的。 　　“施主，既然你如此一意孤行的话，那就继续和老僧常伴地藏王菩萨吧？” 　　听到老僧这么说，魔佛刚想反驳两句，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语气骤然大变。 　　“你这个废物！你在干什么？！” 　　在魔佛的感应中，老僧十八年前留在慈光寺的那柄禅杖正在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自己留在禅杖中的那份传承。 　　“你疯了吗？” 　　“要是没有人修行‘魔佛法相’的话，谁知道我们下次还能不能这么幸运的‘觉醒’归来！？” 　　魔佛当初在慈光寺留下黑色念珠之后，又故意在老僧的禅杖中留下一份传承，就是为了有人能得到自己的修行之法，成为自己转生归来的“道标”。 　　毕竟一睡千年这样的情况，魔佛可不想在经历一次了。 　　站在现实的角度来看，魔佛留下的“道标”确实起到了几分作用。 　　要不然少女也不会这么轻易的找到魔佛的转世之身，阿枫更不可能这么简单的就恢复自己的前世记忆。 　　“慈光寺发生的惨案是我的疏忽，这次老僧可不会让你胡来了。” 　　面对魔佛的惊怒，回应它的却只是老僧的一声悲叹。 　　当初仅仅因一念之差留下了念珠与禅杖，老僧这一次可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第二十一章 异物成道 　　“我是韦陀！” 　　伴随着丫头的一声沉吟，她手中那柄已经完全黑化的禅杖也应声断裂了。 　　咔嚓…… 　　就好像一根脆弱的柳条，魔佛、老僧留在禅杖中的力量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就被丫头干净利落的给折断了。 　　随后，丫头牵着一脸不知所措的真净，漠然的望向了裴文德。 　　或者更确切的说，她是看向了裴文德手中的那串象征着“魔佛”的漆黑念珠。 　　“把念珠给我，我送你离开。” 　　完全不似之前那般娇弱、要强，此刻的丫头眼神中充满了近乎于“神明”的威严。 　　“抱歉，这可是我找魔佛的唯一线索，暂时还不能交给你。” 　　果断拒绝了丫头的提议，尽管裴文德不知道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在找到魔佛的踪迹之前，他可不会就这么轻易的离开慈光寺，更不会放过这唯一的线索。 　　“愚蠢的凡人！魔佛的力量可不是你能接触的！” 　　平静的注视着裴文德，丫头没再多说什么，而是轻喝一声便向裴文德冲了过来。 　　在丫头看来，裴文德的说辞都只是借口罢了。 　　他其实就是在贪恋念珠的力量，就和那些听说魔佛降世的消息之后，前来打秋风的异类散修没什么区别。 　　更别说是由于裴文德擅自取出念珠的行为，才导致阿觉没有尽数超度孩子们，就自灭化作魔物报仇雪恨去了。 　　“姐姐，我来帮你！” 　　“大家一起上！干掉这个欺负真净和姐姐的外人！” 　　“可是……觉哥说……” 　　“呆子，觉哥现在有事，一切姐姐说了算！” 　　…… 　　见此情形，本来就对裴文德没什么好感的恶鬼们纷纷冲出了自己的房间，齐刷刷的向着裴文德冲来。 　　“喂！你们这一家子就没一个正常人吗？” 　　错愕的望着一言不发就要大打出手的丫头和恶鬼们，裴文德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试图和一群疯子、恶鬼讲道理的一天。 　　砰！砰！砰！ 　　只是眨眼的功夫，裴文德就硬接了丫头的两记重拳。 　　然后裴文德发现这个自称“韦陀”的丫头，不止表情异常淡漠，就连力气都异常惊人。 　　仅仅只是一个冲刺，就把同样具备龙虎之力的自己给打退出了房间。 　　“阿弥陀佛！” 　　来不及细想太多，被迫退出门外的裴文德一转头便看到了那些向自己蜂拥而至的恶鬼们。 　　尽管它们的面目异常可憎，但在知晓了一切经过的裴文德眼里，这就是一群被怨愤异化、不知世事的孩子， 　　裴文德固然没有佛陀菩萨那般“渡尽一切世人”的慈悲心肠。 　　可要他对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就连“自己死了”都不清楚的孩子们下手，未免有些太超出他的道德底线了。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好在裴文德也不是那种真正的迂腐之辈，他很快就找到了解决办法——往生咒。 　　顷刻间，裴文德体内的元气如火山般喷薄而出，化作无量的金光照亮了四周的黑暗，照在了恶鬼们的身上。 　　“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 　　只见裴文德在闪过某只扑上来的恶鬼之后，果断结出往生印，一下子按在了对方的脑门上。 　　汹…… 　　刹那间，本来漆黑、畸形的恶鬼褪去了狰狞的形态，变成了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模样。 　　“你……” 　　并非主动化作孩童模样，眼前的这个孩童是被裴文德以“往生印”强制褪去体内的煞气，变回了最初的魂魄状态。 　　毕竟裴文德可不是阿觉那种半吊子。 　　他对佛门手印、经文、以及超度之法的了解远不是半路出家的门外汉所能比拟的。 　　事实上，比起单纯净化怨气、戾气的往生咒，裴文德现在更想直接超度这些孩子们、送他们去轮回转生。 　　奈何这些孩子们就算生前再这么无辜，如今也是一头头货真价实的恶鬼。 　　能用“往生咒”配合“往生印”强行净化恶鬼的怨气，已经是裴文德道行高深的证明了。 　　然而裴文德心里清楚，这种化解恶鬼怨气的方式只是暂时的。 　　只要孩子们内心的憎恨、怨愤没有得到平息，迟早还会再度化作恶鬼的。 　　要是时间充裕的话，裴文德或许可以替他们举行一场正儿八经的法事，召来阴神鬼差处理后面的事宜。 　　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裴文德没有时间举行超度仪式，那位自称“韦陀”的丫头就已经朝他冲了过来。 　　………………………………………………………………………………………………………… 　　砰！ 　　比之前更加强大的力道从两人交锋的位置传来。 　　只是这一次后退的不再是裴文德，而是一脸骇然的丫头了。 　　“如此强横的肉身……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眼看裴文德如此轻易的就挡下自己和众鬼们的围攻，丫头脸上的那抹充满神性的漠然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惊骇。 　　或许别人不清楚自己刚刚的那一拳蕴含了多大的力量。 　　但身为当事人的丫头，又岂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实力呢？ 　　那一拳下去，别说寻常的修行者了，就算是专修金身的佛道高人，都不一定能抗下。 　　更何况裴文德不仅仅只是抗下了这一拳，甚至还以超越自身的力量，反手一拳逼退了自己。 　　“异物成道？” 　　思及至此，丫头忽然想起了裴文德之前显露出地龙特征、差点暴走时的画面——那明显不是正常的人类修行者应有的姿态。 　　“原来如此，你也是异物成道吗？” 　　裴文德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误会成“异物成道”的妖邪了，所以他并没有试图解释什么。 　　恰恰相反，比起解释误会，裴文德注意到了丫头刚刚在这句话里用了个“也”字。 　　“异物成道？！” 　　所谓“异物成道”，即是修行者眼中的“怪”。 　　并非异类生灵修行而成的“妖”，而是由本来不具备生命的事物变成的“怪”。 　　裴文德之前遇到的伥鬼、美人首、乃至于飞尸，都可以归于“怪”的范畴。 　　只不过它们属于“鬼怪”而非“物怪”。 　　“韦陀？物怪？你是那尊无首韦陀？！” 　　电光火石之间，裴文德想到了慈光寺门口的那尊韦陀——那尊丢了脑袋的韦陀神像。 　　熟知少女、阿觉他们的所有事情…… 　　对孩子们化身的恶鬼照顾有加、尽心尽力…… 　　甚至还能帮助阿觉化解、超度亡者的怨念与忿怒…… 　　如果这个自称“韦陀”的丫头，是那尊一直矗立于慈光寺外的那尊韦陀神像的话，那么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第二十二章 转世轮回、今我非我 　　“那两尊泥塑居然还在？！” 　　通过被折断的禅杖，隐藏在大殿内的魔佛察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神性”。 　　作为魔佛刻意留下的传承道具，念珠和禅杖可不是那么轻易能被损坏的东西。 　　念珠姑且不说，那根禅杖可是老僧、也就是魔佛转世之身的成道之物，其重要程度一点也不逊色于自己的那串漆黑的念珠。 　　然而就是这么一根堪称法宝的禅杖，如今却被人轻易的折断了，也难怪魔佛如此的惊讶了。 　　“死？” 　　“邪魔不消亡，神佛又怎么会死呢？。” 　　仿佛亲眼见证了丫头折断禅杖的画面一样，老僧的语气中透露出了淡淡的欣慰与遗憾。 　　“那丫头能有如今这般成就，倒也不枉丹辰子道友的一片好意。” 　　………………………………………………………………………………………………………… 　　时间回溯到几十年前，也就是阿枫“梦中”的少年刚刚出家为僧的时候。 　　在阿枫的梦中，他的前世是一位衣食无忧、成长于闺中的少爷，却在自己即将成年之际卷入党争之中，由此家道彻底中落。 　　那时候的他全家被抄、衣食无着，从曾经的富贵公子变成街边的流浪乞儿。 　　其反差之大，差点没把这位少爷给逼疯了。 　　恰好正在这人生最低谷的时期，少年幸得当时的慈光寺方丈的收留，不至于真的流落街头，侥幸活了下来。 　　但是对于这样一位自幼锦衣玉食、五体不勤的大家少爷来说，寺庙里艰辛的生活显然不是他能适应的了的。 　　于是为了开导这位一度抑郁的想要自杀的少年，慈光寺的主持开始带着对方礼佛诵经，修行佛法。 　　在这个过程中，就像阿枫“梦见”少年的经历一样，心灰意冷的少年也逐渐“梦”到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片段。 　　少年已经不记得这样的日子持续多久了。 　　他只知道当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年过半百，并且成为了慈光寺的方丈了。 　　刻意忘记曾经忧愁、故意抛却过去烦恼、以及梦中那尊邪恶的魔佛…… 　　就在老僧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继续这样下去的时候，一位身穿青灰色道袍的道士来到了慈光寺。 　　“咦？居然是一位宿世灵慧？还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老僧至今都无法忘记，那位自称“丹辰子”的道士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因为正是那句话，真正唤醒了在他灵魂中沉睡了千年的魔佛。 　　“听说你就是甄家那个逃窜至此的遗孤？” 　　“那个自小被当做女童养大的嫡脉长子？” 　　明明是满怀恶意的语句，老僧却出奇的没从丹辰子的语气中听出任何嘲讽的意味。 　　就好像丹辰子只是在简单的述说着一个事实，一个被老僧刻意遗忘、不愿再提及的事实。 　　“你是官府派来抓我的人吗？” 　　听到老僧这声平静却又带着些许遗憾的问话，丹辰子顿时愣住了。 　　他想过一万种老僧的反应，却唯独没想到对方居然已经看破红尘，一点也打算不遮掩自己的真实身份。 　　“不，我只是偶然来寺庙看看，发现你完全是个巧合。” 　　虽然丹辰子已经尽量平复了自己的语气，可老僧在还是从对方那句“看看”里听出了深藏的杀意。 　　老僧不知道对方到底背负了什么，但他知道这是一个与自己一样的“可怜人”。 　　“既然如此，相见既是有缘。” 　　“道友可愿与老僧共饮一壶浊茶？” 　　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心态，丹辰子面对老僧的邀请，竟然选择留了下来。 　　“正好，我追寻我那仇家也有一年光景，是时候该休整一下了。” 　　自那之后，丹辰子就以“老僧挚友”的身份，暂且在慈光寺住下了，而且这一住就是一年多。 　　在这期间，丹辰子并没有隐藏自己修行者的身份，老僧也没有隐瞒自己正在“梦”见魔佛的经历。 　　一个是万法皆通、万法皆吾的当代俊杰，一方是身怀密藏、千年魔佛的转世之身…… 　　两者之间的交流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就已经不再局限于普通的世俗人情，开始向着更加隐秘的道行神通延伸了起来。 　　丹辰子陆续从老僧那里窥探到了逆佛成魔、三面法相、轮回转生之类秘法传承，一点点完善着自己未来的修行之道。 　　而老僧则从丹辰子那里得到了化身一脉独有的分神化身、夺舍移魂的神通，正式将自己与前世的魔佛“割裂”开来。 　　自己只是自己，而非千古之前的魔佛…… 　　就算自己是魔佛的转世之身，老僧仍然有着属于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坚持、自己的人生。 　　因此，自己绝对不会坐视魔佛显化、为祸人间的。 　　“多谢道友相助！” 　　“如有来世，老僧一定再与道友彻夜长谈。” 　　当老僧在魔佛即将彻底苏醒之前，成功夺得部分魔佛之力、修得三面法相后，他便郑重的向着离去的丹辰子鞠了一躬。 　　老僧深知，要是没有丹辰子的倾囊相助，哪怕自己是魔佛转世，也绝不可能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就修成三面法相的。 　　饶是如此，老僧依旧没有十足的把握阻止魔佛现世。 　　所以老僧提前遣散了慈光寺的僧众，然后又让人把“甄家嫡子躲在慈光寺”的消息散播出去，就是希望万一自己失败之后，也好有官府的人员及时前来镇压魔佛。 　　而这才是慈光寺在一夜之间变成野寺，之后又被官府查封的真正原因。 　　可是就算做了这么充足的准备，老僧依旧还是有些不放心。 　　因为在“梦中”经历了魔佛一生的老僧清楚的知道，这尊来自西域天竺的魔王不仅力量超绝，就连智慧也是一等一的高深。 　　面对这样的智、力兼顾的强敌，稍有不慎便是遗祸万年。 　　于是再三考虑之下，老僧先是把自己的肉身镇压在大殿的铜钟之下。 　　接着又消耗慈光寺百年积攒下来的香火信念之力，用以维持自身意志的清醒。 　　最后的最后，为了保证自己的所有计划都能安稳的实施下去，老僧还需要点化两位真正的“护法使者”。 第二十三章 佛妖 　　“山门外的那尊无首韦陀，就是你的真身吗？” 　　尽管裴文德的不知道那尊韦陀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可对方身首分离却是一个不争事实。 　　“冒牌货，你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丫头并没有正面回答裴文德的问题。 　　或者更确切的说，她已经不想回答对方的任何一个问题了。 　　自从丫头恢复了自己韦陀时期的记忆之后，她就对这个冒充“丹辰子”的家伙，产生了一种天然的厌恶感。 　　要知道，在十八年前的那场大战中，丹辰子并没有真的离去。 　　恰恰相反，丹辰子的那具化身在老僧与魔佛争夺身体主权最激烈的时刻，选择再次踏入慈光寺。 　　之后也是在丹辰子的帮助下，即将现世的魔佛才被迫重新轮回，等待着下一次的转世投胎。 　　………………………………………………………………………………………………………… 　　时间回到几十年前的那一天，魔佛即将现世的前一刻。 　　“那个老和尚，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吗？” 　　矗立在山门口，丹辰子望着已经变成了废墟的慈光寺，用一种不知道是羡慕还是无奈的语气低叹道。 　　那个痴愚的老和尚虽然荒废了自己的前半生，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终于辉煌了一次。 　　丹辰子知道，魔佛将来是否祸乱世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老僧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了某个具体的“目标”而努力过了，并且还成功了。 　　这对于失败了一生的老僧来说，才是最大的欣慰。 　　他终于能挺起胸膛，一点点找回自己曾经丢失的尊严与自信了。 　　至于阻止魔佛现世？ 　　那只不过是老僧为了“实现自身价值”而设立一个目标罢了。 　　这就和丹辰子为了摆脱化身一脉衰落的痛苦，而把所有的仇恨集中到灵祐禅师身上是一样的。 　　对于这种孤独、偏执的人来说，他们并不在乎别人的赞誉或批评，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可以鞭挞自己努力前进的目标。 　　仇恨也好、救世也罢…… 　　在他们眼里都毫无意义，他们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既然老和尚已经死了，那么你们就作为这场战斗唯一的‘见证者’，替世人铭记他的牺牲吧！” 　　轻轻抚摸着山门口仅剩的一尊韦陀神像，丹辰子的言语中透露着只有他自己才能理解的悲伤。 　　作为已经被老僧开过光，并且聚集了慈光寺大部分香火愿力的神像，山门外的两尊韦陀自然也参与了那场战斗。 　　只可惜，就算有着慈光寺香火信念之力的加持。 　　这两尊泥塑显化的韦陀终究还是没能从魔佛攻击中幸免。 　　其中一尊韦陀神像直接被魔佛以“逆佛成魔”的之法，抹去了本身的存在，仅留一抹元胎徘徊于慈光寺附近。 　　至于剩下的这尊韦陀神像？ 　　得益于丹辰子的救援及时，它只是被战斗的余波斩去了头颅，形体却得到了保全。 　　一般而言，寺庙道观的神像因常年受人类香火，天然就具有一股灵性，有着比其它事物更容易变成“妖怪”的可能性。 　　道佛两家所谓的“开光”，其实就是人为的激活这种灵性。 　　让这些神像暂时成为某种天地之力的载体，以发挥出寻常泥塑所不具备的能力。 　　但是这样激活是有极限了，就算老僧把慈光寺数十年来积攒的香火愿力都引导到了韦陀神像中，它们也无法成为真正的妖怪。 　　而丹辰子可不需要这样的“死物”，他需要的是真正能铭记这场战斗，并且把它长久的流传下去的“活物”。 　　——太平要术·通灵法咒！ 　　这原是东汉末年张角创建的五斗米教的秘术之一。 　　在被丹辰子偶然得到之后，又融入了其它教派的请神附身、撒豆成兵、六甲秘咒、通玄显化之类的秘法，成为了一种全新的法术。 　　比起其它急功近利的各类开光术，这种特殊的“通灵法咒”是丹辰子假托诸天神佛之名，赋予泥塑偶像真正的灵智，让它们能在短短数年的时间内完成蜕变。 　　如此诞生的妖怪自然不再是什么死物了，而是真正拥有灵智、拥有生命的活物，是可以将老僧事迹流传下去的存在。 　　丫头的“诞生”无疑证明了这一点。 　　事实上，这也是丫头为什么对“丹辰子”这个名字感到十分熟悉的原因。 　　因为它本身就是丹辰子创造出来的“妖物”。 　　唯一和裴文德猜测不同的是，丫头并非门口那尊无首韦陀所化的，而是那抹盘踞在寺内的韦陀灵光。 　　…………………………………………………………………………………………………………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常年盘踞在寺庙内的那抹灵光意识到了“自我”、意识到了“生命”、意识到了“这个世界”——佛妖诞生了。 　　就如同新生的婴儿第一次睁眼看世界一样，佛妖从那一天开始真正的苏醒了，并且默默的注视、影响着慈光寺内发生的一切。 　　佛妖看到了那些追逐着魔佛遗留，专程赶到慈光寺的修行者…… 　　于是为了保证慈光寺的安宁，它开始有意识用幻术的误导那些外来者。 　　佛妖也看到了某个少女到来，看到了她偶然找到魔佛遗留下来的念珠…… 　　于是为了防止少女成为魔佛降世的宿体，它指引着阿觉找到克制念珠的禅杖。 　　佛妖还看到了寺庙内的孩子们渐渐开始变多，慈光寺逐渐热闹起来…… 　　于是为了排遣自己的寂寞，它幻化出了“丫头”这个形象，频繁出入于孩子们的梦中。 　　同样的，佛妖最后甚至看到了那群流民的出现…… 　　可这一次，只是一抹灵胎的佛妖却无法阻止悲剧的发生，只能眼睁睁开着孩子们惨死、少女消失、阿觉入魔。 　　“如果我早点这么做就好了……” 　　一次次挥动拳头砸向裴文德，丫头神情默然的悲呛着，仿佛一切又都回到了悲剧发生的那一晚。 　　“如果我早点抛弃‘泥塑之身’，慈光寺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虽然对方并没有声嘶力竭的嘶吼，但裴文德却仿佛看到了一尊正在流泪的韦陀之相，缓缓在丫头的背后显化出来。 　　“身为神明化身却一无是处……” 　　“享受世人香火却贪生怕死……” 　　“眼见恶鬼现身却无能为力……” 　　这一声声的质问不仅仅是丫头自身的悔恨，亦是她对这个充满了恶意的人间的驳斥。 　　“这样的‘泥塑之神’拜来何用？！” 第二十四章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既然拜佛无用，那就只有我自己能报仇了。” 　　就在裴文德被丫头缠住的时候，已然化作魔佛之相的阿觉则屹立于慈光寺上空，与那尊拥有几十个头的狰狞恶鬼对峙着。 　　此时此刻，阿觉再不是之前那位断手断脚、毫无反抗之力的残废了。 　　以燃烧自身所有精气为代价，阿觉终于获得了超越凡人的力量。 　　哪怕阿觉此刻的这股力量并不能持久，但诛灭这些狰狞的恶鬼应该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去死吧！你们这群恶鬼！” 　　于是乎，伴随着阿觉的一声咆哮，他周身那些漆黑的魔光顿时一滞，紧接着便化作无数的“卐”字。 　　嘭！嘭！嘭！ 　　和佛家正统的“卍”字符正好相反，这些由漆黑魔光构成的“卐”字可不是什么祥瑞的象征，而是货真价实的魔文。 　　在这“卐”字的吸引之下，笼罩在慈光寺上空的阴煞之地骤然汇聚，笔直砸向了刚刚脱困的恶鬼集合体。 　　“啊！！！” 　　甚至还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那头狰狞的恶鬼就被阿觉打散了形体，重新变成了数十条溢散的残魂。 　　说到底，无论这些恶鬼如何互相吞噬，终究只是一群被阿觉囚禁在枯井之内的残魂。 　　既然是些残魂恶鬼，又如何与精通魔佛之道的阿觉相提并论呢？ 　　………………………………………………………………………………………………………… 　　哧…… 　　宛如一道道四处乱窜、飞舞的流光。 　　那数十条残魂本能的觉察到了危机的降临，一个个疯狂的飞驰着，试图逃离这片危险的境地。 　　只要能离开了慈光寺的范围，这些残魂就会被最近的城隍阴差引渡，前往冥府转世投胎。 　　这是残魂们的本能告诉它们的，亦是冥府对所有在籍鬼魂们的引导。 　　“想逃？” 　　然而废了这么大功夫才把这些残魂变成恶鬼，并且顺利截留在阳间的阿觉又怎么可能任由他们逃走呢？ 　　阿觉费尽心机的把所有进入慈光寺的暴徒都变成恶鬼，可不是出于什么好心。 　　他要是的让这些暴徒们饱受痛苦，然后彻底的魂飞魄散，消失在这个世间的任意角落！ 　　再度转世为人？别开玩笑了！ 　　阿觉恨不得他们下辈子连蛇虫鼠蚁都做不了，又怎么会让他们重新去做人呢？ 　　“魂飞魄散吧！” 　　就在阿觉面目狰狞的怒吼着，意图控制漫天的“卐”字符将它们通通打散的时候，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随即制止了他的行为。 　　“唉……灵性天成，奈何坠入魔道。” 　　那声幽幽的长叹是从阿觉右侧的脸庞传来。 　　只见那张本来凶戾、乖张的恶脸，在发出叹息声的那一刻，忽然变成了一张平静、出尘的老年人脸庞。 　　“你是谁？为什么阻止我！” 　　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阿觉惊怒的大喊道。 　　不管是阻止自己追杀那些残魂，还是控制自己的右侧脸孔，这都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了。 　　“孩子，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远偏离了正道了。” 　　………………………………………………………………………………………………………… 　　“愚蠢！既然求佛无用，那么即便坠入魔道又如何！” 　　与此同时，大殿内的魔佛也察觉到了老僧的分神，不禁露出一抹冷笑。 　　“而且你居然敢在这个时候分心出去，你这是在小瞧我吗？！” 　　魔佛的话音未落，大殿内的地藏王菩萨的神像骤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紧接着便看见无数的泥塑、木屑从它的表面剥落了下来，就好像鳞甲类动物在蜕皮一样。 　　轰隆！ 　　下一刻，大殿中央的地藏王菩萨像被烈性炸药炸过一样，瞬息间分崩离析、四分五裂。 　　直到这个时候，那尊隐藏在地藏王菩萨体内的巨大铜钟才算是正式显现了出来。 　　嗡嗡嗡…… 　　低沉的钟鸣从巨型铜钟的腹内传来。 　　一张张狰狞、恐怖的脸孔也不断浮现在铜钟的表面，似乎是在挣脱铜钟的束缚。 　　奈何，这尊铜钟本就是熔了慈光寺内所有金器铸造的法器，天然就有用镇压妖邪的能力。 　　加之藏铜钟在地藏王菩萨体内这么多年，早就吸收了不知道多少的香火愿力。 　　别说被老僧分走了部分力量的现在，就算是魔佛全盛时期都不一定能挣脱的了这尊铜钟的束缚。 　　“阿弥陀佛！” 　　老僧敢把自己的金身遗骸镇压在铜钟之内，自然是知道这尊法器的能力的，所以他并不担心魔佛就此脱困。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偶然间继承了魔佛之道的阿觉会彻底堕入魔道，成为另一尊为祸人间的魔佛。 　　“丹辰子！又是你！” 　　很快就意识到这尊铜钟的强大之处，魔佛震怒的声音再次从铜钟内传出。 　　他万万没想到，原来真正镇压着自己“转世金身”的居然不是地藏菩萨的神像，而是这尊当年被自己轻易掀翻的铜钟。 　　这尊铜钟如今能镇压自己，固然得益于这么多年香火愿力的加持。 　　可要说其中没有丹辰子的手段，打死魔佛也不信！ 　　“老和尚，既然你如此重视那个小子，那我就让他彻底入魔！” 　　思及至此，愤怒的魔佛也不再想着挣脱铜钟的镇压，转而与老僧一样，把自己的意志转移到了阿觉的身上，占据了对方的左侧脸庞。 　　“我才是真正的魔佛！你们走的都是我曾经走过路！” 　　魔佛之道本就是魔佛效仿诸佛、天魔而自悟的修行之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魔佛就和当初的佛祖释迦牟尼一样，是魔佛一脉的始祖，任何修行魔佛法相的修行者都可以是祂的化身。 　　只要魔佛想，祂完全可以和那些涅槃作古的佛陀菩萨一样，把自己的意志降临到其它魔佛法相修行者的身上。 　　事实上，这才是魔佛故意将自己的修行之道流传出去的原因之一。 　　如果是这种把他人炼作自己化身、报身的做法有违人道，并且无法真正主宰对方的意志，魔佛早就大肆传播自己的修行之法了。 　　毕竟比起担心被别人破解了修行之法、从而找到自己的弱点。 　　这种把天下所有人都变成自己的化身的传道之法，才是真正的“无敌”。 　　只可惜，想象终归只是想象。 　　不说把天下人都变成自己的化身，单说现在影响阿觉这个凡人的意志，其难度就大大超出了魔佛的想象。 　　“怎么可能？” 　　“这小子不过区区一介凡人而已，怎么可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命魄？！” 第二十五章 魔佛复苏 　　时间退回到几个呼吸之前，也就是裴文德与丫头纠缠之际。 　　“枳多迦唎娑婆诃！” 　　再又一次成功击退丫头之后，裴文德猛然转身一挥，单手结出往生印，将最后一只扑上来的恶鬼也变成了小孩的模样。 　　“可恶，这个外来者太强了……” 　　“接下来怎么办？” 　　“觉哥怎么还没回来？” 　　“姐姐，你没事吧？” 　　…… 　　及时搀扶住即将摔倒的丫头，她身后十几只已经被裴文德驱散戾气，暂时变回小孩模样的恶鬼此起彼伏的嚷嚷着。 　　对于这些平均年龄不过七、八岁的孩童来说，现在的情况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所以他们只能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伸手制止了孩子们想要继续上前围攻裴文德的想法。 　　只见丫头一边的喘着粗气，一边警惕的注视着对方。 　　尽管只是短短几个回合的交锋，丫头却仿佛回到了十八年前与魔佛战斗时的情形。 　　同样是如此的轻描淡写、同样是如此的无力回天…… 　　要不是裴文德手下留情了，丫头此刻恐怕已经被打回了原身。 　　毕竟如今的丫头只是韦陀神像以自己的头颅为基石，强行显化出来的肉身形态。 　　论及战斗力，她甚至不必那些恶鬼们强上多少。 　　区别只是在于她不容易被裴文德的佛法克制，还勉强能与其周旋下去。 　　丫头不确定裴文德是不是在可怜自己…… 　　丫头只知道，自己想要毁掉念珠的想法可能已经实现不了了，就连自己身后的孩子们可能也无力保护了。 　　“发泄完了吗？现在可以好好听我说话了吗？” 　　没有在意丫头的迟疑，裴文德只是静静的矗立在原地，就好像刚刚几个呼吸就制服恶鬼们的不是他一样。 　　事实上，在忽略“这丫头可能是韦陀神像”的先入为主观念之后，裴文德发现其实对方并不比一般的妖怪强大多少。 　　那身异于常人的蛮力或许可以威慑住其他的修行者。 　　但对于由莫呼洛迦显化的裴文德来说，他根本就不在乎那些许的力量。 　　就连韦陀神像自带的香火愿力，在精通佛法的裴文德看来，也不比那些恶鬼们身上的戾气难对付多少。 　　除非这个眼前这个丫头孤注一掷，显化出完整的韦陀之身，并且修成了与自身道行匹配的神通法术，才有资格与莫呼洛迦一较高下。 　　“我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觉得你还是配合我一下比较好。” 　　说话间，裴文德的身体表面再次浮现出了一片片漆黑的鳞甲，眉鬓的发须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了起来——看上去就好像要再次暴走了一样。 　　当然了，以上的种种都只是裴文德表演给丫头看的，他可没那么容易失控。 　　但丫头可不知道这一点，眼见裴文德的表情逐渐乖戾、凶恶了起来，她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恐惧的神色。 　　丫头自己并不害怕死亡，但她担心裴文德会对自己身后的孩子们痛下杀手。 　　“冒牌货，这里发生的一切和这些孩子们没有任何关系。” 　　短暂的沉默过后，似乎下定决心的丫头一咬牙，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只要你毁了那串佛珠，我就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包括你最想知道的魔佛的线索。” 　　眼见丫头如此执着于毁掉这串黑色的念珠，裴文德终于意识到或许这不仅仅只是一件“魔宝”那么简单了。 　　“这东西还隐藏着别的秘密？” 　　看着似乎是真的不清楚其中详情的裴文德，丫头的表情有些错愕，却又有些茫然。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可如果你不是为了魔佛的传承而来的，那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闻言，裴文德微微挑了下眉头，眉鬓的须发也随之抖动一下。 　　“这串念珠……居然是魔佛的舍利？” 　　此时此刻，裴文德终于弄清楚丫头为什么如此执着的想要毁掉这串念珠了。 　　原来这串念珠不单单只是一件法宝，同时还是蕴藏着魔佛的修行理念与法门的舍利骨宝。 　　要知道，寻常的法宝和蕴藏着修行之法的舍利骨宝可不一样。 　　前者能够通过炼器的方式批量制造，而后者却是修行者在生命最后时刻残留下的“遗蜕”。 　　同样的东西，裴文德自己其实也有一件，那就是挂在他本体脖子上的无绳念珠。 　　“我真不是为了这东西而来的。” 　　在搞明白这一点之后，裴文德十分坦然的说道。 　　“魔佛的修行之法固然玄妙，但于我而言终究是旁门左道，只有一点点的参考意义。” 　　语气稍微的停顿了一下，裴文德看着不远处的丫头继续说道。 　　“事实上，我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因为魔佛已经复苏了。” 　　“我此行只是想阻止他出世而已。” 　　不得不说，裴文德的这句话给丫头带来的震撼是无以复加的。 　　“魔佛……复苏了？” 　　“怎么可能？祂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又复苏？” 　　在丫头的印象里，距离魔佛上次复苏不过才短短二十几年时间。 　　按时间来算的话，祂这一世的转世之身可能才刚刚成年，怎么可能如此快的又再次“苏醒”了过来？ 　　“其实我也很好奇，祂究竟是怎么做到脱离轮回，在短时间内两次现世的。” 　　一般而言，阿罗汉级别的佛家修行者虽然能够做到转世之后重拾自我，继承前世的部分记忆和神通。 　　可想要真正完全觉醒、重拾真我，通常都是需要以千年作为单位的“偶然事件”。 　　而魔佛却在短短不到百年的时间里，两次以“真我”的姿态复苏，这未免有些太过离谱了。 　　轰隆！ 　　还不等丫头继续开口追问什么，一声巨大的爆炸声猛然从前院的大殿中传出。 　　嗡嗡嗡…… 　　紧接着，一阵低沉而洪亮的钟声传遍了整个慈光寺。 　　随着钟声传遍整个时光似的，还有一句带着万分震怒之意的咆哮声。 　　“这小子不过区区一介凡人而已，怎么可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命魄？！” 第二十六章 不自由，毋宁死！ 　　重回正常的时间线，让我们再次把目光聚焦到阿觉的身上。 　　“怎么可能？” 　　在肉眼无法看到的慈光寺上空，将自己意志转移到阿觉左侧脸庞的魔佛赫然发现，自己居然没办法影响对方的任何行动。 　　要知道，作为魔佛法相的创造者，任何修行魔佛法相的修行者，都可以视作魔佛在世间的化身、报身。 　　或许其中有天纵之才可以摆脱魔佛的控制，在魔佛法相的基础上另走出一条道路来。 　　但像阿觉这种以燃烧自身精气，强行修成魔佛法相的家伙显然不可能是那种天纵之才，反而是最容易被魔佛控制的类型。 　　“等等，你不是人类？！” 　　就在这个时候，像是察觉到什么的魔佛骤然发生一声怒吼，被它占据左脸更是变得十分的扭曲，仿佛受到了某种重创一样。 　　因为在阿觉的体内，魔佛感受到的不仅仅只有三面法相的力量，还有一股隐藏的很深的众生愿力、佛道神性。 　　“阿弥陀佛！” 　　轻声低吟了一声佛号，早有预料的老僧倒是一点也不意外魔佛的受创，他只是有些忧心阿觉此时的状态。 　　“人类？我曾经也以为我是人类。” 　　似乎意识到了分别占据自己两个侧面的是谁，已然困住那些残魂的阿觉顿时冷笑一声。 　　“可是自从你们的念珠出现之后，我就知道自己不单单只是一个‘人类’了。” 　　莫名其妙出现在慈光寺门口，失去了之前的所有记忆，以及不忍看到任何人受难的同理心…… 　　最开始的时候，阿觉也以为自己只是个流难到此的富家公子，也一度想要找回自己曾经的记忆。 　　但是自从少女发现魔佛的念珠，自己找到老僧的禅杖之后，阿觉就隐约觉得自己的身世可能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为什么明明是人类，自己的力量却远超少女？ 　　为什么明明是人类，自己的脑海中却存在着莫名的知识？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自己明明是人类，却能感受到那抹盘踞在慈光寺的灵胎？ 　　那是已经损毁的韦陀神像的灵光，也是被老僧开过光、被丹辰子赋予了生命的“佛妖”…… 　　“我是人类！也是妖怪！更是聚众生香火而生的韦陀！” 　　低声的怒吼了一句，阿觉无视了老僧、魔佛在自己耳边回荡的声音，直接用自己那双漆黑的手掌分别抓向了自己左右两侧的脸孔。 　　“我生前守护着慈光寺……” 　　“死后也被你们炼化成为法器、佛妖……” 　　完全无视老僧、魔佛那凄惨的哀嚎，面目狰狞的阿觉竟然硬生生的将自己侧面的两张脸孔扯下，只留下最后那张象征着“阿觉”的正脸。 　　“但这辈子，我只想为我自己活一次！” 　　竭力的咆哮着，只见阿觉猛然张开大口，居然把连同老僧、魔佛、以及那数十缕残魂在内的事物，一一吞噬了干净。 　　“杀生也好，救世也罢！” 　　“无论是魔是佛，我不需要你们再替我做任何的决定！” 　　伴随着阿觉的最后一声怒吼，无论是希望导其向善的老僧、又或者引起入魔的魔佛，连同那些暴徒们的残魂，通通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不自由，毋宁死！” 　　阿觉的话音还未落下，“三面”已经失去“两面”的魔佛法相就随着他的死亡，而彻底消散在了慈光寺的上空。 　　事到如今，裴文德之前没在慈光寺感受到任何活人气息的真相也就大白了——慈光寺的确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活人”。 　　恶鬼们不是人，佛妖不是人，阿觉……同样也不是人。 　　………………………………………………………………………………………………………… 　　时间退回到十八前的慈光寺，也就是佛魔之战后。 　　“你说，你不想再看守慈光寺了？” 　　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眼前这尊仅剩的无首韦陀，丹辰子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 　　“那可不行，在那抹灵胎‘苏醒’之前，你才是慈光寺唯一的守护者。” 　　丹辰子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别说是区区一介死物的请求，就算是老僧重新活过来，他都不一定会听对方的建议。 　　咔嚓…… 　　似乎是在抗议丹辰子的行为，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发挥自己的不满…… 　　就在丹辰子打算施展法术，把无首韦陀变成了那抹灵胎一样的“佛妖”时，韦陀神像的金刚杵上就出现了道道裂纹。 　　“你敢反抗我？” 　　见此情形，丹辰子脸上的惊怒一闪而逝。 　　自从真正的本体应劫死亡之后，丹辰子就染上了易怒、偏执、自负这类修行者只有在瓶颈时期才会显露的情绪。 　　在此刻的丹辰子看来，自己是在赋予这尊无首韦陀真正的生命，让其能如生灵般感受这个世间的一切。 　　谁知道无首韦陀不仅不接受自己的好意，甚至明确的表示不想再为了所谓的“职责”、“任务”而活。 　　比起成为他人手中的一件法器、佛妖，它宁愿自己永远是一尊无知无觉的“泥塑之像”。 　　“你想要自由？真是个天真的想法！这世界上哪有真正的自由？！” 　　只见丹辰子完全无视无首韦陀自身的意愿，开始双手结印施法，强行抽取整个大地深处的龙脉之力，让其真正的灵胎。 　　——太平要术·通灵法咒！ 　　轰隆！ 　　天空骤然阴云密布，阵阵雷霆在云间闪烁。 　　赋予死物以生命，这种逆天之事自然会招来天地之力的反噬…… 　　更遑论，丹辰子还先后两次抽取慈光寺附近的地脉，造成的元气反噬甚至超越了一般修行者渡劫的水平。 　　【不自由，毋宁死！】 　　刹那间，无首韦陀的声音超越了语言、逻辑的限制，在所有能听到这个声音的存在耳边回荡了起来。 　　“你！蠢货！” 　　震怒之下的丹辰子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就看着那抹已然成型的灵胎沟通冥司，遁入了地府。 　　无首韦陀根本不稀罕什么妖、什么佛，它想要的只是自由。 　　为此哪怕放弃自己的本体，仅以一抹真灵重入轮回也在所不惜。 　　反观丹辰子却因为天谴在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灵胎遁入地府，不敢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再招来什么阴神鬼差的干涉。 　　“你想要自由？做梦去吧你！” 　　直接咬破自己舌尖，丹辰子以自己的心头之血，在无首韦陀身上画出了道诡异的符咒。 　　“天命元胎，诸劫不顺，无首韦陀，待尔归来！” 　　下一刻，刚刚遁入冥府的元胎就感觉自己和本体之间的因果被加强了。 　　似乎无论自己投胎何地，来生都会再次回到慈光寺一样。 　　“哼！想要自由？” 　　“那我就要你生生世世都摆脱不了成为‘无首韦陀’的宿命！” 第二十七章 金钟镇邪魔 　　“这……” 　　抬头仰望天空，刚刚踏出房间大门的裴文德便见证了阿觉魂飞魄散的一幕。 　　原本就是燃烧自身精血、魂魄修成的魔佛法相，在阿觉撕下两张侧脸的那一瞬间，就彻底灰飞烟灭了。 　　而与阿觉一同自灭的，还有那些被他强行吞噬的恶鬼们。 　　这就是阿觉最后的复仇，亦是其最后能为慈光寺做的事情了。 　　“觉哥!？” 　　与身后那些懵懂的小鬼头们不同，同样看到这一幕的丫头非常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错愕、悲伤、无奈等等复杂的情绪，在这一瞬间涌上了丫头的心头。 　　这让原本恢复了韦陀神性的她，再次感受到了“生而为人”的悲欢离合。 　　“祂一直都是这么的冲动……” 　　“就算转世成人之后，这性格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很快就从感伤中恢复过来，丫头面上最终只是无喜无悲的低叹了一句。 　　【转世？】 　　敏锐的捕捉到丫头话中的关键词，裴文德不动声色的转移了目光，只觉得这间寺庙隐藏的秘密似乎越来越多了。 　　不过现在可不是追究这些细节的时候，因为前殿那震耳欲聋的钟声还在持续回荡着。 　　“魔佛就隐藏在大殿之中……”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可裴文德这里却采用了肯定的语气。 　　因为听着耳边回响的钟声，哪怕不需要丫头透露出任何线索，他都能确定前方的钟声肯定与魔佛有关。 　　“那是魔佛的‘转世金身’！” 　　直到这个时候，丫头才算是真的相信了裴文德的话，再不敢有丝毫保留的说出了慈光寺的最大秘密。 　　“如果魔佛真的如你所说的回来了，那祂现在应该就在大殿的地藏王菩萨体内。” 　　丫头深知，要是转世的魔佛再次回到慈光寺，那么祂一定是为了老僧留下的那具金身而来的。 　　“地藏王菩萨？” 　　有些错愕的张了张嘴，裴文德还真是没想到自己找了半天的魔佛居然会在那里。 　　然而仔细想想的话，对付魔佛那种魔道妖邪，以地藏王菩萨神像和慈光寺的香火愿力镇压，貌似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且这样也就能解释为什么自己没能察觉到魔佛的行踪了。 　　毕竟有地藏王菩萨和慈光寺香火愿力的掩盖，就算是自己这种阿罗汉级别的修行者，想要找到对方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不过这样就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谁把魔佛的转世金身藏在了地藏王菩萨体内？ 　　这种违逆神灵、藐视诸佛的举动，简直和裴文德当初把“借命钱”投进功德箱有异曲同工之妙。 　　【是丹辰子吗？】 　　脑海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裴文德当下也顾不得太多，拔腿就朝着前院大殿的方向跑去。 　　“……” 　　凝视着裴文德离去的背影，丫头却始终一言不发，全程没在多说任何一句话。 　　“姐姐？” 　　“我们要一起跟上去吗？” 　　“那里好像很危险的样子……” 　　…… 　　紧紧跟在丫头的身后，那些被裴文德强制驱除邪气、暂时变成小孩模样的恶鬼们则纷纷开口嚷道。 　　因为这些恶鬼们虽然失去了恶鬼的能力，但对危险的本能预知却完整的保留了下来。 　　在失去能力之前他们就一直不怎么靠近那尊地藏王佛像，如今自然是更加不愿意前往那个让他们感到毛骨悚然的地方。 　　………………………………………………………………………………………………………… 　　“就是这里吗？” 　　当裴文德赶到慈光寺的大殿时，看到的赫然就是被炸毁的地藏王菩萨神像，以及屹立在那朵莲花宝座上的青铜色大钟。 　　前台的香火已经熄灭，四周也被地藏王菩萨炸毁的余波波及…… 　　仅有那尊散发着宝光的青铜大钟还岿然不动，仿佛整个大殿真正的中心一般向外辐射出磅礴的愿力。 　　“以愿力铸佛宝？还真是大手笔啊！” 　　那是一尊足足有一人多高，表面印铸了诸多梵文、秘咒的巨型铜钟。 　　况且裴文德要是没有看错的话，其中甚至还有一些道家、乃至于归葬一脉独有的符文古篆。 　　也就是说，这尊巨大的铜钟状法器就算不是丹辰子铸造的，也和化身一脉脱不了关系。 　　再联想到之前魔佛把自己误认为丹辰子的举动，裴文德几乎能肯定这件巨大的法器肯定和丹辰子有关。 　　“如果我是你的话，是绝对不会靠近这座铜钟的。” 　　就在裴文德打算更进一步上前观察巨型铜钟的时候，一个宛如出尘之士般平静、淡然的声音忽然从大钟内传来。 　　随着这个声音出现的，还有巨型铜钟不断回响、震荡的余波。 　　隐约间，裴文德甚至听到了一阵模糊的嘶吼与咆哮声。 　　他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错觉，而是真实存在于铜钟之内的声音，亦是被困在铜钟之内的魔佛的声音。 　　然而如此一来又出现了个新的问题，这个突然出声阻止自己的声音又是谁的呢？ 　　“你也是……魔佛？” 　　隐约有了猜测的裴文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确可以算是魔佛的一个侧面。” 　　闻言，裴文德顿时了然的点了点头。 　　因为他想起了当初在安乡驿的时候，自己看到的三面魔佛仅有一面是苏醒的，而其余两面都处于沉睡状态。 　　结合丫头、阿觉所说的魔佛在十八年前就曾转世为人的说法。 　　眼下和自己交谈的这个声音，大概率就是剩下两面中的其中一面——即魔佛十八年前的转世之身。 　　“敢问，小子该如何称呼前辈？” 　　恭恭敬敬的朝着巨型铜钟鞠了个躬，裴文德从来都不是那种目中无人的狂妄之徒。 　　尤其是对于这位独自镇压魔佛的前辈，他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对方。 　　更不用说，对方在前一秒钟还善意的提醒自己，不要过于接近这座封印了魔佛的巨型铜钟。 　　不谈其他，仅从这一点就能看出这位魔佛的转世之身心存善意，是与魔佛截然不同的存在。 第二十八章 情僧 　　“称呼？” 　　似乎没想到裴文德会是这么一个态度，铜中内那个淡然的声音明显愣了一下。 　　好在对方的反应也足够的快，瞬间便意识到裴文德并非那种偶然误入慈光寺的“无关者”。 　　然而才刚刚苏醒的他却并不清楚慈光寺发生了一切，更不知道裴文德就是造成今晚这一切突发状况的导火索。 　　“出家前的名字我早已舍弃，出家后的法号也随着我入灭而消失……” 　　平静的声音中流露出看穿世间人情的漠然，而这漠然中似乎又透露出些许的颓然。 　　“如果你需要一个称呼的话，就叫我‘情僧’吧！” 　　还不等裴文德对“情僧”这个称呼作出反应，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便从他身后传来。 　　“师父？” 　　应声望去，只见孤身一人赶赴大殿的丫头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因为丫头听出了这个声音的来历，这分明就是十八年前就已经作古的老僧的声音。 　　十八年前，正是情僧、丹辰子二人赋予了韦陀神像真正的生命。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忘记自己“生身父母”的声音的。 　　“丫头，这些年辛苦你了。” 　　不禁长叹了一声，老僧的声音再次从铜钟内传出，并且这次充满了欣慰的意味。 　　“这十八年来让你一个人看守慈光寺，的确是为难你了。” 　　听到老僧的安慰，本来还有些委屈和怨言的丫头顿时热泪盈眶了——自己这十八年来的辛苦，终究还是得到了“生身父母”的肯定。 　　【果然是魔佛的转世之身！】 　　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裴文德倒是一点都不惊讶。 　　二十多年前具体发生了什么，裴文德不得而知。 　　可就他目前知道的情况来看，这位自称“情僧”的魔佛转世之身，并没有老老实实的成为魔佛的一部分。 　　恰恰相反，在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的丹辰子的帮助下。 　　这位情僧成功的把自己的金身封印在了地藏王菩萨体内，防止魔佛借助自己的身体重生。 　　在那以后，慈光寺就彻底破败了，这才有了少女、阿觉他们之后的遭遇。 　　………………………………………………………………………………………………………… 　　“呵呵，你这和尚果然是老糊涂了！” 　　就在老僧与丫头继续交谈之际，魔佛的声音忽然再次从铜钟中传出。 　　“这家伙可是害得你我落得如此下场的罪魁祸首，你居然把他给忘了？！” 　　这突如其来的暴躁声音不仅成功吸引了裴文德和丫头的注意力，就连与魔佛一体同心的情僧都猛然为之一震。 　　“丹辰子！你别以为你变成现在这样子能够骗过这个老和尚，就能够骗过我了。” 　　“我和这个老糊涂可不一样，化成灰我都忘不了你！” 　　魔佛此言一出，第一个作出反应的竟然是裴文德旁边的丫头。 　　“你真的是丹辰子？” 　　只见丫头惊愕的转过头去，一脸茫然的看着尴尬不已的裴文德。 　　此时此刻，裴文德格外后悔当时脑子一热，顶着“丹辰子”这个马甲就闯进了寺庙。 　　他原本只是想借丹辰子的名头，吓一吓被其吓破胆的魔佛。 　　结果没想到这边正主还没遇上，这层假身份就接二连三的给自己带来了种种意想不到的状况。 　　“他不是丹辰子。” 　　就在裴文德思索着该怎么解释这个误会的时候，铜钟内的情僧率先开口了。 　　“怎么可能不是？！” 　　“在安乡驿的时候，如果不是他横插一杠，我又怎么可能沦落到需要借助你的金身才能复苏的地步？” 　　果断咆哮着否决了情僧的说法。 　　魔佛可没忘记当初在安乡驿的时候，裴文德是如何将自己困于识海之中，并且差点用六甲秘术重创自己法相的。 　　佛道同修、拥有将垂死之人复活的能力、并且还擅长丹辰子的各种法术神通…… 　　在魔佛的印象中，这不是丹辰子的化身还能是谁？ 　　像丹辰子那样的天纵之才，几百年都不一定能出一位。 　　魔佛绝对不相信这才短短二十年不到，世间又多出了一个与丹辰子走相同道路的修行者。 　　“他的确不是丹辰子……” 　　“因为丹辰子是不会心软的，更不会主动去救人的。” 　　就在这短短一瞬间，已然通过与魔佛共享记忆，得知安乡驿发生的事情的情僧叹息了一句。 　　事实上，在看到那段记忆的第一时间，情僧就知道魔佛认错人了。 　　如果只是从法术和神通方面来看，裴文德的确和精通诸派秘法的丹辰子有着很高的相似度，甚至就连性格都有几分相似之处。 　　可问题是，也仅仅只是有几分相似而已。 　　因为真正的丹辰子是绝对不会管凡人死活的，更不会选择逆转生死，去救一位魔佛的转世之身。 　　毕竟当时“尸变”的阿枫已经半个身子都躺进了鬼门关，真正的丹辰子只会猛推一把，彻底断绝魔佛降世的可能性。 　　“不是……丹辰子？” 　　似乎被情僧的话给打击到了，魔佛第一次没有咆哮的发出了声音。 　　“怎么可能？” 　　咛喃的声音中满怀着深深的自我怀疑，一直坚定“是丹辰子在针对自己”的魔佛茫然了。 　　要是自己眼前的这位少年不是丹辰子的化身，那他出现在自己的转世之身的面前，难道仅仅只是一个巧合吗？ 　　而趁着魔佛迷茫之际，占据了上风的情僧毫不犹豫的便将其再度镇压。 　　这一次，不单单魔佛的咆哮声消失了，就连原本还在嗡嗡作响的途中也恢复了平静。 　　而这一幕落到裴文德的眼里，令他对魔佛的情僧的关系自然也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比起自己印象中的夺舍、附身，情僧与魔佛的关系更像是一种相互独立又相互依赖的共生关系。 　　独立是因为他们的意志是相互独立的，并且有着属于自己的思想与观点。 　　依赖则是他们的记忆似乎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共享，并且有着某种此起彼伏、此消彼长的特点。 　　魔佛强势的时候，情僧就相对弱势，甚至有可能陷入沉眠状态。 　　而一旦魔佛的情绪波动时，情僧就会趁势崛起，在一定程度上占据主导地位。 第二十九章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虽然你不是丹辰子，但你肯定也认识丹辰子。” 　　难得在与魔佛的意识争斗中占据上风，情僧的一直紧绷的情绪似乎终于放松了一些。 　　“你是丹辰子的弟子吗？” 　　“他还活着吗？他的仇报了吗？” 　　一连问出数个问题，情僧的声音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罢了，既然他选择把道统传承给你，那说明他也已经看开了，生死仇恨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似乎根本没想裴文德回答自己的提问，只见情僧在当事人一连懵逼的表情中，自顾自的再次低叹了一声。 　　“要是‘阿枫’的记忆没出错的话，我应该可以你叫‘裴文德’吧？” 　　“呃……您随意……” 　　全程懵逼脸的裴文德本能的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向情僧解释这个“美妙的误会”。 　　该说情僧不愧是魔佛的转生，其偏执、自我的程度简直与对方如出一辙。 　　之前的魔佛是这样把自己误认作丹辰子的化身的，现在的情僧又是这样把自己误认作丹辰子的徒弟的。 　　【我和丹辰子就这么有缘的吗？】 　　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此刻的裴文德终于从那一连串的问题中缓过神来，向情僧问出了一个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所以说，现在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从表面上看，好像是情僧这位转世之身暂时压制住了魔佛的真我。 　　可现在的问题是，炸裂的地藏王菩萨和阿觉身上发生的事情，都说明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情僧只是在和魔佛的意识斗争中取得了暂时的上风，真正拥有主导权的还是那位逆佛成魔、不断转生的魔佛。 　　“你是在奇怪，为什么是我在和你们对话吗？” 　　虽然声音依旧平静，可裴文德却仿佛从情僧的话中听出了淡淡的笑意。 　　“这不是当然的吗？” 　　“说到底这具金身是我生前留下的，魔佛想要夺取可没那么简单。” 　　情僧说的是实话，他当初之所以留下自己的金身，一方面固然是想给自己六个念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是他专门针对魔佛修成的地藏金身。 　　情僧自觉自己虽然还没有修成真正的地藏王法相，但以地藏金身的能力，压制尚未完全觉醒的佛魔还是不成问题的。 　　“虽然我不想打击你，但是我觉得你过于自信。” 　　“或者说，你低估了我和丹辰子给魔佛造成的心理阴影。” 　　裴文德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直接把情僧给听愣住了。 　　然后下一秒钟，就仿佛是在回应裴文德的说辞一样，原本已经寂静的巨大的铜钟就再次发出了一阵闷响。 　　嗡嗡嗡…… 　　紧接着，便见无数狰狞的鬼脸在其表面游荡、浮现，努力为了挣脱铜钟的束缚而苦苦挣扎着。 　　“老和尚！大话不要说的那么早！” 　　魔佛的声音再次从铜钟中传出，这次祂的声音凶狠而乖戾。 　　“还有你个小娃娃，居然敢假冒丹辰子骗我，待我出去了一定非把你抽筋扒皮了不可！” 　　也不知道是恼怒还是羞愤，重新说话的魔佛一开口就是在放狠话，一点也看不出一位千年大佬的修养。 　　但想想其实也不奇怪，毕竟魔佛之前在裴文德面前表现得那么惧怕丹辰子。 　　现在得知对方居然只是一个冒牌货，魔佛会恼羞成怒倒也不怎么奇怪，尤其是在情僧这位“宿敌”的面前。 　　…………………………………………………………………………………………………… 　　“我就知道！” 　　见此情形，裴文德则是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 　　魔佛好歹也是活了千年的老阴逼了，就算一开始的确被情僧压制，也不可能不想办法摆脱这种压制。 　　此前那种诡异的静默与其说是被情僧压制，倒不如说是在刻意的藏拙、或者说积蓄力量。 　　毕竟魔佛可是差点被裴文德困在识海之中彻底绞杀，对于这位被自己误认为“丹辰子”的少年的力量有着清晰的认知。 　　“怎么可能？” 　　情僧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察觉到危机的魔佛已经开始孤注一掷了。 　　“哈哈！怎么不可能？” 　　“你毕竟只是我的转世之身，你看到的那些记忆都只是我想让你看到的而已。” 　　“你还真以为自己能够与我想庭抗衡了？” 　　“实话告诉你，要不是担心丹辰子‘苏醒’，我早就彻底占据了你的金身了！” 　　敏锐的捕捉到魔佛口中的某个关键词，只是还不等裴文德细想和追问，对方便又张狂的大笑了起来。 　　“哈哈！既然这个小娃娃不是丹辰子的化身，那我就不用再顾忌什么了！” 　　“说到这，这还多亏老和尚你之前的举动，我现在终于彻底明白了‘佛魔同体’的真谛！” 　　之前被老僧故意引诱，导致魔佛被阿觉身上的佛性重创。 　　再加上一直担忧丹辰子的出现，祂差点以为自己又要再次沉睡千年了。 　　好在阿觉经过轮回投胎之后，又修行了“逆佛成魔之法”，无首韦陀自带的佛性早就消散的差不多了。 　　因此在短暂的休息之后，佛魔终究还是缓了过来。 　　甚至因为重新接触到了佛性的力量，一直困扰着魔佛的“天人界限”也松动了些许。 　　“千年前我逆佛成魔，而今我便要重新逆魔成佛！” 　　魔佛自从千年前就一直走在“逆佛成魔”的道路上，虽然因此延寿了五百年，却也始终也被困在法相之境，迟迟无法更进一步的突破。 　　直到这次偶然被老僧引入阿觉的体内，重新接触到那股久违的众生愿力——佛性，祂才彻底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魔佛”。 　　魔佛本就是千年前的天纵之才，是以一己之力逆佛成魔、开辟了魔佛法相的先驱。 　　不管悟性还是学识，这不是情僧所能企及的。 　　因此尽管只是短短一瞬间的触动，却足以让魔佛醒悟自己这千年来的错误，重新找到突破的契机。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这才是真正的魔佛！” 第三十章 金身现世、法相之境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这才是真正的魔佛！” 　　单纯的魔不是佛，单纯的佛也不是魔…… 　　唯有在佛与魔之间任意转换，方能被称之为真正的“魔佛”。 　　佛只是自己的一面，魔也不是自己的全部——这就是魔佛从阿觉身上看到的“东西”。 　　阿觉此前那亦正亦邪、亦佛亦魔的状态提醒了魔佛，自己只是逆佛成魔，却还没有从魔再蜕变成佛。 　　“你的这个封印是针对魔的，却无法阻止佛的现身。” 　　魔佛的话音未落，察觉到不妙的裴文德立马撤身打算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 　　轰隆！ 　　只听伴随着一声巨响，一直镇压着情僧金身的铜钟骤然炸裂，巨大的爆炸直接掀翻了整座大殿。 　　“昂！” 　　无奈之下，裴文德也顾不得保存实力了，果断化身成为漆黑、狰狞的莫呼洛迦，瞬间从大殿上空中飞出。 　　轰隆隆…… 　　顷刻间，占地数百平米的大殿开始崩塌。 　　整个大殿就仿佛被某种强大的力量从地表抹去了一样，仅留下一个深不可测的巨大天坑。 　　而在这个巨大天坑的正中央，已经消失的大殿莲座之上，一尊浑身上下散发着金色光辉的金身赫然屹立着。 　　“阿弥陀佛！” 　　那是一尊威严的三面金佛，左侧是魔佛那张充满了恶念、杀意的凶煞脸庞，右侧则是情僧那张惊愕、无奈的慈悲面容。 　　至于最中间的，则是一张不管形态、还是样貌，都尚处于一种未确定状态的混沌之脸。 　　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文德的错觉，他越看那张脸就越感到有些眼熟，就好像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那张脸一样。 　　这种熟悉并非样貌上的熟悉，而是一种更加深层次的灵觉感官。 　　毕竟翻遍裴文德的所有记忆，都找不到一张尚未定型的混沌之脸，更别说他会忘掉这种一看就让人印象深刻的样貌了。 　　【这种熟悉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缓缓从云层中探出头来，莫呼洛迦那颗巨大而狰狞的蛇首流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 　　“丹辰子！你已经困不住我了！” 　　一面为执念、一面为善念、一面为恶念…… 　　同时将自身善、恶、执三面剥离的魔佛，已然真正完成了独属于自己的魔佛法相。 　　此时此刻，此时魔佛的三张脸就象征着三种不同的力量、三种不同的自我，亦是三种不同的选择。 　　作为魔佛法相的三分之一，情僧继承的便是魔佛的善念。 　　理论上来说，在魔佛法相成型的那一刻，情僧就已经不再是魔佛的转世之身了。 　　身为三面魔佛的“善面”，情僧一举越过了阿罗汉之境，迈入了寻常佛家修行者梦寐以求的诸佛法相之境。 　　然而比起自身修为道行的骤然提升，情僧更清楚的是，魔佛才是这次顿悟的最大收益者。 　　佛家修行者在修成金身、脱离凡俗之后，便能够被称之为阿罗汉——即断绝烦恼者。 　　而阿罗汉一旦修成诸佛法相，便能够被视作诸佛行走在人间的化身，有了永不堕入轮回的资格。 　　可魔佛此刻却已然跨越了寻常的法相之境，触及到了那号称无所不能的“彼岸”。 　　是的，如今魔佛法相已成的祂只待跨过苦海，便能成为与道家阳神相提并论的彼岸大能，成为真正的陆地神仙。 　　“不能让魔佛突破！快阻止它！” 　　思及至此，情僧的那张脸孔开始奋力的挣扎了起来，似乎想要彻底离开佛魔的身体一般。 　　“我就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封印’不靠谱吧？！” 　　同样察觉到了魔佛此时所蕴含的力量，在半空中盘旋的裴文德只能用吐槽来缓解自己感受到的强大压迫感。 　　自己现在充其量也就是一尊出窍的元神。 　　就是算上莫呼洛迦的种种神异之处，顶了天也就是在战斗力方面能与一般的阴神、法相一较高下。 　　可魔佛呢？ 　　那可是在千年前就成就了法相的强者。 　　现如今又领悟了“魔佛同体”的真谛，只差最后一步便能跨越苦海，抵达彼岸了！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裴文德虽然自负，却也没自负能与这种级别的强者战斗的程度。 　　因此，裴文德在这一刻罕见的迟疑。 　　………………………………………………………………………………………………………… 　　同一时间，远在百里之外同庆寺后山。 　　“魔佛？！” 　　正在为裴文德护法的的小青猛地睁开了双眼，视线久久的停留在了对方的身上。 　　因为她能感觉到，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一股无言用言语来形容的颤栗和恐惧从对方的身上传了出来。 　　那种近佛近魔、惊悚异常的气息，一度让小青回想起了丹辰子与慧寂和尚在沩山的那一战。 　　那一战惊扰了整个沩山的地脉、动摇了山川的走势…… 　　仅仅战斗时产生的余波，便让本来干旱的沩山地区下了数个月的磅礴大雨，其恐怖之处可想而知。 　　“裴文德！立即元神归位！” 　　顾不得思考太多，半妖形态的小青立马来到裴文德的本体面前，大声呵斥道。 　　她不用想都知道，这肯定是裴文德已经找到了魔佛的行踪，并且与对方产生了冲突。 　　只是这尊魔佛的实力远比自己与裴文德预料中的还要强。 　　能够让莫呼洛迦产生本能的颤栗与恐惧，这尊魔佛的实力恐怕已经超出了法相、阴神的范畴，无限接近勘破瓶颈、正在横渡苦海的慧寂和尚了。 　　这种情况下，别说只有一尊元神的裴文德了。 　　哪怕就是自己和裴文德的本体都在现场，都不一定能阻止得了魔佛的出世。 　　小青可没忘记飞尸的鬼神法相，那就是货真价实的法相级别战斗力。 　　如果不是飞尸本身并没有太大的求生欲，小青都不敢确定最后到底会鹿死谁手。 　　如今的魔佛则勘破了法相的极限，正在步入更高的层次，其实力更甚飞尸的鬼神法相良多，已经不是莫呼洛迦可以应付的了的了。 　　“蠢货！快回来！你在找死么？” 　　眼见自己无法叫醒裴文德，小青顿时又是一声怒喝，只可惜回应她的仍然是对方的沉默。 第三十一章 天生的灾星 　　与此同时，同庆寺的禅房之中。 　　“这是？” 　　正在参禅打坐的灵佑禅师骤然惊醒，然后一脸骇然的望向了慈光寺的方向。 　　“佛魔一体？” 　　在感受到魔佛的那一瞬间，灵祐禅师那张布满了褶皱的苍老面容一度僵停，只剩下炯炯有神的双目还保持着原本的神采。 　　“这小子，又上哪招惹出了这种老怪物？” 　　良久过后，灵祐禅师才重新压下自己心中的那抹悸动，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尽管早就已经习惯了裴文德那逆天的闯祸能力。 　　可眼看对方这次居然招惹上了哪怕自己全盛时期都要全力应对的老怪物，灵祐禅师觉得自己似乎还是小瞧了对方的“霉运”。 　　“以暴虐之形威慑众生、执掌着灾厄与残忍的大蛇……” 　　“这就是‘莫呼洛迦’吗？真不愧是天生的灾星啊！” 　　就在灵祐禅师打算冒着心轮彻底破碎的风险，隔空助裴文德一臂之力的时候，一声熟悉的敲门节奏忽然响起。 　　“师父？” 　　只听张楚生那小心翼翼的声音从禅房外传来，隐约还能察觉到一点瑟瑟发抖的意味。 　　“楚生？进来吧！” 　　灵祐禅师略一思索，终究还是放下了心头的担忧，苦笑着示意张楚生进来。 　　“楚生，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一点点的推开禅房的大门，在确定灵祐禅师同样没有睡着之后，张楚生才一脸恐惧的走了进来。 　　“师父，我刚刚做噩梦了，现在有点睡不着……” 　　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张楚生也知道这里理由听上去很离谱，但他就是忍不住害怕和恐惧。 　　“噩梦？什么噩梦？” 　　闻言，灵祐禅师所有所思的挥了下手，禅房的大门便重新关闭了起来。 　　“具体是什么梦我也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梦里有一条凶恶的大蛇，还有一只长着三张面孔的恶鬼……” 　　“它们好像是在战斗？” 　　“然后它们瞪了我一眼，我就醒了。” 　　随着大门的缓缓关闭，张楚生只觉得自己内心的恐惧开始逐渐淡化，少年人的羞耻心随之涌上心头。 　　“对不起，师父，打扰您休息了。” 　　笑着摇了摇头，灵祐禅师自然知道张楚生的“噩梦”源自于何处，倒也没有取笑张楚生。 　　相反，灵祐禅师很享受这种被晚辈们依赖的感觉。 　　毕竟他虽然养大了裴文德，但那混世魔王可从来没有向自己撒过娇，更不用说像张楚生现在这样因为做了噩梦就找自己倾诉。 　　“不打扰，反正我也睡不着。” 　　一语双关的叹了口气，只见灵祐禅师伸手示意张楚生坐近一点，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反正咱们爷俩今晚都睡不着，我就给你讲讲你师兄小时候的一些故事……” 　　“唔，就从家伙第一次学着下地走路，然后被一条野狗撵着跑的事情说起吧！” 　　…………………………………………………………………………………………………… 　　同庆寺那边的插曲暂且不说，让我们重新把目光回到慈光寺这边。 　　“救命啊！” 　　“那是会什么怪物？！” 　　“姐姐，你没事吧？” 　　…… 　　伴随着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惊叫，早已崩塌的慈光寺忽然喧闹了起来。 　　而这些正在吵嚷着的声音，正被因丫头的舍身保护而幸存下来的几个小鬼头。 　　至于那些丫头来不及救援的恶鬼们？ 　　则通通消失在了那阵剧烈的爆炸中，彻底的魂飞魄散了。 　　“姐姐……” 　　见状，和丫头关系最亲的真净死死抓住她的衣角，生怕自己一松开对方就会哥哥姐姐们一样彻底的消失。 　　“咳咳……我没事。” 　　强忍着被爆炸波及的痛楚，身体已经开始变得虚幻的丫头抚摸了一下真净的脑袋，轻声细语的安慰道。 　　“真净乖，姐姐不会离开你们的。” 　　丫头本就是一抹徘徊于慈光寺的韦陀灵光。 　　之前受到流民事件的影响，选择孤注一掷实体化，才有了现在的身躯。 　　换而言之，自从丫头被丹辰子点化变成“佛妖”之后，整个慈光寺就相当于她的本体。 　　而现在幻化出来的身躯，只是丫头方便接触孩子们的实体罢了。 　　饶是如此，丫头在实体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忘记了自己身为“佛妖”的事实。 　　如果不是这次受到裴文德的刺激，丫头恐怕还得过上相当长一段时间，才会逐渐想起这一切来。 　　而此时此刻，魔佛破封而出、炸毁慈光寺的行为，则相当于直接毁掉了丫头的本体。 　　现在勉强维持这具虚幻的身体已经是丫头的极限了，可她却依旧安慰着那些哭闹着的小鬼头们。 　　………………………………………………………………………………………………………… 　　“阿弥陀佛，你们谁都不会离开这里的。” 　　正当丫头一边安抚剩下的小鬼头，一边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她们面前的魔佛如此说道。 　　不是凡人的肉体凡胎，亦不是虚幻的法相之身…… 　　现在的魔佛已经拥有了一具货真价实的罗汉金身，配合其本身初窥“天人界限”的法相，他的实力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丫头！快跑！” 　　尽管作为右脸的老僧一再试图脱离金身，却被魔佛死死的压制得不能动弹。 　　“跑？你们谁都跑不掉。” 　　说话间，魔佛那象征着“恶”的左脸，与象征着“善”的右脸交换了位置…… 　　魔佛与情僧面孔的交换，也意味着祂的意志真正主宰了这具身躯。 　　汹！ 　　刹那间，本来浑身金光的佛身就化作了漆黑的魔身，熊熊燃烧的魔焰随即点燃了魔佛的身体。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当魔佛再度逆佛成魔之时，就意味着它已经完美掌握了“魔形态”与“佛形态”之间的微妙间隙，可以任意在两者之间转换了。 　　“今晚你们都将成为我再次苏醒的祭品，化作愿力与香火与我共存！” 　　“吃我一掌！” 第三十二章 有所为，有所不为 　　“吃我一掌！” 　　宛如真正的天魔降世一般，随着魔佛挥出一掌，日月骤然变色，肉眼可见的凶煞之气由四面八方向着慈光寺涌来。 　　不需要沟通天地、不需要敬畏鬼神…… 　　到了魔佛现在的境界，祂的一举一动都自然有天地异象跟随，影响着方圆数公里内的气运山川。 　　这才是魔佛真正的实力，就算只是一具普通的罗汉金身，在祂的手中也有着逆天改势的强大力量。 　　“昂！”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低沉的龙吟忽然从魔佛头顶上空传来——那是莫呼洛迦。 　　“昂！” 　　就好似一条席卷汪洋的恶蛟，在莫呼洛迦的呼唤之下，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无尽的地脉之气更是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汇聚到了莫呼洛迦的身上，一度将祂的力量拔升到了真正的阴神法相级别。 　　轰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下来，比之前更加剧烈的爆炸声再次响彻了整座慈光寺。 　　下一刻，寂静之后是更加凶猛的反馈…… 　　涡……涡……涡…… 　　只见一个因爆炸产生的空泡闪瞬即逝。 　　随即就看见倒那些灌涌入的气流夹杂着凶戾的煞气，以两人交锋的位置为起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气流旋涡。 　　“你居然还敢回来？！” 　　巨大的旋涡中央，魔佛的惊怒的咆哮从中传来，却始终无法挣脱这些倒灌的气流。 　　说到底，无论魔佛如何强大，只要它不是以法相、元神之内的非物质形态存在，那它就必须遵守现实世界的物理法则。 　　而在物质的世界中，没有谁能在双脚离地之后，还能从如同龙卷风一样的气流旋涡中挣脱出来。 　　因为这已经与单纯力量无关了。 　　只要魔佛没有修行“法天象地”这类突然增加自身体型、体重的神通，祂就必须得等到旋涡平息之后才能从中脱身。 　　…………………………………………………………………………………………………… 　　“这……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另一边，裹挟着丫头、小鬼头们成功逃离爆炸中心的裴文德，如今却一脸错愕的望着那场将大半个慈光寺都卷入其中的气流旋涡。 　　在四周气流的倒灌之下，原本就被炸平的时光是这下彻底没救了，只剩下距离爆炸最远的山门围墙还顽强的屹立着。 　　远远望去，就好像一个巨大的“气泡”突然破灭。 　　“气泡”内的慈光寺自然不能幸免遇难，在那强大到有些离谱的压强差下由外向内的坍塌、毁灭了。 　　得亏裴文德现在是元神状态，可以自由选择在虚实之间转化。 　　不然他都不敢肯定自己能否在如此强大的气流旋涡中脱身并活下来。 　　“这串念珠的力量，真的出乎意料强大。” 　　想到这，裴文德不自觉的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爪子上的那串漆黑念珠。 　　在刚刚那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莫呼洛迦本能的抽取了四周的元气为己用，这其中就包括这串来自于魔佛的念珠。 　　正是借助念珠内那庞大的能量，莫呼洛迦才能以“区区”元神之姿，正面硬杠得到了金身的魔佛而没有受到重创。 　　“只可惜，这东西终究不敌真正的魔佛。” 　　在裴文德一脸可惜的表情中，这枚被莫呼洛迦抽干了所有力量的念珠就此化作了粉末，溢散到了空气中。 　　“谢谢……” 　　直到这个时候，才从恐惧中缓过神来的丫头轻声的道了声谢。 　　而躲她身后仅存的几只小鬼头，则怯生生的望着样貌狰狞的莫呼洛迦。 　　“现在道谢还太早了。” 　　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裴文德重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把目光对准了慈光寺仅剩的山门。 　　既然事情都已经发展都现在这个地步了，那让裴文德再眼睁睁的看着丫头她们死在魔佛的手里，未免有些不太现实。 　　“就算是恶鬼，也有活下去的权利……” 　　小声的嘟囔了一句，裴文德目光警惕的注视着山内门的魔佛，内心却没有任何的动摇。 　　其实按照刚刚的情况来看，裴文德选择避其锋芒，然后隔天直接本体上门堵魔佛，才是最正确、最理智的选择。 　　奈何眼看丫头和那几个小鬼头要被魔佛彻底杀死，裴文德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我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毕竟人生在世，总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 　　恍惚间，裴文德仿佛听到了小青在自己耳边咒骂的场面。 　　他不确定这是自己因为紧张而产生了幻觉，还是小青真的在本体旁边咒骂自己。 　　可只有一点裴文德是清楚的，自己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逃跑的。 　　在得知了慈光寺发生的一切之后，裴文德便已经不再把这些小鬼头们当成单纯的恶鬼了。 　　它们必须偿还自己的罪孽，但绝不是就这么被魔佛当做“祭品”给吞噬掉。 　　“阿弥陀佛！” 　　就在这时，一声轻盈的佛号再次从慈光寺内传来。 　　紧接着，便见转化为“佛形态”的魔佛踱步从山门走出。 　　此时此刻，能任意转换“佛”与“魔”两种力量的魔佛，已然超越了除丹辰子之外，裴文德曾经遇到过的所有敌人。 　　这还是因为情僧的存在，夺取了三面法相中的“一面”之力。 　　不然三面俱全的魔佛根本不用在“佛形态”、“魔形态”之间形态，就可以任意施展出自己的生平所学。 　　佛的智慧、魔的诡谲…… 　　只有当魔佛真正把情僧变成自己的一部分的时候，魔佛才算是真正窥破的“天人界限”，抵达无数佛家修行者所仰望的彼岸。 　　这就是魔佛的“苦海”！ 　　——因念而生、因念而出。 　　魔佛越是想要得到什么，祂就越是要舍弃些什么。 　　当年的魔佛因贪生而逆佛成魔，那么想要进一步突破，那祂就必须再次舍魔成佛。 　　而今天，魔佛越是抗拒情僧的存在，将来祂就越是要接纳老僧这位“转世之身”的信念与意志，才有可能横渡苦海、抵达彼岸。 第三十三章 泥塑之身、护法之神 　　“施主请留步。” 　　与“魔形态”的乖戾、凶煞不同，处于“佛形态”的魔佛明显更加谦逊、和善，唯一不变的恐怕就只有祂的杀戮之心了。 　　“诸位既然……” 　　然而魔佛那幽幽的话语还未说完，正打算走出山门的祂就像是忽然惊觉到了什么一样，果断向后撤了一步。 　　咣当！ 　　下一瞬间，只见山门口那尊无首的韦陀豁然转身，一拳拦住了魔佛的去路。 　　“什么？！” 　　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无首韦陀的变化，裴文德不禁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尊破败不堪的韦陀神像。 　　因为裴文德发现，这尊无首韦陀赫然就是自己上山时在慈光寺山门口看到的那尊。 　　只是和裴文德印象中不同的是，此刻的无首韦陀并非将韦陀杵抗在肩上的“迎客”状态，而是双手垂直下摆的“拒客”状态。 　　裴文德非常肯定自己之前没有记错。 　　在自己进慈光寺之前，这尊无首的韦陀绝对只是一尊死物，而且也并非现在这幅姿态。 　　“觉哥？是觉哥！” 　　反观丫头在看到无首韦陀的行为之后，却突然惊喜的大叫了一声，连带着她身后的小鬼头们也兴奋的嚷嚷了起来。 　　“觉哥？阿觉？” 　　震惊的望着那尊被丫头称为“觉哥”的无首韦陀，裴文德想破了脑袋，都无法把它和那位缺少四肢的少年联系到一块。 　　难道说自己一开始猜错了？眼下这丫头亦非镇守山门的无首韦陀？ 　　那这丫头又会是谁呢？ 　　她与这尊无首韦陀又是什么关系呢？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尊无首韦陀真的是阿觉，那对方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那位名为“阿觉”的少年不是以燃烧自身精气、魂魄为代价，化身成了三面魔佛了吗？ 　　就算对方真的因为某种缘故幸存了下来，又为什么会变成山门口的无首韦陀，而不是三面魔佛的法相形态呢？ 　　“你确定那就是‘觉哥’？” 　　面子裴文德的质疑，丫头肯定的点了点头，然后才略显兴奋的笑道。 　　“我就知道觉哥不会抛弃我们的，他一定会保护我们的！” 　　…………………………………………………………………………………………………… 　　“居然又是你？！” 　　和一脸懵逼的裴文德不同，魔佛却第一时间认出了无首韦陀的来历。 　　十八年前被自己斩首，十八年后的转世之身也已经死亡…… 　　这尊韦陀神像为什么还会“活”过来？而且还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 　　“这又是丹辰子的手段？” 　　第一时间联想到了那个真正封印了自己的家伙，魔佛几乎不用想都知道，这肯定是丹辰子那家伙留下的手笔。 　　对于丹辰子的恐惧，就算是时隔二十多年，魔佛也无法忘怀。 　　这一点从祂把裴文德误认作对方的化身，并且直到确定丹辰子不会出现才选择破封而出就能看得出来。 　　如果说魔佛只是初窥“天人界限”的话，那么丹辰子就是已经把阴神法相之路走到了头，只差最后一步便可以成就阳神、抵达彼岸的强者了。 　　毕竟丹辰子那“天人之下最强者”的称呼，可不是自吹自擂吹出来的。 　　要不是化身一脉的突破之路有着正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丹辰子恐怕早在二十年前就和灵祐禅师一样突破了天人屏障。 　　饶是如此，只要不是碰上真正的陆地神仙，丹辰子也无惧任何的强敌。 　　如今的魔佛固然强大，却远没有达到真正的彼岸，自然十分畏惧丹辰子是否在这里留下了另一具化身。 　　嘭！ 　　然而无首韦陀却没有给魔佛继续思考下去的机会，已然被丹辰子炼做法器的它只是本能的攻击着这个自己的“宿敌”。 　　砰！砰！砰！ 　　一拳、两拳、三拳…… 　　比魔佛想象中的还要强势，虽然失去了灵胎、失去的生命，可无首韦陀却被丹辰子赋予了不逊色于罗汉金身的体魄。 　　每一拳下去都撕裂了空气，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下了魔佛。 　　万般无奈之下，魔佛再次由“佛形态”转变成为“魔形态”，开始与无首韦陀展开了正面的对轰。 　　砰！砰！砰！ 　　不得不说，战斗双方在这一刻展现出的能力简直让裴文德侧目。 　　裴文德自问算是那种身经百战、见多识广的修行者了，遇到过的对手就算没有一百，也绝对超过五十了。 　　而这其中能力诡异的有如湘西女巫、苗寨巫医一类的外道修行者，精通神通法术的亦有山君、祸斗一类的大妖…… 　　甚至于裴文德自己都因吞噬丹辰子的一尊元神，知道了诸多修行者都难以知晓的咒法秘术。 　　但是三面魔佛与无首韦陀此时的战斗，却让裴文德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这种渺小不单单只有硬实力方面的差距，还有祂们对神通法术那近乎于本质的理解和运用。 　　一拳挥出便有诸般法术、天地六气的回应，给自身的拳脚提供难以计数的增幅。 　　一声喝令便有鬼神相随、神通自显的异象，在壮大自己声势的同时给对手造成极强的压迫感。 　　如果不强求法术神通的精妙与强大，打通“天地之桥”的裴文德其实也能够勉强做到这一点，甚至做到比这还要夸张都可以。 　　可现在的问题是，交战的双方并不是简单的让天地元气响应自己的呼唤那么简单。 　　只是远远的旁观，那些神通法术交汇之时产生的余波，就足以震惊所有的观战者了。 　　“这才是真正的法武同修！” 　　嘴角不由得扬起一抹难得的笑容，裴文德在看到这一幕之后，内心第一次对“战斗”产生了某种难以掩饰的兴奋之情。 　　不是因为战胜对手而愉悦、也不是因为拯救他人而高兴…… 　　裴文德此刻只是单纯的对“战斗”这件事情产生了兴奋的情绪，就好像一个压抑已久的宅男终于碰上了一款让自己心仪的游戏一样。 　　那种纯粹的渴望与兴奋，才是真正能够让人全身心投入其中的原动力。 　　【原来，我也有成为战斗狂人的潜质！】 　　【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没办法像师兄那样做到真正的‘法武合一’了……】 　　【因为我缺的就是这种对战斗的热情！】 第三十四章 人造尊神 　　“这算是意外之喜吗？” 　　望着不远处还在交战的三面魔佛与无首韦陀，裴文德在兴奋之余，表现的却有些喜忧参半的意味。 　　因为困扰自己已久的疑问固然得到了答案，可这也意味着参战双方的实力远超自己的想象。 　　魔佛就不用说了，对方的强大早就在裴文德的预期之中。 　　但那尊突然“活”过来的无首韦陀呢？ 　　姑且不说对方是不是阿觉，单看祂此刻表现出的战斗力，就已经不逊色于真正的魔佛了。 　　以裴文德目前的眼光来看，这尊无首韦陀除了自身的硬实力之外，在其它各方面的能力都非常具有针对性。 　　因此，祂才能在实力远逊于魔佛的情况下，勉强与对方打个平手。 　　“能够制造这种东西的存在可不多……” 　　嘴上如此咛喃着，裴文德在心中却不自觉的浮现出了一位完全符合这些猜测的人选。 　　同时也是在这个时候，裴文德终于认出了那尊无首韦陀所展现出来的力量——那是一尊黄巾力士！ 　　或者更确切的说，祂是道家最早的派系之一——五斗米教秘传的人造力士。 　　在传统的民间传说中观念中，“黄巾力士”一般是指那些供神仙驱使，有着降魔除妖之能、力大无穷的天兵神将。 　　而在真正的道家秘传中，“黄巾力士”则是指那些用法术、神通召唤出来的护法神尊，天然有着超越一般妖物的战斗力。 　　就像裴文德此前遇到的那位通灵者——周生。 　　他妻子的其中一位化身，就很擅长呼神唤鬼、凭空召唤黄巾力士的太平要术残篇。 　　然而除了这种近似于“神降”的黄巾力士之外，道家其实还有一种更加强大的黄巾力士。 　　站在裴文德的角度去看，其实后者才算得上是真正的黄巾力士。 　　因为这种黄巾力士并不是召唤天地鬼神附身，从而赋予死物或凭依对象远超常人的能力。 　　恰恰相反，这种黄巾力士是仿造人体的九窍、气脉练成的“人造先天”。 　　而这其中，又以五斗米教的人造力士最为出名。 　　据说他们炼制出来的黄巾力士就是一尊真正的先天之躯，可以容纳任何失去肉身的元神、魂魄寄宿其上。 　　在后世传说中有着三头六臂、莲藕之身的哪吒，就很难说不是从这种黄巾力士的形象中演化出来的神灵。 　　最起码，在裴文德这一世接触到的这个唐朝，他就没在任何道家传说中见到过类似的神话形象。 　　反倒是佛教体系中，北方毗沙门天王的三太子，就是三头六臂、或者三头八臂的夜叉神形象，并且脾气同样易怒、凶恶。 　　………………………………………………………………………………………………………… 　　【果然是你！丹辰子！】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裴文德迅速翻阅起了自己识海中那些很久没有翻看过的记忆。 　　然后在睁开眼的那一瞬间，裴文德终于可以肯定自己此前那种模糊的猜测——制造这尊韦陀的技术分明就和丹辰子记忆中的某些法术高度相似。 　　只不过可能是由于化身不同、又或者裴文德没有得到丹辰子全部记忆的缘故。 　　他的记忆中并没有关于这种秘术的全貌，只有些许零碎的片段印证着这一点。 　　这其中就涉及了裴文德之前假托六丁六甲之名，用以封锁整个识海的“六甲秘咒”。 　　六丁六甲在道家的神仙体系中，是司掌天干地支的神祗，其神十二位。 　　分别对应丁卯、丁巳、丁未、丁酉、丁亥、丁丑六位阴神，以及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六位阳神。 　　有些派系的修行者，甚至会结合自身的法门，把“六甲秘咒”当做修行的根本法。 　　即丁丑延寿、丁亥拘魂、丁酉制魄、丁未却灾、丁巳度危、丁卯度厄；甲子护身、甲戌保形、甲申固命、甲午守魂、甲辰镇灵、甲寅育真。 　　而无首韦陀表现出来的力量，正合六丁六甲中这种阴阳一体、得道修行的表现。 　　除了没有生物的灵魂之外，此刻无首韦陀形、真、理皆具，就宛如一尊真正韦陀金身，正在降妖伏魔一般。 　　砰！砰！砰！ 　　从裴文德和丫头他们的角度看去，魔佛与无首韦陀之间的战斗充分体现了什么叫做狂暴、凶煞。 　　没有任何的迟疑、也没有任何的言语…… 　　无首韦陀就好像一尊没有感情的机械，只是本能的遵循着丹辰子事先铭刻在它体内的程序，以常人无法想象的力量一次次的轰击着魔佛。 　　反观魔佛，尽管面对着无首韦陀那仿佛无穷无尽的猛攻，却始终没有落于下风。 　　在这位穿越了历史长河，从千年前复苏的魔佛眼里，无首韦陀终究只是人为制造出来的战斗机器，冷静是它的优点，但同样也是它的缺陷。 　　“丹辰子！你以为区区一具傀儡就能阻止我吗？” 　　低沉的怒吼了一声，魔佛突然转守为攻，以佛家金身的坚固硬抗了无首韦陀的一拳。 　　咣当！ 　　刹那间，金铁交鸣之声从两者接触的位置传来。 　　“区区傀儡而已，看我一掌破之！” 　　浑身的金色佛光瞬间变成了漆黑的魔光，而再度转化为“魔形态”的魔佛则单手结成天魔印，直接按在了无首韦陀的胸前。 　　——天魔印·逆佛成魔！ 　　就和十八年前一招秒杀丫头的前身一样。 　　对于这种集众生愿力而生的“神像”时，强行将其体内的佛性转化成魔性，就足以摧毁祂们了。 　　说到底，在这些“神像”真正变成妖物之前，都只是一件稍有灵性的法器。 　　就算无首韦陀经过丹辰子的特殊处理，成为了一尊货真价实的“韦陀金身”。 　　可在韦陀的元胎转世之后，祂除了践行制造者留下的最后一道命令之外，与之前的韦陀神像没有任何的区别。 　　对于没有灵魂、自我的法器来说，只要能扰乱祂们本来的运行程序，就足以让其失去所有的战斗力了。 第三十五章 双修道侣、神念合一 　　【逆佛成魔？】 　　就在魔佛以为无首韦陀会向十八年前的那尊韦陀一样，因佛性消失而自我瓦解的时候，祂的耳边却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本就是魔，又何来成魔之说呢？】 　　顷刻间，本来还金灿灿的无首韦陀就变成了与魔佛近似的漆黑形态。 　　“你居然没死？！” 　　骤然瞪大了双眼，佛魔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无首韦陀。 　　自己明明是亲眼见到对方自毁法相、殒身而亡的一幕，那位少年怎么可能还活着？ 　　最重要的是，理论上应该已经魂飞魄散的阿觉为什么不仅没有魂飞魄散，还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尊无首韦陀的身上的？ 　　要知道，就算两者前世本为一体，可在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之后，前世与今生就已然属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了。 　　毕竟就连魔佛这种神通广大的修行者，都不一定能保证自己转世之后还能与前世产生联系，老僧的出现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魔佛不相信阿觉能比自己更强。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来了！ 　　阿觉究竟是怎么躲过地府的检察，重新成为无首韦陀的？ 　　“果然是你，丹辰子？” 　　电光火石之间，魔佛注意到了无首韦陀的胸前正在浮现出一道血色的诡异符咒。 　　那赫然就是十八年前丹辰子下的血咒，也是阿觉永生永世都无法摆脱的宿命！ 　　只要无首韦陀还存在着一天，阿觉无论转世几次，都会不自觉的被吸引到慈光寺附近，并且在死后重新成为无首韦陀的元灵。 　　哪怕阿觉魂飞魄散了，都无法逃脱这一宿命。 　　这就是丹辰子对于违逆了自己意愿的元灵的最终诅咒。 　　………………………………………………………………………………………………………… 　　“昂！” 　　在确定无首韦陀是己方的帮手之后，裴文德当下顾不得太多，再次发出了一声响亮的龙吟。 　　“趁你病要你命”从来都是战斗的不二选择。 　　尤其是对于裴文德这种有着数次生死搏杀经历的人来说，他更是无比清楚现在的机会十分难得。 　　轰隆…… 　　于是乎，天空突然间被乌云笼罩，无数道霹雳划破云层，猛然照亮了整个黑夜。 　　【蠢货！我这次算是被你坑死了！】 　　恍惚间，青蛇的声音再次在裴文德的耳边回响了起来。 　　而这一次，裴文德十分肯定自己不是出现的幻觉，而是本体旁边的小青真的在咒骂自己。 　　因为随着小青声音传来的，还有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真元气力，其精纯程度远不是繁杂的天地元力所能比拟的。 　　甚至就连裴文德自身辛苦修行的真元，在纯粹方面都无法与之匹敌。 　　【谢了，小青。】 　　裴文德心里清楚，这股元气应该就是青蛇修行了百年的一口真力，亦是无数修行者梦寐以求的“双修”。 　　“昂！” 　　在这股充满了小青神念的元气加持下。 　　裴文德感觉自己好像化作了一条真正的巨蟒，一举一动都不再如之前那般死板、僵硬了。 　　那并非裴文德在控制莫呼洛迦，而是青蛇的本能主宰了这具近似于蛇类的躯体。 　　更重要的是，随着青蛇的神念入驻莫呼洛迦，裴文德能清晰的感觉到，一种与自身截然不同的气脉运行正在元神内悄然形成。 　　“昂！” 　　无声无息之间，莫呼洛迦的额头似乎冒出了两个小小的犄角，散发着迥异于自身的青黑色光芒。 　　轰隆隆…… 　　天空中还在不断汇聚的乌云、雷霆就是这两个犄角的体现——施云布雨！ 　　这就是所谓的“双修”。 　　双修通常是指两位修行者放弃肉身，以纯粹的神念、元气水乳（违禁词）交融，从对方那里补足自己未曾察觉到的缺陷。 　　其好处是毋庸置疑的，加快双方的修行进度只是最基础的好处之一。 　　必要的时候还能像现在的小青、裴文德一样，哪怕远隔千里，亦能通过元神合体的方式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力量。 　　当然了，“双修之法”的好处固然很多，但缺点同样也十分明显。 　　那就是毫无保留的向对方暴露自己的缺陷、弱点。 　　其中一方一旦动了杀心，不比杀一个普通的凡人强上多少。 　　这也是“双修之法”虽然不算珍贵，真正愿意使用“双修之法”的人却不多的缘故。 　　比起上等的双修秘法，如何找到一个志同道合、并且远离与你一起双修的人，才是“双修之法”真正的难点。 　　“昂！” 　　裴文德自然清楚“双修之法”对小青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追求长生的道路上，一位愿意对你敞开心扉的人或妖，是比任何事情都值得铭记和感谢的。 　　【仅此一次，绝无下次！】 　　根本不想理会一再作死的裴文德，比对方战斗经验更加丰富的小青果断呵斥一声，便要驱使着莫呼洛迦朝着魔佛扑了过去。 　　“昂！” 　　见状，对青蛇充满了信心的裴文德不仅没有制止对方的行为，反而配合着她的腾空，驭使漫天的雷云笔直的砸向了不远处的魔佛。 　　轰隆隆…… 　　一道道落雷从天而降，直逼得魔佛不得不一点点的退入已然变成废墟的慈光寺内。 　　本就因常年的相处有了非凡的默契，这次又神念相交、心意相通，裴文德与小青之间的配合绝对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呔！” 　　前有无首韦陀步步紧逼，后有莫呼洛迦腾空而起…… 　　魔佛一时间竟在战斗中落入了下风，只得频繁的在“佛形态”与“魔形态”之间转换，才勉强维持住了自己现在的优势。 　　“尔等小辈，欺人太甚！” 　　在退无可退之后，魔佛猛的发出一声怒吼。 　　紧接着，便见一尊占据了大半个慈光寺的巨大法相在其身后显现。 　　依旧是三面石佛的形态，只不过得到了金身的加持之后，这尊魔佛法相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宏伟。 　　最关键的是，有了源源不断的真元支持之后，魔佛法相终于能够施展出真正的神通了。 　　以法相之力放大自己修行的神通，以罗汉金身专注防御面前的敌人…… 　　魔佛不过须臾之间，就向众人展现出了自己被老僧、乃至于丹辰子警惕的一面。 　　——魔佛印·生死无间！ 第三十六章 韦陀落泪、一方地母 　　千年前，魔佛为了走出一条指只属于自己的道路，参考了天竺各派、诸子百家的术法神通之后，终于开辟出了一条真正的魔佛之道。 　　魔佛法相、魔佛印就是由此延伸出来的两项绝学神通。 　　魔佛法相自不必多说。 　　那是魔佛在诸佛法相的基础上，融合了域外天魔的特征，另辟蹊径修成的只属于祂自己的法相。 　　而魔佛印同样如此。 　　它可以看作是魔佛毕生所学的成果结晶，就好比佛祖的禅定印、道教的三清印一样，这个印就象征着“魔佛”。 　　轰！ 　　此时此刻，那尊巨大的魔佛法相结出的手印，便是裴文德从未见过的魔佛印。 　　这在枚印法之下，天地倒转、生死混乱，魔是佛，佛亦是魔。 　　唯有那尊三面魔佛的法相岿然不动，屹立在山门附近。 　　——魔佛印·生死无间！ 　　“昂！” 　　首先受到波及的就是再次俯冲而下的莫呼洛迦。 　　就算是得到了裴文德、小青两人的元气加持，祂亦有种深陷泥沼的感觉。 　　仿佛天地间的秩序都已然消失，天不再是天、地不再是地。 　　无序的混乱取代了原有的秩序，让事物存在的基础都为止动摇了。 　　而作为这种力量的最直观体现就是，最先响应莫呼洛迦呼唤而来的雷云正在消散…… 　　因为构成雷云的基本条件已经改变，自然无法再落下闪电了。 　　好在这种颠倒秩序、混淆概念的力量仅仅只能作用于外物上，无法更进一步扰乱莫呼洛迦本身的构成。 　　当然了，裴文德知道这并不是魔佛的能力不够，而是对方此刻的金身限制了其力量的发挥。 　　不管魔佛顿悟之后有多么的强大，祂现在也只不过是借助老僧的金身暂时复活的“亡灵”，远没有达到自身最巅峰的时期。 　　更遑论情僧还在魔佛的体内挣扎，进一步削弱了祂的实力发挥。 　　“昂！” 　　于是在又一声高昂的龙吟之后，裴文德索性放弃了驱使雷霆御敌的想法，毫无保留的扑向了魔佛。 　　在这个过程中，来自于青蛇的本能让裴文德察觉到了莫呼洛迦的潜力。 　　那种只有蛇类才能发挥出来的蜿蜒长躯，在这短短一瞬之间爆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力量。 　　轰隆！ 　　只是眨眼功夫，莫呼洛迦就宛如一列失控的火车，撕裂周遭的空气，径直砸中了魔佛那一动不动的法相。 　　………………………………………………………………………………………………………… 　　“觉哥，我来帮你！” 　　眼见裴文德身为一个“外来者”都选择加入战斗，已经恢复了自己韦陀时期记忆的丫头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了。 　　既然自己现在的实体已经开始虚化，那丫头索性放弃自己现在的形态，回归到最初始的灵胎形态。 　　汹！ 　　和“以制造出最强战斗机器”为目的而诞生的无首韦陀不同。 　　丫头从一开始就是以变化万千、诡异莫测的形态存在于慈光寺内。 　　制造幻觉、操控意识、潜伏入梦、甚至一定程度上的模糊现实…… 　　这些都是丹辰子在创造丫头时，赋予她的天赋神通。 　　而现在，丫头终于决定放弃自己辛辛苦苦得来的实体，重新回归到最初、亦是最强的形态。 　　“魔佛！你的死期到了！” 　　随着丫头的消失，在彻底沦为废墟的慈光寺中央，一尊与魔佛法相一般大小的韦陀法相赫然显现了出来。 　　只不过与常规意义上的怒目韦陀不同。 　　这尊韦陀呈现的是悲戚的落泪之相，而祂浑身上下更是散发出难以掩饰的悲伤与怜悯。 　　轰隆！ 　　在后世的传说中，有一种名为“地缚灵”的奇异鬼物。 　　一般来说，那是人、动物、乃至于植物，因为生前有很大的心愿未了，或者是有很大的仇恨，一直无法解脱，从而被束缚在了某个固定的地界产生的奇异鬼怪。 　　但是换个角度来说，被束缚的“灵”以一小块土地为躯体，无异于道家传统观念上的城隍、土地，是地神的幼形。 　　因此只要把“地缚灵”的范围扩大万倍十万倍百万倍，再有固定的香火供奉，那就是货真价实的一方地神了。 　　而丫头所化的这尊落泪韦陀就是类似的存在，是一尊被人为束缚在慈光寺的“地神”。 　　此前裴文德察觉到的地脉异样，就是这尊尚未成形的“地神”对外的求救信号，并且成功招来了莫呼洛迦这尊“大地之子”。 　　轰隆！ 　　作为真正掌管着这一方土地的人造神灵，落泪韦陀的意志就是大地的意志。 　　而肃清混乱、重整秩序，只不过是祂身为一方地神的本能罢了。 　　就算是魔佛制造出来的混乱，在真正的神明眼中，也不过是挥手便能恢复的瑕疵而已。 　　呼！ 　　就像现在这样，只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落泪韦陀就屏蔽了魔佛对四周元气的干扰，重新赋予了这片混乱的地区正确的秩序。 　　“什么？” 　　根本没料到丫头的本尊居然是“人造神灵”，更没想到对方能破解自己的神通，触不及防的魔佛一下子失去了对自己周遭环境的控制。 　　“昂！” 　　下一刻，漫天的落雷在莫呼洛迦的呼唤下再次落下。 　　然而这一次的落雷并没直接劈向魔佛及其法相，而是缠绕在莫呼洛迦的周身，令其宛如一条御雷乘风的真龙。 　　“昂！” 　　乘风御雷、力大无穷…… 　　兼具了龙、蛇两种生物特性的莫呼洛迦竭力的嘶吼着，在裴文德与小青的合力操控下，直接拖住了魔佛那尊巨大的法相。 　　砰！砰！砰！ 　　而身为丹辰子辛苦炼制的“战斗机器”，无首韦陀自然不会放过这么绝佳的机会，果断欺身向前，猛捶魔佛的金身本体。 　　砰！砰！砰！ 　　于是乎，在落泪韦陀、无首韦陀、以及莫呼洛迦三者的夹攻之下。 　　强势如魔佛也不得不转攻为守，竭力保证自己的安全。 　　“魔佛！”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被魔佛死死镇压的情僧忽然发出一声怒吼。 　　随即，众人便见那张唯一不受魔佛控制的右脸从金身中挣脱而出。 　　这意味着情僧终于成功摆脱了魔佛的压制，以近乎自毁的方式破坏了自己生前留下的地藏金身。 　　咔嚓…… 　　清脆可闻的破碎声从魔佛的金身上传来。 　　只见先是三面金佛的其中一面，随着情僧的离去而彻底崩坏。 　　紧接着，那具金身从上到下、从头到脚都开始出现一道道恐怖的龟裂痕迹…… 　　“臭和尚！你真的这么想找死吗？！” 　　惊怒之下，魔佛只能奋力的咆哮着，却再也无法再阻止自身的败亡了。 第三十七章 丹辰子的化身 　　片刻过后，在重新恢复平静的慈光寺内。 　　周遭的一切已然化作废墟和残骸，只有浑身布满了龟裂痕迹的魔佛，还颓然的盘坐在废墟的正中央。 　　而在祂的正前方，莫呼洛迦则再次化作了人形屹立在祂对面。 　　此时此刻，裴文德虽然再次化作了人形，却依旧保持着面容狰狞、眉须飞舞的形态，令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至于那两尊韦陀？ 　　无首韦陀在魔佛金身破碎、放弃离开慈光寺之后，便重新化作石雕矗立在了寺庙门口。 　　落泪韦陀则化作了无处不在的地神，时刻监控着寺庙的每一个角落，就等着魔佛最后的寂灭了。 　　“为什么要阻止祂们杀我？” 　　缓缓的抬起头，魔佛此时的表情显得平静而又诡异。 　　右脸已经彻底破碎、左脸也崩坏了大半，唯有中间那张混沌之脸还勉强保持完整。 　　饶是如此，在金身破碎之后，那张完整的混沌之脸亦维系不了多久，很快就会随着金身的崩裂而消失。 　　“因为我很好奇，你现在到底是谁？” 　　微微扬起我似笑非笑的表情，裴文德用一种笃定的语气反问道。 　　“或者我换个问法，你现在是不是丹辰子的化身？”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沉默了下去。 　　就连重新回到寺庙门口的无首韦陀，似乎都被裴文德的话给震惊了一下，那石雕的面容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些许的惊愕。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很奇怪，你为什么会如此畏惧丹辰子？” 　　“安乡驿的时候也就罢了！” 　　“毕竟那时候你才刚刚苏醒，再次面对曾经创过你的对手，选择逃跑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凝视着一言不发的魔佛继续说道。 　　“可是你今晚的表现却显得十分异常……” 　　“异常的根本不像是一个活了千年的‘真佛’。” 　　“我不知道这间寺庙曾经发生过什么，但能够大概猜出和丹辰子脱不开干系。” 　　“你那位自称‘情僧’的转世之身也好，无首韦陀与落泪韦陀这两尊石像也罢，大概率都是丹辰子留下的杰作。” 　　“那么问题就来了，你明明如此惧怕丹辰子，又为什么会返回这个尽是丹辰子‘痕迹’的寺庙呢？” 　　“仅仅只是为了你上辈子留下的金身吗？” 　　裴文德自问自答地摇了摇头，言辞间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否定。 　　“不，我觉得这肯定不是真正的原因……” 　　“甚至就连主导你重返这件寺庙的这个选择，都可能不是你自己做出来的。” 　　…………………………………………………………………………………………………… 　　“……” 　　微微张大双眼，只见魔佛先是看了自己眼前这位少年一眼，紧接着就不受控制的笑了起来。 　　“哈哈，看来你真的不是丹辰子！” 　　明明是在笑，但魔佛现在的表情看上却比哭还要难看。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这一点的？” 　　并没有正面回答裴文德的问题，可魔佛的这个问题却相当于肯定了他的推测。 　　“从你对情僧说出那句‘你毕竟只是我的转世之身，你看到的那些记忆都只是我想让你看到的而已’时，我就已经在怀疑了。” 　　不露自威的挺直腰杆，裴文德丝毫没有被魔佛的情绪给干扰到。 　　因为他知道，这仅仅只是对方死前最后的“哀嚎”而已。 　　“你那时候明显是不知道无首韦陀的存在的，却依旧说出了‘害怕丹辰子苏醒’的话来……” 　　“那你害怕的是什么呢？” 　　“再加上我的确接触过丹辰子，深知他那为了复仇、不惜一切的性格……” 　　“像那种癫狂状态下的丹辰子，居然放过你这么一尊极有可能登临彼岸的‘佛陀化身’，看上去就显得很不正常。” 　　由于并不知道情僧与丹辰子之间的友谊，所以裴文德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来推测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可是不得不说，裴文德的这个推测的确有几分道理。 　　“原来如此，结果居然是我自己说漏嘴了。” 　　似悲似喜的叹息了一声，魔佛在这一刻终于放下了自己身为魔佛的尊严，像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般诉说了起来。 　　“不过有一点你猜错了，丹辰子并不癫狂。” 　　“最起码，十八前年的丹辰子还没有偏执入魔，还没有达到为了复仇而不惜一切的地步。” 　　“因此，只要我的转世之身还留有自己的意志，他就不可能做出将自己的朋友亦练成化身的事情。” 　　但随着魔佛的一点点讲述，曾经发生在这间寺庙中的故事逐渐呈现在了裴文德的面前。 　　…………………………………………………………………………………………………… 　　就和魔佛说的一样，十八年前的丹辰子还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更没有因修炼诸多化身而彻底疯魔。 　　在本体渡劫泯灭之后，化身归来的丹辰子为了寻找躲起来的灵祐禅师，几乎逛遍了整个神州大地。 　　奈何在灵祐禅师的刻意隐匿之下，就连最擅长揣测天意的天心宗都无法找到他的踪迹，就更不用说实力大损的丹辰子了。 　　在这种情况下，一心想寻找灵祐禅师，并且当面质问对方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丹辰子来到了潭州。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与情僧的记忆差不多了。 　　丹辰子在机缘巧合之下窥得对方的真实身份，并且暂时在慈光寺定居了下来。 　　在随后长达一年的时间里，性格孤傲的丹辰子居然意外的和情僧结为了知己，而且还为对方转修地藏金身提供了强大的助力。 　　只可惜，无论情僧做了多少事先准备，却终究还是不敌转世归来的魔佛。 　　动用慈光寺全部香火愿力点化的两尊韦陀护法——一尊被打的失去了形体、一尊被斩首灭去了灵性。 　　而他自己更是成为了魔佛的一面，就连辛苦修炼的地藏金身都差一点被魔佛夺走。 　　如果丹辰子没有在“魔佛降世”的最后关头再次现身，恐怕也就不会有慈光寺之后发生的一切了。 第三十八章 归葬传承 　　“那老和尚终究还是失败了。” 　　魔佛至今都无法忘记，就在祂狂喜着自己即将复生之时，一个冷冽的声音如凉水般当头泼下的感觉。 　　踏进寺庙大殿的丹辰子只是一招手，原本破碎的铜钟便再次汇聚起来，硬生生将复苏的魔佛镇压其中。 　　并且这一次，以归葬一脉秘法炼制的铜钟拥有了远超之前的神力。 　　任凭魔佛如何的咆哮、挣扎，铜钟表面的文篆就好像一条条活着的游龙，不断游走、分化着祂的力量。 　　“如此也好，我接下来也就不用再顾忌什么了。” 　　就当丹辰子打算用归葬一脉的秘法将魔佛彻底熔炼，将其变成自己的一具化身时，已然醒悟的魔佛当即嘶吼道。 　　“不愧是道家最接近魔道的一脉，居然连自己的至交好友都不放过！” 　　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魔佛果断放出还没有被自己完全同化的情僧的意志，这才暂时中止了丹辰子的行动。 　　然而令魔佛惊惧的是，丹辰子虽然在祂的嘴炮下放弃了将魔佛炼作化身的打算，但归葬一脉的种子却已种下。 　　于是，既是为了逃命，亦是为了防止自己有朝一日彻底成为丹辰子的化身。 　　不敢再有丝毫耽误的魔佛以舍弃金身为代价，毫不犹豫的遁入了轮回，等待着千百年后的下一次“复苏”。 　　反观丹辰子，不知道是早有预料，还是忌惮地府的阴神，他并没有阻止魔佛的行动。 　　只是在魔佛遁入轮回之后，丹辰子重塑了地藏王神像，并将情僧的地藏金身藏于其中。 　　然后又以炼制“黄巾力士”和制造“城隍鬼神”的方式，将原本被魔佛打碎的两尊韦陀护法给重新赋予了生命。 　　直到十八年后的今天，寺庙原本的众人才在因果纠缠之下重聚于此。 　　…………………………………………………………………………………………………… 　　“从老和尚的意志彻底消亡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是‘丹辰子’了。” 　　就仿佛是在回应魔佛的话一样。 　　随着祂话音的落下，魔佛三面中最后那张始终混沌、无形的正脸终于定型，并且变成了一张令裴文德倍感眼熟的面容。 　　“好久不见了，灵祐的小徒弟。” 　　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以“魔佛”身份回归的丹辰子如此低声的打着招呼。 　　“你……” 　　闻言，裴文德立马警惕的后退一步。 　　尽管早有预料，可是真当魔佛用丹辰子的口吻说话时，他还是感到了一种许久未有的压抑和无奈。 　　“不用那么害怕，还是说你觉得我还有力气和你战斗吗？” 　　哪怕自己现在的身体在下一刻就会支离破碎，但丹辰子的语气却依旧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而且我与其他的化身不同，我是十八年前还没有彻底疯魔的丹辰子……” 　　“因此我虽然拥有这十八年来的所有记忆，但对灵祐的仇恨却还没有深入骨髓。” 　　嘴上说这一些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话，丹辰子略显感慨的赞叹了一句。 　　“真没想到，几年前差点死于我手的小子，如今却已经成为了能够与我并肩的存在。” 　　“不，你已经比我更进一步了……” 　　“毕竟我的所有化身尽数全灭，只剩下了这具不算‘化身’的化身还在苟延残喘。” 　　“反观你却如同初升的太阳一般，还有着光明的未来。” 　　敏锐的觉察到丹辰子话中的含义，裴文德的瞳孔不自觉的紧缩了一下。 　　“你的化身……全灭了？” 　　也难怪裴文德表现得如此的不可思议，实在是丹辰子的化身之法太过诡异。 　　想要击败丹辰子的单独一具很简单，裴文德自信自己现在就能做到这一点。 　　但想要消灭他的全部化身、将“丹辰子”这一存在彻底杀死，却无异于登天之难。 　　“真要算起来的话，这事其实和你还有点关系。” 　　没有表现出丝毫愤恨的感觉，丹辰子只是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那只天狐想要逆天而行，迟早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丹辰子有意停顿了一下，结果却并没有听到裴文德有丝毫追问的意思。 　　“你怎么不问问那只天狐到底是谁？” 　　颇为好奇的眨眨眼，丹辰子看着面无表情的裴文德继续问道。 　　“你想说自然会说。” 　　“你不想说的，我追问也只能得到一个错误的答案。” 　　“既然如此，那么又为什么要去追问一个不知真假的问题呢？” 　　裴文德十分有自知之明，自己与丹辰子再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的敌人关系。 　　对于敌人所说的话、所做的事，自己固然不能不信，但也绝对不能全信。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敌人抛给你的问题和答案中间，有多少是故意误导你的，又有多少是真假参半的鬼话。 　　最起码，裴文德在确定自己有辨识能力之前，并不想先入为主的得到某个注定不会是“正确答案”的答案。 　　“果然还是和之前一样的警惕呀！” 　　再次赞叹一句，丹辰子眼中的好奇顺便变成了欣赏，以及些许的遗憾。 　　“只可惜你是灵祐的徒弟，不然继承了我大部分道统的你，还真有可能会被我收为弟子……” 　　丹辰子的话音未落，这具地藏金身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开始一片片的从身体表面剥离开来。 　　咔嚓…… 　　在一声声宛如玻璃破碎的声响中，仅有一张面容还保持完整的丹辰子问出了自己此生的最后一个问题。 　　“当世的明王！你这次打算怎么处置我？” 　　面对丹辰子的疑问，裴文德双手在胸前合十做礼，然后用一种并不算慷慨的语气低吟道。 　　“尘归尘土归土……“ 　　“既然你今生已了，那自然是送你入轮回。” 　　裴文德的选择并不算是丹辰子心中的“正确答案”，却出乎意料的符合其对灵祐禅师的了解。 　　“果然是师承一脉的狂妄之徒，居然想要超度一位无限接近于彼岸的‘魔佛’。” 　　“明明斩尽杀绝，将我打得魂飞魄散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声音再次停顿了一下，丹辰子最终还是笑了起来。 　　“罢了！灵祐的小徒弟……” 　　“不，现在应该叫你裴文德才对……” 　　“我现在承认，你的确有资格继承归葬一脉的所有道统了！” 第三十九章 不入轮回、不求来生 　　“我现在承认，你的确有资格继承归葬一脉的所有道统了！” 　　用自己最后的力气说完这句话，一道犀利的灵光骤然从丹辰子的天灵盖中窜出，然后毫不犹豫的涌向了近在咫尺的裴文德。 　　【我归葬一脉不敬天地、不惧鬼神……】 　　【阴差无法羁押吾辈、地府无法容纳吾身……】 　　【归葬弟子身死即神灭，从来没有来世转生之说！】 　　【入道便斩断因果，此生即是永生！】 　　【裴文德！如果你有这个决心的话，可敢接受我归葬一脉的传承！】 　　裴文德看得分明，那道灵光就是丹辰子最后的意志，亦是放开了所有限制的道统传承。 　　只要裴文德现在放开心神接纳这道灵光，他将获得归葬一脉的所有秘法，成为货真价实的归葬弟子。 　　如此一来，裴文德不仅能够补全丹辰子元神记忆中缺失的部分，甚至会拥有一件类似于无绳念珠一样的“传承至宝”。 　　当然了，由于缺少真正的物质形态，归葬一脉的道统传承只会在其修炼相关法术神通的时候，自动给予一定的辅助和纠正。 　　这对于正常的归葬弟子而言，肯定是一件毋庸置疑的神器。 　　但对于拥有梦中证道神通、可以无限试错的裴文德来说，这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聊胜于无的“挂机”道具。 　　最重要的是，一旦裴文德接受了这道灵光，那么这个世界上将再无丹辰子这个人了。 　　哪怕轮回一千次、一万次，再次觉醒的也只会是魔佛，而非丹辰子的化身。 　　【不入轮回，不求来生……】 　　在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原本还打算避闪的裴文德最终选择不偏不倚的站在原地，接受了丹辰子这最后的“执念”。 　　“明明是有求于我，结果搞得像我还得欠你一个人情似的……” 　　既然丹辰子自己不愿意再入轮回，那么裴文德看在自家师父的面上，自然也会满足对方的这个心愿。 　　反正超度对裴文德来说，早就是一件驾轻就熟的事情。 　　至于超度的对象是丹辰子的化身，还是真正的魔佛，对他而言区别都不是很大。 　　“南无阿弥多婆夜……” 　　当裴文德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熟悉的往生咒便开始在这间破败的佛寺中回响了起来。 　　千般罪孽、万般因果，逐一浮现在裴文德的脑海之中。 　　那是魔佛的一生，亦是一场发生在遥远古代印度地区的悲剧。 　　…………………………………………………………………………………………………… 　　魔佛诞生的年代，是一个列国纷争不断、相互攻伐不休的时代。 　　那时候的佛教虽然已经诞生，却并非传入中原的禅宗一脉，而是更加具有传播力的原始佛教。 　　以佛为主、以法为宗、以僧为念…… 　　原始佛教本质上是一套哲学体系，是佛祖释迦摩尼在探寻人生本质，并思考出一整套的达到至高境界的理论体系。 　　关于这套体系的大体结构，佛陀总结起来就是四圣谛——即苦、集、灭、道。 　　因此，最初的佛教信徒与向外传播自己的教义和理念。 　　并由此逐渐成为了古印度的主流宗派之一，直至孔雀王朝的阿育王时期达到顶峰。 　　魔佛就是在这个时代背景下，被一支混杂了佛教、耆那教、乃至于婆罗门教理念的教派培育出来的传承者。 　　然而魔佛虽然是这支教派的传承者，但他一开始的人生却并非一帆风顺的。 　　恰恰相反，魔佛的前半生甚至可以用悲苦来形容。 　　因为当时的魔佛并非什么普通人，而是某个列国的大将军之子，从小就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直到国王以“谋反”之名处死了佛魔的父亲处死。 　　年幼的他出逃国外被一群盗匪收养，这才勉强保住性命。 　　于是，在那群盗匪的收养和教导之下，长大成人之后的魔佛不仅拥有一身强悍的武力，同时也养成了其暴躁、乖戾的性格。 　　既是为了宣泄自己心中的愤怒，同时亦是为了给自己的父亲复仇…… 　　自觉武力大成的魔佛一意孤行，选择只身行刺当时的国王。 　　如果事情只是这样的话，无论魔佛行刺成功与否，他的前半生都只能称得上波折，而非悲苦。 　　事实上，魔佛的刺杀就像是一根导火索，让他从此与正常的人生绝缘。 　　因为在成功刺杀国王之后，魔佛遗留下的线索，却暴露了盗匪们的存在。 　　当魔佛赶回山寨之时，整个山寨已经被屠杀一空，只有当初收养他的义父还活着。 　　只可惜，魔佛的义父之所以还活着，并非对方的实力强悍到足以匹敌一只军队，而是因为他就是那支军队曾经的领导者。 　　当初国王以“谋反”之名处死魔佛的父亲时，魔佛的义父就是当时的执行者。 　　而魔佛的父亲之所以被处死，也的确是因为他正在密谋造反——魔佛的义父就是最先知道这件事情的副手之一。 　　得知这一真相的魔佛，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身份面对自己的义父。 　　然而无论魔佛的态度如何，国王儿子的态度确实十分明确——他一定要杀了这位刺杀自己父亲的凶徒。 　　为此，寻到线索的他直接屠了整个山寨。 　　并且逼迫魔佛与其义父角斗，只有活下的来的人才有资格继续活下去。 　　国王的儿子如此大费周章倒不是出于自身的恶趣味，而是作为军队曾经的领导者，魔佛的义父在军中拥有着极高的威名。 　　如果直接处死魔佛的义父，很有可能会招致军队的不满，进而影响到自己未来的统治。 　　而以魔佛的性命逼迫父子俩进行决斗，那么不管决斗的双方不管谁死，都不会有损自己的权威和名誉。 　　最终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魔佛的义父以自己的死，暂时换取了义子的苟活。 　　就算他明知道新任的国王不是什么信守承诺之辈，但活下去总是会有希望的，哪怕希望十分的渺茫也一样。 　　这就是魔佛的前半生，一个因自负、乖戾而导致自己“无家可归”的凶徒。 第四十章 香火铸神、人间之佛 　　在被国王的儿子押回王国之后，魔佛不出意料的遭受到了非人的折磨。 　　四肢被砍掉、眼睛被戳瞎、耳朵被灌铅、嘴巴被缝上…… 　　魔佛几乎是承受了人类所能承受极限恐怖，只是凭借着自己旺盛的求生欲和复仇心才最终坚持下来的。 　　随后影响魔佛一生的教派，亦是在这个时期登场的。 　　魔佛不知道这个教派做出了多大的代价，才从那位残暴的国王继承者手中换回了自己的性命。 　　他唯一清楚的是，在那段眼不能视、口不能言、耳不能听，就连行动都无法行动的时候，这个突然出现的教派就是自己最感激的存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魔佛当时的想法的确没错。 　　因为在救出魔佛之后，为了让他的身体能够程度恢复过来，教派的成员采用了“塑造佛陀”的方式拯救他。 　　先是仿照魔佛的样貌塑造了一尊大佛，并且让这尊大佛在寺庙中承受今年累月的朝拜与信仰。 　　然后是把魔佛塞进这尊大佛的体内，每日仅以甘露、灵草维系其微弱的生命力。 　　就这样，当时还是凡人的魔佛几乎是被当成了一尊佛陀供养，日夜承受着信仰与愿力的洗礼与加持。 　　直至很多年后，几乎成为了一尊“活佛”的魔佛骤然回首，才惊愕的发现这个教派其实仅仅只是一群癫狂的疯子。 　　这个教派坚定的认为这世间终有一日会迎来末日，唯有真正佛陀才能够带他们的灵魂前往极乐净土。 　　于恒河断流之年诞生、背负着无尽苦痛降世的魔佛，就是那尊被他们人为筛选出来的“真佛”。 　　而有关于魔佛前半生遭遇的种种磨砺，其实也是这群疯子一直在幕后进行引导和谋划的。 　　——魔佛父亲的谋反，是这群疯子透露出去的。 　　——魔佛自幼生活的山寨被屠，亦是这群疯子暗中留下的线索引导所致。 　　——甚至于魔佛之后被新任国王处以极刑，还是这群疯子为了令他“意志纯净”而做出来的事情。 　　在明白这一切真相之后，原本性格已然偏向善良的魔佛瞬间癫狂。 　　当一尊活着的“佛”坠入魔道，真正的“魔”便诞生了。 　　…………………………………………………………………………………………………… 　　“这就是所谓的‘魔佛’吗？” 　　当裴文德离开已经变成废墟的慈光寺时，已然洞悉了魔佛一生情仇的他叹息道。 　　“听上去那么威猛的名号，谁知道却是其一生悲剧的写照。” 　　缓缓转身看向仍然镇守在门口的无首韦陀，裴文德忽然话锋一转轻声问道。 　　“说起来，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 　　“慈光寺的守护者？” 　　“无首韦陀？” 　　“还是阿觉？” 　　默然的凝视着自己眼前这尊一动不动的无首韦陀，裴文德至今都不肯定它是否真的是自己见过的那位少年——阿觉。 　　裴文德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眼前这尊无首韦陀是慈光寺的守护者，是和丫头同源而出的非人存在。 　　咔！ 　　面对裴文德的咛喃自语，原以为不会有任何回应的无首韦陀竟然在这一刻动了。 　　只见这尊原本将金刚杵扛在肩上的无首韦陀，忽然毫无预兆的双手下放，直接将金刚杵插在了地面上。 　　这在裴文德知道的寺庙的礼仪中，这意味着寺庙拒绝接待任何外来者。 　　“呃……” 　　看到这一幕裴文德先是一愣，随即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笑了起来。 　　“你果然还是阿觉！” 　　“不过你不用那么紧张，我既然已经出了慈光寺，就没打算再重新回去。” 　　“所以你可以放一万个心，只要你不把那些恶鬼放出来害人，我就对那些小鬼头没有任何恶意。”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稍微停顿一下。 　　说句实话，裴文德的确有些不放心那些小鬼头再去化作恶鬼为祸人间。 　　但是他现在选择相信丫头、相信阿觉，只要祂们还存在一天，那些小鬼头们就肯定不会离开慈光寺的。 　　“唉，不管你承不承认，我觉得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的比较好。” 　　眼见无首韦陀迟迟没有对自己的话作出回应，裴文德只得无奈的耸了耸肩。 　　“你们的大姐并没有抛弃你们……” 　　“我这次追着魔佛来到慈光寺，某种程度上就是拜你们大姐所赐……” 　　…… 　　也不管无首韦陀是不是愿意，裴文德把发生在安乡驿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了对方听。 　　从阿枫救起少女，再到少女尸变感染驿站，甚至就连自己治疗阿枫，然后意外导致魔佛苏醒的过程都没有隐瞒。 　　裴文德并不想替那个死去的少女辩解一些什么。 　　他只是觉得阿觉、丫头、以及那些幸存下来的小鬼头们，有资格知道这一切。 　　“我不知道她死之前想到了什么，但我相信她一定是爱着你们的。” 　　“因为直到死前的那一刻，她都一直想着把灾难带离你们身边……” 　　说罢，裴文德便不再言语，转身化作莫呼洛迦便腾空而起，彻底消失在了黑夜的天际之中。 　　自己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至于接下来到底发生的事情，自己都已经没有资格去干涉了。 　　不过裴文德相信，如果这尊无首韦陀真的是那个亦佛亦魔的少年的话，他应该能理解自己话中含义与劝慰。 　　………………………………………………………………………………………………………… 　　嘎！ 　　直到确定裴文德真的已经离开之后，慈光寺的山门被缓缓推开。 　　只见身体虚幻的丫头悄悄从里面探出头来，她身后跟着则是那几个幸存下来的小鬼头。 　　“大姐……她果然没有抛弃我们。” 　　“我不相信……大姐不可能死的！” 　　“我要去找大姐，你们不要拦着我！” 　　…… 　　听着自己身后传来的吵闹和哭泣声，就算是记起了自己韦陀时期的记忆，性格却仍然感性的丫头默默流下了眼泪。 　　她本能的拒绝相信裴文德刚刚描述的一切。 　　可心智已然成熟的丫头却也非常清楚，自家大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幸存下来的。 　　“觉哥，你认为大姐真的死了吗？” 　　依然没有任何的言语，宛如死物一般镇守在山门口的无首韦陀只是静静的矗立着，就仿佛一尊真正的泥塑石雕。 　　 卷末 何为慈悲 　　沩山同庆寺，后山的瀑布附近。 　　当元神归位的裴文德睁开双眼之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半人半蛇的小青矗立在不远处，用一种近乎冷冽的目光审视着自己。 　　“嗨！我回来了！” 　　有些尴尬的抬手打了个招呼，自知理亏的裴文德就连声音都变得小了很多。 　　说句实话，如果不是小青最后以“双修之法”将自己的一口真元度给莫呼洛迦，裴文德还真没那个信心能够最后战胜满状态的魔佛。 　　“你还记得你在元神出窍之前，说了些什么吗？” 　　缓缓从半妖形态变成一条粗壮的大蛇，只见小青一边吐着蛇信子，一边沉声问道。 　　“保证不会逞强？这好像是你的原话吧！” 　　平静的声音中听不出丝毫的怒气，但裴文德却感觉好像周遭的空气都降低了几分。 　　“其实那并不算是逞强……吧？” 　　见此情形的，裴文德毫无底气的嘟囔了一句。 　　“反正我最后也没受伤，不是吗？” 　　“相反我还因祸得福，见到了丹辰子的最后一具化身，得到了完整的‘归葬传承’。” 　　“我记得你好像一直在琢磨着怎么‘丹成九转’，这对你一定有帮助的！” 　　面对裴文德这套用来转移话题的说辞，化身大蛇的小青只是一言不发的继续盯着对方，直到他忍不住讪笑为止。 　　“好了好了，我知道自己没遵守承诺，但我保证肯定不会再有下次了！” 　　………………………………………………………………………………………………………… 　　片刻过后，在裴文德以“过段时间带小青下山去品尝美食”为条件，并且完整的讲述了自己今晚的遭遇之后，对方终于不在那么生气了。 　　至于裴文德之前的保证？ 　　别说裴文德肯定做不到，就连小青自己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毕竟裴文德要是能够忍住自己那多管闲事的欲望，他也就不是现在的裴文德了。 　　“小青，你说那尊无首韦陀到底有没有‘自我意志’？” 　　在一点点从地上站起来之后，裴文德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开口问道。 　　因为裴文德直到现在都无法确定，慈光寺山门口的那尊无首韦陀是否是丫头口中的“阿觉”。 　　但是比起转世投胎、或者下地狱之类的结局…… 　　裴文德认为，要是那个少年真的化身成为了无首韦陀，反倒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起码化身成为韦陀的阿觉还有些念想，那些曾经陪伴着他渡过生前美好时光的孩子们，就算死后也依然陪伴着它。 　　“这有区别吗？” 　　听到裴文德的问题，已然钻入潭水中的小青再次冒出头来，神色冷然的答道。 　　“他生前已经为那群小鬼头付出了那么多……” 　　“死后还要看着它们，这本身对他来说就是一种不公平的体现。” 　　尽管并不清楚阿觉前身就是无首韦陀的事实。 　　可就丛裴文德刚刚的描述来看，她能肯定那位名为“阿觉”的少年绝对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家伙。 　　比起这种近乎于“囚禁”的宿命，小青认为以阿觉表现出的那种“亦魔亦佛”的偏激性格来看，他可能更加向往快意恩仇、潇洒浪荡的“自由”。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笑着摇了摇头，裴文德发现小青对人类的了解终究只是流于表面。 　　“姑且不说阿觉生前就是那种同情心泛滥的好人……” 　　“单说他化解孩子们的怨念、超度他们往生的做法，就能够看出他并不认为照顾那些小鬼头是负担。” 　　闻言，小青索性直接翻了个白眼。 　　她对于裴文德略过“阿觉折磨凶徒的灵魂、最后还将他们打得魂飞魄散”的事实，表示出了不可置否的态度。 　　如果没有经历慈光寺的巨变，小青不否认阿觉天生就具有慈悲为怀的佛心。 　　可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青蛇可不认为阿觉还能保持初心——这一点从他一直没有原谅少女的离开就能看得出来。 　　事实上，在排除阿觉自己描述的那些回忆片段之后，仅从裴文德亲眼看到的情况来看，阿觉不仅称不上“慈悲为怀”，甚至有种“戾气深重”的感觉。 　　“也许在你看来，那些孩子们的存在对阿觉老说是一种‘束缚’。” 　　“可在我看来，正是因为小鬼头们的存在，才让阿觉不至于真正堕入‘魔道’。” 　　无意纠正小青的看法，裴文德只是觉得，人生在世不过百年，总得给自己找个支撑、依靠、和前进的理由。 　　因为就算求道长生的修行者，裴文德也没听说谁真的活了一千年的。 　　哪怕是魔佛那种自带“标准反派模板”现身的boss，这千年来也始终没有放弃自己心中最后的那缕善意。 　　不然的话，裴文德今天遇到的恐怕就不是什么“魔佛”，而是一位纯粹的“魔”了。 　　“所以说，这就是你最后选择不超度那群小鬼头的原因？” 　　“你就不怕那群小鬼头溜出来害人？” 　　懒得和裴文德过多废话，小青的一句反问就让裴文德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圣人，自然有着自己的喜恶……” 　　在短暂的尴尬之后，裴文德脸色一正，随即轻声的低语着。 　　“我固然可以再次强闯慈光寺，把那些小鬼头们打的魂飞魄散，可那样真的好吗？” 　　也许站在上帝视角来看，把那几只成形的恶鬼留在人间无疑是一种祸端，很有可能给造成一些不必要的人员伤亡。 　　但在裴文德眼里，那些恶鬼只是一个个尚不知事的孩子。 　　他自问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明，又何苦作出这种违背“人心”之举呢？ 　　说到底，裴文德终究只是一个凡人，一个有着私心和偏向的凡人。 　　他从不认为自己欠这个世界什么，也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什么选项是“绝对正确”的。 　　不同的选择有不同的人生，今天裴文德可以选择强行把那些小鬼头送入地府，那明天他是不是就能“大义灭亲”了呢？ 　　裴文德不想丢失自己的人性，他只想做出最符合自己心意的选择。 　　或许有人会因为裴文德的一念之仁而遭难，可同样也会有人因为这一念之仁而开心。 　　身为凡人的裴文德看不了那么远的未来，他只能把控当下，尽可能的不让自己做出违心、后悔的行为。 　　“哼，面对棺材子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心软。” 　　“但这些恶鬼可不是棺材子，它们已经见过血了，是真正符合你眼中‘恶’的定义的存在。”、 　　“身为一名佛家弟子，居然会放过自己眼中的‘恶’，看来你终究还是没有什么慧根。” 　　不屑的轻哼一声，小青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居然由衷的产生了一种庆幸的感觉。 　　当然了，表现上小青肯定是不会表现出来的。 　　“慧根？” 　　反观裴文德，在听到小青的的轻哼之后，不禁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什么是佛家弟子该有的慧根？” 　　“大慈大悲？还是舍己为人？” 　　“那是看淡世俗、登临彼岸的佛陀们才有的心性，而不是我这等凡人可以触及的境界。” 　　轻轻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裴文德浑然不在意的继续说道。 　　“除恶务尽固然是一种选择，但是导人向善同样也是一种选择。” 　　“我只不过是遵循自己的内心，做出了最符合我性格的选择。” 　　裴文德相信这个世界上肯定有那种眼里容不得任何沙子，势要将所有恶鬼尽除的卫道士，但自己可不是那种人。 　　“这世上既然有明辨善恶、不容私情的佛陀……” 　　“那自然也当有我这种把自己的‘心’放在首位的凡人。” 　　懒得再和裴文德争辩，小青转头便重新沉入了潭水之中。 　　因为她自知自己在佛法、机辩方面上不如对方，自然不会再继续自取其辱了。 　　小青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裴文德虽然一直在灵祐禅师面前傲娇、口是心非，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总有自己的判断。 　　要不然，一般人谁会为了一个渺小的可能，花上大半个月的功夫，硬生生将“魔佛降世”的危机扼杀在摇篮之中？ 　　【口是心非的蠢货，总有一天他会为自己的心软付出代价的。】 第十一卷 灵童魔胎 第一章 中秋施粥 　　八月十五是元宵佳节，同时也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同庆寺的众人也是吵吵嚷嚷的，一大早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现如今，同庆寺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只有裴文德和灵祐禅师的山间野寺了，而是名声响彻方圆百里的香火旺寺。 　　整个寺庙除了灵祐禅师、裴文德、张楚生师徒三人组之外，还有诸多选择在这里借宿的游僧香客。 　　游僧自不必多说，他们本就是一群离群索居之人。 　　难得碰上这么热闹的日子，自热要热闹一番，寄托一下对家人亲朋的思念。 　　某些借宿在同庆寺的香客亦同样如此。 　　他们拖家带口的上山过夜，就为了争寺庙里的头一炷香，自然不可能起的比其他人更晚。 　　“这里真的已经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难得的走出自己的禅房，灵祐禅师看着一片欣欣向荣的同庆寺，嘴角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如果慧寂没走的话，可能还要更加热闹一点。” 　　以慧寂和尚“小释迦”的威名，他要是还在同庆寺的话，这样的节日一定会演变成一场大型的辩法大会。 　　“是啊！真热闹。” 　　一点点推开自己的房门，仅仅只和灵祐禅师有一栏之隔的邹栖梧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身为灵祐禅师的老友，邹栖梧父女俩已经在这里借宿了小半年的时间了。 　　尽管早就知道同庆寺在位山地区的名声，可他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热闹的场面。 　　“你这段日子过得倒是挺潇洒的。” 　　“整天除了吃就是睡，就不怕生意上出了什么纰漏吗？” 　　早就看不惯自己这位好友“蹭吃蹭喝”的灵祐禅师双眼一瞪，居然罕见的开起了玩笑。 　　“啧啧啧，你这是在小瞧我吗？” 　　“别说是半年了，就算我在这里呆上三五年，回去依然是‘栖梧行’的大当家，长安城数一数二的富豪。” 　　同样和灵祐禅师开起了玩笑，邹栖梧在笑过之后方才继续说道。 　　“说起来，你那两徒弟呢？” 　　“平日里不是他负责给寺庙开门的吗？今天怎么没看见他？” 　　听到邹栖梧的疑问，灵祐禅师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今天可是团圆的好日子，他自然是下山去陪他父母去了。” 　　“用裴文德的话来说就是，我就算再怎么周扒皮，也不可能在这个日子还继续扣着他在山上工作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灵祐禅师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 　　“其实和他一起下山的，还有你那位宝贝女儿。” 　　“她和你可不一样，她早就在这山上呆腻了，一大早就跟着我那徒弟下山去了。” 　　闻言，邹栖梧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一脸困惑的问道。 　　“月儿也跟着下山了？” 　　“她不是一直看你那徒弟不顺眼的吗？怎么会跟着他一起下山呢？” 　　关于自家女儿的性格，没有谁比邹栖梧这个当父亲的更清楚了。 　　说好听一点那是不拘一格、敢做敢当，说难听一点那就叫刁蛮任性、不听劝阻。 　　整个同庆寺除了邹栖梧之外，似乎也就只有裴文德和小青能够让那丫头稍微安分一点。 　　“听说是在得知楚生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学会了基础算术……” 　　“所以她有些不服气，一直缠着楚生想要知道他学习的窍门。” 　　说起这个，饶是见多识广的灵祐禅师都不禁笑了起来。 　　“那丫头，还是那么的争强好胜。” 　　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理由，邹栖梧呆立了半晌，才有些哭笑不得的答道。 　　“真不知道那丫头什么时候能消停点，我还指望她能嫁个好人家呢！” 　　邹栖梧并不反对月儿跟着裴文德学习、修行。 　　他只是有些发愁，自家女儿原本就有些刁蛮任性，现在又跟着裴文德、张楚生学了些本领，真不知道以后能哪个夫家能把她降住？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别操心这种事情了。” 　　“你看文德我就没怎么管，他不还是这么出色吗？” 　　面对灵祐禅师那毫不掩饰的自夸，邹栖梧只得翻了个白眼。 　　“文德和月儿可不是一码事……” 　　“如果月儿能有文德的一半听话和懂事，我起码得多活十年。” 　　声音稍微停顿一下，邹栖梧这才注意到不单单张楚生下山了，就连裴文德和小青似乎也一直没有露面。 　　“文德和小青呢？他们上哪去了？” 　　……………………………………………………………………………………………………… 　　“青姐？这些够了吗？” 　　“我好累啊！我不想再下山了！” 　　“我们可以休息会儿吗？我现在只想睡觉！” 　　…… 　　有气无力的趴在半山腰上的大树下，化作人形的狸猫三兄弟纷纷开口抱怨着。 　　而在它们的对面，腰佩长剑、扎着发髻的小青却只是冷静的清点着树下的货物，一点都没有在意三兄弟的抱怨。 　　“东西倒是齐了，不过待会儿寺庙还得要你们帮忙才行。” 　　在确定货物没有任何缺少之后，抬起头来的小青无视三兄弟那如释重负的表情，转而继续吩咐道。 　　“老大，你待会儿否则去寺庙接引香客，注意千万不要搞砸了。” 　　“老二，你待会儿跟着裴文德去熬粥，记得要有点眼力劲。” 　　“至于老三你么？” 　　不由得眯起了双眼，小青看着三兄弟中天赋最高、却同样也是最顽皮的狸猫老三，最终还是选择亲自把它带在身边最安全。 　　“你就跟着我身边，负责维持同庆寺的治安。” 　　言罢，小青便举重若轻的拎着货物，转身朝山上的方向走去。 　　而趴在树下的狸猫三兄弟在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之后，只得沮丧的重新站了起来，然后紧紧跟上小青的步伐。 　　“平日里也就算了，这大过节的还要开寺施粥，小师傅指定有点什么毛病……” 　　“嘘，小声点，小心别被青姐听到了！” 　　“我们可是妖怪！会吃人的妖怪呀！为什么要做这种给灾民施粥的事情？” 第二章 认祖归宗 　　同庆寺外，一块被特意清理出来的巨大空地上。 　　“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久违的再次上山，裴弘一眼就看到了在空地上忙碌着得裴文德。 　　临时搭建的灶台燃烧着凶猛的火焰，寥寥炊烟在偌大的空地上飘荡，散发着米粥煮熟之后的清香。 　　“这不是有没有意义的问题，而是愿不愿意的问题。” 　　头也没抬的继续给灶台添火，裴文德一边注意着不把米粥煮糊，一边不断往里面添加一些能够帮助肠胃消化的药材。 　　因为那些流民大多数都是体弱多病的饥民，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早就让他们的肠胃出现了问题。 　　只有这些添加了特殊药材的米粥，才能够一点点的调养他们那早就已经油尽灯枯的身体。 　　事实上，这也是裴文德亲自煮粥的原因。 　　毕竟同庆寺不比宁乡，这里可没有一个精通巫医的老巫师给他打下手，他只能亲力亲为的调整煮粥的火候和药量。 　　“那你可知道，你这一锅粥可比同等的鲍鱼还要值钱。” 　　“就这么用在那些不一定能够活过明天的流民身上，真的值得吗？” 　　裴弘的这些话可一点都没有夸张。 　　姑且不说那些珍贵的药材能不能用钱买到，单单一个能够调制药膳的大夫，就不是一般人能够请得起的。 　　况且在亲眼见过裴文德驱除尸毒的一幕之后，裴弘心里非常清楚，自己这个胞弟的医术绝对不是一般的大夫可以比拟的。 　　“钱财乃身外之物，没有什么比一条人命更值钱了。” 　　直到这时，裴文德才有时间抬头看了一眼裴弘，但是语气却丝毫没有产生多大的变化。 　　裴文德知道自己的观点并不符合这个时代，就连未来的二十一世纪，真正认同这一观点的人其实也不多。 　　可裴文德却是真心觉得生命无价，不是任何物质条件能够衡量的。 　　因为在裴文德的眼里，那些流民中的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他们有自己的想法、家人和求生欲。 　　他们一旦失去了自己的性命，哪怕裴文德再熬十锅珍贵的药粥，都再也挽救不回来了。 　　“你……” 　　裴弘很想开口呵斥裴文德这迂腐的想法。 　　他是真的认为，根本没必要为了那些注定救不回来的流民花上太多精力。 　　裴文德今天能够给他们熬这一顿药粥，的确可以给他们续上一命。 　　那么明天呢？ 　　后天呢？ 　　甚至于一个月后呢？ 　　只要这场饥荒没有从根源上解决，裴文德的努力注定就是白费的。 　　“你这次一个人上山，不会是来和我吵架的吧？” 　　一眼就看穿了裴弘的心思，裴文德根本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直接反问道。 　　“当然不是。” 　　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裴弘终究没有再过多干涉裴文德的决定。 　　反正裴文德就是这个倔脾气，接触多了裴弘也就习惯了。 　　况且裴文德这么暴殄天物的做法，背后肯定有邹栖梧、裴慧两位财大气粗的大佬支持，自己就算再怎么反对，肯定也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 　　至于裴弘在内心深处，是否也期待着裴文德的做法能够制造“奇迹”？ 　　恐怕就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 　　官场上的名利角逐，早就让裴弘失去了原本的那份天真。 　　“还记得你之前的承诺吗？” 　　裴弘此言一出，裴文德终于不再盯着灶台上的米粥，而是用一种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复杂语气答道。 　　“当然记得，我既然答应了你，那自然会信守承诺。” 　　在当初前往宁乡县处理闹鬼事件的时候，裴文德为了让裴弘能够接纳沿路的流民，曾承诺在完成救灾之后跟着他去长沙县认亲。 　　只是之后由于裴弘一直忙于处理县衙的事情，一直没向裴文德正式提出认亲的要求。 　　“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了……” 　　微微的叹了口气，裴弘不知道是惆怅还是欢喜的轻声说道。 　　“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再是宁乡县的县尹了。” 　　闻言，裴文德略显惊讶的睁大了双眼，语气亦变得有些错愕了起来。 　　“你被撤职了？” 　　“是因为我之前让你接纳那些流民的措施吗？” 　　裴文德知道自己此前一意孤行的举动会给裴弘带来不小的影响，可他绝没想到自己此举居然会让对方离职。 　　“你算是说对了一半吧！” 　　笑着摇了摇头，裴弘突然觉得自己这个脾气执拗的弟弟似乎也有些可爱之处了。 　　最起码对方此刻的关心和担忧是真实的，这让原本还觉得裴文德过于天真的裴弘，感到了一种由衷的暖意。 　　“准确来说，我的这次调职算是升职了。” 　　“时值朝堂内乱、各大势力争权夺利，父亲原本就有了再次起势的征兆……” 　　“恰好朝中又有人举荐了我这次收留灾民的举动，因此他们特意把我召回去，很大可能是为了给我封赏。” 　　在听完裴弘的这番话后，裴文德这才算是放下了心来。 　　如果裴弘由于自己的一意孤行而丢了官位，裴文德觉得自己这辈子恐怕都会内疚不安的。 　　“所以你打算带我一起回去？” 　　“那……二姐呢？她也跟着你一起回去吗？” 　　犹豫了一下，裴文德还是决定用“二姐”这个词来称呼裴慧。 　　裴文德可没有忘记裴慧在得知自己在宁乡县救灾时，第一时间便赶到了宁乡，也给了自己莫大的支持。 　　与裴弘这位同胞大哥相比，裴文德对裴慧的认同感显然要更强一点。 　　“她呀？” 　　“在你离开宁乡后，她就已经先回去了。” 　　说起这个，裴弘也是一脸的无奈。 　　明明自己才是看着妹妹长大的兄长，结果她却和裴文德这个自幼离家的弟弟更加亲密。 　　有时候裴弘都怀疑，自己这个大哥是不是抱错了的？ 　　同样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这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点吧？ 　　“她已经先回去了？” 　　完全没料到裴慧在自己离开之后就果断回家了，裴文德的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吐槽了。 　　最后裴文德只能总结，看来哪怕就算是在裴家内部，一心仕途、官瘾极重的裴弘似乎也并不怎么受待见？ 第三章 再世活佛 　　陈路原是一名书生，而他现在是一个落难潭州的流民。 　　按常理来说，作为一名有功名在身的秀才，陈路就算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像地成百姓一样被卷入流民的大军之中。 　　然而悲催的是，陈路虽然有功名在身，其性格却刚正的有些迂腐了。 　　看不惯地主豪绅借着“灭佛”的名义强占寺庙土地、霸占百姓良田，陈路居然把那些地主豪绅通通告上了府衙。 　　结果可想而知，陈路没有被那些地主豪绅迫害致死，已经是当地府尹百般庇护佑的结果。 　　饶是如此，陈路还是成为了被迫流落外地的流民。 　　这一路上，陈路也算是经历了诸多灾劫，见惯了人间险恶。 　　就连陈路自己都不对自己的未来抱有多大希望，而是过着能活一天是一天、活过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因为比起肉体上的苦难，真正令陈路心灰意冷的是这个无情的世道。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并不是什么夸张的形容词，而是一个摆在陈路面前的事实，一座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翻越的大山。 　　寻常流民的一日之食，不过是些草根树皮。 　　而那些地主豪绅却抱着娇妻美妾，享受着寻常人一年都不可能吃得完的美食。 　　就连那些本作为百姓父母官的府尹们，他们做的最多的就是驱逐流落至此的饥民们，以维系治下百姓的治安。 　　心灰意冷的陈路觉得，或许这就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悲剧了！ 　　直到陈路流落到潭州沩山地界，他才惊愕的发现，原来不是所有的府衙都是那么的无所作为的。 　　在潭州这个偏僻的地方，居然有一位县尹在城外搭建起了一个临时的居所。 　　这个聚集了各地流民的营地虽然有着各种严苛的条例，但却真正做到了让这里的百姓劳有所得、病有所医。 　　况且陈路可不同于一般的寻常百姓，他看得出来，这个营地的条例虽然苛刻，但每一条都是针对性的针对饥民而设立的。 　　正是在这些堪称苛刻的条例的约束下，流落至此难民才能真正的安身立命。 　　介于这个临时营地的特殊性，哪怕是那些沦为劫道匪徒的流民，都有意无意的避开这里，让这里成为了遗世独立的桃花源。 　　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如果不是形势所迫，又有谁愿意成为劫道匪徒呢？ 　　与其去惊扰这个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流民之家”，那些本就已经豁出性命的悍匪们更愿意去报复地主豪绅。 　　当然了，陈路知道也不是所有的匪徒都那么的自觉。 　　可架不住营地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不仅有专门的衙役十二时辰的巡守，偶尔还会联合附近的驿站主动出击，清绞附近成规模的匪帮。 　　时间一长，“不主动出现在营地附近”便成为了所有匪徒们的共识。 　　按照负责巡守这片营地的孙县尉所说，这就是所谓的“安全区”。 　　也是在那个时候，陈路才知道原来这个营地最初的建立者并非当地县尹，而是一位被流民们视为“活佛”的法师所建。 　　事实上，那位法师除了在县城附近建立起了一个巨大的营地收留灾民，本身也在自己的寺庙进行布施和看病。 　　营地中有相当一部分流民，就是得到了那位法师的指点，才会选择来到这里进行劳作和定居的。 　　而生活在营地的百姓们再稍微安稳一点之后，亦会纷纷前往那位法师的寺庙进行上香和还愿。 　　据那些与法师接触过的人说，那位法师不仅心善慈悲，而且还有大智慧。 　　他常对流民们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可以暂时让你们饱餐一顿，但却不能顿顿让你们饱餐。 　　所以我这边的布施仅仅只是权宜之计，如果你们想要真正的活下去的话，就尽快的自给自足吧！ 　　自给自足，这看似简单的一个词。 　　陈路这一路上看过来，却只有那位被流民们视为“活佛”的法师真正做到了。 　　…………………………………………………………………………………………………… 　　“他就是裴法师吗？” 　　站在通往同庆寺的山道上，陈路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在寺庙门口熬粥布施的少年。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 　　陈路根本无法想象，就是这么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少年，如今竟然已经是一位“万家生佛”的法师了。 　　心酸、苦涩、感激等等复杂的心情，在这一瞬间涌上了陈路的心头。 　　因为要不是这位裴法师的存在，陈路都不敢想象自己现在究竟是一副怎样的模样。 　　就是这么一位不起眼的少年，给了自己活下去的希望，同时也给予了成百上千人活下去的希望。 　　“喂！你也是来喝粥的吗？” 　　就在陈路双眼微红、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不带恶意的好奇声音忽然自他身后传来。 　　“您是？” 　　回头转身的那一瞬间，陈路忽然发现自己身后多出了一个身体壮硕的青年。 　　“我叫张文鼐……” 　　“唔，用小师傅的话说，算是这里的‘义工’吧？” 　　用一种与自己年龄不符的幼稚语气嘟囔着，狸猫老二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还一脸困惑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义工？”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陈路总感觉自己眼前这位青年有些违和。 　　这种“违和”不单单体现在对方那种与年龄不符的幼稚上，更体现在对方一言一行的矛盾上。 　　【就好像……他很不适应自己现在的样子？】 　　念及至此，陈路果断摇头抛弃了这个可笑的想法。 　　眼前这位青年也许只是心智尚未跟上肉体的发育，才会有自己感受到的在那种违和。 　　像这样的例子虽然不多，但陈路也不是没有见过的。 　　比起青年身上的违和感，真正让陈路觉得感动的是，对方并没有因为自己现在的穿着打扮而歧视自己。 　　毕竟陈路虽然在上山之前刻意梳洗了一番，但那破烂的衣服暂时是没办法换洗的，看上去并不比其他的流民强上多少。 　　“在下陈路，此番上山并不是来乞粥的。” 　　“说是‘报恩’可能有些太过自大了……” 　　“在下其实也想和您一样，成为这里的‘义工’。” 第四章 免费的义工 　　“小师傅！我给你带个人来帮忙了！” 　　刚刚给一位流民盛完一碗米粥，裴文德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文鼐？” 　　裴文德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眼就看到憨笑的狸猫老二就站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 　　而在狸猫老二的身后，一位虽然穿着破烂、却尽可能的保持干净整洁的书生正静静的站着。 　　在发现裴文德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时候，那位书生立马恭敬的朝对方行了个礼，一举一动都表现出了对他的尊敬。 　　“帮忙？” 　　有些困惑的揉了揉太阳穴，略显疲倦的裴文德开口问道。 　　“我这边不缺人？而且你是？” 　　直接越过狸猫老二与书生交谈，因为裴文德知道以张文鼐的性格，想让他描述清楚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那估计得花上很长一段时间。 　　裴文德现在什么都不缺，就是缺时间。 　　相较之下，这个来路不明的的书生显然才是整个事件的正主，直接问对方肯定比问张文鼐更方便。 　　“在下陈路，鄂州江夏人士。” 　　“此番流落潭州，幸得小法师搭救，这才侥幸存活了下来。” 　　“在下虽是一介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却也愿意为小法师效犬马之劳。” 　　“因此得知小法师今天进行大规模施粥，特意上山看看有什么用得着在下的地方。” 　　三言两语便把自己的来历和目的解释清楚，陈路这时看向裴文德的眼神除了感激之外，还有毫不掩饰的期待。 　　就像他自己所言，他只是单纯的为了感谢裴文德对流民的救助才上山的。 　　如果能够帮上裴文德的忙，哪怕只是给对方打打下手，对陈路而言都算是一种莫大的恩惠了。 　　“你要是想要帮忙的话，就来我这吧！” 　　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的裴文德还在迟疑，小青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不远处的人群边缘。 　　“我这正好缺个识字的书生……” 　　一袭青衣无风自动，一柄长剑系配腰间…… 　　面色冷峻的小青就仿佛从画中走下的侠女一般，第一时间便吸引住了陈路的全部目光。 　　好在陈路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很快就从那一瞬间的惊艳中回过神来，转头便把目光投向了还在挠头的裴文德。 　　“如果你真的想要帮忙的话，去她那也是一样的。” 　　在注意到陈路的目光之后，裴文德只能顺着小青的话继续说下去。 　　“毕竟我这边的确不需要人帮忙……” 　　在得到裴文德的肯定答复之后，陈路当即便朝着小青走去。 　　这看得原本还想再劝两句的裴文德一愣一愣的。 　　这个自称“陈路”的书生，似乎表现的有些太果断了一点？ 　　…………………………………………………………………………………………………… 　　片刻过后，在排队人群的最末尾处。 　　“在下陈路，不知……女侠该如何称呼？” 　　有些犹豫的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来称谓小青，因为陈路一眼就看出，对方是不想自己太过接近裴文德。 　　至于让自己来这边帮忙什么的，大概率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这也让陈路一改之前的观念，裴法师或许的确心肠比较软，但他身边并不缺少替他把关的人。 　　在明确了这一点之后，陈路反而有些放心了下来。 　　毕竟他见过太多好人遭难的事情，实在是不想看见这么一位有着慈悲心肠的少年被别人欺骗。 　　“你不是要帮忙吗？那就帮忙记录一下排队的人数吧！” 　　并没有正面回答陈路的问题，小青只是一如既往的冷然说道。 　　“一个人只能领一份粥，不要让人混进去重复领取。” 　　“还有如果有人表现出了身体上的不适，立即记录下他们各自的不良状况，然后通知这家伙……” 　　只见小青一边说着，一边扭头朝着旁边的狸猫老三打了个招呼。 　　下一秒钟，早已准备多时的狸猫老三立马拿出了笔墨纸砚，同时还流露出些许庆幸的表情。 　　因为要是陈路没来的话，负责这份工作的就是狸猫老三了。 　　对于生性好动的狸猫三兄弟来说，让他们安安静静的坐在一个地方记录写字算术，无异于要了他们的亲命了。 　　这与狸猫三兄弟会不会写字读书无关，纯粹是天性问题。 　　“呃……” 　　陈路自问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算是见识过大世面的人了。 　　可他还真没见过像小青这么干练、冷漠的女性，完全打破了他对“女性”这个群体的认知。 　　“我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眼看陈路没有回应自己，小青不禁微微皱了下眉头。 　　“听明白了！” 　　瞬间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涌上心头，精神为之一震的陈路吓得当即点头如捣蒜。 　　直到这个时候，陈路才发现自己终究是小瞧了对面这位青衣女子。 　　那种彻骨的杀意，绝对不是一般的侠女能够拥有的。 　　陈路一点都不怀疑，但凡自己表现的再迟疑一下，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自己扔下山的。 　　就这，还是看在裴文德的面子上。 　　不然等待自己的指不定会是什么更加残酷的结局。 　　“嗯，老三，你负责给他打下手。” 　　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自己的目光，其实小青也不想对陈路这样的凡人太过苛刻。 　　奈何自从裴文德开始施粥救人之后，就总有一些存心不良的家伙意图接近同庆寺，接近裴文德。 　　这其中不乏那些觊觎裴文德一身功德的邪魔，但更多的却是如陈路一般的凡夫俗子。 　　毕竟裴文德的善举带来的可不单单只有声望，还有那些隐藏极深的恶意。 　　那些想要图财害命的绿林悍匪就不说了。 　　在他们眼里，裴文德可是一只货真价实的肥羊，是他们脱贫致富的捷径。 　　单单就说那些被裴文德施粥救治的流民。 　　或因少喝一碗粥而怀恨在心，或因裴文德无法救回自己亲人而迁怒，这样的人可不在少数。 　　“知道了！青姐！” 　　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狸猫老三一口便应承了下来。 　　“我保证完成任务。” 第五章 决意下山 　　“阿弥陀佛。” 　　坐在大殿的香案前，灵祐禅师望着外面那些流民们，内心不由得升起一股自豪感——因为这些人都是被自己徒弟拯救的百姓。 　　这不仅说明自己当初的选择没错，也证明裴文德的确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 　　“大师，关于文德跟我一起回去的事情，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站在灵祐禅师的对面，同样看着那些面露感激之色的流民，裴弘的心情却越发的复杂了起来。 　　“文德不是已经同意了吗？” 　　抬头看了一眼裴弘，灵祐禅师神色淡然的说道。 　　“既然文德选择跟你回去认亲，那我这个当师父的自然不会阻拦。” 　　“当初我之所以不愿意文德跟着裴慧回去，是因为他自己还没有想通。” 　　“但如今他既然自己已经做出了决定，我这个当师父又怎么可能阻止他呢？” 　　“所以你放一万个心，我肯定是支持他回去的。” 　　在得到灵祐禅师肯定的答复之后，裴弘这才悄悄的松了口气。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灵祐禅师这位“亦师亦父”的存在阻止文德回去认亲。 　　因为一旦对方开口，自己那个弟弟大概率是会违背事先的承诺的。 　　毕竟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裴弘早就知道裴文德的性格，想要凭借着一个承诺就拴住对方，未免有些太过不切实际了。 　　“回长沙吗？”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默默听完灵祐禅师与裴弘交流全过程的邹栖梧开口了。 　　“既然你们决定回长沙的话，那我到时候和你们一起走吧。” 　　在裴弘诧异的注视下，邹栖梧一如既往的露出了那副爽朗的笑容。 　　“我在这里唠叨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也是时候该启程回去了。” 　　“正好到时候再与裴老爷子喝上两杯，相信老爷子应该不会舍不得他收藏的那几瓶美酒吧！” 　　邹栖梧都这么说了，裴弘自然不好拒绝，只能点了点头。 　　至于对方是不是真的顺路？ 　　裴弘猜不透，也懒得去猜了。 　　反正只要裴文德肯和自己回去认亲，自己这次上山就没算白费。 　　…………………………………………………………………………………………………… 　　“回去认亲？” 　　悄然出现在某尊巨大的壁画佛像之上，只见小青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大殿一眼，然后若有所思的嘀咕了一句。 　　由于裴弘这次是独自一人上山，而且来的时机还十分的凑巧。 　　因此小青并不清楚裴弘再次上山的事情，更不知道裴文德已经决定跟着对方下山了。 　　“这就已经到时候了吗？” 　　小青在这一刻想起了之前裴文德与裴弘的承诺。 　　她原以为裴文德不会在乎那种言语上的承诺的，可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己显然是忽略了对方的想法。 　　“他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厌自己的血亲？” 　　由于裴文德一直表现出的抗拒，小青还以为他很讨厌自己的血亲呢！ 　　好在小青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就开始好奇裴文德的这次认亲到底打算去多久？ 　　对于如今的小青而言，继续待在沩山和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只是隐约间，小青总感觉这趟旅程并不会那么顺利。 　　然而考虑到裴文德那自带的“灾星”属性，小青还是很快就忽略掉了自己心中的那缕不安。 　　毕竟裴文德哪次下山的旅程是顺利的？ 　　早已习惯了这一点的小青瞬间一个闪身，便再次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佛像壁画之上。 　　…………………………………………………………………………………………………… 　　与此同时，同庆寺的山脚下。 　　刚刚才离开同庆寺没多久的张楚生，此刻正在自家父母的“压迫”下，苦哈哈的提前返回了寺庙。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没有眼力劲呢？！” 　　“既然知道今天是中秋，文德又对外进行施粥……” 　　“你不留下来帮忙也就算了，怎么反而还一个人跑回家了？” 　　只见张屠户的妻子一只手拎着张楚生的耳朵，另一只手则提着一捆沉甸甸的熏肉骂道。 　　而在其身后，同样苦哈哈的张屠户尽管背着自家才几岁大小的小女儿，却还是不着痕迹的朝张楚生使了个眼色，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笑容。 　　“娘，我这不是想你们了吗！” 　　背着自家老娘恶狠狠的瞪了张屠户一眼，张楚生这才捂着自己耳朵小声的嘟囔道。 　　“而且这还有外人在，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呀！” 　　此言一出，张婶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连带着音量也提高了几分。 　　“你还知道要脸啊！” 　　“灵祐禅师和你文德师兄是怎么对待咱家的，你心里就没点数吗？” 　　“现在知道了要面子了，之前都干嘛去了？” 　　“你现在的任务是跟着灵祐禅师他们好好学习，逢年过节的你爹和我会自己上山看你的……” 　　“你以为离开了你，你爹和我就过不了日子了吗？” 　　“……” 　　被张屠户拉着手走在最后面，月儿笑盈盈的看着被自家娘亲训得十分狼狈的张楚生，就差没当场鼓掌了。 　　“月儿，你可不要被我家那傻儿子平日里表现出的精明给骗了……” 　　“那傻小子做的傻事可不少，就像这次一样，居然在这么重要的日子带着你下山。” 　　“也不想想，他什么时候不可以下山？偏偏在这个最缺人手的时候下山，你说是不是他有点缺心眼！” 　　及时注意到了月儿的笑容，正在训斥张楚生的张婶立马转头过来，朝着她的叮嘱了两句。 　　“知道了，张婶！” 　　这甜甜的一句“张婶”直叫张楚生的娘亲心花怒放，却让当事人忍不住朝她怒目而视。 　　【这个小恶魔，如果不是你偷偷告诉我娘寺里正缺人手，我现在还在家里休息呢！】 　　似乎是看懂的张楚生的眼神，月儿竟然当着张屠户的面，明目张胆的做出了挑衅的口型。 　　【谁让你不教我算学呢？】 　　【况且，我觉得看你被训也挺有意思的！】 第六章 熟悉的催婚 　　夕阳西下、圆月初升。 　　在经历了一天的忙碌之后，热闹的同庆寺终于在这一刻重新安静了下来。 　　除了那些借宿在是寺庙的香客和流民之外，同庆寺的众人终于迎来了只属于他们的时光。 　　“这山、这水、这月亮、还有这些精密的机关……” 　　“仅仅只是待在这里就感觉到一种祥和的氛围，难怪文德他一直不肯离开这里。” 　　站在裴文德日常修行到小溪边上，裴弘一脸惊叹的望着那间已经被裴文德打造成工坊、园圃和武器库的产房，由衷的感慨道。 　　“是呀！这里的确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在距离裴弘并不算远的地方，邹栖梧一边好奇的操作着手中的烤架，一边同样的应声感慨了一句。 　　“还有这些奇思妙想的设计，真想让人刨开文德的脑袋，看看他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由于是第一次接触到烤架、竹签、铁板一类的烧烤器具，邹栖梧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感觉。 　　因为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东西的价值，以及这种特殊的食物制作方式所能带来的巨大变革。 　　更遑论，这间禅房附近有的可不仅仅只是这些烤具，其它更有价值、更加夸张的设计和装备简直数不胜数。 　　“文德的确是个有能力的孩子……” 　　“不知不觉，他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和邹栖梧一起忙着用烤具烤串的张屠户闻言，同样也接过话题感慨道。 　　“想当初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跟着禅师屁股后面跑的野小子。” 　　“转眼之间，他都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小法师’了……” 　　“说起来，裴家的老爷子是个怎样的人？好不好相处？” 　　“毕竟文德虽然心善，但脾气和性格却不怎么好相处，不一定能和裴老爷子相处的来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面糙心细的张屠户看似是在和邹栖梧说话，实际上目光却不经意间扫了裴弘一眼。 　　因为通过这短短不到半天的接触，张屠户已然明了，裴文德这位突然出现的同胞大哥，其实是一位典型的官宦子弟。 　　与几个月前就上山了、并且把人际关系打理的十分顺畅的邹栖梧相比，像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家伙，和裴文德相处的肯定不怎么愉快。 　　所以张屠户在得知裴文德打算跟着对方回家认亲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没那个必要。 　　毕竟张屠户可是抛弃了自己身份与宗族，选择直接入赘的妻家的狠角色。 　　常人眼里的宗族关系，在他眼中远不如邻近的乡民更重要。 　　“儿孙自有儿孙福。” 　　“相信灵祐禅师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没有阻止文德吧！” 　　一眼就看出了张屠户此举的用意，另有打算的邹栖梧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况且裴老爷子与文德终究是真正的父子。” 　　“回去相认一下，终归了却他们的一桩心愿了。” 　　…………………………………………………………………………………………………… 　　就在溪水旁的三个男人聊天之际，另一边的张婶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画风。 　　“老大，你们家老二老三呢？” 　　正在切熏肉的张婶只一抬眼，就看到只有狸猫老大还在自己身边搭把手。 　　至于其他两兄弟？ 　　连带着张楚生和月儿都不知去向。 　　“姐，他们只是说去弄点素菜去了……” 　　“他们具体去哪了？我也不知道。” 　　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狸猫老大在听到张婶的话时，同样是一脸的茫然。 　　作为在张家村长大的妖怪，狸猫三兄弟与村民们的关系很亲近，亲近到甚至可以直接称呼张婶为“姐”的地步。 　　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婶也的确是看着他们一点点长大的姐姐。 　　“你们呀！都多大人了，还不让人省心！” 　　无奈的低声叹了口气，张婶显然是习惯了狸猫三兄弟的不着调，只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文德和楚生还没有正式出家，对于荤腥并不忌口……” 　　“至于给禅师准备的素菜，我早就提前弄好了。” 　　“我看那两家伙就是趁着人多，带着楚生和月儿看热闹去了。” 　　面对张婶这略显严厉的斥责，狸猫老大只得瑟瑟发抖的乖乖听话，丝毫不敢反驳一句。 　　“还有，你们三兄弟谁牺牲一下？” 　　“抽个时间给你家老爷子找个儿媳？” 　　“我看了老爷子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却一直寂寞着呢！” 　　“就算短时间内抱不上孙子，有个盼头也是好的。” 　　只见张婶手头一边忙碌着，一边习惯性地拉起了家常。 　　“啊……这……” 　　反观狸猫老大，却只能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 　　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再次埋头苦干起来。 　　向三只心性尚未成熟的妖怪催婚，估计也就只有张婶干的出来了。 　　最起码，早已预料到这一幕、并且先一步躲进附近草丛里的狸猫两兄弟此刻就万分的庆幸。 　　…………………………………………………………………………………………………… 　　同庆寺院子的后门处。 　　“看吧！我就说大姐过来是催婚的吧！” 　　小声的嘟囔着，狸猫老三在确认张婶没有发现自己的位置之后，果断再次向后挪了几步。 　　“呃，其实我觉得大姐有时候说的挺对的……” 　　“不过咱们该找谁结婚？” 　　与狸猫老大同样茫然的狸猫老二，则是一脸的不知所措趴在原地一动不动。 　　“催婚？” 　　同样静悄悄的趴在两只狸猫身边，被他们强行拉出来玩的月儿和张楚生却各有各的表情。 　　月儿是不知道这三兄弟都这么大人了，为什么会害怕催婚？ 　　从他们的对话可以听得出来，这三兄弟好像并没有娶媳妇的打算？ 　　而深知三兄弟妖怪身份的张楚生却清楚，以这三兄弟的条件，想找个门当户对的媳妇可不简单。 　　别的不说，能够接受自己丈夫是妖怪的人就不多。 　　更何况这三兄弟还都是一副顽童的性格，自己都还没玩够，又怎么可能生出组建家庭、结婚生子的想法呢？ 　　“呃，他们的情况有些特殊……” 　　于是万般无奈之下，张楚生只能小声的敷衍了一句。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现在为什么要躲在这个地方？” 第七章 作死四人组 　　“我说，你们难道就不好奇青姐和小师傅的关系吗？” 　　明显听到了张楚生的小声低喃，之前向后挪了几步的狸猫老二顿时兴奋了起来。 　　“青姐和师兄的关系？” 　　不由得眨了眨眼，张楚生这才意识到这两兄弟着急忙慌的拉着自己躲到一边是想干什么。 　　“你们疯了？” 　　“你们就不怕青姐发现我们吗？” 　　一想到青姐发现自己等人躲在一旁悄悄观察的情形，张楚生就不禁浑身战栗了起来。 　　说到小青与裴文德之间那若有若无的情愫，张楚生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只是无论小青还是裴文德，似乎都没注意到、或者说刻意忽略了某种可能。 　　于他们双方而言，对方都只是修行道路上最佳的搭档、同时亦是最默契的道侣。 　　一同攀登名为“修行”的山峰，一起度过名为“灾劫”的苦难…… 　　这就是搭档和道侣的定义，也是两者目前为止最合适的一种关系。 　　“关系？” 　　与张楚生的害怕不同，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的月儿却跟着兴奋的起来。 　　“我就知道他们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他们是夫妻吗？就和我爹娘一样？” 　　面对兴奋不已的月儿，张楚生不禁沉默了。 　　说到底，张楚生也只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要说他不好奇小青和裴文德之间的关系绝对是骗人的。 　　“你们这是在作死。” 　　于是在套用裴文德常用的一句话低喃了一声后，张楚生终究还是没有没彻底反对他们的做法。 　　相反，在意识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之后，张楚生还小心翼翼的和几人拉开了一段距离，随时做好了跑路的准备。 　　“呿！口是心非的家伙！” 　　及时注意到了张楚生的小动作，天不怕、地不怕的月儿立马鄙夷的瞥了对方一眼。 　　想看热闹又怕背锅，月儿心下暗自发誓，真要被小青和裴文德发现自己等人的行动，一定第一时间把这家伙推出去当主谋。 　　…………………………………………………………………………………………………… 　　“你们几个，这是躲在这里打算干什么？” 　　正当张楚生四人继续趴在草堆里继续“偷窥”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他们身后传来。 　　“跑！” 　　第一个意识到“危险”的张楚生瞬间反应过来。 　　可他只来得及低声提醒一句，就被一只大手熟练的抓住了后衣领，然后被硬生生的给提了起来。 　　而反应慢上一拍的狸猫两兄弟和月儿，却得益于张楚生这一声提醒，连滚带爬的从后门直接冲向了后山。 　　“喂！你们别那么没义气啊！” 　　张楚生足足呆愣了半晌，这才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可惜面对他的呼唤，逃跑的三人却没有一个人回头看他一眼，生怕跑得慢了就被人给逮住了。 　　“义气？你们这是打算干什么坏事啊？” 　　直到这个时候，一脸讪笑回头的张楚生才看清楚抓住自己后领的人。 　　因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单手抱住自己的妹妹，并且脸上挂着戏谑笑容的裴文德。 　　“没……没什么……” 　　“裴大哥，你怎么来了？而且还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打死不敢承认的张楚生傻笑的挠了挠头，意图用这样的方式蒙混过去。 　　“没干什么？没干什么怎么这么怕我？” 　　心知肚明的裴文德正了正脸色，继续强忍着笑意的说道。 　　“说起来，我记得某人之前有说过，‘青姐一直冷着张脸的样子好可怕呀’之类的话吧？” 　　脸色都被吓白了的张楚生忙摇头表示否定，他可没忘记上次单独面对小青时的那种恐怖，那种场景打死他都不想再来一次了。 　　“不，我没说过这种话，一定是你记错了。” 　　“等等，我突然想起来，我娘那边还需要我帮忙，我得马上赶过去才行！” 　　话音未落，张楚生竟然连自己的外套都不要了，一个缩身便脱去上衣，然后转身就朝着后山的瀑布方向跑去。 　　“你这混小子，给我回来！” 　　见此情形，哭笑不得得裴文德终于不再戏弄对方，一声呵斥叫停了对方。 　　“哥，这真和我没关系……”、 　　“是月儿她们强行拉着我来的。” 　　哭丧着脸的张楚生僵硬的转过身来，就差没把“我不是罪魁祸首”几个大字给写在脑门上。 　　“谁和你说这个了？” 　　直接翻了个白眼，裴文德先是甩手把自己手上的外套丢给了对方。 　　紧接着，裴文德又在确定自己怀中的小女孩的确是睡着了之后，方才小心翼翼的把对方递了出去。 　　“把你妹妹也抱回去。” 　　“这丫头我可是哄了一下午了，好不容易才哄睡着的。” 　　连忙伸手接过自己的妹妹，本身就只是一个半大孩子的张楚生，却在这一刻表现出了惊人的力量。 　　四、五岁大的小女孩被他抱在怀中，居然就像是在抱一个陶瓷娃娃般轻松。 　　【基础功夫倒是没落下，就是这性格越来越野了。】 　　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裴文德看着总算有几分同龄人模样的张楚生，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无奈、还是庆幸月儿的到来。 　　毕竟在月儿到来之前，张楚生的人设可一直都是懂事、沉稳，甚至给人一种过于谨慎的感觉。 　　而距离月儿来到这里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张楚生的少年天性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激发了出来。 　　从那个早熟的大男孩，到如今这个已经开始懂得调皮捣蛋的少年…… 　　一点点看着张楚生释放性格的裴文德，如今总算有了一种“吾家孩儿初成长”的欣慰和烦恼。 　　“哥，那我没事就先走了？” 　　并不知道裴文德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张楚生嘴上如此问询着，脚下却已经熟练的都退了几步。 　　直到确定裴文德没有再次叫停自己之后，张楚生立马转身便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你们这群没义气的家伙！等等我！” 　　只见张楚生一边奔跑着，还不忘一边朝着那三位抛下自己的同伴大声呼喊着。 　　隐约间，裴文德似乎还听到了张家小妹被被吵醒，然后开始大声哭喊的声音。 第八章 你，出师了！ 　　“这性格真是变得越来越毛躁了……” 　　再次笑着摇了摇头，裴文德的话音尚未落下，灵佑禅师的声音便顺势接过话腔从他身后传来。 　　“要说性格毛躁，你不也是一样的吗？” 　　仿佛凭空出现的灵祐禅师捻动着佛珠，笑着对裴文德说道。 　　“明明是下山认亲这种大事，你居然从头到尾都没和我说过……” 　　“如果不是你兄长是主动上山和我说明情况，你还决定瞒我多久？” 　　一句看似简单的埋怨，却流露出灵祐禅师对裴文德的关切。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是你们想的太复杂了。” 　　轻微的耸了耸肩，转过身去的裴文德一脸无辜的说道。 　　“我之前又不是没下过山……” 　　“这次也只是去长沙待上两天，反正马上就会回来的。” 　　裴文德说的话的确是这个理，但与对方情同父子的灵佑禅师可不吃这一套。 　　“你这混小子，这事能能混为一谈吗？” 　　狠狠的瞪了裴文德一眼，灵祐禅师刚想和以前一样举手敲对方的脑袋，却讶然的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够不着了。 　　“罢了罢了！人终究还是会长大的！” 　　缓缓放下自己的手臂，灵祐禅师不知道是伤感还是欣喜的叹了口气。 　　“老和尚，你这么说就不对了！” 　　“再怎么长大我也是你养大的，又不会因为多认了个父亲就把你给忘了。” 　　见识情形，裴文德立马老老实实的蹲下身来，然后就和从前一样“仰望”着自家师父。 　　“看，就像现在这样。” 　　“你想揍我还是随时可以揍我的，这一点是永远不会变的。” 　　看着嬉皮笑脸的裴文德，灵祐禅师的伤感瞬间变成了哭笑不得。 　　“臭小子，你以为你师父担心的是这个吗？” 　　“你与裴居士本就是骨肉血亲，这一点就算你再怎么否认都是没用的。” 　　“我只是想你知道，无论你在那边发生了什么，同庆寺永远都欢迎你，我也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直接越过蹲在地上的裴文德，灵祐禅师那佝偻的背影在这一刻却显得无比的高大。 　　“裴文德，从今天开始，你出师了！” 　　…………………………………………………………………………………………………… 　　片刻过后。 　　灵祐禅师已经加入了后山瀑布的热闹氛围之中，裴文德却依旧蹲在院子的后门附近，迟迟没有起身。 　　“你哭了？” 　　悄然出现在裴文德身边，背靠着门框的小青好奇的问询道。 　　“哭？” 　　一点点的抬起头来，裴文德这次终于没有再做任何的伪装，而是流露出了浓浓的伤感之色。 　　“虽然还没到那种程度，但也差不多了。” 　　语气稍微停顿一下，裴文德看着好奇却又有些茫然的小青，继续轻声说道。 　　“我虽然早就知道老和尚心脉受损，寿命已经所剩无几……” 　　“但是直到今天才深有感触，原来当初那位能够降龙伏虎的狂僧，如今竟然已经如此苍老了。” 　　“寻常突破先天、成就金身的苦修者上尚有五百年寿元，更遑论当初横行天下、威名赫赫的狂僧灵祐了。” 　　“可现在的他满打满算不过六十出头，却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 　　静静的听着裴文德的讲述，小青尽管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可她此刻的眼神却透露出了其复杂心情。 　　“你在……恐惧！”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小青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却十分肯定。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亦是人最大的恐惧之源。” 　　“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边人逐渐老去、甚至死亡，又有谁能够坦然接受呢？” 　　重新站起身来，裴文德眼神坚定的低语道。 　　“我知道老和尚早就做好了去见佛祖的准备，但我无法接受。” 　　“所以我要救他，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 　　敏锐洞悉了裴文德话语中的决然，小青却只是十分平静的问了一句。 　　“这和你决定认亲有关吗？” 　　小青相信裴文德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肯定不只是单单想找个人诉说那么简单。 　　修行先修心，裴文德的性格决定了他不是那种喜欢诉苦的人。 　　比起单纯的抱怨和倾诉，裴文德更倾向于主动解决问题。 　　“算是有一定的关系吧！” 　　脸上重新挂上了一缕微笑的裴文德如此说道。 　　“心脉买人体最重要的中枢穴脉之一，想要将其修复谈何容易？” 　　“我从鲁神医那里学到的那点医术根本就不够用，我还需要更多的医学知识才行。” 　　“正好，裴家这不是打算重返长安、重新起势吗？” 　　“跟他们攀上关系，想要寻找治疗心脉的办法总归会简单一点，不是吗？” 　　然而面对裴文德的这套说辞，小青的表现却堪称冷酷。 　　“这么功利的想法可不符合你的性格。” 　　“或者说，这仅仅只是你诸多想法中的一个。” 　　和裴文德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小青对他的性格不说了如指掌，却也不是常人所能比拟的。 　　“你想要调查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想要知道自己体内的莫呼洛迦究竟是怎么出现的？” 　　“甚至你还想为灵佑禅师报仇，找到那位重创了他心脉的仇人……” 　　一连说出多个更加合适、同时也更加正确的“答案”，小青的表情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不管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你都必须回裴家认亲，见到那位在二十年前就选择抛弃你、以保全家族的‘父亲’。” 　　没有否定小青的任何说辞，面带笑容的裴文德只是朗声反问道。 　　“也许你说的都对。”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吗？” 　　“无论是将一条‘活着的龙脉’塞进我体内，让我成为祥瑞灵童、长生药引的幕后黑手……” 　　“亦或是能够重创老和尚、逼得他退隐的道家高人……” 　　“乃至于老和尚年轻时得罪的那些仇家、妖魔……” 　　“这些人可都不是什么善茬，我这次回去势必与他们结仇。” 　　“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吗？” 　　缓缓握紧自己腰间的青蛇剑，小青最终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觉得，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第九章 八部天众·人身神 　　是夜，长沙县郡的裴府之中。 　　悠扬的琴声在月光的照耀下传遍整个后院。 　　而那若有若无的元气波动，则掩盖了琴声之下的些许异动。 　　如果说，裴文德之前见过的那位长安名妓——枫红叶仅仅只是“琴技入道”的话。 　　那么此刻在后院传播的这阵琴声，却已经达到了以琴声与万物共鸣的境界。 　　一弦一拨都有元气波动，一律一音都有虫鸟回应…… 　　明明只是一阵最简单不过的旋律，却在弹奏间有自然之音伴奏。 　　百鸟的引吭高歌、虫豸的低声沙鸣、草木的摇曳舞动…… 　　种种异象无不在在向外人说明，弹琴之人在音律方面上的造诣，早已超出了常人理解和想象的范畴。 　　哪怕就是神话传说中“一曲引来百鸟朝凤”的太子长琴，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 　　良久之后，琴音渐熄。 　　“你在这听了多久了？” 　　当抚琴之人双手离开琴弦之时，她那平静的声音才传入听琴人的耳畔。 　　“从你刚刚开始弹奏这首‘羽衣霓裳曲’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听了。” 　　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裴慧的身边，玄绝的表情一如既往的谦卑和淡定，就好像刚刚一直在旁偷听的不是他一样。 　　“不过你居然会弹奏‘羽衣霓裳曲’，这倒是让我挺意外的。” 　　玄绝说的是实话，《羽衣霓裳曲》脱胎于西域的《婆罗门曲》，天然就与中原的音律格调有所不同。 　　能够将《羽衣霓裳曲》弹奏之化境，从侧面说明了裴慧这方面下了多大的功夫。 　　“又是为了裴文德吗？是为了助他修成真正的‘人身神’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玄绝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嫉妒之意。 　　“说句实话，他能够将‘地龙’修炼成异种元神，已经足够出人意料了……” 　　“而他居然还敢将自己的元神冠以‘莫呼洛迦’之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莫呼洛迦乃西域传说中的‘蟒神’……” 　　“以凡人之身夺取神灵名讳，哪怕那只是一尊不知道存不存在的虚无之神，他的结局都已经注定了。” 　　然而面对玄绝的这番言辞，裴慧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假借神名、夺取神力，这不就是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吗？” 　　“既然文德有这个机遇和天分，让他成为真正的莫呼洛迦又如何？”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慧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平静的说道。 　　“就算莫呼洛迦是真实存在的神明，如今也只是一堆早该被扫进历史尘埃中的残渣罢了……” 　　“无论前生如何，新生的莫呼洛迦都将不再是西域传说中的蟒神，而是诞生于中原大地上的‘八部天众’！” 　　沉默的看着裴慧的侧脸，玄绝仿佛看到了千百年前那个一意孤行的背影。 　　【八部天众？原来你对那家伙的期待这么高的吗？】 　　内心的情绪五味杂陈，但玄绝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反驳裴慧的话，就如同他以前对其的每一次遵从一样。 　　“你这次提前回来，是已经找齐了‘四神’的人选了吗？” 　　直接把把话题带入了主题，裴慧可不相信玄绝这次提前回来，仅仅只是为了听自己弹奏一曲。 　　或者说，这的确像是玄绝会做的事情，但前提是自己没有给予他其它更加重要的任务。 　　“中间出了点波折，不过还好影响不大。” 　　就如同裴慧预料的那般，在涉及到正经的任务时，玄绝的表现总是令她很满意。 　　“按照尊上原本的计划，‘青龙’已经归位，‘朱雀’的候选人还剩下三个，不过并不影响接下来的计划。” 　　“唯一出意外的是‘白虎’，这个位置的最佳候选人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闻言，裴慧略显惊讶的瞪大了双眼。 　　“死了？它是怎么死的？” 　　要说是“四神”之中战力最强、杀意最盛的，毫无疑问是继承了凶星之名的“白虎”。 　　因此想要杀死任何一只有着“白虎”潜质的妖怪，需要付出的代价都远超任何人的想象。 　　最起码，裴慧可不认为能够被玄绝看中的“白虎”，会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去。 　　“‘白虎’的死有是一些意外因素在内……”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它被慧寂以‘地藏法印’强行洗去了一身煞气。” 　　万万没想到“白虎之死”还涉及到慧寂和尚，这下子裴慧更加来了兴致。 　　“这怎么又和慧寂扯上关系了？” 　　眼见裴慧对慧寂如此感兴趣，一旁讲述的玄绝不禁升起了一种危机感。 　　因为裴慧上次在听到慧寂强闯慈恩寺，以“圣心邪僧”之名插手皇权之争时，也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玄绝那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一旦一个女人对男生开始产生好奇，那么距离她们的沉沦就不远了。 　　在玄绝的心中，裴慧自然不是那种肤浅的女人，可他也不想给自己再找一个情敌。 　　于是玄绝决定将裴慧的注意力，暂时转移到一个相对比较安全的话题上。 　　“准确来说，应该是和裴文德扯上了关系。” 　　不得不说，玄绝的策略的确奏效了，裴慧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转移到了裴文德的身上。 　　“和文德也有关系？” 　　不动声色的转了下眼珠子，玄绝肯定的点了点头。 　　“是的，因为‘白虎’的死亡之地叫目莲寺……” 　　“那里正是裴文德与慧寂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亦是我们当初感受到的‘地龙’第一次觉醒的地方。” 　　在玄绝平静而又沉稳的讲述之下，一只号称“山君”的虎妖的人生轨迹，就逐渐出现在了裴慧的面前。 　　尤其是对方在失去记忆，错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类之后所发生的事情，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裴慧的共鸣。 　　至于山君最后主动散去修为、自愿永堕地狱的行为？ 　　裴慧只给了一个相当符合她性格的评价——愚蠢！ 第十章 凶悍的母老虎 　　李嫣然是长沙李家的长女，同时也是李家家业的唯一继承者。 　　在如今这个风气开放的唐朝，一位女性继承了家族的家业的事情固然罕见，却也不是没有前例的。 　　加之李嫣然虽然名义上是李家的长女，但实际上李家的偌大家业都与其本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自从其父亲李富贵出家之后，是李嫣然的母亲以一己之力将整个家业给撑起来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除了被冠以“李家”之外以外，李嫣然手下那偌大的家业其实和李姓本家的关系其实不大。 　　而在李嫣然的父母双双离世之后，独自一人的她也表现出了相当的魄力和手腕。 　　无论是那些想要巧取豪夺的亲戚远族，亦或是那些不安好心的姻亲对象…… 　　李嫣然通通毫不客气的将他们赶出李府的大门，并且下令自己手下的商铺和势力恶狠狠的报复这些不怀好意的家伙。 　　时间一长，那些占不到便宜的人便开始向外散播一些恶毒的谣言。 　　就比如说，李嫣然是天煞孤星转世，会克死身边的所有的的亲朋好友。 　　又比如说，李嫣然之所以会那么厌恶有人给她提亲，是因为她跟他父亲一样喜好同性，对异性无感。 　　对此，李嫣然通通采取了无视的态度。 　　反正任由外界的流言蜚语如何泛滥，对于如今孤家寡人的李嫣然来说，都不比耳边传来的微风更加有力。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哪怕就是一直对外表现出强势态度的李嫣然亦是如此。 　　于是在某一天的清晨，那些一直觊觎李嫣然美貌和家产的人惊讶的发现，那个凶悍到像是老虎一样的女人，居然在精心打扮一番之后出门了。 　　…………………………………………………………………………………………………… 　　“小娘子，我们这是要去见什么人呀？” 　　紧紧跟在自家娘子身后，李嫣然的贴身丫鬟一脸惊讶的看着附近嘈杂的人群。 　　自从“目莲寺事件”后，李嫣然身边陪着她长大的丫鬟们就死的差不多了。 　　而在这位才跟了李嫣然没几年的丫鬟眼里，自家小娘子虽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么冷漠凶悍，却也绝对不是什么易于接触的性格。 　　恰恰相反，眼光极高的李嫣然就连当地郡守都不怎么看在眼里，几次三番拒绝对方为她举办的各种宴会。 　　久而久之，丫鬟甚至觉得或许只有真正的天子门生才能够入她的眼吧？ 　　“一位恩人。” 　　淡淡的撇了丫鬟一眼，站在城门口的李嫣然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一般，丝毫没有因为附近嘈杂的人群而表现出点点的异常。 　　那种习以为常的模样，就仿佛李嫣然经常出入其中一般。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在李嫣然的母亲去世之前，一直致力于寻找自己父亲下落的她，早就习惯了和各种三教九流打交道的日常。 　　“恩人？” 　　颦眉微皱的环视了一圈四周，明显不习惯李嫣然这种作态的丫鬟很想继续追问下去。 　　不过在看到李嫣然那冷漠的眼神之后，丫鬟顿时想起了之前那两位被辞退的“前辈”，连忙低下头闭嘴不言。 　　就如传闻所言的那般，李嫣然并不喜欢有人质疑自己的做法和选择。 　　在丫鬟之前的两位“前辈”，就是因为在某些事情上嚼了两句舌根，就被李嫣然直接下放到厨房当厨娘去了。 　　丫鬟对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很满意，一点都不想去步那两位“前辈”的后尘。 　　“来了！” 　　就在丫鬟低头思索究竟是怎样的“恩人”，能够让这家小娘子不顾风度亲自跑到城门口迎接时，一声隐藏着喜悦的轻呼就传入她的耳边。 　　“那是？” 　　顺着李嫣然轻呼的方向望去，只见原本空旷的大道上忽然出现了一辆华贵的马车。 　　而在马车的四周，十几位手持刀剑、驾驭骏马的护卫紧紧将其团团围住，警惕着任何意图接近马车的陌生人员。 　　只一眼，丫鬟便能确定，乘坐着这辆马车的人肯定非富即贵。 　　【小娘子的恩人……就在那辆马车里面吗？】 　　脑海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丫鬟眼见李嫣然已经快步向着马车迎去，她只能忙不迭失地一路小跑着跟上。 　　与身体柔弱的丫鬟相比，此刻李嫣然的表现却像极了那些来去如风的江湖女子。 　　…………………………………………………………………………………………………… 　　片刻过后，当马车附近的护卫们意识到有人接近时，李嫣然与丫鬟距离马车已经不过十步之遥了。 　　“来者止步！” 　　为首的一位壮汉当即勒停马匹，高声地朝着李嫣然喝止道。 　　而随着壮汉的一声呵斥，马车的帘门随之亦被缓缓掀开，露出了坐在里面的三位贵人。 　　“你是？” 　　首先开口的是那位看起来五大三粗、却时刻面带笑容的男人。 　　而在那位男人的身后，一个古灵精怪的丫头正在探头打量着李嫣然主仆二人，一副惊讶且好奇的样子。 　　而在这一男一女的身后，那位一看就贵气十足的男子却始终在闭目养神。 　　“好久不见了，小师傅！” 　　正当丫鬟以为那位贵气十足的男子，就是自家小娘子要迎接的恩人的时候。 　　李嫣然却直接越过了马车上的三人，笑意盈盈的把目光投向了车队最后一位骑着骏马的少年。 　　背上背负着一把复杂的长弓、腰间别着一柄有着奇怪弧度的短刃…… 　　乍一看，那位少年倒是颇有几分山间猎户下山的模样。 　　而比较奇特的是，在这位少年的脖子上，竟然还挂着一串僧侣才会佩戴的佛家念珠。 　　这幅半僧半俗的打扮，一下子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李嫣然？” 　　于是在场所有人震惊的目光，那位骑着骏马的少年同样一脸惊讶的看向了李嫣然。 　　“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或者说裴文德凝视着好久不见的李嫣然，一时间竟摸不清对方出现在这里是否是一种巧合。 第十一章 越来越神棍的大师兄 　　“我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来接你的呀！” 　　十分自来熟的越过几个护卫，只见李嫣然迈着优雅的步伐，很轻松的就来到了裴文德的面前。 　　“距离咱们上次见面，好像已经过去了三四年了吧？” 　　有些摸不清李嫣然有什么意图，裴文德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点了点头。 　　“仔细算一算的话，好像的确有几年没见了。” 　　听到裴文德这么说，李嫣然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 　　“你师兄在离开之前特意叮嘱过我，如果你来了，可以先在我这里借住一段时间。” 　　李嫣然此言一出，裴文德立马明白了。 　　原来李嫣然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慧寂和尚在背后操作的。 　　只是已经离开潭州那么长时间的慧寂，又怎么知道自己会在这个时候来到长沙的呢？ 　　况且，自己师兄为什么要让自己去李嫣然那里暂住？难道他已经料到了自己迟早会前来长沙认亲？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未免也太神棍了一点吧？ 　　“你猜的没错，你师兄离开的时候和我说了一些有关于你的情况……” 　　“我也觉得在你正式认亲之前，暂时住在我那可能会比较好一点。”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嫣然已然转身面向了马车的方向。 　　而在她直视的正前方，还在闭目养神的裴弘豁然睁开了双眼，脸色有些难看的盯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 　　“李家的长女？” 　　尽管在长沙居住的时间并不算长，但裴弘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李嫣然的身份。 　　只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外界传闻中性格凶悍、手腕强硬的女人，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横插一手。 　　“我想裴大人，您应该也不会介意的吧？” 　　“毕竟在小师傅正式认亲之前，他对于裴家而言还只是一个陌生人，贸然上门打扰总是不好的。” 　　完全没有被李嫣然的这番歪理给蒙骗，裴弘只是略一沉思，便一语中的的说出了对方此举的真实目的。 　　“你在担心文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卷入裴家的内部争端？” 　　裴休虽然年幼时家境贫寒，但其宗亲族人却并不少。 　　尤其是在他发迹之后，裴家早就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势力集合体。 　　身为裴家大公子的裴弘固然是裴家的下一任接班人，可是裴家内部总有人会不服他，选择另立门户的。 　　在如此关键时刻选择主归宗的裴文德，毫无疑问就是那些人的目标。 　　如果裴文德“上道”，那些人自然不介意让他成为对抗裴弘的主力。 　　而要是裴文德不那么“上道”，他们也不会坐视裴文德成为裴弘的“功绩”，顺势将之打压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可知，你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吗？” 　　面对裴弘的质问，李嫣然只是异常淡定的回了一句。 　　“这是在潭州，而非长安，更不是济源。” 　　李嫣然话中的潜台词已经很明显了，裴家充其量只是河内济源的世家之一。 　　而潭州是自己的地盘，还远远轮不到一个外地世族来插手的地步。 　　“在你们裴家处理好的内部争议之前……” 　　“小师傅就是我李家的座上宾，容不得任何外人欺辱。” 　　平静的语气中透露出毫不掩饰的霸道，李嫣然只一句话便将整个事件的性质给定了性，连带着裴文德的归属都暂时定了下来。 　　…………………………………………………………………………………………………… 　　【所以，我这算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了吗？】 　　全程在一边旁观得裴文德眨巴了一下眼皮，心里却不由的生出了一股暖意。 　　尽管裴文德知道，李嫣然此番的表现有一大部分是因为自家那越来越神棍的师兄。 　　可是不管怎么说，她冒着得罪一个即将升迁的世家大族，让自己暂时避免了某些不必要的纷争却是一个事实。 　　因为古代的唐朝可不比二十一世纪。 　　尤其是像裴家这种的世族之家，每一位子嗣都是要写进族谱、世代传承下去的。 　　像自己这种自幼就被踢出族谱，成年后却又归家家族的子嗣，必然会夺走其内部一部分人的势力和权力。 　　这是不可避免的一件事情，亦是裴文德最担心的事情。 　　因为如果这件事情处理不好的话，轻则兄弟反目，重则家族内乱。 　　“看来你之前准备好的‘逆袭’和‘打脸’是派不上用场了。” 　　悄悄的从衣领中探出头来，目睹了这一切的小青用一种打趣的语气低声说道。 　　在裴文德下定决心认清之后，他就考虑过自己在回归之后可能会遇到的种种情况。 　　为此，裴文德甚至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打算经历一下前世某些爽文中的经典的“打脸”和“逆袭”桥段。 　　“现实和戏剧终究是不一样的……” 　　同样压低声调，裴文德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他固然做好了应付一切的准备，但要是能够跳过这个阶段自然是更好不过了。 　　毕竟裴文德又不是那些爽文中的主角，身为一名已经半步“超脱”的修行者，他对于裴家的家产和势力没有丝毫的兴趣。 　　“我现在更好奇的是，我那师兄到底知道多少事情？又和李嫣然说了多少？”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的声音稍微停顿一下，语气随即也流露出了些许八卦的意味。 　　“最重要的是，我师兄和李嫣然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我记得他不是去长安了吗？怎么会和李嫣然搞到一块去了？” 　　听到裴文德这么问，这次轮到小青只翻白眼了。 　　“我虽然不清楚慧寂和尚到底走的是什么道，但大概率擅长‘漏尽神通’……” 　　“所以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他很可能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估计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的下场不会好过太多。” 　　然而与小青想象中不同的是，裴文德听完她的描述之后，不仅没有丝毫收敛，反而仰面朝天竖了个中指。 　　“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到底是谁教训谁还不一定呢！” 　　“如果你真的能听到的话，就应该知道你一个人不打招呼的偷偷下山，最后会是个什么下场！” 第十二章 慧寂的经历 　　几乎就在裴文德朝天比中指的那一瞬间，远在长安的慧寂和尚忽然毫无预兆的打了个喷嚏。 　　“阿嚏！” 　　伴随着一阵巨大的喷嚏声，慧寂旁边的琼俊和尚直接吓了一大跳。 　　“大师？” 　　壮着胆子凑上前去，琼俊和尚看着仿佛从噩梦中惊醒的慧寂，脸上既有担忧也有害怕。 　　“我没事，只是被某个不省心的家伙给念叨了一句。” 　　缓缓的睁开双眼，只见神色略显疲倦的慧寂抬头望了一眼天花板，神色却比沉睡前更加轻松了。 　　“既然那个不省心的家伙都已经出师了，那我这个当师兄的自然也该活动活动一下筋骨了。” 　　当慧寂重新站起身来，开始认真打量着周遭的事物时，他周围阴暗的环境才算是完全暴露在其视野之下。 　　这是一间并不算太大的牢房，阴暗与潮湿是这里的主题。 　　由于长时间的呆在这种阴暗潮湿的环境中，慧寂甚至能够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霉味。 　　“琼俊，我这一觉睡了多久了？” 　　面对慧寂的问题，琼俊和尚尽管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还是应声答道。 　　“三天，大师您足足睡了三天三夜。” 　　闻言，慧寂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便毫不掩饰的苦笑一声。 　　“那我这还真是阴沟里翻了船，居然被那妖道给算计了。” 　　“不过也就三天而已，倒也不算彻底失了先机。” 　　话音未落，慧寂猛然挥舞了一下自己的衣袖，便与琼俊和尚一起消失在了这件阴暗牢房之中。 　　“五色妖道！你佛爷我又回来了！” 　　…………………………………………………………………………………………………… 　　长沙县郡，偌大的李府宅院。 　　这虽然是裴文德第一次来到李嫣然的家里，但在李嫣然这个主人的带领下，他却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因为整个李府宅院的布置，简直和当初目莲寺的布置一模一样。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念旧的山君将目莲寺布置的和李府一模一样。 　　就连后院之中的树种，都是目莲寺后院的翻版，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镜像。 　　“是不是觉得很眼熟？” 　　一眼就看出了裴文德诧异，李嫣然颇为自豪的笑道。 　　“这几棵树就是目莲寺的那几颗，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争得圆德大师的同意，将这几颗树种移植回来的。” 　　说到这，李嫣然的神色忽然暗淡了一下，表情也变得有几分悲伤了起来。 　　“只可惜，圆德大师他最终……” 　　圆德是山君失去记忆之后，以“李富贵”之名收的一位徒弟。 　　只是在“美人首事件”中，应李嫣然请求前来驱鬼的他却遭遇到了幕后邪修，最终不得不与对方同归于尽。 　　如果不是时候慧寂察觉到这其中的猫腻，恐怕圆德最终会落得个曝尸荒野、无人知晓的悲惨命运。 　　饶是如此，最后以肉身囚禁邪修神魂的他，下场也没比曝尸荒野强上多少。 　　“慧寂师兄和我说过这件事，圆德大师最后其实算是求仁得仁了。” 　　轻声的安慰了一下李嫣然，这时的裴文德同样想起了那位山君的弟子。 　　尽管裴文德与他接触不多，但从慧寂对他的夸赞和钦佩中，还是不难看出那是一位真正身具慈悲之心的正道人士。 　　尤其是对方最后圆寂自灭的悲壮，裴文德自问自己肯定做不到像对方那般决然。 　　“说起来，我师兄不是去长安了吗？” 　　“他什么时候来过的长沙的？” 　　及时转移了话题，裴文德现在有些好奇自己师兄在离开潭州之前究竟做了些什么。 　　他有一种直觉，自己师兄离开潭州之前肯定搞出了什么大动静。 　　不然以他的性格肯定不会在长沙停留，更不会与“居心不良”的李嫣然说那么多没必要的事情。 　　毕竟慧寂虽然出家，可由于其出色的外表和气质，各种桃花债根本就是源源不绝的。 　　对此心知肚明的慧寂只会尽可能避免与那些爱慕者接触，而绝对不会主动和李嫣然产生什么联系的。 　　“你师兄的确是去长安了……” 　　“不过在前往长安之前，他在我这借住了一段时间。” 　　微微挑了下眉头，毫不掩饰自己对慧寂“性趣”的李嫣然低声说道。 　　“当然了，以上都只是对外的说辞。” 　　“你既然是慧寂的师弟，那么自然有资格知道事情的真相。” 　　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李嫣然看着面露好奇之色的裴文德，一五一十的说出了几个月前发生在潭州的那场巨变。 　　“实际上，你师兄当时是身受重伤，被迫在潭州停留的。” 　　“至于他在我这借宿，也是因为在我这里方便隐藏他的行踪。” 　　话及至此，李嫣然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了些许遗憾的神色。 　　“只可惜，在他伤势好了一点之后，就立马离开了这里，说是不想牵连到我。” 　　“其实，我并不害怕这些的……” 　　欲言又止的看了一下李嫣然，裴文德现在其实很想说——如果你能够稍微掩盖一下你的不良心思，我师兄或许还会在你这多留一段时间。 　　要说灵魂来自二十一世纪，两世为人的裴文德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但像李嫣然这种毫不掩饰自己喜好的女性，说实话他还真是挺少见到的。 　　都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而像李嫣然这种级别的“母老虎”，别说是慧寂遭不住，换做是裴文德也肯定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我师兄究竟干了什么？他为什么会身受重伤？” 　　再次笨拙的转移了话题，裴文德觉得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聊下去的话，自己的表情恐怕就露馅了。 　　“唉，这一切还得从景繁镇说起。”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裴文德的心思，李嫣然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表情有些微妙的开始讲述起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景繁镇是沩山脚下的一个小镇，同时也是大妖祸斗现身的地方。 　　尽管大妖祸斗最后被裴文德击败，但它遗留下的灾祸却才刚刚开始。 第十三章 双修的“后遗症” 　　“李嫣然，潭州李家唯一的长女……” 　　稳坐在裴弘的马车上，邹栖梧直到快接近裴府的时候，才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记得她好像是‘聚财行’的掌柜的？” 　　“怎么会和文德的师兄扯上关系呢？” 　　一个是家财万贯、富甲一方的乡绅贵族，一个是常居寺庙、不见行踪的山野游僧…… 　　邹栖梧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李嫣然为什么会如此重视慧寂的师弟，甚至不惜为此开罪一方豪族。 　　“他们之前是怎么认识的，我并不清楚……” 　　“不过我想你应该知道那场发生在潭州的‘灾变’吧！”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裴弘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却采用了肯定的语气。 　　裴弘虽然知道的同样不算多，却也比邹栖梧这样的局外人知道的多一点。 　　“他们就是那场‘灾变’的主角。” 　　…………………………………………………………………………………………………… 　　在裴文德在景繁镇击杀大妖祸斗之后，拥有“祸斗之眼”的枫红叶也被现任司辰使——李罡给斩杀在了景繁镇。 　　可由他们引起的灾祸却并没有平息，反而有种愈演愈烈的感觉。 　　因为当时的祸斗为了治好枫红叶的双眼，在自身修为不足的情况下，强行利用“潜龙升天大阵”提升自己的命格，进而引来传说中的“天狗食月”。 　　在随后的战斗中，祸斗固然证道失败，但“天狗食月”带来的妖邪之气却席卷了整个潭州。 　　比起由纯粹月华汇聚而来的帝流浆，“天狗食月”带来的妖邪之气却没那么温和了。 　　凡是在那一晚吸收了这股妖邪之气的妖魔，或多或少都变得暴躁、乖戾了起来，开始频繁的出现在普通人的视野之中。 　　得亏新上任的司辰使李罡雷厉风行，第一时间便重整麾下的钦天监势力，才能将那些掀起灾祸的妖魔扼杀在摇篮之中。 　　此前被灵祐禅师封印在长沙县外的槐树老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李罡斩根断脉，不得不远遁千里的。 　　然而李罡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些在潭州卷起杀戮的妖魔们其实仅仅只是些诱饵。 　　趁着整个钦天监人手不足、四处救火的时候，真正挑起这场祸乱的“气运之妖”——蝗妖借着杀戮与暴乱的力量逐渐成长了起来。 　　当慧寂应李罡之邀下山时，正好遇上蝗妖潜伏在神策军中，意图在这灾荒之年挑起兵变。 　　慧寂当即毫不犹豫的孤身前往军营，以其出色的辩才和胆魄，逼得潜伏在军中伺机制造混乱的蝗妖不得不现身。 　　那一战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新生的蝗妖就算有着“气运之妖”的名讳，又哪有可能是半只脚踏入彼岸的慧寂的对手呢？ 　　只是慧寂最终固然击败了那不可一世的蝗妖，自己却也被气运反噬、身受重伤，在相当长一段时间沦为了多走点路都会气喘不止的凡人。 　　万般无奈之下，慧寂只得决定暂时先不去长安，而是在潭州地界多待上一段时间。 　　不过人一旦走霉运了，喝凉水都得塞牙缝。 　　更别说慧寂这次还是被气运反噬，侥幸不死的蝗妖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差点杀死了自己的和尚呢？ 　　于是双方在长沙相遇时，自然又爆发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斗法。 　　而这一次李罡总算没有迟到，带着钦天监的灵台官和缉妖师及时赶到，助慧寂和尚再次将蝗妖打成重伤。 　　只可惜，蝗妖果然不愧是秉天地大势、众生愿力而生的“气运之妖”，在那种情况下竟然都成功脱身逃走了。 　　而这一次，吸取了教训的蝗妖终于不敢在潭州搅风搅雨，而是前往了更北方的州县。 　　毕竟比起四处救火的潭州，已经开始闹饥荒的北方更加适合蝗妖生存、成长，相信那些的官府也肯定没有那个精力去追捕一只小小的蝗妖。 　　……………………………………………………………………………………………………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师兄他也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呀？” 　　讶然的听完李嫣然的全部讲述，裴文德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吐槽慧寂太倒霉了，还是太能惹事了。 　　不过考虑到自己似乎也有这种“瘟神光环”，裴文德只能将其归结为自己这一脉的共有属性——一个个的都是行走的灾星，闯祸的能手。 　　“听上去，你似乎也经历了不少事情？” 　　敏锐的觉察到裴文德话里的潜台词，李嫣然颇有些惊奇的问道。 　　她原以为慧寂的经历已经足够令人啧啧称奇了，可是现在听上去，裴文德的经历好像一点都不比他少似的？ 　　“差不多，也就碰上一条蜃龙、救了一些灾民，顺带还消灭了一尊魔佛……” 　　轻描淡写的讲述了一下慧寂下山之后，自己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 　　裴文德是真的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骄傲的，但听在耳边、记在心里的李嫣然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蜃龙、魔佛这些不明觉厉的词汇一出，李嫣然只觉得那只貌似和慧寂杠上了的蝗妖，好像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存在了。 　　【听上去，你还挺自豪的？】 　　就在裴文德与李嫣然继续交流之际，小青的声音却忽然在他的内心深处回响了起来。 　　【呃，你能在我心里说话？】 　　乍一听到这个声音，裴文德先是一愣，随即便不动声色的在心里暗自嘀咕了起来。 　　【这是读心术吗？还是他心通？】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这种能力的？】 　　裴文德知道小青瞒着自己学了不少的秘法，但他还真不清楚小青居然学会了这种近似于“读心”的能力，可以直接与自己进行心灵沟通了。 　　【都不是，这只是上次双修的‘后遗症’。】 　　短暂的沉默了一下，小青的声音这才继续在裴文德的心中响起。 　　【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 　　说罢，小青也不管裴文德信不信，就再次沉默不再说话了。 　　唯有衣服之下那不经意间的蠕动，似乎说明小青现在的心情并不像她表现的那么平静。 　　“双修”在某种程度上，的确能够加深修行者之间的元神联系。 　　但要做到像裴文德与小青这样，能够直接在对方心里进行交谈的程度，却需要两方对彼此都有着极高的信任度，才能彻底敞开和深入对方的心扉。 第十四章 小青害羞了？ 　　是夜。 　　在李嫣然为裴文德特意准备的厢房之中，裴文德却迟迟没有入睡。 　　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的修为精深、已经逐渐达到了用打坐取代睡眠的程度，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总觉得李嫣然之前的描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在李嫣然的描述中，慧寂是在重伤之后选择暂时借宿在李府的。 　　可问题是，以裴文德对慧寂的了解，他绝对不可能在明知道有妖怪在追杀自己的情况下，还会去连累无辜的普通百姓。 　　恰恰相反，如果慧寂真的身受重伤、失去了神通，他的第一个反应肯定是不要殃及无辜。 　　这点从当初在目莲寺的时候就能看的出来，慧寂哪怕破戒而出、修为大损，最担心的仍然是不要让灾祸升级、蔓延开。 　　站在这个角度来看，李嫣然那套看似合理的说辞，其实打从一开始就有一个圆不过去的“破绽”。 　　【所以，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的裴文德倏然睁开双眼，并且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绰绰的月影。 　　在月光的照耀下，那几颗从目莲寺移植过来的大树显得格外的鲜活，甚至隐隐给裴文德一种近似于动物的错觉。 　　“那几棵大树……要成精了。” 　　就在这个时候，同样盘踞在月影之下的小青也睁开了双眼。 　　并且随着小青话音的落下，一道无形的青光亦随之笼罩了整间厢房，形成了一个单向隔绝的小型结界。 　　在这个小型结界的笼罩下，只要不是修行天眼通、顺风耳一类的神通，就不虞有人听到裴文德与小青接下来的对话。 　　“你也察觉到了？” 　　裴文德原本就觉得这其中有猫腻，而在见到小青这番谨慎的表现之后，他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毕竟论感知能力，精通妖气感知与操纵的小青可比自己强多了。 　　“如果有足够的机遇的话，这几颗大树或许能够化形成为你当初遇到的那种山魈。” 　　小青本身就是已经化形的大妖，体内又有极其强大的乙木精气，因此对于这种树木成精的判断可谓是八九不离十了。 　　“你是说，李嫣然在养妖怪？” 　　在得出这个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结论后，裴文德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就裴文德本人而言，他肯定是不希望李嫣然和妖魔鬼怪扯上关系的。 　　但是一想到李嫣然的父亲是曾经的山君，而她本身又继承了山君的内丹和元气，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暂时还不确定，不过……” 　　语气稍微停顿一下，小青继续盯着窗外的那几株大树，眼神中不经意间透露出了一缕蠢蠢欲动。 　　“如果我能够夺走那几颗树精的精气，一定能够大大提升‘青罡’的力量的。” 　　青罡本就是乙木精气的精华，除了拥有强大的杀伤力之外，还赋予了小青超越一般妖怪的恢复和自愈能力。 　　理论上来说，只要小青能够收集足够的乙木精气和天才地宝，青罡的威力就能无上限的不断提升。 　　要知道在没有化形之前，小青的青罡就足以媲美一般的导弹，能够直接移平一座小镇了。 　　而在化形之后，小青更是从未遇到过足以逼迫她使出青罡的狠角色。 　　所以青罡现在究竟有多大的杀伤力，就连与她朝夕相处的裴文德都不太清楚。 　　“这可不行，我们又不是强盗！” 　　虽然知道小青可能只是嘴上这么一说，但裴文德还是义正言辞的否决了对方的说法。 　　“不管李嫣然与我师兄之间到底有什么猫腻，又是否在自家的院子里养了妖怪，她对我的关心和帮助都不是假的。” 　　“我又不是曹操，‘疑心杀吕伯奢’这种事我可做不到。” 　　略显遗憾的吐了吐蛇信子，小青倒是没有继续强求。 　　因为以裴文德的性格，他要是真能同意自己的要求那才是见了鬼了。 　　“我就那么随口一说……” 　　明明是以青蛇的形态存在，裴文德却好像看到小青翻了个白眼。 　　“既然你那么不放心的话，那我就出去逛逛吧。” 　　直接从窗台上翻下来，只见青色的小蛇在落地的那一瞬间，便骤然化作了一位青衣女子。 　　“正好省得和你这个笨蛋共处一室，被你那股天真的傻气给传染了。” 　　头扎发髻、身着青衣、腰配长剑…… 　　已经变得越来越像“人”的小青顺手推开房门，在裴文德反对之前便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你……” 　　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小青离去的背影，裴文德总感觉对方似乎是在有意避开自己。 　　【是因为之前我问了‘双修’的事吗？】 　　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已然明悟了什么的裴文德心下暗自泛起了嘀咕。 　　【这家伙……现在都已经学会害羞了？】 　　…………………………………………………………………………………………………… 　　与此同时，李嫣然的闺房之中。 　　几乎就在小青推门离开厢房的同时，原本已经闭目休息的李嫣然忽然睁开双眼。 　　“咦？” 　　表情略显疑惑地望了一眼窗外的方向，李嫣然只感觉就在刚刚那一刹那，莫名的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悸动。 　　那是一种仿佛铭刻在肉体深处，宛如天敌般的危险气息。 　　“这是……怎么回事？” 　　李嫣然深知那绝对不是自己错觉，因为这种预知的本能已经连续救了她好几次了。 　　“是爹在向我预警？” 　　只是略一思索，李嫣然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再次闭眼。 　　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睡觉，而是主动调用起了那股被山君灌输给她浩瀚元气。 　　就仿佛一头巡视自己领地的猛虎，随着那股浩瀚元气的溢出和扩散，整个李府的一切都悄无声息的反馈到了李嫣然的脑海之中。 　　然而任凭李嫣然如何的感知，她都没发现刚刚那缕熟悉的悸动的来源。 　　就好像那一瞬间的悸动，真的只是自己的一种错觉而已。 第十五章 马甲上线、蜃龙之息 　　“死都死透了，居然还记得我的气息。” 　　漠然的站在主屋的瓦楞之上，小青只是撇了李嫣然的闺房一眼，便把目光投向了县城另一边的某处豪宅。 　　“那个傻子的本家？” 　　伴随这一阵清风拂过，原本还站在瓦楞子上的小青眨眼间消失了。 　　而当小青再次现身出现的时候，她已然出现在了寂静的街巷处，一条条无形的青色小蛇更是顺着脚下的阴影向着四周爬出。 　　——奇门遁甲·分身有术！ 　　小青和裴文德不一样，她从来不会对任何可能存在危险的事物放下警惕之心。 　　早在当初裴文德遭遇山魈之时，她便隐约察觉到那只突然出现山中恶鬼，可能与当时上山的裴慧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然而当时的小青还是一条纯粹的蛇妖，她只是单纯的把裴文德当成自己的一份机缘，对其身负的因果却并不怎么在意。 　　而在小青与裴文德之间的关系日益深厚的现在，她更是不可能仅仅因为自己的一个无端猜测，就随意挑拨裴文德姐弟之间的关系。 　　毕竟小青只是涉世未深，又不是傻子。 　　如果自己的猜测对了，于裴文德而言是一份沉重的打击的打击。 　　但万一要是自己的推测是错的，哪怕裴文德嘴上不说，也肯定是会影响到两人之间的情分和关系的。 　　事实上，小青从来都不是那种傻白甜的角色。 　　有着自己想法和立场的小青深知，无论裴文德与自己的关系如何亲密，终究有着人与妖的这层身份之隔。 　　寻常的亲朋好友关系，都还需要日常的维系。 　　就更不用说像自己与裴文德的这种，天然就拥有着对立属性的微妙关系了。 　　稍微处理不当，这份关系就很容易脱钩、异化——用裴文德的话来说那就是“相爱相杀”。 　　…………………………………………………………………………………………………… 　　“所以，我干嘛那么在意那个傻子的想法？” 　　嘴上轻声的嘀咕着，小青接下来的一举一动，却充分说明了她竭力想要维系这份关系的想法。 　　因为就在小青向前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她的面容就开始扭曲、异化，很快就变成了一张与裴文德有几分相似的少年面孔。 　　不仅如此，随着样貌形的变化，小青身体表面的女性特征也开始迅速消退。 　　只是一眨眼不道的功夫，原本的小青就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看上去十分青涩的青衣少年。 　　——千面画皮·青囊人皮！ 　　这幅看上去就像是年轻了几岁的裴文德的面容，是小青当初从山君手下的伥鬼、亦是李嫣然真正的父亲——李富贵那里获得的战利品。 　　奈何自从小青真正化形之后，这张自带了穴窍、气脉的画皮就成为了鸡肋。 　　要说能力？ 　　千面画皮固然有着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属性，但比起小青自身的青鳞却还是相差太多了。 　　稍有不慎被破坏，小青还得另花时间和精力去修复，这性价比实在太低。 　　要说其自带的穴窍气脉？ 　　都已经化形成功，并且有着裴文德这个“移动道藏”的小青哪还需要参考这东西？ 　　时间一长，甚至就连小青自己都差点忘了手里还有这么一件宝贝了。 　　“还真是一种久违的‘束缚感’……” 　　难得轻声的感慨了一句，小青直到再次披上这身皮囊，才算是意识到自己最近这几年的成长是有多么的夸张。 　　几年前还需要自己费尽心力、万分珍视的瑰宝，如今却已然成为了一件单纯用来“伪装”身份的道具。 　　披上这身皮囊，小青便不再是小青，而是一只新生的鬼怪——画皮。 　　不管能力还是特征上，都无人可以识破这层近乎完美的伪装。 　　哪怕就算是修行了天眼通的裴文德，如果不事先知道小青还有这么一件画皮，恐怕也很难窥出其中的破绽。 　　“就是这模样，有些太过‘醒目’了……” 　　收起自己那极具辨识度的青蛇剑，只见小青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然后继续小声的嘀咕道。 　　在第一次使用这张千面画皮的时候，小青图省事的直接参照了裴文德当时的模样。 　　这导致她现在化身的青衣少年，简直像极了几年前的裴文德。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画皮本身是没有阴阳分属的。 　　因此小青化身的青衣少年，也仅仅只是模样与裴文德有几分相似，在其它方面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继承了鬼怪的伪装、继承了鬼怪的能力…… 　　只要小青自己不脱下这件画皮，她现在就是画皮，拥有着画皮的一切能力。 　　就像现在这样…… 　　沙沙沙…… 　　既像是树叶被碾碎的声音、又好像爪牙摩擦地面的响动…… 　　在小青化身青衣少年之后，她先前分出去的那些青蛇分身瞬间变化了模样，成为了一只只仿佛被画皮囚禁、束缚的恶鬼。 　　那张牙舞爪、狰狞恐怖的面容，简直比真正的恶鬼还要恶鬼。 　　“接下来只要不碰上和那个傻子一样，见到恶鬼就想要超度的无聊家伙，应该没有人能够看出破绽来了。” 　　对于自己的伪装，小青有着十足的自信。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在那些分身离开之时，张嘴吐出了一口带着氤氲之色的雾气。 　　——蜃龙之息！ 　　这是小青在被蜃龙附身之后，模仿着对方的穴窍和神通修炼出来的一种法术。 　　事实上，小青在洞悉了道家九转金丹的本质之后，就一直在考虑如何让自己的内丹九转，走出一条前人从未探索过的未知道路。 　　而经历了“蜃龙事件”，小青虽然成功的结出了自己的一转内丹，拥有了人类的九窍之躯，但她却远远没有知足。 　　所以在成功化形之后，小青第二个目标便是模仿蜃龙的穴窍气脉，拥有第二种更加强大的九窍形态。 　　尽管直到目前为止，小青还没有真正完成内丹的二转，可提前拥有一部分蜃龙的能力却还是可以办到的。 　　这种近似于蜃龙迷雾，能够扭曲现实与虚幻界限的“吐息”就是她的修行成果。 　　有了这层蜃龙之息的掩盖，那些恶鬼分身不仅拥有了足够的自保能力，同时还能更加真实的模仿出恶鬼的种种特征。 　　“那么，就让我看看裴府到底隐藏着些什么吧！” 第十六章 喜欢恶作剧的鬼 　　“明明是想着来解决问题的，结果心里的疑问反而越来越多了。” 　　久久无法静下心来的裴文德索性不再强行入定，而是起身来到了窗户边。 　　望着窗外那几颗成精的大树，裴文德忽然感觉一股凉意涌上心头。 　　紧接着，只见原本紧闭的窗户居然被一阵微风给吹开了，就好像这扇窗户原本就没关紧一样。 　　“这……” 　　见此情形，裴文德先是一愣，随即便不自觉的露出了讶然之色。 　　因为他觉得眼下这个情况，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 　　前世的那些恐怖电影、恐怖游戏，貌似都挺喜欢用这样的方式进行开场？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裴文德可不是什么凡人。 　　修成金身、练就元神的他，哪怕在一众修行者中也属于第一梯队的强者了。 　　因此在察觉到突如其来的诡异时，他没有流露出丝毫恐惧的意味，反而老有兴致的打量起了周遭的一切。 　　“似乎不是什么凶魂厉鬼？” 　　凡是厉鬼必有怨气，而有怨气就必然癫狂…… 　　但眼下这种情况，却并非什么猛鬼出笼的征兆，落在裴文德的眼里倒更多像是……某种恶作剧？ 　　“喜欢吓人的鬼？这世界上还有这种奇葩的鬼吗？” 　　轻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裴文德质问自己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了。 　　从性情乖戾的妖怪、到丧失人性的鬼怪、再到残忍嗜血的恶鬼…… 　　什么样类型的妖魔鬼，裴文德没遇上过？ 　　可像现在这种喜欢吓人的鬼，他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尤其是他现在明明知道自己身边有这么一只鬼，却始终没办法捕捉到对方的真身。 　　“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保留理性？” 　　试探性的想要关起窗户，裴文德果不其然的发现又是一股阴风从自己身边刮过，然后再次吹开了虚掩着的窗户。 　　并且似乎是被裴文德的言辞给激怒了，那只无形的小鬼这一次不再放水，直接吹息了旁边桌子上的烛火。 　　一时间，整个房间陷入了彻底的昏暗之中。 　　…………………………………………………………………………………………………… 　　“看样子好像是能够交流的样子。” 　　短暂的犹豫了一下，裴文德并没有再次点燃桌子上的烛火，而是径直在桌子上摊开了一张宣纸。 　　在这个李嫣然为裴文德特意准备的厢房之中，笔墨纸砚一类的文房四宝只是标配。 　　更加珍贵的玉器把玩可是随处可见，看上去一点都不担心裴文德顺手牵羊带走一两件。 　　从这也足以看出李嫣然对他的重视程度。 　　“你知道吗？你让我想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通灵游戏……” 　　在确定这只无形的小鬼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之后，裴文德一边研磨着旁边的墨台，一边小声的诉说着。 　　“通过某种固定的板子和笔，让身处阴阳两界的人与鬼进行交流。” 　　“处于阳间通灵者问一个问题，然后身处阴间的鬼则通过控制板子和笔，来回答通灵者提出的问题。” 　　“反之通灵者在问出一个问题之后，身处阴间的鬼也能够向阳间的人提出一个问题或要求。”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 　　因为他能够明显的感觉到，随着自己说出这番话，一股不间断的微风开始持续的围绕着自己吹拂了起来。 　　似乎是出于单纯的好奇，又好像是很久没有和人聊天的样子…… 　　这只刚开始还打算吓唬一下裴文德的小鬼，居然就这么乖乖听起了他的讲话，并且还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这给裴文德的感觉就是，如果自己手头真的有板子和笔的话，这只小鬼现在一定已经开始和自己进行这场通灵游戏了。 　　“看来已经很久没人和你说过话了。” 　　随着墨台一点点被研磨出墨汁，裴文德这才拿起放在一旁的毛笔，然后扭头对着旁边的无形微风说道。 　　“你要是想玩这场游戏也很简单，我可以陪你玩。” 　　“不过这个游戏还有个最重要的规则，那就是参与游戏的人和鬼都不能说谎。” 　　话及至此，围绕着裴文德旋转的微风猛然停顿了下来。 　　紧接着下一秒钟，原本还算轻柔的微风变成了猛然变成了狂风，吹的整个房间的东西都开始乱飞了起来。 　　哗啦啦…… 　　飞舞的宣纸、倒塌的柜架、乃至于桌椅和床榻都开始摇摆了起来…… 　　然而诡异的是，房子里明明闹出这么大动静，却丝毫没有一丁点的声响传到房子外面去。 　　“啧啧啧，这就发脾气了？” 　　纹丝不动的站在狂风中央，只见裴文德一脸轻笑地反问道。 　　“想玩游戏就必须得遵守游戏规则，不然你就去找下一个愿意和你聊天的人吧！” 　　裴文德笃定，这只小鬼肯定不会放过自己这个不怕鬼的人。 　　要不然的话，对方掀起的狂风就不会仅限于这间屋子，甚至有些害怕屋子里的响动传出去了。 　　呼！ 　　仿佛是感受到了裴文德的决心，原本还席卷整个房间的狂风骤然停息。 　　只是隐约间，裴文德还是能够察觉到这只小鬼心里的不甘，只是出于自身的玩心才勉强同意的。 　　“这才对嘛！” 　　一点都不在乎对方的心情，裴文德对付这种“叛逆期”的小鬼可是有着足够的经验的。 　　“我这里虽然没有板子和笔，但用宣纸和毛笔代替一下还是可以的。” 　　只听裴文德一边说着，一边在那张重新落下的宣纸上写下了“是”和“否”两个大字。 　　“接下来我问一个问题，你来回答‘是’或者‘否’。” 　　“而在你回答完问题之后，就可以控制这只毛笔写下你的问题或请求，然后由我来回答‘是’或者‘否’。” 　　“当然了，为了保证你我都遵守游戏规则，咱们还必须得定下一份‘契约’……” 　　“一份由‘神明’亲自监督和执行的‘契约’。” 　　说话间，裴文德又在一张新的宣纸上写下了这场游戏的游戏规则。 　　“而这份‘契约’的名称，就叫做请鬼游戏！” 第十七章 神道化身、蛇神三相 　　呼…… 　　在裴文德写完这场“请鬼游戏“的规则之后。 　　轻柔的微风好奇的围着那份“契约”打转，似乎是在好奇就这么一纸文书怎么约束得了自己？ 　　或者更准确的说，它在好奇裴文德口中的“神明”是怎样的存在？ 　　“看来你是同意咯？” 　　对此早有预料的裴文德笑着问道。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手中的毛笔颤颤巍巍的扭动了起来，最终停留在了宣纸上的那个“是”字上面。 　　“学的还挺快的？” 　　在确定这只无形的小鬼的确打算与自己玩这个通灵游戏之后，裴文德便单手结出一个法印，开始呼唤缔结这份契约的“神明”。 　　“大威天龙、世尊地藏，大罗法咒、般若诸佛！” 　　恍惚间，一尊暴虐、威严的蛇首神灵凭空降世，以其介于有、无之间的特殊性质俯瞰人间。 　　物质世界无法观测其存在，肉眼也不可能看到祂的形态…… 　　而在只有修行者才能够观测到临界之中，这尊大蟒蛇神的形态也不是唯一不变的。 　　脱胎于最低劣、最低等的爬行动物，却拥有着无上的神威，以及“佛本无相、众生有相”的万相法体。 　　在恶人的眼中，这就是一尊凶残暴虐的蛇神，仿佛要吞噬世间的一切罪恶与惰性。 　　而在那只无形的小鬼眼里，大蟒蛇神却是一尊三位一体的无上存在。 　　呼！ 　　在那散发着灵性光辉的胎藏界曼荼罗之中。 　　无形的小鬼并没有看到什么暴虐残忍的蛇神，反而看到了三尊兼具着威严与公正的神灵高坐其上，或威严、或肃穆、或慈悲的凝视着自己。 　　其中央一尊乃蛇神本尊，拥有人身蛇首的原始形态。 　　只见其两手屈臂，作拳舒头指当胸，竖左膝而坐，懒散之余却又不失威严。 　　其左方一尊则是蛇神欲念化身，拥有人形却头戴蛇冠。 　　只见其向右而坐，手持三叉，呈现出放纵、肃穆之色，尽显神灵那高高在上的威怒。 　　其右方一尊，却是蛇神被诸佛点化之后的慈悲之相。 　　只见其面向左侧东方，双手持笛吹奏，似有无尽悲怜与普渡之愿。 　　…………………………………………………………………………………………………… 　　【这就是……神道！】 　　视角逐渐脱离自己的本体，裴文德的意志随着大蟒蛇神的降临，仿佛变成了那位端坐在云端之上俯瞰众生的蛇神。 　　裴文德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所有走神灵香火之道的修行者的共通之处。 　　裴文德的元神本就是地龙，在其成型之后又继承了“莫呼洛迦”的神名，自然也有走神道的可能性。 　　只不过在一般的情况下，这都是道家修行者在失去肉身、又不愿重入轮回的下下之选。 　　道教那谱系繁杂的神明体系，绝大多数都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的。 　　本体尚在、又修成元神金身的裴文德自然不会专职神道。 　　他此举只不过是想试试神道的权柄，希望借此探索自己先天之后的前进之路。 　　然而出乎裴文德预料的是，自己践行神道的路途却出奇的通畅，就仿佛他天生就是真正的大蟒蛇神一般。 　　尤其是蛇神那“佛本无相、众生有相”的特征，更是绝大多数真正践行神道的修行者都无法企及的境界。 　　传说观世音菩萨有三十三个化身，对应着三十三种不同的祈愿和职能。 　　此刻化身蛇神的裴文德固然没有那么多法相，但这种三位一体、三相同存的状态还是让他收获颇丰。 　　毕竟裴文德一直都在思考该如何分心多用，达到肉体和元神兼顾的状态。 　　他原本的打算是借助三面六臂的火德真君法相，修炼佛家金身的晋级形态——三头八臂法身。 　　可这次的神道探索却让他明白，自己本就有着三尊不同的应身法相，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去模仿火德真君呢？ 　　【看来没有选择动用不动明王法相，的确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当裴文德的意志成功主宰了三具化身，成为真正的大蟒蛇神之后，他终于能够看到那只无形的小鬼了。 　　出乎裴文德预料的是，那只小鬼一点都不狰狞，更没有寻常恶鬼那般龇牙咧嘴的容貌。 　　如果不是对方半虚幻的身体表明着它的身份，裴文德觉得就算和正常的人类相比，它都显得和善、温良多了。 　　【果然还只是一个孩子。】 　　看着明明知道自己看不见，却仍然执着着朝本体做鬼脸的小鬼，心神寄托在三尊化身之上的裴文德轻笑了一声。 　　尽管不知道这只小鬼到底死了多久，但就它显化出来的形态来看，充其量也就是十岁出头的孩子模样。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除非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和折磨，不然都不太可能拥有太过强大的怨气。 　　但是如此一来问题也就出现了，这只无形的小鬼既然没有怨气，又为何会化作如今的鬼魂形态呢？ 　　还有对方那无形无质，就连修行者都无法看穿其本相的能力，又是如何得来的呢？ 　　【您是神灵？】 　　就在裴文德陷入沉思之际。一个充满了好奇的稚嫩声音忽然在他心中回想了起来。 　　不，更确切来说是大蟒蛇神感受到了某种信念与愿力。 　　只要裴文德想，就能够顺着这缕愿力与那只小鬼沟通——就像神灵与信徒之间的沟通一样。 　　【这么容易就信了？】 　　有些惊愕于那只小鬼的表现，裴文德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施展神术，就获得了一位信徒。 　　在裴文德的印象中，有所求才有所信，这是绝大多数神明与信徒之间的关系。 　　可现在自己仅仅只是简单的露了下面，那只小鬼就发自心底的相信了自己的存在，并且对这尊来路不明的蛇神产生了极强的信任感，这未免有些太多不可思议了。 　　好在在短暂的惊愕之后，裴文德便果断收敛了心神，维持住了自己那高高在上的神明威严。 　　无论这只小鬼是因何而信仰自己的，裴文德都不打算在其面前流露出太多“人性”，以防止马甲的暴露。 第十八章 我无所不能 　　现实世界，裴文德所在的厢房之中。 　　“做好准备了吗？游戏这就要开始了！” 　　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裴文德在写下那张由大蟒蛇神亲自见证过的“契约”之后，无形的小鬼便迫不及待地控制着的他的手写下了一个“是”字。 　　汹！ 　　随着这个“是”字的落下，裴文德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灵感得到了强化，甚至已经达到了隐约能够观测到那只小鬼形体的程度了。 　　尽管这种程度上的灵感提升，仅仅只是让裴文德堪堪能够确定无形小鬼的位置，却也比刚刚那种连对方究竟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的情况强太多了。 　　相对应的，那只小鬼同样得到了提升。 　　只不过小鬼被提升的并不是感知能力，而是对宣纸和毛笔的控制力。 　　通过这种被强化的控制力，无形的小鬼终于可以摆脱此前那种间接的影响，直接在宣纸上书写文字了。 　　而这种对双方的强化，会一直持续到这场游戏结束为止。 　　这是神道力量的体现，亦是大蟒蛇神对信徒的恩赐。 　　——信我者，得永生！ 　　…………………………………………………………………………………………………… 　　“唔，既然只是开始的话，那就先问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吧！” 　　一边感受着神道力量的神奇，一边进行着这场通灵游戏的裴文德率先发问了。 　　“你是谁？或者说你来自哪里？” 　　在确定那只小鬼有独自书写的能力后，裴文德直接跳过“是”或“否”的回答，开门见山的提出了颇有难度的问题。 　　因为他想探索一下神道力量的边界。 　　顺便试试一在定程度上的改变游戏规则，是否会对参与游戏的双方造成负面影响？。 　　呼！ 　　听到裴文德的问题，原本已经做好准备选“是”或“否”的小鬼一下子愣住了。 　　——这和一开始说的不一样。 　　随着毛笔逐渐在宣纸上写出这句话，裴文德的三尊化身瞬间掌控全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油然而生。 　　而作为本体的裴文德，则在这一刻生出一种明悟——自己有权利对违反了游戏规则的双方进行惩罚。 　　这种惩罚视游戏双方的实力而定。 　　重则可以直接宣判游戏者死亡，最轻也能够改变他们三、五日之内的运势。 　　【这就是又当选手，又当裁判的感觉吗？】 　　果断选择了否，裴文德只是想试试大蟒蛇神对这场游戏的干涉能够达到什么程度，可不想真的惩罚自己和小鬼。 　　“的确有些不一样……“ 　　“但是现在更方便了，不是吗？” 　　微微耸了下肩膀，裴文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直接松开自己手中的毛笔。 　　然后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那只毛笔居然在没有任何人控制的情况下，依旧直挺挺的悬停在宣纸之上。 　　这意味着裴文德把这支毛笔的控制权，全部交给了那只无形的小鬼。 　　——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 　　短暂的犹豫了一下，那只凭空悬浮的毛笔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紧接着，适应了新游戏规则的小鬼开始奋笔疾书，那欢脱的笔尖充分表明了其现在喜悦和舒畅的心情。 　　——不过你的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但是我可以说明我来自哪里，我其实就来自于你现在所在的这片宅邸。 　　见此情形，裴文德不由的皱了起了眉头。 　　通过大蟒蛇神的反应，裴文德确定小鬼的这两句话是实话。 　　毕竟如果小鬼说谎的话，就等于是违反了事先制定的游戏规则，大蟒蛇神有权利对其进行惩罚。 　　——现在轮到我提问了！ 　　——刚刚那只可怕的蛇妖是谁？或者说是你的什么人？ 　　看着明显在刻意模仿自己提问的小鬼，裴文德忽然有些忍俊不禁的笑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似乎有点想多了，既然这个游戏才刚刚开始，自己接下来有的是机会慢慢搞清楚这只小鬼的来历。 　　“她叫小青，是我的伙伴。” 　　简短的回答了一下小鬼的提问，裴文德紧接着就问出了自己的第二个问题。 　　“你的能力是什么？你能做些什么？” 　　这是裴文德除了小鬼的身份之外，最好奇的一点。 　　裴文德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自己眼前这只小鬼是一只货真价实的鬼，但它却比真正的鬼更加的神秘莫测。 　　而且这只小鬼在完全不知道大蟒蛇神是什么存在的情况下，能够与其迅速产生近乎于信徒般的联系，这更给它平添了几分神秘。 　　——我……无所不能！ 　　再次被裴文德的问题给问住了，只是这一次小鬼却并没有迟疑多久，就给出了一个颇为自负的答案。 　　“无所不能？” 　　明明看不清小鬼的表情，裴文德却仿佛从它的字里行间看出了一股桀骜。 　　“无所不能可是一个自相矛盾的词，你这大话说的有些太大了。” 　　失笑的摇头否定了小鬼的说法，裴文德的表现就和所有听到这句话的普通人一样。 　　——我是真的无所不能！不信你可以试试！ 　　从未被人质疑过的小鬼顿时急躁了起来，就连书写的速度也变得快了几分。 　　——这次不算在游戏规则之内，你随便提个要求，你看看我能不能做到！ 　　就像急于向朋友证明自己的小孩一样，裴文德甚至看到小鬼那模糊的形体都变得扭曲了起来。 　　“哈哈，你既然说你自己无所不能，那你就给我证明一下‘黎曼猜想’呗！” 　　带着某种半试探性的腔调，裴文德说出了一个小鬼完全听不懂的词语。 　　“你看，你连‘黎曼猜想’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敢说自己无所不能？” 　　明显气急了的小鬼连毛笔都有些握不住，颤颤巍巍的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大字。 　　——这些是你随便生造出来的词，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见此情形，已然摸透了这只小鬼性格的裴文德轻笑道。 　　“那宇宙中的四大基本力？统一场理论呢？” 　　“好吧！既然这些你都不知道，那我就再问一个你肯定知道的问题。” 　　“汉朝刘徽将圆的半径与周长之比，计算到了小数点后的四位，即三点一四一六。” 　　“而南北朝时期的祖圣，更是将这一比率缩小到了三点一四一五九二六和三点一四一五九二七之间……” 　　“那你能告诉我，圆的半径与周长之比的小数点后第八位，是个什么数字吗？” 第十九章 西湖水君·武林水 　　并不知道裴文德那边发生的事情。 　　正打算悄悄潜入裴文德的小青才刚来到裴府门口，就遭遇到了意料之外的阻拦。 　　“真是没想到，在潭州这个小地方居然还能遇到一只画皮？” 　　一位不知何时出现在裴府门口的男子，开口便用不屑的语气嘲讽着不远处的青衣少年。 　　单从外表来看，这位男子的体格其实并不算壮硕，但配合其标志性的光头却有一种别样的凶悍气场。 　　只一眼，任何人都能够看出这位男子的不好惹。 　　而青衣少年更是可以确定，这位突然出现的男子不是人类。 　　“蛇妖！”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青衣少年开口之时却用了肯定的语气。 　　妖怪可以化作人形混迹人群，但是他们的某些特征却是无法隐藏。 　　就像蛇类化形的妖怪，其体温就比正常的人类要低上几度，这是所有蛇妖再怎么化形也无法避免的一点。 　　饶是如此，在青少年的感知中，这位有蛇妖化形的男子还是达到了某种近乎于“完美”的程度。 　　如果不是青衣少年本身也是披着画皮的蛇妖，恐怕还真难以辨别对方的真实身份。 　　“咦？你这小小画皮倒是见多识广呀！” 　　颇为惊讶的瞪大了双眼，男子原本那漫不经心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了几分。 　　能够一眼就洞悉自己的原形，无论眼下这只画皮是否拥有着某种天眼神通，都足以说明对方并不简单。 　　“你没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只是轻描淡写的低喃一声，数十只狰狞的恶鬼便从青衣少年的影子中窜出，疯狂扑向了不远处的男子。 　　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意识到危险的男子猛然向前迈出一步。 　　轰！ 　　宛如巨兽轰击大地的战争践踏顷刻间扩散开去，直接震碎了第一只扑上前去的恶鬼。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轰！轰！ 　　伴随着脚下龟裂痕迹的不断蔓延，男子甚至没有动手，仅仅凭借着一记记朴实无华的踢击便成功挡下了恶鬼们的围攻。 　　…………………………………………………………………………………………………… 　　“……” 　　微微眯起双眼，目睹了这一切的青衣少年依旧保持着不言不语的状态。 　　然而更多的恶鬼却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涌出，像是完全没看见同类的牺牲一般疯狂攻击着男子。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青衣少年毕竟不是真正的画皮。 　　那些恶鬼只是它褪去的青鳞所化的分身，些许的消耗根本不被其放在心上。 　　如果仅仅只是消耗一些鳞片，就能够探明眼下这只名的妖怪的底细，完全是值得的。 　　只可惜，区区一些恶鬼分身显然做不到这点。 　　因为男子在接连劈碎十几只恶鬼之后，发现毫无意义的他终于不再留手，而是如出笼的蛟蟒一样直直的冲着青衣少年而来。 　　砰！砰！砰！ 　　每一脚下去都能在地面留下一个巨大的坑洞，每一次短暂的冲击都会撞碎复数以上的恶鬼…… 　　速度越来越快的男子只用了一个呼吸不到的功夫，便骤然出现在了青衣少年的面前。 　　“小鬼！你以为车轮战就能消耗掉我的体力吗？！” 　　如蒲扇般巨大的手掌由远及近，一下子就覆盖了青衣少年的全部视野。 　　男子有信心这一掌下去，直接把这只不知死活的画皮给拍成肉饼，而且还是那种再也恢复不过来的肉饼。 　　“不，我从来没有那种天真的想法。” 　　轻描淡写的昂起头来，青衣少年在这一瞬间动了。 　　撕拉…… 　　电光火石之间，男子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便看见自己的胸口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抓痕。 　　紧接着，一只完成恶鬼化的利爪自他侧腹突出，似乎有一爪子将其肠子都抓出来的恶意与凶狠。 　　“好胆！竟然还是只百年以上的画皮！” 　　一眼就看出了这种程度的恶鬼化绝对不是普通画皮所能达到的程度，男子不退反进的再次咆哮了一声。 　　“就看你这爪子能不能伤到你爷爷分毫！” 　　警觉的青衣少年在意识到不妙之后，第一时间想收爪防御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一层漆黑的鳞片从男子的身体浮现出来，恰到好处的挡住了那致命的一爪。 　　与此同时，男子甚至还不忘将自己的手掌继续拍下，只不过他的手掌在这一刻布满了狰狞的黑鳞。 　　锵！ 　　刹那间，整个街道都开始回响起了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 　　“好一只凶悍的画皮！比我上次一巴掌拍死的那只要果断多了！” 　　胸口的爪痕开始迅速愈合，大半个身体已经被黑鳞包裹的男子大声赞叹道。 　　因为就在刚刚那生死攸关之际，意识到危险的青衣少年舍弃了自己的大半个脑袋，硬生生在男子的巴掌下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远远望去，只见青衣少年的小半个脑袋都已经瘪了下去，却依旧保持着令人胆寒的冷漠。 　　“你倒是比我见到的蛇妖要胆小多了。” 　　下一刻，青衣少年那瘪下的脑袋如吹气球般自然鼓胀、恢复。 　　而它再次看向对面那位男子的时候，眼神中的杀意已然暴露了它此刻的真实想法。 　　“哈哈，这不叫胆小，这叫谨慎！” 　　大笑着否定了青衣少年的说辞，男子就好像刚刚受伤的不是自己一样，用豪迈的腔调强调道。 　　“如果没有这份谨慎，我早在四百年前就死在了西湖边上。” 　　“而正是这份谨慎，让我熬死了西湖的那条老龙，拥有了如今的地位。” 　　话及至此，男子胸口的伤痕已然完全愈合，就连原本略显喘息的呼吸也逐渐平复了下来。 　　“不过身为区区一只不入流的恶鬼，你竟然能够伤到如今的我，倒是大大出乎了我的预料。” 　　“但是你的好运也仅限于此了……” 　　“好好记住了，恶鬼！” 　　“接下来要杀死你的妖怪，是西湖水君——武林水！” 第二十章 蛟首 　　“接下来要杀死你的妖怪，是西湖水君——武林水！” 　　耳边回响着武林水的咆哮声，青衣少年的脸上却逐渐浮现出了一缕不屑与嘲讽。 　　“大话还是等你杀了我再说吧！” 　　只是一声轻喝，同样恢复了过来的青衣少年便招呼着周身恶鬼，再次与武林水展开了缠斗。 　　不过这一次青衣少年却并没有执着于武林水一较高下，而是开始警惕起了四周正在发生的异常。 　　因为自己和武林水之间的战斗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这条街道却仍然诡异的保持着平静，这显然不是什么正常现象。 　　青衣少年此行的目的，是想探究裴府到底隐藏了些什么？ 　　就目前这情况来看，裴府的确如青衣少年猜想中的那般并不简单。 　　既然如此，青衣少年索性心生退意，不打算再强闯裴府了。 　　然而可惜的是，姑且不论不依不饶的武林水，就连这条安静到有些诡异的街道，青衣少年都出不去了。 　　“结界？” 　　在命令恶鬼们暂时拖住武林水之后，刚刚退到大道口出的青衣少年就惊愕的发现，一层无形的结界已然将裴府的方圆百米通通笼罩了起来。 　　而且这层结界上有着一股明显的纯阳之气，令青衣少年倍感熟悉。 　　【是那只山魈？】 　　仅仅一瞬间，青少年便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熟悉了。 　　因为这层结界上散发的纯阳之气，分明与当初差点杀了裴文德的山魈如出一辙。 　　而在那只山魈死后，其精华被自己吞食，裴文德亦因祸得福的觉醒了他的第一项神通——纯阳真火。 　　站在这个角度来看，青衣少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这股纯阳之气的。 　　“多此一举！” 　　在清理了自己周身的几只恶鬼之后，武林水显然也注意到了那层若有若无的纯阳结界。 　　“你以为这恶鬼能从我手上逃走吗？” 　　在意识到有人插手了自己与青衣少年的战斗之后，武林水顿时面色不悦的转身朝着裴府的方向怒骂了一句。 　　“就算没有你的纯阳结界，这只画皮也绝不可能从我手中逃脱的！” 　　纯阳结界乃至刚至阳的纯阳之力，是一切妖邪鬼祟的克星。 　　在武林水看来，幕后之人部下这层纯阳结界不仅是对自己的小视，更是一种对自己的警告。 　　武林水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有人瞧不起自己，哪怕对他有着知遇之恩的西湖老龙，都因此成为了他手下的一缕亡魂。 　　“武林水，这里是潭州，不是你的西湖！” 　　就在青衣少年以为幕后之人不会现身之时，一个略带愠怒之意的男性声音如炸雷般在他们耳边响起。 　　“在你正式成为四神之前，你只是一条我随手就能够捏死的泥鳅。” 　　“这次如果不是看在尊上的面子上，在你试图踏入裴府的那一刻，就已经死在了我的手中。” 　　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男子在呵斥完武林水之后，方才继续说道。 　　“我现在不管这只画皮是不是你引来的，你必须在尊上正式苏醒之前解决掉这一切！” 　　…………………………………………………………………………………………………… 　　“……” 　　站在纯阳结界的边缘，良久没再听到幕后之人声音的青衣少年挑了挑眉头。 　　因为比起幕后之人的愤怒，青衣少年却从对方的行为和语气中捕捉到了足够多的信息。 　　就比如说，裴府不仅有强大的妖怪守护，还有一位被其称之为“尊上”的不知名存在。 　　而且明明如此愤怒有人闯入裴府，那位幕后之人却始终没有现身，而是把这一切交给了同样一图不轨的武林水来处置自己。 　　这似乎从侧面说明，比起杀死入侵者和图谋者，幕后之人更看重的是守护那位还没有正式苏醒的“尊上”。 　　“有些过分的谨慎了。” 　　好像是听到了青衣少年的这声低喃，不远处的武林水面露狰狞笑容的答道。 　　“那家伙的确有些过分谨慎了，不过对付你们这种宵小之辈，我倒是觉得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武林水固然看不惯幕后之人的做派，却唯独对对方的谨慎赞赏有加。 　　“毕竟在‘化龙之法’正式到手之前，尊上可是我的心肝宝贝，是绝对不能够允许出现任何意外的。” 　　并不算响亮的声音中流露出森森的杀意，武林水这一次显然是真的下了杀心了。 　　“去死吧！画皮！” 　　于是在下一秒钟，一条漆黑的巨蟒凭空出现在青衣少年的身侧，并且张开那血盆大口想要将其一口吞入腹中。 　　“想要我死的妖怪有很多，你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双手再次化作狰狞的鬼爪，青衣少年在面对那条凭空出现的漆黑巨蟒时，竟然选择主动转入其腹中。 　　“什么？！” 　　完全没想到对手会是这么一个反应，武林水刚想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却已经为时已晚了。 　　撕拉…… 　　在鬼爪撕裂血肉的声音中，漆黑的巨蟒被直接开膛破肚了。 　　而从腹中钻出的青衣少年脚不沾地的纵身一跃，直接跳到了一旁的瓦砾之上。 　　也直到这个时候，转身回头的青衣少年才看清楚那条漆黑巨蟒的“真身”。 　　那哪是什么凭空出现的漆黑巨蟒？ 　　那分明就是一条由武林水右手幻化出来的狰狞恶蛟！ 　　在被青衣少年开膛破肚之后，武林水的右臂已然变成了血淋淋的“肉条”，那条似龙似蛇的黑蟒亦发出了阵阵悲鸣。 　　显而易见，这条由武林水手臂变化而来的黑蟒并不是什么幻术。 　　这条黑蟒不仅有着属于自己的意志，甚至能够主动帮助武林水进行猎杀与战斗。 　　“这种神通真是有够诡异的……” 　　尽管青衣少年同样觉得这种情况很诡异，但说这句话的却不是它。 　　“你就是武林水？那条想要取代敖烈成为‘西湖水君’的蛇妖？” 　　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青衣少年与武林水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忌惮的表情。 　　这不仅仅因为来者十分轻易的就撕裂了幕后之人布下的纯阳结界，更是因为对方还背负着一具足有一人之高的剑匣。 　　“在下天罡剑李罡，请多多指教！” 第二十一章 剑出鬼神惊 　　“在下天罡剑李罡，请多多指教！” 　　脸上挂着谦逊的笑容，但样貌已然不如几年前那般青涩与颓废的李罡如此说道。 　　“又是你！” 　　又惊又怒的注视着李罡，武林水的脸色在看到李罡的那一瞬间就阴沉的下来。 　　“你这臭道士，还有完没完了？！” 　　从自己踏入潭州的那一刻起，钦天监那群烦人的苍蝇就无时无刻不跟在自己屁股后面。 　　而在确定自己的目的地是长沙之后，这个号称“天罡剑”的家伙就频繁现身阻挠自己，现在甚至更是跟着自己出现在了城中。 　　要说武林水嚣张了大半辈子，哪里受过这种气，当即便放弃青衣少年一拳打向了李罡。 　　同一时间，武林水那条被青衣少年开膛破肚的黑蟒手臂也重新化作原形，一点都看不出之前那副被废的模样。 　　轰！ 　　重拳轰击之下，浓郁的黑气自武林水的周身蔓延开来。 　　那是武林水已然实质化的妖气，亦是其身为绝世大妖的证明。 　　这些实质化的妖气能够感染、侵蚀自己所接触到的一切事物，最终把它们拖进的自毁的无尽深渊之中。 　　在这种妖气的感染之下，就连人类死后的灵魂都无法逃脱，只能一点点的眼睁睁看着自己逐渐化作恶鬼为祸人间。 　　直到有法师愿意净化、超度，将它们重新送入地府轮回，才能正式结束这种妖气的侵蚀。 　　“妖魔！修得猖狂！” 　　双目骤然圆瞪，瞳孔中燃烧起黑色火焰的李罡厉声大喝道。 　　“邪魔如若偏安一隅，我还有可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可如果你们不知死活的想要霍乱世间，道爷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你们一一斩杀殆尽！” 　　就仿佛是在回应李罡的话一样，原本笼罩着附近的纯阳结界被黑色的厉炎点燃了。 　　汹！ 　　在熊熊燃烧的黑色烈火的作用下，一切有有形、无形之物通通被扭曲。 　　而距离李罡不过一尺之遥的武林水，更是用自己的遭遇说明了这种黑色厉炎的可怕之处。 　　咔嚓…… 　　明明眼看着自己的拳头即将砸中李罡的脸颊，武林水脚下的地面却先一步因为承受不住其妖气的侵蚀，直接塌陷了下去。 　　道道龟裂的痕迹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扩散，导致武林水的最后一脚猛然踩空，然后深深陷入了崩裂的街道之中。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星君敕令、御剑斩鬼！” 　　双指并作剑诀指向武林水的眉心，口中诵念心咒呼唤天罡北斗之力…… 　　一点都没有被这“意外状况”给影响到的李罡只一动念，便是杀招尽出。 　　锵！ 　　刹那间，李罡背后的剑匣就绽放出了万道光芒，驱使着藏身其中的天罡剑悍然出鞘。 　　看似只是一声剑刃出鞘的轻响，可天罡剑这一刻却扭曲了日月星辰的光辉，宛如流星般划破天际、撕裂长空。 　　…………………………………………………………………………………………………… 　　几乎就在天罡剑出鞘的那一刹那，李府的厢房之中。 　　“什么？！” 　　与小鬼进行通灵游戏的裴文德只感觉自己眼前一花，窗外的院子就好像被大型探照灯照射到了一样，骤然绽放出亿万千瓦的强光。 　　这一瞬间的强光不仅刺得裴文德双目紧闭，正在与他进行游戏的小鬼更是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 　　作为天生的邪物，无论小鬼拥有着多么特殊的能力和出身，这道汇聚了天罡北斗之力的剑光都是它天然的克星。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现在的小鬼正处于与裴文德的通灵游戏之中。 　　于是，在察觉到那缕溢散剑光对游戏者造成的伤害之时，高坐云端的大蟒蛇神低头垂目了。 　　【诸邪避退！】 　　或慈悲、或平静、或暴怒…… 　　三位一体的大蟒蛇神言出便有法随，开口便是言灵。 　　被其庇护的小鬼只来得及向这尊神灵投出一分感激的神情，便转身彻底消失在了裴文德的面前。 　　…………………………………………………………………………………………………… 　　“这……” 　　一脸错愕的看着突然消失的小鬼，裴文德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 　　因为对方最后的突然消失并不是大蟒蛇神所为，而是这只无形的小鬼自己趁机逃走了。 　　而且这只小鬼在逃走前的最后一刻，裴文德分明感受到了一缕似曾相识的神性。 　　不，如果不论体量和规模的话，那缕神性甚至比大蟒蛇神更加纯粹。 　　“这只小鬼，居然也是神灵？”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那只无形的小鬼都不像是一位神灵。 　　最起码，在裴文德自己的记忆中，他不知道有什么神灵是以这种顽劣的小鬼形象出现的。 　　换而言之，这只拥有着神性的小鬼是裴文德认知之外的神灵，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神灵存在形式。 　　如此一来，小鬼之前说自己“无所不能”也就解释的通了。 　　毕竟无论这只小鬼是一位怎样的神灵，常年受香火愿力供奉的它都必须回应信徒的各种愿望。 　　长此以往，恐怕就连它自己都真的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了。 　　“等等，现在可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果断把自己逐渐走神的思绪拉了回来，来不及思考这只小鬼究竟逃到什么地方去的裴文德，转头便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的方向。 　　【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隐约生出一股不安之感的裴文德深吸一口气，随即便拿起一旁的刀弓，果断推开房门向外走去。 　　裴文德的直觉告诉他，刚刚那道一闪而过的剑光和小青脱不开干系。 　　况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文德的错觉，他总感觉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剑光。 　　那种带着沛然杀意、仿佛世间最凶煞之气的剑意…… 　　裴文德发誓自己绝对接触过，并且还一定给自己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只是翻遍自己的所有记忆，裴文德都没有找到与之吻合的先天强者。 　　【所以在排除掉一切不可能之后，哪怕剩下的选项再不可思议，也是最终的正确答案！】 　　【天罡剑——李罡？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 第二十二章 天罡斩鬼诀·北斗七杀阵！ 　　时间退回到几个呼吸之前。 　　“天罡剑——李罡！” 　　趁着李罡撕裂纯阳结界的刹那，目眦欲裂的青衣少年抓紧机会逃生，成功躲到了百米之外的一栋塔楼之上。 　　由此，它目睹了武林水和李罡那短暂而剧烈的冲突，以及那惊艳全场的一剑。 　　——罡成妖邪退，剑出鬼神惊！ 　　以剑诀聚罡气、以剑法惊鬼神的李罡仅一剑，就将武林水这只绝世大妖的头颅给贯穿了。 　　噗…… 　　浑身散发着漆黑妖气的武林水在那一剑过后，彻底变成了一尊无头尸体，任由其喷涌的血液染红了地面。 　　反观一剑斩杀一只绝世大妖的李罡，却只是轻描淡写的再次令天罡剑归鞘。 　　锵！ 　　此时此刻，天罡剑归鞘的声音落在青衣少年的耳边，却宛如噩梦般是令它瞳孔紧缩。 　　扪心自问一下，青衣少年觉得哪怕自己变回青蛇本体，恐怕也接不住李罡的那一剑。 　　这就是剑修的恐怖之处，亦是一剑破万法的本质。 　　【不，不仅仅只是我……】 　　【哪怕就是已经修成了不灭金身的裴文德，想要接下这一剑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青衣少年从来不否定裴文德的天赋与强大。 　　但也正是因为清楚裴文德的能力，青衣少年才知道，与同样天赋异禀的李罡相比，他始终缺乏一件真正能够与天罡剑相提并论的神兵。 　　【看来这潭水……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深。】 　　悄然的隐匿了自己的行踪，浑身退入黑暗的青衣少年直到确定李罡再也看不到自己的时候，方才小心翼翼的变回一条青蛇。 　　…………………………………………………………………………………………………… 　　“……” 　　在成功的一剑斩杀了武林水之后，李罡眉头微皱地瞥了一眼青衣少年消失的方向。 　　他原以为自己溢散的剑光就算只剩下了不到百分之一的余威，也足以将那只画皮斩杀了。 　　结果没想到对方不仅幸存了下来，甚至还趁机逃离了自己的感知范围。 　　如果是在平时，李罡自然不会放过那只画皮。 　　但今时不同往日，李罡此次是隐藏自己行踪偷偷潜入长沙，可不是为了区区一只不入流的鬼怪。 　　比起那只突然出现的画皮，隐藏在裴府之中的存在才是李罡真正的目标。 　　相较之下，武林水都只能算是李罡为了接近这一目标的“跳板”。 　　“罢了，还是这边更重要一点。” 　　瞳孔中燃烧的黑色火焰逐渐熄灭，重新收敛了心神的李罡不再犹豫，一脚跨过武林水的尸体来到了裴府的大门前。 　　“贫道李罡，此番路经宝地，还望能够借宿一宿。” 　　静静的站在紧闭的大门处，只见神色淡然的李罡刻意提高音量，却始终没有等到门内的任何回答。 　　就好像府内一个人都没有，回应李罡的只有这寂静黑夜中的余音。 　　“贵府有人吗？” 　　见此情形，李罡依旧只是不急不缓的再次提高音量。 　　只可惜这次回应他的还是沉默，并且这一次就连夜间的虫鸣鸟叫声都消失了。 　　“如此大规模的‘入梦之术’，看来你似乎并不想别人知道你的身份？” 　　此情此景之下，心里已然有了猜测的李罡没有再绕弯子，而是露出了一抹“终于逮到你了”的笑容。 　　“让我猜猜，裴家的老大只是一个凡人，显然不可能是你伪装的身份。” 　　“而裴家的老幺我见过，是二十年前的祥瑞灵童，一直被灵祐禅师带在身边，肯定也不可能是你伪装的。” 　　“唯有裴家的二小姐，一直以来都静待闺中，从未在外人面前露面。” 　　“我想这应该就是你伪装的身份吧？” 　　“裴家的二小姐——裴慧！” 　　“或者，我该称呼你为‘青丘之狐’？” 　　话音未落，李罡再次并指为剑，并且狠狠的斩向了裴府的大门。 　　轰隆！ 　　刹那间，汹涌的剑罡顺着剑诀脱手而出，直接将裴府那重达百来斤重的大门轰碎成了上百个再也拼凑不起来的碎片。 　　嗒！ 　　一脚踩在破碎的门槛上，脸色平静到近乎冷漠的李罡没有再说话。 　　但其背后的剑匣却在他踏入魁梧的那一瞬间，发出了阵阵嗡鸣之声。 　　这是天罡剑在示警，警告李罡已然踏入了某个极度危险的领域之中，接下来的每一刻都有着危及生命的危险。 　　“放轻松点，伙计！” 　　轻轻拍了拍自己背后的剑匣，李罡就好像是在和一个人说话一样，用自己的决心安抚着天罡剑的剧烈剑鸣。 　　“此行除妖，只进不退！” 　　感受到了李罡那“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心，天罡剑发出的剑鸣声越发响亮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它却不是在预警，而是在兴奋。 　　——神剑通灵、法宝通神。 　　作为国师赵归真为李罡量身打造的通灵神剑，天罡剑的灵性是随着李罡的成长一点点变强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李罡心意相通的天罡剑就是他的分身。 　　天罡剑的兴奋，亦从侧面表明了李罡此刻的心情。 　　除了斩妖的决心之外，李罡的内心深处还有一份即将遭遇强敌的激动与渴望。 　　内心越激昂表情就越平静——李罡此刻的表现就如同他的那些前辈剑仙一样，很快就进入了一种遇强则强、剑出无悔的状态。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再次向前踏出一步，李罡的周身开始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气剑。 　　在这些有形无质的气剑的引导下，周天星斗之力迅速从夜空洒下，然后将自身的属性和杀意灌注其中。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每诵念一句道德经，李罡的周身就多出一柄气剑。 　　每踏出一步天罡步，就有一尊星神于气剑之上显化。 　　直至李罡念完重玄道的总纲、踏完七星禹步，其周身十米之内已尽皆化作剑域。 　　——天罡斩鬼诀·北斗七杀阵！ 第二十三章 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那个方向……是裴府？” 　　当裴文德翻墙跳出李府的后院之时，李罡已经轰碎了大门、进入了裴府。 　　站在裴文德的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漫天的星光以异常的姿态扭曲，然后不偏不倚的照进了裴府。 　　在这股星光的照耀之下，一股肃然的杀气正在街道附近蔓延。 　　哪怕不需要敏锐的灵觉感官，普通人都能察觉到裴府此刻散发出的异样之气，在前进时会不自觉的避开它所在的那条主干道。 　　“……” 　　轻轻的皱了下眉头，裴文德不自觉的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刀弓。 　　要不是事先推测出来者可能是钦天监的“天罡剑”，仅从这浩然的杀意判断，说闯进裴府的是一只嗜血的妖魔都不会有人怀疑。 　　并且修为达到裴文德这种程度的修行者，可以更加深切的感受到这股杀意的可怕。 　　因为这股杀意并非来源于单纯的生灵，而是整个天地的戾气。 　　——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比起生物所能散发的杀意，这一举一动都足以影响天地大势的杀气，才是真正恐怖的致命杀机。 　　“如果真是那家伙的话，他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再次为李罡那不可思议的变强速度感到震惊，裴文德自问就算是各种开挂的自己，进步速度也肯定没有对方那么夸张。 　　如果说裴文德还在探索先天之后的道路该如何去走，那么此时的李罡就已经明白了自己未来将要走的道路。 　　只待把这条道路走到尽头，李罡就等于是渡过苦海、跳出三界，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大能。 　　纵观裴文德此前遇到过的敌人，强行证道的祸斗、生而鬼神的飞尸、以及号称“万法皆吾”的丹辰子都属于这个层次的强者。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些家伙不是积年老怪，就属于老天爷赏饭吃的天生异种。 　　李罡何德何能，能在不到四十岁的年龄就追上了那些老怪物的境界？ 　　他走的甚至还是三千大道中最艰难，同时也是攻击性最强的剑修之路。 　　……………………………………………………………………………………………………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绝对不会去掺这趟浑水。” 　　眼看着裴文德抬腿便要朝着裴府走去之时，不知何时重新化作女性模样的小青悄然出现在了一旁黑暗的角落。 　　“小青？” 　　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眼神锐利的裴文德分明看到对方的双手有些轻微的颤抖，似乎是用力过度的迹象。 　　“你果然和那边发生的事情有关……” 　　有些了然，又有些无奈…… 　　裴文德发现自从小青化形之后，惹事的能力就开始向着自己直线靠拢了。 　　“是因为裴弘？还是因为裴慧？” 　　面对裴文德的疑问，原以为对方什么都不知道的小青顿时愣住了。 　　“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很明显看出了小青的想法，裴文德顿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你以为我就都没产生过怀疑吗？” 　　深深的吸了口气，裴文德在说些句话的时候，脸色依旧表现的十分轻松。 　　“我足足等了老和尚十六年，他都一直没主动开口教我修行，可见其执拗的性格与原则。” 　　“结果在我那胞姐到来的前夕，老和尚却主动为我灌顶，我可不相信这只是单纯因为我那师兄的出现。” 　　裴文德相信，慧寂和尚的出现的确可能是个导火索。 　　但要不是出现了什么紧急的情况，灵祐禅师大概率是会像以往那样对自己循循善诱，而不是用醍醐灌顶的方式强行为自己开慧。 　　“还有裴家作为一个被贬之家，无论是大哥口中的朝堂势力，亦或是我二姐所表现出的财力，都明显的不正常。” 　　裴文德不否认这个世界上有被贬了之后，依旧拥有莫大财力和影响力的世家。 　　可是裴家被贬的原因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他们是掺和进了“祥瑞事件”之中，而自己就是那位被皇帝视为“长生药引”的灵童。 　　在这种情况下，裴家竟然只是被贬到潭州这个小地方偏安一隅，本身就是一件诡异到不能再诡异的不再诡异的事情了。 　　“最重要的是，我非常清楚自己不是什么转世灵童，更不可能是什么长生药引。”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面色沉静的继续问道。 　　“那么我体内的这条‘地龙’是怎么出现的？又是为什么出现的呢？” 　　“我这一世的那些家人，在这中间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们是否清楚幕后的内情呢？” 　　这也是裴文德在得知自己身世之后，最想不通的一个问题。 　　自己的前世并非什么大能，那条所谓的“地龙”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体内？ 　　裴文德的直觉告诉他，只要自己搞清楚了这个问题，大概率就能够弄清当年“祥瑞事件”的真相，搞明白裴府究竟隐藏着些什么了！ 　　“所以，你这是决定要去了。”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小青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无比的笃定。 　　早在下山之前，裴文德就已经表态将直面二十年前发生的一切，现在只不过是再次重申了这么个立场而已。 　　“是的，我不可能坐视李罡毁掉我好不容易才接触到的‘真相’。” 　　肯定的点了点头，裴文德的眼中罕见的闪过一缕亢奋的情绪。 　　此时此刻，就连裴文德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了追逐心中的真相，还是被李罡这次现身的惊艳表现给激发了内心的好胜心。 　　在与魔佛一战之后，裴文德在找到令自己全身心投入的战斗热情的同时，也逐渐拥有了战斗狂人的雏形。 　　他现在十分渴望与李罡一战，渴望与这位曾经亦敌亦友的“对手”一战。 　　不分胜负、不论生死…… 　　裴文德只是单纯的好胜心作祟，想要见识一下自己与如今的李罡到底有多大差距。 　　“我已经好久没那么激动，没这么兴奋过了！” 第二十四章 修慈修慧、挽回前因 　　“……” 　　静静的坐在自己闺房的窗户处，李嫣然望着窗外的明月，就仿佛看到了一墙之隔的裴文德与小青一样。 　　或者更准确的说，李嫣然的目光久久是停留在小青的身上。 　　“是她？” 　　似乎恍然大悟，又好像悲怒交加…… 　　在看到小青的第一眼，李嫣然就确定了自己此前那种悸动的来源。 　　身为山君的女儿、继承了其绝大部分内丹元气的人类，李嫣然同样也继承了山君部分模糊的记忆。 　　这其中就包括几十年前就与山君不断斗争，最终导致其出家、乃至于死亡的宿敌——小青。 　　哪怕对方此刻已然化形，拥有了与此前截然不同的形态…… 　　但那种宛如天敌般的气息，却始终与之前别无二致。 　　汹！ 　　受到这种情绪的影响，原本表现的与常人无异的李嫣然忍不住呲牙咧嘴，露出了两枚尖尖的虎牙。 　　好在李嫣然及时控制住了自己内心的躁动，没有张这种“异化”继续下去。 　　说到底，李嫣然终究只是继承了山君部分内丹元气的人类，而非真正化形、伪装成人类的妖怪。 　　相较于部分身体上异化，人类形态才是她真正本体。 　　在这种情况下，饶是修行了天眼神通的裴文德，在不特意关注的情况下都不知道李嫣然此刻已经踏入了修行者的行列。 　　也是得益于这层天然的“伪装”，除了偶然撞破这层隐秘的慧寂之外，还没有任何人知道李嫣然的能力。 　　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慧寂能够知道这个秘密，其实也是李嫣然主动暴露的。 　　因为当初在慧寂重伤流落到长沙郡的时候，继承了山君部分能力的李嫣然便知道了对方的下落，并且主动现身把她接到自己的府上进行修养。 　　在随后与蝗妖的那场大战中，一直隐藏于幕后的李嫣然同样发挥了莫大的作用。 　　“原来那条蛇妖一直跟在裴文德的身边？” 　　内心极度复杂的李嫣然自然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怪不到小青的身上。 　　恰恰相反，要是没有小青的存在，山君也不会成为自己的父亲，这更不可能阴差阳错地继承山君的部分能力。 　　只可惜，这个世界上除了道理之外，还有一种说法叫人之常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李嫣然终究还是没有让心里的迁怒压垮了理智。 　　比起小青带给自己的悸动，现在更重要的是裴府发生了什么？裴文德又打算干些什么？ 　　“慧寂大师离开前曾经说过，这是裴文德命中注定的一场劫难……” 　　“修慈修慧、挽回前因，一朝渡劫、地龙升天。” 　　缓缓吟唱着慧寂临走前对裴文德的赠言，李嫣然的内心深感触动。 　　慈悲本就不是一种很容易保持的品德，而一位清明、理智，却又仁善慈悲的人就更难得了…… 　　就像此刻的李嫣然，明知道小青与自己父亲的死无关，却总是忍不住迁怒对方。 　　身为当事人的裴文德，哪怕他真的有洞悉一切的大智慧，又能够坦然面对二十年前的真相吗？ 　　如果对方度不过此番劫难，理不清前尘因果，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呢？ 　　“慧寂大师，您临走前的这番赠言，其实也是说给我听的吧！” 　　心中升起一股明悟的李嫣然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转身来到了自己床头。 　　…………………………………………………………………………………………………… 　　咔嚓…… 　　见李嫣然轻轻按下自己床头的把手，整个床榻骤然从中间裂开、抬升。 　　只用了不到两个呼吸的时间，一间深藏地下十余米距离，有着明珠宝光照耀的密室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哒哒哒…… 　　清脆的脚步声在整个密室的过道里回荡，李嫣然对此却早就习以为常了。 　　唯有似慢实快的步伐伴着莹莹宝光，将李嫣然的背影一点点扭曲、掩盖，直至密室的入口在其深入地底之后再次关闭。 　　片刻过后，李嫣然绕过了几个密室机关，终于来到了这间密室的尽头。 　　出乎意料的是，至今深藏地下的密室并没有放置什么珍贵的金银珠宝、地契房租，而是摆放了几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牌位。 　　从布置陈设来看，这间密室像极了一般大家族用来供奉先祖的祖屋。 　　但是从那寥寥几个排位来看，与其说这是祖屋，倒不如说是一个常年架设的灵堂。 　　而摆放在这间灵堂最中央的，赫然就是李嫣然父母的牌位。 　　除了化身伥鬼的李富贵，以及寿终正寝的卢兰之外…… 　　在这个灵堂最前方、最醒目的位置上，还供奉着一尊没有写明姓名出生，仅仅只上述了“山君”二字的空白牌位。 　　“爹，娘，我又来看你们了。” 　　恭恭敬敬的朝着正中央的三尊牌位鞠了一躬，李嫣然的神色肃穆而庄重。 　　无论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亦或是顶替了自己父亲的身份的山君，在她心目中都是自己无可取代的家人。 　　在李家的主宅，李嫣然没办法光明正大的供奉他们。 　　但是在这间小小的灵堂之中，这三位与她最亲近的家人却能以这样的方式团聚。 　　“……” 　　再简单的给他们上完香之后，李嫣然这才把离开自己的目光，转而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向了自己此行的最终目标。 　　“张元伯！” 　　伴随这一声并不算严厉的呵斥，原本昏暗的灵堂忽然闪过一缕白光。 　　直到这个时候，隐藏在三尊牌位之下的隐秘暗阁才豁然推开，露出隐藏于其中的另一番乾坤。 　　吱呀…… 　　只见在那个隐秘的暗阁之下，竟然有五尊由金雕玉石打磨，并且镶嵌着玛瑙宝珠的碑牌。 　　而这五尊碑石上分别书写着张元伯、刘元达、赵公明、钟士贵、史文业的几个名讳，并且上供着最顶尖的龙涎香。 　　“嘻嘻，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在一声轻笑过后，之前与裴文德进行过通灵游戏的小鬼逐渐浮现在了其中的一尊碑石上。 　　“还是老规矩，你可以问你任何想知道的事情……” 　　“只不过这次咱们换个玩法，我不需要你付出任何代价，但是你必须陪我玩一个游戏。” 第二十五章 无论人鬼、先斩后奏！ 　　就在裴府的危机一触即发之际，也不是只有裴文德这些人察觉到了危机的存在。 　　事实上，早在武林水现身之前，整个潭州大部分都还有些战斗力的钦天监成员，都已经赶到城中。 　　“华莲大人，大部分意图在潭州境内作祟的妖魔都已经被斩杀殆尽了。” 　　轻轻擦拭着自己手中的刀刃，一位穿着仿道式青色制服的灵台郎低声汇报着自己这段时间的战果。 　　作为朝廷直属的超凡暴力机构，钦天监的每一位成员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修行者。 　　他们的修为或许不算高，有的甚至只是懂一点修行、除妖之法的普通人。 　　可他们的战斗力之强悍，却远不是寻常修行者所能比拟的。 　　什么妖魔拥有什么弱点，什么样的天敌是恶鬼所惧怕的…… 　　这些东西在钦天监的内部，早就成了每一位加入其中的成员必读的常识。 　　尤其是在寻找隐匿在人群中的妖魔的这一点上，哪怕就是拥有元神感知和天眼神通的裴文德都远不如他们。 　　这点可以从他们一路走来，在缉妖师们的带领下，对所有隐藏的妖邪进行屠杀就能看得出来。 　　至于这些隐藏起来的妖邪是否存在无辜者？ 　　那并不在钦天监这群“杀戮机器”的思考范围之内。 　　在如今这个大厦将倾的王朝末期，拥有“先斩后奏”特权的钦天监，就是维系王朝稳定的最重要的一块砝码。 　　“都只是一些小妖而已。” 　　站在灵台郎的对面，只见一位穿着同样制服、面容姣好的女性颦眉微皱，语气中隐约透露出了淡淡的不满。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抓到二十年前‘灵童案’的幕后黑手。” 　　“那些妖魔都只是些杂鱼，根本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说句实话，纯正道家出身的莲华其实并不喜欢这些擅长杀戮的“门外汉”。 　　因为在她的眼里，钦天监这些着重强化了战斗能力的官家修行，根本不能算是真正的修行者。 　　真正的修行者修的是智慧、修的是德行、修的是长生！ 　　而放弃了智慧、德行、长生的官家修行者，甚至就连那些走旁门左道之路的邪修都不如。 　　毕竟那些旁门左道之士固然精通各种邪术，可他们大多数人追求的同样是长生。 　　但这些钦天监的修行者却不同，他们所修行的一切法术神通，都只是为了更快、更好的诛灭世间妖魔。 　　论及人均寿命，或许都还没有普通人活得长。 　　有时候莲花甚至怀疑，这些家伙是不是连自己的独立意志都没有？ 　　然而能够成功踏上修行之路，不管他们的天赋和际遇如何，都说明他们一定拥有着远超凡人的钢铁意志。 　　这种拥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却甘心为国家献上自己一切的人，是自幼成长于方外之地的莲花注定无法理解的存在。 　　“莲花大人所言甚是。” 　　一点都没有反驳莲华的意思，早就已经习惯了对方这种态度的下属顺势结果话茬说道。 　　“不过，属下此番大动干戈倒也不是毫无所获……” 　　“根据属下几天前接到的线报，除了二十年前主导‘灵童案’的幕后之人外……” 　　“其实还有一位‘钦天文书’上的恶徒，同样在潭州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 　　“钦天文书”是钦天监内部的最高通缉令，整个榜单迄今为止最多的时候，都不超过十名名成员。 　　因为榜上的任何一位成员，都是能够以一己之力掀起滔天祸患的大妖巨魔。 　　所以在在整个神州大地，“钦天文书”某种程度上又被视为强者的排行榜。 　　无论起因如何，凡是能够被“钦天文书”登记在册的存在，都有资格角逐天下前二十的实力。 　　曾经以一己之力乱法乱道、强闯终南山的乱法狂僧——灵祐，就是“钦天文书”上排名前三被通缉者。 　　“是谁？” 　　狭长的丹凤眼瞬间眯起，莲华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差点没绷住。 　　潭州境内、钦天文书、又不是灵童案的幕后之人…… 　　这几个关键词一连起来，莲华差点以为自己的属下找到了灵祐禅师藏身的地方。 　　要知道，作为少数几个和李罡一同加入钦天监的道家嫡传弟子。 　　莲华对于李罡私下接触灵祐禅师，以及与慧寂和尚达成交易的事可是心知肚明的。 　　好在属下接下来的一番话，让莲华知道自己纯粹只是虚惊一场。 　　“是丹辰子。” 　　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上司的脸色突变，莲华的下属只是一如既往的汇报着自己的发现。 　　“他在与慧寂那邪僧大战之后，似乎并没有彻底离开潭州……” 　　“在宁乡附近的一间破败的庙宇之中，我们找到两尊疑似用‘归葬秘术’制造的韦陀神像。” 　　“那很有可能就是丹辰子的某具化身留下的……” 　　要说强大，号称“万法皆吾”的丹辰子在“钦天文书”上的排名并不能算是名列前茅。 　　但要说到难缠，这二十年间不断入侵钦天监，意图夺回归葬一脉所有道藏的丹辰子却数一数二的。 　　这二十年来，无论钦天监的高手围杀对方多少次，丹辰子总是能凭借着自己不死的化身，一次次的卷土重来。 　　直到邪僧慧寂横空出世，与丹辰子一番大战将之重创，钦天监这才算是真正摆脱了这个难缠的“不死者”。 　　“如果是丹辰子的话，倒的确是不足为奇。” 　　“他与灵祐本就是挚友反目，又被灵祐的徒弟重创，有一、两具化身留在潭州再正常不过了。” 　　轻描淡写的便略过这一话题，生怕自己下属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的莲华如此说道。 　　因为她怕对方如果继续深究下去，万一真的找到了顺藤摸瓜的找到了丹辰子、找到了灵祐，到时候把李罡给抖了出来就不好了。 　　“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协助司辰使缉拿‘灵童案’的幕后之人。” 　　“为了防止那幕后之人狗急跳墙，你们从现在开始一定要守好长沙郡的每一处关隘要处……” 　　“凡是发现夜行不寐者，无论人鬼、先斩后奏！” 第二十六章 钦天监的行动 　　“李罡，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给自己的下属分配完任务，并且确定对方完全脱离自己视野之后，内心高度警惕的莲华这才松了口气。 　　“这明明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 　　自从陈正道死后，曾经懒散、颓废的李罡变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了。 　　诛杀继承了祸斗之眼的枫红叶、击退了隐匿在长沙郡附近的千年槐树、乃至于和慧寂一同搜索那只“气运之妖”…… 　　这些华莲还可以理解成这是司辰使的职责，是他开始担负起责任的一种表现。 　　但是追查二十年前就尘埃落定的“灵童案”，这就已经超出了司辰使、乃至于钦天监的职责范围了。 　　更不用说，那起“灵童案”的涉及人物之多、涉及范围之广，根本就不是区区一介司辰使可以理解的。 　　“罢了，反正你也任性了那么多年了，不差这么一次了。” 　　眉宇间闪过一抹冷冽之色，再次抬头的莲华已然下定了决心。 　　不管李罡与慧寂达成了什么交易…… 　　不管他为什么要一意孤行的调查二十年前的“灵童案”…… 　　更不管对方是从什么地方得知，二十年前“灵童案”的幕后之人藏在潭州…… 　　在李罡狙击武林水，并且借着对方的大意找到这里的长沙郡的时候，这一切就已经无法挽回了。 　　莲华能做的就是和以往一样，全身心的支持李罡的行动。 　　这是莲华对师傅知遇之恩的报答，亦是她对李罡这位师弟的爱护之情。 　　…………………………………………………………………………………………………… 　　在李府通往裴府的街道上。 　　裴文德才刚刚离开李府没多久，就发现此刻的长沙郡静的有些出奇。 　　就算现在是深夜时分、就算唐朝有着宵禁制度…… 　　可是整条街道寂静的就连虫鸣鸟叫之声都没有，这就未免有些太过奇怪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裴文德的身影迅速消失，连带着他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都被某种奇妙的法门掩盖了。 　　——奇门遁甲·隐身术！ 　　至于紧跟在裴文德身后的小青，则早就将自己的身影隐匿了起来。 　　然后一点点向着裴府潜行、前进的裴文德很快就发现，黑夜中这种诡异的寂静果然不是什么意外。 　　因为在短短不到两百步的距离内，他竟然看到了两、三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存在。 　　尽管对方和自己一样隐匿身形和呼吸声，却瞒不过修行了天眼神通的裴文德。 　　哪怕没有睁开眉心的那只竖目，裴文德的双眼也能够看穿一般伪装，看到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人的具体模样。 　　清一色的仿道袍式制服，再加上那明显经过专业培训的站位和潜伏…… 　　能够如此大规模培养专职的修行者的机构，除了官方钦定的除妖机构——钦天监之外，还能有谁呢？ 　　【是钦天监？】 　　不禁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空荡荡的街道，裴文德在内心深处如此问道。 　　【没错，是钦天监。】 　　并没有让裴文德等多久，小青的声音便再次在裴文德的内心深处回响了起来。 　　其实早在小青返回到裴文德身边之前，她就发现了这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修行者。 　　再结合李罡的身份，小青很轻易的就推测出了他们的来历。 　　甚至就连对方为什么要悄悄潜伏在黑暗深处，见过了武林水与幕后之人的小青，其实也有了自己的猜测。 　　只是小青并没有把自己的猜测告诉裴文德，因为她在等对方主动开口问自己。 　　【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都一块说了吧！】 　　有些无奈的压低声音叹了口气，裴文德自然知道小青在等什么，所以当下便顺着对方的心意开口问道。 　　在旁人看来，小青或许的确是冷傲到难以接触的存在。 　　可是偏偏在某些细节方面的表现，却又让裴文德觉得出奇的幼稚。 　　像这种“只要你不问，我就不告诉你”的情形，在裴文德与小青的相处中早就经历了不止一次。 　　通常情况下，裴文德只要顺着小青的态度哄一哄就行了，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三顿烤肉，而且是我一个人的。】 　　明明看不见对方的身影，裴文德的脑海中却不自觉的浮现出了小青那一脸“便宜你了”的表情。 　　【一只烤全羊，而且后腿是我的。】 　　习惯性的砍了下价，然后裴文德的就再也没有听见小青的声音了。 　　【好吧！三顿就三顿！】 　　【但是我作为主厨，尝尝总是没问题的吧？】 　　眼看距离裴府越来越近，久久没得到小青答复的裴文德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成交！】 　　再次脑补出了小青嘴角微翘的得意表情。 　　此时此刻，裴文德深深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给对方培养出了这种吃货的属性？ 　　…………………………………………………………………………………………………… 　　另一边，裴府的大门口。 　　在李罡踏入裴府之后，门外就重新回到了原本寂静的状态。 　　除了被李罡一剑贯穿了头颅的武林水的尸身之外，就只有两位紧跟李罡的脚步，一头扎进了纯阳结界中的灵台郎。 　　在李罡以绝对力量破坏了纯阳结界之后，整个结界虽然没有骤然崩塌，却也被大大削弱了其功能和力量。 　　因此这两位灵台郎的实力固然不算太出众，但闯入一个被破坏了的结界还是小菜一碟的。 　　“还要进去吗？” 　　“进去吧！” 　　相互对视了一眼，这对身经百战的搭档连犹豫都不带犹豫一下，抬腿就打算和李罡一样硬闯裴府。 　　只是这一次的结果，却和他们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因为搭档二人前脚才刚刚踏入裴府的大门，后脚就被一步沛然巨力给直接推了出来。 　　嘭！ 　　巨大的撞击声震荡地面，被振飞倒地的搭档二人还来不及再次站起身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就在他们的耳边回荡了起来。 　　“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连先天之境都没达到，就打算硬闯两位实力远超‘大妖’的强者的战场。” 第二十七章 蛟龙现世、千里泽国 　　并没有花多长时间，小青就把自己之前偷溜出去的所见所闻全都讲述了一遍。 　　当然了，小青在讲述自己这段经历的时候，有意隐去了自己的动机，以及自己化作青衣少年的事情。 　　而在提及武林水的时候，小青则注重提及了对方的实力和能力。 　　因为小青的内心深处隐约有一种不安的感觉，那位来路不明的大妖可能还没有死。 　　所以当小青和裴文德绕过钦天监的监控、踏入破损的纯阳结界之时，对于自己所看到的画面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的表情。 　　“又来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一只手拎着一个灵台郎的尸体，只见神色略显狰狞的武林水缓缓转过身来。 　　“你们又是何方神圣？” 　　“看上去不像是钦天监的那群走狗。” 　　并没有认出小青就是此前的画皮恶鬼，武林水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还顺带将手中的两具尸体扔到了地上。 　　眼尖的裴文德甚至看到，那两具尸体的表面已然呈现出了干枯、萎缩的样子。 　　“天柱观的‘金盖心灯’？” 　　此时此刻，继承了丹辰子所有记忆的裴文德一眼便看出，武林水所用的分明就是道家分支之一——天柱观的不传之秘。 　　只是与正统的“金光盖顶、心灯不灭”相比，武林水对于这项秘法的运用更加霸道、诡谲。 　　这项原本只是用于锁住自身精气、元魄的秘法，在武林水的手中却成了强夺他人精气的邪法，简直与魔道无异。 　　“小子好见识！” 　　没想到对面的少年居然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底细，武林水顿时向前迈出一大步，右臂随即化作一条黑蟒扑向了对方。 　　“只是你家长辈有没有教过你，随便道破别人的神通是会被杀死的！” 　　…………………………………………………………………………………………………… 　　“火德真君，律令高悬，祝融之灾，辟易邪魔！” 　　面对武林水那毫不掩饰的杀意，裴文德只是瞳孔紧缩了一下，便高声诵念起了自己专属的纯阳心咒。 　　汹！ 　　刹那间，汹涌的纯阳之火自裴文德身体表面燃烧了起来。 　　至刚至阳的纯阳之火化作三面六臂的火德真君，在黑蟒靠进裴文德的那一瞬间，猛然伸手擒住了对方。 　　锵！ 　　与此同时，一直隐藏在裴文德身后的小青也出手了。 　　不用再隐藏自己身份与能力的小青直接拔出青蛇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笔直的斩向了那条黑蟒的七寸所在。 　　同为蛇类的小青知道，无论武林水的神通如何诡异，那七寸之位都必然是黑蟒心脏与元气的交汇之点，是其最关键的要害部位。 　　“好胆！” 　　在纯阳真火显化成为火德真君时，武林水就知道自己大意了。 　　随后悍然出鞘的青蛇剑，更是令武林水察觉到了一股致命的危机。 　　那柄诡异的长剑绝对不止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那氤氲的青光中肯定隐藏着某种致命的毒素。 　　“想要破我神通，还得看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伴随着武林水的一句厉声大喝，原本被火德真君擒住的黑蟒骤然膨胀。 　　紧接着，武林水的身体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扭曲、变化，瞬间便失去了原本的人形。 　　“不好！他要变回原形了！” 　　意识到危险的小青果断转攻为守，冒着身体被纯阳之火灼烧的风险，一把将裴文德从火德真君的“体内”硬生生拽了出来。 　　汹！ 　　在失去了裴文德这个支持者之后，降世显化的火德真君再也无法擒住膨胀的黑蟒，整个身体直接崩碎成了无数的烈焰。 　　下一秒钟，变回原形的武陵水直接腾空而起。 　　那是一条体长接近百米、腹下生有四爪的黑蟒……或者说蛟龙。 　　轰隆隆…… 　　万里无云的晴空顷刻间乌云密布，肆虐的狂风也从无到有逐渐生成…… 　　“昂！” 　　作为吞噬龙珠、继承了“水君”之名的恶蛟。 　　武林水天生就拥有着呼风唤雨、征调水系的能力。 　　现如今，他只是简单的现出原身，便足以聚气成云、积水成雨，给长沙带来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暴雨了。 　　………………………………………………………………………………………………………… 　　“他的真身……居然是蛟龙？” 　　抬头望着那尊比莫呼洛迦更像恶龙的存在，裴文德一时间竟生出了某种贪婪与渴望的情绪。 　　那是莫呼洛迦身为“腹行类之神”的本能，亦是地龙吞噬欲望的具现。 　　“现在可不是惊讶的时候，他来了！” 　　同样震惊于武林水的原型，但是小青的表现就比裴文德冷静多了。 　　毕竟她的体内可没有一尊蛇神，更不会对那种“丑陋”的东西生出啃食、吞噬的欲望。 　　“昂！” 　　就仿佛是在回应小青的话一样，愤怒的蛟龙在云层的上空穿梭、盘旋，一声声宛如雷鸣般的好嘶吼响彻天地。 　　“西湖之水、涤荡人间！” 　　天空中雷鸣闪电交替出现，滔天大雨亦在这声怒吼中泼向大地。 　　哗啦啦…… 　　不说长沙郡的那些普通人，就连此刻正在镇守各处关隘要道的钦天监成员都没想到，自己等人防了大半天的“妖魔”会以这样的形式登场。 　　天空中那条不断穿梭在云层与闪电之间的蛟龙，已然脱离了正常妖魔的范畴。 　　面对此等能够引发天灾的大妖，饶是自负如莲华这样的存在，都忍不住错愕的仰起了头。 　　“他竟然真的杀死了西湖的老龙？！” 　　莲华可以清楚的感知到，在那条蛟龙发出愤怒的嘶吼之后，附近河道的水系便开始自发蒸腾、升华成降雨落下。 　　这种大规模呼风唤雨的能力，是属于真龙才有的天赋神通。 　　换而言之，这条从西湖一路“偷渡”到潭州的蛟龙，是真的已经得到了西湖老龙的龙珠，且将之炼化成为了自己力量的一部分。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这么一种说法。 　　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 　　武林水现在的表现无疑是在向世人证明，他已然超越了蛟龙之属，正在朝着真龙蜕变。 第二十八章 罗汉降龙 　　“必须得阻止他才行！” 　　注视着天空中那条翻云覆雨的蛟龙，正当莲华打算冒死出手之际，又是一声响彻云霄的怒吼从裴府传来。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不同于蛟龙的暴虐、张狂，这次传来的怒吼声充满了威严与霸道的意味。 　　莲华甚至从中听出了一丝慈悲，就仿佛一尊不忍看到妖邪作祟人间、因而施展出雷霆手段的佛陀。 　　“怎么可能？” 　　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采，莲华只觉得这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自己仿佛见证了那些只有在绘本中才会出现的“罗汉降龙”神话。 　　因为在那声金刚怒目的咆哮过后，一个复杂到就算是真正的佛家修行者，都不一定能够认全的结界图案凭空显现。 　　结界正中的图案是大曼荼罗——成身会，隐约可以看到包括大日如来在内的三十七尊诸佛图录显化。 　　以五圆轮排列成十字，相当于五佛。 　　中央为大日如来，其周围为四波罗蜜菩萨，四方各有一月轮，内各置一佛，故有“四方四佛”之语。 　　四佛亦以同形成排列，各有四亲近菩萨，故共有十六菩萨。 　　另有内外八供养菩萨、四摄菩萨、密宗护持之诸天及贤劫千佛等图录围绕。 　　而在这主体成身会的周围，则是箴言秘咒加持的三昧耶会、微细会、供养会、四印会、一印会、理趣会、降三世羯磨会、降三世三昧耶会。 　　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 　　随着那道金色结界的不断扩张，越来越多的图案与花纹开始出现，似乎要将三界众生的所有象征都包含在内。 　　或者说，这道结界本就是大日如来的智德体现，亦是结界的使用者对众生情欲的一种侧写。 　　凡众生必有欲念，如修行者能洞悉欲念，便能摧破惑障以证实相之理。 　　至此万邪不侵、万法不灭，不为一切烦恼所破，犹如金刚宝石之坚固，不为外物所坏。 　　故此结界又被称为金刚界，具有智、果、始觉、自证等诸义。 　　——菩提佛光·金刚界曼荼罗！ 　　…………………………………………………………………………………………………… 　　“你居然是一尊罗汉？！” 　　眼看着自己招来的风雨被金刚界笼罩，武林水方才意识到，眼下的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年居然是一尊货真价实的罗汉？ 　　“阿弥陀佛！” 　　闻言，裴文德就仿佛好像真正的出家之人一样微微颌首。 　　“罗汉是对于出家之人的称呼……” 　　“我现在并未出家，未来也不打算出家……” 　　“所以，我现在仅仅只是一个证得‘阿罗汉果位’的修行者。” 　　似乎是嘲讽，又好像是不屑…… 　　武林水在听到裴文德的这番话后，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一位能够将自己心相世界如此具现的存在，居然说自己只是一位证得‘阿罗汉果位’的修行者？” 　　“你以为我会信这种鬼话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武林水短暂的停顿一下，就好像是在有意嘲弄裴文德一般。 　　“佛说世间皆为大日如来，而大日如来又分欲念、理性两面……” 　　“你能够以‘结界之法’呈现大日如来的欲念，修得这万劫不灭的‘金刚界’，可见你佛性之深。” 　　“哪怕你今天不想出家，迟早有一天也会出家的！” 　　话音未落，云层中的蛟龙猛然扑向了地面的裴文德。 　　既然对方以金刚界曼荼罗限制自己的神通，那武林水倒要看看，这尊阿罗汉的战斗水平是否与他的修为相匹配。 　　毕竟斗法不同于道行，那是必须经历生死搏杀才能够磨砺出来的能力。 　　“昂！” 　　电光火石之间，裴文德在蛟龙的龙吟中悍然出手了。 　　砰！ 　　一手结金刚印、一手结伏魔印…… 　　只见浑身绽放出金光的裴文德只一脚，便将自己脚下的青石板踏出了道道裂隙。 　　而借助这一脚的反冲力，裴文德就好像一枚被发射的火箭，赫然选择以最强硬的姿态与武林水硬碰硬。 　　——金刚伏魔印·大力金刚掌！ 　　此时此刻，面对如子弹般出膛的裴文德，武林水那长达百米的庞大身躯反而成为了一种累赘。 　　因为无论武林水如何闪躲，都无可避免的将自己身体一部分的要害暴露在其掌下。 　　好在武林水也并不打算进行任何的闪躲。 　　对自己的身体强度有着足够信心的他，甚至还有意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态，以一种更加合适的姿态俯冲而下。 　　肃——轰！ 　　霎时间，巨大的轰鸣声在金刚界中回荡了起来。 　　那是物体超越音速时产生的音爆，更是武林水与裴文德之间的碰撞所产生的回响。 　　…………………………………………………………………………………………………… 　　“莽夫！” 　　抬手遮挡了一下周遭肆虐的狂风，目睹了这一幕的小青丝毫却没有表现出对裴文德的担忧。 　　姑且不说有着金刚界加持的裴文德，拥有着何等强大的防御能力。 　　单说其本身就修成了不灭金身，哪怕是这世间最坚固的钢铁，都不一定比他的肉身还要坚硬。 　　两两加持之下，就算是把裴文德扔到岩浆里去，小青相信他都能坚持个三、五分钟，然后自己慢悠悠的游出了。 　　而接下来的战况的发展，也果然不出小青的预料。 　　轰！ 　　只听一声剧烈的空爆声再次从天空传来。 　　内外气压瞬间的不平衡导致附近的气流疯狂涌向了爆炸点，一时间竟然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小漩涡。 　　“昂！” 　　位于小漩涡正中央的武林水奋力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结果却硬生生被同样深处漩涡中央的裴文德给牵制住了。 　　砰！砰！砰！ 　　浑身散发的金光的裴文德就宛如一尊金人，一拳一掌都爆发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打得那条蛟龙不停的吃痛惨叫。 　　最夸张的是，面对体型百倍于自己的庞然大物，裴文德表现的竟然像殴打玩偶一样轻松随意。 　　这一幕落到长沙郡的其他人是眼里，自然就没有小青的那种淡定了。 　　那种体型与力量之间差距带来的震撼，饶是见多识广的钦天监成员都震惊的无言了。 　　然而只有身处战场最中央的裴文德知道，认真来算的话，自己与武林水在力量上的层次上其实并由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大。 　　真正造成这种夸张场面的，反倒是双方技巧上的差距。 　　——菩提佛光·不灭金身！ 第二十九章 龙坠之地 　　“昂！” 　　在又一次被裴文德一拳打飞数米之后，武林水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自己眼前这位少年不仅拥有着与体型不符的强悍力量，在技巧方面更是完全碾压自己的存在。 　　“你还是‘法武双修’的修行者？！” 　　武林水不是没碰上过那种法术与武技都十分出色的修行者。 　　但那些家伙不是成名多年的名宿，就是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怪物。 　　反观裴文德，不到弱冠之年却在道行、法术、武技等多方面取得惊人的成就，简直刷新了武林水对“修行者”的认知。 　　“这世间什么时候又多出了些你们这样怪胎了？！” 　　联想到此前一剑便将自己斩杀的李罡，武林水那洪亮的声音中竟隐约透露出了几分胆怯。 　　汹！ 　　从来都没想过在这里耗尽底牌的武林水耸了。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条盘踞在长沙郡上空的百米蛟龙居然一个神龙摆尾，在暂时甩开裴文德之后直接腾空而起。 　　轰隆隆…… 　　伴随着再次响起了雷鸣声，闪瞬即逝的强光将整个黑夜照耀成了白天。 　　恰恰也就是这一瞬间，一条同样体长接近百米的青鳞大蛇凭空出现在云层之中，及时拦住了蛟龙的去路。 　　“想跑？那也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冷清、桀骜的声音中流露出不逊色于裴文德的霸道，化身青鳞大蛇的小青瞬息之间就和武林水缠斗在了一起。 　　锵！锵！锵！ 　　不同于裴文德与武林水之间那硬碰硬的冲击。 　　小青的鳞片与武林水的爪牙碰撞在一起，发出的更多是类似于金属摩擦的声音。 　　那剧烈的金铁交鸣之声，比之前的碰撞声更加刺耳。 　　如果不是有金刚界的层层削弱，单单这两条庞然大物缠斗时发出的声音，便足以震的普通人七窍流血了。 　　行走的天灾、移动的祸患…… 　　这就是大妖以上级别的妖怪，为什么会被拥有这些称呼的理由了。 　　因为除了“非我族类”导致的嗜杀本性之外，它们一旦现出原形暴走，造成的破坏远非正常修行者所能比拟的。 　　…………………………………………………………………………………………………… 　　“喂喂喂，这可是我的对手呀！” 　　内心的好战情绪已经被完全激发了出来，半空中的裴文德在看到小青出手之后，当下同样毫不示弱的冲进了遍布闪电的雷云。 　　肃——轰！ 　　宛如一道金色的流光划破天际，直冲云霄的裴文德这次没有在赤手空拳的肉搏，而是顺势拔出了自己腰间的狗腿刀。 　　比起当初那些仅仅只具备了些许灵性的凡刃，这柄狗腿刀可是在裴文德锻造完青蛇剑后，专门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法宝级兵器。 　　这点从狗腿刀出鞘的那一瞬间，迸发出的弧光就能看得出来。 　　“昂！” 　　致命的危机感瞬间涌上心头，武林水在这一刻再次感受到了此前被李罡一剑斩杀的感觉。 　　对于自己的直觉有着充足信心的武林水顿时脸色大变，不再顾及青鳞大蛇对自己造成的伤害强行扭转身躯，想要防止从后面偷袭的裴文德。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那柄脱手而出，仿佛直升机叶片般高速旋转的狗腿刀。 　　——御剑术·天诛！ 　　撕拉…… 　　刹那间，蛟龙的血液伴着雨点从天空中落下…… 　　“昂！” 　　惊讶、错愕、绝望…… 　　从没想过自己会在一晚上被杀死两次，武林水此时终于没有之前的傲气了。 　　只可惜，受到小青影响的裴文德可没有手下留情的习惯。 　　本体欺身上前的他双手高举抱拳，朝着蛟龙的头颅便是一记重锤狠狠砸下。 　　——金刚伏魔印·大摔碑手！ 　　…………………………………………………………………………………………………… 　　轰隆！ 　　被头顶上空的战斗声吵醒，长沙郡内的百姓们走出大门，茫然的抬头仰望天空。 　　然而除了那声响彻天地的哀嚎之外，他们看到的就只剩下了那如雨点般落下的血水。 　　这些蛟龙之血在滴落地表的那一刻，便如同沸腾的岩浆般散发出了滚烫的热气。 　　某些不幸被血水淋到百姓，更是忍不住发出了悲鸣，就仿佛浑身被浸泡在了几十度高温的泉水中一样。 　　“这……居然真的都是蛟龙之血？” 　　同样抬头仰望天空，某位钦天监的灵台郎忍不住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蛟龙之血对凡人来说是一种剧毒之物，一旦承受不住就容易被蛟血反噬，沦为半人半妖的魔物。 　　但对于真正的修行者而言，这些可是能够用来炼丹、炼器的宝贝。 　　“别发呆了！他们的战斗可还没有结束！” 　　一巴掌拍醒还沉浸在震惊中的灵台郎，与他一同封锁这条街道的同伴此刻却是一脸惊惧的看着天空中的雷云。 　　轰隆隆…… 　　又是一阵电闪雷鸣过后，原本在云层之上战斗的三人赫然跌破了云层。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被小青、裴文德围攻的武林水再也无力飞翔，直挺挺的从空中坠落了下来。 　　嗤嗤嗤…… 　　高速坠落的摩擦力，令蛟龙周身燃起了赤红的火焰。 　　而紧随其后的裴文德和青鳞大蛇则顺势一同俯冲，让原本被乌云笼罩的夜空又多出了两道醒目的火光。 　　“昂！” 　　就在这濒死之际，悲呛的蛟龙挣扎着扭动着自己的身躯，意图为自己争取最后的一线生机。 　　奈何，小青早已洞察了对方心思。 　　只见半空中的青鳞大蛇在一个短暂的急停后，直接化作人形悬空而立。 　　下一秒钟，小青手中的青蛇剑一掷而下，以超越声音的速度刺向了武林水。 　　肃！ 　　尽管可能比不上裴文德的御剑术，但被小青全力掷出的长剑还是成功终结了武林水的最后一缕希望。 　　锵！ 　　因为在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后，蛟龙下颚的逆鳞位置上俨然插上了一柄青色长剑。 　　“呜……” 　　原本的龙吟瞬间化作呜鸣，眼神逐渐涣散的蛟龙最后看到的，便是小青那张面无表情的冷冽脸庞。 　　轰隆！ 　　随着体长近百米的蛟龙坠落到城东的郊区附近，如地震般剧烈的动荡亦随之传遍了整个长沙郡。 　　对于长沙郡的百姓来说，今晚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第三十章 念珠镇龙 　　乌云散去、月光重新洒向大地。 　　望着脚下那条坠落的蛟龙，身体稳稳悬停在半空中的裴文德没有再选择追击。 　　而在裴文德的身边，同样以人形姿态出现的小青则只是轻轻的一挥手，那边插在蛟龙逆鳞处的青蛇剑便主动飞回了她的身边。 　　“不下去看看吗？” 　　一把握住青蛇剑中间的剑柄，只见小青一边擦拭着上面的蛟血，一边用那毫无情绪起伏的语气问道。 　　“毕竟这条蛟龙可不一定死透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小青可没有忘记武林水此前就曾被李罡一剑贯穿过头颅。 　　结果等到自己和裴文德赶到裴府的时候，原本已经身死的武林水竟然诡异的再次复活了，并且还吸收了两位灵台郎的精气。 　　虽然不清楚对方是怎么躲过那必死的一剑的，但小青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条蛟龙拥有着某种“假死脱身”的能力。 　　“不死之身吗？” 　　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裴文德眉心的天目豁然张开。 　　只是任凭裴文德如何观察，却始终没能从那条坠落的蛟龙身上看到一丝的生机。 　　浑身的鳞甲已经崩裂，颚下的逆鳞更是被直接贯穿……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条血流如注的蛟龙都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然而在见识过不死者无启、吸血的不死獠、以及丹辰子那无处不在的化身能力之后，裴文德早就适应了那些层出不穷的不死能力。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的确是已经死了。” 　　略微迟疑了一下，裴文德可没忘记自己今晚的目的。 　　所以就算武林水现在只是假死，他也没那么多时间去验证这个猜测。 　　“我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如此说着，裴文德一把扯下了自己脖子上的无绳念珠，然后径直甩向了蛟龙坠落的地方。 　　巴！嘛！哄！ 　　刹那间，若有若无的梵音从念珠上传出。 　　紧接着，便见这一百零七个带着真言愿力的念珠化作一枚枚肉眼可见的“卍”字符，如五指山般倏然镇压在了死去的武林水身上。 　　“你这是在干什么？！” 　　见此情形，小青立马皱起了眉头，表情略显不悦的呵斥道。 　　“大战将近，你居然把如此重要的宝物留下来镇压一具尸体？” 　　“你就这么确定裴府之中没有危险？” 　　“还是说，你觉得我之前说的话是在危言耸听？” 　　小青在讲述自己的经历的时候，就一再强调过裴府现在的危险性。 　　尤其是在看到被李罡一剑斩杀的武林水竟然拥有如此强悍的实力时，她对于此行的危险程度更是有了全新的认知。 　　“我这不是为了以防万一吗？” 　　微微咧起嘴角，神色显得有些无赖的裴文德嘟囔道。 　　“况且我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就算没有这串念珠的帮助，也不会出什么事情了。” 　　恶狠狠地瞪了裴文德一眼，小青突然一些后悔提醒裴文德了。 　　如果早知道事情会是现在这种局面，她一开始就不该说出武林水可能拥有“假死脱身”的能力。 　　…………………………………………………………………………………………………… 　　“他是……裴文德？” 　　直到武林水所化的蛟龙坠落在长沙郡的东郊，莲华这才算是正式看清空中的那一人一蛇。 　　尤其是在裴文德取下念珠的那一刻，莲华终于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那不正是灵祐禅师的弟子、慧寂邪僧的师弟，被李罡评价为“当世明王”的裴文德吗？ 　　自从李罡重新振作，开始接受钦天监的岗位和职能之后，莲华隔三差五就能从对方的口中听到“裴文德”这个名字。 　　一开始只是对方在各种乡村驱鬼除妖的小事件，随后逐渐变成了涉及丹辰子、鬼神、不死者、乃至于祥瑞灵童的大事件…… 　　而根据莲华最近得到的一份情报，裴文德甚至主动干涉官府的权利，在宁乡建立起了一个巨大的流民聚集地。 　　说句实话，要不是慧寂提前和李罡打了招呼，就凭裴文德这么张狂的行为，早就已经暴露在了朝廷的眼皮子底下了。 　　饶是如此，裴文德的名声也开始在有心人中传开了。 　　“果然是个能力强悍、胆大妄为之辈……” 　　不由得想起了李罡对于裴文德的评价，莲华一时间都不知道该钦佩对方在此危机时刻悍然出手的勇气，还是埋怨对方不顾一切斩杀蛟龙的莽撞。 　　蛟龙固然比不上真龙，但亦是天生神圣之一。 　　纵观神州大地，凡是龙陨之地必有灾殃，这几乎成为了一条铁律。 　　因此面对这种天生神圣，最好的办法是将其驱逐到江河之中，然后借助江河之力将其埋葬。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裴文德在斩杀蛟龙之后，将蕴含着自己部分力量的真言佛珠留在了东郊，用于镇压蛟龙的尸骸。 　　在这种情况下，莲华暂时只需要处理那些被蛟龙之血感染的百姓和土地就行了。 　　至于蛟龙陨落于此造成的水汽剧增、天象混乱？ 　　莲华所能做的就是向上级汇报了，祈求国师赵归真能够亲临潭州，以其无上的神力平息这片地区的混乱。 　　“莲华大人……” 　　正当莲华陷入沉思之际，之前向她汇报情况的灵台郎再次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是有什么坏消息吗？” 　　瞬间从沉思中惊醒，莲华一看对方的脸色就知道对方带来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是的，那些从天空中落下的蛟龙之血，已经感染了相当数量的百姓。” 　　“就连我们的人，也有些因为道行不足，出现了被感染的征兆。” 　　面色沉痛的低下头，灵台郎知道蛟龙之血是个好东西，但是真正能够承受这份“恩赐”的人却并不多。 　　或许此次龙陨之后，这片土地上会出现诸多力大无穷、身形矫健的能人异士，可作为代价却需要付出成百上千人的性命。 　　“我知道了，命令咱们的人撤出长沙。” 　　“不，那些熔炼了自身精气，正在摸索‘炼气化神’之道的灵台郎和缉妖师留下……” 　　“这场‘龙血浴’对他们而言是一场机遇，现在看他们自己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第三十一章 真武界 　　并不知道自己脚下正在发生的事情。 　　或者更确切的说，裴文德并没有意识到一尊天生神圣的陨落会造成何等严重的后果。 　　就像当初祸斗的陨落，令整个潭州地区的妖魔都变得暴虐了起来，进而引出了后面的气运之妖——黄巢。 　　此时此刻，裴文德还以为周遭水汽的异常上升，是武林水此前用神通呼风唤雨所导致的后遗症。 　　比起那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裴文德现在更在意的是裴府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李罡踏入裴府之后，整个府邸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 　　哪怕裴文德在外面和武林水战斗得昏天暗地，作为整个事件最中央的裴府，却始终保持着那种平静到有些诡异的祥和。 　　“这是你最后的‘后悔’机会了，你真的确定要进去吗？” 　　站在裴文德的身后，小青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这么问对方了。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你不烦我都烦了。” 　　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裴文德知道这是小青在担心自己的表现，可他真的不会后悔的。 　　“无论我那二姐究竟隐藏了些什么？她终究是我这一世的亲姐姐。”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的表情罕见的有些迟疑了一下。 　　“况且作为一名姐姐，她从各方面来说都对得起我了……” 　　“我不喜欢做出让自己后悔的选择，更不想背负着良心上不安度过余生。” 　　隐约间，裴文德已然猜到自己那位胞姐的身份或许不那么正派，甚至有可能是钦天监眼中的boss级角色。 　　奈何，裴文德终究只是一个凡人，一个有着自己远近亲疏关系的凡人。 　　【大不了，从今以后由我来负责镇压她……】 　　【反正她今天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抱着这种坚定的想法，裴文德最后看了一眼那条陨落的蛟龙，便毫不犹豫的飞向了裴府的大门处。 　　“……” 　　默默凝视着裴文德远去的背影，小青最终只是悄悄收起自己手中的青蛇剑，然后紧随其后的飞向了裴府的大门。 　　事到如今，小青与裴文德的关系早就已经超出了寻常的羁绊。 　　就算裴文德今天是打算去闯龙潭虎穴，小青在劝阻无果之后，也会毫不犹豫的跟上的。 　　而同样知道这一点的裴文德，也不再像当初那般劝说对方不要跟着自己去冒险了。 　　这是双方之间的一种默契，亦是在充分了解了对方性格前提下的一种信任。 　　…………………………………………………………………………………………………… 　　在少了武林水这个拦路虎之后，裴文德与小青进入裴府的道路出奇的顺利。 　　吱呀…… 　　伴随着一声陈旧的木轴转动车，单手推开大门的裴文德一马当先，一脚便踏入了漆黑幽暗的裴府。 　　“这里简直安静的有些诡异了。” 　　既像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着身后的小青述说…… 　　走在前面的裴文德一边打量着这间看似普通的府邸，一边警惕的观察着随时有可能出现的危险。 　　眉心的竖目在这一刻疯狂的转动着，似乎要把整个裴府上下的所有地方都尽收眼底。 　　然而诡异的是，裴文德的第三只眼睛几乎洞悉了裴府的一切，却始终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活人存在的痕迹。 　　偌大的裴府空荡荡的，就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人居住一样。 　　别说是原本居住在裴府的裴家人了，就连不久前才刚刚踏入这间府邸的李罡，都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裴府。” 　　同样注意到了这种诡异的安静，小青的表情却淡定多了。 　　比裴文德多了一百年的修行经验，小青遇到过的情况自然也比他多的多。 　　“听说过‘鬼宅’吗？” 　　“就是那种平时白天去看很正常，可一到晚上就变成魔窟妖洞的地方。” 　　难得碰上裴文德也有不了解的事物，小青在讲述这些东西的时候显得格外详细。 　　“在道家的说法中，这叫‘福地洞天’。” 　　“而在佛家的说法中，这叫‘小千世界’。” 　　和裴文德相处了这么久，小青不仅性格、思维极其跳脱，就连填词造句都颇有一些裴文德的风格。 　　“可是不管说法怎么变，这些地方在本质上都只是一处与现实不同的幻境、结界。” 　　“真要说的话，当初的蜃龙孕育的‘迷雾之村’，同样也属于这个范畴。” 　　只见小青一边说着，一边忽然抬手将青蛇剑插入自己脚下的青石地面。 　　哧！ 　　下一个瞬间，一阵怪异的声音忽然从两人脚下传来。 　　裴文德的三目骤张，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瞬间涌上心头。 　　“这种感觉……” 　　还不等裴文德详细回忆这种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时，两人脚下的地面就已经倏然崩解、龟裂成了无数的碎片。 　　就仿佛一面即将破碎的镜子，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裂痕以青蛇剑为起始点，迅速向着整个裴府的宅邸蔓延开去。 　　咔嚓…… 　　猝不及防之下，裴文德差点一下子跌倒在地。 　　好在身后早有准备的小青及时一把搀扶住他，裴文德这才没有在这突变与震惊中表现的太过狼狈。 　　“这才是‘真相’！” 　　小青那冷然的语气在裴文德的耳边回荡，但他的注意力却已经不在这上面了。 　　因为随着整个宅院的崩塌和瓦解，裴文德赫然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远离了裴府、甚至远离了潭州。 　　因为，这是一个与裴文德印象中截然不同的世界。 　　在潭州刚刚进入深秋的现在，这个世界却充斥着一种鸟语花香的幽静。 　　放眼望去，那些本应该绽放在不同时节、不同地点的花草，却在这里统一的展现出了自己生命中最美丽的时刻。 　　这种违逆了生命意愿、违逆了自然规律一幕，终于让裴文德想起了自己在哪里看到过类似的画面了。 　　“玄绝？！” 　　在几年前的庚申之夜、在那个帝流浆垂落的夜晚…… 　　一只名为“玄绝”的大妖将裴文德拉入了一个似真似幻的世界，并且向其展现出了一种逆转自然生机的力量。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第三十二章 煌煌神威、杀星降世 　　“玄绝、还有那只山魈，都和我二姐有关？” 　　以往被裴文德忽略的种种线索，在这一刻彻底串联在一起。 　　在裴慧上山的前些日子，老和尚终于决定教自己修行、助自己开慧…… 　　而在裴慧上山之后，莫名出现了一只想要掠夺自己体内“地龙”的山魈，以及一尊希望自己尽快掌握这股力量的大妖。 　　在理清楚这些繁杂的线索之后，这些乱象背后的原因自然浮现在了裴文德的脑海中。 　　【这一切，都是围绕着我是否继续修行而展开的。】 　　【山魈的最终目的是阻止我踏上修行之路，然后被二姐带回裴家。】 　　【而玄绝则恰恰相反，他并不想看到我跟二姐回家，甚至还希望我成为真正的‘地龙’！】 　　如此思索着，裴文德眉心的第三只眼睛不断的转动着，很快便扫过了这片诡异的世界。 　　就像小青之前说的那样，这是一个与现实完全独立的幻境结界。 　　用裴文德自己能够理解的词汇来形容就是，这其实是一个有着自己规则的异次元空间。 　　毕竟能够达到“洞天”级别，就算其雏形最初只是某种幻境、结界，如今也肯定不能用看待普通幻境、结界的眼光来看待这里。 　　“有看到‘人’了吗？” 　　缓缓抽出插在地面的青蛇剑，小青依旧保持着习惯性的警惕，警惕着四周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暂时还没有，不过马上就有了。” 　　面对小青的疑问，裴文德忽然深深的吸了口气。 　　紧接着，他体内的九转金丹开始剧烈旋转、吞吐元气，然后通过四肢百骸的经络将大部分元气都注入眉心穴窍。 　　汹！ 　　霎时间，金色的光芒在裴文德的眉心一闪而过，他的天眼在这一刻终于全力的运转了起来。 　　——六神通·天眼通！ 　　…………………………………………………………………………………………………… 　　“咦？” 　　洞天深处的某片丛林之中，曾经与裴文德有过一面之缘的玄绝倏然抬头，脸上流露出了些许惊异的表情。 　　“没想到除了你这‘杀星’之外，居然还有人能够看破‘真武界’的奥秘？” 　　“真武界”就是这片小天地的名称，亦是玄绝最大的底牌之一。 　　在这个独立于天地之外的小世界中，玄绝的力量能够得到最大限度的增幅，同时还能削弱对手的力量。 　　就像此刻的李罡，在外界他可以借助天罡北斗之力一剑斩杀武林水。 　　但是在这个小世界里，李罡却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败给了玄绝。 　　所以他现在只能单膝跪地的拄着天罡剑，然后一脸愤怒的注视着对方。 　　“尔等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就算你今天杀了我，也一定会有其他人阻止你们的！” 　　十分轻蔑的瞥了李罡一眼，玄绝只是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 　　“这次闯入‘真武界’的人，可不一定是你的救星……” 　　语气稍微停顿一下，玄绝继续轻蔑的说道。 　　“倒不如说，他如果真的知道你打算干什么，或许第一个阻止你的人就是他。” 　　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李罡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是裴文德？他来了？” 　　由于此前一直在追踪武林水的行踪，李罡并不知道裴文德跟着裴弘回长沙认亲的事情。 　　在李罡的记忆中，裴文德现在应该还在同庆寺陪伴他的师父，直到灵祐禅师圆寂之后才会真正下山。 　　“很令人意外，不是吗？” 　　玄绝轻轻打了个响指，一株异常生长的大树便自李罡身后迅速生长出来，并且以一种迅雷掩耳不及之势将其牢牢束缚、捆绑。 　　“其实我自己也很惊讶……”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被当做‘祭品’选出来的孩童，竟然能够成长到今天这种地步。” 　　“只可惜，无论他是怎么发现这里的，你们的所作所为都只是徒劳而已。” 　　“尊上将正式归来，而新的秩序将在毁灭中重建。” 　　话今至此，玄绝凭空往下一拍手掌，一只足有人高的擎天巨掌便赫然朝着李罡的头顶落去。 　　——玄门秘法·巨灵掌！ 　　这支擎天巨掌并非虚幻的元气所化，而是宛如巨人般真实存在的巨灵之掌。 　　玄绝这一巴掌一旦落实了，别说是李罡这样的肉体凡胎承受不住，哪怕是真正的钢铁岩石也会被拍个粉碎的。 　　“天罡！！！” 　　深知这一掌厉害的李罡自然不会束手就擒，当下奋力一声嘶吼传遍了整个山林。 　　嗡！ 　　就仿佛是在回应李罡的嘶吼一样，他手中原本已经暗淡下来的天罡剑竟然再次绽放出了耀眼的光芒。 　　只不过这一次，天罡剑绽放的是如血液般鲜红的光芒。 　　在这种漫天血光的映衬下，满脸杀意的李罡才像是真正下杀手的那个人，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了暴虐、凶煞之气。 　　“什么？” 　　完全没想到李罡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余力反抗。 　　只见玄绝先是双眼一眯，紧接着便打算无视那爆发出骇人杀气的天罡剑，强行一巴掌拍死李罡。 　　【果然是你们这群死而不僵的余孽！】 　　眼看李罡即将毙命于巨灵掌之下时，一声冷漠而又威严的呵斥骤然响起。 　　下一刻，一道身着金锈符箓道袍、周身缠满了雷霆闪电的人影凭空出现，并且散发出近乎于君临天下的煌煌神威。 　　轰隆！ 　　伴随着一声晴天霹雳，玄绝的那只擎天巨掌甚至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就被那道人形驱使的天罡剑给直接贯穿了。 　　更恐怖的是，被全力催发出北斗杀机的天罡剑并没有止步于此，而是顺势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剑罡，狠狠劈向了玄绝的本体。 　　“赵归真？！” 　　惊怒交加的玄绝立时瞪大了双眼，一尊高耸如山丘般宏伟的巨碑赫然挡在了他的面前。 　　轰！！！ 　　刹那间，贯穿天地的剑罡与宏伟如山丘般的巨碑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碰撞。 　　在这股剧烈的碰撞之下，世间的一切都仿佛尘埃一般被摧枯拉朽的摧毁，唯有那缓缓升腾而起的雷暴成为了这个世界最醒目的焦点。 第三十三章 大日如来法身 　　“那是？！” 　　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不远处那如同蘑菇云般深腾而起的雷暴。 　　正在全力运转天眼的裴文德自己眼前骤然一亮，差点就被闪瞎了眼睛。 　　尤其是那仿佛黑洞般吞噬着周遭所有一切的元气，简直刷新了他对力量的认知。 　　哪怕是当初那尊以一己之力击退天谴的九尾天狐，亦远不如此刻那股雷暴所蕴含的力量。 　　那股诛灭一切妖邪的神威，简直就像真正的雷神发怒了一样。 　　“小心！那是阳神级别的怪物在战斗！” 　　仅仅只比裴文德慢半拍，对元气波动极为敏感的小青也察觉到了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神色震惊的望向了远方。 　　放眼望去，只见那团升腾而起的雷暴云甚至还在不断向外扩散，大有毁灭整个洞天福地的趋势。 　　轰隆隆…… 　　随着雷暴云的一点点的扩散，一阵阵地动山摇的晃动才正式传到二人脚下。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和交流，眼看那团雷云即将席卷二人，裴文德很默契的挺身而出挡在了小青的身前。 　　——菩提佛光·金刚界曼荼罗！ 　　炽热的浪涛不断冲击着最外层的结界，金光与雷电的交织让四周的空气都变得异常灼热。 　　好在经过经过升级之后的金刚界，早已不再是单纯的结界法术了，而是有着完整九会曼荼罗结界集合体。 　　以大日如来等三十七尊诸佛菩萨图录为核心构筑的成身会，是整个金刚界曼荼罗的核心结界，亦是最初的金刚界。 　　而在成身会之外，三昧耶会、微细会、供养会、四印会则构成内层结界。 　　与成身会相同，这四会曼荼罗同样分别是由三十七尊诸佛菩萨图录构成，四者叠加、轮转，能够将内外结界的力量及时分担和汇聚，以完成生生不息的中转循环。 　　于是当这四会曼荼罗、一百四十八尊图录的力量尽数于外层显化之时，便是第六会——一印会。 　　与内层的五种曼荼罗不同，一印会是集四会诸多尊者之力于一身而显化的实体，呈大日如来之相。 　　【阿弥陀佛！】 　　站在小青的视角，她只听见一声仿佛来自于虚空极乐的佛号，一尊大日如来法身就凭空出现在了结界之中。 　　那尊大日如来头戴五佛宝冠、身著白色天衣，安坐于一印会中，现身便以智拳印定住周遭无尽的雷云。 　　——六会曼荼罗，皆以大日如来为中心，是为自性轮身之曼荼罗。 　　——大日者，万有之自性，本地之佛体，故名自性轮身。 　　…………………………………………………………………………………………………… 　　【金刚界还有这种变化？】 　　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尊骤然显化的大日如来法相，小青从未想过裴文德居然能够将金刚界修炼到如此程度。 　　不同于裴文德本性显化的不动明王法相。 　　这尊大日如来法身是金刚界的一部分，亦是九会曼荼罗的外化表现形式。 　　所以当那尊大日如来坐定之后，整个阵法结界还在继续演化。 　　首先是大日如来的正前方，以金刚萨埵为中心，共计十七尊诸佛图录逐一显化，构成第七会——理趣会。 　　紧接着则是大日如来的忿怒明王化身、大自在天化身分别于其左右显化。 　　并且各自有七十七尊诸佛图录拱卫，呈降三世之姿——即降三世羯磨会、降三世三昧耶会。 　　汹！ 　　这才是金刚界曼荼罗完全展开之后的真正姿态。 　　以结界为核心、以术法为中枢，全体九会共有一四六一尊诸佛菩萨图录。 　　其中佛体一三六尊、菩萨二九七尊、忿怒身四尊、执金刚神四尊、外金刚部一二尊，还有诸多罗汉比丘明妃低头垂目。 　　——菩提佛光·大日如来法身！ 　　…………………………………………………………………………………………………… 　　“阿弥陀佛！” 　　在以金九会荼罗显化出大日如来、金刚萨埵、忿怒明王、大自在天的形象之后，裴文德终于成功挡住了外界那汹涌的雷暴。 　　只是初次将金刚界曼荼罗催发到极致的裴文德，自己显然也并不好受。 　　外界一次次的雷暴撞击在结界之上，就好像一次次的冲击着裴文德的心灵。 　　——心相不崩、结界不坏。 　　这才是金刚界能够抵御一切攻击，号称“不朽不坏”的真正原因。 　　反之，如果没有强大的内心作为基石，别说是成功召唤大日如来的法相之身了，裴文德恐怕在修行九会曼荼罗之时，就已经被诸佛菩萨的意志同化了。 　　饶是如此，随着九会曼荼罗图案的流转，对于裴文德心神的消耗也是巨大的。 　　尤其是为了维持大日如来的法相，内外九层结界那生生不息、源源不断的轮转简直像无底洞般吞噬着他的元气。 　　要不是裴文德体内还有九转金丹这个大外挂，他早就已经被金刚界曼荼罗耗得油尽灯枯了。 　　轰隆隆…… 　　因此还不等到雷暴完全散尽，大日如来、金刚萨埵、忿怒明王、大自在天的法相便瞬间消失，重新变回了九层轮转的结界。 　　“这招的消耗……呼……呼……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多了……” 　　在小青的搀扶下才勉强没有倒下，只见裴文德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自嘲的语气低喃道。 　　“看来我还是有些高估自己了……” 　　裴文德本以为自己修成金身之后，不说当世无敌，但也算是修行者中数一数二的存在了。 　　结果哪曾想到单今晚一晚上，就先后遇上了两次必须让自己全力以赴的危机。 　　武林水就不用说了，面对化身蛟龙的对手时，裴文德全力以赴才能保证自己的胜率，不至于阴沟里翻了船。 　　而这一次则更加夸张，裴文德甚至显化出了只在“梦中世界”完成过，拥有着无上神威的大日如来法身，才勉强挡下了这次攻击的余波。 　　“不，这次是对手太强大了。” 　　紧紧握住自己手中的青蛇剑，小青罕见的没有打击裴文德的自信心。 　　望着四周一片狼藉、宛如末日般的焦土，小青实在很难想象，就在几个呼吸之前，这其实还是一片生机盎然的丛林绿地。 第三十四章 雷暴过后、末日之景 　　“不过，这倒是省去了我们接下来找路的麻烦。” 　　环视了一圈周遭一片狼藉的焦土，逐渐恢复过来的裴文德随即把目光投向了爆炸的中心。 　　有着不灭金身和九转金丹的强力续航能力，裴文德只要不是一口气喘不上来，无论多么巨大的消耗都能够快速回复。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在简单的喘了几口气之后，裴文德的体力就重新回到了巅峰。 　　唯一可惜的是，损耗的精力和心神却没那么容易恢复过来。 　　好在裴文德与普通的佛家修行者不同，兼修了道家元神的他，在精力和心神上同样也有着远超同级别修行者的标准。 　　“看样子应该是已经分出胜负了。” 　　并没有阻止裴文德的意思，小青同样凝视着爆炸的中心，尽可能的保持自己那惯有的冷静。 　　从二人闯入这个洞天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没有了后路。 　　甚至就连这场突如其来的雷暴，也很难不是说因为察觉到自己二人的入侵，才骤然爆发的。 　　小青从来不忌惮以最坏的角度去揣测和思考问题，就像是裴文德总是喜欢以最好的一面去看待他人一样。 　　“我走前面，你走后面。” 　　“万一他们还有余力，我也有信心挡下他们的攻击。” 　　见此情形，裴文德只是轻声的叮嘱了一句，便一马当先的走在了最前面。 　　比起言语上的关心，裴文德其实更习惯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想法，而小青也早就习惯了他的这种表态。 　　…………………………………………………………………………………………………… 　　并没有动用任何的神通和法术，裴文德只是用一种比常人快上些许的步伐，一点点穿过那些化作焦土的废墟。 　　随着裴文德与小青一点点接近爆炸的中心，他们目之所及的一切，也变得更加的触目惊心了起来。 　　如果说，雷暴边缘那些被摧毁的绿地是焦土的话，那么此刻映入他们眼帘的就是货真价实的末日景象了。 　　绿地草木被碳化消失，土壤则被狂暴的力量粉碎成了宛如砂砾般的颗粒形态…… 　　隐约间，眼尖的二人组甚至还看到如琉璃般晶莹剔透的晶体。 　　那正是砂砾被雷暴的高温熔铸后的形态，同时亦是最原始的玻璃的雏形。 　　在如今这个人类还没有掌握制作玻璃工艺的时代，这些晶莹剔透的晶体就是与宝石、珍珠、玉器同级别的瑰宝。 　　最夸张的是，随着裴文德二人逐渐深入雷暴的中心，他们的毛发居然不受控制的根根竖立了起来。 　　“这是静电，也是所有雷电的‘本质’……” 　　虽然知道小青可能听不懂自己说的是什么，但裴文德还是忍不住向对方“科普”道。 　　“那阵雷暴在消失之后，居然还能够留下如此强烈的静电，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只是轻轻往前探了一下，一道肉眼可见的电弧便在裴文德的指尖一闪而过。 　　“这是一个人造的雷电领域……” 　　“在这里，所有和雷电有关的法术神通都会得到最大限度的强化。” 　　默默的听着裴文德的“科普”，小青却没有正面回应裴文德的话。 　　出于所有妖怪的本能，她并不喜欢雷电，更不喜欢将自己置身于这片满是“雷神权威”的地方。 　　但和一般妖怪不同的是，小青对于雷电的厌恶与恐惧，反而让她更加想要了解这种来自于天地之间的伟力。 　　【如果我能够掌控这股雷电的力量，或许以后就不用担心渡劫的事情了。】 　　于是，就这么伴随着小青一路上的思考，两人终于越过了那片被雷暴席卷的地区，来到了战场最中央的地方。 　　然而出乎二人意料的是，作为整个雷暴的起始点，这里却意外的“完整”。 　　只见整个战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分割成了两半，其中一半是雷暴席卷过后的焦土，而另一半却仍旧保持着鸟语花香的丛林。 　　“被攻击的那个人挡下了这次攻击……” 　　目瞪口呆的望着那条界限分明的“分割线”，裴文德仿佛在这一瞬间看到了天堂与地狱之间的间隔。 　　“李罡？” 　　并没有震惊多久，裴文德很快就看到了站在焦土之上的李罡。 　　就像是听到了裴文德的声音一样，神色略显呆滞的李罡这才缓缓转过头来。 　　…………………………………………………………………………………………………… 　　时间退回到几个呼吸之前。 　　【这就是……差距吗？】 　　亲眼目睹了赵归真元神显化的那一击，李罡久久的不能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特别是玄绝竟然在最后关头挡下了这一击，这给李罡带来的震惊更甚于赵归真的雷暴攻击。 　　赵归真是谁？ 　　那可是当世公认的最强者，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王朝倾覆之势的男人。 　　像这等陆地神仙般的角色，横跨两个时代都不一定能够出一位，就更别说在同一个时代出现两位了。 　　但事实却是李罡亲眼见证的，那尊不知名的大妖的确挡住了赵归真的一击。 　　这从侧面说明，哪怕对方不是阳神级别的存在，恐怕也相差不远了。 　　“李罡？” 　　恰巧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裴文德的声音适时的传入了李罡的耳边。 　　“裴文德？” 　　缓缓的转过头去，李罡看着突然出现的裴文德和小青，理性和逻辑也逐渐回归了他的大脑。 　　是的，也许那只大妖的确是阳神级别的存在，可他的对手却是横压一世的国师赵归真。 　　挡下赵归真那毁天灭地的一击之后，那只大妖最终不还是重伤逃遁了吗？ 　　正所谓趁你病要你命。 　　深知这个道理的李罡一点点从焦土上站了起来，然后将那柄彻底暗淡的天罡剑重新插入剑匣。 　　此时此刻，李罡的眼神就如同他的腰杆一般坚定。 　　“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一定要将你斩杀！” 　　轻声的言语只有李罡自己能够听到，但是他表现出的那股决心却是任何人都能够看得出来的。 第三十五章 龙抬头之日 　　“刚刚和你战斗的……是谁？” 　　通过站位和姿态，裴文德很快就判断出刚刚的那次雷暴是李罡所为。 　　只是如今的裴文德却顾不上太多，而是有些不太确定的向对面的李罡问道。 　　裴文德的直觉和分析告诉他，此前与李罡大战的一定是那位自称“玄绝”的大妖。 　　但要万一不是呢？ 　　万一自己的直觉和分析错了呢？ 　　“你放心，和我战斗的不是裴慧。” 　　一眼就看出了裴文德隐约流露出的担忧，李罡倒是很直白的便一语道破了对方的隐忧。 　　毕竟虽然只和裴文德见过一面，可李罡对他的了解却要比一般人多多了。 　　再加上慧寂临走前的嘱托和关照，李罡在看到裴文德的时候，更多是一种看到熟人和朋友的感觉。 　　“你知道我在找谁？” 　　不自觉的张大了嘴巴，裴文德突然发现自己今天一晚上的惊讶，好像比过去一整年的都要多。 　　然后裴文德很快就回过味来，既然李罡能够一眼看穿自己的目的，那是否意味着对方彻查过自己的底细？ 　　或者更确切的说，自己对裴慧的担忧和猜测是否属实？ 　　“当然知道，而且知道的可能比你还要多一点。”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罡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一脸警惕的小青。 　　尽管从未见过对方的样子，但李罡还是很快就认出了她的身份——她就是那条曾经一直与裴文德形影不离的青蛇。 　　“你的那位同胞姐姐，身份可比你想象中的要复杂多了。” 　　“要不是她这段时间流露出太多的马脚，恐怕我直到今天都还不知道，原来她才是二十年前那场‘灵童案’的幕后黑手。” 　　再次讶然地瞪大了双眼，裴文德敏锐的捕捉到了李罡话中的两个关键词。 　　“灵童案？二十年前？” 　　“等等，那不是我出生的年份吗？” 　　“我二姐在那时候应该还只是个几岁的孩童吧？” 　　尽管不清楚李罡口中的“灵童案”与自己印象中的“祥瑞事件”有什么关系，可那时候的裴慧的的确确只是一个尚未长大的小女孩。 　　裴文德实在难以想象，那个时候的她会和所谓的“灵童案”扯上什么关系？ 　　“哈哈，你果然和慧寂说的一样天真……” 　　见此情形，李罡忽然放声大笑一声，他那一直紧绷的脸色在这一刻也松懈了些许。 　　“裴文德！你以为你为什么会被视为‘地龙转生’？” 　　“还是说，你觉得上一辈的老家伙都老眼昏花了，连普通的婴儿与转世灵童都分不清楚了？” 　　明明是质问的语气，裴文德却从李罡的声音中听出了浓浓的嘲讽。 　　“罢了！虽然时间和场合都不对，但你有权了解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毕竟我和灵祐、还有慧寂不同，他们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但我可不介意说给你听听。” 　　“因为我自己其实也很好奇，当初的那群疯狂的妖孽，究竟是怎样做到让一个‘死胎’起死回生的！” 　　…………………………………………………………………………………………………… 　　二十年前的长安，还是文宗皇帝——李昂刚刚继位的时候。 　　与前任皇帝的荒淫无度不同，李昂刚一继位便展现出了他宏图大志的一面。 　　先是释放内府宫女三千、五坊鹰犬无数，紧接着又大力整顿官吏贪污和官宦干政的案件，一度扭转了整个唐王朝的颓势。 　　然而王朝衰败乃天下大事，又启是一人之力可以扭转的？ 　　哪怕当时的文宗身边有灵祐这种立志于重立“百丈清规”的能人异士，也远远不足以支撑起一个王朝的倾覆。 　　于是，雄心勃勃的文宗决定先拿道门开刀，命令灵祐强闯终南山、掠夺各派道藏，意图重建唐初时期威慑天下的钦天监。 　　如果仅从最初的目的来看，文宗的这项决定其实并没有什么错误的地方。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文宗有魄力扶佛灭道，但唐王朝却没有底气去承担整个道派的反噬了。 　　自灵祐禅师强闯终南山、乱道乱法之后，察觉到唐王朝气数将近的大妖、大魔们便纷纷现身，意图从中获取莫大好处。 　　偏偏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不知道被谁人蛊惑的文宗居然异想天开的要长生不死！ 　　用文宗当时的说法就是，天下之所以如此大乱，便是因为自己的前任太过短命，他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所以根据终南山道派的文献道藏的指引，文宗说自己得到了一个可靠的消息。 　　那就是不日之后，将有灵童重现人间，可以用之为“药引”替自己炼制长生不老药。 　　这就是“灵童案”的起始，亦是文宗一派势力覆灭的开端。 　　姑且不说转世灵童的珍惜程度，几百年都不一定能有那么一位转世成功，又哪有什么文献可以准确预言灵童降世的时日？ 　　单单只说这些转世灵童转世前的身份，无一不是曾经大名鼎鼎、横压一世的大能。 　　文宗的这一举动，几乎等于是把天下所有的修行者都得罪了个干净。 　　不管佛道、人妖、正邪之士，通通都行动了起来，形成了一股暗潮涌动的大势。 　　而这股涌动的暗潮作用到朝堂之上，就是越来越多的“祥瑞现象”被被挖掘出来，成为朝臣争夺皇帝信任的一种手段。 　　只是这些“祥瑞”有多少是真实的，又有多少是被编造出来的，恐怕就连文宗自己都不清楚。 　　直到那一年的三月初三晚上，长安城内的龙脉骤然动荡。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灵气横跨大半个大唐疆域，径直坠落到了长安城内，引起了天下修行者的瞩目。 　　——文宗辛苦寻找的灵童……降世了！ 　　这一刻，不管是信或者不信，天下的各方势力都为之震动了起来。 　　就算这道从天而降的灵气不是所谓的“灵童”，其蕴含的力量亦足以助修行者打破天人界限，更上一层楼。 　　因此，在那一年的“龙抬头之日”降生的灵童，又被知情者称之为“地龙”。 第三十六章 死胎魔童 　　“‘龙抬头之日’降生的孩童，听上去就挺有仪式感的……” 　　裴文德一边听着李罡的讲述，一边忍不住自我吐槽道。 　　“如果前面再加个‘白龙飞舞之年’的话，我都怀疑那个所谓的‘灵童’是不是长着三只眼了？” 　　微微皱了下眉头，李罡显然没听懂裴文德的吐槽。 　　或者说，李罡能够听懂裴文德的话里隐藏的梗，那才是见了鬼了。 　　“不用在意，这家伙只是老毛病犯了了，你继续说下去。” 　　见此情形，反倒是早已习惯裴文德的这种不着调的小青及时开口，追问起了之后发生的事情。 　　“白龙飞舞吗？听上去的确挺有寓意的。” 　　“那一年虽然不能被称之为‘白龙飞舞之年’，但将其称为‘地龙降世之年’还是可以的。” 　　尽管听不懂裴文德的梗，可接受能力超强的李罡还是很快就习惯了这种说法，然后一丝不苟的纠正道。 　　“而你，就是在那一天降生的灵童……” 　　“最起码在外人的眼里，你就是那位‘转世灵童’。” 　　…………………………………………………………………………………………………… 　　那一年的三月初三，也就是传统的龙抬头之日。 　　新生的裴文德降生在了裴府，成为了裴府名义上的“三公子”。 　　然而问题也就出现这里，根据李罡调查到的情报，裴文德在出生之后居然没有被登记入册，甚至就连名字都没一个。 　　这并不正常，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异常了。 　　在裴姓这种大世族之中，新生儿通常在出生之后就会立马被登记入族谱，就算夭折也会记载详细的生卒年月，鲜有例外的。 　　于是，李罡在敏锐觉察到这一点后，果断重返长安找到了当时为裴文德接生的接生婆。 　　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年，但那位接生婆还是对于当初接生裴文德的情况历历在目。 　　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不止一个人向她咨询过当年的情况。 　　但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裴文德当时的情况太过特殊了，特殊到就算时隔二十年她也能够记得一清二楚。 　　因为当年裴府的“三公子”……其实是个死胎。 　　一个出生前就已经死掉的死胎，自然不会被裴家登记在册，更不会记载详细的生卒年月。 　　“这件事听上去虽然有点惊悚，但的确是事实。” 　　看着似乎完全不感到惊讶的裴文德，李罡只得叹了口气，继续讲述着自己这段时间追查到的情报。 　　“一个出生前就死掉的婴儿，却在出生后的第三天重新活了过来……” 　　“这就是你被视为‘转世灵童’的又一大证据。” 　　在那个死胎出生之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被丢弃或埋葬，而是一直被保留在了产房之中。 　　在得知了这一情况之后，文宗当即便命令裴家交出这个孩子。 　　这才有了之后邹栖梧趁夜偷走婴儿，灵祐禅师怀抱婴儿再闯终南山，硬生生在一众修行者中杀出一条血路的事迹。 　　然而事实上，李罡查到的真相远比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描述要重的多。 　　因为灵祐禅师抱走婴儿，等于是和文宗彻底决裂，在原本就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之上又添了一把火。 　　最重要的是，那个死胎虽然重新活了过来，但受到体内狂暴力量的影响，他的表现却犹如一头嗜血、凶残的野兽。 　　在那一路逃亡的日子里，没有理性的魔胎一次次的暴走、发疯，然后又一次次的被灵祐禅师安抚。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究竟持续了多久。 　　就像谁也不知道，灵祐禅师为什么如此执着的想要将魔胎引入正轨。 　　李罡唯一清楚的一个事实就是，灵祐禅师当年的努力没有白费，曾经的魔胎已然成长为了如今在潭州地区万家生佛的“裴法师”。 　　…………………………………………………………………………………………………… 　　【所以，这就是我一直没办法‘追溯’那段记忆的真相吗？】 　　并没有自己表现的那么轻松，裴文德听完李罡的讲述，终于明白了自己缺失的那段记忆是怎么回事了。 　　自从开启心轮之后，裴文德就一直试图利用“梦中证道”之法，回溯自己出生时的那段记忆。 　　结果每次都不尽如人意，最多也只能追溯到灵祐禅师与赵归真大战的时候。 　　就这还是依靠“梦中证道”之法的神异，强行读取肉体记忆补完出来的情况，与真实的事件发展肯定还有些许的差异。 　　所以，如果事情的真相的确如李罡所言的一样，那么裴文德读取不到那段记忆的原因就找到了。 　　因为在裴文德的意志真正出现之前，他这一世的身体根本就是一具魔胎、死婴。 　　在这种情况下，饶是裴文德掌握了“梦中证道”这种神异的能力，想要凭空读取一段他就没经历过的记忆，亦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 　　“那这和裴文德的二姐又有什么关系？” 　　不露声色的瞥了裴文德一眼，察觉到对方情绪有些低迷的小青替他开口问道。 　　因为在李罡此前的一系列描述中，小青隐约听出对方话里的一些意思——真正的“转世灵童”并非裴文德。 　　裴文德……或者魔胎的出现，仅仅只是幕后之人强行逆转生死，让一具早夭的死胎成为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焦点。 　　站在这个角度来看，不管是文宗被人蛊惑想要藏身的夙愿，亦或是从道藏文献中找到了有关灵童降世的线索，都充满了猫腻和阴谋的意味。 　　甚至再极端一点猜想，真正的“转世灵童”是否存在都是一个未知之数。 　　毕竟所谓的“灵童”之说，从一开始就只是文宗的一面之词。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出乎小青预料的是，李罡面对她的疑问同样表现出了不解。 　　“我回到长安之后特意问过我师父，他说当年的确有一道灵光坠落在了长安……” 　　“但那绝不是什么灵童、祥瑞，而是‘青丘之狐’的元神。” 第三十七章 先天破体无形剑气 　　就像前文李罡说的那样，并不是所有人都被欲望蒙蔽了双眼，与文宗一样坚信“灵童”的存在的。 　　李罡的师父，号称“太上忘情”的庆忌道人就是其中之一。 　　作为上个时代活下来的遗老，庆忌道人虽然由于年龄的缘故道行大退，甚至一度被世人误以为已然兵解转世了。 　　但只有李罡清楚，要不是十年前的那场“祸斗之乱”，庆忌道人再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因此无论是谁捏造了“转世灵童”的说法，又是是谁在幕后蛊惑文宗，都与那道从天而降的灵光脱不开干系。 　　李罡正是在这种情况下，顺藤摸瓜的找到了武林水，并且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裴慧的身上。 　　“也就是说，其实你也不确定真正的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并没有花多长时间，小青就理清楚了这桩陈年旧事中的内在逻辑。 　　当初究竟是谁蛊惑的文宗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道灵光的确如期的降临在了长安。 　　那么顺理成章的推理下去，裴家的死胎为何会变成魔胎就可想而知了。 　　那是有人在刻意掩盖“青丘之狐”的存在，并且不惜为此生生造出了一个人造的“转世灵童”。 　　“本来是不确定的，但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 　　扭头扫了一眼那片没有被雷暴摧毁的山林，李罡语气平静的说道。 　　“在幕后主导‘灵童案’的有两伙势力，刚刚那只逃走的大妖就是其中一伙势力。” 　　“而这伙势力幕后的主导者，极有可能就是裴文德的二姐，那位在二十年前降临长安的‘青丘之狐’。” 　　…………………………………………………………………………………………………… 　　“青丘之狐……吗？” 　　猛然想起自己曾经见到过的那只九尾天狐，裴文德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些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裴文德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下去，转而向李罡问出了一个更加致命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如此卖力的追查二十年前的一桩陈年旧案？” 　　“灵童案”涉及的时间之长、势力之广，甚至可能关系到一些皇家内部不为人知的隐秘…… 　　身为司辰使的李罡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调查此案，显然不可能仅仅只是出于自身的好奇。 　　联想到李罡此前的颓废，裴文德觉得或许当初“灵童案”波及的对象不仅仅只有自己和裴家那么简单。 　　“哈哈，果然不愧是灵祐的高徒，这么快就意识到了吗？” 　　明明是在放声大笑，但李罡这一刻的声音却透露出万分的凄凉与仇恨。 　　“当年的长安城，可不仅仅只有你一人降生于那一晚！” 　　“为了炼制所谓的‘长生药’，那一晚降生的一百二十七位婴儿，通通死于了那场祸乱之中！” 　　“而我的弟弟，就是其中之一！” 　　“就连我的父母，也因为这起案件深陷牢狱，最终郁郁而亡。” 　　看似平静的李罡，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却给人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你可知道，当我得知你就是当年的‘地龙’时，心情是何等的复杂吗？” 　　“不过也正是因为你的出现，让我重新振作了起来……” 　　“因为只有顺着你的这条线索，我才有机会找到最后这起‘灵童案’的始作俑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罡最后能成功的把目标锁定在裴慧的身上，同样多亏了裴文德。 　　要不是为了裴文德，裴慧又如何会在自身尚未完全恢复之前，屡次出手暴露自己的行踪呢？ 　　要不是急于恢复自身的力量，李罡又怎么可能有机会抓到裴慧的破绽，然后顺着武林水的这条线索找上门来的呢？ 　　“……” 　　这一次，裴文德没有再问什么了。 　　与其心意相通的小青自然也没再追问什么，而是缓缓的将手再次搭在了青蛇剑上。 　　“你们想阻止我？” 　　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已经恢复了大半力气的李罡低声问询道。 　　“这不就是你一直在拖延时间的原因吗？” 　　面对李罡的问题，裴文德毫不客气的反问了一句。 　　“你调查了我这么长时间，那肯定是知道我的性格的。” 　　“不管你们怎么看我二姐，她对我的好都是无话可说的，我不可能放着你去杀了她的。” 　　轻轻的摇了摇头，李罡倒是一点都不意外裴文德的表态。 　　“外人都说你是菩萨心肠、金刚手段，是佛陀行走在人间的化身。” 　　“但是在我看来，你终究只是一个被高估了的凡人，注定逃不开七情六欲、因果纠缠……” 　　“当然了，执着于‘复仇’的我其实也没资格说这种话。” 　　说到最后的时候，李罡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只是笑得有些悲凉而已。 　　“所以咱们现在就不用估计太多，用最纯粹的立场来决定自己的行动吧！” 　　“于我而言，你是阻止我复仇的阻碍……” 　　“于你而言，我是想要杀掉你亲人的凶手……” 　　“我们彼此都没有退路，就看看谁的手段更加高明吧！” 　　话音未落，一道无形的剑气便从李罡的口中吐出，是并且绽放出前所未有的耀眼华光。 　　——先天破体无形剑气·剑罡！ 　　……………………………………………………………………………………………………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 　　眼看着那道无形剑气即将命中自己，裴文德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紧接着便毫不犹豫的在周身展开一层金色的结界。 　　哧！ 　　刹那间，宛如玻璃碰撞般的刺耳噪声瞬间响起。 　　随着这刺耳噪声响起的，还有结界表面那一圈圈不断扩散的涟漪。 　　但是这还不算完，因为光防御不还手可不是裴文德的作风，他正好借助这个机会试探一下对方这几年究竟进步了多少。 　　“一印会！” 　　于是只听裴文德的一声低呼，双手结成法印的他居然顶着剑气向前迈了一大步。 　　下一秒钟，原本只是用于防御的结界表面，赫然浮现出了象征着“一印会”的图录。 　　汹！ 　　在这一印会的真言和法印加持之下，无形的剑气顷刻间便被分裂、解构成了最原始的元气，然后又迅速重组、反弹了回去。 　　——菩提佛光·金刚界！ 第三十八章 百家之长、修行大道 　　“咦？” 　　完全没想到裴文德的结界居然还能分解、甚至反弹自己的攻击。 　　李罡只一愣神，那道被反弹回来的剑罡便已近在咫尺，并且无论气势还是攻击都没有丝毫的削弱。 　　“居然想用我的‘剑’来攻击我，真是痴人说梦！” 　　双手骤然并作指剑向前一指，只见李罡在一句轻描淡写的轻蔑过后，又是两发剑气轻描淡写的破体而出。 　　肃！ 　　尽管在威势上不如之前蓄势已久的无形剑罡，但以指为剑的李罡还是展现出了自己作为“剑修”的强悍攻击力。 　　一发剑气击偏反弹回来的剑罡，另一发剑气则直指裴文德身后的小青。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点都看不出李罡在不久前才刚刚于玄绝大战的疲惫。 　　显而易见的，身为道家重玄派的嫡传弟子，李罡或许没有九转金丹那种级别的内丹，但续航和恢复能力同样远超正常人的想象。 　　“我可不是什么软柿子，你同样打出错了算盘。” 　　腰间的青蛇剑倏然出鞘，小青在这一刻展现出了精妙、诡谲到有些难以置信的剑术。 　　锵！ 　　因为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 　　小青先是如法炮制的弹开了射向自己的剑气，紧接着又如鬼魅般出现在了李罡的正前方。 　　那飘逸、灵动、且诡谲的身法，配合上如灵蛇般致命的青蛇剑…… 　　饶是练剑多年的李罡都挑不出任何的毛病，只能被迫向后退去，以避开对方接下来的连环攻击。 　　最重要的是，裴文德在这个时候默契的跟上了小青的步伐。 　　“三昧耶会！” 　　又是一声言灵脱口而出，裴文德周身的金刚界再次发生变化。 　　只不过这一次浮现在金刚界表面的不再是“一印会”，而是三十七尊象征着诸佛菩萨图录的“三昧耶会”。 　　嗡！ 　　与此前分解、转化外来力量的能力不同。 　　加持了“三昧耶会”的金刚界表现出的是一种停滞、静止、封印、乃至于寂灭的能力。 　　凡是在金刚界内的事物，无论是有形的尘埃、还是无形的元气，通通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静止状态。 　　就仿佛时间被冻结了一般，清晰可见的尘埃在金刚界内悬停。 　　如果不是李罡反应的足够快，他此刻恐怕已经被金刚界的力量冻结，成为了一尊动弹不能的“雕塑”。 　　然而不管李罡的反应速度有多快，那些被裴文德冻结的元气却是真实不虚的。 　　所以李罡感觉自己就好像陷入了元气的泥沼一般，原本与自己融为一体的天地元气再难指挥分毫。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金刚界扩张的范围越大、裴文德冻结的元气越多，李罡能够使用的元气就越少。 　　到那个时候，李罡要是仅凭自身的内丹作战，哪怕他是气息绵长、元气充沛的道家修行者，恐怕也难逃战败的这一宿命。 　　“能力倒是挺多的？” 　　“但如果这就想阻止我，还是有点难度！” 　　不知道是嘴硬还是真的有底气，意识到自己正在被逼入绝境的李罡忽然双目圆瞪，瞳孔瞬间燃烧起了黑色的火焰。 　　——祸斗之眼·厄运！ 　　…………………………………………………………………………………………………… 　　汹！ 　　几乎就在厄运之炎被点燃的那一瞬间，裴文德突然感觉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涌上心头。 　　就好像有什么灾难即将降临了一样，裴文德本能的向旁边躲闪了一下。 　　然后他就看见一道凭空出现的电弧，并且差点劈中自己的脑袋。 　　噼里啪啦…… 　　那是这片雷暴区域残留的静电，亦是裴文德在快速冲刺的时候，身体与静电碰撞产生的静电反应。 　　尽管按照概率学来计算，出现如此强烈的静电反应的概率还不到亿万分之一。 　　但是只要理论上有这个概率发生，那么被厄运笼罩的裴文德就肯定会遭遇到电弧的攻击。 　　这是一种必然，也是“祸斗之眼”力量的体现。 　　“这是……祸斗的能力？！” 　　见此情形，同样意识到危险的小青果断停止了冲刺的脚步，满脸惊讶的看着双眼已经被黑色火焰占据的李罡。 　　这种给人带来厄运的能力不是别的，正是大妖祸斗的天赋神通。 　　想当初在景繁镇的时候，裴文德和小青可是拼尽了全力，才勉强将那只能招来厄运的祸斗给击杀的。 　　小青简直难以想象，这双眼睛会给原本就是剑修的李罡带来多大的实力加成。 　　“你的能力也不少嘛？” 　　嘴角微微咧起一抹弧度，裴文德看着近在咫尺却又仿佛相隔万里的李罡，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棋逢对手、旗鼓相当的感觉。 　　这是之前与武林水、甚至于任何一位对手战斗时都没有过的感觉。 　　“不过能够篡改命术的，可不仅仅只有你！” 　　话音未落，裴文德双手再次改结法印，驱使着周身的金刚界堪堪把小青护住。 　　“理趣会！” 　　言灵即出，金刚界表面的图录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而这次浮现出来的是，赫然是以金刚萨埵为中心的十七尊诸佛图录。 　　“这下才算是公平了。” 　　李罡眼中的厄运之炎明明还在燃烧，可笼罩在裴文德、小青身上的厄运却已经消失了。 　　或者更确切一点来说，能够给人带来厄运的火焰并没有褪去和消失，但它们却失去了作用的对象和目标。 　　这就是金刚界的第四种能力——藏匿、隐身、乃至于消弭命数！ 　　“你学的东西还挺杂的？” 　　有些无语的看着裴文德，李罡的双眼能够清楚的看到对方的身影，但其它的感知和能力却没办法作用到他们的身上。 　　因为裴文德此刻表现出的能力已经超越了一般的结界概念，甚至从命术、因果的层面上将自己隐藏了起来。 　　这不仅需要裴文德有着极高的法术修为，还需要其对命术、因果有着极深的理解才行。 　　“能力这种东西从来都不嫌多，你不也一样的吗？” 　　虽然是站在敌对的立场对话，可裴文德与李罡之间的交流却没有丝毫的火气。 　　“博百家之长、成一人之道，才是真正的修行者该有的眼界和心胸！” 第三十九章 裴文德的“道” 　　“博百家之长、成一人之道，才是真正的修行者该有的眼界和心胸！” 　　不得不说，裴文德的话固然有些嚣张和自负，但却道尽了天下修行者的最终愿景。 　　自从打通天地桥梁、踏破天然界限，裴文德就一直在思考着该如何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 　　毕竟灵祐禅师和慧寂和尚虽然从来没说过，可裴文德心里却一清二楚，自己实在是太贪心、太不知足了。 　　灵祐禅师一脉相承的衣钵，慧寂和尚法武同修的道路，乃至于丹辰子记忆中道家诸派的秘法…… 　　任何人得其一，便能够超越世间绝大多数的修行者，而裴文德却尽得三者的真传。 　　饶是裴文德领悟“梦中证道”这种逆天的神通，想要将其尽数消化、吸收也是十分困难的。 　　贪多嚼不烂、驳杂而不精…… 　　这么简单的道理裴文德自然不会不知道，所以他最终决定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走出一条只属于自己的道路。 　　在这种情况下，以裴文德最初的心咒为原型，汇聚他一生所学之大成的“金刚界”便诞生了。 　　——以神通显化结界，以结界承载法术！ 　　不同于最初版本，仅仅只是为了护身而学习的结界之术。 　　如今的金刚界，在各方面都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结界了，某些方面就连真正的神通都有所不及。 　　姑且不说九会齐全之后形成、能够召唤大日如来法身的金刚界曼荼罗。 　　单单只是金刚界本身，便能够配合九会曼荼罗实现各种强大且神奇的法术，根本不用受限于法术本身的缺陷和制约。 　　因为金刚界本身就是最强的护法神通，拥有着不朽不坏的特质，足以替裴文德挡下任何法术的反噬。 　　如此一来，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一道法术，在他手中都能展现出媲美神通的可怕力量。 　　事实上，这个特性从裴文德之前展现出的各项能力就能看得出来。 　　融入了金刚界，本身就具备着护身、金刚、不灭属性的成身会…… 　　拥有着冻结、静止、寂灭的特性，能够让一切都停滞下来的三昧耶会…… 　　能够分解、转化、乃至于吸收敌人攻击的一印会…… 　　专注于藏匿、隐身、甚至可以掩盖命数因果的理趣会…… 　　这些看似简单的能力，实际上却是裴文德在梦中论证了无数次，将诸多秘法、咒术融为一体之后的最终产物。 　　理论上来说，只要有着足够的知识支撑，裴文德未来还能够更进一步，把这些能力继续向上推演、晋级。 　　…………………………………………………………………………………………………… 　　“博百家之长、成一人之道？” 　　“真是好大的口气！” 　　不知道是认同还是不认同，李罡在听到裴文德这么说的时候，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不是谁都有你的运气，能够拜灵祐为师……” 　　“那些外道修行者，乃至于像我这种道家派系的嫡传弟子，想要获得本派之外的传承都难以登天。” 　　李罡说的是实话，要不是加入了钦天监，又得到国师赵归真的赏识，他也不可能找到真正使用祸斗之眼的办法。 　　像裴文德口中所说的，“博百家之长为己用”的做法，简直即奢侈又天真。 　　“口气大不大，你试试就知道了……” 　　随着裴文德再次变换的法印，金刚界表面三十七位尊者的图录骤然变化，迅速变成了另外三十七尊相似却又不同的存在。 　　“供养会！” 　　同为三昧耶会、微细会、供养会、四印会的四会曼荼罗之一，供养会赋予金刚界的却是完完全全的辅助能力。 　　“这是……” 　　最先察觉到这一点的是小青。 　　因为身处金刚界的她只觉得体内忽然传来一阵燥热，原本在与武林水战斗中消耗的体力和精力就瞬间恢复了过来。 　　不仅如此，在整个金刚界的加持之下，小青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能力得到了大幅度提升。 　　这种提升不只局限于单纯的力量与速度，还是包括感知、技巧、智慧、以及悟性等全方位的提升。 　　要知道，小青本就是大妖级别的存在，论硬实力比裴文德只强不弱。 　　只是出于自身的习惯和谨慎，小青很少去招惹那些实力与自己相当的存在，这才导致她的存在感一直不如裴文德。 　　硬要做一个横向对比的话，裴文德可以算是典型的战士，而小青则属于一击不中、远遁千里的刺客。 　　因此当小青在金刚界的加持下，实力再次提升一个档次之后，原本还表现的得有些轻松的李罡顿时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你们两个果然很麻烦。” 　　如果只是一对一的话，李罡足够的信心战胜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就算自己现在不是全盛状态，对最终的结果影响也并不算太大。 　　奈何无论是他观察到的情况，还是打听到的情报，都表明裴文德那条青蛇之间的关系都非常的密切。 　　一旦与任何一方为敌，都要做好同时对战两人的准备。 　　好在李罡并不打算继续与裴文德纠缠下去，在意识到短时间内分不出胜负之后，他果断选择了另一种方式结束这场战斗。 　　“只可惜，我现在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闻言，裴文德心下暗道一声不妙。 　　只是还不等他继续思索李罡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对方已然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 　　肃——轰！ 　　远比裴文德以肉身突破音障的速度更快，因为李罡此刻使用的是正宗的御剑遁术。 　　尽管还比不上真正的元神逃遁，但与剑匣融为一体的李罡还是拥有着三倍音速以上的超高速度。 　　最关键的是，伴随着李罡化作剑光遁走，原本的天空赫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空洞。 　　而在空洞的对面，倒映的赫然就是真正的裴府。 　　嘈杂的人声和此起彼伏的尖叫，成为了那个裴府的主旋律。 　　眼尖的裴文德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裴弘的身影，只是如今他却是一脸震惊和茫然，似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第四十章 裴家的因果 　　现实世界，裴府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脸错愕的抬头仰望天空，刚刚从睡梦中惊醒的裴弘顺手抓住旁边一位仆人，就是一阵的大声质问。 　　“这这这……我也不知道呀！” 　　哭丧着脸回应裴弘的质问，同样才从梦中惊醒的仆人语气充满了惶恐。 　　无论是天空中突然出现的空洞，亦或是从空洞中钻出的剑光，都远远超出了仆人的认知。 　　明明一炷香之前，裴府上下都还如同往日一样正常。 　　但自从那道剑光冲破天际之后，原本正常的一切就开始变得“异常”了起来。 　　先是府外那不知何时变得一片狼藉的街道，然后又是附近百姓吵嚷着的“坠龙事件”…… 　　别说是一脸懵逼的仆人了，就连府上最见多识广的管家都有些慌了。 　　“老爷子呢？二小姐呢？” 　　眼见自己问不出个具体的详情，裴弘强装镇定的低声问道。 　　“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身为裴家的长子，裴弘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自己越不能乱。 　　“老爷正在后面的佛堂……” 　　“二小姐暂时不知去向，伺候她的丫环说今晚一直没看到二小姐离开房间。” 　　勉强恢复了些许的平静，仆人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裴弘。 　　“找！立马给我去找二小姐！” 　　猛然攥紧自己的拳头，裴弘心头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另外，马上派人去府衙报案……” 　　“就说是咱们家遭强盗了，无论如何要把衙役们找过来封锁街道。” 　　裴弘深知那些官府衙役们的做派，如果仅仅只是报官的话，就算是搬出自己老爹的名头，也休想让他们半夜出动。 　　只有把情况说得更严重一点，那群好吃懒做的衙役们才会行动起来。 　　而只要封锁了这片街道，那么不管府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管自家妹妹究竟去哪了，一切就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大公子，那您呢？” 　　再有了裴弘这颗“定心丸”之后，慌乱的裴府总算是稍微些秩序。 　　“我？当然是去佛堂了！” 　　大步流星的越过嘈杂的人群，裴弘头也不回的答道。 　　…………………………………………………………………………………………………… 　　“爹？” 　　一把推开紧闭的佛堂大门，裴弘直接无视两侧威严肃穆的金刚佛像，径直朝着佛堂最里侧走去。 　　“爹！您还好吧？” 　　在佛堂最里面的供奉前，一位头发花白、面容刚毅的老人正盘腿坐在团蒲上，丝毫没有被外界的慌乱影响到自己的情绪。 　　“慌什么慌，天塌了还有高个顶着呢！” 　　缓缓睁开双眼，老人开口便是一声严厉的斥责。 　　“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你越慌事情越乱，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冷静。” 　　简单的呵斥完裴弘之后，老人这才继续问道。 　　“已经弄清楚发生什么事了吗？” 　　面对自家老爹的问题，裴弘只是有些尴尬的摇了摇头，紧接着便开口说道。 　　“暂时还没有，不过慧儿那丫头不见了。” 　　此言一出，老人噌的一下便从团蒲上站了起来，就连脸上平静都瞬间消失了。 　　“二丫头不见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不早点和我说？！” 　　“有没有人叫人去找？” 　　“快，立马去报官，让他们封锁街道和城门！” 　　迅速做出了和裴弘一样的判断与选择，老人的担忧已然溢于言表了。 　　“爹，这些事情，我已经交代仆人去做了。” 　　“您放心，他们一定能够找回慧儿的。” 　　然而面对裴弘的安慰，老人却又言又止的张了张嘴，神色中竟流露出了些许的颓然。 　　“爹？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敏锐地洞察到了老人那一瞬间的神色变化，早就察觉到些许隐情的裴弘立马追问道。 　　“今晚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和慧儿有关？” 　　裴弘虽然有些封建大家长的做派，又是一个十足的官迷，但他对家人的关心从来都是不掺任何水分的。 　　年纪小的时候还好，一旦稍微年长一点，裴弘就意识到了自家的情况似乎有些不正常。 　　常年不外出、却又仿佛知晓天下事的二妹…… 　　明明自幼便被父亲送走、却一直没有被任何人遗忘的三弟…… 　　还有自家父亲时常莫名的叹息，都让裴弘印象深刻。 　　“唉，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轻轻的叹了口气，老人只是一脸惆怅的再次闭上双眼。 　　“明明只要再等几个时辰，文德就可以回家了……” 　　“结果你却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难道我当年真的做错了吗？” 　　…………………………………………………………………………………………………… 　　“错？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在远离长沙郡的某处郊野之上，一袭白衣长裙的裴慧仿佛听到了老人的感叹，于是面无表情的低喃道。 　　“以一个死胎换取一家平安，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人之常情。” 　　“只是你我都没想到，曾经的那个死胎居然真的活了下来，并且还在灵祐的抚养下顺利长大成人。” 　　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慧忽然扭头看了一眼长沙东郊的方向。 　　那犀利的眼神仿佛跨越了上百里距离，看到了那头陨落在东郊之外的蛟龙。 　　“你欠我的，已经偿还够了。” 　　“但是我欠文德的，才刚刚开始偿还。” 　　“这是因果循环，亦是我得道之路上的劫难。” 　　话音未落，裴慧倏然挥舞了一下自己的衣袖，玄绝的身影便赫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只是与之前那冷峻、桀骜的形象相比，如今的玄绝满是狼狈与不堪，就连那一贯整齐的冠冕都变得披头散发了起来。 　　“咳咳，尊上……” 　　艰难的抬起头，只见鲜红的血液鲜正顺着玄绝身上的伤口不断流出，然后一点点浸透了他的衣衫。 　　“不用多说了，你能在赵归真的全力一击之下存活，就已经是件很幸运的事情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你去把武林水带走就行了！” 第四十一章 借相·人格神！ 　　片刻之后，裴府的上空。 　　眼看着那个莫名的空洞即将关闭的瞬间，又是一道金光强行撑开了空洞。 　　“小青！” 　　就在裴文德利用金刚界强行撑开空洞之时，紧随其后的小青果断抓住机会，先一步从空洞中跳了出来。 　　咔嚓！ 　　下一秒钟，裴文德周身的金刚界骤然碎裂，发出了如同玻璃破碎般清脆的响声。 　　好在借助这短短不到一秒钟的空隙，裴文德同样成功的离开了那个小洞天，与小青一前一后的回归了现实世界。 　　呼！ 　　狂暴的风声在耳边回荡、下面则是裴府上下惊骇的目光…… 　　御风飞行的裴文德稳稳的停留在裴府的上空，就好像落入凡尘的“谪仙人”一般。 　　唯一与“谪仙人”身份不符的，恐怕就是裴文德那略显狼狈的姿态了。 　　由于并不像李罡那样事先做足了准备，裴文德几乎是凭借着金刚界强悍的护法能力，强行穿越两界抵达现实的。 　　因此在金刚界破碎的那一瞬间，裴文德感觉自己好像承担了两个世界的重量，差点被挤压成了一块薄饼。 　　好在那仅仅只是一瞬间的错觉，裴文德很快就从金刚界破碎的事实中回过神来。 　　“看来这才是真正的裴府。” 　　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吵闹的人群，裴文德如此低声的说道。 　　“就和之前那个小洞天一样，真正的裴府在我们踏入这里之前，就被隐藏了起来。” 　　肯定的点了点头，对此倍感到震撼的小青回答道。 　　“我们之前踏入的那个裴府，或许只是一个虚假的镜像世界。” 　　可能打从一开始，裴府的众人就被玄绝转移到了另一个空间，现实世界留下的仅仅只是其镜像世界的备份。 　　所以那个裴府才会像鬼屋一样寂静，没有丝毫活人存在的痕迹。 　　而如果有人能够像李罡、小青一样察觉到镜像空间的异常，并且以此为跳板闯入玄武界，面对的则是一只占据了主场优势的绝世大妖。 　　站在这个角度来看，当初的布局之人可以说是把各方面的可能都考虑进去了。 　　直到玄绝被重伤、李罡成功破解真武界的奥秘，布局者的种种手段都失效之后，裴府的众人才重新回到现实世界。 　　整个过程，不单外界没有任何人察觉，甚至就连裴府的众人都不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其实，现在也不一定是真的……” 　　微微眯起双眼，裴文德在见识过这种改天换地的大神通之后，内心已然不敢有任何的松懈和大意。 　　毕竟玄绝能够制造出完全相同的镜像空间，又拥有一个独立于天地之外的小洞天，那么再搞出一个虚假的幻象迷惑闯入者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有道理，不过我感觉这应该是真的。” 　　被裴文德这么一提醒，小青的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只是在仔细的打量一番之后，她还是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认为眼下裴府的众人应该不是什么虚假的存在。 　　“真不真，直接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忽然深深的呼出一口浊气，裴文德的脸上重新流露出了一抹微笑。 　　“虽然时间和经过都和我想象中的一些不太一样，但这倒不失为一个‘认亲’的好机会。” 　　“况且，如果这一切都是我的二姐的布局，那么也许我们能够从裴府找到一些相关的线索。” 　　话及至此，裴文德再次稍微停顿了一下。 　　“毕竟我可不相信偌大的一个裴府，就真的没一个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 　　肃！ 　　并不知道裴文德的选择，此刻驾驭剑光划破长空的李罡，就如同真正的剑仙般出入青冥、远遁千里。 　　不消片刻功夫，李罡就循着玄绝残留的气息，出现在了百里之外的郊野之上。 　　出乎李罡预料的是，他原以为自己要找到裴慧还得多花上一点功夫，谁曾想对方就那么淡定的站在空旷的原野之上。 　　要不是李罡曾经见过裴慧的画像，他还真不敢肯定那位白衣长裙的少女就是裴慧。 　　因为对方的气质和他印象中的裴慧差得太远了，就好像一个大家闺秀和叛逆少女之间的差别一样。 　　“裴慧？” 　　缓缓从空中飘落下来，李罡看着不远处那位少女，眼神中毫不掩饰的惊疑。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怎么找到了又不敢确定了？” 　　脸上明明挂着一缕再正常不过的微笑了，但李罡在看到裴慧那张笑脸时，却由衷的生出了一股不寒而栗的恐惧。 　　这种恐惧无关力量、无关种族…… 　　是一种生灵在面对未知与黑暗时，发自内心的本能恐惧。 　　——自己眼前这位女性……只是一个披着人类外衣的怪物！ 　　“你……” 　　在明悟了这一点之后，李罡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裴慧毫不犹豫的开口打断了。 　　“‘你这个怪物’，你是想这么说吗？” 　　神色依旧如往常般轻松，可裴慧在开口说的话那一瞬间，李罡仿佛感受到了整个世界都被冻结了一般的窒息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说的的确没错。” 　　裴慧并没有在意李罡那骤变的脸色，而是旁若无人的继续说道。 　　“站在人的角度来看，我是‘青丘之狐’转生，注定会成为‘九尾天狐’的宿主。” 　　“而站在妖的角度来看，我又拥有着人的血脉，是人格神在人间的化身。” 　　沉默了凝视着裴慧，李罡竟然从对方那轻描淡写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的悲凉与无奈。 　　“那你自己呢？你自己认为自己是什么？” 　　似乎没想到李罡会如此反问自己，裴慧短暂的楞了一下，紧接着便笑了起来。 　　“这重要吗？” 　　“我是裴慧，我是人身神，我是青丘之狐……” 　　“但我就是我！” 　　随着裴慧的话音落下，她的神态也迅速由“凡人”蜕变成“神灵”，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冷漠与淡然。 　　或者说，此刻的裴慧就是那高高在上的神灵，是拥有人格的鬼神。 　　——玄门秘法·借相！ 第四十二章 剑丸 　　“文德？” 　　瞪大双眼的看着缓缓从天空中飘落得裴文德，裴家老爷子尽管从没见过对方的具体样貌，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真的是你？” 　　与裴家老爷子一同走出佛堂，裴弘也看到了从天而降的裴文德。 　　只是相较于自己的父亲，裴弘表现出的更多是震惊与困惑。 　　他不明白裴文德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像他一直都不明白裴慧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初次见面……唔，准确来说应该不算是初次见面。” 　　“不过二十年前我还只是一个婴儿，所以说‘初次见面’倒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礼貌却又不失疏远的站在距离陪家老爷子五米开外的地方，裴文德的言辞尽管不算激烈，却难掩其中的火药味。 　　【果然还是很在意的。】 　　紧紧跟在裴文德的身后，小青对此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讶。 　　因为裴文德就是这么一个直接的人，根本不会想着去掩盖自己的喜怒。 　　最重要的是，如今的裴文德也有底气和实力这么做。 　　“孩子，你……” 　　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裴家老爷子想过一万种与儿子相见的场面，却唯独没想过裴文德会如此的排斥自己。 　　明明在面对裴弘、裴慧的时候，裴文德都从没有表现过如此明鲜明的拒绝态度。 　　然而一想到自己二十年前的行为，裴家老爷子又没有什么底气去纠正裴文德的这种态度。 　　因为在得到灵祐禅师的消息之前，裴家老爷子是真的当裴文德已经死了。 　　就连家族的族谱之中，都没有写明裴文德的存在。 　　“文德，这是咱们的爹，你……” 　　见此情形，裴弘刚想开口调停两者之间的关系，却见裴文德身后的小青已经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锵！ 　　没有任何的言语，可那声清脆的利刃出鞘之声却表明了小青的态度。 　　与身为人类的裴文德不同，小青可是天生天养的妖怪，她一点不在乎自己面前的这些家伙究竟是不是裴文德的血亲。 　　事实上，比起裴弘那些凡人的反应，小青更好奇裴文德这是打算干什么？ 　　裴文德现在的行为与其说是不掩盖自身的喜怒，倒不如说是在试探裴家老爷子的反应。 　　但是，问题也就出现在了这里。 　　早在裴文德决定认亲的时候，他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无论裴家曾经做了些什么，也不管他们今后打算如何对待自己这位突然多出来的“三公子”，裴文德其实本身都是不在意的。 　　因此裴文德现在的态度，与其说是为了自己，倒不如说是为了裴慧。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腰杆挺的笔直，裴文德看着对面的裴老爷子低声质问道。 　　“还是说，你打算像二十年前放弃我一样，放弃你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女儿？” 　　…………………………………………………………………………………………………… 　　“借相？” 　　一眼就看出了裴慧现在的状态意味着什么，李罡的瞳孔不自觉的紧缩了一下。 　　“借相”，顾名思义就是借助某种想象来提升自己的能力。 　　通常而言，使用借相的人都能够快速进入某种状态，从而令自己的一部分能力得到提升。 　　就好比奔跑时幻想身后有只野狗在追自己，往往会令自己的逃跑速度得到大大提升。 　　而在更专业的角度，这种类似于自我心理暗示的手段，能够让修行者获得某种鬼神之力的加持，进而拥有某种超凡的能力。 　　神打、神降、萨满、请神上身之类的法术，从某种意义上都能归类于“借相”的一部分。 　　只是裴慧现在的借相之法明显更胜一筹，已然达到了近似于香火神道的程度。 　　就像裴慧自己说的那样，她现在就是人身神，是拥有人格的天地鬼神。 　　汹！ 　　电光火石之间，九条雪白的狐尾从裴慧身后长了出来。 　　每一条尾巴的舞动都会引起一阵剧烈的元气动荡，而当这九条尾巴同时舞动起来的时候，战斗也就正式开始了。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天罡地煞、御剑斩鬼！” 　　察觉到危机的李罡立马双手并作指剑模样，身后剑匣的天罡剑应声出鞘。 　　锵！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一只由元气所化的巨掌从天而降，恰好与出鞘天罡剑发生了碰撞。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轰！轰！轰！ 　　每一掌落下都会在地面留下一道巨大的掌印，逼得李罡不得不辗转腾挪，尽力避开那些巨掌的攻击。 　　饶是有天罡剑助阵，本体依旧脆弱的李罡一时间仍旧落入了下风。 　　反观九尾尽显的裴慧，表现的却是那么风轻云淡，好像只是想随手拍死一只蚂蚁一样。 　　大地在颤抖、元气在震荡…… 　　巨大的实力差距，令李罡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绝望。 　　和如今的裴慧相比，先前被赵归真一掌中创的玄绝都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不对，她还是有弱点存在！】 　　在极致危机的压迫之下，李罡的精神却前所未有的集中了起来，天空中肆意穿梭飞舞的天罡剑亦变得更加灵动。 　　因为如果裴慧真的强大到超越玄绝的程度，那么她今晚就绝对不可能选择逃避。 　　【现在在这里的不是她的本体，仅仅只是一缕分神！】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李罡猛地张开嘴巴，一道金色的流光随即便从他口中喷出。 　　肃！ 　　远比天罡剑出鞘的速度更快、更急。 　　而李罡在吐出这道流光之后，脸色也骤然变得煞白了起来。 　　因为这道流光并非别的，而是李罡已然成型的内丹——剑丸。 　　并非道家传统意义上的“金丹”，而是以先天五蕴、后天精气、配合各种天材地宝培养出的剑修至宝。 　　比之寻常的大小还丹、丹成九转的法门，修行“剑丸”的修行者们并不追求构筑完美的先天九窍。 　　他们走的将肉身当做剑鞘，金丹、元神炼做剑丸的路子。 　　这样成形的内丹虽然少了些许延年益寿、增进修为的能力，却在斩妖除魔、斩伐杀戮方面有着普通内丹无可匹敌的优势。 　　就像现在这样…… 　　——天罡十二法·剑丸出鞘！ 第四十三章 过往种种、如梦初醒 　　“这么快就察觉到了吗？” 　　远远的站在荒野之上，裴慧凝望着那枚近在咫尺的剑丸时，神色难得的动容了一下。 　　凡是修行、参考过道家内丹之术的修行者，都十分清楚一位练成了剑丸的剑修的可怕。 　　这种可怕不单单体现在他们对敌时的杀伤力上，更体现在他们对自己下手也狠的方面。 　　要知道，结丹本身就是一个非常艰难的修行过程了。 　　而剑修在保留内丹原有属性的基础上，还得改变内丹的性质和结构，这无异于重塑了自身的九窍脉络。 　　单论结丹的难度，“剑丸”或许比不上需要精通术算的“九转金丹”。 　　可在对内丹的延伸和运用方向，另辟蹊径的“剑丸”却不是“九转金丹”所能媲美的。 　　最重要的是，不管是什么样的“内丹”，都相当于修行者的第二条性命，是等闲情况绝对不会以此作为攻击手段的。 　　李罡吐出自己的剑丸用于攻击裴慧，只能说明他真的已经洞悉了对方的本质。 　　肃！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李罡的预料，剑丸十分轻松的便突破了裴慧的防御圈，目标直指对方的面门。 　　“只可惜，你只猜对了一半！” 　　电光火石之间，裴慧轻轻的侧了下自己的身子，以毫厘之差闪过了剑丸的攻击。 　　“我的确不是本体，可也不是那种一击即溃的分神。” 　　话音未落，裴慧的模样开始扭曲变化，并且很快就变成了一位身材出挑的女性。 　　“青丘之狐、千变万化，肉身为灯、元神为火……” 　　“我是裴慧，但也是狐蕊儿。” 　　…………………………………………………………………………………………………… 　　与此同时，裴府后院的佛堂之中。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再也没有裴弘印象中的神采奕奕，裴老爷子坐在佛像之下，眼神中充斥着哀伤与悔恨。 　　“不管是二十年前还是现在，都是我对不起你们。” 　　伴随着裴老爷子一点点的讲述，有关于裴慧的一切开始一点一滴的在裴文德、小青二人面前展开了。 　　裴慧自幼就是个天才，而是还是那种智商、情商双高的天才。 　　不管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一会就精，小小年纪就在琴棋书画等各方面都有着极高的造诣，甚至就连算术、文学都有所涉猎。 　　然而超越常人一步是天才，超越常人十步就变成妖孽了。 　　尤其是在最疼爱裴慧的奶奶去世之后，包括裴老爷子在内的裴府上下所有人，都对这位多智近妖的二小姐充满了恐惧。 　　因为在她的面前，所有人的那点小心思、小想法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父亲的外房、内院的斗争、仆人们的小偷小摸…… 　　裴慧从一开始的直言不讳，到最后的默然不语，就像一颗原本正在茁壮成长的小树被外界的压力彻底压垮了一样。 　　毕竟如果裴慧仅仅只是那种智商超高的天才也就罢了，偏偏她还是一位情商同样高超的女孩。 　　裴慧能够看懂自己的境遇，更能够看明白外界的人情冷暖。 　　于是从那时候起，裴慧开始掩盖自己的锋芒、成为流星般闪瞬即逝的天才。 　　在裴文德降生之前，裴老爷子一直都不清楚裴慧是真的泯然众人了，亦或只是在用“平庸”伪装自己。 　　“你之前可一直没和我说过这些。” 　　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听完裴老爷子这段讲述的裴弘质问道。 　　裴弘自记事以来，就只知道裴慧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却从没意识到对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因此当他得知自己的妹妹有过这么一段遭遇时，内心的感受可想而知。 　　“你是裴家的长子，是注定要挑起大梁的人，所以内院发生的事情你没必要知道。” 　　面对裴弘的质疑，裴老爷子只得低声的叹息了一句。 　　由于裴慧表现出的智慧太过妖孽，裴弘从一小便被有意与之隔绝了开来。 　　这是重男轻女思想的体现，亦是裴老爷子对裴弘的一种刻意保护。 　　“慧儿终究还是慧儿，多智近妖的她其实只是将自己伪装了起来而已……” 　　谁也不知道裴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修行之法的。 　　就像谁都不清楚，裴慧对自己的家人究竟抱着何等矛盾的心态。 　　众人唯一可以知道的是便是，裴慧为了找到自己的“同类”，近乎病态的用尽了她所能想到的一切办法。 　　当初那道降临长安的灵光，便是裴慧逆转轮回通道、强行从地狱中拉回到现世来的。 　　裴老爷子有时候甚至怀疑，文宗当时听信的有关于“灵童”的谣言，是不是就是从裴慧那里听来的。 　　暂且不管二十年前的真相到底如何，反正当裴慧引导着“青丘之狐”的灵光降临长安之时，那场注定的灾厄就成了既定的事实。 　　事后，得知这一切的裴老爷子当时是又惊又怒。 　　惊的是，当今皇帝想要寻找的“转世灵童”居然就在自己家里。 　　怒的则是裴慧一言不发就搞出这么大的事件，如果稍有不慎，整个裴家都得给她陪葬。 　　于是为了保全全家人的性命，裴老爷子最终死马当活马医，让裴慧自己来解决她带来的麻烦。 　　当然了，作为混迹官场那么多年的老油条，裴老爷子心中也已然有了决断。 　　如果裴慧最后都解决不了她自己带来的麻烦，那么自己就直接把对方给交出去，以避免整个家族遭到殃及。 　　正是在这种种条件之下，这才有了出生即为“死胎”的裴文德被当成了替罪羔羊，代替裴慧成为“转世灵童”的后续。 　　只是为了防止“假灵童”事件的暴露，裴老爷子犹豫再三，又联系上了灵祐禅师，希望他能将裴文德这位“假灵童”带走。 　　如此一来，裴家就整个都从“灵童案”中摘了出来。 　　毕竟“转世灵童”的确已经找到了，只不过最后关头又被灵祐禅师给劫走了而已。 　　理论上来说，只要灵祐禅师不被朝廷抓到、裴文德“假灵童”的身份不曝光，裴家充其量也就是生育了灵童的家族，甚至可以算是整个案件的“受害者”之一。 第四十四章 御敌于千里之外 　　“果然不愧是老谋深算的前节度使，真的打的一副好算盘！” 　　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无奈，裴文德看着对面坐着的那位老人，心里却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你恐怕不仅仅只是想让我师父背这口黑锅，还坚定的认为我一定活不下去吧！”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裴文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却异常的笃定。 　　只要自己在被劫走后死了，不管到底是怎么死的，灵祐禅师都百口莫辩了。 　　要说裴老爷子唯一没想到的，可能就是当初的“魔胎”不但没死，反而被灵祐禅师一点点的养大了。 　　“……” 　　没有反驳裴文德的说辞，因为当初在得知裴文德活下来之后，他的内心的确是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的。 　　裴文德是在娘胎里就已经死亡了的“死胎”。 　　就算在出生后被裴慧以不知名的法术变成了“转世灵童”，也只是一头没有理智与人性的野兽。 　　姑且不说一个单身的老和尚如何带大一个婴儿，单单只是魔胎当时表现，裴老爷子就不认为他能够活过一个月。 　　“爹……” 　　目光不断在裴文德与裴老爷子之间游走，听完整个事件来龙去脉的裴弘，只觉得自己的三观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看来这个亲是认不成了。】 　　同样听完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小青却对裴老爷子口中的裴慧产生了兴趣。 　　因为在裴老爷子的描述中，裴慧之所以会成为“青丘之狐”的宿主，完全是她自愿作出的选择。 　　以凡人之躯背负鬼神之魂，这可比什么“青丘之狐”转世夸张多了。 　　“过去发生了什么，就让它过去吧！” 　　深深的吸了口气，得知了一切真相得裴文德再次开口了。 　　“重要的是这一次，你还打算放弃二姐吗？” 　　这次说出“二姐”这个词的时候，裴文德再没之前的扭捏与不情愿了。 　　“就和二十年前放弃我一样？” 　　裴文德不相信，自己眼前这位老人在这么多之后，仍旧不对裴慧的行为加以关注。 　　哪怕就算是裴慧有意隐藏，这二十年的共同生活，裴老爷子都不可能下裴弘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告诉我，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问清楚裴慧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才是裴文德真正的目的。 　　“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也许我能够把她找回来！” 　　…………………………………………………………………………………………………… 　　另一边的战场上，狐蕊儿与李罡的战斗还在继续。 　　面对手段进出的李罡，已然成为了“青丘之狐”化身的狐蕊儿，完美的展现出了自己得到强化后的实力。 　　要知道，在答应成为“青丘之狐”的灯引之前，狐蕊儿本身就已修成元神、差一步就能勾销死籍了。 　　奈何，护子心切、深陷情劫的狐蕊儿最终还是没能修成阴神。 　　直至成为“青丘之狐”的化身，狐蕊儿不仅成功勘破了阴神的门槛，甚至能够通过“借相”的方式令自己短暂化作真正的九尾天狐。 　　九尾天狐是什么？ 　　可是真正的阳神大能，是人格化的天地鬼神，是无数道家修行者梦寐以求的神仙境界。 　　反观李罡，无论其修行的法门有多么特殊、天罡剑有多么强的攻击性，其本身都还没有踏足真正的阴神之境。 　　此消彼长之下，狐蕊儿很快就取得了战斗的上风。 　　“罢手吧！你已经没有任何胜算了！” 　　九条灵动的尾巴不断挥舞、搅动着周遭的元气，并不想继续和李刚再这么耗下去的狐蕊儿开口劝降道。 　　“除非赵归真再次出手，不然你是没有一点赢我的可能性的。” 　　先前在真武界的时候，赵归真可以借助天罡剑的力量毫无顾忌的出手。 　　然而在现实世界之中，一旦赵归真一旦出手暴露行踪，有的是人会上门找他麻烦的。 　　毕竟自赵归真接手钦天监以来，得罪了太多的势力和派系，早就有人看他不顺眼了。 　　或是半道阻截、或是直指长安…… 　　饶是赵归真这位“当世第一”，稍有不慎都有可能阴沟里翻船。 　　到那个时候，赵归真就真的成了“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典范了。 　　“你毕竟不是真正的阳神，就算没有师叔出手，我也信心击败你！” 　　面对狐蕊儿的劝降，李罡一边以天罡北斗步闪过对方的连环攻击，一边分心操控剑丸与天罡剑攻其必守的弱点。 　　“况且，你都在拖时间，焉知我不是在拖时间？” 　　骤然抬头的李罡面露微笑，令狐蕊儿不禁眉头一皱。 　　“拖时间？” 　　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狐蕊儿猛然抬头望向了长沙郡的方向。 　　肃！ 　　下一秒钟，李罡的剑丸竟然直接脱离了战场，如流星般划破天际，目标直指长沙郡。 　　“休想！” 　　暗道一声失算，狐蕊儿万万没想到在与自己交战的时候，李罡居然还有心思去思考其它事情。 　　嘭！ 　　顷刻间，狐蕊儿化作一尊九尾白狐的形象扑腾飞跃，意图半道截下那枚飞离战场的剑丸。 　　只可惜，李罡既然敢在这个时候出声，自然是早就做好了应对的措施。 　　轰！ 　　只听伴随着一声响亮的爆炸声，李罡身后的剑匣倏然炸裂成无数碎片。 　　这些看似普通的碎片，在李罡御剑的法门之下，每一片都拥有着不逊色于真正飞剑的锐利。 　　因为这具剑匣本就是赵归真采取星辰陨铁制造的神兵，只比真正的天罡剑稍逊一筹。 　　所以当李罡下定决心，不惜以剑匣破碎为代价阻止狐蕊儿的时候，饶是对方化作妖狐原型也被暂时的阻止了下来。 　　“你的本体果然藏在长沙郡，你和玄绝都只不过是用来引开我的一种手段！” 　　李罡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但脱离战场的剑丸却在他的驱使下，以更快的速度飞射而出。 　　这才是真正的剑仙——御敌于千里之外！ 　　嗤！嗤！嗤！ 　　与此同时，破碎的剑匣配合从天而降的天罡剑，迅速摆下了一个巨大的剑阵。 　　在这个巨大的剑阵之内，致命的杀意伴随着浓郁的杀机，逼得狐蕊儿再不敢分心去追剑丸。 　　——天罡十二法·御剑斩鬼诀！ 第四十五章 妖神 　　裴府的大门口。 　　“你真的相信那老头子？” 　　一脚踏出裴府的门槛，小青望着前方的背影，略带疑惑的问道。 　　“信又怎么样？不信又怎么样？” 　　笑着回头瞥了小青一眼，裴文德只是一脸淡定的耸了耸肩。 　　“反正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我二姐还没有离开长沙郡，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如果裴慧现在真的已经离开了，那么任凭裴文德有通天的能耐，想要阻止御剑而行的李罡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裴文德虽然可以飞行，又有神足通加身，但碰上御剑而行的剑仙还是有点差距的。 　　“可是……你不觉得很荒谬吗？” 　　微微皱起了眉头，小青的语气格外的严肃。 　　“所谓的四神、四灵，那根本就是神话中的存在吧？” 　　尽管直到最后，裴家老爷子都表示自己不清楚裴慧的下落。 　　但他却在裴文德离开之前，给二人提供了一条不是线索的线索。 　　那就是自从获得“青丘之狐”的元神之后，裴慧的意志就一直徘徊在裴慧和九尾天狐之间，时常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 　　白天的时候，裴慧是裴家的二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副典型的大家闺秀模样。 　　一旦到了晚上，裴家就变成货真价实的狐妖，喜欢以各种妖法、幻术捉弄外人。 　　为了摆脱这种分裂的人生，裴慧从那时候便开始布局，意图真正实现以凡人之身蜕变成成妖神的壮举。 　　按照裴老爷子的说法，裴慧是打算借助“四灵”的位格强行吞食青丘之狐的元神。 　　为此，她这些年一直都在寻找着能够适应“四灵之力”的继承者。 　　四灵即四神，是中国自古以来便镇守四方的神兽，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因而能够承当这份位格与信仰的，也必须是当世最强的大妖之一。 　　“要说神话的，我们的故事流传到后世，不也会成为所谓的‘神话传说’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忽然想起了自己化身的那尊大蟒蛇神。 　　比起自古以来便存在的四方神兽，八部天龙在后世同样亦属于神话传说的范畴。 　　只是在位格与知名度上，两者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罢了。 　　【这么想来，我会继承‘莫呼洛迦’的神名，真的只是偶然的巧合吗？】 　　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细思下去，因为裴文德知道这个问题是注定没有答案的。 　　在如今的这个年代，佛家甚至还没有具体的“八部天龙”之说，就更不用说大蟒蛇神的出处了。 　　究竟是自己创造了历史？ 　　还是历史会沿着既定的轨道发展下去？ 　　这个问题就和自己是不是未来的法海一样，根本就是无解的问题。 　　…………………………………………………………………………………………………… 　　“这不一样。” 　　再次皱起了眉头，小青讨厌裴文德这种拐弯抹角的说辞。 　　对方明明知道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却选择避重就轻的扯开话题。 　　“如果你爹说的都是实话的话，这意味着你二姐的情况比我们想象中的要……” 　　话及至此，小青突然收声不语。 　　因为就在两人说话期间，一股诡异的微风凭空在他们面前刮起。 　　明明看不见任何的东西，小青的直觉却告诉她，自己的面前多出了一些事物。 　　“什么东西？” 　　听到小青的声音，裴文德同样惊讶的睁大着双眼。 　　“像你这样的存在居然不止一个？” 　　就仿佛是在回应裴文德的话一样，他眼前的无形之物们纷纷扰动了起来。 　　下一刻，只见五只样貌怪异的小鬼凭空显化，并且每一只都有着独属于自己的特点和能力。 　　而当这五只小鬼站在一起的时候，祂们便能够像“正常人”一样与外界接触、交流，不再受限于此前的种种约束。 　　“那当然！” 　　“我们可是五鬼！” 　　“既然是五鬼，当然就有五个！” 　　“要不是老大跟我们说你这里有好玩的东西，我们才不会过来呢！” 　　“但是我在你这并没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就看到了一条傻傻的蠢蛇！” 　　五只小鬼你一言我一语的轮番说下来，直接把小青的脸说成了铁青色——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叫做“傻傻的蠢蛇”。 　　“咳咳，别生气，祂们没有恶意的。” 　　连忙后退一步按下小青打算抽出青蛇剑的右手，裴文德只得如此轻声的在对方耳边解释道。 　　然而急于安抚小青的裴文德却没有注意到，就在他抓住对方手的那一瞬间，小青就像是触电一般浑身僵硬在了原地。 　　与以往化身青蛇的时候不同，这还是裴文德第一次在小青人形的状态下抓住她的手。 　　那种宛如触电般的触感，甚至令小青短暂的忘却了被五只小鬼“侮辱”的恼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松手！” 　　短暂的愣神之后，小青很快就压下了自己心中的那股异样，然后继续保持着之前的状态低声呵斥道。 　　“好好好！我松手，可你千万别动手……” 　　“我认识这几只小鬼，祂们真的没有恶意的。” 　　识趣的立马松开自己的手，只见裴文德一脸苦笑的继续安抚着小青。 　　“什么嘛！只是区区一条……” 　　见此情形，先前挑衅小青的那只小鬼刚想开口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对方那充满了冰冷杀意的眼神给吓了一跳。 　　“闭嘴！” 　　只是一声轻喝，那五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鬼便骤然打了个冷颤，就仿佛周遭的气温一下子降至了某种冰点一样。 　　“好可怕……” 　　“我突然不想找他玩了……” 　　“我们回去吧！” 　　“咱们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吧！” 　　“我现在甚至有点怀念起那个正经过头的傻丫头了……” 　　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着，五只小鬼分明都能看到对方脸上的畏惧和害怕。 　　与实力、种族无关，纯粹只是小青身上的那股犀利气场，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不再敢靠近分毫了。 第四十六章 运财五童子 　　片刻过后，空旷而寂静的街道上。 　　五只小鬼带着小青、裴文德二人，光明正大的溜出了钦天监成员严密的包围圈。 　　比起小青、裴文德二人一开始偷偷摸摸的潜伏，整个过程出乎意料的轻松，五只小鬼甚至还有精力嬉笑打闹。 　　“祂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眼扫过自己身边那个毫无反应的灵台郎，小青再也按耐不住自己内心的惊讶了。 　　因为这一路上，类似的场面早已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无论是实力强大的灵台郎，亦或是那些被抓来充数的县衙捕快，没有一个人能够看穿这五只小鬼的隐藏能力。 　　这么强大的隐匿能力，简直刷新了小青对于“隐身术”的认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近乎逆天的能力已经接近了“存在抹杀”的范畴。 　　只要这五只小鬼想，别说是发现一行人的行踪了，他们就连能否真正意识到一行人的存在都是个问题。 　　“祂们……算是神灵吧？” 　　一直紧紧跟随在五鬼的身后，裴文德也有些不太确定的嘟囔了一句。 　　因为在此前与小鬼“游戏”的最后一刻，他的的确确感受到了一股与大蟒蛇神相似的神性。 　　只是那一瞬间的感知太过短暂，裴文德至今都想不到有什么神灵，会是以小鬼的形象存在于神话传说之中的。 　　“我们当然是神灵！” 　　“我们是无所不能的神灵！” 　　“我们能够实现你的任何心愿！” 　　“我们这不就是在实现你的心愿吗？” 　　“我们讨厌有人质疑我们！” 　　明显听到了小青和裴文德的议论，走在最前方的五只小鬼顿时停住了脚步，纷纷不满的瞪了他们一眼。 　　唯有之前和裴文德进行过“请鬼游戏”的小鬼，在说出自己的台词时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无所不能？” 　　没有正面反驳这些小鬼的说辞，裴文德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自己熟悉的那只小鬼，然后一点都不给面子的说道。 　　“看来你还没你的朋友们说过那场‘游戏’的结果吗？” 　　“连圆周率的第八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鬼，也敢号称‘无所不能的神灵’。” 　　此言一出，裴文德熟悉的那只小鬼顿时面露羞愧之色，而祂身边的其它四只小鬼则再次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 　　不过祂们议论的问题和方向，似乎与裴文德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你居然输了？” 　　“你不是告诉我们你赢了吗？” 　　“好呀，你居然是在骗我们？！” 　　“等等，只有我一个人在思考圆周率是什么吗？” 　　只见其它四只小鬼将中间的那只小鬼团团围住，吵吵嚷嚷的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而唯一一只在思考圆周率是什么的小鬼，也在思索片刻之后，果断加入了讨伐中间那只小鬼的队列中去了。 　　对于这些心思单纯、玩性极重的小鬼们来说，圆周率是什么根本就不重要。 　　甚至于自己是不是神灵、是不是无所不能同样都不重要，那只是祂们在外人面前登场时的台词，就和口头禅一样。 　　“这就是你说的‘神灵’？” 　　微微挑了下眉头，小青若有所思的低声问道。 　　“呃……” 　　不知道是不是裴文德的错觉，他总感觉小青这一刻似乎是在笑。 　　“所以我才说了个‘算’字呀！” 　　输人不输阵的裴文德强调了一句，只是事到如今，就连他自己都在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感觉错了。 　　“说起来，我都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呢？” 　　及时转头望向了还在争吵的五只小鬼，裴文德问出了一个足以打断祂们争吵的问题。 　　“名字？”x5 　　不约二用回过头来，五只小鬼先是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大声笑道。 　　“我叫张元伯！” 　　“我叫刘元达！” 　　“我叫赵公明！” 　　“我叫钟士贵！” 　　“我叫史文业！” 　　“我们是无所不能的‘运财五童子’！”x5 　　………………………………………………………………………………………………… 　　李府的地下室，供奉着五鬼牌位的地方。 　　“希望这传说中的‘五鬼搬运之法’，真的有用。” 　　注视着那五支逐渐燃烧殆尽的香火，李嫣然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因为这五鬼就是李嫣然耗尽自己绝大部分家底，偷偷养出来的五只奇异的神鬼。 　　寻找五位分别诞生于春分、夏至、秋分、冬至和除夕的童子。 　　然后在他们年幼夭折之日贿赂鬼差，将其魂魄截留在其生前的牌位之中，并且以神灵香火日夜供养。 　　如此一来，这五位童子在尚未正式接触到这个世界之前，便有了神的认知与位格。 　　且由于他们是在春分、夏至、秋分、冬至和除夕诞生，却在其认知世界之前就夭折了。 　　所以，这五位有着神灵身份的童子又被视为“瘟神”，并各自继承了五位瘟神的名讳和能力。 　　春瘟张元伯，执掌着播种与水灾的瘟神。 　　夏瘟刘元达，执掌着生长与火灾的瘟神。 　　夏瘟赵公明，执掌着丰收与雷灾的瘟神。 　　冬瘟钟士贵，执掌着冷寂与冰灾的瘟神。 　　总瘟史文业，执掌着轮回与秽毒的瘟神。 　　一旦这五尊瘟神成长起来，李嫣然就等于是拥有了五位掌管灾祸的神灵庇佑，哪怕再次遇上之前的蝗妖也不会再拖慧寂的后腿了。 　　事实上，这也是李嫣然决心供养五瘟神，开发自身能力的初衷。 　　然而作为供养五瘟神的代价，李嫣然此生注定将会被灾祸缠身。 　　饶是她继承了山君的内丹，拥有着制造、驱使伥鬼的天赋，在驱使五瘟神的时候，也必须提前做好充足的准备才行。 　　如果不是这一次事出紧急，李嫣然才不会贸然动用这五尊瘟神的力量，更不可能将这种力量使用在除自己之外的人身上。 　　“我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些了。” 　　神色疲倦的李嫣然双手合十一拜，紧接着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这间地下密室。 　　“裴文德，剩下的路该你自己去走了。” 第四十七章 半神半鬼 　　“五鬼搬运之术？” 　　错愕的听着五只小鬼自己的名讳，裴文德顿时呆愣在了原地。 　　与这个时代的人不同，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裴文德又怎么可能没听过“五鬼搬运之术”这种神奇的法术呢？ 　　尽管不知道这个版本的“五鬼搬运之术”，与自己印象中的“五鬼搬运之术”有什么区别。 　　可张元伯、刘元达、赵公明、钟士贵、史文业这五位瘟神的名字，裴文德还是略有耳闻的。 　　因为在裴文德前世读书的时候，就有一位室友的家乡供奉着这五位瘟神，并且还给他详细解释了这五尊瘟神的来历和出处。 　　也是在那之后，裴文德才知道赵公明这位著名的武财神原来还兼职了瘟神的属性。 　　“运财五童子？” 　　与裴文德不同，小青显然没听说过什么“五鬼搬运”的说法。 　　不过作为一名擅长学习的妖怪，小青跟着裴文德这么长时间，对于佛道两家的神仙还是有一些基本的了解的。 　　这些小鬼虽然顶着神仙的名讳，但显然不可能是那些真正的神仙。 　　换而言之，这些小鬼其实就是一群窃取了神明香火的存在，勉强算是半神半鬼的存在。 　　“是的！我们能够实现你的任何愿望！” 　　“你想要钱吗？想要财运吗？求求我们都能实现哦！” 　　“不止是财运，其它的也行！” 　　“想试试吗？” 　　“试试吧！反正不花钱！” 　　“……” 　　在自报了姓名之后，五只小鬼一看二人那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立马再次吵嚷了起来。 　　“停！” 　　见状，颇感头疼的裴文德当即开口喝止了五只小鬼的吵扰。 　　“比起这个，我现在更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事实上，这是裴文德在五鬼出现后的一个最大疑问。 　　为什么这五只小鬼会及时的出现在裴府的门口？并且说可以带自己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自己陪张元伯玩了一场游戏，祂们就决定帮助自己？ 　　裴文德可没有那么天真，他坚信这背后肯定还有人在指使着祂们才对。 　　“这个……” 　　“我们要不要说？” 　　“不行，我们答应那丫头不能说的。” 　　“既然答应了就不能说，这可是游戏规则！” 　　“好吧！违背规则可是要受惩罚的，我可不想受惩罚。” 　　五只小鬼再次对视了一眼，然后果断选择转移话题。 　　“我们已经到了！” 　　“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唉？这就完了呀？” 　　“我还以为能多玩一会儿呢！” 　　“下次吧！下次在和你们玩吧！” 　　既像是时间到了，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开溜了…… 　　五只小鬼在说完这些话之后，就像祂们出现的时候一样，又再次突兀的消失了。 　　…………………………………………………………………………………………………… 　　“到了？” 　　直到这时，如梦初醒的裴文德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钦天监的包围圈，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从表面来看，这似乎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宅院。 　　像这样的小宅院，整个长沙郡就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丝毫不值得外人注意。 　　不过考虑到这是五鬼特意将自己带来的地方，裴文德并不觉得他们会在这种事情上和自己开玩笑。 　　所以这间小小的宅院，大概率就是裴慧的藏身之所。 　　“居然真的没有离开长沙郡？” 　　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裴文德眉心的竖目再次张开，炯炯有神的凝视着宅院的每一处角落。 　　在天眼神通之下，哪怕只是微末秋毫的异常，裴文德都能够瞬间洞悉。 　　然而出乎裴文德预料的是，任凭他如何观察这间宅院，却始终没能从中看出任何的异常之处。 　　“天眼又失灵了？” 　　反观小青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用一种略带轻笑的语气问道。 　　因为裴文德的天眼今晚已经不是第一次失效了，先前在裴府的时候，他就没有看穿那个镜像世界的本质。 　　换位思考一下，既然裴府都有着能够屏蔽天眼神通的能力，那么裴慧真正的藏身之所自然不可能忽略这一点。 　　裴文德要是能够看穿这间宅院的底细，小青反倒要怀疑这里是不是裴慧真正的藏身之所了。 　　“啧，终究还是道行不够呀！” 　　面对知根知底的小青，裴文德倒是没有隐瞒的耸了下肩膀。 　　天眼神通修至大成可以上察九天、下观九幽，天地之间再无任何一处隐秘可言。 　　奈何裴文德的天眼并没有修至大成境界，甚至就连登堂入室都算不上。 　　一旦碰上真正的大能，裴文德的天眼就彻底抓瞎了。 　　“既然看不穿，那就一步步的慢慢试探吧！” 　　抬头望向这间看似平凡的宅院，小青倒是表现的十分坦荡。 　　她对于自身的能力很有信心，只要这间宅院真的有猫腻，以自身对元气的感知是不可能察觉不到的。 　　小青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自己二人是否能够应对宅院内可能潜藏的危机。 　　毕竟裴府都隐藏着玄武界这种小洞天，天知道这间宅院里又隐藏了些什么东西？ 　　“那就走吧！记得不要离开我周身三尺！”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脸上再次浮现出认真之色的裴文德如此叮嘱道。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伴随着心咒的响起，金色的金刚界开始在裴文德体外蔓延、扩张，并且迅速就覆盖了其周身三尺的范围。 　　在这三尺之内，任何意图攻击裴文德和小青的存在，都必须先打破金刚界的防御才行。 　　“我知道好歹，倒是你不要逞强才好……” 　　手中的青蛇长剑骤然出鞘，小青刚想继续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却见远处的天空突然闪过一道金色的流光。 　　肃——轰！ 　　宛如流星划破天际、又好似极光照亮黑夜…… 　　那道金色的流光笔直的朝着方向坠落，高温产生的摩擦甚至让整个夜空都出现了赤色的空轨…… 　　——天罡十二法·剑丸出鞘！ 第四十八章 三首恶蛟 　　“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察觉到元气剧烈震荡的小青提高音量的警告道。 　　“它是……冲着二姐来的？” 　　仅仅只比小青慢上半拍，同样脸色大变得裴文德便看到了天空中那抹金色的“流星”。 　　尤其是那仿佛带着天地间至强杀意的气息，让裴文德瞬间就联想到了先前御剑飞行离开的李罡。 　　因为只有拥有着天罡北斗之力的他，才能够拥有如此强烈的杀意和杀机。 　　“你要干什么？” 　　眼看裴文德脚下一顿，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宅院的方向，小青那夹杂着愤怒、懊恼、担心的声音便在整个街道响了起来。 　　“救人！” 　　双手合十结印，宛如怒目金刚般的裴文德绽放出金色的佛光。 　　在这抹金色佛光的照耀之下，不单单裴文德的身体被染成了耀眼的金色，就连其周身的金刚界也被瞬间强化了不止一倍。 　　——菩提佛光·不灭金身！ 　　…………………………………………………………………………………………………… 　　与此同时，长沙郡的东郊之野。 　　“咳咳……尊上？” 　　静静的站在蛟龙陨落的位置上，仍然在不断咳血的玄绝似乎也察觉到了长沙境内发生的事情，不由的面露担忧之色。 　　“也罢，尊上终究是要度过这一劫的。” 　　及时放下自己内心的担忧，玄绝知道裴慧的这一劫是命中注定的。 　　先前做了这么多手准备，真正到最后关头要拼的还是裴慧自身的硬实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在真武界的时候就耗掉了那位“天罡剑”最强的一张底牌，不然现在的情况只会更加的糟糕。 　　毕竟与当世第一的赵归真全力一击相比，区区一位剑修的舍命攻击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相较之下，自己越快处理这边的情况，对裴慧那边的帮助就越大。 　　“都怪这条该死的蠢蛇，让一切都往着最糟糕的局面发展……” 　　眼神中闪过一抹狠厉，玄绝望着不远处那条被念珠镇压的蛟龙，心里把对方扒皮抽筋、大卸八块的想法都有了。 　　奈何现在可不是算账的时候，玄绝必须在一切发展到不可挽回之前，将这条蠢蛇从死亡的鬼门关里拉回来。 　　“舍利念珠吗？” 　　抬头看了一眼那一百零七枚漂浮在半空中的念珠，只见玄绝猛然向前踏出一步，竟然发出了一声足以令大地震动的巨响。 　　轰隆！ 　　玄绝脚下的土层骤然崩裂，而由一百零七枚念珠构成的“卍”字符更是瞬间绽放光芒。 　　“昂！” 　　受此影响，那条看似已经彻底死绝的蛟龙，居然奇迹般的再次发出了一声长啸。 　　只不过，这次发出长啸的并不是那颗被青蛇剑贯穿逆鳞的蛟首，而是一颗从旁边长出来的、略显稚嫩的新头颅。 　　“救……我……” 　　那颗重新长出来的头颅低声咛喃着，眼神中闪过从未有过的恐惧和无助。 　　就差一点……差一点，自己就真的是死在了那条青蛇的手里了。 　　自从吞噬了西湖老龙的龙珠之后，武林水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近距离的体会到死亡的恐惧了。 　　在这种对死亡恐惧的驱使下，他甚至放下了自己所有的尊严与骄傲，向自己一直都很看不上的玄绝求助。 　　“废物，如果不是尊上的计划还需要你，我一定亲自送你一程！” 　　再次伸手按住了那个由舍利念珠构成的巨大“卍”字符，玄绝再不顾及自己身体的伤势，狠狠一掌按了下去。 　　咔嚓…… 　　只听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在两人耳边回响，那一百零七枚念珠瞬间失去全部力量散落在地。 　　“昂！” 　　而在失去了念珠的压制之后，武林水那颗新生的头颅终于完全长了出来，并且仰天长啸的发泄着自己劫后余生的喜悦。 　　“我……又活过来了！” 　　在长啸声过后，武林水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在东郊之夜回荡着，就仿佛一声声雷霆之声响彻晴空。 　　“现在可不是高兴的时候，我让你复活也不是为了听你的废话。” 　　眼见武林水似乎有继续发泄下去的迹象，玄绝顿时眯起双眼立声喝道。 　　“你……” 　　听到玄绝那厉声的呵斥，武林水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兴奋过头了。 　　只是看着对方那不断咳血的重伤模样，并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的武林水倏然心跳了一下，内心也打起了退堂鼓。 　　“我和你一样也已经身负重伤了，接下来恐怕得回西湖休整一段时间才行。” 　　赶在玄绝开口之前，武林水提前为自己找好了借口和理由。 　　武林水和玄绝可不一样，他加入裴慧的队伍纯粹只是为了成为“四灵”，根本不想替那只转生的“青丘之狐”冒死对敌。 　　“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马上死在这里，而另一个就是乖乖听我的话。” 　　早就猜到武林水会退缩的玄绝压低声音，用一种沙哑且低沉的声音说道。 　　轰隆隆…… 　　天空在这一瞬间暗淡了下来，武林水仿佛在这一刻看到了一尊撑起天地的巨龟。 　　“你……” 　　那只巨龟的背甲就是一望无际的穹顶，壮硕的四肢就是支撑天地四方的支柱…… 　　在这只天地巨龟的面前，武林水化身的蛟龙就好像一条躺在地上的泥鳅，随时有着被对方一脚踩死的危险。 　　“我听话，你要我做什么我马上就去！” 　　见此情形，意识到危险的武林水连忙放声大喊了一句。 　　“我知道你修行的‘三头法身’可以替你死三次，所以我现在就助你重修法身……” 　　并没有在意对方在说什么，只见那头只有武林水能够看到的天地巨龟缓缓低下头颅，任其震耳欲聋的声音震得其耳膜刺痛。 　　“而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去阻止李罡回到长沙郡，千万不要让对方有机会召唤赵归真的分神出手！” 　　话音未落，一口浩瀚如银河般磅礴的元气便从巨龟口中吐出，然后疯狂的涌入了武林水的体内。 　　汹！ 　　霎时间，不单武林水那颗被贯穿了逆鳞的头颅重新复活，就连先前被李罡斩落的头颅也再次长了出来。 　　“昂！”x3 　　须臾之间，一头全盛时期的三首恶蛟便腾空而起，带着呼风唤雨的威势冲向了李罡和狐蕊儿的战场。 第四十九章 裴慧现身、姐弟之情 　　武林水、狐蕊儿、李罡那边即将发生的乱战暂且不说，让我们重新把目光回到裴文德的身上。 　　“大威天龙、世尊地藏，大罗法咒、般若诸佛！” 　　眼看着那道从天而降的流光即将命中金刚界，尤嫌不够的裴文德再次放声朗诵心咒，呼唤出了自己最强的一张底牌。 　　“昂！” 　　刹那间，狰狞的莫呼洛迦自裴文德的天灵盖中钻出，带着气吞山河、搅动风云之势嘶吼咆哮了起来。 　　“般若……巴嘛哄！” 　　宛如一尊从天而降的伏龙尊者，双手合十在胸前的裴文德这次没有再发说话，但他的身体却以一种诡异的共振发出了声音。 　　那是裴文德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器官共同作用发出的声音，亦是其在领悟了言灵之力后的最强言灵。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在这一刻传遍了整个长沙郡。 　　此时此刻，无论是早就清醒了、还是依旧在睡觉的百姓，都感觉自己的耳膜遭受到了有生以来最严重的一次超声波攻击。 　　某些体质稍弱的人更是直接昏厥了过去。 　　就连钦天监那些拥有超凡体质的修行者也一时间头晕目眩，忍不住捂起耳朵发出惨痛的哀嚎。 　　…………………………………………………………………………………………………… 　　哧！ 　　就在裴文德以为自己成功挡下这次攻击的时候，他正前方的那道金色流光竟然诡异的转了个弯，恰好绕过金色结界的笼罩范围刺向了身后的宅院。 　　也就是在这一刻，裴文德才算是看清楚了那道金色流光的真面目。 　　那分明就是一柄缩小了无数倍、只有拇指大小的金色剑丸，裴文德甚至还在这柄剑丸上面类似于生灵一样的九窍气脉结构。 　　正是凭借着这些精致玲珑的气脉结构，这枚剑丸才能源源不断的吸收天地间的元气，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肃——轰！ 　　金色的剑丸一晃而过，当裴文德转身望向身后的宅院时，其中一间偏僻的厢房已然崩塌。 　　“果然不该小瞧任何一位剑修……” 　　只见一袭长衣白裙的裴慧缓缓从厢房中走出，略带笑意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丁点其它的神色。 　　“只可惜你终究没有成就阴神，区区剑丸是不可能真正杀死我的。” 　　伴随着轻轻的叹息声，裴慧一点点摊开自己的手掌，露出了那枚还在不断挣扎的剑丸。 　　从表面上看，裴慧似乎并没有受到剑丸的直接攻击。 　　但已然睁开了眉心竖目得裴文德却发现，裴慧藏在身后的那只手似乎在微微颤抖，就连原本隐匿的极为完美的元气也有了泄露的迹象。 　　“二姐……” 　　稳稳的落在地上，裴文德看着对面的裴慧，熟悉中又透露出些许的陌生。 　　而先前没能阻止裴文德的小青，此刻则是一言不发的眯着双眼，用一种复杂的目光凝视着不远处的裴慧。 　　“你终于肯叫我姐姐了。” 　　明明自己现在的状态并不好，可裴慧却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甚至笑着调侃起了裴文德。 　　因为在此之前，无论裴慧如何的威逼利诱，裴文德始终都没有当着她的面叫她一声姐姐。 　　“如果你喜欢听，我以后可以都这么叫你。” 　　隐约察觉到了些什么，只见裴文德神色凝重的注视着裴慧，尽可能用一种轻松的语调说道。 　　“是吗？” 　　“就算知道你只是安慰我，但能听到你这么说我也很开心了。” 　　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但裴慧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却让在场的氛围变得逐渐悲哀了起来。 　　“我这一生并不算长，做过的事情却很多……” 　　“对于绝大多数的事情，我都没有后悔过。” 　　“只是唯独有一件事情，我始终没有放下来过。” 　　没有接过裴慧的话茬，因为裴文德早就已经猜出了对方所说的是何事。 　　“啧啧啧，真是个不乖的孩子……” 　　眼见场面还是如此的沉默，裴慧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淡去。 　　“你这个时候就应该顺着我的话问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什么才对……”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次开始，你表现的就一直这么的‘不懂事’。” 　　压抑的氛围持续笼罩着全场，裴慧的声音就好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充满了疏远与怀念的感觉。 　　“可你越是这样，就越让我觉得后悔和愤怒。” 　　“如果不是你的话，我现在早就已经勘破了灾劫，以‘青丘之狐’的姿态于此世重生……” 　　“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如今根本不用费尽心力的聚拢‘四灵之运’，致力于打破曾经的枷锁……” 　　“如果不是你的话……” 　　话及至此，裴慧的声音忽然停止了一下，脸上也再次露出了笑容。 　　“事实上，我能想出一万种责怪你的理由，就像你能想出一万种拒绝我的理由一样。” 　　“但不可否认的是，我挺喜欢这种感觉的。” 　　“你的存在，让我第一次有了活着的实感，知道了什么叫做血缘亲情……” 　　“一个连入定都没学会的臭小子，居然敢拒绝我的要求？” 　　“一个明明什么都不知道的混球，还敢放言拯救一方百姓？” 　　“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我竟然出奇的没有生出一点恼怒的情绪……” 　　“因为我知道，这是我欠你的，也是你我之间的缘分。” 　　皱着眉头听完裴慧的一席话，裴文德突然发现自己就连尽可能伪装出来的“轻松”都维持不下去了。 　　“你从来都不欠我什么，而且我刚刚说的话也不是安慰你。” 　　轻轻向前迈出一步，裴文德分明感到一股无形的斥力正在排斥自己。 　　只可惜，早已今非昔比的裴文德却并没有在意这股斥力的排斥，反而沉重的再次向前迈出一步。 　　“只要你想，你就永远是我的姐姐。” 　　“毕竟一位大小姐莫名其妙的突然跑到同庆寺，并且擅自插手、安排别人的生活……” 　　“估计也就只有我这个当弟弟的才能忍受得了吧？” 第五十章 制造同类、孕育地龙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这样的？” 　　不禁掩面轻笑了一声，裴慧身上的陌生感在这一刻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那股让裴文德倍感熟悉的狡黠。 　　“只不过我记得当初你好像并没有选择忍受，而是毫不避讳的想要将我赶下山去？” 　　诉说着过往的种种经历，裴慧脸上那真挚的笑容足以令任何人沉醉，唯独裴文德脸上的神色越发阴沉了下去。 　　“我讨厌这种强颜欢笑的氛围，我想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文德的这番话是发自肺腑的，因为比起裴家老爷子和裴弘，反倒是眼下这个女人表现的更像是自己的亲人一点。 　　尽管对方欺骗、隐瞒了自己一部分事情，可他相信对方在谈及自己时，那种喜悦与关切是发自内心的。 　　“果然是个不讨人喜欢的臭小子，真不知道那条蛇妖看上你哪了……” 　　脸上的笑容无奈的收敛了起来，裴慧深吸一口气再次强调道。 　　“文德，这一切都是我欠你的！” 　　“你会落到今天这种局面，全是我一手导致的！” 　　“所以，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 　　二十年前的裴慧，仅仅只是一个幼龄的孩童。 　　奈何，天生早慧加早熟的她从识字的那一天开始就知道，自己和周围那些与自己有着相似外形的“生物”不是同类。 　　是的，在那时候的裴慧眼里，自己和人类根本就不是同一个层次的物种。 　　相较于过目不忘、一点就通的裴慧，那些需要花上几年时间才能正常书写和计算的人，不可能、也没资格与其相提并论。 　　在那段无限接近黑暗的时光中，或许只有那位偏爱裴慧的奶奶，才是唯一让她没有真正走向黑暗的指路明灯。 　　然而在奶奶去世之后，原本还能凭借着那份“爱”来维系自身定位的裴慧彻底失控了。 　　就好像独自漂浮在汪洋中的孤舟，失去了认同感的裴慧既不认为自己是人类，可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归属何方。 　　在这种情况下，年幼的陪会做出了一个在外人看来极其疯狂的决定——她要制造一个同类。 　　既然自己与现在身处的环境格格不入，那么制造一个与自己有着相同特制的同类不就行了吗？ 　　恰巧，裴夫人在那个时候怀上了第三胎——即尚未出世的裴文德。 　　于是为了让自己未来的弟弟拥有与自己相同的特质，裴慧在其尚未出生的时候，便悄悄对其进行了“胚胎”级别的调整与改造。 　　那些超出常理、乃至于离经叛道的想法和知识，就是在那个时期的裴慧脑海中孕育出来的。 　　只可惜，裴慧目前所处的时代终究只是封建时代的巅峰。 　　比起人文、科学高度发达的二十一世纪，这个时代的基础科学甚至连“萌芽”都称不上，自然不可能给她提供太多超前的理论和实践机会。 　　“所以，这就是裴文德在出生前就已经死亡的真相吗？” 　　目瞪口呆的听完裴慧的描述，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小青忍不住张大的嘴巴。 　　她万万没想到，裴文德的“身世之谜”竟然还有这么一番波折？ 　　“是的，这才是真正的真相。” 　　没有否定小青的问题，裴慧只是用一种略带伤感的语气看着沉默不言的裴文德，继续低声说道。 　　“不仅如此，在你出生被诊断为‘死胎’之后，也是我让玄绝将终南山的龙脉活化，然后硬生生植入了你体内的……” 　　“因为那时候的我才刚刚获得‘青丘之狐’的身份，还远不足以应对外界的那些觊觎者。” 　　比起“裴慧害死裴文德”的这一真相，她现在说的这番话倒是没有对小青造成太大的震撼。 　　毕竟之前在裴老爷子那里，二人就已经得知裴文德“转世灵童”的这层身份，其实只是为了遮掩裴慧身上的异常而搞出来的事情。 　　“给我的身体植入龙脉，不也是为了救活我吗？” 　　沉默良久之后，裴文德再次开口了。 　　“或许就事实而言，我的确成为了替你挡灾的替罪羊，但你的初衷肯定是为了救我的。” 　　裴文德对于这一点十分肯定。 　　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裴慧也不会在十几年后找上同庆寺，并执着于将自己带回裴府认亲。 　　“这有区别吗？” 　　再也忍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怒，裴慧面色扭曲的嘶吼了起来。 　　“反正事实就是这样，是我害死了你，而且还让你成为了替罪羔羊，过了十几年颠沛流离的生活！” 　　“如果这样还不能让你愤怒的话，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个事实吧！” 　　“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第一次上山的时候，没有强行将你带走吗？” 　　“那是因为我和灵祐老和尚打了赌……“ 　　“如果你不能表现出足够的自保能力的话，就算冒着被你厌恶一生的可能，我也要一定把你带下山去安度一生。” 　　说到这里，裴慧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斩钉截铁的说道。 　　“这下明白了吧？当初那只被你击败的山魈其实就是我安排的！” 　　“你差点再次死在了我的安排之下，还有那些被你保护的村民们，也差一点就成为了山魈的手下亡魂！” 　　不得不说，裴慧的这次“自曝”的确给裴文德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那件事……也是你做的？” 　　难以置信的看着似笑似哭的裴慧，裴文德只感觉浑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走了。 　　“是的，那也是我做的！” 　　“现在你应该知道我有多可恶了吧？” 　　“明明想在消失之前给你留下一个‘好姐姐’的印象，结果你硬是要逼我说出这一切。” 　　“现在你成功了，这一切也该是时候谢幕了是的。” 　　抬头仰望天空的裴慧尽可能的让自己没有哭出来，但她那颤抖的声音却暴露了她真实的态度。 　　“像我这样的人，从出生那天起就是个错误。” 第五十一章 青丘之狐·涂山氏 　　“像我这样的人，从出生那天起就是个错误。” 　　就仿佛是在回应裴慧的话一样，她的话音还未落下，手中的剑丸便再次不受控制地抖动了起来。 　　可惜还不等剑丸挣脱裴慧的手掌，前所未有的天地异变就出现了。 　　“看来你终究是功败垂成了……” 　　只听伴随着一声幽幽长叹，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静止”了下来。 　　无论是奋力挣扎的剑丸，亦或是察觉到不妙的小青…… 　　时间好像在这一瞬间被定格了一样，风雨雷电、万象众生都停止了动作，变成了一副只存在于画中的“风景”。 　　“咦？他是谁？” 　　“能在‘山海封灵书’的威能之下依旧保持自我，小师傅不简单呐！” 　　在裴文德惊骇的注视之下，只见一道通往九幽的“裂隙”在裴慧背后裂开，就宛如一只来自地狱的眼睛。 　　而在那道裂隙之后，一抹白色的倩影缓缓从中走出，紧随其后的还有无数幽黑的鬼影。 　　手持封灵书，身穿青衣道袍，背后又有百鬼跟随…… 　　就算实力天差地别，但是单论气场的话，白色倩影已经比裴文德之前见过的黑白无常还要威严、霸气几分了。 　　【大妖？鬼王？】 　　脑海中在这一刹那闪过万千个念头，可裴文德的这些念头最终都衍变成对那抹白色倩影的恐惧、颤栗。 　　那绝对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修行者、鬼物。 　　尤其是她手中持有的那本明黄色文书，更是寻常的法宝无法匹敌的。 　　一展开便“冻结”了整个长沙郡，天地星辰、日月轮转的正常规律在这里都行不通了，唯有文书持有者的意志才是这片领域的绝对权威。 　　这已经不是什么法宝、灵物之流可以拥有的能力了，那分明就是传说中神器！ 　　如果不是裴文德如今修成了不灭金身，又有万邪不侵、万法不灭的金刚界护体，恐怕已经和小青一样被彻底“冻”住了。 　　饶是如此，裴文德还是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压制、束缚了起来。 　　在这个近乎“静止”的世界中，裴文德的每一个动作都要承受异乎寻常的压力，看上简直比乡间那些孱弱的老头还要不如。 　　“这就是你一直期待的，不是吗？” 　　轻轻的转过身去，面容悲喜的裴慧低声叹息道。 　　作为在这个静止世界中唯一能动的存在，她望向那道身处地狱的倩影时，眼神中的复杂是裴文德从未见过的。 　　“青丘之狐——涂山氏，你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吧！” 　　在用笃定的语气说出来这句话后，裴慧的脸上便再也看不出一丁点的情绪波动了。 　　“是啊！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足足三千五百年的拘禁，差点都让我忘了呼吸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了。” 　　笑意盈盈的站在地狱的深处，涂山氏任由身后的那群百鬼咆哮、怒嚎，却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事实上，比起这注定到来的一天，我现在更好奇你是个什么想法？” 　　“毕竟真的只差一点，你就借助‘四灵之力’斩断了与我的联系，然后成为这世间唯一活着的‘青丘之狐’。” 　　涂山氏是在人类文明诞生之初便已存在的妖怪。 　　在涂山氏还活着的那个时候，地府还不叫地府，而是被誉为“万物终点”的归墟。 　　因此当这样的存在将自己的一缕分神投向人间，并以此为“坐标”意图从地狱归来之时，也只有同样诞生于远古的四灵才能够阻止她的降临。 　　“功亏一篑的确有点可惜，但这也许就是宿命吧！” 　　“自从元神归位之后，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 　　并没有被涂山氏的话给激怒，裴慧知道自己此时表现的越愤怒、越激动，对方就越愉悦、越开心。 　　因为这十几年来，如果不是自己一直拒绝对方的同化，涂山氏恐怕早就已经来到了人间。 　　对于一位被囚禁在地狱三千五百年年的囚徒而言，没有什么是比阻止她“越狱”更加愤怒的事情了。 　　哪怕阻止对方的是她自己的转世之身、分化元神，亦是如此。 　　“这个‘小玩意儿’就是导致你功亏一篑的原因？” 　　没能从裴慧的脸上看到自己想象中的沮丧，涂山氏顿感扫兴的把目光停留在了那枚剑丸上。 　　尽管是来自远古的大妖，但涂山氏对于“剑修”其实并不陌生。 　　因为在她的那个年代，虽然已经发生了“绝地通天”的大事件，神灵与众生从此失去了沟通的桥梁。 　　可有关于“剑道之祖”广成子的传说，却依旧在众多的修行者之间流传着。 　　只是那时候的“剑修”还不是如今的剑修，没有因为过度追求攻击性而将自己的内丹也练成剑丸的模样。 　　“修行是为了长生，可如今却有人放弃长生专修一柄灵剑，简直荒谬！” 　　一眼便看出了剑丸的本质，涂山氏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无奈的笑了一声，就好像是看到后人走错道路的老祖宗一样。 　　“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走这条道路的修行者的确很强。” 　　“以生灵之气炼丹、以天罡之力铸剑，哪怕是无形的气运也能够被一剑斩灭。” 　　要不是剑丸能够斩断裴慧与四灵的联系，就算李罡最后能够伤到对方，也无法真正左右事态的发展。 　　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让原本身处无间地狱的涂山氏重返人间了。 　　站在这个角度来看，涂山氏还得感谢李罡的一意孤行才对。 　　“仅仅只是斩断了些许气运而已，我可还没有认输！” 　　直到涂山氏感慨完毕之后，看似已经完全落入了下风的裴慧这才语气坚锵的反驳道。 　　“姑且不说‘四灵’尚未完全陨落，就算没有‘四灵’的帮助，你也休想赢得这场战争！” 　　话音未落，裴慧突然化作一尊啸月的九尾白狐，然后决然的冲着那道裂开的地狱之门冲了过去。 　　“愚蠢！” 　　见此情形，自登场以来就一直表现的十分淡定的涂山氏，第一次流露出了愤怒的情绪。 　　“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第五十二章 山海荒兽 　　“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被激怒的涂山氏一声怒喝，她身后便有无数的恶鬼扑向仅有一“门”之隔的白狐。 　　对于这些同样被囚禁多年、并且注定永生永世都将承受地狱之苦的恶鬼们来说，挡在大门前的白狐就是阻止它们重获自由的最后一道枷锁。 　　“趋炎附势的小鬼，都给我滚开！” 　　口吐人言的九尾白狐同样一声咆哮，并把那些意图冲出地狱之门的的恶鬼们纷纷喝散。 　　哪怕是那些积怨百年的厉鬼，面对着如同真言般强烈的呵斥声，也只能哀嚎着迅速避让和退后。 　　某些躲闪不及的恶鬼们，更是直接被震散了怨气与魂魄。 　　轰隆隆…… 　　须臾之间，裴慧与涂山氏的距离便只有不到十步了，而双方之间的气势冲突则撼动了山海封灵书的结界。 　　“你会的一切都是我教的，你真以为自己能反抗得了我吗？！” 　　涂山氏手中的山海封灵书骤然翻开，只见一尊似人似虎的巨兽直接从扉页中钻出。 　　“嗷！” 　　身体宛如巨人般高大、壮硕，爪牙却如同老虎一般锐利的巨兽刚一出现，便一巴掌拍飞了近在咫尺的九尾白狐。 　　“傲因，给我冲出去！” 　　名为“傲因”的类人巨兽就好像一台失控、暴走的重卡，在这个由山海封灵书构成的世界中拥有着凌驾于一般妖魔之上的实力。 　　反观裴慧化身的九尾白狐，不仅自己最为引以为傲的幻术妖法被封印了，就连本身的力量和速度都被死死限制住了。 　　砰！砰！砰！ 　　傲因的每一次冲刺，都会逼得九尾白狐向后退步。 　　几次三番之后，九尾白狐不仅没能成功冲进地狱之门，与涂山氏一同永堕地狱。 　　反而被迫退出了三、五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倾巢而出的恶鬼们即将冲破大门、冲入人间。 　　“阿弥陀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艰难却雄浑的佛号自九尾白狐身后传来。 　　紧接着下一秒钟，一道金色的结界在山海封灵书的范围内顽强的扩散开来，并且恰到好处的堵住了那道裂口。 　　……………………………………………………………………………………………… 　　“阿弥陀佛！” 　　双手勉强结成不动尊印，浑身宛如受了百倍重力的裴文德纵声怒喝。 　　金刚界亦在这一瞬间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几乎已燃尽自身的方式替裴文德争取到了一个相对“公平”的战斗环境。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不敢有丝毫的迟疑，熊熊燃烧的火德真君法相迅速在裴文德身后显化，并且以其三面六臂的特殊形态分别结出了诸行无常印、诸法无我印、涅盘寂静印。 　　汹！ 　　于是，伴随着一声宛如天地寂灭般的无声动荡，一尊浩瀚如天地般宏伟的不动明王法相降临了人间。 　　【阿弥陀佛！】 　　此尊乃明王常世之态，亦是不动尊者诸多形态中最接近原初的形态。 　　只见那不动尊者如童子般低眉垂目、盘坐于巨大的石座莲花之上。 　　其顶上则有七髻，辫发垂于左肩，仿佛魔神般不羁而威严，呈现出忿怒之相。 　　最关键的是，这尊不动明王法相的背后竟燃烧着永世不灭的红莲业火。 　　配合不动明王那右手持利剑、左手持罥索的形象，令任何人都不会怀疑祂有灭世、重铸的决心。 　　“不动明王？！” 　　愣愣地注视着那尊巨大的不动明王法相，涂山氏在这一刻停下了向前的脚步。 　　涂山氏做梦都没想到，在她眼里勉强只能算是“合格”的小沙弥，居然会是一位修行了明王法相的当世明王！ 　　“这也是你的底牌吗？！” 　　用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语气低声呵斥了一句，涂山氏望向裴慧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令人震怒的杀意。 　　因为就在明王法相显化的瞬间，山海封灵书制造的“静止世界”便被打破了。 　　毕竟论及“静止”的起源，没有谁比号称“不动尊者”的明王更加有资格胜任了。 　　只要有不动明王在此，就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在祂面前使用涉及到“不动”这个概念的神通和法术。 　　“虽然我很想承认，但这的确是个意外。” 　　同样没想到裴文德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爆发，裴慧用一种错愕却不失自豪的语气笑了起来。 　　“正式的自我介绍一下，这是你我二人这一世的弟弟……” 　　“同时亦一位自始至终都没被你看在眼里的‘意外’。” 　　裴慧说的是实话，因为在她想出斩断前尘的办法之前，涂山氏几乎能够同步了她所有的经历和记忆。 　　但凡涂山氏在那个时候稍微用点心思，都不至于连裴文德是谁都认不出来。 　　“我承认我小瞧你们了，但也仅此而已！” 　　愤怒过后是极端的平静，涂山氏望着那尊几乎成实质的不动明王法相，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在山海封灵书的结界被破之后，不单单人间的时间恢复了流逝，地狱这边肯定也察觉到了自己闹出的动静。 　　最多几个呼吸的时候，镇守地狱的阴差鬼神便会出现，然后彻底杜绝自己重获自由的希望。 　　涂山氏必须在这之前解决这里的战斗，才有机会再次重获自由。 　　“化蛇！” 　　思及至此，涂山氏再次一声轻喝。 　　霎时间，她手中的山海封灵书开始疯狂翻动，直至停留在了封印“化蛇”的扉页之上。 　　化蛇，阳山伊水之凶兽，其状如人面而豺身，鸟翼而蛇行，其音如叱呼，见其邑大水。 　　它是自古相传带来洪灾与祸水的灾兽，同时也是为数不多的会完全听令于涂山氏的山海荒兽。 　　“嘤！” 　　宛如婴儿啼哭般的声音从地狱传递到人间，随之出现的还有汹涌蒸腾的水汽。 　　哗啦啦…… 　　宛如天倾般的暴雨顷刻而至，原本幽暗、焦灼的地狱在这一瞬间成为了汪洋的世界，并且朝着地狱唯一的出口疯狂涌去。 第五十三章 江河翻腾、移山倒岳 　　几乎同一时间，长沙郡内外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哀恸天地的哭声。 　　“那是……什么？” 　　刚刚从“静止”的世界中恢复过来，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莲华顺着哭声望去，赫然发现一尊巨大的不动明王法相浮现于半空之中。 　　在夜幕之下，这近乎神迹的一幕震撼了所有的旁观者。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今晚所有的亲历者终生难忘。 　　因为在那阵哭声之后，一条体型丝毫不逊色于不动明王的荒兽凭空出现，并且恶狠狠的扑向了对方。 　　“嘤！” 　　那是一条巨大的灰色长蛇，仅其体长便有百米之巨。 　　它长着一对遮天蔽日的翅膀，上半截身体有着如同豺狼般的爪牙，样貌却充满了拟人化的愤怒。 　　仅仅只是张开翅膀发出恸哭之声，斗大的雨滴便从夜空落下，那连绵不绝的趋势就好像穹顶被人捅出了个窟窿一样。 　　除此之外，附近的湘江河流也开始沸腾、泛滥，就如同失控的野兽般冲击着河床堤坝，大有洪灾灭世之势。 　　然而眼看着那条巨大的化蛇即将接触到不动明王的瞬间，一条同样巨大的青蛇腾空而起，恰好拦在了两者之间。 　　“嘶！” 　　明明是正常不过的蛇类嘶鸣声，却在发出声音的刹那如雷霆般响彻整个苍穹。 　　与之相比，化蛇的啼哭之声就好像真正的婴儿般毫无威慑力，甚至显得有些滑稽。 　　不过化蛇叫声虽然落于下风，但它表现出的实力却无愧于其洪荒异种的身份， 　　锵！ 　　尖锐的爪牙顷刻间缠上了青鳞大蛇的身躯，并且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不仅如此，在意识到青鳞大蛇是一位劲敌后，拥有翅膀优势的化蛇更是主动煽动自己的翅膀，掀起一阵暴虐的狂风。 　　呼！ 　　狂风夹杂着暴雨席卷了整个长沙郡，两条通天巨蟒的缠斗如天灾般席卷大地。 　　比起此前昙花一现的蛟龙，这场战斗造成的波动和影响显然更加直接。 　　别的不说，距离战场最近的街道和房屋就已经被狂风暴雨轰塌了，受灾的百姓更是惊叫着想要逃离这处是非之地。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莲华愿意与否，都只得强令麾下的灵台郎们开始救灾、救人。 　　毕竟钦天监的职责就是斩妖除魔、拯救百姓，任由大妖带来的灾祸波及百姓不仅不符合他们的宗旨，更是违背了所有钦天监成员的良知。 　　此时此刻，自觉无力插手这场战斗的莲华众人除了救灾之外，就只能坐等这场战斗决出最后的战胜者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现在正在战斗的那两尊大妖，有一只明显是站在人类立场上的。 　　姑且不说青鳞大蛇之前现身重创蛟龙的一幕，单单看其时刻守护在不动明王周身的画面，就足以让受灾的百姓们选择相信它了。 　　而青鳞大蛇的表现也的确没有辜负全城百姓的期望。 　　因为它固然没有化蛇呼风唤雨的天赋神通，可那散发着熠熠光辉的青鳞却表现出了惊人的强度。 　　任凭化蛇的攻击如何的凶猛，却始终无法真正给青鳞大蛇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就算偶尔有一次攻击划破了鳞甲之间的间隙，青鳞大蛇惊人的自愈能力也足以弥补那微不足道的伤害了。 　　所以尽管化蛇登场的威势惊天动地，但被青鳞大蛇守护的不动明王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任何的破绽。 　　…………………………………………………………………………………………………… 　　“居然是大妖？” 　　小青的突然爆发再次出乎了涂山氏的预料。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一直躲在裴文德身后的家伙，竟然会是一条大妖级别的蛇妖。 　　大妖和普通妖怪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它们已经褪去了自身的凡躯、拥有了完整的先天九窍，是等同于天人的长生种。 　　特别是小青才修行不过百年，理论上根本不足以晋级成为真正的大妖。 　　因为光是弥补自身九窍的缺陷，就需要正常妖怪花上人类修行者数倍以上的时间才行。 　　更遑论，小青现在表现出的战斗力根本就不是普通大妖所能拥有的。 　　哪怕是在涂山氏生前的那个年代，像小青这样天赋异禀的存在亦足以被收录在山海封灵书中，以神话传说的方式流传到后世。 　　“你没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而且这个时代也早就容不下你们这些该滚进历史尘埃里的老古董了！” 　　在失去了山海封灵书的压制之后，重新恢复九尾天狐所有能力的裴慧嘲讽一声，随即便仰月长啸一声。 　　汹！ 　　霎时间，浩瀚如实质的日月精华汇聚而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八卦封印符文封锁了天地间的所有元气。 　　——玄门秘法·八卦封魔录！ 　　这个巨大的八卦符文是以天地大势为基石，汇聚整个潭州龙脉为中枢布置而成的封锁大阵。 　　这其中不仅有“青丘之狐”的种种传承神通，还结合了从玄绝那里获得的各项秘法，是裴慧为了针对涂山氏而布下的大阵。 　　说句实话，要不是李罡横插一手，导致涂山氏提前用山海封灵书封印了裴慧的大分部能力，她的表现绝对不会如此狼狈。 　　饶是如此，一旦让裴慧找到机会，就算是涂山氏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阵成型。 　　——以天地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 　　这才是裴慧这种级别的存在该有的魄力，亦是真正阳神的实力体现。 　　“居然敢用我教你的东西来对付我，你果然不愧是我这几千年来最满意的一具分神了。” 　　能够明显感受到“地狱之门”正在被缓缓关闭，只见涂山氏轻笑一声，便也立马化作了一尊与裴慧相似的九尾白狐。 　　唯一与裴慧不同的是，身处地狱的那尊九尾白狐的体型更大，身体也呈现出一种近乎于鬼魂的虚幻状态。 　　“只可惜你忘了，我才是真正的阳神！” 　　再不顾忌强行突破“地狱之门”可能会对自己造成的影响，涂山氏身后的高山大地骤然飞起，好像整个地狱开始朝着人间的方向倾覆而来。 　　——玄门秘法·移山倒岳！ 第五十四章 红莲之怒、业火焚狱 　　轰隆隆…… 　　尽管隔着两个世界的距离，可是当涂山氏以“移山倒岳之法”移动整个大地之时，那隆隆作响的地震山鸣还是传到了人间。 　　站在裴文德的角度望去，那座山岳的体积简直可以比拟人间的泰山了。 　　而将一座与泰山相差无几的山岳当做武器攻击敌人，这就算是在神话中都属于违规级别的法术神通了。 　　“火德真君，律令高悬，祝融之灾，辟易邪魔！” 　　裴文德不知道裴慧还有多少底牌，但他从来不是那种喜欢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 　　因此，那再次回响起来的心咒便成为了裴文德孤注一掷的决心。 　　纯阳之火是裴文德最先觉醒的神通，而火德真君心咒则是他开始将神通升华的起点。 　　因此尽管随着自身修为道行不断提升，纯阳神通所能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小，可裴文德从来都没想过放弃这门神通。 　　想想看，当初只是从旁门七法延伸出来的百步飞剑，都能被裴文德改造成为强力的御剑术。 　　作为正儿八经的神通心咒，纯阳神通要是没有任何变化反而比较奇怪。 　　汹！ 　　于是随着裴文德心咒的响起，那尊巨大的不动明王法相赫然从莲台上站了起来。 　　而不动明王法相背后的红莲业火亦随之蔓延，很快就将之浑身上下都覆盖了起来，就宛如一尊从红莲烈火中诞生的魔神。 　　红莲业火是罪业的象征，亦是足以焚烧因果的火焰…… 　　哪怕裴文德以“火德真君”之名操控，那熊熊燃烧的威势还是将大半个夜空染成了赤红的火焰之色。 　　…………………………………………………………………………………………………… 　　“红莲业火？！” 　　站在长沙郡的东郊之地，玄绝凝视着那几乎将大半个黑夜照亮的赤色火焰，内心的震撼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有魄力、有胆量修行不动明王法相的修行者本来就不多。 　　而敢以明王法相操控红莲业火的则更是少之又少。 　　最起码在玄绝的修行生涯中，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够如此大规模操控红莲业火的。 　　“嘤！” 　　在红莲业火的辐射之下，原本还呼风唤雨、嚣张无比的化蛇开始悲鸣，它一生所造的因果和罪孽成为了业火最好的燃料。 　　就算是玄绝这种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修行者，都感受到了那股冥冥之中来自天地的愤怒和咆哮。 　　然而这还不是最夸张的。 　　因为当那尊不动明王从莲台上站起来的时候，缠绕在其周身的红莲业火竟开始实体化了。 　　“南方之精，赤帝之子，天生火德，灭尽妖邪！” 　　玄绝虽然看不到战场中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那声响彻天地的心咒却随着风雨传遍了整个大地。 　　这是玄绝从未听过的心咒。 　　就算是裴文德自己，在今天之前也肯定没有使用过这种神通心咒。 　　若不然以玄绝对裴文德的重视程度，他可不认为自己会忽略如此重要的情报。 　　“涂山氏，看来你与尊上的因缘就到此为止了。” 　　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悲喜之色，玄绝只是静静的看着那尊站立而起、摆出怒目之态的不动明王，然后低声叹息道。 　　“如此也好，这世间终究不再需要你们出来搅弄风雨了。” 　　…………………………………………………………………………………………………… 　　“南方之精，赤帝之子，天生火德，灭尽妖邪！” 　　另一边，当裴文德诵念起这段全新的心咒之时。 　　青鳞大蛇已经无暇再与化蛇纠缠，而是顺应本能的缠上了那尊不动明王法相。 　　汹！ 　　出乎意料的是，那股能够燃烧因果与罪孽的红莲业火在接触到青鳞大蛇之后，居然没有伤到她分毫。 　　相反，随着青鳞大蛇进入那种熟悉的“双修”状态。 　　她与裴文德的神念再次合二为一，为不动明王接下来的致命一击提供充足的元气支持。 　　【这是……灭尽因果的一击。】 　　低头俯瞰着脚下的地狱之门，此刻几乎与裴文德合为一体的小青忽然生出这么一种明悟。 　　“这是……灭尽因果的一击。” 　　当站立而起的不动明王缓缓摆开架势、呈拉弓之势。 　　祂手中的利剑与罥索顺势化作一张巨弓，熊熊燃烧的红莲业火亦迅速化作箭矢。 　　崩！ 　　下一秒钟，贯穿天地的红莲箭矢射向了九幽通道、射向了那扇被强行打开的地狱之门。 　　轰！！！ 　　山岳在这一瞬间被贯穿，大地在这一瞬间被撕裂。 　　而站在地狱之门最前方的涂山氏却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那目眦欲裂的眼神中流露出了绝望与仇恨。 　　“不！！！” 　　在红莲箭矢射出的那一刻，涂山氏就知道自己与裴慧的因果被强行斩断了。 　　自己培养多年的分神在这一刻彻底自由了，从此她与自己再无任何瓜葛，自己更不用想着借助她的躯壳重临人间了。 　　这种因果层面的篡改和抹杀，才是真正令涂山氏绝望的。 　　只可惜，涂山氏的悲剧还不算完…… 　　“涂山氏！！！” 　　几乎就在红莲箭矢射入地府的刹那，那个连通九幽的黑洞开始逆向旋转，隐约间还可以听到从冥河深处传来的沸腾之声。 　　“哞！” 　　似牛叫又似马鸣…… 　　透过那个逐渐消失的九幽通道，裴文德所能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一只山岳般巨大的兽蹄从天而降。 　　“牛头！尔敢！” 　　恶鬼也好、涂山氏也好…… 　　在那巨大的兽蹄之下，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祂的力量。 　　甚至就连被涂山氏移动的山岳，也在兽蹄之下被贯穿、砸进了十八层地狱的深处。 　　刀山、火海、铁树、蒸笼、铜柱、油锅…… 　　宛如世间一切恶意与灾刑的具现，十八层地狱的痛苦饶是修成阳神的涂山氏都无法抵御，只能发出自己在人间的最后一声哀鸣。 　　“该死的牛头，你就等着红莲之火在整个地狱蔓延吧！” 　　“我先一步在无间地狱等你！” 　　 卷末 朝堂之乱、大厦将倾 　　半个月后，早已恢复平静的长沙郡内。 　　作为钦天监驻潭州的司辰使，李罡久违的没有奔赴潭州各地除妖，而是陪着莲华在长沙郡内的市集漫步、闲逛。 　　“你说，咱们有多久没这么逛街聊天了？” 　　默默的走在李罡的前面，莲华已经记不得两人上次的独处是在什么时候了。 　　是陈正道死后的葬礼上？ 　　亦或是更早之前两人还在长安的时候？ 　　总之当莲华回归神来的时候，曾经那个与自己亲密无间的小男孩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心事。 　　“如果你想逛的话，以后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平静的看了一眼莲华，李罡尽可能的压抑住了自己内心情愫，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 　　李罡又不是什么傻子，自然不可能看不出来莲华对自己的感情。 　　但是自从他接过了天罡剑、担负起了重振重玄道的职责之后，李罡的心中就已经容不下半点的男女之情了。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此早有准备的莲华只是失望的叹了口气，然后就迅速转移开了话题。 　　“朝堂已经开始出现了动乱的前兆，国师虽然有着逆天之能，但恐怕也无法阻止外人离间他与陛下的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你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赶回长安，这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疑点。” 　　说到这里的时候，莲华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 　　“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明后两天应该就会有特派钦差来勒令你回京了吧？” 　　在钦天监和缉妖司的一众修行者之中，李罡算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位。 　　这不仅仅因为他继承了重玄道的道统，是被终南山众多道派承认的嫡传弟子，同时也因为他是被国师赵归真看中的“天罡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罡与国师之间的关系不是师徒胜是师徒。 　　因此，朝中如果真的有势力想要颠覆赵归真的权力话，就必然不可能忽略李罡的存在。 　　“只要朝堂的权力倾轧不停，这一天迟早是会到来的。” 　　一点都没有为自己接下来可能的糟糕境遇而感到忧心，李罡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江山终究是李唐的江山，我等方外之人纵使有逆天的能力，也只能坐看这天下大势未来的走向。” 　　与莲华不同，李罡深知国师赵归真的性格。 　　对方尽管不如自己师父那样太上忘情，可对权力却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留恋。 　　就连当初选择辅佐圣上登基，也只是为了还一个人情罢了。 　　所以一旦皇帝真的与他产生了间隙，赵归真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放下自己手中的权利，自此退隐山林、成为一名真正的方外之士。 　　“就怕有人不那么想……” 　　固然不清楚赵归真的性格，但莲华对朝堂的了解却远不是李罡所能企及的。 　　“我们这些道家入世的弟子那么多，可真正能够出世的又能有多少呢？” 　　“我不怀疑国师和你的决心，我现在就怕有人不想让你们全身而退。” 　　声音再次停顿一下，莲华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郑重的转过身来直面李罡的目光。 　　“答应我，如果真的出现了预料之外的危险，一定不要逞强。” 　　面对莲华的劝导，李罡顿时陷入了沉默。 　　只是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种沉默到底是源自于话题的沉重性，还是单纯感受到莲华对自己那毫不掩饰的担心。 　　“人生在世，总有些事情是无可避免的。”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李罡再次开口了。 　　“就像半个月前的那场大战，那就是不可避免的。” 　　似乎早有预料、又好像满是无奈…… 　　莲华看着神色坚定的李罡，脸上的担忧尽数转化成了自嘲。 　　“我就知道，像你们这种道心坚定的家伙，一定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原则的。” 　　“就和那个明知道自己姐姐是大妖转世，却仍旧执着于维护对方的‘当世明王’一样。” 　　在说起“当世明王”这个词的时候，莲华的语气更多的是一种嘲弄。 　　“但他的确做到了，不是吗？” 　　被莲华这么一说，李罡再次回忆起了半个月前的那场战斗。 　　在自己击退狐蕊儿和武林水的同时，裴文德同样以不动明王法相“制裁”了青丘之狐，彻底终结了对方想要降临人间的念头。 　　只可惜，那场战斗对于裴文德和裴慧而言是收尾、是结局。 　　然而对于一心想要追查真相和复仇的李罡来说，那场战斗却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以天人之境硬刚阳神，就算是放眼整个历史长河，都鲜少有人能够做到。” 　　根据钦天监后续收集到的情报来看，尽管当时的裴文德召唤出了不动明王法相，其本质却仍然只是一位刚刚修成金身的修行者。 　　天人之后是阴神、法相，而唯有阴神、法相臻至大成，方才有资格触摸彼岸、阳神的境界。 　　换而言之，裴文德当时是跨越了两个大的修行境界，硬生生在人间狙击了地府的青丘之狐本尊。 　　尽管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战斗力从来都不与修行境界画上等号。 　　可凡是能够成就阳神的修行者，在战斗和保命方面水平方面都不会差太多。 　　裴文德能够击退一位货真价实的阳神，哪怕是在种种取巧的情况下，其威名也早就传遍了整个大唐。 　　“的确如此。” 　　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亲眼目睹了那场战斗的莲华自然是知道这其中的含金量。 　　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裴慧与裴文德最终没能达成统一的意见，钦天监方面恐怕早就勒令李罡停止调查“灵童案”的一切了。 　　饶是如此，在裴慧与裴文德分道扬镳之后，李罡在钦天监方面能够得到的线索和帮助亦越发的少了起来。 　　“说起这个，你觉得裴慧最后为什么会和裴文德闹掰呢？” 　　“他们明明是姐弟不是吗？裴文德为此还得罪了一尊古老的阳神。” 　　微微挑了下眉头，李罡在这一点上倒是相当了解裴文德。 　　“就像你刚刚说的一样，裴文德那家伙固然心慈手软，可始终是一个道心坚定的家伙。” 　　“说保护也好，说监视也罢……” 　　“裴文德没当场把那只狐狸封印、镇压起来，就已经是看在姐弟的关系上了，自然不可能再让她出去搞事情。” 　　“而关于那只狐狸，我虽然接触的不多，却也能从她的行事手段和风格看得出来，那同样不是个省油的灯。” 　　“抛开各自的立场身份不谈，他们俩能聊的起来才是见了鬼了。” 　　“说句实话，那只狐狸最后能避开业火的波及，已然是裴文德最大的让步了。” 第十二卷 百妖盛宴 第一章 蜃龙变 　　皎月之下，溢盈之光。 　　一条青色的大蛇盘踞于山巅之上，以仰天啸月之势吞吐着日月精华。 　　而在这条青色大蛇的周围，原本应该是天敌的虎豹豺狼、蛇虫鼠蚁纷纷盘踞在山峦之下，贪婪的吸收着那些溢散出来的精华元气。 　　毕竟对于这些连灵智都未开的山间野兽来说，能够像这样大规模吸收元气的机会还是挺少的。 　　因为不是所有妖怪在修行时，都不介意精怪们来分润自己的元气的。 　　哪怕只是单纯的出于安全考虑，妖怪们在修行时都会选择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并且驱散所有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生物。 　　像这条青色大蛇一样傲然盘踞山巅，让整个山林都笼罩在自己威势之下的，就算是在一众大妖之中也属于极其罕见的类型。 　　这一方面体现了青色大蛇对自身实力的自信，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有着一个完全值得她信赖的存在为其护法。 　　在这种情况下，青色大蛇在突破瓶颈时根本不用担忧其它，可以全身心的将自身的精力投入其中。 　　这样带来的好处是毋庸置疑的，青色大蛇那远超一般大妖所能造成的元气空洞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如此大规模的元气汇聚、吸收，令青色大蛇完全不用像其他同类那般拘谨，一鼓作气的便突破了当前的瓶颈。 　　轰隆！ 　　电光火石之间，万里无云的晴空骤然响起一阵闷响。 　　晴天霹雳的出现让山脚下的野兽们纷纷骚动了起来，唯有某些开窍的精怪们愕然的抬头仰望星空。 　　下一个瞬间，盘踞而起的大蛇张开自己那张血盆大口，以近乎吞月的姿态吐出一道青色的光辉。 　　肃！ 　　刹那间，贯穿苍穹的青罡击退了雷霆，让这片大地重归寂静。 　　如此夸张的一幕，简直比青色大蛇吞吐日月精华的情形更加令人震惊。 　　唯一遗憾的是，目睹了这惊人一幕的却只是些寻常的山野精怪，根本不懂大蛇的此举意味着什么。 　　“嘶！” 　　另一边，在轻描淡写的击退尚未成型的劫云之后，青色大蛇再次将心神沉浸于自己的体内，感受着自身宛如新生般的蜕变。 　　在外人无法看见的体内，一枚散发着银色光辉的内丹不断旋转、吞吐着海量的精气。 　　只是和一般内丹不同的是，这枚内丹不仅有着完整的九窍气脉，在九窍之外还有一层繁琐、精密的气脉结构。 　　那种独特的双层结构不止令大蛇拥有了数倍于同类的精气储存，在吞噬和吸收外来元气的时候也更加快速、便捷。 　　要知道，青色大蛇这种体型的大妖本就拥有着一般修行者的精气储备，是仅凭吞吐呼吸便能制造天灾的恐怖存在。 　　在这个基础上再拥有数倍的精气和恢复速度，其恐怖和逆天之处可想而知。 　　最关键的是，一般妖怪的内丹在拥有完整的穴窍气脉之后，便能够成功化形成为真正的九窍之躯。 　　这是真正妖怪与寻常精怪之间的区别，亦是成为大妖的第一道门槛。 　　可如今已经成为大妖的青色大蛇却在自己的内丹上，再次构造出了第二层截然不同的穴窍气脉结构。 　　这意味着青色大蛇除本体之外，还将拥有两种不尽相同的九窍之躯。 　　【需要我帮忙吗？】 　　正当大蛇艰难的想要将第二层穴窍气脉构筑完成之时，一个略显担忧的声音毫无预兆的传递到了她的内心深处。 　　如果是在正常的情况下，外界突如其来的声音只会扰乱大蛇的修行，进而让她走火入魔，功亏一篑。 　　然而这个声音的主人却不同。 　　因为他是大蛇的双修道侣，是能够与之神念合一的存在。 　　在刨开种种因素之外，在青色大蛇自己看来，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并不比自己内心的一缕杂念特殊多少。 　　【不需要，这只是一个考验而已。】 　　在漠然拒绝了双修道侣的帮助之后，一道灵光自大蛇的元神中飞出，迅速融入了她的内丹。 　　在这道灵光的帮助之下，原本还颇显艰难的“结丹”过程很快就变得异常顺利了起来。 　　因为这道灵光不是别的，正是归葬一脉的传承。 　　作为这世上可能知晓秘法最多的道家宗派之一，归葬一脉除了其出神入化的化身之法外，最出名的就是他们那繁多的秘术了。 　　自然而然的，作为只有归葬一脉嫡传弟子才能拥有的传承，这道灵光也能够辅助这一脉的弟子进行各种法术神通的修炼。 　　尽管青色大蛇现在修行的法门不是传承中记载的任何一门法术，却并不影响它以自身的方式助其修复、补足其中的缺陷。 　　或者说，要是这道灵光只能辅助归葬弟子修行已知的法术，那它就不配称为丹辰子视为压箱底的传承神通了。 　　与那些完全未知的法术神通相比，青色大蛇现在所修行的法术，其实并不算太偏门。 　　最起码，传承灵光之中就记着了一些与之相似的法门。 　　道家太清教派的九转金丹、佛家一脉的三头八臂法身、以及诸多改变能够自身形态的变化神通…… 　　有了这些修行之法的加持，青色大蛇的第二层内丹很快就成形了。 　　而这丹成二转之后的最明显外化表现，就是那条青色的大蛇开始长出了赤红的龙须和龙角。 　　“嘶……昂！” 　　原本的蛇鸣也在这一刻变成了龙吟，就仿佛青蛇正在由蛇化龙一般。 　　从后颈到尾椎的赤色鬓发，坚锵且锐利的红色爪牙，如同大地般暗土色的鳞甲…… 　　随着变化的不断持续，一条半身皆是逆鳞、颚下口含龙珠的蜃龙赫然出现在了山巅之上。 　　“昂！” 　　当变化而来的蜃龙吐出自己口中的龙珠之时，那颗由内丹衍化而来的龙珠便开始汇聚天地之气、四方之水，升华自身的结构。 　　这种特殊的进化现象并不能提升龙珠的力量，却能够让它变得不再和普通内丹一样脆弱。 　　必要的时候，这颗龙珠甚至能够和法宝一样直接轰向敌人。 　　——丹成二转·蜃龙变！ 第二章 传承灵光的妙用 　　襄州岘山，距离青蛇所在并不算远的某家客栈之中。 　　“这算是‘七十二变’的雏形吗？” 　　悄然的睁开双眼，正在盘腿打坐的裴文德像是看到了小青身上发生的变化一样，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在裴文德目前接触到的法术神通里，暂时还没发现后世大名鼎鼎的七十二变。 　　这其中最接近七十二变的，或许就只有狸猫三兄弟那种能够变化成其它事物的天赋神通。 　　可问题是，那是人家狸猫三兄弟自带的天赋神通，根本没办法通过正常的渠道去模仿和学习。 　　而且比起孙大圣的七十二变，狸猫三兄弟的天赋神通暂时还没办法变化出太过超出常识的生物。 　　甚至就连石头一类的非生物，狸猫三兄弟变化的也十分艰难，并且破绽百出。 　　反观小青身上现在发生了变化，却和真正的七十二变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了。 　　避开天劫、藏匿自身等等一些基础的能力就姑且不说了， 　　最关键的是，小青化作蜃龙之后便拥有蜃龙的神通，就连龙类特有的龙珠都分毫不差地还原了出来。 　　“就是不知道，小青现在是不是也额外多出了一条性命。” 　　如果小青每变化一次便多出一条性命，那就真的和孙大圣的七十二变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了。 　　除此之外，丹辰子消亡之前传授给裴文德的那道传承灵光，也着实让他有些惊讶。 　　在领悟了“梦中证道”神通的裴文德眼里，能够辅助修行者修行、避免他们误入歧途的传承灵光，充其量也就只是一个能够自动辅助修行的“挂机软件”。 　　但是对于小青这种立志不走寻常路、另辟蹊径的修行者而言，传承灵光的存在却能够补足其尚未意识到的缺陷。 　　并且随着小青的不断成长，传承灵光中记载的法术神通数量越来越多，这道灵光还会变得越来越“智能”。 　　不说比拟后世科幻作品中那种顶尖的人工智能，和一般的电脑比一下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站在这个角度来看，裴文德将这道传承灵光送给小青的做法，可以说是物超所值了。 　　“明明一开始还坚决不要的，结果现在用的倒是挺顺手的。” 　　嘴上如此吐槽着，裴文德的身体却很老实地站了起来，目光亦随之望向了窗外的郊野。 　　对于小青的口是心非和傲娇，裴文德早就已经习惯了。 　　除了赠送的青蛇剑那次之外，自己哪一次给对方送东西、送好处，不得求爷爷告奶奶的进行威逼利诱才行。 　　比起这些，裴文德现在更注重的是，那些被小青突破瓶颈时的异象所吸引过来的妖魔鬼怪们。 　　一只看上去毫无防备、正在化龙的蛇妖，比任何灵丹法宝都还要诱人。 　　别说是那些散修妖魔了，就算是那些有着自己传承的正道弟子，恐怕也不会介意自己手中多一件用龙珠、龙血、龙筋、龙鳞炼制而成的法宝。 　　“这一次也是这样，明明一开始说这次出门要低调，现在最先惹麻烦的不也是你吗？” 　　再次简单的吐槽了一句，裴文德的身影便凭空消失在了客栈的客房之内。 　　——奇门遁甲·移形换位！ 　　…………………………………………………………………………………………………… 　　“咦？” 　　正在隔壁房间睡觉的月儿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一样，一下子便睁开了那双灵动的眼眸。 　　“裴大哥……这是出去了？” 　　对于初入修行门槛的月儿来说，时刻保持警惕已然成为了一种习惯。 　　更不用说，裴文德离开前根本没有掩饰自己造成的“余波”。 　　这对于同样正在修行奇门遁甲的月儿而言，无异于是在给对方提前预警。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内心不由得生出一股好奇，月儿实在是难以掩饰自己眼中的兴奋。 　　自从自己老爹决定重返长安之后，月儿就被这一路上的无聊状况给弄得百无聊赖了。 　　如果不是裴文德也决定跟着父女俩一起前往长安，并且一路上没有停止教授自己各种神奇的奇门遁甲之术，月儿觉得自己现在指不定已经无聊死了。 　　毕竟在同庆寺的时候，不单单有张楚生这个同辈供月儿进行捉弄，还有呆呆傻傻的狸猫三兄弟可以戏耍。 　　这就是所谓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要不要跟出去看看呢？” 　　悄悄的眨巴了一下眼皮，眼珠子转得飞快的月儿开始打起了歪主意。 　　不管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总比这一路上无聊的情况要好的多吧？ 　　至于自身的安全问题？ 　　月儿决定坚定的相信自己那位名义上的大哥、实际上的师父——裴文德。 　　只可惜，裴文德显然早就料到了月儿这不安分的性格。 　　吱呀…… 　　就在月儿推开窗户，打算翻窗跳出客栈的时候，一只漆黑的甲虫骤然出现在了窗前。 　　那是一只完全由钢铁打造的异形甲虫，棱角分明的模样配合那漆黑的姿态，就好像隐藏在黑夜中的“杀手”。 　　“你这是打算去什么地方？” 　　伴随着一阵嗡嗡长鸣，裴文德那略显空洞的声音从异形甲虫中传出，顿时下了月儿一大跳。 　　“裴……裴大哥……” 　　期期艾艾的张了张嘴，半天没崩出一句话的月儿索性恼怒的关起了窗户。 　　“呿，真扫兴！” 　　直到确定自己看不到那只铁蛊之后，月儿这才一脸懊恼的嘟囔一声。 　　然而在恼怒之余，月儿又不禁开始羡慕起了裴文德炼制的那些铁蛊。 　　尽管按照裴文德自己的说法，那些铁蛊仅仅只是具有灵性的法器，根本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法宝。 　　但在月儿看来，有这么一群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虫子当手下，是不是法宝又有什么区别呢？ 　　更何况，能够操控这么一群铁打的小虫子，可比张楚生整天拿着一柄软剑挥舞帅气多了。 　　“楚生明明说这东西很好制作的，怎么偏偏我就是制作不出来呢？” 　　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一只精致的机械小虫，今晚注定无眠的月儿索性开始思索起来该怎么制作真正的铁蛊。 　　“唔，我记得裴大哥说过……” 　　“这东西的机械结构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就是缺乏法器该有的灵性。” 　　“那么除了常年带在身边的笨办法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快速增加灵性的方法呢？” 第三章 人面巨熊 　　“那丫头……” 　　借助天地之风在云层中穿梭飞行，裴文德一边辨认着小青所在的方向，一边忍不住苦笑的摇了摇头。 　　月儿毫无疑问是一个聪慧的丫头。 　　哪怕没有张楚生的天资，她学习奇门遁甲的速度还是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的正常水平。 　　尽管邹栖梧一直把这一点归功于裴文德教导的好，可他真不觉得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自己充其量就是因势利导，激发了月儿本身的好奇心，甚至连因材施教都算不上。 　　——聪慧而不自知、心善而不自傲，总以为别人和自己一样，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愚钝了。 　　这是邹栖梧对裴文德的评价，并且获得了包括灵祐禅师、小青在内所有人的高度赞同。 　　…………………………………………………………………………………………………… 　　“果然有想要浑水摸鱼的家伙！” 　　连几个呼吸的时间都不到，裴文德便出现在了小青所在的山林上空。 　　正所谓站得高、看得远，以裴文德目前的高度鸟瞰大地，几乎能把脚下山林中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那些距离小青最近的山精野怪也就罢了，那只是一些连最基本的入门都没有达到的野兽。 　　而那些潜伏在山林之外都家伙，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妖怪、外道、邪魔。 　　它们或许一开始并不知道小青的存在，但在小青化龙之后，那枚龙珠所散发出的特殊气息就已经完全无法掩盖了。 　　“说起来，自从离开潭州之后，我就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过手了。” 　　要是换做几个月前得裴文德，他在面对这些数量庞大的邪魔外道时，也许会感到有些棘手。 　　但是自从拥有了独自锻造法宝的能力之后，裴文德不止实力方面得到了巨大的提升，在进攻手段方面也越来越多样化了。 　　嗡！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数百只铁蛊就纷纷从裴文德的口袋中飞出。 　　裴文德那小小的口袋就好像囊括了无尽的乾坤一样，源源不断飞出的铁蛊不仅体型要比最初版本的大得多，就连模样都不尽相同。 　　这其中既有龇牙咧嘴的狰狞甲虫，亦有高频振翅的凶暴蜂蛹…… 　　种类繁多的铁蛊在飞出口袋的那一刻，便像是拥有真正生命的“生灵”般，笔直飞向了那些隐藏在暗中的存在。 　　最先遭殃的是距离裴文德最近的一只棕熊。 　　已然拥有了初步智慧的棕熊只觉得眼前一花，便看见数十只形态各异的蜂蛹朝着自己飞扑过来。 　　“嚎！” 　　出于山怪的本能，棕熊发出了响亮的咆哮，意图驱逐那些正在靠近自己的怪异小虫。 　　然而棕熊过去那一无往不利的威势在今天失效了。 　　受到声波冲击的蜂蛹不仅没有停下冲刺的迹象，反而以一种更加猖狂的姿态扑了过去。 　　“嚎！” 　　下一个瞬间，棕熊的咆哮变成了惨叫。 　　完全由钢铁打造的铁蛊根本不是任何血肉之躯可以抗衡的，只一下便在棕熊的身体上留下了一个个巨大的窟窿。 　　就这还是棕熊那身皮毛足够的厚，才没有被铁蛊直接贯穿身体。 　　饶是如此，棕熊那副凄惨的模样也足以宣告它很有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毕竟就算是真正的精怪，都不可能在如此伤重的情况下继续捕食。 　　事实上，棕熊的遭遇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在铁蛊们正式飞散之后，每一个隐藏在丛林之外的不怀好意者，最少都被一到两只铁蛊给盯上了。 　　某些一看就不简单的家伙，更是和棕熊一样被复数以上的铁蛊给盯上。 　　于是，此起彼伏的惨叫不断从山林中传出，令原本被小青化龙“异象”吸引的山精野怪们纷纷掉转目光。 　　毫无疑问，裴文德的果断出手震慑了附近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们。 　　直到此时，那些妖怪、外道、邪魔们才终于知道，为什么青色大蛇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化龙。 　　原来在暗处还隐藏着这么一个强力的护法者。 　　…………………………………………………………………………………………………… 　　“咦？” 　　以铁蛊驱散了绝大部分的偷窥者，正当裴文德以为事情到此为止的时候，一个魁梧的身影却鹤立鸡群的出现在了山林的边缘。 　　那是一头人立而起的巨熊，论体型甚至比一开始的那头棕熊还要庞大几分。 　　最关键的是，那只巨熊的脸上已然有了几分人形的模样，看上去就好像某些化形尚未完全的妖怪。 　　或者更确切的说，那只人面巨熊就是一只妖怪。 　　只不过这只妖怪虽然有了构筑九窍气脉、形成周天循环的概念，却并没有构筑出人类的先天九窍，所以才会呈现出这种“人面熊”的怪异状态。 　　“好漂亮……” 　　木愣愣的站在原地凝视着山巅，人面巨熊那雄浑的嗓音如闷雷般巨响。 　　得益于自身敏锐的听觉，飞在空中的裴文德能够清楚的听到那声嘟囔，就好像在自己耳边回响一样。 　　“是个憨货？” 　　有些诧异的看着那只人面巨熊，裴文德清楚的感知到铁蛊们在撞到对方的熊皮时，那好像撞上了铜墙铁壁一般的感受。 　　结合对方那呆呆傻傻的语气，裴文德觉得自己或许真的碰上了一个不知世事的憨货。 　　因为也只有这样的憨货才会不认识龙珠，单纯只是被龙珠散发的光辉给吸引住。 　　砰！ 　　趁着裴文德思考之际，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被攻击了的人面巨熊开始了行动。 　　一开始只是缓慢的抬腿奔跑，然后逐渐变成了四肢伏地的冲刺…… 　　速度越来越快的人面巨熊就好像一辆速度提升到极致的重型卡车，仅仅只是略过便足以撞到一棵百年大树了。 　　而当人面巨熊以这样的速度冲刺并接近山巅之时，宛如小规模地震般的震感亦传遍了整个山林。 　　轰！ 　　下一个瞬间，纵身一跃的人面巨熊直接从山脚跳上了山腰，那张近似于人脸的表情随之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兴奋之色。 第四章 交托性命的信任 　　“尔敢！” 　　眼看着巨熊将要一跃而起，扑向山巅的那枚龙珠时，裴文德的怒喝从天空中传来。 　　紧接着，裴文德的身影便如流星般划过天际，垂直的坠向了半空中的巨熊。 　　轰隆…… 　　宛如陨石撞地球般的冲击波迅速扩散，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巨大震荡波。 　　随着震荡波的扩散，原本环绕在山脚下的山精野怪们纷纷退避，逃也是的逃离了这片即将沦为战场的地方。 　　唯有化作蜃龙的小青始终双目紧闭，对于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大战充耳不闻。 　　这是小青对自己实力的自信，亦是她对裴文德的充分信任。 　　只要有裴文德守护在自己身边，小青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全身心投入到对“新形态”的探索中去，直至完全掌握这幅全新形态的力量。 　　说句实话，就连小青自己都对自己现在的表现都十分惊讶。 　　换做几年前的小青，她可不会对一个“外人”如此信任，更不可能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到对方的手中。 　　然而无论如何，事实胜于雄辩。 　　而裴文德也的确不负小青的信任，只一击便将想要夺取龙珠的巨熊击落山峰。 　　…………………………………………………………………………………………………… 　　轰隆隆…… 　　竭力想要控制自己身体的巨熊从山腰坠向山脚，直至将地面砸出一个深达数米的巨大坑洞，才算是勉强减弱了缓冲力。 　　“啊！” 　　以人类的声音发出咆哮，只见人面巨熊艰难的从坑洞中爬出，表情在木楞之余又平添了些许的愤怒。 　　“可恶的外来者！你不知道做出这么危险的动作是会死人的吗？” 　　与人面巨熊的强行缓冲不同，凭虚御风得裴文德则宛如落叶般轻轻飘落，稳稳的站在了坑洞的边上。 　　“死人？” 　　根本没想到人面巨熊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批评自己，裴文德足足楞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你这不是没死吗？” 　　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的裴文德本能的吐槽了一句，谁知回应他的却是巨熊更加愤怒的咒骂。 　　“我没死是因为我身体结实，换做其他妖怪可不一定了！” 　　人面巨熊那憨憨的表情配合其认真且严肃的语气，令裴文德脸上的迷茫与困惑更甚了。 　　这……到底谁才是妖怪啊？ 　　如果不知情的人听到人面巨熊的呵斥，可能会以为裴文德才是那个惹事的妖怪吧？ 　　“等等，让我理一理头绪……” 　　“你现在是在怪我刚刚踢了你一脚？” 　　裴文德说这句话原本只是想调侃一下对方，结果没想到这只愤怒的人面巨熊竟然真的点头了。 　　“那当然！随便踢别人是不对的！” 　　“是像你刚刚的那一脚，如果踢的不是我的话，换别人早就死了！” 　　人面巨熊义正言辞的表情，简直让裴文德不知道对方是真憨呢？还是装傻呢？ 　　“我踢你是因为你想抢龙珠，这很合理呀！” 　　面对裴文德的这番说辞，人面巨熊的表现却再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龙珠？你是说天上的东西？” 　　“那东西不是你的吧？” 　　忍不住眨巴了一下眼睛，裴文德发现自己眼前这头人面巨熊可能真的只是单纯的憨傻。 　　“那东西的确不是我的……” 　　裴文德的话音还未落下，人面巨熊便忍不住开口再次咆哮了起来。 　　“那你踢我干什么？那东西又不是你的！” 　　不得不承认，人面巨熊的这番话倒是挺有逻辑的，甚至让裴文德产生了一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可那东西也不是你的呀？” 　　片刻的沉默之后，裴文德再次反驳道。 　　“所以我才要抢啊！” 　　理直气壮的瞥了裴文德一眼，裴文德甚至从人面巨熊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鄙夷。 　　那模样分别是在嘲笑裴文德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呃……” 　　感觉自己脑子都有些混乱了的裴文德刚想继续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从坑洞中爬出来的人面巨熊再次四肢伏地、做好了纵身一跃的准备。 　　砰！ 　　见此情形，裴文德本能的抬腿一脚，又一次将人面巨熊踹进了坑洞之中。 　　“该死的小人儿！你这次是真的激怒熊瑞了！” 　　自以为与裴文德达成共识，根本没想到对方会会再次踢自己一脚的人面巨熊愤怒了，连带着整个大地也在这一刻再次颤抖了起来。 　　轰隆隆…… 　　伴随着地动山摇般的巨响，纵身一跃跳出坑洞的人面巨熊不再留手，而是以泰山压顶之势狠狠的砸向了裴文德。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裴文德迅速结印，一层金色的结界随即覆盖在了他的身体表面。 　　——菩提佛光·金刚界！ 　　砰！砰！砰！ 　　裴文德与人面巨熊的战斗在这一刻正式展开了。 　　裴文德就不用说了，在没有正式修行之前便有着猎虎逐熊的勇气和蛮力。 　　而在修成金身之后，其身体强度和力量已然超越了寻常人的想象，传说中的龙象之力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最关键的是，有着金刚界护体得裴文德根本不惧外界的重击，堪称真正意义上的金刚之身。 　　两者叠加起来导致的结果就是，裴文德无惧任何角力争斗。 　　只是令裴文德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引以为豪的力量竟然在今天碰上了对手。 　　眼下这只看上去还没有化形的巨熊，在单纯的力量方面竟然丝毫不逊色一裴文德。 　　尤其是对方那皮糙肉厚的体魄，居然能够完美地扛住裴文德的每一拳，并且看上去一点都不勉强。 　　【这……】 　　心下难以置信得裴文德忍不住加重了拳脚的力道，结果回应他的却是人面巨熊同样强劲且狂暴的重击。 　　砰！砰！砰！ 　　没有任何神通与法术的加持，最后甚至就连技巧都舍去了…… 　　两尊人形凶器就只是以最简单的方式，你一拳我一脚的互相殴打着对方。 　　单纯的拳脚碰撞迸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波冲击，一举一动都能够震荡空气、震碎山石…… 　　这就是裴文德与人面巨熊的战斗，一种最原始、最野性的肉搏之战。 第五章 奇特的妖怪夫妇 　　【那个蠢货又犯二了……】 　　注视着山脚下的战斗，不知何时悄然睁开双眼的小青内心如此嘀咕了一句。 　　天下之大、修行者之多，什么样性格脾气的修行者没有？ 　　但是能够像裴文德这样，和一头明显智商欠缺的狗熊较真、角力的，恐怕还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了。 　　因此只是稍微关注了一会儿，小青便不再把注意力集中到裴文德的身上了。 　　金刚之身和龙象之力听上去固然厉害，但那不过是裴文德真实实力的十分之一还不到。 　　别的不说，裴文德哪怕只是用最简单的御剑术呼唤兵刃加身，就足以将人面巨熊大卸八块了。 　　相较之下，小青现在更在意的是不远处一团看似平静的水波。 　　那似乎是一个静谧的水潭，但是在此刻的小青眼里，那个水潭却无时无刻不在向外散发出一种妖异。 　　尤其是在人面巨熊现身之后，那个平静的水潭就开始隐隐荡起波纹。 　　“水妖？亦或是水鬼？” 　　先是一口便将龙珠吞入腹中，然后就见小青以蜃龙的姿态直起上半身，发出一声并不算响亮的沉吟。 　　在小青的认知中，并不是所有妖怪都是由生灵化形而成的。 　　或者更准确来说，天生拥有气脉穴窍的生灵仅仅只是适合修行而已，就像天生拥有九窍的人类比其它生灵更适合修行一样。 　　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些由生灵化形而成的存在才是“妖”，反之则称为“怪”。 　　而这些“怪”诞生的条件也各有不同。 　　或是天生就拥有着类似于生灵的穴窍，然后通过长时间的吸收天地灵气获得智慧，最终踏上修行之路。 　　或是生灵死后怨念不散、附着在某个件死物之上，成为继承了生前怨念和思想的存在。 　　小青自己持有的那张画皮，在被她“捡”到之前就算是“怪”的一种——鬼怪。 　　现在的小青有足够理由怀疑，那团诡异静谧的潭水其实就是一只类似的妖怪。 　　她现在唯一不清楚的便是，对方究竟是天生灵智的水妖，还是溺死在水潭中的水鬼。 　　波……波…… 　　就仿佛是在回应小青的疑惑一样，原本就泛起波澜的水潭骤然隆起。 　　仅用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一位完全由潭水构成的半透明女性赫然出现在了小青的面前。 　　“……” 　　面色苍白如尸骸、神色冷漠如死神…… 　　明明是由水流构成的半透明身躯，小青却像是看到了一位真正活着的女性，给她的感官造成了极为矛盾的视觉冲击。 　　只一眼，小青便能确定对方是和自己同一个级别的大妖。 　　…………………………………………………………………………………………………… 　　“咦？” 　　与此同时，正在与人面巨熊全力互殴的裴文德猛然回头。 　　然后他同样看到了那个从水里钻出来的半透明女性，并且看的比小青更加的清楚。 　　因为就在裴文德看到那位半透明女星的瞬间，他眉心的竖目便不受控制的睁开了。 　　这还是他修成天眼神通之后，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 　　哪怕是之前与涂山氏隔空交手的时候，裴文德的天眼都没有受到如此大的刺激。 　　“夫人？” 　　敏锐的察觉到裴文德这一瞬间的走神，人面巨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然后它也看到了那位半透明的女性。 　　在见到那位透明女子的刹那，壮硕的人面巨熊见到猫的老鼠一样，浑身汗毛耸立的惊叫一声，转身便打算离开逃离这里。 　　“熊瑞！”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不知从何蔓延而来的流水化作锁链，一下子便将人面巨熊给束缚了起来。 　　“夫人……” 　　心知自己这下算是彻底完了，人面巨熊只得哭丧着脸转过身去，却怎么也不敢挣脱这道流水锁链的束缚。 　　【这……夫人？】 　　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的发生，裴文德只感觉自己的三观又再次得到了刷新。 　　对面那个能够让自己的天眼神通做出反应的水妖，居然会是眼前这头人面巨熊的夫人？ 　　姑且不说两者那天差地别的“种族”，单单看他们表现出的性格，怎么都不像是有共同话题的同类吧？ 　　“看上去很不般配，对吗？” 　　听到耳边传来的声音，裴文德本能的点了一下头，但紧接着他就一脸错愕的望向了声音来源的方向。 　　因为刚刚和裴文德说话的不是别人。 　　正是那位离开潭水、正在缓缓朝着人面巨熊走来的水妖。 　　在脱离了水潭之后，这只水妖原本半透明的身躯也逐渐实质化，变成了真正与人类无异的女性模样。 　　妖娆的气质、火辣的身姿、淡漠的眼神、平静的语气…… 　　就宛如世间一切矛盾的集合体，水妖化作的女性在充满女性魅力的同时，又有一种引人堕入黑暗的邪魅。 　　如果硬要用裴文德认知中的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哥特黑暗风。 　　是的，眼下这只水妖简直就是哥特式女妖的代名词，是同时充满了黑暗、魅惑与极致冷静的象征。 　　“如果说我和它不般配，那你们俩其实也般配不到哪里去。” 　　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恶毒的言语，水妖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目光短暂的在裴文德胸前的念珠上停留了一下。 　　“和尚与蛇妖的组合，可比一对妖怪夫妻的组合奇妙多了。” 　　“哼！”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化作人形的小青悄然出现在了裴文德的身后，并且适时的冷哼了一声。 　　“我们也没想到，在这接近官道的地方，居然还隐藏着一只来历不明的大妖。” 　　官道作为连接大唐疆域的重要脉络，一年四季都有专业的人员进行排查和整修。 　　这对妖怪夫妇能够在这种情况下，依旧隐藏在距离官道不远的山林之中，可见它们的隐匿能力之强。 　　小青自问就算自己完全收敛妖气，可能都比不过它们。 　　这点从裴文德在人面巨熊、水妖现身之前，眉心的竖目始终没能察觉到它们的存在也能看得出来。 第六章 巴蜀之妖 　　“夫人，你别生气！” 　　眼看着水妖与小青四目相对，似乎迸发出某种异样火花之时。 　　完全看不懂气氛的人面巨熊小心翼翼的挪动脚步，然后耷拉着脑袋一脸讨好的向水妖解释道。 　　“我其实只是看那颗珠子挺漂亮的，所以才打算把它抢过来当礼物送给你的。” 　　话及至此，人面巨熊还生怕水妖不肯相信自己，立马举起自己的右爪做出发誓的模样。 　　“我保证，我绝对没想过偷偷溜去镇子，更没想过去‘春华园’见如花她们！” 　　面对人面巨熊这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不仅水妖顺利沉默了下来，就连裴文德和小青他们都一时无言了。 　　“……” 　　良久的沉默过后，四人之间弥漫的敌意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水妖那股淡淡的无奈。 　　“那些人间女子是在骗你，她们根本没去过巴蜀，更不可能在那里见过你的家人。” 　　“他们的一切说辞都只是在骗取你的信任，想让你帮她们赎身而已。” 　　此言一出，人面巨熊当即呆愣在了原地。 　　“她们……在骗我？” 　　脑子一根筋的人面巨熊根本无法理解“欺骗”这个概念，但它坚定的相信水妖的判断。 　　既然自己夫人说如花她们是在骗自己，那么她们肯定就是在骗自己。 　　“她们……敢骗我！” 　　霎时间，低沉而雄浑的咆哮响彻山林。 　　人面巨熊在这一刻表现出的愤怒，更胜于之前和裴文德战斗时的状态。 　　显然，“家人”就是人面巨熊的底线，任何触犯到这一底线的存在都会招致它最猛烈的愤怒与憎恨。 　　“夫君，稍安勿躁。” 　　见此情形，早就已经习惯于安抚人面巨熊情绪的水妖立马开口劝慰的。 　　“那只是一些凡人而已，根本不值得你如此动怒。” 　　“况且我也早就给了她们惩罚，估计她们现在都还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见人呢。”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将水妖的脾气与性格展露无遗。 　　无论是自己相公在外面沾花惹草，亦或是那些愚蠢的凡人欺骗自己相公，水妖的表现都可以说得上是“有理有节”了。 　　饶是人面巨熊这种憨货，在听到这番话之后也不自觉的生出一股凉意。 　　“夫人，你还在生气？” 　　有些不太确定的凑上前去，至今都不明白对方突然又生气了的人面巨熊只得小声的询问道。 　　“夫君，正所谓远来便是客。” 　　“今天家中既然来了两位客人，那你暂时应该没办法出去了。” 　　明明是商量的语气，但水妖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就算是人面巨熊这种没心没肝的憨货都听出来了。 　　“没问题的，夫人！” 　　“我本来就没打算出去，招待客人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信誓旦旦的说着那一戳就破的谎言，人面巨熊的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庆幸。 　　只是就人面巨熊的这种性格，别说是和它朝夕相处的水妖了，哪怕裴文德、小青这种外人都能看出它脸上的侥幸。 　　…………………………………………………………………………………………………… 　　【这家伙，是不是还以为水妖不知道它的那点小心思？】 　　看了小半天的家庭伦理剧，裴文德终究还是没忍住在心里小声的吐槽了一句。 　　【看上去应该是这样的。】 　　难得小青也有憋不住的时候，在心里赞同了裴文德的吐槽。 　　作为裴文德的双修对象，尽管小青口头上一直都不肯承认，但她与裴文德之间的信任早就已经超越了正常的伙伴关系。 　　尤其是像现在这种心灵交流，就算是同样“双修”的修行者中亦很少有人达到。 　　因为这需要的不仅仅只是双方之间极度的信任关系，同时还需要双方之间有着超常人的默契和了解。 　　前者或许可以通过长时间的相处来达到，但后者却需要双方都有着极高的智慧和耐心。 　　【说起来，这两家伙到底是谁？】 　　【后面出现的水妖就不说了，前面的人面巨熊分明就不是这个地方的妖怪。】 　　裴文德和小青的位置其实现在已经出了潭州，是襄州岘山一个地界偏僻、人烟罕迹的地方。 　　像这种地方，别说是来自巴蜀地区的妖怪了，就连来本地的活人都没几个。 　　最起码就裴文德这一路上看到的情况而言，除了那些流落至此的灾民之外，也就只有一些专门负责维护官道的驿官们驻守在这里。 　　【来自巴蜀的妖怪？听上去好像的确有些来历。】 　　略显沉思的凝视着水妖和人面巨熊，小青的脑子里已经开始思索起了它们的来历。 　　只是任凭小青如何的思考和回忆，却始终没能找到相关的描述和情报。 　　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小青常年待在潭州，对潭州以外的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了解。 　　但另一方面也足以说明这对妖怪夫妇的神秘，就连外界也很少流传着有关于它们的传闻。 　　要不是这次机缘巧合，小青觉得自己也许还真不一定能够见到这对奇特的妖怪夫妇。 　　毕竟从之前的情况就看得出来，水妖的出现纯粹是因为人面巨熊的缘故。 　　而人面巨熊就更不用说了，这个脑子缺根弦的家伙如果不是被龙珠吸引，恐怕现在早就在跑小镇上的“春华园”去了。 　　【没想到在抵达长安之前，还能碰上这么有意思的两只妖怪。】 　　内心已然没有了敌意，裴文德只觉得自己眼前这对妖怪夫妇出乎意料的有意思。 　　当然了，这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水妖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明确的敌意。 　　连带着人面巨熊想要强抢龙珠的事情，都从“杀妖夺丹”变成了一个“憨货想要讨好自己妻子”的行为。 　　不过没有敌意归没有敌意，该有的警惕性还是继续保持着。 　　特别是小青，第一次出潭州带来的陌生感，再加上人面巨熊夺丹、水妖挑衅嘲讽的举动，这让她实在对这两只妖怪生不起一丁点的好感。 第七章 化敌为友、人造钻石 　　“喂，我说你们两个，不会就打算把问题这么揭过了吧？” 　　在明确了水妖的确没有任何的敌意之后，小青却不依不饶的再次出言嘲讽道。 　　“碰上打不过的就装傻，这个世界上可没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虽然小青不确定水妖的实力究竟达到了何种程度，但她可不认为眼前这对妖怪夫妻能打赢自己和裴文德的联手。 　　甚至就连水妖及时现身的举动，都很难不说是为了避免让局势恶化下去。 　　毕竟万一让裴文德和人面巨熊打出了真火，到时候事情想要再收场可就麻烦太多了。 　　退一万步来说，小青本身就不是什么老好人的性格，趁你病、要你命才是她一贯的处事原则。 　　“……” 　　被小青这么一嘲讽，原本还在教训自家丈夫的水妖立马转过头来，面色沉静的凝视着对方。 　　水妖的确有息事宁人的打算，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是什么好脾气的妖怪了。 　　或者说，凡事能够被归类为“怪”的存在，无论其出生还是性格怎样，或多或少都有些常人难以接近和想象的点。 　　毕竟“怪”这个词本身就有未知和无法预测的意思。 　　反常即是妖、未知即是怪，说的就是这一点。 　　“夫人？你怎么又生气了？” 　　看着水妖和小青之间又要擦出火花之时，还是一脸懵懂的人面巨熊率先开口了。 　　“你不是说他们是客人吗？难道他们不是？” 　　在人面巨熊的逻辑中，客人就是朋友、而朋友就是需要友好相处的。 　　至于人面巨熊先前打算强行抢夺龙珠的行为？ 　　在水妖说出裴文德与小青是客人的时候，就已经自动被它抛之脑后了。 　　——“无主”之物可以抢，但朋友的东西不能动。 　　这是水妖一直给人面巨熊灌输的思想，亦是她最终会看上对方的一个重要原因。 　　然而此时此刻，水妖却颇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他们……是客人。” 　　迟疑了良久，水妖终于还是点头肯定了人面巨熊的说法。 　　比起与小青置气，水妖更重视的还是人面巨熊的看法，因为那才是她一直精心维护的“家”的源头。 　　“不过你刚刚差点伤到了我们的客人，所以我们得先给他们道歉才行。” 　　不得不说，水妖的这番说辞的确震惊到了小青。 　　因为她怎样都没想到，自己眼前这位一看就知道十分高傲的女妖，居然会向自己和裴文德这样的“敌人”低头。 　　“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你是客人。” 　　毫不犹豫的转身便朝着小青鞠了个躬，人面巨熊倒是毫无芥蒂的立马道歉了。 　　“不过我们能商量一下吗？” 　　“刚刚那颗‘琉璃球’真的很漂亮，很适合当我夫人的礼物。” 　　看着明明是在道歉，却仍旧不死心的人面巨熊，裴文德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谢谢，可你的请求我们恐怕无法同意。” 　　“因为那颗‘琉璃球’对我们而言，同样是很珍贵的东西。” 　　伸手按下了似乎还打算说些什么的小青，并不想再节外生枝的裴文德只能如此说道。 　　“但是如果你真的想给尊夫人送礼物的话，我其实有更好的选择。” 　　不由得眨了眨眼，人面巨熊满眼好奇的盯着裴文德。 　　“什么选择？会比那颗‘琉璃球’更漂亮吗？” 　　事实上，不单单人面巨熊满脸的好奇，就连站在一旁的水妖都被裴文德的话给吸引了注意力。 　　作为一名大妖的元气内丹，这个世界上能比那枚“琉璃球”还要漂亮的东西可不多。 　　“你又打算干什么？” 　　反倒是早已习惯了裴文德各种举动的小青，对此不仅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好奇，反而眉头紧锁的低头质问了一句。 　　因为小青一点都不怀疑裴文德的信心，她只是有些看不惯裴文德这种想要“化敌为友”的做法。 　　“出门在外，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 　　“况且我看它们也不像那种嗜杀成性的妖魔，多接触一下总是没坏处的。” 　　同样小声的解释了一句，裴文德随即便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树木。 　　“你们先等会儿，我寻找一下‘材料’……” 　　嘴上如此说着，裴文德三步并作两步走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棵大树，然后徒手从树干中央挖出了一节拳头大小的“树心”。 　　汹！ 　　下一个瞬间，汹涌的生命元气从四面八方涌入了“树心”之中。 　　这其中既有树木本身的精华，亦有裴文德刻意渡入其中的元气…… 　　只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树心”就从原本的凡木蜕变成了一件天才地宝，开始源源不断的向外辐射出乙木精气。 　　“这……” 　　瞳孔骤然震动了一下，饶是水妖自诩“见多识广”，却还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能够徒手造出天材地宝。 　　比起那汹涌浩瀚的乙木精气，如何让这本属于凡木“树心”拥有灵性才是至关重要的步骤。 　　偏偏就是这么至关重要的步骤，水妖却无论如何都看不透裴文德是怎么做到的。 　　只是水妖还没来得及继续思考下去，更加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裴文德轻声诵念心咒，七色的琉璃佛光便在他手中汇聚、凝结成了一个八十一边形的小型结界。 　　在这个复杂的多边形结界之中，“树心”表面开始燃烧起了淡淡的纯阳之火。 　　于是在纯阳之火的猛烈灼烧之下，“树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碳化、溶解，并且释放出惊人的热量和精气。 　　然而受限于七色琉璃佛光构成的结界，这些汇聚了碳元素、热量、精气的集合体，只能牢牢的被束缚在裴文德的掌心。 　　汹！ 　　在如此高温、高压的环境之下，裴文德就好像手握着一个金色的“太阳”，点点璀璨的光辉开始由内而外的散发了出来。 　　而当这种聚变反应发挥到极致的时候，一些仿佛星辰般耀眼的物质凭空出现，然后迅速填满了整个结界。 　　——菩提佛光·金刚界！ 第八章 巴蜀凶神、盐阳女神 　　“呼！” 　　待到掌中的物质完全成型，裴文德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并且一点点的散去了最外层的金刚界。 　　“这是什么？” 　　这次开口询问的不再是人面巨熊，而是目睹了这一切的水妖。 　　比起自家那愚笨的丈夫，水妖感受的更加清楚和深刻。 　　因为在刚刚那一瞬间，眼前这位人类的掌中的确燃烧起了媲美太阳的高温。 　　而那个金色的结界不仅承受住了这股高温，甚至还反向压迫“树心”升华成了另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物质。 　　单看那东西散发出的璀璨光芒，水妖恍惚间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真正的星辰。 　　“这东西叫‘金刚石’……” 　　“当然，你们也可以把它叫做‘钻石’。” 　　托举着那枚比任何人工切割都还要完美的“人造钻石”，裴文德无不满怀恶意地笑着解释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应该是这世界上最坚固的东西之一了。” 　　闻弦音而知雅意，对此有着另一种理解的水妖忍不住惊叹道。 　　“你真的捏出了一枚‘星辰’？” 　　此言一出，不止人面巨熊惊住了，就连早已习惯裴文德各种奇思妙想的小青都惊呆了。 　　“呃，准确来说这不是星辰……” 　　听到水妖这么理解自己的话，原本还一脸得意的裴文德顿时有些挠头了。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这群“文盲”解释温度、压强、以及钻石的概念。 　　“算了，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吧！” 　　犹豫了半天，裴文德终是无奈的接受了水妖这种更加容易让常人理解的说法。 　　“总之，这应该比那枚‘琉璃球’漂亮多了吧？” 　　当下猛地点头，人面巨熊毫不掩饰自己对这枚钻石的热切。 　　无论是其漂亮的外观和璀璨的光芒，亦或是“人造星辰”的这个概念，都比之前的那枚“琉璃球”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然而在最初的兴奋过后，人面巨熊又陷入了为难的状态。 　　因为人面巨熊突然发现，这东西好像有些太过珍贵了，珍贵到已经超出了它所能想象的所有财富概念。 　　但是人面巨熊又真的很想将这点东西当做礼物送给自己的夫人。 　　于是在进退两难之下，人面巨熊又问出了一个令裴文德有些惊讶的问题。 　　“的确很漂亮，不过我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换的？” 　　既然已经确定裴文德是客人、是朋友，按照人面巨熊的逻辑，肯定是不能再抢对方的那颗“星辰”了。 　　可问题是如果不用抢的话，人面巨熊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东西去换。 　　“唔，这本来就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不需要你们用任何东西来换的。” 　　在简单的理解了一下人面巨熊的逻辑之后，已然大概摸清楚对方性格的裴文德轻声笑道。 　　“如此你们真的过意不去的话，今晚好好款待我们就是了……” 　　“就像款待两位真正的客人一样。” 　　…………………………………………………………………………………………………… 　　半炷香过后，在远离山林的某个峡谷附近。 　　人面巨熊正一脸兴奋地和裴文德讲述着什么，丝毫看不出之前二人还一副喊打喊杀的模样。 　　而对于这对夫妇的来历十分感兴趣的裴文德，也没有打断对方的热情，反而时不时点头与对方热切交谈了起来。 　　因为他发现在排除掉各种先入为主的观念之后，这只人面巨熊的各方面的确像它表现的那般纯粹、憨厚。 　　要不是考虑到身后还跟着一只聪慧的水妖，裴文德觉得自己就算把对方的老底都套出来，都不是什么难事。 　　饶是如此，裴文德还是大概弄清楚了这对妖怪夫妇的来历。 　　其实说起来也挺简单的，这对妖怪夫妇的确来自于巴蜀之地，而且还是被某些山民们视为部落图腾崇拜的存在。 　　用稍微专业一点的词来解释就是，这对妖怪夫妇在来到这里之前是巴蜀众多的山神之一。 　　人面巨熊名叫熊瑞，在巴蜀之时是赫赫有名的凶神，曾经因为有人打扰它的冬眠便掀起了一场席卷大半个巴蜀的战乱。 　　虽然最后的结果是人面巨熊庇佑的部族被击退，可它却以一己之力战胜了敌对的四位山神，硬生生抢下了最富饶的一块土地。 　　只可惜，天生一根筋的人面巨熊并不擅长经营，所以很快就其祂山神联合巴蜀部族驱逐出了山林，彻底失去了自己的信仰。 　　至于与人面巨熊一同被驱逐出山林的水妖？ 　　她的经历则更显悲凉。 　　因为水妖的前身是大名鼎鼎的盐阳女神，曾因爱慕巴蜀部落的首领——廪君而痴狂，最终却被自己深爱之人一箭射杀。 　　据说，廪君是巴蜀五大部落的首领。 　　为了给族人寻找一片更合适的栖息地，廪君带领族人们找到了当时盛产鱼盐的盐阳。 　　恰逢盐阳女神也看上了年轻英俊的廪君，便对他产生了爱慕之情，并愿意与之共享盐阳的土地。 　　奈何廪君终究是一位宏图大略的首领。 　　并不想被儿女之情困在盐阳的他选择了出山，希望寻找到一片更适合族人们居住的地方。 　　只是为爱痴狂的盐阳女神却不可能就此罢休。 　　于是，这位女神晚上为廪君消愁解闷、伴他共度良宵，白天却呼唤山中小虫遮蔽阳光、拦住部族的去路。 　　得知这一切的廪君在万般无奈之下，割下自己的一缕长发，在晚上的时候送给盐阳女神，并叮嘱说这是二人的定情信，一定要随身携带。 　　第二天，当盐阳女神再次照常化作飞虫、遮蔽阳光的时候，廪君毅然的朝着那缕长发射出了致命的一击。 　　化作飞虫的盐阳女神当场坠入盐阳，最终怀着满腔的哀怨和凄苦的死去了。 　　廪君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无人可以知晓。 　　但秉持着盐阳女神怨气而生的水妖，却成为了盐阳的一大凶灾，扰得生活在附近的部族们无法安生。 　　自然而然的，当这种积怨达到某种程度时，水妖就和人面巨熊一样被山神们联手驱逐出了巴蜀。 第九章 山中雨童 　　“这么一听，你的遭遇倒是挺令人惋惜的。” 　　静静的跟在人面巨熊和裴文德的身后，听完了这对妖怪夫妇来历的小青，不由的转头看了水妖一眼。 　　如果不是人面巨熊的讲述，小青还真是难以想象这只水妖居然会是曾经的盐阳女神。 　　“那是前身的遭遇，与我无关。” 　　反观早就看透了前尘的水妖，脸上没有掀起丝毫的波澜。 　　盐阳女神是盐阳女神，盐阳水妖是盐阳水妖…… 　　两者同源而出，却并不能同日而语。 　　因为前者是庇佑盐水的水神，而后者则祸乱巴蜀的水妖。 　　自从盐阳女神被廪君射杀之后，这个世上就再无盐阳女神，取而代之的是如今盐阳水妖。 　　“如此想来，你那夫君想取我龙珠送你，恐怕也是想祝你早日摆脱这份怨念吧！”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小青说这句话的时候却表现的异常笃定。 　　作为继承了一方水神怨念而生的水妖，这世间唯有真龙的龙珠方才能够助其蜕变，真正摆脱那份来自于盐阳女神的怨念。 　　“我夫君憨厚耿直，根本不可能有这种想法。” 　　毫不客气地否定了小青的猜测，水妖对于自己的判断有着十足的信心。 　　“或许你夫君的确没有这个意图，但它肯定是本能的觉得龙珠对你有好处，所以才会出手抢夺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小青若有若无的撇了裴文德一眼。 　　这种本能的直觉，裴文德其实也有，尤其是在涉及到他自己或者身边人的时候。 　　“这……可能吧？” 　　这一次水妖没有再否定，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是毋庸置疑的，就连我和裴文德都能看出你身上的隐疾，你夫君就算再没心眼，也不可能一点都没察觉到吧？” 　　小青并不想开解水妖，她只是有些好奇像水妖这么聪明的大妖，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看不透？ 　　“连你们都看出来了吗？” 　　正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水妖这才缓缓低头看向了自己手中那枚闪耀着璀璨光芒的“星辰”。 　　尽管裴文德一再强调说这东西叫钻石、或者金刚石，可水妖还是习惯性的将之视为“星辰碎片”。 　　在这颗“星辰碎片”之中，近乎源源不断的生命元气不停的涌出，滋润着水妖那早已枯竭的身体。 　　水妖原以为这只是“星辰碎片”自带的某种能力，就和那些自然孕育的天才地宝一样。 　　但是被小青这么一提醒，水妖方才意识到这其实是裴文德为自己量身“定制”的法宝。 　　裴文德分明是看出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才会把这么一件能够释放生命元气的法宝赠送给自己。 　　“你的……嗯，‘伴侣’是不是一直都这么出手阔绰？” 　　略微思索了片刻，水妖最终还是决定用“伴侣”这个称呼来称谓裴文德。 　　“……” 　　话音刚落，这次轮到小青沉默了。 　　就是不清楚小青的这次沉默是到底因为水妖的这个问题，还是对方将裴文德称为自己“伴侣”。 　　总之不管过程如何，小青的答复终归是让水妖对裴文德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那不是出手阔绰，他只是一厢情愿的认为‘人心’总是没那么坏的。” 　　…………………………………………………………………………………………………… 　　古老的宅院门口，参天大树的树荫之下。 　　“我们还要在这里站多久？” 　　只见一位看上去不过五、六岁大小的孩童低声的抱怨着。 　　然而诡异的是，这位孩童的四周却并没有一个人影，只有静悄悄的月影透过树荫照在大地上。 　　“一直站到父母回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明显偏女性化的童音响起。 　　只是这个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抱怨的那位孩童。 　　随着这个声音的出现，孩童的身形虽然没有任何变化，但面容和样貌却更加像一个女童了。 　　最重要的是，当男童变成女童之后，原本一动不动的参天大树忽然伸出一只树杈，恰到好处的挡在了女童的上空。 　　轰隆…… 　　下一秒钟，一片十分迷你的乌云在女童上空汇聚，然后在阵阵雷霆声中开始下起了小雨。 　　在这皓月当空的深夜，一片仅有不到一米直径的迷你乌云凭空出现，并且只盯着女童一个人下雨。 　　这情形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却又令人莫名的生出一股喜感。 　　“所以，这就是我讨厌出来的原因。” 　　淡定的抬头仰望天空，颦眉微锁的女童毫不掩饰自己对雨天的厌恶，只是这种厌恶却又透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 　　就好像女童厌恶这种乌云仅仅只是一个借口，一个用来发泄自己不满和郁闷的途径。 　　沙沙沙…… 　　就仿佛是听懂了女童的话一样，替她撑起一片“晴空”的参天大树开始微微摇曳起来。 　　那模样简直像极了一个正在安慰女童的“大人”，无时无刻不向外散发出一种温暖与慈祥的氛围。 　　“我知道了，你真的很啰嗦。” 　　无奈的叹了口气，女童就好像所有身处叛逆期的孩子一样，根本懒得搭理参天大树的安慰。 　　“毕星！在我生气之前赶紧滚出来！” 　　伴随着女童话音的落下，她的样貌再次变回了原本的男童模样。 　　头顶的那片阴云也在这一刻迅速消失，唯有那仍然在摇曳的参天大树还在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树姥，我们还要等多久呀？” 　　与女童不同，名为“毕星”的男童继续哭丧着脸，用一种近乎于撒娇的语气继续追问参天大树。 　　沙沙沙…… 　　继续摇摆着自己的树杈，参天大树则继续用自己独有的方式与毕星交流着。 　　“咦？已经快了吗？” 　　一点都没有怀疑参天大树的判断，毕星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一扫先前的沮丧与抱怨，满是期待的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山林。 　　紧接着，就看见山林的树木开始以一种诡异的形态扭曲、变化，很快就变化出了一条直通外界的大道。 　　而在那大道的尽头，一尊人面巨熊首当其冲的映入毕星眼帘。 第十章 神明子嗣 　　“这就是你们住的地方吗？” 　　惊讶的看着原本还是一片丛林的山谷突然“裂开”，然后凭空出现一条宽敞的大道。 　　裴文德发现这对妖怪夫妇给自己带来惊奇远远还没有结束。 　　因为在这条大道的尽头。赫然耸立着一座巨大的古宅。 　　并非像一般妖怪那样居住在山林、洞穴之内，而是有一座货真价实的古老宅院作为栖身之所。 　　单凭这一点，这对妖怪夫妻就有裴文德印象中的妖怪截然不同。 　　毕竟会选择古老宅院作为栖身之所，不仅说明人面巨熊和水妖懂得享受生活，同时也意味着它们选择接受了人类的文明和智慧。 　　“爹！你终于回来啦！” 　　正当裴文德打算继续开口问些什么的时候，一声带着欢快的叫喊声忽然从古老的宅院门口传来。 　　“哈哈！我回来了！” 　　见此情形，一直走在最前面的人面巨熊立马张开怀抱，一把抱起了奔跑过来的毕星。 　　“乖儿子！你怎么知道我们会这个时候回来呀！” 　　毫不掩饰自己的疼爱之情，只见人面巨熊抱着毕星原地转了好几圈，这才意犹未尽的大声问道。 　　而跟在人面巨熊和裴文德的后面，同样看到这一幕的水妖则是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水妖那邪魅和诡异的气场在这一瞬间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为人妻、为人母的喜悦。 　　“是萍翳说的，她说你们快要回来了。” 　　被人面巨熊高高举起的毕星努力张开自己的双臂，满脸笑容的回应着自家老爹的问题。 　　与性格冷漠、生人勿近的萍翳不同，毕星的性格显得更加阳光开朗，也更加享受这种与家人之间的亲密互动。 　　要是换做萍翳的话，别说高高举起这种亲密的举动了，哪怕就是单纯的拥抱她都不可能接受的。 　　“这是你儿子？” 　　再次惊讶的张大了双眼，裴文德看着和人面巨熊有着巨大体型差异的毕星，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惊讶些什么了。 　　难道这个时代不存在所谓的生殖隔离？ 　　亦或是说，眼前这位娇小的孩子，真的是人面巨熊的亲生儿子？ 　　“是啊！这就是我儿子毕星！” 　　显然没意识到裴文德在惊讶什么，人面巨熊一脸炫耀的弯下腰，把毕星递到裴文德的面前。 　　“来，儿子，这是我们家的新客人，你可以叫他……”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人面巨熊忽然语塞了，因为它也不知道该让自己儿子如何称呼裴文德。 　　论修为，裴文德明显已经修成元神金身，达到了天人境界。 　　但是论年龄，裴文德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二十出头的样子，甚至可能还没自己儿子年龄大。 　　说起来可能有点夸张，但这的确是一个事实。 　　人面巨熊和水妖是货真价实的长生种，寿元起码五百年打底的那种类型。 　　考虑到它们两人曾经还分别担任过山神、水神之责，在巴蜀之地或许还有残留的信仰存在，寿元起码还得增加百八十年。 　　因此作为它们的孩子，毕星姐弟光怀孕就怀了十年。 　　而在姐弟们出生之后，他们发育和成长的周期也是正常人类的数倍。 　　所以别看毕星现在的模样还是一个孩童，但实际上他已经有二、三十岁了，真实年龄或许还要大裴文德一点。 　　“哥哥，叫哥哥就行了。” 　　生怕人面巨熊这个憨货甩出一句爷爷或者叔叔，自觉还很年轻的裴文德连忙接过话茬说道。 　　“对，你就叫他哥哥吧！” 　　只是脑子缺根弦、却并不缺少正常认知的人面巨熊点了点头。 　　“说起来，萍翳呢？” 　　“让她也出来见见咱们家的新客人呀！” 　　听到人面巨熊这么问，原本还十分欢快的毕星立马哭丧起了脸。 　　“她……她刚刚又欺负我了……” 　　“她明明说你们很快就要回来的，结果却让我提前半个时辰站在门口。” 　　“而我想让她‘出来’站会儿，还被她臭骂了一顿！” 　　在有了人面巨熊这个靠山之后，毕星的胆气显然足了很多，用近乎控诉的语气将自家姐姐的所作所为毫无保留的通通讲述了出来。 　　“咦？是这样吗？” 　　尽管早就已经习惯了这对姐弟之间的矛盾，可是人面巨熊在听完毕星的控诉之后，还是颇感头疼的眨了眨眼。 　　这与性格是否憨厚耿直无关，纯粹只是一个父亲在面对儿女时的宠爱和无奈。 　　孤僻冷漠、却又天生聪慧的女儿…… 　　阳光开朗、却又憨厚耿直的儿子…… 　　这对儿女简直完美复刻了自己父母的人设，着实令人有些头疼。 　　好在水妖这个时候迈着款款的步伐，悄然越过裴文德来到了人面巨熊的身旁。 　　“萍翳？” 　　只是轻轻的一声呼唤，一家三口的头顶便开始汇聚起了一片迷你的乌云。 　　轰隆隆…… 　　沉闷的雷声、闪烁的霹雳、以及那稀稀落落的雨水…… 　　除了规模小到有些令人愕然之外，这片迷你的乌云拥有着雷云所拥有的一切特征。 　　“这……” 　　眼睁睁的看着那片乌云将一家三口淋湿，裴文德感觉自己今天惊讶的次数已经根本没法用数字来计算了。 　　最值得惊讶的是，在那片迷你的乌云出现之后，被人面巨熊抱在怀里的“毕星”再次开口了，而这一次传出的却是一声清脆而冷漠的女童声音。 　　“放开我。” 　　跟裴文德一样惊讶，小青顺势就把目光投向了“毕星”。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已经被人面巨熊轻轻放在了地上的萍翳。 　　“是毕星先向树姥告我的状……” 　　“而且他还弄坏了不久前才做好的巫毒娃娃，我这才对他略施惩罚的。” 　　脸上挂着与水妖如出一辙的平静，萍翳的声音中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就好像只是在简单的陈述着某个既定的事实一样。 　　“况且我也没骗他，你们的确‘很快’就回来了。” 　　虽然听不出任何的语气波动，但裴文德却仿佛看到了萍翳那颗潜藏着的恶趣味和报复心。 　　裴文德甚至怀疑，要不是当着自己和小青这两位客人的面，她还能把自己那位弟弟整的更惨一点。 第十一章 万物有灵、借宿鬼庄 　　片刻过后，原本寂静的古宅迎来了久违的热闹。 　　“这……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愣愣的站在古宅的入口处，裴文德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因为这间古宅的外表和内在完全不同，外表看上去和鬼屋差不多的它，里面竟然摆满了各种奢华、豪贵的物件。 　　并且与那破烂院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宅院内的装修显得异常精美，仅仅三进四合的院落就有大几十间。 　　再加上那零零碎碎的厢房、柴房、厨房、乃至于茅厕，这间古宅简直与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庄园无异了。 　　“很惊讶是吗？” 　　“其实我们当初搬到这里来的时候也挺惊讶的！” 　　目送着人面巨熊抱着孩子远去的背影，一直默默站在裴文德、小青身旁的水妖平静的解释道。 　　“我和夫君被城从巴蜀驱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各地流浪。” 　　“直到我们来到了这里，才算是稳定了下来。” 　　“这座庄园在我们到来之前就存在了，它的历史甚至可能比当今的王朝存在时间还要长一点。” 　　“值得庆幸的是，这座庄园很欢迎我们的到来……” 　　就像是在回应水妖的话一样，她头顶的一盏烛火忽然掉落了下来。 　　啪嗒！ 　　眼看那盏烛火即将落到水妖身上的时候，她却恰到好处的伸手接住了那盏烛火，看上去就好像是烛火在主动给一行人照明一样。 　　“我可不觉得这是‘欢迎’……” 　　见状，比裴文德更快了解这座庄园“本质”的小青轻声吐槽道。 　　因为如果不是水妖反应及时，小青一点都不怀疑这盏跌落的烛火会将之点燃，然后把她当做入侵者一样烧成灰烬。 　　换而言之，这间古老的庄园宅院并不欢迎外来者入住。 　　嗯，水妖夫妇这种强行入住的家伙除外。 　　“这间庄园……闹鬼？” 　　仅仅只比小青慢半拍，裴文德也立马反应了过来。 　　因为刚刚那张烛火落下之时，裴文德根本没察觉到任何的振动与微风，它是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凭空掉落。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有灵’。” 　　及时纠正了裴文德的说辞，小青也有些惊叹于这间古老庄园的神异。 　　就像前文提过的一样，这是一个真正万物有灵的世界。 　　除了那些由生灵修行而成的“妖”之外，还有着由非生物觉醒了自我而诞生的“怪”。 　　一般情况下，“怪”的诞生条件极为苛刻，并且几乎很难人为的复刻出其诞生的过程。 　　然而既然有一般情况，那么自然就有特殊情况。 　　毫无疑问，眼下的这座庄园就是那个罕见的特殊情况。 　　当初修建这座庄园的人不仅精通地脉、风水之学，在通灵和炼器方面也有着极高的成就。 　　所以这座庄园在修成之后，便孕育出了一个拥有着自我意志的“灵”。 　　但是这种“灵”又与裴文德此前遇到过的落泪韦陀不同。 　　它并非神灵、并非地母、亦不能承受香火愿力，它单纯只是作为这座庄园的意志而存在的。 　　这座庄园就是它的身体，亦是其意志的延伸。 　　庄园之灵能够控制庄园内的一切事物，反之庄园受到损伤也意味着它同样会受伤。 　　“这难道不是欢迎吗？” 　　并没有反驳小青的说辞，水妖只是端着自己手中的那盏烛火，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语气反问道。 　　至于这对奇特的妖怪夫妇是否真的意识到这一点，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水妖夫妇的确在这间古老的宅院中安家了，并且与这里的“灵”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共生关系。 　　因此对于庄园之灵时不时的反抗举动，在它们看来就和日常的调剂没什么区别。 　　“还真是一种奇妙的生活方式。” 　　裴文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夸赞。 　　无论是水妖夫妇奇特的三观、亦或是它们这种洒脱的生活方式，都于裴文德认知中的“正常”截然不同。 　　可偏偏就是这种“异常”，在它们的身上却表现的如此和谐。 　　【就好像……这才是妖怪真正的生活方式。】 　　脑海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裴文德这边刚想开口继续说些什么，小青的声音却再次在他心中回响了起来。 　　【不，就算是在众多妖怪之中，这对夫妇也属于十分怪异的类型了。】 　　小青虽然谈不上见多识广，但在长达百年的修行生涯中，也见识过很多妖魔鬼怪。 　　可是不管什么样的妖魔鬼怪，其性格都可以大致被归类为暴虐、残忍、孤僻、冷漠，而像水妖夫妇这般突出一个“怪”字的几乎没有。 　　就算是最后“改邪归正”的山君，其性格都还处于能够被认知和接纳的范畴。 　　【但是很有意思，不是吗？】 　　默默的在心里如此问了一句，裴文德觉得就今晚见识到的一切，自己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 　　没有再回裴文德的话，但小青眼中闪过的那缕饶有兴趣却暴露了她的想法。 　　…………………………………………………………………………………………………… 　　“虽然有些唐突，过程也有些意外……” 　　“但还是由衷的欢迎你们来到‘蜀外庄园’！” 　　手持烛火在前面带路，当水妖带着裴文德与小青来到庄园主宅前方巨大的前院时，突然转身向二人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 　　那是此前的水妖从未流露过的灿烂笑容，灿烂到甚至显得有些违和。 　　“你这笑容……是跟谁学的？” 　　莫名的感受到一股凉意涌上心头，从来不掩饰自己情绪的小青当即便犀利的吐槽道。 　　“如果是跟着那头傻熊学的，我建议你还是不要笑为好。” 　　“因为那不适合你……” 　　听到小青的这番吐槽，刚刚还一脸灿烂笑容的水妖顿时收敛了笑容，脸上也重新恢复到了那股荣辱不惊的平静。 　　“看样子的确如此……” 　　“不过我的心意是真的，自从在这里定居之后，我已经很久没看到夫君那么开心了。” 　　“哪怕只限于今晚，‘蜀外庄园’欢迎你们的到来。” 第十二章 百妖宴 　　白莫玄原本是襄州岘山官道附近的一只虎妖。 　　在水妖夫妇来到这里之前，它就是这里当之无愧的妖王，是威慑山林的君主。 　　可是自从水妖夫妇来到这里之后，白莫玄就变成了一个笑话，再无往日的威严与气势可言。 　　白莫玄也不是没想过重新树立自己的威严，将妖王的权威从那头愚蠢的狗熊身上找回来。 　　奈何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实在太过悬殊，根本就不是白莫玄能够轻易撼动的。 　　尤其是在那对夫妇的孩子降生之后，白莫玄悲哀的发现，自己似乎……貌似……好像……可能连人家的孩子都打不过。 　　天知道一只熊妖和一只水妖究竟是如何打破生殖隔离，孕育出属于自己的嫡系血脉的。 　　白莫玄唯一清楚的是，那只同时继承了熊妖和水妖能力的“雨童”有着极其可怕的潜力，以及比“它”父母还要混乱、奇葩的思维。 　　因为那只“雨童”是共用了一个身体的姐弟，是一体两面的特殊存在。 　　作为姐姐的萍翳继承了其母亲的天赋与智慧，天生便能呼风唤雨、变化飞虫，擅长各种诡异的神通与法术。 　　而作为弟弟的毕星则像极了他的父亲，愤怒之时足以爆发出移山填海的蛮力，身体也几乎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最关键的是，这对疯狂的姐弟根本不畏惧死亡。 　　或者更确切的说，在他们的观念中根本就没有“死亡”的这个概念。 　　就算肉体已经死亡，在这对姐弟眼里也不过是换一种活法罢了，根本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不过想想倒也并不奇怪，因为他们的父亲熊瑞是曾经的巴蜀山神，就算被巴蜀山民驱逐，其神灵的本质却依旧不受影响。 　　而他们的母亲就更不用说了，身后盐阳女神死后怨念的化身，要是有正常的生死观才奇了怪了。 　　在以上种种因素的影响下，这对疯狂的姐弟同样也没有正常的生死观。 　　于是，只是一只普通妖怪的白莫玄就悲剧了。 　　时常被熊瑞抓过去当保姆、顺便兼职宠物和玩具的它，就被迫成为了姐姐萍翳的各种实验品，经受了诸多非人的改造。 　　搞得白莫玄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到底还有多少是属于原装的？ 　　比钢针还要尖锐的毛发、比铁甲还有坚韧的皮肤、比刀剑还有锋利的爪牙…… 　　在明白自己距离正统的修行之路越来越远后，白莫玄索性放弃了正常的化形之道，任由自己的外形变得越发怪异起来。 　　反正今天化形出一条手臂，第二天就会被那个小魔女换成木块义肢，自己何必再花功夫去辛苦修行呢？ 　　相反，在接受了自己永远不可能通过常规途径化形之后，白莫玄惊奇的发现自己的战斗力竟然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 　　那些被替换掉的身体部件，纷纷拥有着远超原本身体的强力属性。 　　要说这种改造的唯一缺陷，恐怕就是白莫玄得时不时的去萍翳那里进行检查和修复，防止哪天自己的心脏丢了都不知道。 　　这并不是什么夸张的形容词，因为有一次白莫玄就弄丢过自己的“蛋蛋”。 　　尽管用萍翳的话来说，那东西根本就是个装饰品，根本没有一丁点的作用。 　　可架不住白莫玄赌咒发誓、甚至以“不再接受改造”为条件威逼，这才迫使萍翳不得不重新替它装上了一对新的“蛋蛋”。 　　…………………………………………………………………………………………………… 　　【作为一只妖怪，丢脸丢到我这种程度恐怕也算是数一数二了吧？】 　　静静的趴在自己的洞穴之中，白莫玄一边舔舐着自己那如钢针般锐利的毛发，一边忍不住幻想起了水妖夫妇还没有来这里之前的快活日子。 　　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的威武霸气，远远站在山巅都能够吸引无数母老虎的注意力…… 　　可如今的自己是却只能默默的蜷缩在洞穴之中，回忆着往昔那巅峰时期的盛世美颜…… 　　“嗷！！！” 　　正当白莫玄继续自怨自艾的时候，一声熟悉的咆哮声瞬间传遍了整个山林。 　　下一秒钟，此起彼伏的嚎叫从山林中传出，在回应着那声咆哮的同时，亦将声音传递到更远的地方去。 　　“隆！” 　　出于长久以来的本能，声音已经完全变形了的白莫玄也发出了一声怪异的怒吼。 　　然而在怪异的怒吼传出之后，白莫玄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百……妖……宴？” 　　一大一小的奇特瞳孔同时收缩，只听白莫玄艰难的口吐人言，可那声音听上去却更像是某种机械摩擦发出的。 　　只是此刻的白莫玄却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因为发出最初那声咆哮的不是别人，正是这片山林真正的主人、统帅着群妖的妖王——人面巨熊。 　　记得对方第一次举行“百妖宴”的时候，还是它与水妖的孩子刚刚降世的时候。 　　那场宴会足足欢腾了一个月，几乎把方圆百里所有成名的妖怪都招了过去，分享着人面巨熊的喜悦。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这种被称之为“百妖宴”的妖怪狂欢便成了一种惯例。 　　凡是人面巨熊碰上值得分享和喜悦的事情时，都会向山林中的全体妖怪发出“邀请”，让它们与自己一同狂欢。 　　每每到这个时候，各种奇形怪状的魑魅魍魉便会从黑暗中走出，然后在人面巨熊的庄园内狂欢，共享着这一天的和平与欢愉。 　　白莫玄倒是一点都不在乎这种狂欢的氛围，它甚至有点讨厌这种会让自己失去威严与地位的狂欢。 　　可惜萍翳可不会在乎白莫玄的想法，往往会在这个时候将它招到自己身边，还美其名曰“是为了保护自己姐弟的安全”。 　　在白莫玄看来，那纯粹就是对方想要借机折腾自己。 　　毕竟要说到危险，这片山林之中还有谁会比萍翳那个小魔女更加危险了？ 　　哪怕就算是小魔女平日里那个看上去傻傻的弟弟，一旦将其激怒亦是不逊色与她的危险分子。 　　“我……讨……厌……百……妖……宴……” 第十三章 岘山妖王 　　裴文德一直以为，以人面巨熊和水妖夫妇那特立独行的性格，在这片山林中应该也属于被孤立的存在。 　　然而当人面巨熊在主宅前院的空地上发出一声咆哮之后，他就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的相当离谱。 　　人面巨熊和水妖夫妇被驱逐出巴蜀之地，而非被当地的山神部落杀死，本就说明了它们强悍的实力。 　　拥有如此强悍实力的妖怪夫妇，在这片本就不算繁荣的山林中，又怎么可能被那些实力远不如自己的小妖们孤立呢？ 　　“你居然是这里的‘妖王’？” 　　其实也难怪裴文德表现得如此惊讶，实在是“人面巨熊可能是妖王”的这个事实太过震撼人心了。 　　在这个时代，开窍通慧的山精野怪被称之为精怪。 　　当这些精怪修成完整的九窍、能够吞吐日月精华之时，便被称之为妖怪。 　　而那些实力远在正常妖怪之上，甚至能够以一己之力引起天灾的存在，就是所谓的大妖了。 　　可无论妖怪还是大妖，都没有资格被称之为妖王。 　　这就好比一个人的个人能力再出彩，也不可能成为领导成百上千号人的领导者一样。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路线，并且与自身的能力强弱与否无关，单纯是一种人格魅力和领导力的具体表现。 　　尤其是领导对象是那些桀骜不驯的妖怪们的时候，强如小青都不可能让一只陌生的妖怪发自内心的屈服和尊重。 　　因此小青就算再强都只能被称为大妖，而非妖王。 　　裴文德觉得，以人面巨熊表现出的憨厚和耿直，会成为一方妖王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但是细想一下，似乎也并不奇怪。 　　人面巨熊好歹也是曾经的巴蜀山神，领导过一大堆部族硬怼其祂山神，论领导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妖王？” 　　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意味着什么，人面巨熊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张嘴大笑了起来。 　　“哈哈……你是说那些接受我邀请而来的妖怪？” 　　“它们可不是我的下属，它们和你一样都是我的朋友！” 　　“我夫人既然说你是尊贵的客人，那我这边自然要用最高的礼仪来接待你！” 　　“虽然我的那些朋友们很‘害羞’，但是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它们的！” 　　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头，裴文德觉得人面巨熊可能对“害羞”这个词的理解有什么微妙的错误之处。 　　可是看着对方信誓旦旦、盛情款待的模样，裴文德又对那些即将到来的妖怪们产生了某种好奇的情绪。 　　要说裴文德遇到过的妖怪虽然不多，可也绝对不算少了。 　　但真较真起来的话，就刚刚回应人面巨熊的那些叫声，就已经数倍于裴文德曾经遇到过的妖怪们了。 　　“说起来，小青跑哪去了？” 　　思及至此，裴文德突然发现小青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已经不见了行踪。 　　对于性格孤僻、讨厌喧嚣的小青来说，不喜欢这种群妖聚会的局面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就像人面巨熊的妻子——水妖不知什么时候也不见了行踪，她显然也并不喜欢接下来会出现的乱糟糟的局面。 　　可问题是，她们两个同时消失，就让裴文德有些心慌了。 　　毕竟以小青和水妖之前表现出的敌对情绪，她们什么时候大打出手了，裴文德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 　　在整个庄园地势最高的山丘之上。 　　“百妖宴？” 　　隐匿了身形的小青俯看着下方的景象，脸上看不出任何一丁点有用的情绪。 　　就和裴文德猜测的一样，小青并不喜欢太过热闹的场面。 　　她对于人多聚集的情况是能避则避，实在避不了就化作青蛇藏到裴文德的身上休眠，以往莫不如是。 　　然而今天是个例外，因为这还是小青第一次见识到真正意义上的妖王。 　　那种一呼百应、呼啸山林的气势，简直刷新了小青对人面巨熊的认知。 　　“是的，尽管我并不喜欢这种叫法，但外界的确把它称之为‘百妖宴’。” 　　悄然的出现在小青身边，已然看破了对方伪装的水妖开口答道。 　　“看来比起你的丈夫，你才更像是真正的妖王。” 　　一点都不惊讶于水妖能够看破自己隐匿的身形，早有预料的小青十分淡定的说道。 　　这可是在对方的地盘上，再加上自己并没有完全藏匿起来的意思，水妖要是发现不了自己才奇怪呢！ 　　“这有什么区别吗？” 　　脸色不变的反问了一句，水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区别。 　　自己和自己的丈夫是同生共死、荣辱与共的关系，谁是妖王根本就无关紧要。 　　比起这个，生性谨慎的水妖反而更关心小青躲起来的行为，是否隐藏着什么别的含义？ 　　事实上，这也是水妖在发现小青消失之后，就果断出现在她身边的原因。 　　小青固然不信任水妖，可水妖又何尝信任过小青呢？ 　　“啧啧啧，这就不隐藏了吗？” 　　转身直面水妖那如宁静如深渊般的眼眸，小青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 　　“其实我一早就觉得奇怪了……” 　　“你也就算了，毕竟是曾经的盐阳女神，又有着‘死而复生’的特殊经历，巴蜀的那些山神拿你没办法很正常。” 　　“但以你丈夫表现出的实力，又是如何从一众山神的围攻中逃生的呢？” 　　小青并不否定人面巨熊那彪悍的战斗力。 　　但她同样也不认为，整个巴蜀之地都找不出一个和裴文德有着相同实力的山神。 　　就连裴文德都能在不暴露底牌的情况下与人面巨熊打的势均力敌，整个巴蜀之地的山神没理由会放任人面巨熊逃出巴蜀才对？ 　　那么问题的答案就显而易见了，这一切都与水妖有关。 　　“裴文德因为性格原因，不喜欢揭人伤疤，所以并没有追问你和你丈夫相识的经过。” 　　“但是我不同，我一点不喜欢将自己暴露在未知的环境之下。” 　　“所以我很好奇，你和你丈夫是在什么情况下认识的？” 　　“又为什么能够在一众巴蜀山神的追杀下逃出来的？” 第十四章 共享生命 　　“……” 　　伴随着小青的犀利质问，场面一下子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 　　因为小青的这个问题很贸然，几乎是等同于在追问水妖夫妇的底牌了，稍有不慎就会当场翻脸。 　　毕竟身为一名合格的大妖，谁没有一、两手不为人知的底牌呢？ 　　换做小青自己，如果有陌生的人或妖追问她的底牌是什么，她都会毫不犹豫的翻脸的。 　　然而小青更清楚的是，就像自己和裴文德的关系一样，水妖同样十分重视自己丈夫的意愿和选择。 　　既然水妖一开始愿意为了人面巨熊选择与自己化敌为友。 　　那么只要自己不侵犯到对方的底线，水妖大概率会选择妥协的。 　　当然了，小青心里其实也做好了对方会彻底翻脸的准备，一旦见势不妙就立马带着裴文德离开这里。 　　反正小青一开始就不怎么赞同裴文德的做法，更不像对方一样心大的直接把这对妖怪夫妇划入可以信任的范畴。 　　“你和你的伴侣，还真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沉默良久过后，再次开口的水妖笑了，只不过笑得十分平静和释然。 　　“他坚信人心总有向善的一面，但你却总在挑战人性的底线……” 　　“只是就像我之前说的一样，哪怕仅限于今晚，‘蜀外山庄’是欢迎你们的。” 　　水妖此话一出，小青就知道对方妥协了。 　　只是小青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开心，反而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先是没有察觉到自己丈夫的心意，现在又愿意为了自己丈夫的意愿而暴露底牌…… 　　难道所有结为“伴侣”的妖怪，都会因为自己的伴侣而做出如此巨大的改变吗？ 　　在这只与自己性格相似的水妖身上，小青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某种可能。 　　自己有朝一日，也会为了裴文德而作出违背自身意愿的选择吗？ 　　又或者换种问法，当未来有人以裴文德作为条件与自己谈判时，自己也会像水妖一样做出妥协吗？ 　　…………………………………………………………………………………………………… 　　随着水妖的一点点讲述，它们各自的后续经历开始逐渐浮现在了小青的眼里。 　　在被巴蜀山神们联手击败之后，尽管人面巨熊万分的不甘，却也只能落荒而逃，一点点被驱逐出自己的领地。 　　慌不择路之下，人面巨熊竟然逃到了盐阳女神的陨落之地——盐阳。 　　自从盐阳女神陨落之后，这条曾经被视为生命之河、万物母河的河流隔三差五便会掀起巨浪，侵袭、破坏着沿岸的一切驻地。 　　山神也好、河神也罢、甚至就连曾经信仰着盐阳女神的巴蜀之民…… 　　没有任何人能在沿河地区长时间停留和生活，凡是在这里停留的都会被滔天的巨浪卷走、冲刷，直至彻底失去自己的性命为止。 　　人面巨熊虽然是巴蜀的山神之一，却也不可能是盐阳女神的对手。 　　哪怕仅仅只是盐阳女神死后怨念的残留，其掀起的滔天巨浪亦足以吞没任何敢于藐视她的存在。 　　毫无意外的，人面巨熊在闯入盐阳之后，甚至还来不及意识到具体发生了些什么，就被巨浪卷入了河底。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人面巨熊皮糙肉厚的属性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 　　在其濒死之际，它被水流卷到了盐阳女神的“埋尸之地”，并且与当时还未彻底成型的水妖共享了生命。 　　或者更确切一点的来说，是水妖夺取了人面巨熊身为“山神”的性命。 　　盐阳女神是被廪君一箭射死的，其生命与神性早就在她死亡的那一刻散尽了，残留下来的只是一股不灭的怨气和憎恨。 　　而当这股怨气夺取了人面巨熊的生命之后，水妖——睢女才算是真正的诞生了。 　　新生的水妖并没有继承了前身的记忆，就连有关于盐阳女神的一切都是事后从人面巨熊那里得知的。 　　因为在成功夺取了人面巨熊的生命之后，纯洁如一片白纸的她选择重新救活了这位山神。 　　说起来可能有点复杂，但实际情况就是水妖与人面巨熊共享了那份“生命”。 　　原本属于人面巨熊的“生命”被寄放在了水妖体内，而水妖则通过这种特殊的共享关系，再次赋予了人面巨熊生命。 　　理论上来说，只要水妖不死，人面巨熊就永远都不会死去。 　　并且由于自己的“生命”被寄放在了水妖的体内，人面巨熊还能够共享水妖的部分能力和元气。 　　事实上，这也是人面巨熊和水妖能够打破生殖隔离，孕育出属于自己的子嗣的原因。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真正的人面巨熊在被卷入河底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现在还活着的人面巨熊，其实是以“人面巨熊”形态存在的另一只水妖。 　　于是，这对奇特妖怪夫妇在这之后的经历就可想而知了。 　　重生之后的水妖毫无疑问的成为了巴蜀地区最顶尖的战力，根本无惧那些后面崛起的那些山神。 　　而人面巨熊虽然没有获得太多战力的提升，但“生命”被寄放在水妖那里的它根本就是不死的存在。 　　特别是在共享了水妖那庞大的元气以后，人面巨熊轻轻松松的就越级战翻了曾经的那些对手们。 　　奈何，无论水妖还是人面巨熊，都不属于那种狂热的战斗分子。 　　在一次次与山神们闹翻之后，它们最终还是选择离开自己的家乡，离开那个早已不接纳自己的巴蜀之地。 　　从那一天开始，曾经享誉巴蜀的“凶（熊）神”和“睢（水）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对性格迥异的妖怪夫妇。 　　这对妖怪夫妻开巴蜀之后，行经了大半个大唐疆域，甚至还去塞外的小国逛了一圈。 　　直到水妖怀上了毕星、萍翳姐弟，它们才重新回到大唐，并且选了一个距离巴蜀不算近也不算远的地方定居了下来。 　　如果不是有意寻找，或是像裴文德、小青这样的机缘巧合，人面巨熊和水妖的行踪恐怕永远不会被外来者发现。 第十五章 天人五衰 　　“所以，这就是你身体出现问题的原因吗？” 　　静静的听完水妖的全部经历，小青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惊讶变成了愕然。 　　两只强大的妖怪共享一份生命，这是小青怎么也没想到的答案。 　　只是如此一来，水妖身上出现的状况也就解释的通了。 　　如果水妖独自占据这份生命，不说恢复的盐阳女神巅峰时期的状态，肯定也不至于被人面巨熊拖累成现在这幅模样。 　　小青甚至觉得，水妖能够坚持到现在仅仅只是出现元气枯竭的现象，已经是其强大的证明了。 　　“这只能算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淡定的否定了小青的猜测，水妖的脸上在这一刻再次浮现出了那种为人母的慈爱微笑。 　　“当初如果不是我执意要生下毕星、萍翳它们，我和我夫君再潇洒几百年肯定不是什么问题。” 　　“可是一旦自己的年纪大了，不管是人还是妖，总归想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为此，就算提前出现‘天人五衰’的迹象，我也一点都不后悔。” 　　共享一份生命，又冒着元气大伤的风险执意生下毕星、萍翳姐弟…… 　　这才是水妖的身体出现“天人五衰”迹象的根本原因，亦是她一直没有告诉人面巨熊的残酷真相。 　　“我原以为我瞒过了夫君，但之前听你那么一说，我才觉得也许我谁都没有瞒过去。” 　　语气有些惆怅，又有些欣喜…… 　　水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点都看不出其原本的淡漠。 　　“不过也多亏了你们的出现，我和夫君才有机会再次看着我们的孩子一点点长大。” 　　伴随着水妖的感慨，她再次掏出裴文德专门为她炼制的“星辰碎片”。 　　“有了这枚星辰碎片中的生命元力，我想我应该还能再坚持个几十年。” 　　“到那个时候，我的孩子们也肯定已经长大了，我和夫君就不用再担心他们了。”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水妖直到这个时候才盯着小青的双眼缓缓说道。 　　“我之所以把我的经历毫无保留的告诉你，并不是因为你试探人性的做法成功了。” 　　“而是我想告诉你，你伴侣的做法才是正确的。” 　　“因为他救了我和我的家庭，所以我才会尝试着和你沟通，化解你心中的误会。” 　　“事实上，保持自己的差异与性格并不是什么坏事……” 　　“但有些时候，也要尝试相信一下那位被你选做‘伴侣’的人才行。” 　　“甚至在某些时候明知道对方犯傻，陪着对方一起犯傻其实也是一种挺有意思的经历的。” 　　“不然你们迟早会有一天因理念、性格等原因背道而驰，走向彼此双方都不愿意见到的结局的。” 　　话音未落，水妖的身影便解体成了一滩清水，然后彻底消失在了小青的视野之中。 　　“因为……信任？” 　　愣愣注视着地上的那滩清水，小青久久的回不过神来。 　　这不仅仅只是因为水妖刚刚的那一席话，更因为对方竟然真的相信自己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那傻子选择相信的‘人心’？” 　　再次将目光转移向了下面那群正在赶来的妖怪们，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窥探目光的小青，不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 　　“还在担心你的朋友呢？” 　　一巴掌拍在了裴文德的肩上，看出对方担忧的人面巨熊爽朗的大笑道。 　　“你放心好了！” 　　“我那夫人虽然表面看上去不好相处，但实际上性格很好的，肯定不会和你那朋友动手的！” 　　裴文德对此只得颇为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完全不知道人面巨熊这种信心来自于何处。 　　就凭那两人之间浓重的火药味，估计也就只有这头憨憨的傻熊敢让她们单独相处了，而且还如此的信誓旦旦。 　　“我……” 　　就在裴文德打算继续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百妖宴的“主角们”也终于来到的庄园门口。 　　面对这些脾气怪异、性格暴躁的妖怪们，这间诡异的山庄也不敢像之前挑衅裴文德一样挑衅它们，老老实实的敞开大门让它们进入。 　　“看来我们是第一个……” 　　“这次它们来晚了。” 　　首先映入裴文德眼帘的，是一只仅有他小腿高度的鼠妖。 　　与一般胆怯、懦弱的鼠妖不同，这只鼠妖身披兽皮、肩抗标枪，一副凶悍、狂暴的打扮。 　　最关键的是，这只鼠妖居然长着两个脑袋，并且每个脑袋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不同意志。 　　“鼠贰，你们终于赢了一次了！” 　　人面巨熊在看到双头鼠妖的时候，毫不掩饰自己开心的情绪，大步走到山庄前就打算一把将之抱起。 　　“停下！你这个莽夫！” 　　“讨厌你的味道，你离我远点！” 　　两个脑袋几乎异口同声的呵斥住了人面巨熊，双头鼠妖流露出了明显的胆战心惊。 　　其实这也不能怪双头鼠妖，实在是人面巨熊的体格太过魁梧，它们可不想被对方一不留神挤成一张“肉饼”。 　　只可惜，人面巨熊显然不是那种能够听得进劝的妖怪。 　　面对双头鼠妖的反抗，它直接理解成了对方的害羞和不好意思。 　　“所以我才讨厌这里！” 　　“但谁让我们俩当初打赌输了呢？” 　　鼠妖的两颗脑袋互相嘲讽了一句，紧接着便毫不犹豫的一枪刺向了人面巨熊的咽喉。 　　崩！ 　　伴随着一阵仿佛标枪刺进钢板的声音。 　　双头鼠妖成功制止了人面巨熊的熊抱，然后它们就一个遁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一个脑袋负责武技近战，一个脑袋负责法术辅助…… 　　默契配合的双头鼠妖充分展现出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法武双修”。 　　“果然还是那么的害羞呀！” 　　毫不介意的甩开自己手中的标枪，人面巨熊转头便对着目瞪口呆的裴文德解释道。 　　“它们叫鼠贰，是我家孩子的先生，负责教授他们武技和法术。” 　　“唔，它们现在应该已经去我孩子那里了，真是一个负责任的好先生！” 第十六章 以妖身修佛法 　　“那它又是谁？” 　　勉强接受了人面巨熊对双头鼠妖的介绍，裴文德顺手指向了第二只出现在门口的妖怪。 　　那是一只青面獠牙、嘴生倒齿的人形怪物。 　　从对方的披头散发、浑身长毛的模样，裴文德勉强能够认出对方可能是某种猴类精怪化形而成的妖怪。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这只妖怪的腹部位置竟然有一张宛如怒目金刚般的面孔存在着。 　　恍惚间，裴文德仿佛从那张金刚的脸上看出了些许的禅意。 　　尤其是配合对方脖子上挂着的那串念珠，那股“佛”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枯禅？你这次怎么来了？” 　　人面巨熊显然也没料到对方会参与这次的百妖宴，言语中流露出毫不逊色于裴文德的惊讶。 　　作为一众妖怪中的异类，名为“枯禅”的猴妖坚持认为自己是金刚转世，并且以妖身修的行佛法，这才有了如今这幅不伦不类的模样。 　　人面巨熊虽然不像其它妖怪那样，对于这个一言不合就殴打同类，并且还美其名曰“降妖伏魔”的猴妖充满厌恶，却也知道对方并不喜欢参与百妖宴。 　　除了毕星、萍翳姐弟降生时的那次宴会之外，枯禅从没有哪一次是主动参与百妖宴的。 　　“佛渡有缘人，而缘是需要自己主动去掌握、抓取的。” 　　低沉的声音中充满了沙哑的意味，似乎很久没有开口的枯禅并没有理会惊讶的人面巨熊，而是直直地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裴文德。 　　“你便是我的缘，所以我来找你了。” 　　这次轮到裴文德有些听不懂了——对面这只半妖半佛的猴妖，似乎是特意过来寻找自己的？ 　　“你是说，我和你有缘？” 　　虽然身边的人一直都吐槽自己很有妖怪缘，但裴文德坚定的认为那只是一种错觉。 　　可是在听到枯禅的话之后，就连裴文德自己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有妖怪缘了？ 　　“你是佛，而我是求超脱者，自然是有缘。” 　　不得不说，枯禅这简单的逻辑再次令裴文德无言以对了。 　　裴文德修行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这么正儿八经的被人称为“佛”。 　　可由此，裴文德也终于知道枯禅为什么会说它和自己有缘了。 　　除开自身修行的法门之外，裴文德还有一尊名为“大蟒蛇神”的神道化身，并且已经汇聚了相当多的香火愿力。 　　尽管裴文德没有真正走神道的打算，但那些被他救过的百姓可不知道这些。 　　济世救人的功德、万家生佛的香火…… 　　令裴文德在不知不觉间就有了成为“活佛”的潜质。 　　而这种潜质对于有志走神道的枯禅来说，简直就是一盏点亮了前路坎坷的明灯。 　　…………………………………………………………………………………………………… 　　“佛？” 　　悄悄躲在主宅的某个角落，萍翳看着门口正在发生的一切，忽然若有所思的转动了一下眼球。 　　而与她一体同生的毕星，则早就被其打发回去“睡觉”去了。 　　最起码，今晚只有萍翳一个人主宰着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师父，他真的是佛吗？” 　　闻言，同样在“庄园之灵”的掩护下，完美隐藏了自身行踪的鼠贰笑了起来。 　　“你觉得呢？” 　　“你觉得佛是什么？” 　　一左一右两个鼠头先是反问了一句，紧接着就面色凶狠的互相瞪了对方一眼。 　　“佛本无相、万物皆佛。” 　　“你认为他是佛，他就是佛！” 　　再次一口同声的回答道，鼠贰的两颗脑袋几乎给出了相同的答案。 　　“那他就是佛！” 　　早已习惯了自己师父的争吵，萍翳盯着门外的裴文德，眼神中闪过一缕久违的兴奋与热切。 　　“他肯定能解决我的问题！” 　　见此情形，原本还打算继续争吵的鼠贰顿时楞了一下。 　　“你想找他帮忙？” 　　“你确定他会帮你？” 　　身为萍翳的师父，鼠贰简直太了解自己这个徒弟了。 　　但也正是因为太过了解自己这个徒弟，鼠贰才觉得对方的想法简直异想天开。 　　姑且不说裴文德有没有能力帮助萍翳，对方为什么要帮助萍翳就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说句不怎么好听的，一旦裴文德把事情搞砸了，人面巨熊和水妖是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站在这个角度来看，鼠贰觉得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同意萍翳的请求的。 　　“他为什么不帮我？” 　　反观萍翳，她似乎根本就不了解事情的严重性，反而有些好奇的反问了鼠贰一句。 　　“糟了，我把这个给忘了……” 　　“你这家伙根本就没有正常的‘生死观’……” 　　颇为无奈的对视了一眼，鼠贰的两颗脑袋在这一刻罕见的达成了某种共识。 　　“反正你只需要知道，他肯定是不可能帮你的。” 　　“就算他同意帮你，你的父母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鼠贰自认为已经算是那种不正常的妖怪了，可萍翳在这一点上显然更胜一筹。 　　于是为了防止对方搞出什么幺蛾子，对自家这个徒弟暂时还很满意的鼠贰难得的苦口婆心的劝诫了起来。 　　“况且你不觉得现在这种状态挺好的吗？” 　　“有一个能够随时和你吵起来的兄弟，是多少妖怪羡慕不来的事情。” 　　面对鼠贰的苦苦劝导，已经下定了决心的萍翳却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不，我已经受够了这种生活。” 　　“我讨厌这种什么都必须和别人分享一半的生活，我想要有我自己完全独立的生活。” 　　随着萍翳话音的落下，她的眼神亦变得越发坚定了起来。 　　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自己的人生就是与毕星共享的，她已经受够了这种无法自主的生活。 　　萍翳渴望像其它独立的生命一样，有着属于自己的完整生活和爱好。 　　为此，萍翳早就做好了付出任何代价的准备，哪怕为此献祭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或者说，如果能够用自己的性命换得自己的“完整”，在萍翳看来甚至根本算不上什么代价。 　　毕竟死亡于她而言，只不过是换了另一种活着的方式。 　　在萍翳看来，像幽灵、像恶鬼一样的活着，其实并不比以生灵、以活物的方式活着差上多少。 第十七章 百妖盛宴、群魔乱舞 　　当裴文德好不容易摆脱了枯禅之后，时间已经来到了后半夜。 　　距离人面巨熊发起百妖宴已经过了许久，整个庄园开始陆陆续续出现了各种形态诡异的妖魔的行踪。 　　头顶鹿角、下半身却是无数触须的河妖…… 　　手持铜锤、浑身如灰腻般惨白的骨妖…… 　　身披袈裟、四肢伏地而行的狼妖…… 　　背生翅膀、着甲戴胄的乌鸦精…… 　　无数裴文德见过、或没见过的妖怪纷纷的登场，逐渐点燃了庄园火热的氛围。 　　在这场属于妖怪们的狂欢盛宴中，裴文德明明身处其中，却又有一种游离于它们之外的超然之感。 　　这还是裴文德第一次见到如此大规模的妖怪聚会。 　　细看之下。似乎与人类社会的盛大节日没什么区别。 　　除了参与者是一群奇装异服、形态怪异的妖魔之外，这场聚会就和裴文德逢年过节时前往的村镇一模一样。 　　特别是在越来越多的妖怪进场之后，裴文德甚至看到了一只头上有犄角的绿色小鬼开始做起了买卖。 　　而与这只绿色小鬼做交易的，则是一群好像蚯蚓聚集、盘虬而起的怪异生物。 　　“原来妖怪也有着自己的社会呀！” 　　有了这种认知的裴文德轻声感慨了一句，感觉自己对妖怪的认知又再次被刷新了一遍。 　　但是仔细想想，这似乎又是一种很自然的现象。 　　凡是能够被划分为“同类”的生灵一多，自然也会出现相互接触、相互认知的需求。 　　尤其是拥有着高等智慧的长生种们，哪怕只是为了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都必然会形成一定的社会认知与结构。 　　纵观整个生物的演化史，又有多少特立独行的生物能够成功存活到最后呢？ 　　人面巨熊举行的“百妖宴”充其量就只是个契机，一个让这群被排挤在人类社会之外的妖怪们聚集起来的契机。 　　…………………………………………………………………………………………………… 　　“呱！” 　　正当裴文德沉浸于感慨之中的时候，一声清脆的蛙鸣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你就是这次百妖宴的‘主角’？”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低下头，映入裴文德眼帘的是一只人立而起的癞蛤蟆。 　　头戴蓑笠、腰配短刀…… 　　那只看上去仅有裴文德手掌大小的癞蛤蟆，好却给人一种“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气场。 　　“原来只是一个人类呀？看上去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颇为不屑的撇了撇嘴，癞蛤蟆根本不等裴文德回话，转身钻进了拥挤的人群之中。 　　至于旁边的那些妖怪们？ 　　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 　　因为这次的“百妖宴”虽然是因裴文德而起，但除了那些好奇心旺盛的家伙之外，没有任何一只妖怪会把精力集中在他的身上。 　　毕竟人面巨熊举办“百妖宴”的次数也不算少了，举办的理由更是五花八门，少有重样的。 　　今天可以因为夫人哄开心了而举办一次百妖宴…… 　　明天亦可以为了庆祝自己离开巴蜀第三千三百八十六天而再搞一场百妖宴…… 　　时间一长，居住在这里的妖怪们也就习惯了。 　　比起深究人面巨熊举办“百妖宴”的原因，适当享受着这一夜的狂欢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相较之下，裴文德以人类之身参与“百妖宴”，其实才是更令妖怪们觉得惊讶的地方。 　　当然了，受限于自己的眼界和能力，绝大多数妖怪都不知道裴文德的真实身份是个人，而是把他当成了一位化形成为人类的大妖。 　　【这只蛤蟆……居然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身份？】 　　目光不自觉的在附近其它几个“人”的身上扫过，裴文德十分确定那只癞蛤蟆是真的认出了自己的人类身份。 　　因为如果只是论打扮的话，那几只化形成为人类、并且努力模仿着人类穿着与腔调的妖怪，其实比自己更像是一个人。 　　“那是老岂，一只专修‘多目神通’的蛤蟆怪。” 　　“它别的本事不行，但是看辨是非、明真假的能力却是数一数二的。” 　　悄然出现在裴文德的脚边，只见鼠贰盯着蛤蟆怪离去的方向开口解释道。 　　“只可惜它太喜欢装神弄鬼了……” 　　“所以宴会上的妖怪们都不怎么待见它……” 　　鼠贰的两个脑袋你一言、我一语的继续说着，让裴文德不得不为之侧目。 　　因为他发现这对共享一具身体的兄弟俩虽然喜欢吵架，可是在默契与配合方面，的确比一般的“双修道侣”更加具有优势。 　　“多目神通……是一种什么神通？” 　　虽然知道这么问可能有点不太合适，但裴文德还是忍不住好奇的追问了起来。 　　能够一眼看穿自己的身份，并且还有辨是非、明真假的能力，这怎么听上去有点像自己的天眼通呢？ 　　“多目神通，顾名思义就是一种修行‘目’的神通。” 　　“那只癞蛤蟆身上的每一个疙瘩，都是一只拥有特殊能力的眼睛。” 　　听到裴文德的文化，鼠贰兄弟俩默契的对视了一眼，随即便毫不犹豫的把老岂的底牌抖落了个干净。 　　“用它自己经常吹牛的说法就是，它每一只眼睛都来自于不同的妖怪。” 　　“而每一种妖怪的眼睛，又会赋予了它不同的能力。” 　　“当它的眼睛越来越多的时候，它自身的实力也会越来越强。” 　　“直到最终拥有‘千眼’，看穿世间一切本相，得道正果。” 　　不由得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裴文德总感觉这所谓的“多目神通”越听越像是天眼通了。 　　或者说，这种神通根本就是天眼通的变种。 　　天眼通作为佛家的六神通之一，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固定的表现形态。 　　像裴文德这样的正统修行者之所会修炼出“眉心竖目”，单纯只是因为人的松果体有着成为天眼的潜质。 　　换做其它修行天眼神通的生灵，修炼出其它形式的天眼通自然再正常不过了。 　　毕竟就连佛家正统的观世音菩萨，都有千手千眼、观世间之音的应身形象，其它妖怪就更不用说了。 　　“原来如此。” 第十八章 你是佛 　　“原来如此。” 　　了然的点了点头，裴文德这才算是明白了那只癞蛤蟆的底细。 　　该说不说，这次的“百妖宴”的确让裴文德大开了眼界，各种卧虎藏龙的狠角色令他大开眼界。 　　“那你们呢？找我有什么事吗？” 　　裴文德可不相信鼠贰的突然出现，仅仅只是为了给自己解答疑惑。 　　就和先前现身的枯禅、老岂一样，鼠贰此刻找上门来，大概率也是专程来找自己的。 　　“不是我们找你。” 　　“是另外有人找你。” 　　鼠贰的两颗脑袋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然后很坦然的就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谁找我？” 　　有些好奇的打量了鼠贰一眼，裴文德觉得能够让对方现身找自己的，该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吧？ 　　毕竟鼠贰在面对人面巨熊时都毫不认怂，能够指挥得动它们的人，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你跟我们来就知道了。” 　　…………………………………………………………………………………………………… 　　片刻过后，庄园某处偏僻的小院内。 　　在跟着鼠贰绕过喧嚣的宴会和群妖之后，裴文德才注意到这里居然还有一间僻静的小院。 　　从表面上看，这间僻静的小院似乎和外面没什么区别。 　　但是那株几乎笼罩了三分之二个院子的白桦树，却显得出奇的醒目。 　　如果裴文德没记错的话，那株白桦树似乎在自己刚刚进入庄园的时候就出现过了。 　　而现在，这株白桦树居然从庄园的前院，转移到了这间僻静的小院子中。 　　“要见我的，就是你？” 　　目光短暂的在白桦树上停留了一下，裴文德随即把目光转向了树下那个年幼的身影。 　　笔直的站立在白桦树下、头顶则是一片不散的乌云在下雨…… 　　此刻出现在裴文德面前的，不是萍翳还会有谁呢？ 　　“你好，裴大师。” 　　一如其母亲那般平静、淡定，萍翳婉转却又不失礼貌的掂了掂自己的裙摆。 　　头顶的绵绵细雨在这一刻成为了其标志性的特征，将这位小女孩的特质展现的淋漓尽致。 　　“很高兴与你见面，我期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明明是听不出任何语气起伏的平静声音，裴文德却仿佛从中感受到了压抑着的兴奋与热切。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倍感疑惑的德裴文德小心的走到白桦树下，一点都没把萍翳当成与她外表相符的小女孩。 　　“我想请你帮个忙，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的报酬。” 　　只见萍翳一边说着，一边摊开了自己的手掌，露出握在其中的硕大金块。 　　“只要你愿意帮我，像这样的金块，你要多少我就可以给你多少。” 　　沉默的看着满脸写着诚意的萍翳，裴文德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姑且不说对方想请自己帮什么忙，对方为什么会觉得能够用金块来收买自己？ 　　“咦？你不需要这些金块？” 　　像是看懂了裴文德的沉默一样，原本还信心十足的萍翳顿时露出了些许的惊讶。 　　“师父，你不是说人类最喜欢的就是这些金块吗？” 　　扭头看了一眼悄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鼠贰，萍翳的语气中充满了质疑和问询的味道。 　　“呃，一般来说都是喜欢的吧？” 　　“明明是你判断失误了才对！” 　　同样无法理解裴文德的沉默，鼠贰的其中一个脑袋刚说一完，就被自己的另一个脑袋给嘲讽了。 　　“等等，让我先理理思路……” 　　伸手制止了鼠贰的争吵，有些无语又有些无奈的裴文德开口问道。 　　“萍翳，我应该可以这么叫你吧？” 　　肯定的点了点头，萍翳并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称呼自己的，她现在真正发愁的是该怎么让裴文德给自己帮忙。 　　“你这边是有事有求于我，然后鼠贰告诉你可以用黄金来收买我，是这样对吧？” 　　再次点了点头，萍翳脸上的困惑显得更加明显了。 　　听裴文德的语气，用黄金作为报酬似乎并不是一种错误的选择？ 　　那么为什么用在对方的身上会失效呢？ 　　“好吧！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如果换做一个普通人，你的做法肯定是行得通的。” 　　“但问题是我是……嗯，半个出家之人……”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略显迟疑的犹豫了一下，然后立马纠正道。 　　“不，就算不是出家之人，大部分修行者都不会为了区区黄金而动心的。” 　　裴文德不否认“财侣法侣”的重要性，也不否认黄金在这个乱世的重要性。 　　可问题在于，哪怕是最贪财的修行者，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贸然与萍翳达成交易的。 　　“原来如此？” 　　有些恍然的点了点头，萍翳不知道是理解了还是没理解，继续追问道。 　　“那你需要什么报酬才愿意帮我呢？” 　　看着一脸执着的萍翳，有些哭笑不得的裴文德只好开门见山的开口问道。 　　“这不是报不报酬的问题，你先说说你想要我帮你干什么？” 　　说句实话，裴文德也有些好奇萍翳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 　　或者换种说法，对方为什么如此确定自己能够帮上她的忙呢？ 　　自己在今晚之前，可是连见都没见过对方，就更别说有什么能够帮得上对方的地方了。 　　反观萍翳，好像十分笃定自己能够帮上她一样？ 　　并且整个过程弄得如此神秘，令裴文德不得不怀疑这件事情水妖夫妇到底知不知道？ 　　“是这样吗？” 　　茫然的看着裴文德，从没正儿八经与外人打过交道的萍翳迷茫了。 　　尽管眼前的一切与自己师父鼠贰说的截然不同，但裴文德既然愿意答应自己的请求，萍翳索性也就不再纠结太多了。 　　“我想要和我弟弟分开，我想要一具能够独自活动的身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和我弟弟共享身体使用权。” 　　“这就是我的请求，很简单吧！” 　　“既然你是我梦中的‘佛’，那肯定也是愿意帮我的吧？” 第十九章 天生神目、宿命因果 　　“这就是我的请求，很简单吧！” 　　“既然你是我梦中的‘佛’，那肯定也是愿意帮我的吧？” 　　萍翳说前一句话的时候还显得十分肯定，但在说出后一句话的时候却变得有些不太确定了。 　　因为在萍翳的心中，她似乎真的认为这件事怼裴文德来说很简单，就是不太确定对方愿不愿意帮助自己。 　　“这……” 　　完全不知道萍翳的这种信心来自于何处，听完对方请求的裴文德当场呆愣在了原地。 　　有关于萍翳和毕星的情况，裴文德在人面巨熊讲述它们曾经的经历的时候，就已经有所了解了。 　　这对特殊的姐弟从出生之时便共用一具身体，有点类似于双重人格。 　　只是比起单纯的双重人格，这对姐弟的情况显然更加特殊。 　　因为它们原本的身体会随着人格的切换，进而拥有不同的形态和能力。 　　裴文德不清楚这是“水妖”的特性，还是这对姐弟独有的状态。 　　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根本就不是萍翳期待的“救星”。 　　“抱歉，这种事情我做不到。” 　　裴文德说的是实话，他又不是什么神仙，难不成还能把一个人一分为二不成？ 　　“不，你明明能做到的！” 　　然而面对裴文德的否定，萍翳却好像把他的说辞当成了某种推脱，脸色当即变得有些不稳定了起来。 　　哗啦啦…… 　　随着萍翳脸色的变化，她头顶的那团乌云也瞬间下起了暴雨。 　　得亏那株白桦树即时伸下树杈，替萍翳挡下了绝大多数的雨水，这才免得她变成一只货真价实的落汤鸡。 　　饶是如此，那倾盆的暴雨还是让这间狭小的院落开始涨水。 　　“所以，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做到那种事情？” 　　见此情形，裴文德顿感头疼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虽然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意味着什么，但裴文德还是能够看出萍翳此刻的心情的。 　　对于这位从小就压抑自己情绪的“雨童”来说，她头顶的那片乌云或许就是她内心哭泣、悲鸣的具现吧！ 　　“因为我在梦里看到了！” 　　仿佛也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对，萍翳立马低头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头顶的那片暴雨亦随之变小了一点。 　　“梦里？” 　　敏锐的捕捉到了对方话里的关键词，正当裴文德想要继续追问的时候，萍翳却再次抬起了头来。 　　而这一次，萍翳的眉心处赫然睁开了一只竖眼。 　　“天眼？！” 　　一脸震惊的看着萍翳眉心处的第三只眼睛，裴文德只觉得自己今晚的认知再次被刷新了。 　　因为他万万没想到，萍翳居然是天生拥有“竖目”的存在。 　　【等等……那我当时的感觉……】 　　裴文德猛然想起不久前第一次见到水妖时，自己的天眼就曾不受控制的主动睁开过。 　　他原以为那只是一种巧合，可现在看来那分明就是天眼之间的相互感知。 　　身为曾经的盐阳女神，如果说水妖拥有一枚天眼，那好像并不是一件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而作为水妖的女儿，萍翳继承了自己母亲的天眼同样也有这种可能。 　　最关键的是，萍翳的这只天眼显然并不稳定，不像裴文德他们一样能够完全的自主控制。 　　【那么她所谓的‘梦’……真的只是梦吗？】 　　…………………………………………………………………………………………………… 　　萍翳和毕星是一体同心的双生儿，但它们之间却并没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毕星继承了其父亲——人面巨熊的蛮力与不死之身，在大多数时候都对死亡没有太多的概念。 　　萍翳就曾经尝试过将身体切割分成两半，与毕星各自占据其中一部分的身体。 　　结果是萍翳占据的那半身体当场死亡，而毕星占据的那部分身体则迅速再生，重新长成了一具完整的身躯。 　　于是当萍翳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她和毕星又重新变成了一个个体，就好像她先前切割身体的举动从来不存在过一样。 　　好在萍翳虽然没有继承父亲的蛮力和不死之身，却继承了其母亲——水妖的天赋与神通。 　　对于任何与水有关的法术，萍翳都有着惊人的悟性，能够快速领会其中精髓并加以运用。 　　哪怕是在不使用任何法术的情况下，萍翳都能够影响自己周身的水气与云雾的流动，强行逆转天象。 　　除此之外，萍翳偶尔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还会睁开眉心的第三只眼睛。 　　这只眼睛几乎能够看穿一切事物的本质，有些时候甚至能够帮助萍翳看到“未来”的某些片段，是真正意义上的“天眼”。 　　萍翳不知道自己母亲能不能看到类似的场景，但她却坚信自己看到的一定就是未来。 　　因为凡是出现在“天眼”中的片段，几乎都无一例外的在现实中上演了。 　　通过打赌的方式，让鼠贰心甘情愿当自己的师父…… 　　驱赶着一大堆蚊虫作为礼物，去向老岂讨教“天眼”的运用和控制…… 　　洞悉父母因元气泄露而逐渐衰落、并且开始提前安排后事的事情…… 　　在萍翳看到的那些“未来”之中，既有幸福的事情，也有不幸的遭遇。 　　唯一不变的就是，她无法改变其中的任何一件事，哪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 　　因为每当萍翳想要尝试去改变一下“未来”的时候，都会惊愕的发现，自己所做的事情才是导致“未来”发生的起因。 　　这种类似于“由果导因”的宿命论，一度让萍翳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萍翳也就慢慢的接受了这种既让人欣喜、又令人绝望的“宿命未来”。 　　直到最近一次，她通过“天眼”看到了裴文德的到来，看到了自己和毕星分离的可能性。 　　尽管那只是一些破碎的片段，可萍翳的的确确看到了自己不再头顶乌云，与毕星并肩而立的画面。 　　而在那个画面的尽头，赫然就是浑身散发着金光、宛如佛陀降世一般的裴文德，以及他身后显化的三尊蛇神化身。 第二十章 石虎·白莫玄 　　“这就是你看到的‘未来’吗？” 　　在认真听完萍翳的全部描述之后，裴文德也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裴文德的确听说过天眼通修行到一定程度，有着能够看穿未来、洞悉三界的能力。 　　但这样的能力居然会出现在了萍翳的身上，这就让裴文德有些不知所措了。 　　因为如果不是修行专门的相术、命术，那种能够看到未来却无法改变的宿命感，足以压垮任何一个正常人。 　　就更不用说像萍翳这种心智尚未健全的“小女孩”了。 　　萍翳能够坚持到现在，而且还没有陷入彻底的疯狂状态，已然大大出乎裴文德的预料了。 　　“有点奇特，但似乎又格外的合理。” 　　裴文德从没想过自己会出现在别人的“预知梦”里。 　　然而细想一下，水妖的突然现身并把自己称为客人，是不是也看到了自己出现在蜀外山庄的“未来”？ 　　毕竟就连她的女儿都有预知能力，那么作为其母亲、天眼的源头——水妖肯定也拥有着类似的能力。 　　如此想来，就连自己来到蜀外山庄的行为，貌似都有了一种“命中注定”的宿命感。 　　“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帮我了？” 　　闻弦音而知雅意，萍翳从来都不是什么笨小孩，所以一下子就听出了裴文德的言外之意。 　　“预知能力很罕见，我的确很好奇这种能力的极限在什么地方。” 　　出于对前世那种掐指一算、便知过去未来的神仙形象的憧憬，裴文德从很早开始就开始修行命术了。 　　奈何命术的修行靠的不仅仅只是天赋和悟性，更需要机缘。 　　现在难得这么一个送上门来的机缘，裴文德就算是不考虑其它，也肯定会仔细研究一下萍翳口中的“未来”的。 　　…………………………………………………………………………………………………… 　　与此同时，庄园最深处的某片密林之中。 　　“你不该来的。” 　　静默的站在山庄的最边缘地区，只见水妖凝视着对面的那片密林，语气平静却又深邃。 　　“哈哈，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的心慈手软。” 　　就好像是在有意嘲讽水妖一样，一个毫不不遮掩的身影自丛林深处走出，带来了一股不逊色于她的压迫感。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作为水妖的宿敌，同样继承了盐阳女神部分怨念的存在，那个身影几乎可以看作是水妖的影子。 　　同样的妖娆妩媚、同样的神通广大…… 　　唯一与水妖不同的是，那位与她拥有相同面貌的存在却显得如此的张狂、野性。 　　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其散发出的气势也足以令人将她和水妖区分开来了。 　　“比起你的不择手段，我倒是情愿自己心慈手软一点。” 　　虽然是与对方等同于姐妹的关系，但水妖显然并不会因此就接纳对方的凶残。 　　因为在人面巨熊误入盐阳之前，尚未成型的水妖便和对方争夺着“出生”的权利。 　　盐阳河水的泛滥，很大一部分原因都得归咎于此。 　　直到水妖与人面巨熊共享了生命，真正降生于这个世界，她才算是成为一个真正独立的生灵。 　　反观她的姐妹，一直被束缚在盐阳女神的仇恨之中，不久前才勉强降生于世。 　　为此，还导致大半个盐阳的生灵被献祭，仅仅只是为了给这份怨念提供足以令其成形的“生命”。 　　“哼！如果不是那头傻熊横插一手，你我又如何会分裂呢？” 　　“说到底，你的那份心慈手软根本就不是我们的本性，而是那头傻熊带给你的负面影响！” 　　在人面巨熊误入盐阳之前，两姐妹是一体的存在，根本不分你我彼此。 　　然而在人面巨熊误入盐阳之后，其作为山神的本质固然能够承载盐阳女神的部分怨念，但却不能让其完整的重生。 　　与他共享了一部分生命的怨念变成了如今的水妖。 　　而那份没有获得生命共享的怨念，则依旧存在于盐阳的河水之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部分被留下来的怨念才是盐阳女神真正的继承者。 　　偏执、疯狂、且充满怨恨与愤怒的情绪…… 　　除此之外，她甚至还成功继承了盐阳女神的部分记忆，已经算是半个真正的盐阳女神了。 　　“所以，这就是你一直‘引诱’我女儿分裂的原因呢？” 　　冷然的注视着那位继承了“盐阳”之名的半身，水妖此刻的表情冷静到一种近乎冷酷的程度。 　　“哈哈，那只是一个小小的‘提示’而已。” 　　“那头傻熊当初既然敢将你从我的体内分裂出去，那他现在就必须有胆量承受和我一样的痛苦！” 　　话音未落，盐阳便已悍然出手。 　　轰隆隆…… 　　一条条粗壮的水柱凭空涌现，然后在半空中化作蛟龙恶狠狠的扑向了对面的水妖。 　　“我亲爱的妹妹，重新回归姐姐的怀抱吧！” 　　高亢的声音伴随着恶蛟的咆哮，盐阳的意图在这一刻展露无遗了。 　　引诱萍翳也好，报复熊瑞也罢…… 　　那都不是盐阳此行出山的真正目的，她真正的目标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作为自己半生而存在着的水妖。 　　只有夺回自己的这具半身，盐阳才能够真正继承盐阳女神的全部神力，再次成为那位君临巴蜀的女神。 　　只可惜，水妖既然已经察觉到了盐阳的到来，并且孤身一人将其引到这个偏僻的角落，自然不可能是一丁点准备都没有的。 　　“白莫玄！” 　　只听水妖一声呼唤，一尊巨大的阴影忽然自盐阳身后出现。 　　下一秒钟，一只既像石块又像是生物，表面还生长出着一层绿色苔藓的虎爪从天而降。 　　轰隆！ 　　刹那间，毫无防备的盐阳被直接拍碎了，连带着那些扑向水妖的恶蛟也一同化作流水溃散。 　　“你……是什么东西？” 　　及时化作液体脱身，盐阳望着那只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巨虎，脸上满是骇然的神色。 　　因为在那只不人不鬼的巨虎身上，别说是妖怪特有的妖气了，盐阳甚至就连一丁点生灵的气息都没感受到。 第二十一章 天命难违？人定胜天！ 　　“我……是……白……莫……玄……” 　　爪子是钢刀、心脏是石头、皮肤是植被、就连眼球也被两颗夜明珠给取代了…… 　　明明身体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肢体、器官都已经不是原本的配件了，大脑却奇迹般的保持着清晰的自我认知。 　　这就是如今的白莫玄，一只不知道还能不能被称为“妖怪”的妖怪。 　　“白莫玄？” 　　微微眯起双眼，盐阳只是略一思索，便再次朝着水妖的方向冲了过去。 　　比起和这只明显已经没有了“死亡”概念的怪物纠缠，一旁的水妖才是自己真正的目标。 　　盐阳虽然对自己的实力有着十足的信心，却也不想惊动还在前院狂欢的群妖们。 　　毕竟蚁多咬死象的说法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盐阳不想、也没兴趣成为群妖的攻击目标。 　　速战速决才是工作最干净利落的做法。 　　“水善而御万物！” 　　电光火石之间，水妖只是轻轻的向后退了一步，周遭的水汽便凝结成实体的水墙挡在了她的面前。 　　紧接着，白莫玄的身影以一种与自身体型不符的速度闪现，再次出现在了盐阳的身后。 　　“相同的招式，你难道还想用两次吗？” 　　见此情形，盐阳一边嘲讽着，一边利用神通将自己的身体再次变成一股流水。 　　汹！ 　　霎时间，盐阳化作的水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膨胀，然后在白莫玄接近自己的瞬间反向包裹住了对方。 　　“什么？” 　　几乎同一时间，水妖的脚下倏然出现了一道变幻莫测的暗流。 　　在这道暗流的侵蚀下，水妖的身体被迅速同化、吸收，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其变成对方的一部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不仅让白莫玄猝不及防，就连水妖都没想到自己会输的这么快。 　　好在就算自己的身体被同化了一大部分，水妖依旧保持着她那惯有的冷静，反手就聚水化作冰锥斩落了自己的头颅。 　　噗！ 　　高高飞起的头颅在半空中彻底化作液体，紧接着又化作一条“小水龙”腾空而起。 　　“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眼看着水妖即将脱离危险之际，盐阳的声音却又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再次响起。 　　“别忘了，你会的我都会……” 　　“而我会的，你却不一定会。” 　　惊恐的扭转身去，腾空的“小水龙”刚想发出叫声，便被一只凭空出现的手掌掐住了脖子。 　　而后水妖才看见，一道近似于薄雾的身影由汽化水、由水结冰，缓缓的出现在了半空中。 　　显而易见的，盐阳才是真正玩水的祖宗。 　　无论是水汽化、升华的气体形态，亦或是水固化、凝结后冰晶形态，盐阳都能游刃有余地在其中转换、变化。 　　“你会的她的确不一定会，但是她有的你也不一定有。” 　　就在盐阳打算彻底吸收、同化掉水妖的时刻，一个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的在她耳边响起。 　　“谁？！” 　　瞳孔骤然紧缩，意识到不妙的盐阳本能的想要水遁逃跑，却已经为时已晚了。 　　肃——轰！ 　　快到超越了盐阳反应时间的青色流光迅速划破黑夜，一下子就将她那堪比万年寒冰的结晶之躯贯穿。 　　咔嚓……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冰晶破裂之声，那道青色流光才算是正式展现出其原本的模样。 　　那赫然是一柄青色的异形长剑。 　　其模样就如同青色的灵蛇在吞吐寒芒，给人一种绝美而妖艳的感觉。 　　最糟糕的是，随着那柄青色长剑贯穿盐阳的身体，一点点墨绿色的痕迹开始以伤口为起始，不断向外蔓延、扩散。 　　任凭盐阳如何转变自己的身体形态，那不断扩张的墨绿色痕迹始终如附骨之疽般不见退散，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只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盐阳就感觉体内的精气被一点点转化成了未知毒素，然后慢慢蚕食、吞噬着自己的本源。 　　【这种毒……居然对水都有用？】 　　脑海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再不敢耽误分毫的盐阳直接散去了自己的形体，就好像她出现时那般再次突兀的消失了。 　　…………………………………………………………………………………………………… 　　在了解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之后，雷厉风行的裴文德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从萍翳、毕星姐弟两的身体状况，问到每次预言时的各种细节…… 　　裴文德惊讶地发现，萍翳的天眼拥有着比自己想象中更强的能力。 　　一般擅长命术、相术的修行者，虽然很容易陷入“天命难违”的状态，但稍微篡改一些细枝末节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因为所谓的天命大势，本质上是由一大堆因果、事件累积而成的必然结果，是量变积累出的质变。 　　所以如果只是稍微修改其中的细枝末节，其实很难影响到整个大趋势的发展和导向结果。 　　用一句专业术语来形容，这就是所谓的“大势不变、小事可改”。 　　然而萍翳所看到的“未来”却不同，那更像是一种已经注定了的结果，是一种“你的一切都将导致这种结果”的宿命。 　　在裴文德的认知中，除了前世科幻中那些涉及到时间穿越的“悖论”之外，现实世界是不应该存在这种情况的。 　　“这种情况很不正常，起码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 　　轻轻的摇了摇头，裴文德不否认这个世界存在着诸多的未知，可萍翳的表现却并不是这种“未知”所导致的结果。 　　“你的这种情况，更像是有人在刻意安排你知晓的‘未来’。” 　　看着一脸茫然的萍翳，以及她身旁同样两脸懵逼的鼠贰，裴文德知道自己的这番话是白说了。 　　“唔，看来在这之前还得给你们先上一堂课才行。” 　　苦笑的思索了一下，裴文德觉得不管自己最后能不能将姐弟俩分离，最起码得先纠正一下萍翳的某些错误观念。 　　就比如说，死亡不是那么平静的事情…… 　　又比如说，未来并不是注定无法改变的…… 　　“这堂课的名字叫‘哲学’，讲的是人认知世界、改造世界的一种思维方式。” 第二十二章 三千大道，条条皆可证道 　　“万事有相、万物有形……” 　　“这是一切的基础和原点，亦是我们今天能够站在这里相互交流的原因。” 　　站在僻静的院落中央，裴文德仿佛又回到了在沩山与慧寂一起辩论的时光。 　　“但如果仅仅只是这样的话……” 　　“世界只是一片混沌的未知，而非今天我们所能看到的井然有序。” 　　那时候的裴文德还没有什么太过高深的辩术，也不具备那种舌灿莲花、引人入胜的口才。 　　因此面对慧寂一次次角度刁钻、甚至歪曲事实的辩论，裴文德能做的就是坚定自己前世的唯物主义观，认为这世间一切的神秘都是可知的。 　　佛家追求的轮回、道家追求的超脱，都只是在践行某种已知的规则罢了。 　　甚至极端一点来看，自己未来所处的二十一世纪，又未尝不是古人们竭力追求的天界、净土呢？ 　　所以只要人类掌握了足够多的真理与科技，根本不用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佛，迟早有一天会缔造出真正属于自己的人间佛国、天堂净土。 　　“在万事万物之间，肯定存在着某种必然的关系。” 　　“这种联系不分好坏、无论善恶，不管我们有没有注意到、发现过，它们都是永恒存在的。” 　　“楞严经说，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业种自然，如恶叉聚。” 　　“道德经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 　　“也就是说，佛家将这种万物之间的联系称为‘因果’，而道家则将之称其为‘大道’！” 　　随着裴文德淡淡的讲述着自己的观念，他再次对自己前世所学习的“屠龙之术”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道有三千，大到日夜星辰的轮转、小到你我之间今天的相遇，其实都可以视为‘道’的一种体现。”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来了……” 　　“我们既然无法改变这混沌初开就亘古存在的‘道’，那么是否可以利用这些‘道’呢？”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看着逐渐陷入沉思的萍翳和鼠贰，不由得点了点头。 　　“这个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既然‘道’是客观存在的，那么我们自然可以利用这些‘道’来改变自身、改变这个世界。” 　　“开九窍、学道法，让自身向着更高的物种层次进化，本身利用的就是进化、学习之道。” 　　“炼法器、锻灵宝，从矿物中提炼出自己所需要的钢铁与丹石，利用的则是最基础的熔炼、造化之道。” 　　“然而你现在所学习和掌握的‘道’，是否是真正的大道呢？” 　　“今天你可以认为九窍是先天之体，未可知将来是否又会出现十窍、十一窍、甚至于更加完美的先天之道呢？” 　　“就像你今天认为从钢铁是从矿石中提炼出来的、粮食是从土地里种植出来的，焉知未来是否能直接从空气中提炼出钢铁、种植出粮食呢？” 　　“这个没人知道，也不可能有人知道。” 　　“所以为了让自己不至于误入邪道，我们必须用辩证的方法来理解这世间万物。” 　　“即世间万物虽然普遍具有联系，但世界本身是永恒发展的，我们永远不可能只用一种恒定的认知去解释世间万物……” 　　“就像因果的交织会衍生出新的因果，又比如说道虽三千、旁门八百……” 　　“理论上来说，只要我们还活着、只要这个世界还没有重新归于死寂，我们就永远不可能触及到那真正的‘真理之道’。” 　　“因为知识是永远学不完的，万千大道也是永远都探索不完的……” 　　“我们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亦随着万事万物的变化而变化，一点点走向那个可以无限接近、却永远无法抵达的‘大道’！” 　　就在这个时候，悟性极高的萍翳突然举手打断了裴文德的讲述，示意自己有问题要问。 　　“说！” 　　不顾自己身旁鼠贰那一脸不满的表情，萍翳用一种兴奋且困惑的语气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如果万事万物都在永恒发展，那我们该如何界定这种发展的边界呢？” 　　“或者说，我们该怎么确定自己是在接近‘大道’，而不是在原地踏步、甚至背离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萍翳想起了自己看到的那些“未来”，那似乎就是自己命运发展过程中的转折点。 　　“这个问题问的好，这涉及到了量变与质变的关系。” 　　“因为事物的发展并没有绝对‘正确’的一说，三千大道，条条皆可证道。” 　　“而且它们的发展过程也并非一蹴而就的，而是一个渐变的过程……” 　　“就和你看到的那些未来一样，它们其实就是一个量变的过程。” 　　“只有当这些量变过程积累到足以构成大势的时候，才会产生一个近乎脱胎换骨般的质变。” 　　“质变虽然无法阻止，但那些量变却不非一成不变的……” 　　“或者说，正是由于那些不断积累的量变，才会导致一个个新的质变的出现。” 　　“这就好比你和你弟弟虽然拥有着同样的身体，但不同的经历却导致你们的性格截然不同，并且这种差异还会随着你们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大。” 　　“你看的那些‘未来’亦是如此……” 　　“那些不断积累的量变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你的思想，最终导致你产生了‘要与毕星分裂’的决定。” 　　“哪怕这中‘分裂’需要以自己的死亡作为代价。” 　　看着逐渐流露出恍然之色的萍翳，裴文德不得不心下赞叹一声对方的悟性之高，简直是自己见到的所有人中最高的了。 　　“你是说，我看到的那些‘未来’其实都是可以改变的？” 　　半信半疑的低喃了起来，萍翳脸上的恍然逐渐变成了不可置信，因为她想到了裴文德之前说有人在刻意安排自己的未来。 　　“最起码站在命术的角度来看，我并不相信那种命中注定的‘未来’。” 　　“因为如果真的有命中注定的‘宿命’，那你现在的看到的恐怕就不是今天的我了，而是一尊暴虐成性、杀戮无辜的魔头。” 　　“就连生来便背负着凶残的本性的我，都能改变自己沦为魔头的‘未来’……” 　　“你又怎么可能被自己所看到的‘未来’束缚呢？” 　　“你之所以觉得那些‘未来’不可改变，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的下定决心、用对办法。” 　　并没有直接道出自己的猜测，裴文德只是引导着萍翳继续思考下去。 　　“只要你有那个想法与觉悟，改变从任何时候开始都不算晚。” 　　“至于改变未来的办法？” 　　“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稍后可以从基础的命术开始，一点点的给你讲解。” 第二十三章 朝闻道，夕可死 　　“万物有形？三千大道？量变质变？” 　　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院落门口的枯禅低声咛喃着，一遍遍重复着裴文德刚刚说的那些理论。 　　身为一位半只脚踏入佛门的妖怪，枯禅对于道家的命术并不感兴趣。 　　可是裴文德刚刚那段有关于“哲学”的描述，却如醍醐灌顶般打通了它心中的蒙昧与痴愚。 　　尤其是那段有关于“道”的讲述和分析，更是让枯禅如梦初醒般瞪大了双眼，一扫过去的苦痛与郁闷。 　　因为与后面的命术相比，这些理论虽然没有涉及到具体的术法，却是类似于“总纲”一样不可或缺的东西。 　　正所谓一法通万法通，独自一人潜心修行了那么久，枯禅缺的就是这种能够重塑世界观的“总纲”。 　　在明悟了这一点之后，困扰枯禅已久的瓶颈顿时不攻自破了。 　　原本独立于妖躯之外、单独在其腹部形成的“金刚怒目之相”亦随之融入其本体。 　　“谁说佛、妖不能共存的？” 　　“既然前程无路参考，那我便是点亮后辈之路的火炬！” 　　“佛也好、妖也罢，都不过是‘枯禅’的一部分。” 　　“佛有法相、妖有原形，二者合一方为‘枯禅’！” 　　一声大笑过后，枯禅也不顾院内裴文德、萍翳、鼠贰等人讶然的目光，直接盘腿便在门口打坐了起来。 　　轰隆！ 　　霎时间，一尊猴妖怒目的法相自枯禅背后缓缓升起。 　　那尊法相身披袈裟、颈带佛珠、手持法印，臂弯之上还横放了一根戒棍，看上去就好像真正的诸佛菩萨一般。 　　然而那尊法相的面部却是一只龇牙咧嘴、面目凶狠的猿猴形象，宛如从九幽来到人间的混世魔王。 　　…………………………………………………………………………………………………… 　　“这就是你的‘法缘’吗？” 　　缓缓从院落的阴影处走出，同样听完了裴文德那番理论的老岂却只能面露羡艳之色。 　　因为它虽然同样也听到了那些理论，但受限于自身的修为，比之早已遇上瓶颈多年的枯禅还是差了太多。 　　相较之下，老岂更想听裴文德继续讲下去，彻底讲完这堂名为“哲学”的特殊课程。 　　毕竟仅仅只是一个开篇便如此的气势磅礴，完全解析了万物之间的基本联系。 　　那么接下来的课程之珍贵就可想而知了。 　　老岂作为一名修炼“千眼神通”的修行者，走的是看遍万象、洞彻因果的路子，恰好就缺这么一篇能够涵盖自身所学所思的理论。 　　“猴子？” 　　“癞蛤蟆？” 　　看着突然出现的枯禅与老岂，裴文德和萍翳还没有什么表示，鼠贰的两颗头颅就流露出了狰狞的表情。 　　“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 　　“盗法之罪乃泼天因果，尔等小辈安敢窃听？！” 　　充满杀意的嘶吼充分表明了鼠贰的态度。 　　在如今这个读书识字都能改变阶级的时代，法不传六耳是最基本的原则。 　　更不用说，枯禅和老岂窃听的还是足以重塑其三观和思维方式的“大道”，这比起普通的偷学术法可严重太多了。 　　后者只不过是令其多出一项技能和神通，但前者却足以改变它们今后看待和思考万物的基本逻辑。 　　这就是术与道的区别，亦是“哲学”被视为真正的屠龙之术的原因。 　　只可惜，面对鼠贰的嘶吼，老岂却表现的一点都不在意。 　　因为从它选择暴露自身、由阴影中走出来，就已经做好了被裴文德杀死的准备。 　　对于这位妖怪中罕见的智者而言，“朝闻道，夕可死”根本就不是什么形容词。 　　只要能够一窥自己梦寐以求的“大道”，就算是被裴文德当场杀死也足矣了！ 　　“有关于‘哲学’之道，还请先生教我！” 　　恭恭敬敬地执了一个弟子礼，老岂此刻的姿态既显得有些滑稽，又透露出了万分的尊重。 　　至于先前对裴文德这个人类的蔑视？ 　　在老岂听到裴文德的讲道之后，就已经尽数被其抛之脑后了。 　　别说今天是裴文德在这里讲道了，就算今天在这里讲道的只是一个糟老头子，老岂都愿意五体投地的拜服对方。 　　在老岂的眼里，真正的大智慧远比所谓的神通法术更加珍贵，又岂是身份、地位之流可以局限的呢？ 　　“这……” 　　根本没想到自己的一番理论还有这种意外收获，裴文德一时竟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老岂能够瞒过自己的感知、一直在旁边偷听，裴文德并不觉得奇怪。 　　毕竟对方修行的就是变种的天眼神通，能够瞒过自己的感知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但被自己甩开的枯禅，它又是怎么悄悄跟上自己的？ 　　尤其是对方在听完自己的讲道之后，似乎还大彻大悟、勘破瓶颈了？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修行者，当不得‘先生’这个称呼。” 　　在如今的这个时代，“先生”一词还没有滥用，通常都是用来称呼那些德高望重的夫子的。 　　裴文德虽然有些惊讶于老岂会执弟子之礼，但他可不认为自己就真的有资格成为对方的“先生”。 　　只是看着躬身不起的老岂，裴文德同样深深感受到了对方的求之若渴。 　　老岂的清高，裴文德是亲身感受过的。 　　这种就算是在妖怪群体中都十分清高的存在，如今居然为了听自己继续讲道，不惜低声下气行弟子之礼，甚至做好了被杀死的准备。 　　好在裴文德和那些弊帚自珍的俗人不同，他并没有因为老岂、枯禅的偷听而动怒，反而对自身所学的珍贵有了一个更深的认识。 　　“如果先生都只是一个普通的修行者，那吾等苦苦寻求道路之人，岂不是连普通人都不如？” 　　丝毫没有被裴文德的自谦给蒙混过去，老岂只是面色坚定的继续说道。 　　“老岂知道先生所学乃世间‘大道’，不能轻易示人。” 　　“但吾辈寻道之人只想一睹其中真谛，为此就算身死亦此生足矣。” 　　“待到听闻‘哲学’全貌之后，不需先生亲自动手，老岂自会自行了断，不会泄露只言片语。” 　　闻言，裴文德立马果断摇了摇头。 　　“倒也不必如此，如果知识不能被人学习与传承，那与束之高阁的兵器有何区别？” 　　“要是你真的有心学习的话，只要答应我不将之用作恶途就行了。” 第二十四章 屠龙之术 　　时间退回到几分钟之前，也就是枯禅突破瓶颈的时候。 　　另一边的小青这时才刚刚逼退盐阳，她正想乘胜追击的时候，就猛然察觉到了枯禅突破瓶颈时造成的元气波动。 　　事实上，不仅仅只有小青，所有参加“百妖宴”的妖怪们都察觉到了枯禅的突破。 　　尤其是在对方显化出怒目法相之后，就连神经大条的人面巨熊都意识到，这次的宴会似乎出现了什么意外状况。 　　“是萍翳和毕星的院子……” 　　来不及喘息和恢复，再次化作人形的水妖出现在了小青的身旁。 　　而先前在战斗中被盐阳困住的白莫玄，也在这个时候挣脱了束缚，并且把目光投向了裴文德他们现在所在的方向。 　　“我怎么一点都不感觉意外呢？” 　　表情略显无奈的嘀咕了一句，小青露出了一抹习以为常的神色。 　　虽然小青的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水妖这里，但通过双修获得的感知能力，还是隐约让她察觉到了裴文德的位置。 　　结合裴文德本身的性格和行事作风，小青几乎能肯定那里发生的事情一定和对方有关。 　　就是不知道裴文德这次又搞出了什么事情？ 　　小青只能祈祷这次的事情别太麻烦，不然万一耽误了明天的行程就麻烦了。 　　“我先去那边看看，你们随后跟上来吧。” 　　瞥了不远处的白莫玄一眼，并不想深究两者关系的小青如此对水妖说道。 　　然后也不等水妖答复，小青随手召回了之前射出的青蛇剑，转身便朝着裴文德的方向走去。 　　“……” 　　沉默的凝视着小青那果断离去的背影，水妖最终只是低声的道了声谢。 　　“谢谢！” 　　…………………………………………………………………………………………………… 　　“那个不让人省心的蠢货，这次又搞出了什么事情？” 　　三步并作两步的在庄园内穿梭，只见小青的身形如同鬼魅般虚幻，那些还沉浸于狂欢之中的妖怪们甚至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身后闪过这么一抹倩影。 　　少数能够察觉到小青行踪的妖怪，待它们想要细看之时，却已然不见了对方的身影。 　　“刚刚……那是什么？” 　　愣愣的注视着小青消失的地方，一只呆头呆脑的猪妖扇动着自己的大耳朵，心中充满了困惑与不解。 　　“咦？你怎么停下来了？” 　　紧紧的贴在猪妖的身后，一只浑身上下散发着腥味的海妖抬起了头，脸上毫不掩饰自己的郁闷。 　　“没什么，可能是我眼花了吧？” 　　努力摇了摇自己的脑袋，被打断思绪的猪妖没再继续纠结，而是继续朝着裴文德的方向缓缓走去。 　　而在这只猪妖和海妖身后，其它参与“百妖宴”的妖怪们也陆陆续续的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这些妖怪们一边走，还一边议论着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于这群难得如此放肆的妖怪们而言，不管前方发生了什么，上去凑个热闹都是必然的。 　　因此当小青越接近裴文德的位置，她前方出现的妖怪数量就越多。 　　只是出乎小青预料的是，越是接近裴文德的位置，那些原本还在狂欢的妖怪们就显得越发安静。 　　【那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敏锐的觉察到这种异样的肃穆，小青的眼神中不由得流露出了惊诧之色。 　　对于这群无法无天的妖怪们来说，这种肃穆倒有些诡异的沉默，简直与今晚“百妖宴”的狂欢氛围格格不入。 　　…………………………………………………………………………………………………… 　　“认识世界的方式有很多，改造世界的方式也有很多……” 　　“认为世间万物从亘古就存在，不以任何意志为转移的认知和思维方式，我将其称之为‘唯物’。” 　　“唯物又可以具体分为三大派系……” 　　“第一个派系即坚信是某种具体的物质形态决定了世界构成的‘朴素唯物’，认为世界由金、木、水、火、土、气等等肉眼可见的事物构成的。” 　　“第二则是坚信世界必然存在着某种本源形态，只是这种本源并非我们肉眼可见的万事万物，而是构成这些事物的基础形态——粒子、原子、分子。” 　　“第三种派系就放弃了以上两种片面的看法，认为整个世界是一个复杂的体系，它们唯一的共通性便是‘物质’这个概念。”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思维方式认为世界的存在取决于自我的认知，我将其称之为‘唯心’。” 　　“有关于唯心的思维方式同样很多，但大体只分为两个派系……” 　　“其一便是‘神造说’的源头‘客观唯心’。” 　　“这种观点认为世间万物来源于某个伟大的意识，是祂制定了世界的运行规则、掌握着万事万物的命运。” 　　“其二则是‘主观唯心’，他们认为世间万物都是虚无，唯有自己睁开眼时看到的一切才是‘真实’……” 　　隔得老远，小青就听到了裴文德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惊讶、错愕、茫然、震惊…… 　　种种情绪在这一瞬间涌上了小青的心口，令她甚至差点忘了自己现在在干什么了。 　　其实小青早就知道裴文德的叛逆，也清楚的知道对方对于这个世界有着不同于常人的认知。 　　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这还是小青第一次真正听到如此完整的讲述自己的世界观。 　　其中颠覆性的内容和理论，更是让她这种妖怪都感觉到三观受到了震撼与冲击。 　　说句实话，要不是现在听裴文德讲道的是一群妖怪，单单对方现在表述的某些观点，就足以令他死无葬身之地了。 　　同时，小青也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慧寂会如此热衷于和裴文德进行各种辩论了。 　　哪怕裴文德本身并没有什么高超的辩诉，也没有什么出色的口才…… 　　可光只是听对方诉说的这些理论，哪一个不是能够开宗立派、传承道统的奠基观点？ 　　最重要的是，裴文德在讲完这些最基础的观念逻辑之后，竟然开始讲述起了如何分辨、论证这些观点的具体手段。 　　【裴文德，你疯了吗？！】 第二十五章 法传群妖、道传天下 　　【裴文德，你疯了吗？！】 　　当小青的声音在陪文德的内心响起之时，原本滔滔不绝的讲道之声顿时为之一滞。 　　【你都知道你自己现在在讲些什么吗？】 　　哪怕就算是小青这种不喜欢接触外界的妖怪，都非常清楚裴文德的这番理论会掀起何等的风浪。 　　如果说读书识字是开启民智，那么裴文德现在讲说的这番理论一旦传出去，开启的将是一个崭新的时代！ 　　自古以来，所谓的“帝王之术”教授的不过是驾驭人心之法。 　　但裴文德现在宣讲的这些内容，却是认识和改造世界的理论，是足以颠覆现有一切制度的“最强之矛”。 　　在这个世界，从来不缺乏擅长尝试的聪慧之人。 　　所以一旦有人选择践行裴文德的这些理论，那他将毫无疑问地成为众矢之的。 　　不说别的，一旦裴文德口中的“唯物之说”传了出去，那么一直以“天子”自居的皇帝、以神仙自居的佛道派系，哪怕拼尽全力也要将其杀死。 　　世间若无主宰，神佛的威严何在？ 　　万物若自有规律，众生又何必祈求上苍？ 　　百姓若祈求鬼神亦无法改变自身的宿命，天下黎民又何必将希望寄托于来世？ 　　甚至极端一点来想，若这个世界的“真实”只存在于自己睁眼的瞬间，那何不放肆追求自身的极乐呢？ 　　…………………………………………………………………………………………………… 　　“呃……” 　　如梦初醒般的裴文德瞪大双眼，这才发现这间原本偏僻的小院，竟然在不知不觉聚集起了上百只妖怪。 　　似乎是生怕惊动了讲道得裴文德一样。 　　哪怕是最魁梧、最粗鲁妖怪，此刻也只是静静的蹲在院子里的角落处，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 　　“它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如痴如醉的鼠贰，裴文德有些难以置信的低声问道。 　　他原本只是看在老岂那“朝闻道、夕可死”的态度上，打算稍微讲述一下自己前世所学的知识。 　　毕竟在裴文德的前世，这些东西都只是课本上的必学知识点。 　　只要对方不用这些东西去作恶，裴文德倒是很乐意把自己的所学传播出去。 　　谁曾想，随着裴文德越讲越来兴趣，甚至就连自己都沉溺于其中、若有所悟，根本没注意到旁听这堂课的妖怪越来越多了。 　　“老师，他们来了有些时候了……” 　　不等鼠贰开口说话，已经很自觉改口的萍翳立马接腔答道。 　　“如果老师觉得他们有些吵闹，我这就把他们赶出去就是！” 　　行事风格与水妖一样雷厉风行的萍翳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身后的白桦树已然拔地而起，并且做出了想要驱赶那些妖怪们的动作。 　　事实上，要不是担心惊扰、打断了裴文德的讲道，萍翳早就动手驱逐那些来旁听的“旁听生”了。 　　因为萍翳对待知识的态度，和裴文德可是截然不同的。 　　在鼠贰的言传身教之下，“法不传六耳”的观点在她心中根深蒂固的。 　　先前出现枯禅、老岂这样的窃听者也就罢了，现在就连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妖都敢来旁听，真当自己没脾气呀？ 　　“别，他们爱听就让他们继续听吧！” 　　尽管有些惊讶于这些妖怪们的“好学”程度，裴文德却还是及时的制止了萍翳打算驱逐他们的行动。 　　就像前文中提过的那样，裴文德对于自己的所学，并没有什么弊帚自珍的念头。 　　因为他深知，知道是一码事、学习是一码事、能够将自己所学坚定不移的实践下去又是另外一码事。 　　知易行难这句话可从来都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 　　就连裴文德自己，都是在经历了这么久的修行和磨练之后，才逐渐做到知行合一的。 　　当然了，考虑到自己并不清楚这些妖怪们的本性如何，裴文德觉得自己还是收敛一点比较好。 　　好为人师也是有个限度的，不然事后小青肯定会把自己喷成猪头的。 　　“不过这……嗯，妖一多，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就暂且不讲了。” 　　“正好之前也答应了你，那咱们接下来就讲讲命术吧！” 　　在听到裴文德这么说之后，一直表现的欲言又止、不敢开口的老岂顿时流露出了失望之色。 　　好在鼠贰这时也反应了过来，立马恶狠狠的再次瞪了对方一眼。 　　那意思很明显了——有的学就不错了，别再挑三拣四了。 　　“说起命术，就不得不提道家和巫家……” 　　裴文德自然也注意到了老岂那失望的神色。 　　只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就算裴文德再怎么不在意影响，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的妖怪继续讲“屠龙之术”。 　　因此对于老岂的渴求，裴文德就当全然没看到了。 　　“巫家起源于古老的巫祝，其本职就是占卜和算命。” 　　“而道家同样有‘山医命相卜’之说，并且每一位道家修行者都必然擅长这些能力。” 　　“所以在诸多修行派系之中，巫家和道家修行者几乎是对危险感知最为敏锐，同时也最难杀死的存在。” 　　“然而命术其实并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神秘，它本质上其实就是一种对事物演化的预测。” 　　“因为乌云汇聚、所以马上要打伞……” 　　“因为冬天刚过、所以开春要播种……” 　　“这就是最简单的命术，以及篡改和利用命术的方式。” 　　“理论上来说，只要你观察到的细节和规律越多，能够预测到的可能性就越多。” 　　“可是‘命术’一道说起来简单，但真正想要观测和利用命术却并不容易。” 　　“因为等你观察到某种结果的时候，往往是诸多细节已经构成了无法改变的大势。” 　　“就算你能够凭借着一己之力改变其中的一个小环节，对已然形成的大事却依旧很难改变。” 　　“所以真正强大的命术修行者，往往会在某种大势成形之前进行干涉，让其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面积累、改变。” 　　“而作为修行者的我们，其实有比普通人更简单的方式来预测和修行命术——那就是众生愿力与香火。” 　　“走这种捷径等于是利用众生的力量对抗某种既定的大势，达成‘人定胜天’的结局。” 　　“因此稍有不慎就容易被愿力反噬，干扰自身的运势。” 第二十六章 草原的女儿 　　次日清晨，襄州岘山官道旁的客栈内。 　　“唉，裴大哥这是上哪去了？怎么还不回来呀？” 　　百无聊赖的坐在大厅的长凳上，双手撑着下巴的阿月小声的嘟囔道。 　　自从昨晚想要偷溜出去被裴文德发现之后，阿月就大半个晚上没睡好觉，今天更是早早的就起床了。 　　“哟！今天居然起的这么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一出门就看到自家闺女那副没精打采的模样，邹栖梧故意用一种略带调侃的语气问道。 　　自从离开沩山之后，阿月的情绪就陷入了长期的低迷。 　　身为父亲的邹栖梧自然知道自己女儿的不舍，但自己二人终究不是沩山的常客，不可能长时间停留在同庆寺内。 　　尤其是在裴文德选择认亲之后，父女俩重回长安已然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只是让邹栖梧万万没想到的是，裴文德在抵达长安的当晚，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了一条蛟龙、显化出佛陀法相，引得全郡人彻夜不眠。 　　第二天，裴文德更是直接回绝了裴府的邀请，没有如原计划那般上门认亲。 　　邹栖梧不清楚那当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唯一清楚的是，裴文德回府认亲的似乎已经结束了？ 　　裴弘也好，裴家的老爷子也罢…… 　　他们好像都默认了裴文德的做法，只是将其名字写在族谱之上，就草草了结了这次堪称简陋的认亲仪式。 　　对此，邹栖梧只能猜测这与之后发生的“双蛇翻江”、“明王现世”的异象脱不开干系。 　　之后，就在邹栖梧带着阿月启程踏上重返长安的路途时，裴文德却突然提出说他也要与二人一同前往长安。 　　尽管裴文德当时用的借口，是担心如今身处长安的慧寂和尚。 　　可邹栖梧却隐约觉得，这肯定不是真正的理由。 　　能够让裴文德放下同庆寺的灵祐禅师，火急火燎的跟着自己父女二人前往长安，恐怕是长安即将发生什么大事了吧！ 　　为此，邹栖梧带着阿月又在长沙郡休息了两天，直到裴文德再次从同庆寺归来之时，三人才算正式启程踏上前往长安的旅途。 　　“老爹！” 　　面对邹栖梧的调侃，阿月只是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虽然在同庆寺呆的时间并不算长，但那几个月的时光却是阿月有生以来最美好的一段记忆了。 　　这不仅仅只是因为阿月在那里学习到了很多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接触到的知识，更因为她在那里难得遇上了一群可以欢笑打闹的伙伴。 　　与自己一同学习、并且处处都领先于自己的张楚生就不用说了。 　　尽管阿月十分讨厌那个喜欢装傻充愣的家伙，却不得不承认他在各方面的天赋都比自己要强得多。 　　那种相互竞争、相互攀比的氛围，不仅极大激发了阿月的学习热情，更是让她在不知不觉间对那个傻小子产生了某种异样的情愫。 　　除此之外，神出鬼没的狸猫三兄弟同样亦是阿月在山上那段时间里最好的玩伴。 　　那三兄弟天真无邪，不管阿月说什么它们都信，并且还会时不时冒出一些很有意思的想法与阿月分享。 　　哪怕在大多数时候，阿月只是单纯的跟着狸猫三兄弟闯祸，但那些经历却让她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和放肆。 　　甚至就连面冷心热的小青、严肃却又贴心的裴文德、以及时常嘴硬心软的灵祐禅师，都给阿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相较之下，一想到自己回到长安之后，就得接受一大群老古板给自己安排的日常学习和作息，阿月就倍感头疼。 　　“老爹，我们这次回去以后，你能别给我安排那些乱七八糟的课程了吗？” 　　“一想到回到长安之后就得卯时起床，然后背诵四书五经、练习琴棋书画，我的头都是疼的。” 　　听着阿月的抱怨，只见邹栖梧一边招呼着旁边的小二给自己准备早点，一边扭头冲她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这丫头，这才几个月就把心给玩野了。” 　　“你可别忘了，那些课程都是你娘给你安排的，我只是负责安排而已。” 　　“如果你不想回到草原后被你娘强行留在她身边，你的确可以不去学习那些课程。” 　　说到这里的时候，邹栖梧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看着脸蛋儿都快皱到一块去的阿月笑道。 　　“哈哈，正好我也可以趁机甩了你这个‘包袱’，省得你整天给我惹麻烦。” 　　气鼓鼓的瞪大了双眼，阿月只得哼哼唧唧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因为就如邹栖梧所言，在阿月的教育问题上，父女俩的意见就算再大，也比不上远在草原的阿月娘亲的一句话。 　　不同于溺爱自家女儿的邹栖梧，阿月的母亲是某个草原部族的女首领，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女强人。 　　“真不知道娘亲是怎么想的……” 　　“身为草原的儿女，她居然打算把自己女儿培养成为一名大家闺秀？” 　　正当父女俩日常斗嘴的时候，客栈的大门被缓缓的推开了。 　　吱呀…… 　　伴随着一声陈旧的木门转轴声，身着一袭青色劲装、手持青蛇长剑的小青出现在了大门口。 　　“青姐！” 　　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小青的身影，阿月立马兴奋的从凳子上一跃而起。 　　“……” 　　微微皱了下眉头，并不习惯与人如此亲密接触的小青立马伸手按住阿月的脑袋，将对方的亲密举动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青姐，我裴大哥呢？怎么没见他回来？” 　　一点都不介意小青的态度，阿月只是好奇的探头望向了小青的身后，却并没有看到与其形影不离的裴文德。 　　“他有点事，暂时回不来了。” 　　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原有，小青便把目光投向了同样好奇的邹栖梧。 　　“裴文德那边暂时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估计得在这个地方停留三、五日……” 　　不需要小青再继续多说下去，邹栖梧当即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多停留几日就多停留几日吧！” 　　“正好我们也不急，借助这个机会休整些时日，恢复一下长途旅行的疲惫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二十七章 传道授法、导人向善 　　“你就不打算问问具体的原因吗？” 　　再次皱起了眉头，小青看着一脸悠哉的邹栖梧，有些不解的低声问道。 　　在如今这个时代，出远门往往是一件风险很高的事情。 　　尤其是在陌生地带停留时，哪怕邹栖梧这种经验丰富的游商，也很难保证不发生什么意外。 　　更遑论现在正值灾年，沿途尽是那些逃难的灾民、沦落为盗匪的百姓，发生意外的概率只会比平常更高。 　　在这种情况下，正常的做法是尽快赶路，减少在沿途客栈停歇的时间。 　　“我问了你会说吗？” 　　早已摸清小青性格的邹栖梧如此反问道。 　　“我相信文德，他一定是遇上什么事情，才会如此突然的在这里停留的。” 　　“况且比起独自上路，我现在反倒觉得和你们待在一起，可能会更加安全一点。” 　　闻言，原本早已想好各种理由劝说对方的小青一时竟然语塞了。 　　因为在自己返回之前，裴文德就和自己说过，邹栖梧父女俩肯定是不会抛弃二人单独上路的。 　　小青原本还有些不信，但真当邹栖梧开诚布公的说出自己的想法时，她不得不承认裴文德的眼光的确毒辣。 　　“其实如果你们问的话，我会解释的。” 　　沉默了良久过后，小青说出了一句让邹栖梧父女俩惊讶不已的话。 　　“等等，你该不会是谁冒充的青姐吧？” 　　首先反应过来的阿月一脸夸张的大叫了起来，直到被满脸不悦的小青弹了一个脑崩，这才捂住额头安静了下来。 　　事实上，也不怪阿月有如此夸张的反应。 　　实在是除了裴文德之外，生性高冷的小青根本就懒得搭理其他人。 　　在同庆寺的时候也好，出了同庆寺也罢…… 　　小青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一脸漠然的站在一边，以一种纯粹的“旁观者”的角度审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哪怕是在必要的时候需要做些什么，小青也是直接动手多过于动嘴。 　　“解释”这个词，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她的字典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青现在愿意费些唇舌与邹栖梧父女俩解释来龙去脉，从侧面说明她已经开始习惯了自己“人”的身份。 　　既然拥有了“人”的属性，那么小青自然就不可能像妖一样永远的遗世独立、生活在社会体系之外。 　　“你们到底想不想知道？” 　　再次把目光转向了一旁邹栖梧，小青很不喜欢对方这种像看怪物一样惊讶的眼神，所以再次加重音量的问了一句。 　　“想，当然想了！” 　　还是不等邹栖梧反应过来，阿月立马举起手大声呼喊道。 　　“你们昨晚到底去哪了？裴大哥现在在什么地方？他是不是又惹上什么麻烦了？” 　　一连串的问题如出膛的炮弹般接二连三的问出，阿月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兴奋之色。 　　对于裴文德那近乎于“灾星”的体质，阿月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已经可以说是了解的一清二楚了。 　　因此她现在很好奇，裴文德那边又遇上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我也很想知道，文德这才刚出潭州又惹上了什么事情？” 　　和自己女儿一样，邹栖梧也直接默认了裴文德那“灾星”的体质，饶有兴致的追问了起来。 　　“……” 　　有些无语的瞥了这对唯恐天下不乱的父女，小青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说的话了。 　　因为她发现，如果真要把昨晚的经历解释一遍的话，貌似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麻烦多了？ 　　说自己因为不信任这间客栈，独自跑到山林中进行突破去了？ 　　还是说裴文德一时热血上头，给一群无法无天的妖怪们讲道布经去了？ 　　总之不管用什么理由，好像都有些说不出口？ 　　【所以说，那个蠢货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 　　与此同时，蜀外山庄之中。 　　“阿嚏！” 　　好不容易等到那群妖怪们逐渐散去，裴文德刚刚才站起来，就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大喷嚏。 　　裴文德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肯定是回到客栈的小青在唠叨和吐槽自己了。 　　修为到了裴文德这种程度，一般的感冒发烧已经很少找上他了。 　　打喷嚏其实就是一种预警，是裴文德的灵觉在提醒他，正有人在别的地方念叨自己。 　　“老师，您没事吧？” 　　亦步亦趋的跟在裴文德身后，此刻的萍翳就像一个真正的书童一样，与昨晚一开始的表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因为通过这一晚上的讲道和学习，萍翳已经坚定的认为，裴文德一定就是真正的佛祖转世。 　　不然对方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的理论和知识呢？ 　　相较之下，萍翳觉得只要能继续跟在裴文德身边学习，就算最终不能找到与毕星分开的办法，也已经不算什么大事了。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你肯定想错了。” 　　一眼就看出了萍翳心中的所想，裴文德一点都不客气的吐槽道。 　　“我是一个普通的修行者，只不过接触和学习的东西比你们多了一点而已。” 　　在裴文德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分明看到鼠贰、老岂、水妖、人面巨熊皆是一副“我懂！你不用解释！”的样子。 　　通过昨天一晚上的讲道传法，就连在座最聪慧、见识最广的水妖，都坚决不相信裴文德只是一个普通修行者的说辞。 　　能够知晓如此多的法术理论，并且愿意大方的讲解给所有人听…… 　　单单这份心胸就不可能是普通的修行者，就更别说裴文德一开始提及的“屠龙之术”了。 　　【唉，明明我说的是实话，怎么就是有人不信呢？】 　　有些得意、又有些沮丧的裴文德叹了口气，心中的烦恼不自觉的变得更多了。 　　一时的嘴瘾好过，可过完嘴瘾之后该如何善后就是一个天大的问题了。 　　而这也是裴文德选择在蜀外山庄停留几天的原因。 　　不说让那些听道的妖怪们集体改邪归正，最起码不能让萍翳这颗好苗子误入歧途，误用了自己传授给她的知识和理论。 　　传道授法容易，导人向善才是难事！ 第二十八章 生死无小事 　　半个时辰之后，偌大的蜀外山庄重新恢复了平静。 　　就算有万般的不舍，在人面巨熊宣布“百妖宴”就此结束之时，群妖们也只能悻悻的离开山庄，回归自己的日常。 　　唯有裴文德被水妖夫妇以最高规格的礼仪接待，专门在主屋旁边安置了给他安置了一间客房。 　　这待遇别说是那些离去的妖怪了，就连萍翳都觉得有些吃惊。 　　因为在三观奇特的水妖夫妇眼里，在主屋旁边安置一间客房，等同于是把裴文德视为了自己的家人。 　　好在裴文德并不在意这些，他甚至不清楚这些举动背后的意义。 　　比起水妖夫妇的那些小心思，裴文德现在更多的注意力是集中在了萍翳的身上。 　　就算是在主宅的屋内，萍翳头顶上的那片乌云人仍旧没有散去，而是持续不断的下着蒙蒙小雨。 　　“你现在还坚持要和你弟弟‘分开’吗？” 　　注视着对面那位在雨中茕茕孑立的萍翳，裴文德再次郑重的开口问道。 　　经过昨晚一晚上的讲道，裴文德自问已经说清楚了整个问题的严重性——任何涉及到生死的问题都不是小问题。 　　“我知道老师您的意思，但我仍然坚持。” 　　一晚上的洗礼并不能彻底改变萍翳那不正常的生死观，她仍旧不认为以死灵的方式活着，与和生灵的方式活着有什么区别。 　　在寻常人眼里，生死是大恐怖，是永恒的未知和恐惧。 　　但在萍翳眼里，那只不过是换一种方式感受世界，并不能改变自己的本质。 　　“比起以后的未知，我现在更想做的是不让自己后悔。” 　　“这不也是先生您昨晚说过的吗？” 　　“纵使脑海中有万千的想法，却远不如大胆的向前迈出的那一步。” 　　“我现在就是要迈出那一步，不管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默默的站在裴文德的身后，人面巨熊和水妖听着自己女儿的话，出奇的没有提出任何的反对意见。 　　“那你争得你弟弟的同意了吗？” 　　面对裴文德的继续提问，萍翳这次却露出了意料之中的微笑。 　　“我的想法就是毕星的想法，因为这是我们俩的共同选择。” 　　就像是在回应萍翳的话一样，她头顶那片乌云忽然在这一刻散去。 　　紧接着，她的面容便开始迅速的扭曲、变化，很快就变回了毕星的模样。 　　“先生，我们不会后悔的。” 　　面容稚嫩，神情却十分刚毅的毕星低声说道。 　　“我和姐姐共享的不只有身体，就连思维和记忆都是贡献。” 　　“所以您昨晚讲述的一切，我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命数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未来的一切都是由我现在和过去的行为积累而成的大势。” 　　“我现在就想尝试改变一下自己的‘宿命’，改变一下那个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未来。” 　　虽然是和毕星的第一次对话，但裴文德却从这个男孩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比萍翳更加坚定的决心。 　　或许在智慧方面，毕星远不如萍翳那般出类拔萃。 　　可是在信念和决心上，毕星却比时刻想着要走捷径的萍翳强上太多了。 　　……………………………………………………………………………………………………… 　　“孩子们……终于长大了！” 　　表情即悲伤又喜悦，水妖看着毕星和萍翳的选择，内心有种说不出的矛盾感。 　　尽管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是真当看到这一幕发生的时候，水妖的心里又充满了不舍和眷恋。 　　“是啊！他们终于长大了！” 　　轻轻一把搂起水妖，将对方放在自己肩头的人面巨熊却表现出了不一样的豁然。 　　“不过是孩子就总有长大的一天，我们所能做的只有支持和放手。” 　　轻声的安抚着自己的夫人，人面巨熊此刻的表现简直一点都不像那头莽撞的巨熊，反而更像是一位看透世事、大智若愚的智者。 　　“况且，你我等这一天不是等了这么久了吗？” 　　“无论对错与否，我们都应该为他们的选择感到高兴才对。” 　　紧紧握住自己胸前的那枚“星辰碎片”，水妖思绪万千的低喃着。 　　“是的，我们应该为他们的选择感到高兴……” 　　“而且今时不同往日，就算他们的选择出现了错误，我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去纠正和引导他们了。” 　　“星辰碎片”内含充沛的生命元气，足够支撑水妖再活个几十年，活到萍翳、毕星姐弟真正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 　　“这我就不太同意你的观点了，我们根本没必要去纠正和引导孩子们。” 　　“孩子们想做什么、能做什么，那是他们的自由，我们根本没必要去进行过多的干涉。” 　　前一秒还大智若愚的人面巨熊，在下一刻就表现出了自己憨厚、耿直的匹夫性格。 　　“比起这个，我觉得咱们可以考虑一下，是不是找个机会回蜀地一趟？” 　　然而人面巨熊的提议，一点都不意外的就被水妖否决了。 　　“你蜀地的那些家人在你被围攻的时候都没有现身，你究竟还在奢望着什么？” 　　“亦或是说，你在蜀地有个什么相好？所以才一直想着回去看看？” 　　三言两语便把话题转移到了令人面巨熊头疼的问题上，水妖的言辞之犀利简直让它有些招架不住。 　　“夫人，你怎么又提起这茬了？” 　　“我真没什么相好，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 　　人面巨熊信誓旦旦的誓言，换来的却是水妖那充满不屑的一瞥。 　　“那‘春华园’的如花她们呢？” 　　此言一出，人面巨熊顿时瞪大了双眼，心态更是一下子就崩了。 　　“夫人，那是她们骗我说知道蜀地的情况……” 　　“而且这件事情，你不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吗？” 　　只可惜面对人面巨熊的狡辩，水妖却只用一句话就让对方沉默了。 　　“我的确知道，我甚至还知道她们在你那里骗了多少钱。” 　　“但昨晚你不也是跟我赌着发誓说，自己绝对不是出去见她们的吗？” 第二十九章 金刚锁妖、爱恨两分 　　“既然你们决心已定，那我就不再劝了。” 　　并没有理会身后水妖夫妇的低声吵闹，裴文德与毕星姐弟的对话还在继续。 　　裴文德是因为不想掺合进水妖夫妇的家长里短之中，毕星姐弟则纯粹是习惯了这种吵闹的日常。 　　“先生，您真的能帮我们分离吗？” 　　事到临头了，毕星反倒是有些不可置信了起来。 　　这倒不是他怀疑裴文德的能力，实在是对方答应的太轻松了，就好像刚刚的抉择仅仅只是随口问一提一样。 　　“你们都这么问了，我能说不帮吗？” 　　笑着摇了摇头，裴文德接下来的话给了毕星一个大大的定心丸。 　　“况且你姐姐都把她看到的‘未来’详细的说给了我听，我要是再不知道怎么做就有点太蠢了吧！” 　　裴文德说的是实话，在萍翳那段有关于“未来”的描述，可是清楚的记载了大蟒蛇神的存在。 　　以神道之力分裂萍翳姐弟，裴文德能想到的就只有传说中莲藕化身的“哪吒”。 　　恰好丹辰子的传承中就记载了类似的法术——人造力士。 　　最重要的是，裴文德曾经在慈光寺亲眼见过丹辰子制造的那两尊人造力士，知道如何才能制造出最完美的人造力士。 　　无论是作为最完美“人造先天”而诞生的无首韦陀、亦或是晋升为城隍地母的落泪韦陀，都可以说是最出色的元神载体了。 　　因此理论上来说，只要将萍翳姐弟二人的人格分开，然后让他们中的一个借助“人造先天”的躯体重生，便能够完美达成二人的心愿。 　　这种做法唯一的难点便是如何分离二人的人格，让他们各自拥有自己的身躯。 　　毕竟萍翳和毕星姐弟除了拥有各自的人格之外，不管记忆、意识、魂魄、乃至于思维都是共享的，几乎等同于一个完整的存在。 　　好在裴文德由于佛道双修的缘故，早就在研究如何让自己分心二用了。 　　所以这个难题对如今裴文德而言虽然有些超纲，却仍旧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 　　最简单粗暴的一种做法，无疑是让萍翳姐弟修行佛家的三头八臂法身，自然就能将各自的人格分裂出去。 　　只是考虑到萍翳姐弟并不一定适合修行佛家之法，裴文德只得采用另一种更加繁琐，却更加有效的做法。 　　不过在此之前，裴文德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 　　“暗中引导萍翳坚信‘命运不可更改’的……是你吧？” 　　双手结成无畏印，猛然向前踏出一步的裴文德低声喝道。 　　下一个瞬间，那团原本只应该在萍翳现身时才会出现的乌云，竟然诡异的出现在了毕星的头顶上空。 　　不仅如此，随着那团乌云的出现，一张与水妖极其相似的扭曲脸孔赫然浮现在乌云的表面。 　　“盐阳？你怎么会在这里？！” 　　骤然瞪大双眼，水妖当下也顾不得和自己丈夫吵嘴，一脸震惊的望着那张属于盐阳的面孔。 　　因为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半身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 　　“你个多管闲事个臭小子，受死！” 　　根本懒得理会水妖的质问，被逼现出原形的盐阳嘶吼着便朝裴文德猛扑过去。 　　然而早有预料的裴文德哪会让对方如此轻易的得逞，当下再次变换手中的法印，一下子摁在了盐阳的眉心处。 　　轰！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8 0 8 0 t x t . c o m 　　刹那间，阵阵闷雷之声从乌云中传出，就仿佛是盐阳竭力的咆哮一般。 　　奈何任凭盐阳如何挣扎，裴文德却始终面不改色，像揉面团一样将那团无形的乌云硬生生揉搓成了一团黑球。 　　轰隆隆…… 　　于是，只见一道道电弧不断在黑球表面闪烁，随之传出的还有霹雳闪电之声。 　　——菩提佛光·金刚锁！ 　　…………………………………………………………………………………………………… 　　“这就是罪魁祸首。” 　　牢牢的握紧那团乌云构成的黑球，裴文德低头看向了再次变化成萍翳的毕星，脸色显得平静而镇定。 　　“罪魁祸首？” 　　丝毫没有流露出害怕和惊惧的表情，萍翳只是一脸好奇的打量着那团雷云滚滚的黑球，就好像是在看一个新奇的玩具一样。 　　“娘，你认识她吗？” 　　不管是与自己娘亲如出一辙的面容，亦或是水妖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句质问…… 　　都让萍翳明白了一点，那就是这团雷云与自己的娘亲有着脱不开的关系，而自己遭遇的种种极有可能是在代替自己娘亲受罪。 　　“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你的小姨。” 　　面色复杂的看着裴文德手中的那团雷云，水妖知道这一切终究是瞒不下去了。 　　“小姨？我可不记得你还有一个妹妹？” 　　同样不知道盐阳的来历，人面巨熊露出了与自家女儿如出一辙的好奇。 　　至于盐阳此前带来的种种危机？ 　　人面巨熊和萍翳都没有放在心上，就仿佛那些危机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在这个奇异的家庭组合眼里，危险和死亡就好像路边的野草一样随处可见，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比起纠结于危险的到来，他们更好奇这种危险的出处。 　　“在孩子们出生之前，我也不知道我还有这么一个妹妹。” 　　在水妖的一点点讲述中，她与盐阳的关系才算是逐渐揭露清楚了。 　　就像前文提过的一样，水妖借助人面巨熊的“生命”，从盐阳女神的怨念中挣脱了出来，然后成为了一个真正独立的生命个体。 　　在萍翳、毕星出生之前，水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盐阳女神的全部怨念化身了。 　　但是在萍翳、毕星出生后，水妖才通过天眼看到的“未来”惊讶的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盐阳女神唯一的“继承者”。 　　或者说，盐阳女神在被廪君射杀之后，心中既诞生了对其的怨恨，也保留了对他的爱意。 　　与人面巨熊共享了生命而诞生的水妖，更多继承的是盐阳女神心中的那份爱与平静。 　　至于盐阳女神死前的怨恨与愤怒？ 　　则是被完整的保留在了盐阳诸河之中，并最终孕育出了名为“盐阳”的鬼神。 第三十章 结界术式 　　“怨恨的化身吗？” 　　默默的听完水妖的讲述，裴文德这才算是终于明白，为什么水妖这只继承了一尊神明怨愤的妖怪，在大多数时候表现的却更像是一个智慧通达的智者。 　　反观裴文德手中的那团挣扎的雷云，尽管有着与水妖相似的面容，可她所表现出的扭曲与憎恨却与对方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 　　“阿弥陀佛！” 　　忍不住轻诵了一声佛号，裴文德凝视着手中的那团雷云，只感觉自己似乎又接手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如果在暗中引导萍翳的存在只是单纯的恶妖或敌人，裴文德肯定二话不说就将这团雷云捏碎。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盐阳等于是水妖的另一个半身。 　　原本简单的敌对关系也因为盐阳这层特殊的身份，变成了水妖的家庭内部矛盾。 　　裴文德不清楚水妖对于自己的这个妹妹究竟有几分感情，但就这么下死手明显就不合适了。 　　“老师，把她交给我吧！” 　　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裴文德的顾虑，萍翳主动开腔说道。 　　“毕竟我才是直接受害者，把她交给我处置才是最合理的做法。” 　　当萍翳说完这句话之后，表面看似不动声色的水妖却明显的松了口气。 　　显而易见的，哪怕盐阳一心想要治水妖于死地、并且差一点就成功了，水妖在内心深处还是对自己的这位妹妹抱有一定的感情的。 　　想想也是，水妖毕竟是盐阳女神的“爱之化身”，或多或少都对自己的同胞姐妹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执念和情感。 　　这点从水妖明知盐阳的存在，并且清楚对方的危险性，却始终没有向家人透露她的存在看得出来。 　　如果不是盐阳这次主动出手，想要借机掠夺水妖的精气、让自身重归完整，恐怕她还会继续隐瞒下去的。 　　“的确如此。” 　　点头肯定了萍翳的说法，不过裴文德在移交这团雷云之前，还是决定要做一些以防万一的准备才行。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只听裴文德压低声音诵念心咒，一层熟悉的金色结界自他掌中绽放，就如同一朵盛开的金色莲花般将雷云团团包裹。 　　紧接着，三十七尊象征着诸佛菩萨图录逐一浮现在金色结界的表面，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结界法阵。 　　——菩提佛光·三昧耶会！ 　　…………………………………………………………………………………………………… 　　汹！ 　　在获得了三十七尊诸佛菩萨的力量加持之后，金色结界内部顿时陷入了一种无限接近于停滞、禁止的状态。 　　在这个小小的结界之中，雷云被禁止、电光被冻结、就连盐阳的意识都陷入了刹那的永恒。 　　这便是金刚界与三昧耶会结合的力量，亦是裴文德目前最强的封印手段之一。 　　想当初在对战李罡的时候，裴文德甚至借助三昧耶会的力量冻结了对方周身元气，逼得其不得不以“祸斗之炎”脱身。 　　相较之下，裴文德如今冻结、封印区区一团雷云的行为，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样应该就行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就好像自己在举手投足之间封印的不是什么大妖一样。 　　“老师，这是什么神通？” 　　尽管一再提高了裴文德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可在看到这轻描淡写的一幕之后，萍翳还是觉得自己还是有些低估了先生。 　　法术是借助天地鬼神的力量撬动自然，神通是修行圆满之后自然显化的异象…… 　　但裴文德的“结界”却是乎在两者之外另辟蹊径，兼顾了法术与神通的优点，达到了出神入化、信手拈来的境界。 　　“这不是神通，而是以神通显化结界、以结界承载法术的特殊‘术式’。” 　　只是笑着解释了一下最基础的原理，裴文德却并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 　　因为他知道萍翳学不会这个，就像裴文德也没办法修行对方那种能够看透过去、未来的天眼一样。 　　“比起这个，你们难道不想知道她的真实来历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到。 　　“不是名为‘盐阳’的怨神之鬼，而是让这尊鬼神出世的那个‘她’。” 　　敏锐地洞察了裴文德话中的含义，水妖的面色不自觉的微变了一下。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因为盐阳的身份而忽略了如此至关重要的细节。 　　当初的自己是借助熊瑞的“生命”诞生的，那么身为自己半身的盐阳又是因为何种契机而出世的呢？ 　　“看来你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轻轻握住自己手中的“金色莲花”，裴文德的脸上流露出了难得的好奇之色。 　　“怨气需要附着一个实体才能重生，哪怕是曾经的盐阳女神亦不例外……” 　　说话间，裴文德手中的“金色莲花”开始缓缓转动，那一片片绽放的莲叶上逐渐浮现出有关于盐阳的过往。 　　昨晚，盐阳与水妖、小青发生的战斗…… 　　几年前，盐阳在襄州发现水妖夫妇行踪时的喜悦…… 　　十几年前，盐阳在东海沧州与海外修行者结怨的画面…… 　　二、三十年前，盐阳在川蜀时感应到毕星姐弟降生时的难以置信…… 　　随着“金色莲花”上的倒影越转越快、越来越清晰，盐阳的过往经历终于回溯到了她诞生时的时刻。 　　那时的盐阳支流还是一片怒江，汹涌的江水绕过山川、吞噬良田，尽情的宣泄着盐阳女神陨落时的怨恨与悲鸣。 　　为了平息盐阳支流的泛滥，沿河居住的山民、百姓想尽了一切办法。 　　从转移据点到修筑河堤，再到祈求神明…… 　　最后，人祭便理所当然的出现了。 　　为了平息河神的愤怒，愚昧的百姓们选择将年轻的女性投入江河，希望能够获取来年的平静与丰收。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无名之女”的出现。 第三十一章 无名之女、无名之神 　　无名之女，顾名思义就是一个没有名字、没有来历、甚至没有年龄的适龄少女。 　　因为无名之女并非川蜀之地的原住民，而是一位来自中原腹地的富家千金。 　　至于中原腹地的富家千金，为何最终沦为人祭？ 　　这就不得不提一下，不管哪个时代都存在的特色行业——人口拐卖。 　　人口拐卖又被业内人称之为“牙行”，是人类自古以来就有的三大职业之一，同时也是三大职业中最卑劣、最残忍的一个职业。 　　“牙行”的原本是指撮合交易双方的中间人。 　　但在王朝大乱的天灾之年，普通人家上无瓦砾遮身、下无立锥之地，唯有买卖儿女人口方才需要中间人牵线搭桥。 　　事实上，就算是在盛世王朝时期，人口买卖的交易在各地也是极其的兴盛。 　　无名之女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拐带到外地，沦为连家畜都不如的“两脚羊”。 　　第一个购买无名之女的买家是一家妓院，当时的老鸨看上了无名之女的气质和美貌，打算将她培养成为当地的花魁。 　　谁知无名之女性格刚烈，当晚就划花了自己的脸蛋儿，然后以死相逼打消了老鸨让她出去接客的意图。 　　只想赚钱、不想沾上人命官司的老鸨，连夜就命人把无名之女转卖给了乡下的一位老汉。 　　那个老汉所在的村子是一个出了名的光棍村，家家户户都是通过拐带外地妇女来给自己当媳妇的。 　　结果可想而知，无名之女的悲惨遭遇从那个时候才算是刚刚开始。 　　在那个村子呆了一年，无名之女数次打算逃跑都被村子里的人抓了回去，成为了他们泄欲和繁殖的工具。 　　就在无名之女打算妥协、认输，绝望的接受了自己悲惨的命运时。 　　她却在偶然间得知，原来这个村子之所以被称为“光棍村”，是因为他们会将刚出生的女婴溺死，只留下男丁传宗接代。 　　当时已经怀孕的无名之女虽然绝望了，却也绝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出生在这样一个鬼地方。 　　于是下定决心的无名之女色诱了村中的猎户，在对方带着自己深入山林时，毫不犹豫的一刀刺死了对方，然后打算横穿山林逃跑。 　　可能是命中注定吧！ 　　无名之女竟然真的奇迹般的穿越了山林，被一家居住在山下的农户所救。 　　也是在那个时候，无名之女才知道自己原来居然被贩卖到了千里之外的川蜀之地。 　　在如今的这个时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想要穿越巴蜀险地、重返中原，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最关键的是，就像无名之女那户农家虽然精心的帮她疗伤、接生，却始终不提将她送出川蜀的事情。 　　一开始，无名之女还以为是农户畏惧光棍村的那些人，所以才一直不敢让自己的存在曝光。 　　可时间一长，无名之女就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那户农家与其说是在照顾自己，倒不如说更重视自己生的那个孩子。 　　在察觉到这一点之后，早已不再单纯的无名之女立马意识到不妙，然后开始不动声色的开始观察了起来这间小村庄的一切。 　　只可惜，无名之女的醒悟虽然及时，却还是为时已晚了。 　　那户人家在知道无名之女的举动之后，当即就翻脸抢走了她的孩子。 　　原来这家农户收留无名之女的初衷，就是为了她怀着的那个孩子。 　　在这个临近盐阳支流的村庄，长久以来都信奉着一位不知名河神，并且会在每年固定的时间进行献祭。 　　一般来说，这些献祭是以牛羊牲畜为主。 　　然而在盐阳支流泛滥的天灾之年，每家每户便要出一位童男童女进行人祭。 　　这次的灾年就轮到了收留无名之女的农户，他们为了避免自家孩子成为祭品，便动了用无名之女的孩子代替的念动。 　　原本就是为了自己孩子才逃出光棍村的无名之女，自然不可能同意这种疯狂做法。 　　所以就在进行人祭的当天，无名之女抓住机会，再次抱着自己的孩子开始了新的逃亡之旅。 　　只是这一次上天却没有再眷顾无名之女，愤怒的村民在她逃出没多久，就集体触动将她再次抓了回来。 　　在这个过程中，无名之女的孩子意外夭折，成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悲剧。 　　于无名之女，这个孩子就是她一路坚持下来的信念，是她无论如何经受何等磨难都不放弃的源泉。 　　于这些村民而言，这个孩子是他们今年献祭给河神的祭品。 　　孩子的提前夭折等于是冒犯了河神的威严，有着触怒河神的风险。 　　惊恐之下，村民们一边抱着孩子的尸体，一边把无名之女押到盐阳支流旁，希望能够得到河神的宽恕。 　　似乎是洞察到献祭仪式出现了问题、又好像是被无名之女的怨气惊动…… 　　以往一直神隐的河神终于现身露面，乘着盐阳的浪涛将无名之女卷入了河底。 　　只是还不等河神享用这次的献祭，无名之女的怨气却率先与盐阳女神的怨气产生了共鸣。 　　在已然复苏的盐阳女神面前，仅仅只是乘着河流浪涛聚集信仰的伪神哪有什么反抗的资格，当即就成了她复苏的第一个祭品。 　　紧接着，那些将无名之女投入江河之中的村民，同样在惊愕中被浪涛席卷。 　　但是这还远远不够，因为无名之女的身体和灵魂仅仅只能成为一个引子，并不能完全承载盐阳女神的所有怨念。 　　为了让自己能够真正的复活，复苏的盐阳女神在盐阳掀起了一场浩劫。 　　沿途的山川地脉被吞噬，村庄牲口被摧毁，百姓流民更是成为这场浩劫中极不起眼的一小部分…… 　　直到这场洪灾波及到大半个川蜀、波及了无数的生灵，曾经的盐阳女神才再次以“盐阳”之名复活。 　　而盐阳复活之后的第一战，便是整个川蜀地区愤怒的山神、河神。 　　然而就和自己的半身水妖一样，尽管盐阳继承了女神的绝大部分权柄，最终却还是寡不敌众的被逐出了川蜀，成为了舍弃神职、居无定所的无名野神。 第三十二章 真正的勇敢 　　当小青给邹栖梧父女俩解释完一切的来龙去脉，重新返回山庄的时候，裴文德一行人已经看完了盐阳从诞生到被封印的全部人生经历。 　　“这是什么东西？” 　　看着独自一人坐在门口，欣赏着手中那朵盛开的“莲花”的萍翳，小青忍不住凑上前去开口问道。 　　因为小青感觉得出来，这朵不断盛开、凋零的“莲华”其实就是一个自带循环的微型结界。 　　将神通具现、承载法术要义，这不正是裴文德在万千大道上为自己选择的那条道路吗？ 　　所以想都不用想都知道，这朵不灭的“莲华”肯定是出自裴文德的手笔——就和水妖的那枚“星辰碎片”一样。 　　【这家伙，怎么给谁都要送一些礼物？】 　　心中闪过一缕不知道是嫉妒还是吃醋的念头，小青开始认真打量着萍翳手中那朵“莲花”。 　　然后她发现，在这朵“莲华”的叶瓣上居然有人影闪动。 　　“是一个‘封印’。” 　　就在这个时候，萍翳也注意到了小青的到来，于是低声的解释道。 　　“这里面封印的是我娘的半身……” 　　经过萍翳的提醒，小青立马就回想起了昨晚的盐阳。 　　而在一番仔细的观察之后，小青注意到“莲华”上闪动的那些人影赫然就是盐阳的过往经历。 　　“这能力倒是越来越花哨了。” 　　在今天之前，小青从没想过裴文德的能力还能这么用。 　　以结界封印盐阳，并且将她过往的种种经历倒映在结界表面…… 　　这种做法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简直可以称得上杀人诛心了。 　　尤其是对于盐阳这种心高气傲的来说，可能比直接杀了她还要难受。 　　当然了，站在裴文德的角度，他当时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单纯的觉得既然不能杀死那就索性封印吧！ 　　“老师一身学识惊为天人，神通法术自然也非同凡响。” 　　虽然知道小青和裴文德的一起的，但听到对方如此“诋毁”自己先生，萍翳还是忍不住开口反驳了一句。 　　这一下子，反倒是把小青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和裴文德相处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毒舌、吐槽裴文德。 　　谁曾想这才短短不到一晚上的时间，裴文德就多出了一个如此坚定的迷妹。 　　好在小青虽然依旧桀骜、高冷，但终究不是曾经那条不通人性、漠然冷酷的蛇妖了。 　　因此对于萍翳的反驳，小青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动怒的迹象，反而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那位孤身一人怒斗山魈的少年，如今已然成为了别人眼中能够开山立派的宗师级人物了。 　　尤其是像萍翳这种发自内心的尊重，是一开始就陪着裴文德一点点成长起来的小青永远无法体会到的感受。 　　“裴文德的确很出色，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情不自禁的伸手揉了揉萍翳的脑袋，小青用一种自己平时绝对不会有的神态笑了起来。 　　“不说别的，你现在没有被雨淋湿，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小青可没忘记萍翳那种自带一片乌云的特殊属性。 　　随着盐阳被裴文德封印在这朵金色的“华莲”之中，她的能力也逐渐由失控变的可以可控了起来。 　　“说起来，你不是想要裴文德把你和你弟弟分开吗？现在蹲在这里是干什么？” 　　听到小青的这个问题，萍翳顿时流露出了迟疑之色。 　　萍翳并不是什么和善友爱的邻家女孩，继承了其母亲天性的她甚至可以称得上冷酷。 　　这点从她漠视生死，差一点就将自己和毕星分成两半就能够看得出来。 　　然而在经过裴文德昨晚的讲道和开解之后，从来不认为“死亡”有什么可怕的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迟疑了。 　　“我在犹豫……” 　　抬头凝视着自己正前方的小青，萍翳袒露了自己的心声。 　　“我虽然相信老师能够将我和毕星成功分离。” 　　“可是老师说，将我和毕星分离的难度远超他的想象，等于再造一道魂魄和肉身，就连他都没有百分之百成功的把握。” 　　“所以一旦分离失败，我和毕星就必须得消失一个，是那种连轮回都不再可能的消失。” 　　说到这里的时候，萍翳的语气坦然且平静，甚至还带着些许的困惑。 　　“老师说，莽撞和勇敢从表面上看相差不远……” 　　“但两者之间有着一个本质的区别，那就是是否有勇气承担失败的后果。” 　　“他说我只是单纯因无知而莽撞，并非真正的勇敢。” 　　“所以我一直在思考，我该怎么做才算是真正的‘勇敢’。” 　　其实站在萍翳的角度，她并不在乎莽撞和勇敢的区别，反正结果一样就行了。 　　可问题就在于，裴文德在这之前还说了一句，毕星明知一切后果的可怕、却依旧选择承担一切才是一真正的勇敢。 　　这让一直坚信自己比毕星更聪明、更优秀的萍翳完全不能接受。 　　“那你想的怎么样了？” 　　微微挑了下眉头，小青颇为好奇的追问了一句。 　　毕竟萍翳对死亡的漠视、对正常生命的认知缺乏，小青可是看在眼里的。 　　小青很好奇，萍翳在这里思考了那么久，是否真正理解了生命的珍贵？ 　　“我还是不能理解，我和毕星必须消失一个，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吗？” 　　“我们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之一，迟早都会消失的，为什么提前消失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呢？” 　　“这个世界少了我们还会继续运转，父母少了我们甚至可能活得更久……” 　　“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们不能分离呢？” 　　“无论成功与否，情况至少不会可能再坏下去了，不是吗？” 　　萍翳轻描淡写的一句反问，直接把小青给问不会了。 　　因为对方的逻辑的确没有任何的问题，但小青总觉得这中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所以，你最后还是决定分离？” 　　肯定的点了点头，萍翳没再多说什么，而是转身朝着门内的方向走去。 　　只留下小青满头问号的站在门口，迟迟不能回过神来。 第三十三章 功德宝池、倒因为果 　　襄州岘山、蜀外山庄之中。 　　“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看着重新走回来的萍翳，似乎早有预料的裴文德低声询问道。 　　“已经决定了，帮我和毕星分裂吧！” 　　就像是在印证萍翳的话一样，她的话音刚落，身形就变化成了毕星的模样。 　　“先生，您就放心的施为吧！” 　　此时此刻，毕星的样貌与气质与萍翳截然不同，但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却如出一辙。 　　“那行，你就先躺到这里来吧！” 　　顺着裴文德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具完全由钢铁锻造、正面却有一层透明玻璃层的特殊器具赫然树立着。 　　如果是在裴文德所处的二十一世纪，可能会有人惊呼这不就是太空舱吗？ 　　但是在如今的这个时代，毕星只觉得这是一具稍微特殊一点的“棺材”。 　　尽管这具“棺材”里面装着特制的药剂，表面还蚀刻着各种复杂的咒术、符文，但看上去真就和普通棺材差不多。 　　“这是什么？” 　　再次变回了萍翳的模样，她忍不住开口开问。 　　与自己的弟弟毕星相比，萍翳对一切未知事物都有着极致的好奇心。 　　尤其是在涉及到裴文德这位老师时，萍翳觉得对方搞出的任何东西都一定有着特别的作用。 　　“如果在一般的神话传说中，这东西叫‘功德池’……” 　　“不过我更喜欢叫它‘维生舱’。” 　　在说起“维生舱”的时候，裴文德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自豪。 　　能在短短一晚上的时间就炼制出这么一句初具雏形的维生装置，固然得益于水妖夫妇倾情提供的各种天才地宝。 　　但裴文德那出神入化的医术和打铁技能同样功不可没。 　　“据无量寿经卷上载，弥陀净土内有八功德池……” 　　“池中有八功德水，分别具备澄净、清冷、甘美、轻软、润泽、安和、除饥渴、长养诸根等诸多奇效。” 　　“而在某些神话故事中，功德池更是有着令人脱胎换骨、重获新生的功效。” 　　“我这‘维生舱’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功德池，却也能够帮助你稳住神魂躯壳，达到一般意义上的‘肉身不腐’。” 　　眼中顿时绽放出狂热的神色，萍翳觉得自己想的果然没错，先生的搞出来的任何一件东西都一定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妙用。 　　作为曾经差点“解剖”了自己，并且把白莫玄变成“非生灵”状态的罪魁祸首，萍翳自然知道“肉身不腐”的宝贵。 　　只要有了这具“维生舱”，萍翳以后想要再研究生物的奥秘，难度就会小上很多。 　　“老师，等此事过后，这具‘功德池’能送给我吗？” 　　由于并不知道白莫玄的存在，所以裴文德尽管有些好奇萍翳为什么会这么看重自己搞出来的“维生舱”，却还是点了点头。 　　“这个当然可以。” 　　…………………………………………………………………………………………………… 　　与此同时，山庄的另一边。 　　水妖夫妇望着自己那一片狼藉的宝库，眼神中却充满了惊叹和难以置信。 　　“我……果然没看错！” 　　人面具熊缓缓走到一块被万年玄冰冻结的陨铁面前，再次发出了不知道第多少次的感慨。 　　“他居然能够破开这块寒冰，单独取走中间的陨铁锻造法器！” 　　在真实的物理世界，陨铁并不一定比人工锻造的钢铁更加坚硬、强韧。 　　可是能够被水妖夫妇作为产品收藏起来，这块被万年玄冰冻结的陨铁却自带一股来自天外的灵气。 　　这股灵气并不比起寻常日月之气强多少，但却有一股特殊的磁场，能够驱逐一般的邪灵鬼祟。 　　换而言之，凡是用这块陨铁锻造的兵器，都具备着对鬼怪天然的杀伤力。 　　如今裴文德用这样的陨铁炼制一具“棺材”，自然能够最大限度的屏蔽地府阴神的感知，以达到偷天换日的目的。 　　毕竟裴文德可没忘记丹辰子在慈光寺的前车之鉴，生怕自己的“逆天之举”引来地府的干涉。 　　“比起一块根本派不上用场的陨铁，那些刻上面的‘符咒’才是真正的宝物。” 　　和自己丈夫的看法不同，水妖其实更在意的是“维生舱”表面蚀刻的那些咒术和符文。 　　除了一些常规的通灵法术之外，那些符文、咒术中甚至还藏着一些更加古老的符箓。 　　饶是以水妖的学识，也只能勉强辨认出其中有泰、祭、魂一类的词语，其它更加晦涩难懂的文字就已然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咱们的这位贵客，究竟还会多少东西啊？” 　　水妖只是稍微计算了一下，就发现裴文德的所学之深、涉猎之广简直堪称恐怖。 　　武技神通、结界法术、炼器炼丹、巫法命术、再加上这些古老到甚至可能失传的咒术符箓…… 　　天知道对方还藏着什么自己没看到的技能。 　　水妖只觉得自己对“学识渊博”这个词可能产生了新的认知。 　　“不管他会多少东西，他始终是我们的朋友，不是吗？” 　　大智若愚的人面巨熊笑了笑，言语中透露出对裴文德的万分信任。 　　“既然萍翳看到了她和毕星分离‘未来’，那么我们的这位朋友最后一定是成功了的。” 　　看着信誓旦旦的人面巨熊，原本还略显焦虑的水妖也笑了起来。 　　“是的，他最后一定成功了。” 　　伴随着水妖话音的落下，她的眉心处豁然睁开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眼睛。 　　与裴文德、萍翳的竖目不同，水妖的“天眼”是一直横着的眼睛。 　　眼皮、眼睑、乃至于眼睫毛…… 　　水妖的“天眼”除了位置是在眉心之外，看上去就和寻常人类的眼睛没任何区别。 　　可就是这么一只极其普通的眼睛，此刻却仿佛穿越了时间长河，洞察到了不久之后即将发生的未来。 　　世界线在这一瞬间发生了波动，未来的万千种可能性在这一刻坍缩成了一种。 　　“夫人？” 　　于是在水妖彻底昏死过去之前，她最后听到的便是自己丈夫那错愕、焦急的呼唤声。 　　【未来……正在发生。】 第三十四章 泰山府君 　　“咦？” 　　在安排萍翳躺进维生舱之后，裴文德像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一样，扭头望向了水妖夫妇的方向。 　　“这是……” 　　只是还不等裴文德细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小青便悠然的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看来你也察觉到了。” 　　语气有些惊讶，又有些恍然…… 　　小青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问着裴文德。 　　“果然是这样……” 　　见此情形，裴文德的脸上也跟着流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采。 　　“那只水妖和师兄一样，拥有修改现实的能力！” 　　裴文德曾经在丹辰子攻山之时，亲眼目睹了慧寂与丹辰子众多化身的巅峰之战。 　　当时的慧寂已然修成了漏尽通，能够以“无漏金身”洞悉过去、现在、未来的所有可能，最终将这些可能引导至最有利于自己的“唯一可能”。 　　事后，慧寂曾亲口向裴文德承认，这其实就是一种对时间线的干涉能力。 　　只不过，这种干涉并非科幻作品中那种未来对过去的干涉，而是通过改变现有的条件来实现对未来锁定…… 　　再联想到萍翳能够看到未来。 　　那么作为其母亲的水妖如果能在这个基础上更上一步，在一定程度上干涉未来似乎也不是什么太值得令人惊讶的事情。 　　“我现在有点怀疑……“ 　　“我昨晚心血来潮跑到野外修行突破，是不是也被那只水妖给干涉了。” 　　其实也难怪小青有这样的怀疑，实在是昨晚发生的一切太过巧合了。 　　并且整个事件发展的脉络和结果，都是朝着最有利于水妖一家、或者说是朝着水妖最希望的方向发展。 　　暗中窥视自己的半身被封印、自己儿女的问题得到解决…… 　　换任何一个思路正常的人，在知晓水妖的能力之后都不免产生这样的怀疑。 　　“这么想来，倒是的确有这种可能性。” 　　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裴文德觉得小青的这种想法并不奇怪，因为就连他自己都有这样的猜测了。 　　“不过，现在的结果对我们而言同样不是坏事，不是吗？” 　　不管现在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巧合，裴文德都不打算再继续深究下去了。 　　毕竟天下众生皆有命数，自己就算不遇到水妖夫妇，也会碰上其它的事情。 　　这是裴文德的性格所导致的必然结果，也就是俗称的“性格决定命运”。 　　更遑论，不谈小青的主观感受，裴文德觉得自己此行倒不是毫无收获的。 　　水妖母女那可以洞察未来的天眼…… 　　萍翳、毕星姐弟那特殊的共生状态…… 　　于裴文德而言都有着很好借鉴的作用，有助于他将来的修行。 　　“对你来说，这倒的确不算是什么坏事。” 　　瞬间明了了裴文德的潜台词，小青一想倒也的确是这个理。 　　因为裴文德从很早开始就一直在研究着如何修行三头八臂法身，真正实现佛道同修的夙愿。 　　奈何饶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自身修为也达到了天人境界，裴文德却始终没办法做到真正的分心二用、佛道同修。 　　萍翳、毕星姐弟那种特殊的共生状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当做裴文德参考和借鉴的目标。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裴文德最终收获渺茫。 　　单单见识一下水妖母女那种能够洞悉干涉未来的天眼，就值裴文德这几天所花的功夫和精力了。 　　“所以，这就是你‘偷师’我的原因？” 　　在明了了一切的因果之后，小青转头便把目光停留在了不远处的“维生舱”上。 　　小青看的一清二楚，那些蚀刻在“维生舱”上的符箓分明就是自己曾经使用过的“拘魂摄魄”之咒。 　　以泰山府君的名义举行祭祀，将原本应该前往地府转身的魂魄强行拘留在肉身。 　　这种罕见的咒法来源于当初的蜃龙，是小青在被对方附身之后，通过与对方共享感知截留下的部分记忆。 　　在安乡驿的时候，小青为了帮助裴文德重创魔佛，曾利用这种咒法留下了对方的转世之身。 　　谁曾想就是那么一次昙花一现的机会，裴文德居然就完整地记下了“拘魂摄魄咒”的所有符箓，并且还将这种泰山府君祭以另一种形式用在了“维生舱”上。 　　“哈哈，你我之间还谈什么偷不偷师的……” 　　“真要说起来，明明是你从我这边偷师的比较多一点。” 　　笑着耸了耸肩，裴文德没有表现出一点的不好意思。 　　毕竟就像他说的那样，裴文德与小青之间早就已经跨越了正常的修行关系，相互之间的学习、借鉴再正常不过了。 　　“泰山府君乃道家最崇高的帝位之一，同时亦是主宰阴曹地府的鬼神。” 　　“轻易借用祂的名讳和权柄，很容易招来天谴的。” 　　颇为无奈的瞥了裴文德一眼，只见小青信步走到“维生舱”前，随手便用青蛇剑划去了那象征着“泰山府君”名讳的符箓。 　　“虽说泰山府君五百年轮回一次，但其权柄却永驻地府，震慑那十八层地狱的恶鬼。” 　　“这对姐弟并非当初的魔佛，以‘拘魂摄魄咒’稳住其神魂便足以了，根本用不着借用‘泰山府君’的名讳。” 　　话及至此，小青方才转身将利剑插回剑鞘。 　　“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直接问我，不要仗着自己聪明就随意篡改自古就流传下来的咒法。” 　　“寻常的鬼神你可以不尊、不信。” 　　“但五百年轮回一次的泰山府君很有可能现在就在人间，所以使用祂的名讳时必须慎之又慎。” 　　不由的眨巴了一下双眼，裴文德从没想过使用“拘魂摄魄咒”还有这种禁忌。 　　更没想到传说中的泰山府君竟然五百年就会来一次人间，是真正拥有自我意志和人格的至高鬼神。 　　如此想来，小青当初冒险使用“拘魂摄魄咒”帮助自己，冒的风险简直大的有些离谱。 　　“唔，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就和所有听到老师训斥的学生一样，裴文德十分乖巧的点了点头。 　　只是他的这句话究竟有多少的可信度，恐怕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就更不用说小青了。 第三十五章 白日飞升、肉身成圣 　　“除了我修改的那部分之外，符箓的其它方面都没什么问题。” 　　在帮裴文德检查完所有可能存在的隐患之后，小青便利索的让开了位置，一脸好奇的看着对方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利用“维生舱”稳住毕星姐弟的魂魄只是第一步。 　　如何将其神魂分离、分别赋予等量的灵魂和肉身才是关键。 　　“呼！” 　　深深的呼出一口浊气，裴文德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全神贯注的将精力集中到了“维生舱”上。 　　“大威天龙、世尊地藏，大罗法咒、般若诸佛！” 　　伴随着心咒的响起，金色的结界自裴文德体内展开，然后迅速的就笼罩了整个屋子。 　　紧随其后的莫呼洛迦则自其天灵盖钻出，发出了一阵搅动天地元气的无声咆哮。 　　昂！ 　　头上是如钢铁般菱角分明的犄角、两侧则是无风飞舞的修长鬓发…… 　　以元神姿态显化的莫呼洛迦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威严、庄重，唯有那不变的狰狞诉说着祂那暴虐的本质。 　　尤其是那一根根比荆棘还有锋利的背刺，顺着脊椎一路从脑后延伸至尾部，给这尊黑色的无爪恶蛟又平添了几分恐怖。 　　然而，这还不算完。 　　因为裴文德这次召唤出莫呼洛迦可不是为了战斗，而是希望以此为“媒介”化身成为真正的人身神。 　　人身神，顾名思义就是拥有着人类之身的神灵。 　　或者换种说法，就是在活着的时候拥有神灵之力的人。 　　在一众修行者中，这种情况通常又被称为白日飞升、肉身成圣，是修行者们成就阴神、法相的一种捷径。 　　只是这种“捷径”与常规意义上的捷径不同，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走的。 　　唯有那些天赋异禀，能够同时兼容自身道行与神道香火的存在，才有资格就这条成就阴神、法相的捷径。 　　就好比现在的裴文德，他现在完全可以借助神道香火之力，彻底化身为大蟒蛇神。 　　如此一来，裴文德将得到神格的加持，以“大蟒蛇神”之名跳出生死轮回、从此逍遥三界。 　　奈何裴文德并不是单纯的道家修行者，他同时还修行了佛家的金身。 　　不管是以佛家金身晋级八部天众，亦或是以道家元神成就龙王神位，都不是裴文德想要的。 　　佛道同修的裴文德两者都想要，且两者都能要。 　　毕竟如今的修行之法都是前人总结、归纳出来的，裴文德完全有信心在这个基础上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所以裴文德现在所做的，仅仅只是以元神容纳神性，暂时令莫呼洛迦化作那尊不知名的大蟒蛇神。 　　…………………………………………………………………………………………………… 　　轰隆隆…… 　　在一声响亮的晴天霹雳过后，风起云涌的元气开始在莫呼洛迦的身上汇聚。 　　站在一旁的小青只觉得眼前一花，金色的结界之中便出现了宛如神灵现世般的异象，以及随之而来的阵阵异香。 　　呼！ 　　在小青的目之所及之处，朵朵莲花在结界之中涌现、绽放，而那些异香就是从莲花中散发出来的。 　　“那是？” 　　竭力的睁大自己的双眼，小青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尊自己从未见过的威严神明。 　　那是一尊暴虐、威严的蛇首神灵。 　　祂在本质上是介于有、无之间的存在，物质世界无法洞悉其存在，灵觉感知亦无法观测到祂的形态…… 　　但是借助莫呼洛迦这个媒介，这尊脱胎于最低劣、最低等的爬行动物，却拥有着“无足腹行之神”美誉的神明首次现身在了物质世界。 　　“三位一体？” 　　望着那尊现在或许可以被称之为“莫呼洛迦”的大蟒蛇神，小青终于明白裴文德为什么有把握将萍翳、毕星姐弟的人格意识分离了。 　　因为此刻显化在小青面前的根本就不是单独的一尊神明，而是一尊以三种不同姿态、应身显化的神明。 　　正中央的是最初的蛇神，亦可以被视为蛇神本尊。 　　这尊蛇神的出处已然未可知了，但大蟒蛇神的神性与神格皆源自于祂。 　　祂样貌是典型的人身蛇首，只见其两手屈臂，作拳舒头指当胸，竖左膝而坐，懒散之余却又不失威严。 　　而在这尊原始蛇神的左侧，则是众生欲念所化的应身。 　　祂是所有信仰大蟒蛇神的信徒们，这千百年来欲望的具现化。 　　其虽然拥有人形却头戴蛇冠，手持三叉长戟，呈现出放纵、肃穆之色，尽显神灵那高高在上的威 　　而在原始蛇神右侧的那尊应身，却是其被诸佛点化之后的神化姿态。 　　这尊应身已然褪去了所有爬行类生物的特征，尽显天人本相。 　　远远望去，就好像一个慈眉善目的邻家少年，双手持笛吹奏，眉宇间似有无尽悲怜与普渡之愿。 　　“……” 　　似乎是察觉到了小青那惊诧的目光。 　　在裴文德身后显化的三尊蛇神应身忽然不约而同的转移目光，或威严、或嗔怒、或慈悲的凝视了她良久。 　　“般若巴嘛哄！” 　　直到裴文德再次睁开双眼，以肉身共振的方式发出最后一声言灵。 　　肃！ 　　电光火石之间，“维生舱”内应声飞出了一道灵魂。 　　那道魂魄就是萍翳、毕星姐弟共用的灵魂，亦是命魂七魄在脱离肉身之后显化出的形态。 　　命魂乃天魂、地魂在肉身交汇之后孕育出来的。 　　因此在脱离肉身之后，命魄也会以惊人的速度消散，仅留其部分记忆与执念。 　　其中大部分记忆被天魂继承，等待着下一次的轮回转生。 　　而其中的执念则会被地魂继承，等待着阴神、鬼差将其带入地府。 　　然而此时此刻，萍翳、毕星姐弟那道脱离了肉身的命魂却并没有消失，反而在“维生舱”的作用下极其的稳固。 　　于是，当受到感应的天地二魂前来之时，早已等候多时的三尊神灵应身同时出手。 　　汹！ 　　模仿着婴儿初生时的状态，感应而来的天地二魂不仅没能成功带走萍翳、毕星姐弟的命魂，反而在莫呼洛迦的作用下再次交汇、孕育出一道新的命魂。 　　——佛道同修·分神取念！ 　　 卷末 祭礼之蛇、钢铁巨人 　　百年之后，蜀外山庄。 　　“今天，又到了要举行百妖宴的日子了。” 　　站在山庄的大门前，只见一位头顶乌云的少女正凝视着远方，平静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是淡淡的怀念。 　　而在这位少女的身后，一尊高大的人物雕像醒目的耸立着。 　　那尊石雕呈现的是一位腰间佩着短刀、背后负着长弓，脖子上却挂着一串念珠的青年形象。 　　而与其这副扮相极为不符的是，石雕青年的手里拿着的既不是猎物野味，也不是木鱼禅杖，而是一本硕大的书籍。 　　配合石雕青年那微微张开的嘴唇模样，就好像是传经布道一样，不仅怪异而且违和。 　　“姐，你又在怀念老师了？” 　　正当少女感怀往日的时光之时，一个胖成球的少年跌跌撞撞的从庄园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给晚上宴会准备的大猪蹄。 　　不用任何言语，光看胖少年那油腻的脸颊，少女就知道对方一定偷吃了不少。 　　“自从爹娘去世后，你就越来越管不住你那张嘴了。” 　　“看看你这体型，这附近还有哪家姑娘能够看得上你？” 　　微微皱起了眉头，少女看着胖少年那幅“吃不死就往死里吃”的样子，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 　　“没事，我刚刚才和娘通灵过了，她说她在下面给我联系了个姑娘。” 　　“那姑娘肤白貌美、体态婀娜，我晚上就抽空去把她挖出来。” 　　毫不在意的舔了舔自己手中的油渍，胖少年对于少女的斥责显然已经免疫了。 　　“倒是你，爹说你都几年没跟他通灵了……” 　　“说你再不和他聊聊天、说说话，他改天就自己从坟墓里爬出来找你。” 　　闻言，少女顿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反驳道。 　　“那臭老头子，也不看看自己都死了多少年了，坟墓里估计连骨头都不剩几根了吧？” 　　其实也不怪少女如此反感自家老爹，实在是自从那家伙死后，就好像觉醒了什么多愁善感、伤春悲秋的奇怪属性。 　　不仅隔三差五的就搞出一大堆幺蛾子，自己替他善后还被对方埋怨说闺女越大越不疼人了。 　　时间一长，就算是淡定如少女都开始有些头疼了，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怎么忍受这家伙那么多年的。 　　“唔，反正我只是给你带个话而已，你自己看着办呗！” 　　一脸无所谓的啃着自己手中的大猪蹄，胖少年早就已经习惯了少女的口是心非。 　　反正最后遭殃的肯定不会是自己，心宽体胖的胖少年对此早有觉悟了。 　　“你……” 　　颇为气绝的瞪了胖少年一眼，少女现在万分庆幸自己当初和对方分离了。 　　不然就对方现在这种怠惰的性格和体型，少女觉得自己肯定没法出门见人了。 　　“既然话都带完了，那还不快滚！” 　　听到少女的厉声呵斥，胖少年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然后转身便朝着山庄内走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胖少年终于露出了其背后那条狰狞的黑蛇图案。 　　那是一条似蛇非蛇的无爪蛟龙，明明拥有着暴虐的形态与外观，却从头到尾散发出一种威严、肃穆的气场。 　　最关键的是，那条黑蛇并非映衬在衣服上的装饰品，而是如同魔灵般的活体存在。 　　从脊背游走到肩甲，黑蛇的头颅始终保持在一个恰当的位置，将自己身后发生的一切都纳入眼中。 　　“哼，‘祭礼之蛇’倒是养的挺威武的，就是糟践了老师给你再造的这具肉身。” 　　少女心里清楚，那条黑蛇其实就是胖少年的另一个侧面。 　　同时亦是先生当年在重造肉身时，留在这具“先天之躯”体内的一道真元。 　　随着胖少年这近百年来的精心培养，当初的那道真元早已产生了质的蜕变，成为了如今执掌“再造”与“重生”权柄的神灵。 　　只要黑蛇不死，胖少年就算被打的魂飞魄散，亦能够再次重生复活。 　　…………………………………………………………………………………………………… 　　“萍……翳……” 　　就在胖少年转身离开之际，一个略显冰冷的机械声音出现。 　　少女、或者说萍翳扭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山林，因为一条宽敞的大道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出现在了山林之间。 　　“白莫玄……” 　　当萍翳说出来者的名字时，一只完全机械化的巨虎赫然出现在了大道中央。 　　它的身体是由各种珍贵的金属打造而成，就算是其身体表面铺上了一层人造的伪装皮肤，亦无法掩盖其机械的本质。 　　尤其是在那巨虎主动人立而起的瞬间，本来的人造皮肤和毛发顿时外翻、褪去。 　　只不过片刻的功夫，巨虎体内的各种轴承、齿轮、钢骨、利爪纷纷再构重组，让它变成了一尊高大的钢铁巨人。 　　此时此刻，化身钢铁巨人的白莫玄就如同科幻作品中的高科技机器人，狰狞而冰冷的钢铁组件就是它的真实样貌。 　　“看来你已经适应了自己的身体了。” 　　在最初的惊愕过后，萍翳很快就露出了一缕满意的笑容。 　　因为制造白莫玄现在这具身体的不是别人，正是已然掌握了“人造生命”技术的萍翳。 　　唯一可惜的是，萍翳至今都还没有掌握裴文德那种“人造星辰”的技术，无法赋予机械真正的生命。 　　而白莫玄之所以能够有现在的这种变化，纯粹是因为它现在的心脏就是当年给水妖续命的那枚“星辰碎片”。 　　“虽然和我最初想象的有所不同，但我现在的确已经‘化形’成功了。” 　　由机械巨虎变成钢铁巨人，这种奇特的变形在白莫玄看来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化形”。 　　因此在萍翳为自己量身打造了这幅钢铁之躯后，白莫玄心中的怨恨与愤怒就已然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机器般冷静的心态。 　　“为了制造这幅身躯，我连我母亲的遗物都用上了。” 　　“所以那从今天开始，我欠你的就已经两清了。” 　　面对萍翳的说辞，白莫玄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它只是像以往每次的百妖宴一样，默默走到萍翳身边，与她一同迎接着接下来可能到来的客人们。 第十三卷 僧名法海 第一章 长安凤庄 　　凤庄是长安郊外数一数二的大庄园。 　　其占地近百公顷，亭台楼阁、雕栏玉砌，各种异域的宝物时常出入其中，给人一种神秘而幽静的感觉。 　　然而凤庄虽然占地面积很大、有常年有仆从搭理，它的主人却很少在这里长住。 　　只是偶尔有些时候，附近的村民才会看到这里的主人带着大量仆从出入其中，但最多不过三、两日便会散去。 　　由此，居民们怀疑这座巨大的庄园的主人，极有可能是长安内某些达官显贵、甚至皇族贵戚暂时栖息的地方。 　　只有那些真正知道内情的人才清楚，这座庄园其实只是某个“暴发户”与“傻王爷”豪赌，赢下来的一份家产罢了。 　　要不是那位“傻王爷”是朝野内外皆知的痴愚之人。 　　某个“暴发户”就算真的赌赢了，想要真的把这座庄园拿到手，也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毕竟大唐王朝延续至今，皇族贵戚多不胜数，其中娇蛮跋扈的更是占据了绝大多数。 　　和这些皇族贵戚们豪赌可以，但你想要真的从他们手中赢取什么东西，那就得看你有没有那个命去拿了。 　　毫不夸张的说一句，那位“傻王爷”是诸多皇族贵戚之中，少有的信守承诺之人。 　　当然了，这在朝野内外的官员们看来，这就是痴愚、蠢钝的证明。 　　要不然，身为连续几任皇帝的叔叔，他想要违约，某个暴发户恐怕不仅不敢发作，甚至还得奉上豪礼才行。 　　只可惜，当初那位朝野内外的“傻王爷”终究逃不过皇家的宿命，在武宗继位之后不久，便莫名的消失了。 　　朝野内外都心知肚明，这是现任的武宗为了铲除对自己皇位有威胁的人，故意让“傻王爷”失踪的。 　　毕竟在武宗刚刚继任皇储的时候，就隔三差五的给自家的傻叔叔制造意外。 　　一次两次还好说，次数多了大家自然也就看出来了。 　　比起铲除对自己皇位有威胁的人这一点，朝野内外的大臣们唯一纳闷的是，这位文治武功都十分出彩的皇帝，为什么要这么针对自家那个痴愚的傻叔叔。 　　好在皇家之事隐晦、繁琐，无法窥得全貌的臣子们在傻王爷消失不久之后，也就不再议论那么多了。 　　反倒是这座常年空着的大庄园，成为了诸多豪门贵族的眼中肥肉，随时等着从那个暴发户手里夺过来。 　　奈何打这座庄园主意的人很多，可最终全身而退的却没有几个。 　　日子一长，那些心怀鬼胎的家伙们也就知道了，那个长安出了名的暴发户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作为一个独闯西域、开辟一条商路的顶级商贾。 　　那个暴发户或许粗俗、或许低贱，但无法否认的是，他的确是整个长安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 　　所以在得知那个暴发户从潭州回来之后，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凤庄附近都多出了一些来历不明的陌生人。 　　…………………………………………………………………………………………………… 　　“那个暴发户到底在搞什么鬼？” 　　悄悄窥探着不远处的凤庄，见一个走贩打扮的年轻人低声抱怨了一句。 　　自从那个暴发户回到长安之后，除了一开始采购了一些日常生活物资之外，其它时间就没见他们离开过凤庄了。 　　要不是经过再三的确认，年轻人都怀疑对方是不是早就已经偷偷的离开了凤庄。 　　“你管他搞什么呢？做好我们的任务就好了。” 　　伸手擦了擦自己头上的汗珠，只见那位年纪稍大一点的男子先是瞪了年轻人一眼，然后就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头顶的烈日。 　　“看这日头，差不多到了轮岗的时间了。” 　　“接下来你都给我认真盯着一点，我可不想下午的时候还跟你待在这里晒太阳。” 　　闻言，年轻的走贩只得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不过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他并没有忍多久就又再次开口了，而且这一次开始八卦起了那户暴发户的身份。 　　“叔，你说这家暴发户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大爷会这么重视他们家的情况，甚至让我们专程来这盯梢？” 　　颇为无奈的再次瞪了年轻人一眼，年长的男子知道如果不先满足这小子的好奇心，这家伙今天估计是不会消停了。 　　“这家人到底是何来历，我的确不知道。” 　　“不过我知道大爷为什么会盯上他，因为他和咱们那位失踪的‘傻王爷’有点关系。” 　　在说起“傻王爷”这三个字的时候，年长的男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和轻蔑，就好像说的是隔壁家的二傻子一样。 　　“傻王爷？” 　　听到年长的男子这么一说，年轻人顿时为之一愣。 　　“你是说，那个传闻是真的？咱们的‘傻王爷’没死？现在就藏在凤庄？” 　　难以置信的一年问出了三个问题，年轻人的脸上的惊诧之色溢于言表。 　　“你小子想什么呢？就算‘傻王爷’没死，也不可能躲在这凤庄里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年长的男子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低声的解释道。 　　“你以为就没人和你一样这么想过？” 　　“这凤庄里里外外早就已经被人搜了个遍，绝对不可能藏人的。” 　　“别说是藏人了，这里就连一只苍蝇都藏不进去。” 　　在关于这一点，年长的男子可一点都没有夸大其词的意思。 　　事实上，除了自己一行人之外，还有各方势力也在这个小小的凤庄常驻了十几年，连庄子里有几棵树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不是反倒证明了那个传言吗？” 　　与年长男子的思维不同，年轻人反而更关注有关于“傻王爷”的那个传闻。 　　“你说，咱们的那位‘傻王爷’是不是真的出家当和尚了？” 　　“还有，他是怎么逃出去的？而且一逃就是接近二十年不见踪影。” 　　没有再继续回答年轻人的问题，年长的男子连忙拍了一下对方的脑袋呵斥道。 　　“傻小子，这也是你能关注的事情？” 　　“你现在就老老实实的给我待着别说话，等着人来替换我们！” 第二章 突破瓶颈 　　与此同时，凤庄里的某间藏书阁中。 　　“傻王爷？出家当和尚？” 　　正在参禅打坐的裴文德像是听到了凤庄外的窃窃私语一样，忍不住睁开双眼挑了一下眉头。 　　自从第一天来到凤庄的时候，裴文德就察觉到这凤庄内外有着数不清的探子，并且无时无刻不监控着庄内外发生的一切。 　　裴文德一开始还以为是邹栖梧惹上了什么麻烦，被什么大势力给盯上了。 　　但时间一长，裴文德就发现情况似乎和自己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因为那些潜伏在凤庄内外的探子，绝大部分都来自于不同的势力，并且互相之间很少有联系。 　　唯一值得庆幸的，邹栖梧似乎也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 　　能够被他安排进庄的几乎都是跟了他很多年的老人，这才不至于将凤庄的所有情况都暴露给了外界。 　　也是得益于此，裴文德才能够在这里安心修行，消化着自己前段时间的收获。 　　因为自从离开蜀外山庄之后，裴文德就隐约察觉到自己突破的时机到了，缺的只是一个能够让他进行归纳、修行的地方。 　　…………………………………………………………………………………………………… 　　片刻过后，当耳边的声音逐渐恢复平静。 　　“小青！” 　　裴文德轻轻的呼唤一声，化作青色小蛇形态的小青便赫然出现在了不远处的窗台上，就好像她原本就待在那里一样。 　　“时机到了！”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小青说这句话的时候却表现的异常肯定。 　　在凤庄闭关修行了这么长时间，裴文德其实早就已经可以突破自身的瓶颈，正式踏入阴神法相之境了。 　　然而由于担心外面的那些窥探者，裴文德才始终没有选择突破。 　　现如今，既然已经确定外面的那些窥探者只是负责监视凤庄，短时间内掀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那裴文德自然也就放心了。 　　“修行本就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无所谓什么时机不时机的。” 　　平静地否定了小青的说辞，裴文德随即就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周遭的那些书籍、字画。 　　在这间并不算狭小的藏书阁内，各种经史子集、道藏佛典应有尽有，看上去可比同庆寺那简陋的藏书阁壮观多了。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这里本是邹栖梧专门用来摆放书籍的藏书阁，里面包含了他这么些年收集来的珍贵藏书。 　　再加之当初那个傻王爷离开凤庄的时候，也没有把里面的书籍清空。 　　所以这间藏书阁的藏书可以说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了。 　　哪怕就算是在裴文德入住凤庄之后，邹栖梧都没想过把藏书阁里的书籍另寻它出安放，而是任由对方观阅浏览。 　　在闭关修行的这几个月里，裴文德偶尔也会翻阅这里的书籍。 　　毕竟唐朝可不是未来的二十一世纪，这个时代对知识的敝帚自珍远超后世之人的想象。 　　在未来的信息时代，只要你自己有那个意识，完全可以上网搜索自己想要的所有资料和数据…… 　　最起码，大部分比较粗浅的知识都是可以通过互联网搜索到的。 　　但是古代社会却不同，在这里“知识就是金钱”可不是什么形容词，而是一个确凿无疑的事实。 　　尤其是邹栖梧和傻王爷收集的那些珍贵藏书，更是可以换取同等重量的金子了。 　　最简单一点来说，寻常的百姓人家能认识一些最简单的字句，就已经非常对先生感恩戴德了。 　　而在未来的二十一世纪，那可能只是小学六年级，甚至三年级的水平。 　　并且这还只是从简单的识字来说，像大部分小学生必学数学、美术、体育、音乐这类东西，就连一般的贵族子弟都不一定有条件学。 　　因此裴文德虽然没有明说，心中却对能让自己随意浏览这些书籍的邹栖梧十分感激。 　　“我此次突破必然会招来邪祟鬼魅、阻我成道……” 　　“所以这里的藏书，还有邹叔父女的安危就全部交给你了。” 　　听到裴文德这么说，小青嘴上虽然没有正面回应，但她的行动却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嘶！” 　　只见那条青色的小蛇先是腾空飞向了窗外的屋顶。 　　紧接着就化作青衣长裙、头扎发髻的女性形态，傲然屹立在藏书阁的最高处鸟瞰四周。 　　“青姐！” 　　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屋顶上的小青，正在下方湖中凉亭学习的阿月立马抬起头来，然后兴奋的朝她招手打起了招呼。 　　而在距离阿月并不算远的账房里，听到自己女儿声音的邹栖梧顺势便望向的窗外的方向，同样看到了屋顶上严阵以待的小青。 　　“咦？文德要出关了？” 　　邹栖梧固然只是一个凡人，并不知道具体的修行之事。 　　但是他心里清楚，既然与裴文德形影不离的小青已然现身，那么说明他肯定也到了快要破关的时候了。 　　再联想到裴文德闭关之前对自己的交代，邹栖梧顿时脸色一变。 　　“丫头！快来爹这里来！” 　　当下顾不得继续算账，邹栖梧扯着嗓子朝着湖中凉亭的方向大声喊道。 　　“爹？” 　　听到自己父亲那略显紧张的声音，阿月先是短暂的楞了一下，随即便也意识到了小青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难道……” 　　既兴奋又紧张的再次望了一眼藏书阁的方向，知道事情严重性的阿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一个翻身跳出了凉亭。 　　滴答…… 　　于是伴随着一声声清脆的嘀嗒声，阿月如履平地般的在湖面上迅速奔跑着，仅仅只在上面留下了一圈圈淡淡的涟漪。 　　而看到这一幕的邹栖梧和小青，则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阿月好歹也跟着裴文德修行了这么长时间，虽然受限于资质原因，还没有真正的入道。 　　但奇门遁甲之术本就对资质和道行没有太高的要求。 　　阿月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学习，其实早就能够使用出一些基础的奇门遁甲了。 　　尤其是像水上行走、口吐火焰这类简单却又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奇门遁甲，阿月已然能够炉火纯青的使用了。 第三章 末法时代 　　另一边，就在小青踏出藏书阁、替裴文德守护整个凤庄之际。 　　“这就是天人之上的境界吗？” 　　藏书阁内的裴文德也终于不再压抑自己体内早已沸腾的元气，浑身上下开始溢散出如实质的金色真元。 　　就和裴文德打通天地桥梁、突破天人之境时的情况一样。 　　天地间的元气开始自发的朝着裴文德涌来，由此产生的波动甚至演化成了真实不虚的天地异象。 　　轰隆隆…… 　　当阵阵雷鸣在裴文德耳边回响起来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那片在凤庄上空汇聚起来的雷云。 　　只可惜，如今的裴文德已经不是当初那位刚刚迈入“天人之境”的萌新了。 　　在明悟了劫云的本质之后，裴文德只是稍微收敛了一下自身散发出的元气，便让那蓄势待发的雷劫消弭于无形。 　　“这才是真正的修行！” 　　摒弃一切未知、超然的观念，在真正的修行者眼里，所谓的“天劫”不过是自己尚未理解、尚未触及的知识盲区。 　　只要不断的学习、修行，修行者们迟早会理解凡人眼中的“神迹”是如何出现的，甚至更进一步掌握其中的奥妙。 　　关于这一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裴文德有着比这个时代的修行者更加深刻的认知。 　　汽车、火车、飞机、轮船…… 　　网联网、物联网、人工智能、自动化程序…… 　　化学反应、合金材料、辐射光线、黑洞领域、量子力学、观察者效应…… 　　以上的任何一个概念，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都是与“神迹”无异的事物。 　　可是在二十一世纪呢？ 　　那只是普通人眼里的“常识”。 　　尽管他们可能无法理解其中规律，可他们心里却清楚的知道那并非什么“未知的神迹”。 　　何为“末法”？ 　　将一切神秘的事物拉下神坛，用常人可以理解的语言、文字去解释其中的奥妙，这才是真正的“末法时代”。 　　在裴文德看来，除了那些循规蹈矩、不求甚解的“差生”之外。 　　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修行者其实都是推动“末法时代”到来的先行者，是坚信人定胜天的理想者。 　　而裴文德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成为其中最杰出的一员。 　　“我倒要看看，究竟有哪些妖魔鬼怪敢阻我成道！” 　　直接站起身来，裴文德只是轻轻地向前迈出一步，便凭空消失在了藏书阁中。 　　…………………………………………………………………………………………………… 　　轰隆隆…… 　　天空中的乌云还在不断汇聚，阵阵阴风也驱散了原本炽热的空气…… 　　奈何无论雷声有多么的响亮，阴风有多么强烈，却始终不见一丁点电光和雨水的迹象。 　　因为裴文德始终将自身元气引起的“涟漪”控制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不至于形成真正的雷云之劫。 　　当然了，像汇聚的乌云遮蔽太阳、骤降的温差引起狂风这样的“自然现象”，裴文德是没办法更进一步进行干涉。 　　“我倒要看看，究竟有哪些妖魔鬼怪敢阻我成道！” 　　十分突兀地出现在了乌云之下，裴文德的体型虽然不算高大，但那浑身绽放的菩提佛光却太有标志性了。 　　别说是小青、邹栖梧、阿月这样的熟人…… 　　哪怕是在凤庄之外潜伏隐藏着的监视者们，都注意到了这突如其来的乌云，以及那位在乌云之下浑身绽放出金光的“神人”。 　　“来的‘人’还不少嘛？” 　　无视了头顶上空那片只打雷不降雨的乌云，裴文德用一种近乎挑衅般的语气低声喝道。 　　因为裴文德深知，自己此次渡劫的最大困难并非天地元气的动荡与反噬，而是隐藏在那些阴暗中的宵小之辈。 　　或者说，这是所有打算突破阴神、法相的修行者的劫难。 　　不管是道家的元神、亦或是佛家的金身，其本质都是超越了世间生灵的“天人”。 　　如果是道家修行者的话，想要更进一步就只有利用元神沟通三界阴阳，将游离于肉身之外的天地二魂重新聚为一体。 　　从此以后，道家修行者的死生归宿将不再由天地鬼神决定，正式解锁“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成就。 　　并且由于天地二魂的重聚，修行者的前世今生、过往种种也将逐一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至此拥有宿世的记忆。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元神在获得天地二魂的加持之后，位格亦会提升到“鬼神”的层次。 　　而佛家的修行者则恰恰相反。 　　因为他们早就将七魄归于肉身，根本无法以此为媒介重聚天地二魂。 　　于是，另辟蹊径的佛家修行者认为“佛本无相、众生皆佛”，世间一切生灵皆是佛的化身，自己亦不例外。 　　佛家修行者到这一步要就会以自己金身为基础，通过不断聚集香火、信仰、乃至于众生意志的方式，孕育出只属于自己的诸佛法相。 　　然而无论是哪个派系的修行者，突破这个境界的时候都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候。 　　道家修行者如果想要汇聚天地二魂，就必须把自己的元神暴露在肉身之外，自然会引来各种妖邪恶灵的窥探。 　　而佛家修行者虽然金身不朽，但他们的思维却必须承受众生意志的冲击，同样容易让自己变成无喜无悲的诸佛，而非佛陀在人间的化身。 　　哪怕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那些趁乱而来的妖魔鬼怪最终被击退。 　　可但凡它们能够趁机获得到裴文德一星半点的精气，亦足以省去它们数十年的苦修了。 　　更遑论，万一裴文德在这个突破的过程中出现了什么意外，被邪灵、天魔一类的妖邪夺取了他辛苦修炼这么多年的元神金身，那可就是真正的一步登天了。 　　基于以上种种可能出现的意外，任何一个派系的修行者突破天人境界时，都会提前回到自己的宗门寺庙。 　　唯有那些对自己实力自负的强者，又或者实在别无它法的散修，才会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选择突破。 　　显而易见的，裴文德是属于两者兼具的那种类型。 　　“来吧！就让我看看，到底有多少妖邪打算阻我成道！” 第四章 镇国法器·罗浮道盘 　　“来吧！就让我看看，到底有多少妖邪打算阻我成道！” 　　滚滚如雷声般的怒吼响彻整个长安，在威慑众多妖邪的同时，也迅速传到了皇宫附近的某间府邸中。 　　这是一间仿道观形制建成的府邸。 　　正殿供奉着三清道祖，其下没有设立任何神位，只有一些栩栩如生、玄妙通灵的符箓和画作。 　　而在正殿的最中央，则有一座巨大的、近似于沙盘一样的事物现眼的摆放着。 　　在这个惟妙惟肖的模拟出整个长安布局的沙盘上，一片异样的乌层正笼罩着长安外的某处庄园。 　　而在那片异常云层的四周，还隐约可以看见一些宛如投影一般的异常生物。 　　看守这个沙盘的道童们知道，这是有人在长安附近渡劫，这才引来了那些不怕死的妖物。 　　“玄机子，快去通知师父，那位渡劫之人有动静了！” 　　眼见越来越多的妖物汇聚到了凤庄，为首的道童也顾不得惊叹渡劫之人的强势，立即命令自己的师弟去把师傅叫来。 　　要知道，在三个月前的某一天，自家师父就突然说自己好友的徒弟即将在长安渡劫渡劫，要童子们时刻关注长安附近的异象变化。 　　这次既然确定对方渡劫在即，道童自然要通知自家师父前来。 　　“师父说，这次的渡劫之人是故人之徒，也不知道是哪一派的故人？为什么不去终南山渡劫？” 　　眼看自己的师弟已经跑去通知师父了，另一个道童这才颇为纳闷的嘀咕了一句。 　　因为自从二十多年前的“狂僧乱道”之后，道家就有诸多派系的典藏遗失在外，偶尔有凡人得到其中一两册，并且修行有成也并非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只是之前遇上这样的情况，自家师父都会刻意引导他们前往终南山，让那里的道友们为其护法渡劫。 　　“可能是某些偏僻的小支脉吧！” 　　为首的大师兄倒是不奇怪自家师父的做法。 　　毕竟他在自家师父成为国师之前就跟随其修道，自然知道自家师父的人脉是有多么的广博了。 　　别说是那些不知名的道门分支了，就算师父口中的“故人”是某些外道邪修，他也不会感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说实话，要不是为了防止道家一脉彻底衰落下去，同时也是弥补放走狂僧的错误，以师父的性格根本不可能成为所谓的“国师”。 　　“可惜了这座罗浮盘……” 　　其他道童自然是不知道自家大师兄心里的想法，因此在短暂的困惑之后，他们又不禁感慨起了自己这些时日的辛苦。 　　“这件法宝明明是师父采长安龙脉、汇百姓愿力炼制的法宝……” 　　“结果咱们需要使用的时候，却还得先争得到钦天监那群半吊子的首肯才行，真是憋屈！” 　　听到有人这么说，大师兄顿时微微皱了下眉头，厉声呵斥道。 　　“休要胡言乱语，这罗浮道盘本就是镇国法器，我们想要使用是自然要争得官家的允许。” 　　说罢，大师兄颇为恼怒的揉了揉自己的眉角，一副“很头疼”的模样。 　　“紫阳大师兄，道虚那家伙就是随口说说的，你别生气呀！” 　　“是啊大师兄，我就说说而已……” 　　“大师兄，我给你揉揉，你千万别和那家伙一般见识。” 　　眼见自家大师兄如此大动肝火，摸不着头脑的道童们在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后，连忙讨好似的把他团团围住。 　　“唉……你们啊！” 　　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家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师弟们，名为“紫阳”大师兄忽然怀念起了当初跟着师父四处流浪，孑然一身的情形。 　　那时候的师徒两人虽然没有现在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日子却过得比现在更加舒心。 　　“你们记住了，师父现在身居高位，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整个道家一脉的威严。” 　　“因此像刚刚那种亵渎官家、诽谤同行的话，可千万不能随便乱说了。” 　　面对这群唯唯诺诺、一副“我们知错了”模样的小师弟们，紫阳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但他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我知道你们都是各大世家最有天赋的孩子……” 　　“可有些话，就算是你们也不能乱说的……” 　　正当紫阳打算继续教训这些半大的孩子们的时候，一声“吱呀”的推门声突然从屋外传来，紧接着便见一个老道走进大殿。 　　“紫阳，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一位身穿金锈符箓道袍、童颜鹤发的老道士。 　　如果裴文德在这里的话，就会发现这赫然是二十多年将灵祐禅师拦在终南山外，并且一掌击穿其心轮的符箓道道士——赵归真。 　　二十年间的劳心劳力，哪怕就算是已经抵达了阳神之境的陆地神仙，如今亦显出了几分苍老之色。 　　然而尽管时隔二十年，曾经那位剑眉星目、英俊洒脱的道长，已经变成了如今老练圆滑、深谙官道的国师。 　　可唯独赵归真那身标志性的金绣符箓道袍还没有换过，就和二十多年前拦截灵祐禅师时一样。 　　“师父，没什么，我只是给师弟们说了下您年轻时的事迹。” 　　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神色略显慌张的大徒弟，赵归真发现他就算跟着自己在朝堂混迹了二十年，也依旧没学会该怎么说谎。 　　“是吗？” 　　没有拆穿紫阳那粗浅的谎言，赵归真径直走到了罗浮道盘的正前方，面色肃穆的凝视着凤庄的那个位置。 　　“佛道同修？”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只见赵归真双手猛地朝凤庄的方向一划。 　　然后罗浮道盘上的投影随即便迅速扩大、拉近距离，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个微缩的“凤庄模型”。 　　“还真是和他师兄一样狂妄……” 　　凤庄的格局、四周的环境、隐藏的妖邪、甚至于那个傲然屹立于雷云之下的少年…… 　　在罗浮道盘那一览无余的投影之下，此刻凤庄发生的一切都及时的反应在了沙盘之上，简直比后世最先进的卫星监控系统都还要清晰几分。 　　更重要的是，这个罗浮道盘找赵归真的手里，可不仅仅只是一件专门用于监视的法器，更是一件能扰动天地秩序的镇国神器。 　　“也罢！既然你选择了在长安渡劫，那我索性就再助你一臂之力吧！” 第五章 当世第一人 　　几乎同一时间，长安郊外的凤庄上空。 　　“什么？” 　　刚刚才出言挑衅那些潜伏的妖邪们，裴文德正想看它们会做何反应的时候，一股浩瀚到宛如天地倾倒般的大势骤然聚起。 　　汹……汹……汹…… 　　仿佛真神降世一般，几近无穷的元气在雷云上空汇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宏伟的声音。 　　“长安乃人道繁盛之地，岂容尔等邪祟猖狂！” 　　伴随着那威严如神明般的低吼，一直无形的巨掌猛然从天而降，直接一巴掌拍向了凤庄的位置。 　　轰隆…… 　　刹那间，大部分隐藏在凤庄附近的妖邪魔怪纷纷暴死，就好像遭受到了某种超越极限的打击一样。 　　更让裴文德感到惊骇的是，自己明明同样处在那只巨掌的攻击范围之外，却没有受到丝毫的损伤。 　　或者更确切的说，那只宛如神佛一般的巨掌仅仅只是拍死了隐藏在暗处的妖邪，其它目标之外事物反而没有受到任何的波及。 　　“这有点太夸张了吧？” 　　裴文德看的分明，那只无形的巨掌并非是无法干涉现实的虚幻之物，而是由无尽的元气汇聚而来实体，同时具备着着物理、灵性两个层面上的杀伤力。 　　只不过那只巨掌的主人似乎无意干涉裴文德的渡劫，这才只消灭了那些窥视的妖物。 　　裴文德简直无法想象，究竟得对天地元气掌控到一种何种的地步，那只巨掌的巨掌才能如此精准的不伤及目标之外的事物。 　　然而那只巨掌来得快，去的也快。 　　就在裴文德打算进一步窥探其中的玄妙的时候，那只巨掌就已经消失了，就如同它出现时的那么突然。 　　裴文德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漫天的元气便已溢散，再看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了。 　　要不是那些被一掌拍死的妖邪说明了刚刚发生的一切，裴文德毫不怀疑自己恐怕连那只巨掌出现过的痕迹都发现不了。 　　…………………………………………………………………………………………………… 　　“……” 　　默然的抬头仰望穹顶，同样没有被巨掌波及的小青此刻却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因为作为一只对元气极为敏感的蛇妖，小青比裴文德更清楚那一掌的恐怖。 　　“这就是长安的‘守护者’吗？！” 　　长安乃一国之都、人道气运的汇聚点，自然有相应的人族大能进行守护。 　　只不过，眼下这位出手的“守护者”显然已经超出了小青的认知。 　　别说是一般的阴神、法相了，就算是真正的道家阳神，恐怕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聚气如此庞大的元气的。 　　【他就是赵归真？】 　　脑海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小青认为除了那位号称“当世第一”的符箓真仙之外，绝对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能够汇聚起如此庞大的元气了。 　　然而这样问题就出现了，对方为什么要出手呢？ 　　尽管灵祐禅师、裴文德从没提过二十多年前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小青又不是什么傻子，早就从一些蛛丝马迹推断出，二十年前逼得灵祐禅师隐退的就是这位当世第一的道家高人。 　　难道说，灵祐禅师与赵归真之间并非简单的敌对关系？ 　　就像当初攻山的丹辰子一样，两者除了敌人之外还有别的联系？ 　　【人类之间的关系还真是复杂……】 　　如此思索着，小青很快就回过神来，重新把目光聚焦到了天空中的裴文德身上。 　　因为那突如其来的擎天一掌虽然消灭了绝大多数的妖邪鬼怪，可仍然有少数实力强悍的家伙逃出升天。 　　加上只要裴文德还没有正式突破天人之境，就会源源不断的吸引着更多的妖邪鬼怪朝这里聚集。 　　所以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就又有不怕死的妖邪鬼怪出现在了凤庄附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新出现的妖邪鬼怪似乎是在惧怕那位“守护者”再次出手，没敢再搞出什么太大的动静。 　　只是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这种短暂的平静只是暂时的。 　　…………………………………………………………………………………………………… 　　“没想到千防万防，最终还是没防住。” 　　虽然同样不太理解赵归真为什么会选择出手帮助自己，可裴文德知道，自己这三个月来恐怕一直都生活在对方的监控之下。 　　不然的话，根本没法解释对方这及时雨般的出手。 　　“不过就算你现在出手帮我一把，也无法抵消你击碎老和尚的金身、令他心轮受损的因果。” 　　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到，裴文德当下便抬头仰望天空，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 　　“你等着，我一定会和师兄联手将你击败，让你也尝尝道行尽失的苦痛的！” 　　轰隆隆…… 　　就仿佛是在回应裴文德的话一样，原本只打雷不下雨乌云中忽然闪过一缕雷霆。 　　下一秒钟，一只无形无质、悄然出现在裴文德身后的邪鬼，便被那道从天而降的雷霆给击散了。 　　【我等着你们的复仇，地龙。】 　　只在裴文德的心中留下这么一句淡淡的答复，赵归真的神念就完全退出了这片战场，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 　　回头看了一眼那只被雷霆击散的邪鬼，裴文德的脸色有些复杂。 　　这不仅仅只是因为赵归真这种以德报怨的做法，更因为对方分明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战斗。 　　“呼风唤雨吗？” 　　短暂的沉吟了片刻，裴文德终究不是那种顽固的家伙，选择接受了赵归真最后的好意。 　　轰隆隆…… 　　于是伴随着阵阵雷鸣，肉眼可见的元气波动再次由裴文德的体内溢出。 　　只是这一次，裴文德并没有施展任何的法术神通，而是单纯利用自身元气与天地的共鸣，将一道道落雷从天空中引落。 　　每一道落雷的劈下，都有一只妖邪鬼祟中招…… 　　而每一只妖邪鬼祟的死亡，都意味着裴文德接下来会越来越安全…… 　　整个过程，裴文德除了需要花些精力去观察、计算那些隐藏在暗中的鬼怪们的位置之外，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消耗。 　　借天地大势诛敌、自然与我同协，这才是天人境界的修行者应对围攻的最佳战斗方式。 第六章 天地交汇、二魂重聚 　　长安城中，国师府邸之内。 　　“好悟性！好胆识！” 　　眼看整个凤庄上空的乌云开始重新，并且伴着阵阵电闪雷鸣席卷大地，通过罗浮道盘看到这一切的赵归真不禁赞叹了一声。 　　在那一道道媲美“天劫”的雷霆之下，很少有妖魔鬼怪能够扛住其一击之力。 　　事实上，就算是同样突破先天、成就天人之境的修行者，都不敢说自己一定能够再次渡劫成功。 　　至于像裴文德这样稍微被点拨一下，便能够熟练的将天劫之力运为己用的修行者，更是少之又少。 　　“师父，那小子成功了？” 　　同样看到了那些缠满了闪电的龙卷风、以及散发出金光的云层，紫阳颇为诧异的开口了。 　　“成功？那就得看你对成功的定义了。” 　　没有给紫阳一个明确的答复，赵归真只是随手一挥，将罗浮道盘上的画面转移到了长安内城——也就是大明宫的上空。 　　隐约间，紫阳仿佛看到了一条霸气的巨龙盘踞在那里，威武之余却也有难免有一种盛极而衰之感。 　　“师父……” 　　迟疑了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赵归真，紫阳不确定自己刚刚看到的是不是幻觉，就像他不敢说出自己看到的画面一样。 　　“静静看着便是。” 　　像是明白紫阳的惶恐一样，赵归真只是轻描淡写的轻喃了一句。 　　…………………………………………………………………………………………………… 　　轰隆！轰隆！轰隆！ 　　云层中的雷霆还在不停的下落，肆虐的狂风仍旧席卷着大地…… 　　在天空中呼风唤雨、宛若雷霆之神的裴文德双目微闭，直到再也不敢有任何的妖魔鬼怪露面了，他才完全睁开双眼。 　　因为直到这一刻，裴文德才开始真正冲击天人境界的屏障，向着更高层次的境界突破。 　　昂！ 　　首先做出响应的是裴文德的元神。 　　在一阵无声的怒吼过后，一条狰狞、威武的无爪恶蛟自裴文德的天灵盖中冲出，口中还衔着一枚大放金光的九转金丹。 　　金丹是孕育元神的胎盘，而元神是金丹孕育出的灵体。 　　当名为“莫呼洛迦”的元神不再需要金丹的庇佑，转而像真龙一般将其吞入腹中之时，祂便从虚幻的灵体蜕变成了真实的生灵。 　　最明显的一个证据，当莫呼洛迦再次纵声咆哮之时，祂的声音直接驱散了裴文德头顶上空的那片劫云。 　　“昂！” 　　随着莫呼洛迦兴奋的仰天长啸，祂的身体亦变得越来越实质化了。 　　直至最后，整个大地都开始回应莫呼洛迦的呼唤。 　　汹！ 　　远远望去，只见以终南山的道家祖脉为首，整个长安地区的龙脉纷纷吐出自己最精华的气息，然后化作点点荧光涌向了莫呼洛迦。 　　莫呼洛迦乃地龙化身、活着的龙脉，祂的地魂便是整个大地之魂。 　　所以当莫呼洛迦想要重聚天地二魂，整个大地都成为了祂的后盾，为祂提供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大地之气。 　　最重要的是，就像所有接纳天地二魂、觉醒了宿世记忆的修行者一样。 　　莫呼洛迦在接受大地之魂的馈赠时，也同时接受了自己脚下这片大地的记忆。 　　从人类还未诞生的荒古，到神人共居的洪荒，再到如今的王朝末年…… 　　曾经发生在这片大地上的种种，一一在莫呼洛迦的脑海中闪过，成为祂记忆的一部分。 　　但是，这一切都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因为莫呼洛迦并非正常灵魂升华而来的元神，而是一条活着的龙脉。 　　大地之魂固然赋予了莫呼洛家几近无穷的大地之气，可祂却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天魂。 　　天魂与地魂的交织，才能孕育出足以容纳莫呼洛迦的“新生之躯”，使其成为真正的阴神。 　　好在裴文德既然敢选择元神突破，那自然是有办法解决天魂的缺失的。 　　如果说，莫呼洛迦的地魂是大地之魂。 　　那么能够与之匹配的天魂，自然不会是普通的天魂。 　　来自西域诸国的古老神明、未来佛家的八部天众——传说中的“大蟒蛇神”便是裴文德为莫呼洛迦提前准备好的天魂。 　　“大威天龙、世尊地藏，大罗法咒、般若诸佛！” 　　以强力心咒呼唤出蛇神三相，借助无上佛法令其与莫呼洛迦合而为一…… 　　这一幕落到旁观者的眼中，便成为了三尊高高在上的神明降临凡尘，然后如化物般无声融入了那条狰狞的恶蛟体内。 　　轰隆隆！ 　　至此，莫呼洛迦正式突破了凡物的极限，成为了天生便拥有着神职与神名的鬼神。 　　而随着莫呼洛迦正式继承“大蟒蛇神”的名讳，有关于这尊西域蛇神的信仰、过往亦随之浮现在了祂的识海脑海深处。 　　那是哪怕比之大地之魂，都不会逊色多少的庞大记忆。 　　从最初向灵蛇祈祷、膜拜，一点点成为部落、部族、乃至于国家的图腾信仰…… 　　不知名的蛇神经历了从弱小到鼎盛的辉煌，最后又因为信仰自己的国家破灭而永堕归墟。 　　蛇神存在的时间或许不如脚下的这片土地永恒。 　　但祂种种身临其境的遭遇，却是以“旁观者”的姿态坐看沧海桑田、万物演变的大地之魂所无法提供的。 　　尤其是蛇神从诞生至毁灭的全过程，对于任何一尊神明都有着很高的参考价值，就更不用说继承了“大蟒蛇神”之名的莫呼洛迦了。 　　有了这些记忆，莫呼洛迦完全可以跳过神明最脆弱的“新生期”，成为一尊货真价实的大蟒蛇神。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面对大地之魂与大蟒蛇神那浩瀚如烟海般的记忆，饶是已经快要蜕变成为阴神的莫呼洛迦，亦表现出了些许力有不逮的迹象。 　　“昂！” 　　远远望去，只见莫呼洛迦双目圆瞪，在裴文德头顶上空嘶吼、盘旋着。 　　紧接着，就看见凶猛的狂风暴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而来，让那些原本就在竭力躲避雷霆的妖邪们更加吃力的想要隐藏自己的行踪。 　　大地之魂与神明之力的结合，孕育出来的阴神同样也不是普通的阴神。 第七章 佛陀入梦，法相大成 　　“昂！” 　　莫呼洛迦的嘶吼还在继续，但其发出的声音却越来越响亮了起来。 　　因为如今的莫呼洛迦已然不再是一尊简单的元神了。 　　随着天地二魂的重聚、结合，莫呼洛迦就好像真正的天地鬼神一般，变成了聚散无形、变化万千的神明。 　　事实上，在肉身本体之外再造一具鬼神之躯，本就是所有“阴神”的本质。 　　而既然是新生鬼神之躯，那自然不可能如凡人一样，仅仅只局限于自己的先天九窍。 　　所以当鬼神之躯逐渐成型之际，莫呼洛迦的样貌也随之发生了新的变化。 　　“昂！” 　　要知道，莫呼洛迦原本的模样就是一条无爪的恶蛟，是以自身的暴虐与威严震慑世间一切的蟒神。 　　然而当天地二魂为莫呼洛迦再造鬼神之躯时，祂就脱离了“蛟龙”之属，能够被视为“真龙”的一种了。 　　只不过与已知的所有真龙都不同是的，莫呼洛迦化身的“真龙”乃大地之龙。 　　“昂！” 　　通体遍布坚韧如钢铁般的鳞甲，一根根如荆棘般倒立生长的脊刺闪烁着寒光…… 　　除了依旧没有四肢之外，莫呼洛迦的样貌已然与先前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就好像一条无爪的黑鳞之龙。 　　特别是那种慈目悲悯的气质，配合其凶残暴虐的本性，不禁令人产生一种发自内心的慑服之感。 　　…………………………………………………………………………………………………… 　　“阿弥陀佛！” 　　几乎就在莫呼洛迦完成蜕变的瞬间，裴文德福临心至般忽然盘腿合掌，在半空中摆出了打坐的姿态。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淡淡的声音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详，浑身散发出金光的裴文德就好像一位真正的得道高僧一样，进入了某种顿悟状态。 　　而作为这种顿悟状态的最直接体现，宏大、威严的不动明王法相第一次在裴文德没有结三法印的情况下，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只见那不动尊者如童子般低眉垂目、盘坐于巨大的石座莲花之上。 　　其顶上则有七髻，辫发垂于左肩，仿佛魔神般不羁而威严，却并没有呈现出往日一贯的忿怒之相。 　　恰恰相反，此刻的不动明王双手合十、面露微笑，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意味深长的禅意。 　　传说，释迦牟尼世尊在灵山法会之上，曾拈花示众，是时诸佛菩萨尽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 　　这就是佛家著名词汇——拈花一笑的来历。 　　而在佛家的修行者眼里，这个词则通常用来形容心心相印、无声传法的至高境界。 　　显然，此时此刻的裴文德就进入了一种类似的状态，不动尊者以“入梦传法”的形式表达了自己对他的肯定。 　　从今天开始，裴文德才算是真正坐实自己“活佛”的身份，正式成为不动尊者行走于人间的化身。 　　——佛陀入梦，法相大成！ 　　…………………………………………………………………………………………………… 　　“果然是不动明王！” 　　尽管早就知道裴文德的法相是不动明王，可是真当小青看到拈花微笑的不动尊者时，内心的震撼还是无以复加。 　　就和道家的阴神境界一样，佛家的修行者在晋级法相的时候，亦会根据自己所修之法的不同凝结出真正的法相之身。 　　这其中又以修行罗汉、菩萨为法相的修行者居多。 　　唯有那些天赋异禀又生性狂傲的修行者，才敢以诸佛法相作为自己的目标。 　　然而仅仅只是这样的话，充其量也只能说明裴文德对“破心中之神”破的很彻底，而无法以“当世明王”的身份自居。 　　所谓的“当世明王”不单单指裴文德修行的法相是不动尊者，更因为不动尊者主动响应了他的信念。 　　在尚未修成金身法相之时，便能显化不动尊者的应身法相。 　　而在正式修成不动明王法相之后，不动尊者的所有神通则会自然上身，无需任何多余的参悟与苦修。 　　因为现在裴文德就是活着的明王，是不动尊者在人间的化身，些许神通自然不在话下。 　　当然了，如果有朝一日裴文德能够名留清史、成为后世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其现在的形象亦会被视为不动明王的应身法相之一，供后世修行者参悟修行。 　　现今有关于不动明王二臂、四臂、六臂、三眼、双面、三头之类的应身法相，大多数其实都是这么来的。 　　这才是“佛本无相、众生皆佛”的本质。 　　“裴大哥……成佛了？” 　　同样目瞪口呆着看着天空中那尊不动明王，阿月惊讶的嘴巴都忘了闭上了。 　　身为一个凡人，阿月如今受到的冲击远比小青更加剧烈。 　　因为她在这一刻突然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长沙郡之夜——那个蛟龙陨落、双蛇翻江、明王现世的夜晚。 　　“果然是他！” 　　与阿月的突然惊醒不同，邹栖梧却只是愣愣的注视着半空中的裴文德，对于那一晚发生在长沙的动乱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其实他早就怀疑那晚现世的“明王”乃裴文德所化，现在只不过是更加坚定的确信了这一点。 　　“爹！裴大哥这是成佛了吗？” 　　有些紧张的抓着邹栖梧的衣角，阿月的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单从自家女儿的神色来看，邹栖梧一时间甚至分不清对方这是惶恐居多，还是惊喜居多。 　　似乎在阿月的心中，裴文德的形象早就已经脱离了凡人的范畴。 　　现在之所以这么问，只是单纯的想确定一下自己心中的猜测，并不指望从邹栖梧这里得到什么肯定的答复。 　　“文德没有成佛……” 　　深知自己女儿是什么性格的邹栖梧沉吟了片刻，然后才略带感慨的轻声叹道。 　　“只是他就算没有成佛，恐怕也相差不远了。” 　　“因为当年灵祐禅师强闯终南山的时候，亦不过是这番‘神魔之景’罢了！” 　　“文德这孩子，如今的修为恐怕已经与当年的灵祐禅师无异，都是是当世的活佛！” 第八章 千叶宝莲、天魔阻道 　　“呼！” 　　当裴文德从那短暂的顿悟中惊醒之后，他不由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紧接着，就见裴文德身后的那尊不动尊者主动缩小身形，直至和他变得差不多大小为止之后，主动附在了他的身上。 　　轰！ 　　霎时间，裴文德感觉自己看待世间万物的视角都变得不一样了。 　　体内的三百六十条气脉、四万八千个穴窍，更是在这一刻都被汹涌的生命元气给填满了。 　　五脏六腑、八大系统…… 　　三脉七轮、奇经八脉、十二正经…… 　　二百零六块骨头、六百三十九块肌肉…… 　　四万八千根粗壮的肌肉纤维、以及那数亿兆的细胞…… 　　裴文德体内早已构成的大、小周天循环的“先天九窍”就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正在缓缓的盛开着。 　　只不过片刻的功夫，一朵以三脉七轮为核心，五脏之气为枝叶，周身上千条经络为脉轮的“千叶宝莲”便已然绽放了。 　　最重要的是，裴文德体内那如“千叶宝莲”般盛开、绽放的元气循环并非独立存在的。 　　在这个复杂而精密的循环构成的那一瞬间，裴文德的坐下就赫然出现了一座完全由佛光、功德、香火构成的千叶宝莲。 　　那是裴文德体内元气循环的显化，亦是其作为当世明王觉醒的第一项神通。 　　——菩提佛光·千叶宝莲！ 　　………………………………………………………………………………………………………… 　　“这就是阴神和法相吗？” 　　“果然不愧是被称为‘陆地神仙’的境界，一举一动依然不是凡人所能理解的。” 　　头顶是莫呼洛迦不断盘旋、穿梭于云间，自身则以金身形态盘坐在千叶宝莲之上…… 　　宛如传说中的降龙罗汉，又好似佛教记载中的八部天众…… 　　如今的裴文德既有暴虐、张狂的不羁，也有慈悲、仁心的佛性，完美的体现出了自己将来要走的道路。 　　不是普度众生的佛陀，因为裴文德的心没有那么大，容不下三界众生。 　　可裴文德同样也不是肆意妄为的邪魔，因为不妄为才是道、才是佛，肆意妄为只是在为自己的纵欲找借口罢了。 　　“传说佛陀成道之日，便有天魔现身阻道。” 　　既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对着周遭窥探自己的邪魔所化…… 　　只见盘坐在千叶宝莲之上的裴文德一边嘀咕着，一边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好奇笑容。 　　“我其实一直很好奇，所谓的‘天魔’究竟是什么？” 　　虽然曾经见过号称“魔佛”的千年前大能，可实际上一直到最后，裴文德都没搞清楚对方究竟是如何做到魔佛一体的。 　　所以裴文德十分好奇，传说中每一个佛家修行者突破法相、化身佛陀时都会现身的天魔，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魔佛独有的“逆佛成魔之法”，是否是从中得到的灵感？ 　　如果记载中的“域外天魔”真的存在，所谓的“域外”又是指的什么地方？ 　　轰隆！ 　　似乎是在回应裴文德的想法，又好像是在愤怒裴文德自大…… 　　伴随着一声只有裴文德自己能听见的轰鸣之声，他的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浑身漆黑的身影。 　　同样拥有不灭金身…… 　　同样盘坐在千叶宝莲之上…… 　　甚至就连云层中的莫呼洛迦也被一模一样的还原了出来…… 　　可以说，除了颜色不是“佛”的金色，而是“魔”的黑色之外，裴文德眼前忽然出现在这个身影，简直与现在的他一模一样。 　　“一开始就是完全的模拟吗？” 　　好笑的看着自己眼前这尊天魔，裴文德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居然会以自己的形态出现。 　　要是换做其它人，面对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敌人，或多或少都会产生一些情绪上的波动。 　　奈何裴文德并非这个时代的人。 　　灵魂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他，早就对类似的场面有过预测了。 　　因为在裴文德的前世，无论是、游戏、还是漫画中，总是会有某些反派会弄出一个和主角一模一样的“镜像”，用来给主角们制造困难。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伤你自尊了，但你的手段的确已经‘落伍’了。” 　　面对自己正体毫不掩饰的嘲讽，漆黑的裴文德脸上闪过一缕震怒。 　　就和真正的裴文德一样，魔化后的裴文德同样有着自负、傲慢的性格，根本容不得自己眼前这个伪善的家伙如此嘲讽自己。 　　“昂！” 　　刹那间，天空中的乌云被彻底撕裂，两尊相差无几的莫呼洛迦更是直接撕咬到了一块。 　　两尊庞然大物之间的交战，毫不意外的让整个云层都震荡起来，一道道原本劈向妖鬼邪祟的雷霆纷纷劈向了对方。 　　“伪善的家伙，你以为我是假的吗？” 　　眉心的竖目骤然睁开，魔化般裴文德当下便从千叶宝莲上站起，周遭的元气亦瞬间涌动了起来。 　　——六神通·天眼通！ 　　在眉心天眼的注视下，裴文德的一切在魔化裴文德的眼里都一览无余了。 　　无论是体内元气的流动，又或者是更加细微的变化…… 　　“天眼通？” 　　同样睁开了自己的眉心竖目，裴文德发现对面那家伙不仅模仿了自己的模样，就连自己擅长的神通法术也模拟的差不多了。 　　如此拟真的模仿，显然超出了裴文德的理解，让他有些茫然的不知所措。 　　就和世界上绝对不可能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一样，天魔就算再怎么变化莫测，也不可能完全模拟出自己的全部。 　　尤其是在天眼的注视下，一切伪物都会现出原形的才对？ 　　“不是假的？” 　　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裴文德的脸色骤然一变，然后不自觉的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果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在天眼的洞察万物的神威之下，裴文德周遭的一切开始变化、扭曲。 　　云层消失了、天空消失了、太阳消失了、就连自己脚下的大地也变成了一片虚无…… 　　除了对面的魔化裴文德，以及云层中的莫呼洛迦之外，周遭的一切都消失在了天眼的注视下。 第九章 三头八臂 　　“那个蠢货！居然还在偷偷研究‘魔佛之道’！” 　　和裴文德看到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在小青的眼里，她只看到了不动尊者选择将自己与他同化的一幕。 　　至于盘坐在千叶宝莲之上的裴文德？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过双眼。 　　事实上，不止裴文德没有睁开双眼，就连天空中的莫呼洛迦也只是隐匿在云层，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 　　但就是表面看上去非常平静的裴文德，他的后脑勺上却有一张狰狞、凶恶的脸孔正在缓缓的成形。 　　小青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与魔佛法相近似的“魔”，同时也是裴文德私下里研究“魔佛之道”的证据。 　　“‘贪多嚼不烂’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紧张的注视着那张不断出现、又不停消失的恶脸，小青尽管心里咒骂了裴文德一万遍，却也没办法阻止他此时的异变。 　　因为这明显是裴文德自己的修行之法出了问题。 　　只有裴文德自己及时醒悟，才有可能阻止“天魔”借他的身体在这个世界上显化。 　　………………………………………………………………………………………………………… 　　“这就是佛家修行者这么容易被‘天魔’盯上的原因吗？” 　　微微叹了口气，裴文德总算弄明白了一件事情，自己原来早就在不知不觉间着了天魔的道了。 　　和道家聚集命魄、成就元神的修炼方式不一样，佛家走的是将自身魂魄融入肉身，自此走上金身不灭的道路。 　　而“天魔”的出现，其实就是两种修行方式差异的最大体现。 　　在裴文德的概念中，或许的确有“域外天魔”这样的事物存在，可出现在佛家修行者身上的“天魔”更多只是一种心魔。 　　人生在世，总有些杂念与负面情绪，这一点就算是诸天神佛也是不可避免的——无情无欲的是石头，而非生灵。 　　但由于道家有元神这样“统一意志”的镇压，那些杂念很少有能真正干涉自身的，更不用说借此显化了。 　　可佛家修行者不同，他们本身就不重视灵魂的凝聚，反而认为自己是佛陀在世间的化身，迟早有一天会再度转生的。 　　如果他们真的能做到佛陀那样倒也罢了。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没人能像真正的佛陀那样包容世间万物。 　　于是乎，那些被认为与“佛”不符的邪念、妄念就会被修行者本能排斥、压抑下去，常年积累下来就成为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就好像裴文德认知中的精神病、人格分裂患者一样。 　　那些长年累月被排斥在“佛”这个概念之外的私欲，终有一天会形成一个完整的“人格”。 　　到那个时候，修行者或许的确会成为了自己理想中最完美的“佛”。 　　可那些被他们排斥在外的邪念，也会形成一个真正“魔”——一个与“心佛”对立的“心魔”。 　　而所谓的“魔佛之道”，就是彻底接纳自身心中的妄念、私欲，化作佛魔同体的存在。 　　“不得不说，比起用诵经念佛的方式驱除邪念，魔佛的手段固然偏执，却胜在一劳永逸。” 　　裴文德自问不是那种严格遵守戒律的佛家修行者，而且还修炼出了一尊强化版的道家元神，却仍然有邪念诞生。 　　可想而知，那些本就压抑自己心性的修行者，会在突破之际遭遇何等恐怖的“心魔”了。 　　“不过如果你是我的‘心魔’的话，应该知道这些手段对我没用吧？” 　　说话间，裴文德的脖子两侧开始隆起，三角肌后束、肩胛骨、乃至于腋下也逐渐长出了六朵迥然的肉包。 　　——不灭金身·三头八臂法身！ 　　只是眨眼的功夫，千叶宝莲上的裴文德就变成了一尊三头八臂的金身，其威势更是远超魔化后的裴文德。 　　“论战斗，我可从来都没怕过谁！”x3 　　三个头颅异口同声的大喝一声，裴文德直接脱离了脚下的千叶宝莲，飞向了自己的心魔。 　　肃！ 　　在不灭金身的基础上，融入了佛家最传统的三头八臂之术。 　　这才是裴文德完整的金身，也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分神之法”。 　　本就有着化身“火德真君”的经历，又继承了丹辰子化身一脉的分身秘法，还见识过三面法相的魔佛之道，甚至前不久还帮助萍翳姐弟分裂过魂魄元神…… 　　有了种种前置条件的加持，本就有意修行三头八臂法身的裴文德在正式修行这门神通的时候，简直不要太轻松。 　　“来得好！” 　　与裴文德一体的心魔自然不甘示弱的大吼一声，同样摇身一变化作了三头八臂的形态。 　　砰！砰！砰！ 　　三个头颅赋予了裴文德眼观六面、耳听八方的能力，八条手臂则让他有着超越级别修行者四倍的攻防速度。 　　此时此刻，“攻守兼备”已经不能形容正在交锋的两位裴文德了。 　　那种如暴风骤雨般的攻击频率，已经完全超越了正常人的想象，达到了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境界。 　　砰！砰！砰！ 　　每一拳下去都是万钧之力，每一次腾挪都逼得对方不得不抽身防御。 　　最关键的是，两个裴文德之间的战斗固然激烈，可他们头顶上空的莫呼洛迦也同样毫不示弱的怒吼、咆哮了起来。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x6 　　几乎同一时间，两个交战的裴文德默契的诵念起了心咒。 　　霎时间，金、黑两朵千叶宝莲绽放出万丈毫光，将这个虚无的幻境变成了两个相互碾压、相互转化的巨型结界。 　　——菩提佛光·金刚界。 　　下一刻，两个巨大的结界开始迅速分化。 　　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 　　人间、地狱、饿鬼、畜生、天人、阿修罗…… 　　同源却又迥异的六层结界，描绘出一幅由无数曼陀罗花纹所形成的神秘图纹 　　那是一个复杂的同心圆，嵌合形态各异的曼陀罗图纹，仿佛演化出六道轮回一般的景象，惊异而且神奇。 　　尤其是在另一个截然相反的同心结界的映衬下，两个金刚界本能的补足着自身的缺陷，一点点把六道之外的“三界”也尽数衍化了出来 　　就宛如裴文德心中世界的缩影一般。 　　随着时间的推移，金刚界演化结界变得更多、更繁杂了起来，两朵千叶宝莲也因此诞生出了两种迥然的“宇宙”。 　　——菩提佛光·诸天万界！ 第十章 最后的心魔 　　轰隆！ 　　似乎是千年，又似乎只是一瞬之间。 　　当两个如万花筒般变幻出不同事物彻底湮灭的那一刻，两个裴文德之间的战斗也就分出了胜负。 　　“我说了，但论战斗的话，我还从来没有怕过谁。” 　　漠然屹立在结界的最中央，三头缺了两个、八臂也少了五条的裴文德如此低喃着。 　　“就算对手是自己，我也不认为我会输。” 　　在裴文德的对面，只剩下了一个头颅的心魔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 　　“输？你认为我输了？” 　　以“魔化版裴文德”的姿态现身，只不过是心魔继承自本体的那股傲气所导致的结果，并不意味着那就是他的真实形态了。 　　“呃……也对。” 　　不禁愣了一下，裴文德经过心魔这么一提醒，很快也注意到了这个盲点。 　　因为在其他修行者的描述中，心魔更多是以美女、亲友、乃至于逝去家人的形象现身，很少会模仿本体。 　　毕竟比起一场硬碰硬的战斗，诞生自修行者邪念、妄念的心魔非常清楚本体心中的遗憾，以此攻破本体的心灵弱点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那你接来下打算做什么？” 　　半认真半嘲讽的冲着心魔说道，裴文德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明显的心灵破绽。 　　灵魂来自于二十一世纪，本身又修行了菩提佛光的裴文德，天然就有一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傲气。 　　所以心魔要是想像对付其他修行者那样，以神佛的姿态迷惑裴文德，那肯定是没什么太大作用的。 　　再加之裴文德本身又精通“梦中证道”这种似真似幻的神通，一般的幻术也根本不可能让他产生思维上迟疑了。 　　所以心魔从一开始就放弃用幻术迷惑裴文德，而是打算进行更深层次的“诛心”。 　　“你对自己下手的确狠，但你能对你的师傅也下同样的毒手吗？” 　　说话间，心魔的形象就已经从那颗孤零零的头颅，变成了苍老、严肃的灵祐禅师。 　　“杀了现在的我，你能下得了手吗？” 　　根本不屑于营造什么幻像、幻境，心魔现在摆明了自己就是假的灵祐禅师，但裴文德真的能对自己下手吗？ 　　“杀了自己，杀了师父、杀了师兄……” 　　伴随着心魔的声音在裴文德耳边回荡，它的形象也开始在裴文德、灵祐禅师、慧寂和尚之间不断的转换着。 　　“天下无不可杀之人，当你真的能对这些人下手的时候，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言语中充满了不屑的意味，心魔知道自己和裴文德的唯一区别就是行事毫无顾忌、一切随心任性。 　　“今天你能为了成道杀了自己的心魔，那明天你也能为了别的东西，杀了你身边的人。” 　　“只要触及到自身的利益安危，不管幻象还是真实，你都会下杀手的。” 　　“这是人的本能，也是我之所以诞生的原因。” 　　………………………………………………………………………………………………………… 　　“……” 　　沉默的注视着一脸邪笑的心魔，裴文德全程没有反驳对方的任何一句话。 　　因为裴文德知道心魔说的都是实话。 　　对方根本不在乎此战的输赢，这一战无论结果如何，都只是一场发生在自己内心世界的“幻象”。 　　心魔要做的不是在战斗中打败自己，而是试图抹杀裴文德生而为人的“人心”。 　　只要杀了裴文德身为人的“心”，那么不管最终的结果怎么样，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都算是心魔获胜了。 　　习惯是一种强大的力量，裴文德能杀自己的“亲人”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心魔深信着这一点。 　　“说完了吗？” 　　良久之后，裴文德看着还在喋喋不休的心魔，嘴角却忽然扬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你之所以说了这么多，是不是很害怕我真的消灭你？” 　　裴文德从来没有在敌人面前“露怯”的习惯，哪怕是对自己了如指掌的心魔亦是如此。 　　“姑且不说你‘偷换概念’的做法……” 　　“就算将来我真的面临这种两难的选择，那和我现在的处境又什么关系呢？” 　　天无绝人之路，裴文德从不相信什么“两难的选择”。 　　就算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什么两难绝境，他也不会这么凑巧的让自己给碰上。 　　更何况，自己辛苦的修行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能真切的掌控自己的命运，不就是为了能有更多选择的余地吗？ 　　“在这里我提前说一句……” 　　“你是我的心魔，并非真实存在的‘人’，所以消灭你并不会让我产生什么罪恶感。” 　　裴文德两世为人，虽然斩杀了诸多妖魔外道、也从不否认自己的杀心，但他至始至终都践行着“不滥杀无辜”的理念。 　　“既然你继承了我所有的记忆，那应该知道一个叫做‘基拉’的人棍王吧？” 　　嘴角的淡笑逐渐扩大，裴文德在这个世界生活了那么多年，都差点忘了自己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了。 　　心魔的突然出现，让裴文德突然产生了一种久违的畅快，一种可以毫无保留的述说自己心中隐秘的畅快之感。 　　“只要我和那家伙一样，保证自己永远是最强的，那么自然可以做出最任性的选择。” 　　就算是在战斗中对敌人手下留情，就算是永远不击毁敌人的驾驶舱…… 　　那位名为“基拉”的少年仍然能够一次次带领着自己的战舰走向胜利——这就是他身为最强者的自信。 　　“……” 　　这次换心魔沉默了，它果然低估了裴文德内心的强大、或者说自恋程度。 　　完全不认为心魔假设的场景可能出现，也不认为自己必须要依靠杀戮来前进，裴文德从根本根本上否定了心魔的假象。 　　“那么如果是她呢？”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心魔在裴文德惊讶的眼神中，再度幻化出了一个新的形象。 　　人身蛇尾、青鳞遍体、略显狰狞的冷艳脸孔、就连那略有弧度的胸部也被模仿的惟妙惟肖…… 　　“如果对象是她，你还能说出这么肯定的话吗？”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成为了法海、她真的成为了青蛇……” 　　“你还能保持自己的这种任性和自负吗？” 第十一章 独眼之神 　　长安内城，被誉为“千宫之宫”的大明宫内。 　　只见一座孤立的宫殿坐落在其后的太极宫附近，周围由重重禁卫把持看守，一看就知道是闲人免入的禁地。 　　“是师弟吗？” 　　凝视着宫殿之外的远方，慧寂仿佛看到了那位盘坐在千叶宝莲之上与自己的心魔斗争的少年，语气有些感慨、又有些无奈。 　　“明明就已经再三叮嘱过，结果他还是来了。” 　　慧寂早在离开沩山之前，就安排了一系列的手段，希望阻止裴文德获悉真相、前来长安。 　　结果事实证明，慧寂离开前安排的那些手段根本就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裴文德终究还是得知了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并且一意孤行的来到了京都长安。 　　“他是来救你的吗？” 　　就在这时，一位身披铠甲、手持长柄战斧的壮汉推开了宫殿的正门，一脸好奇的来到慧寂面前问道。 　　这是一个典型的欧洲白种人。 　　皮肤白皙、身材壮硕，脑后还留着一条长长的脏辫，看上去就和裴文德前世游戏、电影中的“狂战士”差不多。 　　“瓦良格？” 　　慧寂显然也有些惊讶壮汉的出现，声音跟着产生了些许的起伏。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了？” 　　听到慧寂的问话，名为“瓦良格”的壮汉只是随手扔下自己手中的长柄战斧，然后盘腿坐在了他的面前叹了口气。 　　“我只是有些受不了你们这的氛围，所以暂时出来透透气罢了。” 　　微微摇了摇头，瓦良格实在是搞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人连皮肤黝黑的“昆仑奴”都能接受，甚至还大批的圈养在自家的后院，却偏偏对自己保持着这么旺盛的好奇心。 　　“哈哈，那是因为你本身的经历太过奇特了，难免让王公大臣产生好奇的情绪。” 　　很明显看出了瓦良格的不适应，慧寂先是大笑了一声，然后才轻声的解释道。 　　“好奇？恐怕更多是贪婪和恐惧吧！” 　　并没有在意慧寂和尚的敷衍，瓦良格只是颇为苦恼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 　　瓦良格并非中原人，而是一位偶然流落到大唐疆域的维京海盗。 　　按照瓦良格自己的说说法，他来自是比西域还要遥远的北欧，也就是未来的挪威、瑞典和丹麦等地方。 　　当然了，如今的唐朝还不知道这些地方的具体名称，他们只知道这个性格狂躁、战力非凡的狂战士是一位“维京人”。 　　按照瓦良格的描述，维京人普遍信仰着一位名为“奥丁”的战斗之神。 　　传说这位神明会在他们战死之后，将其接引到一个名为“英灵殿”的地方，永远享受着美酒和佳肴的供奉，直至“诸神黄昏”黄昏的到来。 　　当然了，以上的种种都只是瓦良格自己的描述。 　　尽管见过、甚至知晓维京人的存在都很少，可在大唐高层有意识的收集下，他们还是得到了一些不那么片面的消息。 　　与瓦良格自己的描述不同，在那些通过丝绸之路来到大唐的商队们眼里，“维京人”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或者更准确的说，“维京人”其实就是海上冒险家、海盗之类的代称。 　　而且在那些知晓维京人的商队中，更是无一例外的将维京人视作洪水猛兽，不想与之有太多的接触。 　　………………………………………………………………………………………………………… 　　“比西域还要遥远的地方，你能从那来到中原，也算是一种奇迹了。” 　　一点都不意外王公贵族们对瓦良格的试探，慧寂只是有些好奇，自己眼前这个异族壮汉，究竟是怎么从北欧跑到中原地区来的。 　　“这都是奥丁的庇佑。” 　　虔诚的嘟囔了一句，瓦良格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而是继续好奇的问道。 　　“我刚刚听到你说你师弟来了，他是不是来救你的？” 　　通过这段时间的想出，瓦良格发现自己眼前这个被皇帝囚禁的和尚并非什么普通人。 　　因此瓦良格十分好奇，对方口中的“师弟”是不是也是如他一般神奇的人，能不能成就自己的夙愿？ 　　“救我？我倒是希望他不要来趟这趟浑水。” 　　慧寂说的是实话，自己被囚禁在这皇宫之中已经是个意外了，他可不想拖累自己的师弟也跟着自己受难。 　　不过慧寂和尚同样非常清楚，按照裴文德的性格来看，他不来找自己反而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见状，瓦良格半是好意半是试探的低声问道。 　　作为维京人里罕见的异类，瓦良格尽管被自己信奉的主神赋予了“狂战士”的称谓，但他内心深处对未知的好奇和憧憬才是支撑他走到现在的关键。 　　比起那些一味好战、嗜杀的同族，瓦良格对自己死后是否能够回归“英灵殿”并不在意，他更希望的是见证一些真正的“传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瓦良格能从西欧的劫掠队伍，流窜到极东的“天朝上国”，也是得益于这种专业的作死精神。 　　“我现在好歹也是你们皇帝亲自册封的侍卫，帮你传递一些消息出宫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说到这，瓦良格脸上难得的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他的直觉告诉他，自己似乎正在参与进一件十分危险、刺激的事件中。 　　“传递消息？” 　　听到瓦良格这么一说，慧寂不禁楞了一下。 　　他和瓦良格之间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对方为什么会这么热心的帮助自己？ 　　思及至此，慧寂和尚顿时沉下了心来，能知晓宿世的“漏尽通”第一时间展开。 　　越过无数的时间线、跳跃了无数种可能性…… 　　未来的种种在慧寂和尚的眼中一一闪过，就宛如一位操控时间的神灵，肆意畅游在时间的长河之中。 　　【那是什么？】 　　恍惚间，慧寂和尚仿佛看到了一尊周身环绕着渡鸦的独眼之神，正静默站在瓦良格的身后。 　　砰！ 　　下一刻，慧寂便被自己一股莫名的力量强制弹出了时间的长河，不得不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向了自己身前的瓦良格。 　　“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帮忙？” 　　反观瓦良格却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到一样，继续一脸兴奋的追问道。 　　“我保证你们这里的皇帝不会知道一切，还有那个可怕的道士也不会知道的。” 第十二章 天下皆是难土 　　长安城中，国师府邸之内。 　　“佛道同修的路子……他居然真的走通了？” 　　紫阳目瞪口呆的看着罗浮道盘中的那位少年影像，内心的震撼依然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先前那尊化龙腾飞的异种元神姑且不说，后面出现的不动明王法相和千叶宝莲，分明就是再正统不过的佛家手段了。 　　道家的阴神和佛家的法相，寻常修行者得其一就已经是天下间有数的高手了，而那位少年居然能够同时修成两者。 　　并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不管是那尊异种元神、亦或是随后出现的法相宝莲，对方的造诣都不低。 　　异种元神在重聚天地二魂、化身鬼神之际，便得到了与之符合的神格、愿力加身。 　　而不动明王法相主动“入梦传法”的表现，更是一万个修得金身法相的“阿罗汉”都不一定够有的殊荣。 　　紫阳简直不敢想象，这位少年之后的路将会何等的宽广。 　　“是呀！佛道同修，这是多少修行者的梦想啊！” 　　同样感慨了一声，赵归真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开始向自己的徒弟解释起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紫阳，你是我最满意的亲传弟子，也是唯一继承了我雷法的传人。” 　　“但你可知，二十多年前我为什么会带你返回长安，担起重振整个道派的使命吗？” 　　“佛涨道消、道消儒起，这种百家争鸣的事态本就是时代的大趋势，是人道轮转的必然……” 　　“我等方外之人如果连这一点都看不透的话，又如何追求那永恒不变的大道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赵归真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表情也逐渐变得冷漠了起来。 　　“然而当时的文宗却意图借佛门之手，彻底断绝我终南山的道统传承……” 　　“站在他的位置上，这无疑是十分正确的选择，甚至可以说是历任帝王们梦寐以求的结果。” 　　“但我不是王侯将相，而是符箓宗的嫡传弟子……” 　　“所以为了反击文宗，同时亦是制衡那狂僧灵祐，我便布下了一个大局。” 　　“我先是在终南道派的典籍中夹杂了一份预言‘灵童降临’的图册，蛊惑文宗为求长生而自断臂膀。” 　　“紧接着，我又通过观测天数命相的方式，帮助一位本该成为‘诰命’的女童逆天改命，化身成为荒古之前的大妖——青丘之狐，用以昭显‘灵童’之实。” 　　话题至此，饶是紫阳这种对天下大事并不敏感的人，都听出了这番谋划的可怕。 　　“可惜我终究不是青囊宗、命相门的传人，对于天数的篡改还达不到登峰造极的程度，由此便衍生出了诸多可怕的后果。” 　　“首先是文宗对长生的渴求，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想。” 　　“为了搜寻所谓的‘灵童’，他竟然不惜掳走所有出生于三月初三的孩童，并且关押、杀害所有敢于反抗这道命令的人。” 　　“你那有实无名的师弟——李罡，就是那次事件的受害者之一。” 　　事实上，这也是赵归真无视所有人的惊异与反对，执意为李罡量身炼制一柄“天罡神剑”的原因。 　　因为除了这个之外，赵归真实在是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去弥补自己对他的亏欠了。 　　“那他……” 　　闻弦音而知雅意，紫阳忍不住把目光再次投向了罗浮道盘中的那位少年。 　　“没错，他同样是那次事件的受害者，是‘青丘之狐’为了让自己脱身而制造的傀儡……” 　　“而且他的师父则是那位被我击穿心脉、从此无缘长生的灵祐狂僧。” 　　再次深深的叹了口气，赵归真在说到起裴文德身份的时候，又着重的强调了一句。 　　“他原本的命数是胎死腹中，然后成为所谓的‘地龙’，取代‘青丘之狐’成为外人眼中的祥瑞灵童。” 　　“也不知道那灵祐狂僧用了何种手段，居然将这位死胎魔童养活了过来，并且还成为了一尊‘当世明王’。” 　　不得不说，赵归真在初次得到裴文德的情报时，也是一脸的惊讶和不可置信。 　　可是不管赵归真愿不愿意接受，都无法否定当初的魔童已然踏入修行之道，并且成为了罕见的佛道双修之人。 　　“你师父我这一生自认为行得端、坐得正，却唯独在这件事上有所亏欠。” 　　“如今这少年既然再次踏入长安，那么无论他接下来打算做什么，我都已经做好了承受的打算。” 　　沉默的凝视这罗浮道盘中的裴文德，紫阳仿佛从自己师父的话中听出了些许的不详。 　　“天道昭昭、报应不爽……” 　　“我等方位之人虽然行的是逆天之事，但终究躲不过这因果轮回。” 　　“紫阳，我只希望此番过后，你要牢记为师的教训，不要再轻易涉足这红尘因果了。” 　　目不转睛的盯着紫阳良久，迟迟没有等到对方答复的赵归真终究还是释然的笑了起来。 　　“罢了！你师父我自己都没做到的事，又何必强求你要做到呢？” 　　“不过有一点，你无论如何都要答应为师……” 　　“这一切都是为师自己欠下的孽果，与他人无关。” 　　“所以今后如果这少年遭遇劫难，你只要看到了务必要救他一次，也算是替为师偿还了这份因果。” 　　这一次，紫阳没有再沉默了。 　　只是双拳紧攥的他却也同样没有答应赵归真的请求，而是用一种压抑着的低沉声音问询道。 　　“师父，您是不是算到了什么！”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紫阳在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却用了肯定的语气。 　　因为凡是道家的修行者，对于命数的认知、危险的感兆都远超其他的修行者。 　　尤其是像赵归真这种已然成就阳神、近乎万劫不灭的存在，很少会留下这种近乎于遗言的叮嘱。 　　“要是咱们继续待在长安会有危险的话，那就索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反正恩情咱们已经还完了，天下之大又有何处不能容身呢？” 　　面对紫阳的这番说辞，赵归真最后只用了一句话便终结了这次的谈话。 　　“百年大劫已起，天下皆是难土，又何来容身之地呢？” 第十三章 劫尽云散 　　“呼！” 　　当裴文德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已然从幻觉回归到了现实。 　　而裴文德坐下那尊由功德、信念所化千叶宝莲，亦随之消散于无形，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昂！” 　　几乎同一时刻，裴文德头顶上空的莫呼洛迦猛然从云层中钻出，然后驱使着漫天落雷劈向了最后几只藏匿的妖邪鬼祟。 　　轰隆隆…… 　　面对莫呼洛迦着最后的攻击，那些窥视裴文德金身、元神的妖邪们根本毫无反抗之力，就像它们出现时那般又再次突兀的消失了。 　　唯有那逐渐散去的阴云，以及浑身缠满雷霆的莫呼洛迦还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看来那心魔就是这次最大的劫难了。” 　　尽管整个突破、渡劫的过程比想象中的要轻松很多，可裴文德却被并没有因此就小视那些妖邪鬼祟们。 　　因为裴文德心里清楚，如果不是赵归真横插一手，以无上神通消灭、震慑了一大部分伺机而动的妖邪鬼祟，最后冒出头来的绝对不止这么一点。 　　饶是如此，裴文德若不及时领悟了借劫云、落雷之力驱逐邪魔的手段，恐怕最后也只能以“半残”的姿态迎战自己的心魔。 　　到那个时候，就连裴文德自己都不敢肯定，自己还能否战胜那尊几乎完美复刻了自己所有神通的心魔。 　　在这种种因素的叠加之下，看似很轻易就渡劫成功得裴文德，其实稍微踏错一步便会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研究起了‘魔佛之道’的？” 　　眼看着裴文德一点点从半空中落下，直到这时才彻底放下心来的小青忍不住讥讽道。 　　“我可是记得某人曾经大放厥词的说过，自己已经尝到了贪多嚼不烂的坏处，以后肯定不会再贪多了。” 　　小青可没忘记那张在陪文德后脑勺昙花一现的狰狞面容。 　　她十分肯定，那就是裴文德魔性的一面，亦是其此次渡劫的最大意外因素。 　　“呃……” 　　闻言，原本还想与小青分享喜悦的裴文德顿时尴尬地愣在了原地。 　　因为他到这时才想起，自己曾经好像、仿佛、似乎、的确说过类似的话…… 　　而且这次渡劫的最大危机，也的确是因为自己偷偷研究“魔佛之道”而引起的。 　　“这，我这最后不是没事吗。” 　　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裴文德只能小声的狡辩了一下，然后立马就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我这次还有点意外收获！” 　　“我终于知道咱们当初在长沙郡遇到的那条蛟龙为什么杀不死了，他肯定是修行了类似于‘三头八臂’的神通。” 　　无语的瞥了裴文德一眼，小青尽管看出了对方这拙劣的话题转移技巧，却终究没有选择继续在“魔佛”的问题上纠缠下去。 　　反正裴文德的性格就是如此，能够让他老老实实听话的人至今都还没有出生呢。 　　“裴大哥，你终于出关了！” 　　“文德，恭喜你更上一层楼。”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边的阿月和邹栖梧也走到了屋檐下，满脸笑容的大声呼喊道。 　　“邹叔，阿月！” 　　适时的将目光转移到下方的二人身上，裴文德在看到邹栖梧父女俩的那一刻，原本因为小青的讥讽而停滞的喜悦再次涌上心头。 　　人生得意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向自己的亲朋好友炫耀、展示自己的成功。 　　这是人的本性。 　　裴文德从不认为如今自己已经超脱了凡人，不再需要家人朋友的认可。 　　一般人就算是锻炼出了几块腹肌，都会时不时拿出来炫耀一下，更何况是“成就阴神法相”的这种大事。 　　“我成功了！我现在已经超越了天人之境！” 　　嘴角扬起的那抹微笑，充分表达了裴文德此刻的心情。 　　就算是先前因裴文德的冒险举动而颇感恼怒的小青，此时也没有再次出言吐槽、埋怨对方。 　　“哈哈，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成功的！” 　　抬头仰望着屋檐之上的裴文德，邹栖梧就像所有的长辈一样，一点都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去肯定对方。 　　“正好过两天就是‘上元节’了。” 　　“为了庆祝你的成功，咱们到时候去好好逛一下灯会，顺带也让你们去见识一下长安的繁荣与奢华。” 　　自古以来，中国人就把每年的第一个月圆之日（正月十五）称为上元，举国上下都可歇职度假，而这个节日最重要的活动就是赏花灯。。 　　尤其是到了唐朝时期，在朝廷的重视下，赏灯便从小规模的活动扩展为全城的灯会。 　　得益于唐朝经济富庶、国力强盛，元宵赏花灯活动规模空前盛大。 　　无论是皇宫内院，还是乡镇街头，处处张灯结彩。 　　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人人外出赏灯。 　　花灯工匠们还会专门制作出一些巨大的花灯轮、花灯树、花灯柱，满城火树银花，十分繁华热闹。 　　除此之外，其它的异邦诸国也会在这个时候献上各种珍奇的花灯贡品，以表达自己的臣服之意。 　　换而言之，唐朝的上元节其实就是后世春节的雏形，是真正意义上举国同庆的日子。 　　“上元灯会？” 　　灵魂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裴文德，自然十分好奇长安的上元灯会是一副怎样的场景。 　　毕竟他前二十多年都是在沩山渡过的，下山那些小村小户连基本的温饱都满足不了，更不用说举办奢侈的灯会了。 　　就算是潭州最富庶的长沙郡，要是论及灯会的宏伟程度，也肯定不及长安都城的上元灯会。 　　天朝上国、千邦进贡、万国来朝…… 　　这些用于形容王朝鼎盛时期的词汇，都是来源于唐朝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些词汇在唐朝可不仅仅只是一些夸张的修饰词，而是一个个实打实的事实。 　　【上元节？原来时间又过了一年了吗？】 　　微微挑了下眉头，小青虽然不知道上元灯会究竟有多么繁荣。 　　但她一看裴文德现在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心动了。 　　就算修为达到了阴神法相的层次，裴文德这种喜欢凑热闹的性格却仍旧一点变化都没有。 第十四章 长安传道 　　“就快到上元节了吗？” 　　在短暂的兴奋之后，裴文德很快就和小青一样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了。 　　事实上，这还是裴文德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后，第一次离开沩山、离开灵祐禅师过的“春节”。 　　往年的这个时候，裴文德都会提前做好各种准备工作，让整个同庆寺都充满了过节的氛围与热闹。 　　结果这次自己却完全忘了这码事，大半个“春节”都在闭关期间度过了。 　　“也不知道师父他最近怎么样了！” 　　突然有些怀念起了还留在同庆寺的灵祐禅师，裴文德的语调都变得低沉了几分。 　　虽然如今的同庆寺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那间破庙，无论是山下的村民亦或是潭州的香客，都会在这段时间上香祈福。 　　再不济，陪在灵祐禅师身边的张楚生、狸猫三兄弟也不会让他感到寂寞，但裴文德还是生出了一种莫名的伤感。 　　孔子曾经说过，父母在不远游。 　　但反过来理解一下，身边如果没有亲人朋友陪伴，所谓的节日也并不比平常特殊多少。 　　就像这一次，如果不是有邹栖梧这个长辈的提醒，裴文德或许直到上元节过去了，才会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禅师那里你就不用担心了。” 　　“我前段时间特意让人走了官道驿站，给他带去了你的消息。” 　　浑然不在意的说出了一个足够让普通人家蹲大狱的事实，邹栖梧的财力和手腕在这一刻表露无遗了。 　　“我估摸着，他应该在你出关之前就应该接到了这条讯息，所以他现在一定很高兴的。” 　　话题至此，邹栖梧忽然语气一顿，又说出了另一个让裴文德惊讶的消息。 　　“还有，你不是想要找你师兄吗？” 　　“我这边最近也收集了一些有关于他的消息，相信你一定会震惊于他这段时间的经历的。” 　　…………………………………………………………………………………………………… 　　早在重返长安的第一天，邹栖梧就在有意识的打探慧寂和尚的消息了。 　　毕竟邹栖梧虽然不知道裴文德为什么决意离开潭州，但肯定和早已来到长安的慧寂和尚脱不开干系。 　　只是令邹栖梧万万没想到的是，慧寂和尚在长安的所作所为，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夸张。 　　因为慧寂和尚在长安的这段时间里，已然成为了搅动风云的中心人物。 　　别说是有心调查的专业人士了，哪怕就算是普通人都略知一二。 　　在初到长安的前几天，慧寂只是在长安世外的一间小寺庙里挂靠，就和其他来到长安的游僧一样。 　　然而仅仅只安分了几天，慧寂便主动前往了大名鼎鼎的慈恩寺，扬言要借阅玄奘法师留下来的大乘真经。 　　作为“唯识宗”的祖庭，玄奘法师生前翻译经文、传播佛法的寺庙，慈恩寺自然不可能答应慧寂这种无理的要求。 　　奈何慧寂敢于上门提出这样的要求，自然是有所准备的。 　　从辩经到斗法、从文斗到武争…… 　　慧寂凭借着自身出色的辩才和神通，硬生生将慈恩寺的山门“打穿”，强行借阅了玄奘法师留下的大乘真经。 　　也是在那个时候，众人才知道，原来慧寂居然是二十多年前名噪一时的“狂僧灵祐”的亲传弟子。 　　在当年围剿狂僧的那场斗争中，虽然主力是终南山的道家诸派和钦天监的官府人士。 　　可要说这其中没有佛家和其它三教九流势力的参与，别说是慧寂不信了，恐怕就连他们自己都不会相信的。 　　毕竟当年的灵祐深得怀海禅师的真传，意图重立百丈清规、整顿佛门的各种不良做派和风气，对于佛门的打击同样巨大。 　　最终，灵祐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只得败走长安，从此隐姓埋名的藏身于沩山同庆寺。 　　站在这个角度来看，慧寂声势浩大的强闯慈恩寺、借阅大乘真经，未尝没有替当年的灵祐禅师出气的想法。 　　而接下来几天，慧寂的举动更是向众人证明了这一点。 　　在成功让慈恩寺名誉扫地之后，慧寂便在自己挂靠的那间小寺庙里开坛讲道，向所有来往的行人宣扬自己的理念和佛法。 　　与一般僧人的辩法、斗嘴不同，慧寂在开坛讲道之时，并没有引用任何事讳莫高深的禅理和佛典，而是用最简单、最直白的语气讲述着各种道理。 　　从四时天气对作物的影响、到货物流通对经济的推动、再到科举取士对传统氏族的打击、乃至于诸子百家的演变…… 　　慧寂所讲之道涉猎范围之广、思考角度之刁钻，简直前无古人，后也很少有来者。 　　最让朝堂为之震动的是，慧寂在讲道期间甚至一点都不避讳自己对王朝末日的“预测”。 　　用他当时的话来说就是，古来王朝始于土地，亦将终于土地。 　　现今的大唐由于土地兼并现象严重，生活在底层的百姓已然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基础条件。 　　为今之计要么对外用兵、扩张，抢夺更多土地以延缓王朝末日的到来。 　　要么自上而下的肃清土地兼并，重新让底层百姓拥有生活下去的基础条件。 　　如若不然，一场饥荒、一场洪灾都能够让百姓们揭竿而起，重衍一个新的王朝轮回。 　　到那个时候，饿殍遍地、生灵涂炭将不再只是一个简单的形容词。 　　结果可想而知，慧寂的这种说法几乎是将所有的既得利益者置于百姓的对立面，当下便引来朝堂之上的镇压。 　　只是这种镇压有多少是愤怒于慧寂的大胆，又有多少是恐慌于慧寂的预言，恐怕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慧寂被官方称为“邪僧”，命令所有看到他的人进行通缉和追捕。 　　奈何慧寂是一位修行的“漏尽通”的法相强者。 　　只要慧寂想，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够找到他的行踪，就更不用说将之缉拿归案了。 　　而唯一有可能缉拿慧寂的国师赵归真，又不知出何原因始终没有出手。 第十五章 光王李怡 　　“这……” 　　目瞪口呆的听着慧寂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裴文德突然就有一种输了的感觉。 　　毕竟自己仅仅只是给一百多只妖怪讲道，就一直担惊受怕，生怕有一天惹出什么大麻烦来。 　　谁曾想，慧寂这边已经光明正大的在讲“屠龙之术”了。 　　尽管从邹栖梧的描述来看，这部分内容只占慧寂讲道的很少一部分，却是真正足以动摇封建王朝根基的东西。 　　“那之后呢？还有我那师兄的下落吗？” 　　虽然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但裴文德还是忍不住的追问道。 　　要说自己那胆大包天的师兄会这么躲起来，然后老老实实的不再惹事，裴文德是1万都不相信的。 　　而邹栖梧接下来的讲述也证明了这一点，慧寂在被通缉之后并没有就此消停，反而开始更进一步的搞事了。 　　“慧寂可不是什么会主动认怂的角色，自然不可能任由别人污蔑他。” 　　伴随着邹栖梧的继续讲述，慧寂接下来所做的事情很自然的再次惊呆了在场所有人。 　　…………………………………………………………………………………………………… 　　在被官府定性为“邪僧”并全国通缉的情况下，慧寂仍旧会时不时的现身讲道。 　　其行为之猖狂、气焰的嚣张，就好像他才是那个发布悬赏通缉的人一样。 　　最重要的是，慧寂大张旗鼓的讲道传法的目的，亦在这个时候流露了出来。 　　因为追捕、通缉慧寂的人固然很多，可是被他所讲之道打动的人却更多，这其中就包括很多早就已经察觉到危机到来的有识之士。 　　对于这些明明已经察觉到大厦将倾、却不知道该如何挽救的有识之士们来说，慧寂的出现就仿佛黑暗中的一盏明灯，为他们照亮了前进的道路。 　　所以尽管通缉慧寂的榜文贴遍了全城，却仍然有很多人慕名想要听其讲道。 　　农民想听到有关于四时节气、农务耕种的知识…… 　　商人想听到有关于经济运行、财富积累的奥秘…… 　　书生想听到有关于读书科考、随机应变的辩才…… 　　官员想听到有关于为人处事、敬上驭下的智慧…… 　　至于那些想要救亡图存的有识之士，则想要问出拯救大唐的政策方略…… 　　这一切所导致的最终结果就是，慧寂的声望不仅没有因此沉寂，反而变得越发显赫了起来。 　　于是顺理成章的，慧寂成为了很多皇族王孙暗地里最想招募的人，希望借助他的智慧登顶那九五之位。 　　“我师兄是在有意提高自己的身价，想要寻找一位他真正可以辅助的人？” 　　猛然醒悟的裴文德压低嗓音，轻声的问询道。 　　在这里，裴文德并没有用“可堪大用”一类的词来形容那些王子皇孙们。 　　因为经过裴文德的洗礼，慧寂的思想早就接近于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几乎不可能真正的臣服于某位君主。 　　所以慧寂的做法既是在挑选一位有眼光的皇族，同时也是想找一个稍微好捏一点的软柿子。 　　“你们果然都是禅师的弟子，连想法都差不多。” 　　完全没想到裴文德会一眼就看出慧寂的真实目的，邹栖梧最终只是苦笑的摇了摇头。 　　慧寂想要挑选一位有眼光的君主进行辅佐，邹栖梧相信很多人都能看出来。 　　但是想挑一个脾气软一点、性格好操纵一点的君主进行辅助，邹栖梧觉得能猜出来的估计还不满一掌之数。 　　“他选的是谁？” 　　灵魂来自于二十一世纪，却并没有像其他穿越者那样随身携带“百度百科”的裴文德很好奇，自己的那位师兄到底挑中了谁作为他想要辅助的君主？ 　　而这位被他挑选出来的君主，又是否是自己知晓的那些历史中的唐朝皇帝？ 　　“他选中的是光王李怡。” 　　看着一脸茫然、显然并不清楚光王意味着什么的裴文德，邹栖梧继续开口解释道。 　　“光王李怡乃宪宗的第十三子，穆宗的异母兄弟，同时也是敬宗、文宗、以及现任陛下的皇叔。” 　　李怡的生母郑氏（孝明皇后）原为镇海节度使李锜的侍妾。 　　在李锜谋反失败后，郑氏入宫为郭贵妃（懿安皇后）的侍女，后来被唐宪宗临幸，生下李怡。 　　唐穆宗长庆元年三月，李怡被封为光王。 　　论辈分，李怡是之后三任皇帝的皇叔，但论年龄却比敬宗和文宗都还要小上一岁，只比现任的唐武宗大四岁。 　　在唐武宗正式登基继位之后，他对自己作为名义上的“皇叔”可谓是十分的忌惮，用尽各种手段想要让他消失。 　　直到慧寂此次出现在长安，那位曾经消失已久的“傻王爷”才算是重新回归。 　　只是根据邹栖梧得到的情报，那位“傻王爷”虽然已经回归了，但却是以出家之人的身份回归的。 　　就连邹栖梧都是因为过去和“傻王爷”有过接触，才勉强猜出那位一直跟在慧寂身后的小沙弥，极有可能就是真正的光王李怡。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可想而知了，就连邹栖梧这样的“外人”都能够猜出小沙弥的身份。 　　那么那些朝堂之上的大人物哪怕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也要对慧寂和那位小沙弥赶尽杀绝。 　　并且这一次，选择出手狙击慧寂的还是道家的当世高人之一——五色道人。 　　在五色道人和一众钦天监成员的围攻之下，饶是慧寂修成了无漏金身，还是落得个惨败的下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慧寂在最后时刻带着小沙弥逃跑了。 　　当慧寂再次现身之时，他身边的小沙弥已经不见踪影了，而他自己则被终于忍无可忍的赵归真出手擒住，然后关押进了大明宫内。 　　内有真龙之气的镇压、外有一众道家高手看管…… 　　慧寂就算再有通天之能，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大明宫内，再没办法像之前那样隐藏行踪了。 　　只可惜，慧寂就算被扣押在了大明宫内，却也始终没有透露出那位小沙弥的行踪，这直接导致朝堂之上的大人物们不敢对他痛下杀手。 　　万一那位小沙弥真的是众人猜测的光王李怡，要说慧寂没在他身上留下什么后手，恐怕是没人会相信的。 第十六章 上元灯会、万邦来朝 　　长安是大唐的都城，同时亦是这个时代真正的“世界中心”。 　　从经济到文化，再到军事实力，无一不领先当前世界不止一个档次。 　　其它的不说，仅从人口的密度来看，巅峰时期甚至容纳过一百八十万人居住的长安城，在这个时代就是一个近乎无解的“奇迹”。 　　要知道，唐朝可没有什么高楼大厦一说，这一百八十万人是实打实的平摊下来的。 　　这也从侧面反映出长安城的面积之大、建族群之宏伟，无愧于“文明之国”这一称谓。 　　而要是从布局来看的话，整座长安城同样规模统一，布局严谨，结构对称，排列整齐。 　　外城四面各有三个城门，贯通十二座城门的六条大街是全城的交通干道，是长安最重要的交通枢纽。 　　而纵贯南北的朱雀大街则是一条标准的中轴线。 　　它衔接宫城的承天门、皇城的朱雀门和外城的明德门，把长安城分成了东西对称的两部分——东部是万年县，西部是长安县。 　　东、西两部各有一个商业区，称为东市和西市。 　　城内南北十一条大街，东西十四条大街，把居民住宅区划分成了整整齐齐的一百一十个坊，其形状近似一个围棋盘。 　　尤其是东、西两个大型的集市，更是这个时代真正意义上的“经济中心”，汇聚了无数来自于异国番邦的珍奇异宝。 　　特别是在接近上元灯会的这个时间节点上，人们目之所及全是张灯结彩的商户门店。 　　各种不同番邦、不同肤色、不同习俗的胡商驼队云集于此，共同庆祝即将到来的灯会，显得热闹非凡， 　　修行了“天眼通”的裴文德甚至在这些人来人往的人群中，感知到了一些明显不属于人类的妖物之气。 　　只是它们藏得十分隐秘，隐秘到就连裴文德都不确定那时不时自己的错觉。 　　裴文德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只待官府解除宵禁，这里就会成为这个时代最热闹的城市一般。 　　“还真是壮观啊！” 　　惊叹的看着身边人来人往的人群，裴文德只觉得自己对“唐朝”的印象在这一刻被刷新了。 　　那些湍流密集的人群姑且不说，单说裴文德这一路走来看到的异邦人，就已经大大超乎了他的预料。 　　样貌打扮倒还是其次，最重要的裴文德在这个看到了白人、甚至黑人的踪迹。 　　白人裴文德倒是能理解，毕竟亚洲离欧洲不算太远。 　　“欧罗巴”之称在中国由来已久，古代的罗马在中原甚至还有着“大秦”的称谓。 　　加之在唐朝鼎盛时期又开辟了连通亚欧的“丝绸之路”，西欧的商队来到这里倒也算是正常。 　　关键是黑人的存在，着实打破了裴文德的三观。 　　裴文德十分肯定，那并非什么嗮黑了的棕色人种，而是货真价实的黑人。 　　所以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些理论上在非洲的黑人，是怎么远渡重洋来到这片亚洲的土地上的？ 　　“那些都是昆仑奴。” 　　貌似察觉到了裴文德好奇，紧紧跟在他身后的阿月笑着解释道。 　　“一般都是大食人从海外带来的珍惜奴隶，据说他们个个性情温良，体壮如……牛，很受大户人家的欢迎。” 　　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文德的错觉，他总感觉阿月在说“体壮如牛”的时候，语气可疑停顿了一下。 　　这个丫头，刚刚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这个年纪不应该想到的东西。 　　“体壮如牛？” 　　同样也察觉到了阿月那一瞬间可以的停顿，小青忍不住多看了那些黑人两眼。 　　站在精怪的角度上来看，那些黑人的确有着很强的身体素质。 　　但是别说和牛相比了，哪怕就算是那些稍微经过一点训练的武夫，小青都觉得比他们强上不少。 　　“咳咳，她说的和你说的不是一个意思。” 　　根本没想到小青会突然对这个感兴趣，裴文德连忙一脸尴尬的瞪了阿月一眼。 　　“这些黑人的确有着很强的……嗯，运动天赋，但他们他们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却导致其中真正能够吃上肉食的很少。” 　　“尤其是这些被贩卖过来的昆仑奴，基本上在他们自己老家都属于活不下去的类型。” 　　“所以阿月说的‘体壮如牛’，其实只是一个形容词。” 　　半信半疑的瞥了裴文德一眼，小青总感觉对方话里话外好像隐藏了些什么。 　　不过在看了旁边连连点头的阿月之后，小青又觉得似乎是自己想多了。 　　“是这样吗？” 　　并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的小青咛喃一句，随即便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某间酒家。 　　在那间热闹的酒家门外，小青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小青对这股香气很熟悉，因为这股香气赫然就是裴文德平日里用那些奇特烤具烤的烤肉气味。 　　只不过比起裴文德的烤肉，从酒家中传出的香气又多出了几分其它的味道。 　　早已被裴文德养刁了口味的小青一闻就闻出来了，那些多出来的味道是某些裴文德从没使用过的香料。 　　或者说，那些都是裴文德在潭州搞不到的特殊香料。 　　“那是烤全羊，是一种来自西域的特色美食。” 　　适时的上前补充了一句，一直跟在三人后面晃晃悠悠的邹栖梧如此说道。 　　得亏邹栖梧刚刚离的很远，没能听到阿月的那番描述，不然他现在绝对不会表现的如此淡定。 　　“要去尝一尝吗？反正现在我们离目的地也不算远了。” 　　听到邹栖梧的提议，小青毫不犹豫的就点了下头。 　　自从跟着裴文德闭关之后，小青就很长一段时间没品尝过人间美食了。 　　这次难得碰上上元节，就算没有现在的烤全羊，小青也早就决定要大吃一顿了。 　　“你们这么一说，我本来不饿都饿了……” 　　见此情形，裴文德不知道是抱怨还是吐槽的嘟囔了一句，然后就同样把目光聚焦到了那间酒家门口。 　　比起裴文德后世著名的“新疆烤全羊”，那间酒家所卖的烤全羊显然并没有那么色香味俱全。 　　可是放在如今这个年代，那间酒家门口那人来人往的人流，就已经说明这种新奇的美食对大唐的吸引力了。 　　“走吧！进去尝尝！” 第十七章 慈恩寺·唯识宗 　　永慈是玄奘法师的隔辈徒孙，同时亦是慈恩寺的现任住持。 　　自玄奘法师从西域归来、于慈恩寺建立唯识宗起，距今已有差不多两百年的历史了。 　　在这两百年间，慈恩寺一直都是整个大唐佛教的领头者之一，是无数佛家弟子和信徒心中向往的朝圣之地。 　　不过自从邪僧慧寂闯入慈恩宗，强阅三藏真经之后，慈恩宗的威信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永慈方丈是一位真正的高僧，对于慈恩宗这种肉眼可见的衰落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和怨愤。 　　相反，他觉得在少了那些负担和名声之后，整个慈恩宗上下的氛围反而变得比以往更加和谐了。 　　“只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觉得的。” 　　盘坐在大雄宝殿的三世佛前，只见永慈方丈忽然睁开双眼，看向了寺庙外那人来人往的香客信徒们。 　　“怀恩，你可知你正在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平静稳重的声音中流露出淡淡的惋惜，永慈方丈的话音尚未落下，一位身穿僧袍、却染着赤须的中年和尚就推开侧门，出现在了大雄宝殿之内。 　　“方丈之言差矣，在我看来，真正踏入万劫不复之境的恰恰是你才对。” 　　站在永慈方丈的对立面，怀恩的声音一样平静，可是在这个平静中却又透露出些许的是慷慨激昂。 　　“自从与慧寂那邪僧辩法失败之后，你就放任慈恩寺的衰落，没有做出任何应对措施。” 　　“他们都说你这是在闭关修行、寻求突破。” 　　“但是只有我知道，你已经被那邪僧影响了，信了他的那套鬼话。” 　　说到这里的时候，怀恩的声音稍微停顿一下，然后才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提高了音量。 　　“慈恩！你乃慈恩寺的方丈，玄奘法师的隔代传人，焉能被那种邪僧的胡乱言乱语给扰乱了心境？！” 　　“慈恩寺自建寺以来，从没有哪一任方丈像你这般，失败了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默默听完怀恩的所有发泄，永慈方丈这才波澜不惊的反问了一句。 　　“这间寺庙里，还有多少人和你有一样的想法？” 　　明明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反问，却让先前还慷慨激昂的怀恩顿时陷入了沉默。 　　“看来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要少一点……” 　　既像是是自嘲、又好像只是单纯的无奈…… 　　永慈方丈看着对面的怀恩，语调终于不再像之前那般平静了。 　　“怀恩，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当年你父母将你丢弃在慈恩寺外，是慈恩寺的众师兄弟一口粥、一口奶的将你喂大的。” 　　“奈何你虽常年受佛法熏陶，却始终有一股戾气在心，总是习惯性的的以最偏激的角度去看待事物。” 　　“在你执意替渡出家的那一年，我就曾经和你说过，你其实并不适合当和尚。” 　　“为了让你铭记这一点，我才赐你法号‘怀恩’，希望的就是你能够感怀自己这些年来所受的恩惠，并将这份恩惠带给其他人。” 　　伴随着深深的叹息声，永慈方丈看向怀恩的眼神中除了惋惜之外，又平添了几分伤感。 　　“哼！我就是因为常年惦记着这份恩情，方才不想慈恩寺的香火受到影响！” 　　丝毫没有被永慈方丈的话给影响到，怀恩只是微微眯起双眼，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反驳道。 　　“如今世人正在淡忘慈恩寺的威名，唯有神佛显圣、重获天子的支持，才能够稳住慈恩寺的地位！” 　　没有继续再反驳什么，永慈方丈突然轻轻敲击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木鱼。 　　“所以，这就是你勾结外人擅闯大雄宝殿的原因？” 　　这好像是在回应永慈方丈的话一样，一声清脆的滴水声从一侧的房檐上传出。 　　滴答…… 　　下一秒钟，掉落的水滴宛如活物般隆起、变化，很快就变成了一个人形。 　　“果然不愧是曾经以三掌威慑群魔的永慈圣僧，这敏锐洞察力已然不逊色于真正的佛陀化身了。” 　　身形从无到有逐渐清晰，那位由水滴变化而来的存在直到这时才真正显露出自己的模样。 　　这是一位头扎发髻、手拿浮尘，身上却披着一件五色道袍的道士。 　　除了那身标志性的五色道袍之外，这位青年道士最醒目的特征，便是他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了。 　　“五色妖道，你居然还敢现身长安？” 　　一眼就认出了五色道人的身份，永慈方丈的表情先是一惊，随即便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难怪怀恩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冒头？ 　　如果背后是有五色道人在撑腰的话，那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慧寂那邪僧已经被国师囚禁在了大明宫内，我又如何不敢现身呢？” 　　继续是笑非笑地盯着永慈方丈，五色道人的表情没有一丁点的变化，就好像整个表情被固定了一样。 　　“说起来，真正胆大的难道不应该是你们慈恩寺吗？” 　　“居然敢于那邪僧共谋，将当今天子最忌讳的皇叔藏在你们寺内，也不怕你们这两百年的历史就此化为灰飞。” 　　五色道人此话一出，不单单永慈方丈面色骤变，就连一旁的怀恩都露出了惊愕之色。 　　因为在此之前，五色道人根本就没提过这事，更没说过当今天子最为忌讳的那位“傻王爷”就藏身在慈恩寺内。 　　“方丈！” 　　难掩自己内心的震惊与错愕，怀恩扭头看了一眼永慈方丈，眼神中竟然闪过一缕恐惧和后悔。 　　将外人带入慈恩寺，和慈恩寺内窝藏“傻王爷”…… 　　这两件事情孰轻孰重，怀恩心里可是门清的。 　　要是早知道永慈方丈在慈恩寺内窝藏了那位“傻王爷”，怀恩就算是再鬼迷心窍，也绝不敢将一个外人带进寺庙里来。 　　怀恩固然不想慈恩寺的威名受损，更不希望慈恩寺两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阿弥陀佛，没想到终究还是没能瞒过去吗？” 　　不由的诵念了一声佛号，永慈方丈的表情逐渐由惊讶变成了感叹，连带着心情似乎都放松了许多。 　　“五色妖道果然不愧是五色妖道，施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这一点？” 第十八章 蓬莱散人、千手如来 　　“居然没有反驳？” 　　并没有直接回答永慈方丈的问题，五色道人略显惊奇的眨巴了一下眼睛。 　　“我还以为你好歹也会狡辩一下的，毕竟你这次犯的可是‘欺君之罪’！” 　　在如今这个有着国市赵归真坐镇的长安，只要当今圣上真的动怒了，哪怕是玄奘法师所建的慈恩寺，也绝对无法庇佑永慈方丈的所作所为的。 　　五色道人原本还想以这个作为条件“威胁”一下对方。 　　结果没想到永慈方丈竟然就这么认了，这反倒打了五色道人一个触手不及。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更何况以施主的性格，既然出敢现的站在这里，那肯定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说这句话的时候，永慈方丈突然调皮的眨了眨眼睛，表情也变的戏谑了起来。 　　“让我猜猜，施主是从找遍了慧寂所有的藏身之所后，这才把目光锁定到慈恩寺的吧！”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永慈方丈却十分笃定的继续说道。 　　“而且如果贫僧所料不差的话，你应该是找遍了整个慈恩寺，都没找到‘皇叔’的行踪，这才蛊惑怀恩来我这里的吧！” 　　这次轮到五色道人无言了，因为永慈方丈几乎猜中了他的所有行为。 　　“你就不怕我举报你们吗？” 　　既是疑惑，也是不甘…… 　　除了慧寂之外，还从未被人如此耍过的五色道人压低声音的恐吓道。 　　“你可知，只要我将‘皇叔藏在慈恩寺’的消息散播出去，你们慈恩寺明天就得关张了！” 　　面对五色道人的威吓，永慈方丈再次笑了起来。 　　“哈哈，别人我不敢肯定，但施主肯定是不会将这个消息传播出去的。” 　　面色阴沉的盯了永慈方丈良久，五色道人这才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 　　“方丈何出此言？” 　　听到五色道人这带着不甘的反问，永慈方丈此刻那副慈眉善目的表情竟然显得有些奸猾了起来。 　　“别人都道‘五色道人’乃蓬莱散人，所作所为乖张癫狂、百无禁忌。” 　　“但是又有谁知道，真正的五色道人生性谨慎、没有必胜的把握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施主这次此来长安，无非是想借着‘真龙夺嫡’之机，辅佐‘真龙’上位，走那乘国运起势的‘国师之道’。” 　　“如若贫僧所料不差的话，施主已然快要天人五衰了，国师之位便是你兵解之前最后的机会。” 　　“因此施主目前虽然已经择主，可只要那‘真龙’一天不归位，你就绝对不会对任何一位‘真龙’出手。” 　　分散压住固然赢面极小，但对于走投无路的五色道人而言，只要还有那么一丁点可能，他就绝对不可能放弃。 　　“这也是慧寂告诉你的？” 　　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人看得如此透彻，五色道人再也难以掩饰自己心中的压抑了。 　　“罢了！那慧寂终究是佛家几百年一出的圣佛，能有如此见地倒也并不稀奇。” 　　“只是他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虽不会直接对‘真龙’出手，但慈恩寺这就不一定了……” 　　话音未落，五色道人周身起劲臌胀，磅礴的元气瞬间化作实质冲上云霄。 　　哗啦啦…… 　　大雄宝殿的穹顶根本无法阻挡这冲天而起的元气，顷刻间便被掀翻了。 　　近在咫尺的怀恩更是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被那激荡的气劲冲出了数米开外，直接摔晕在了大殿的一角。 　　…………………………………………………………………………………………………… 　　轰！ 　　正在慈恩寺外上香的信徒、香客们就听见一声巨响，便看到那大雄宝殿的无法被一下子掀翻了。 　　四溅的瓦片如雨点般从天空中砸下，惊得信徒、香客们纷纷惊声尖叫，疯狂的躲避着那些可能砸向自己的瓦砾。 　　“阿弥陀佛！” 　　电光火石之间，一声响亮的佛号传遍了整个慈恩寺。 　　下一刻，成百上千只金色手掌从大雄宝殿中飞出，好似那千手观音般恰到好处的挡下了所有从天而降的瓦片。 　　——三藏真经·千手如来！ 　　“好手段！” 　　然而还不等震惊的信徒、香客们回过神来，五色的光华便从那被掀翻的宝典上空涌出，分别化作五道华光涌向天际。 　　轰隆隆…… 　　顷刻间，慈恩寺的上空就出现了一道瑰丽的五色彩虹。 　　这五色彩虹中的每一种色彩，都对应着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一。 　　而当五行齐聚、四象轮转之时，一只巨大的鹿首凭空出现在了慈恩寺的上空，然后恶狠狠的一口咬向了大雄宝殿的方向。 　　“啊！救命啊！” 　　“妖怪来了！大师救命呀！” 　　…… 　　疯狂的人群只能用尖叫宣泄自己心中的恐惧，完全没意识到那只凭空出现的鹿首并没有攻击他们。 　　“阿弥陀佛！” 　　说时迟那时快，永慈方丈再次用一声佛号平息了信徒、香客们。 　　紧接着一尊盘坐在莲花之上、背后生有千手的法相撑破大雄宝殿的梁柱，迎面对上了那俯冲而下的鹿首。 　　轰隆！ 　　晴天霹雳的巨响连空气都为之一振，由此产生的波动更是席卷了周遭的一切。 　　好在永慈方丈对此早有准备，千手如来的法相只是一个低眉垂目，便将那战斗的余波压制到了最小的范围。 　　反观那只有五行相生之气孕育而出的鹿首，却被这一击再次打散成了五行之气。 　　肃！肃！肃！ 　　五道相生相克的流光在云层间穿梭、汇聚，直到再次重聚为鹿首显化，方才狼狈的化解了千手如来打入其内部的佛光元气。 　　“你居然真的是在闭关突破？” 　　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鹿首被打散、重聚，五色道人再看一向永慈方丈时的眼神，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施主自己都说慧寂乃数百年一出的圣佛，他能用言语点拨贫僧，又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呢？” 　　嘴上如此打着，永慈方丈手下的攻击可没有停止。 　　就在他与五色道人再次短暂交谈之际，一道象征着驱魔伏邪的“卍”字符咒已然从心口飞出。 　　真正的战斗，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第十九章 大雁塔 　　与此同时，长安城晋昌坊附近。 　　“咦？” 　　正在附近吃烤全羊的小青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突然扭头望向了不远处的雁塔方向。 　　雁塔乃玄奘法师于慈恩寺端门之阳造一座高三十丈的石塔。 　　一是供安置、保存従西域请回来的经像，以避免年久散失，兼防火患。 　　二是借之以显大国威风，威慑四面来朝的海外诸国。 　　三是作为释迦牟尼佛的故迹垂世，供人瞻仰。 　　而自从玄奘法师去世之后这两百年来，雁塔已然成为了慈恩寺的地标建筑之一，一眼就能看到慈恩寺的所在位置。 　　“那是？” 　　仅仅只比小青慢上半拍，裴文德也注意到了慈恩寺那边传来的元气波动。 　　尽管战斗的双方都在有意识的控制战斗的规模，但如此剧烈的元气动荡，还是让裴文德产生了一丝的危机感。 　　那绝对是阴神法相级别的存在，才能够产生的战斗余波。 　　“你要去吗？” 　　与裴文德心意相通的小青几乎是立马就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当即放下手中的烤羊腿低声问道。 　　裴文德此行除了是想见识一下上元灯会，另一个目的也是为了前往慈恩寺看看。 　　怎么说慧寂都是自己的师兄，对方在慈恩寺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裴文德难免有些好奇那么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当然，如果能够从那里得到慧寂留下的某些线索，那就更是再好不过了。 　　说句实话，如果不是受限于自身实力的话，裴文德现在早就准备强闯大明宫，把自己的师兄解救出来了。 　　【可是……】 　　略显迟疑的撇了一眼毫无察觉的邹栖梧父女，裴文德的表情已经说明了问题。 　　他原本是想和借着这是中原灯会的机会，跟着邹栖梧父女去慈恩寺逛逛的。 　　希望能够在上香拜佛的同时，顺便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自己师兄留下些蛛丝马迹，进而找到那位至今没有现身的“傻王爷”。 　　可是在发现慈恩寺有修行者正在战斗的痕迹之后，裴文德反而有些不想让邹栖梧父女再卷进去了。 　　毕竟裴文德只是有些急脾气，并不意味着他不知轻重。 　　【你放心去吧！这边我帮你看着。】 　　不动声色的再次啃起了自己手中的羊腿，小青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再次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与曾经那条冷漠、高傲的蛇妖相比，如今的小青已然拥有了真正的人性。 　　要是换做之前的小青，她可不会悄悄摸摸地和裴文德交流、沟通，更不会主动要求留下来帮他看着邹栖梧父女俩的安危。 　　【谢谢。】 　　在内心深处向小青道了一声谢之后，只见裴文德的身影骤然模糊、变幻，在原地留下一个假身，本尊则直接朝着慈恩寺的方向飞了出去。 　　——奇门遁甲之术·分身有术！ 　　而周遭的人群却根本没看到这一幕，依旧闲聊的闲聊、吃东西的吃东西。 　　唯有修行的奇门遁甲之术的阿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突然狐疑的看了一旁的小青和“裴文德”一眼。 　　“裴大哥？你刚刚是发现了什么吗？” 　　带着自己心中的疑问，阿月在自家老爹一头雾水的表情中，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唔，没什么，只是突然看到一只很漂亮的彩灯而已。” 　　在小青的掩护和控制下，裴文德留下的假身的表现堪称惟妙惟肖，几乎没有一点破绽可言，很轻易的就瞒过了修为尚浅阿月。 　　“是这样吗？” 　　看着表现如常的“裴文德”，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阿月沉吟了片刻，却最终还是被外面那些漂亮热闹的灯会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裴大哥，我们待会儿吃完了去参加灯会、放彩灯吧！” 　　“我都有好几年没放彩灯了，那些彩灯可漂亮、可好玩了。” 　　微微挑了一下眉头，小青继续操控着裴文德留下的“假身”应付阿月，心中却对对方所说的灯会产生的兴趣。 　　【放彩灯？听上去好像挺有意思的。】 　　…………………………………………………………………………………………………… 　　肃！ 　　另一边，腾空而起的裴文德已然出现在了慈恩寺的上空。 　　作为占据了大半个晋昌坊的“名胜”，慈恩寺的占地面积远可比正常的寺庙大多了。 　　不同于后世那座在西塔院基础上修筑的慈恩寺，如今的慈恩寺尚处在历史上最辉煌的时期，占地面积是后世慈恩寺的七倍，占地足足有三百五十余亩。 　　不说其穷班垂巧艺、尽衡霍良木的工艺水平，单单论其规模就是唐代最大的寺庙殿宇群，没有之一。 　　做一个最简单的换算，全盛时期的慈恩寺光占地面积，就有足足三十多个标准足球场大小。 　　而其中更是有庭院十三座、屋宇一千八百九十七间，以及数量不可计数的雕塑神像，充分表现出了其宏伟壮丽的一面。 　　“这人流量还真不是一般的夸张。” 　　高高飘浮在云层之上，裴文德俯瞰下方那些慌张、拥挤的人群，对于慈恩寺的宏伟壮阔又有了另一个层面的认知。 　　因为就算比起后世十一、五一假期的各大旅游景点，此刻的慈恩寺亦不会逊色太多。 　　嘈杂拥挤的人群几乎是人挤人、人挨人，疯狂的想要向着外界跑去，以避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战斗余波。 　　“就是那里吗？” 　　顺着人群拥挤的方向望去，裴文德注意到整个动乱的起始点，赫然就是慈恩寺最中央的供奉三世佛的大雄宝殿。 　　在那间琼盖已经破损的大雄宝殿之上，一尊威严的千手如来正不断挥掌攻击，一举一动都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庄重。 　　而在那尊千手如来的对面，聚散无形的五色光芒时而化作鹿首、时而化作流光，与其缠斗得难解难分。 　　特别是在千手如来分神救助那些被波及的香客、信徒之时，五色流光会毫不犹豫的爆发出自身最强大的力量，誓要将祂那不灭的法相消磨干净。 第二十章 琼俊和尚 　　“先天五行？” 　　对于那尊近乎实质化的千手如来法相，裴文德并没有拖投注更多的精力和目光。 　　因为千手如来本就是大日如来的应身之一，就和裴文德自己的不动明王法相一样，是所有成就法相的佛家修行者的众多选择之一。 　　只不过与不动明王法相不同的是，千手如来法相的修行条件并没有那么的苛刻，这是一种上限很高、下限也很低的法相。 　　修为精深者可以如同这尊千手如来一样，显化出千万条手臂，有着千法归一、万法同源的无上威严。 　　而修为肤浅者则亦能够显化出四臂、六臂之相，爆发出远超一般法身的力量。 　　反观那道聚散无形、轮转组合的五色流光，却并不属于正常的道家元神范畴，而是一种裴文德从未见过的神通。 　　寻常的元神是遵循自身九窍，利用金丹孕育出的先天灵胎。 　　稍微特殊一点也不过像裴文德、李罡那样，孕育出诸如莫呼洛迦、先天剑丸一类的异种元神。 　　然而那五色流光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路数。 　　那是一种将元神当做法术、神通、乃至于法宝修炼的手段。 　　五色之光意味着先天五行，而这先天五行又相生相克、近乎不灭，等同于提前拥有了阳神的“不死性”。 　　显然，这道五色元神主人肯定不是一般的道家修行者，而是一位正在探索阳神之路的强者。 　　尽管可能还比不上丹辰子、慧寂那种半只脚踏入阳神境界存在，五色元神的主人却也远远不是普通的阴神法相可以比拟的。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那尊全程压着五色元神打的千手如来，在裴文德的眼里自然也成了天下间有数的强者。 　　【是慈恩寺的永慈方丈吗？】 　　脑海中不禁闪过这么一个念头，裴文德只觉得长安的这趟浑水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浑浊。 　　因为早在裴文德打定主义前往慈恩寺之前，他就有意在收集相关的情报了。 　　裴文德收集到的情报中，慈恩寺的现任方丈——永慈大师虽然极少出手，但在十几年前却以三掌逼退意图闯入慈恩寺的祸斗。 　　连带着那些趁着“祸斗之乱”想要趁火打劫的邪魔们也被一并击杀。 　　按照裴文德一开始的预计，自己曾经遇到的祸斗的确很强，但在没有强行证道之前亦不过是普通的阴神法相强者。 　　只能将之击退、却不能将之擒杀对方的永慈大师，或许的确有些特殊的手段，但肯定没有超出寻常的法相程度。 　　可是从目前的局势来看，裴文德显然太过低估慈恩寺的底蕴了。 　　不说别的，要是当年的永慈方丈拿出对付五色元神的实力，祸斗恐怕就不止是被击退那么简单了。 　　…………………………………………………………………………………………………… 　　与此同时，慈恩寺的大雄宝殿之中。 　　“阿弥陀佛！看来施主此行到此为止了。” 　　在又一次击退五色道人本体之后，双手合十的永慈方丈穆然的喝道。 　　“呼……呼……” 　　并没有马上回应永慈方丈，只见道袍已经破碎的五色道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恶狠狠的瞪着对方。 　　“真没想到，你个老秃驴都突破了关隘。” 　　“看来慧寂那家伙阐述的‘道’的确有几分道理，也不枉我将他视为劲敌，如此处心积虑的设计、陷害他。” 　　修为达到永慈方丈、五色道人这种程度，寻常的理论和信念已经无法帮助二人进行突破了。 　　慧寂能够用言语点拨永慈方丈，并且令其深信不疑，足以说明他已然走在了二人前面。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我既然决定在此刻现身，焉能没有后手？” 　　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永慈方丈本能的惊起身来，却已经为时已晚了。 　　汹！ 　　只听伴随着一阵如海波荡漾般的激涛声，五色道人脚下的大理石竟然如湖水般泛起了淡淡的涟漪。 　　紧接着，就看见浑身被法术禁锢的琼俊和尚缓缓从中升起，满脸无奈又愤恨的盯着五色道人。 　　“殿下息怒，小道此番冒犯实乃情势所逼。” 　　恭恭敬敬的朝着琼俊和尚鞠了个躬，五色道人再无之前的桀骜与狂躁，反而是一脸谦逊的表达了自己的友善。 　　“……” 　　被法术禁锢的琼俊和尚虽然发不出声音，却并不影响他用愤怒的眼神死死盯着五色道人。 　　哪怕是他这种无心皇位、一心躲避的“闲散人士”，也知道自己在这个点被人找出来意味着什么。 　　相信不只是当今圣上，就连那些同样窥视着九五之位的“竞争者”，恐怕也不介意先除掉一些潜在的对手。 　　但凡五色道人隶属于其中的任何一位，琼俊和尚这次都死定了。 　　“殿下放心，小道虽是出家之人，却也知道皇家的威严。” 　　说到这里的时候，五色道人无视了琼俊和尚那越发难看的面容，用尽可能轻描淡写的语气继续说道。 　　“小道此次前来，仅仅只是想殿下交出一件东西，绝对不会伤害到殿下分行。” 　　就好像是在证明自己的所言一样，五色道人突然朝着琼俊和尚的心口一探，整个手臂居然就这么融入了他的体内。 　　既像是在摸索，又好像是在适应…… 　　随着五色道人不断的在琼俊和尚的心口探索，他原本还有些得意的脸色，很快就变成了错愕和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 　　完全不敢相信自己会一无所获的五色道人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迟迟没有动作的永慈方丈。 　　“永慈！你和慧寂到底干了什么？” 　　“为什么殿下体内的‘真龙之气’全无？” 　　真龙之气乃人道之力的显化，亦是每一位皇家成员必备的运势。 　　别说是像琼俊和尚这种有缘“九五之位”的皇叔了，哪怕就是普通的皇亲国戚都有“真龙之气”庇佑。 　　所以也就难怪五色道人此刻会表现的如此惊讶了。 　　“你们这两个疯子，难怪当今圣人大费周章也没有找到他的行踪，原来你们早就剥夺了殿下的‘资格’！” 第二十一章 真龙嫡子 　　“阿弥陀佛！” 　　再次双手合十送念了一声佛号，全程没有任何动作的永慈方丈终于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殿下既已出家，当初的光王李怡自然不在了。” 　　“此时此刻，你所擒住的仅仅只是一位法号‘琼俊’的出家之人，而非你所期望的‘真龙嫡子’。” 　　根本不相信永慈方丈的这番鬼话，五色道人色厉内荏的反驳道。 　　“我不相信！” 　　“如果光王李怡真的放弃帝位、一心出家，那么慧寂在长安搞出这么大动静又是为了什么？” 　　“你别告诉我慧寂所做的这一切，仅仅只是为了好玩！” 　　不待永慈方丈开口回话，五色道人就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样，脸色变得更差了起来。 　　“慧寂所选的另有其人？李怡只是被你们推到前台的一个诱饵？” 　　如果说，慧寂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辅助光王登临九五之位，而是另选了他人，那么这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至于被推上前台的李怡？ 　　这位曾经的光王，如今的琼俊和尚，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掩人耳目的诱饵罢了。 　　“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慧寂那家伙藏得真够深的！” 　　五色道人原本是想汇聚所有“真龙嫡子”的真龙之气，助自己幕后的那位皇族登临九五。 　　然而如今的光王既然已经彻底变成了琼俊和尚，那他原本的打算自然就泡汤了。 　　甚至因为把注意力过度集中在光王的身上，五色道人还忽略了对其他有可能成为下一任九五之尊的皇族。 　　“你们……简直该死……” 　　在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后，气急败坏的五色道人当场就想一巴掌拍死琼俊和尚。 　　但是在即将下手的前一刻，五色道人又咬牙切齿的压下了自己心中的那股冲动。 　　不管琼俊和尚是不是诱饵，他的身份和地位都不是假的。 　　五色道人一旦对琼俊和尚下杀手，就算这完全符合他幕后那位皇族的利益，恐怕也会导致二者离心离德。 　　毕竟今天五色道人可以对曾经的皇叔痛下杀手，谁知道他来日会不会对幕后的那位皇族也下杀手呢？ 　　这是一个底线，同时也是一种默契。 　　五色道人就算再怎么愤怒、愤恨，还是得向他幕后的那位皇族表明自己的态度，那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任何一位皇族。 　　至于皇族之间内斗和厮杀？ 　　那就不是五色道人的责任了，况且他也不打算掺和进去。 　　“此番惊扰了殿下，实属小道的不是……” 　　在强行按下心头的怒火之后，五色道人终于解开了施加再琼俊和尚身上的禁锢。 　　“还望殿下勿要记挂在心，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小道自当声门道歉。” 　　说罢，自觉占不到任何便宜的五色道人一个转身，便直接消失在了大雄宝殿之内。 　　只留下目瞪口呆的琼俊和尚呆愣在原地，迟迟回不过神来。 　　…………………………………………………………………………………………………… 　　“方丈……” 　　良久过后，琼俊和尚看着始终保持不动的永慈方丈，突然产生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方丈，您怎么了？” 　　就当琼俊和上三步并作两步，算上前搀扶永慈方丈重新坐下的时候，却见对方突然伸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咳咳，终究是老了。” 　　在费力的咳出一口脓血之后，永慈方丈这才一脸萎靡的重新跌坐下去。 　　而随着永慈方丈的衰弱，大殿之上的那尊千手如来亦随之消散，整个大殿又重新恢复到了此前那种庄严肃穆的平静之中。 　　“明明只是稍微运动一下，身体就已经扛不住了。” 　　看着满脸写着担忧的琼俊和尚，永慈方丈尽可能的放松腔调的安慰道。 　　只是在安慰琼俊和尚的同时，永慈方丈又不得不感慨，慧寂果然不愧是佛家几百年一出的圣人。 　　要知道，先前的琼俊和尚可不是这番模样。 　　身为当今圣上的皇叔，自幼享尽荣华富贵的琼俊和尚之所以选择出家，的确如五色道人所言只是为了避祸而已。 　　哪怕是在寺庙之中，其骄奢淫逸的习惯亦没有得到太大的改善。 　　或者说，琼俊和尚虽然生性善良，可长期的皇家生活却让他的三观彻底长歪了。 　　直到慧寂出现，并且带着琼俊和尚亲身体验了一番底层百姓的生活，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视为稀松平常的东西，在底层百姓眼里是有多么的珍贵。 　　于是在经过慧寂的一番调教之后，琼俊尽管还保留了一些皇家的富贵习惯，却终是明白了设身处地、换位思考的道理。 　　“方丈，您先在这休息会儿，我马上就去找人来。” 　　说完也不等永慈方丈回话，琼俊转身就慌慌张张的朝着侧门后院的方向跑去。 　　“……” 　　欲言又止的伸了伸手，永慈方丈最终还是没有阻止莽撞的琼俊和尚。 　　不管怎么说，琼俊能从当初的“傻王爷”变成如今心怀慈悲的和尚，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 　　再一下子要求对方成为一个有城府、有大局观的上位者，本身就太过强人所难了。 　　更何况，这里发生的事情的确该让整个慈恩寺上下知道了。 　　特别是怀恩和尚的背叛，对于整个慈恩寺来说都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这次背叛的是怀恩和尚，那么下次呢？ 　　永慈方丈不清楚像怀恩和尚一样对自己心有不满的僧侣还有多少，但他打算一次性将之扼杀在摇篮之中。 　　“唉，总说和尚是出家之人，但这世上真正能出家的又有几个呢？” 　　轻轻的叹息一声，永慈方丈目送着琼俊的背影消失，这才抬头望向了已经变成“天窗”的大雄宝殿穹顶。 　　“正所谓来者是客，不知尊驾又是来自何方的贵客呢？” 　　凝望着“天窗”的方向，永慈方丈的声音明明并不大，却极其清晰的出现在了来者的耳边。 　　肃！ 　　就好像是在回应永慈方丈的话一样，一道流光骤然从“天窗”落下，恰到好处的落在了他的对面。 第二十二章 裴文德的名声 　　“小子并非贵客，只是一个偶然路过这里的路人而已。” 　　这道从天而降的“流光”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一直在关注永慈方丈、五色道人战斗的裴文德。 　　“路人？” 　　是否有些新奇与裴文德的这种说法，永慈方丈并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 　　毕竟他之前放任琼俊离开未尝不是在担忧裴文德的立场，怕对方是和五色道人一样冲着琼俊来的修行者。 　　既然裴文德现在明确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本身就已经负伤的永慈方丈自然不想节外生枝。 　　况且也不知道是不是永慈方丈的错觉，他在看到裴文德的时候，总会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并非来自于熟人之间的熟悉，而是觉得自己可能在哪里听说过裴文德。 　　“敢问，客人来自何处？” 　　若有所思的沉吟了片刻，永慈方丈忽然再次开口问道。 　　“我？我来自潭州，这才刚刚到长安没多久。” 　　并没有隐瞒自己的来历，裴文德很坦然的回答了永慈方丈的问题。 　　因为裴文德这次来慈恩寺，本就是为了找到慧寂留下的蛛丝马迹，并没有什么值得隐藏的必要。 　　再加上之前听到的永慈方丈和五色道人的对话，裴文德已然明白，慈恩寺与自家师兄的关系其实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糟。 　　“潭州？你是裴文德？” 　　恍然的神色一闪而过，永慈方丈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眼前这位少年有些眼熟了。 　　面容稚嫩、身材壮硕、颈戴念珠…… 　　除了没带慧寂提到过的狗腿刀和复合弓之外，眼前这位少年的特征完美符合那位“当世明王”的一切特征。 　　“咦？师兄和你提过我？” 　　这次轮到裴文德一脸惊讶的看着永慈方丈了。 　　裴文德固然没想过隐瞒自己的身份，可也没想过永慈方丈能够一眼就认出自己来。 　　不过考虑到慧寂敢把琼俊寄放在慈恩寺，委托永慈方丈帮忙照顾，对方能够认出自己的模样貌似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是你小瞧了自己的威名，自修行之法普及以来，能够被称为‘当世明王’的存在可不多。” 　　笑着摇头否定了裴文德的说法，永慈方丈虽然听慧寂提到过自己的师弟。 　　但真正让他对裴文德上心的却不是因为这一点，而是对方在潭州的那些行为举措。 　　“修成金身之前便成功击杀祸斗，将一场席卷潭州的灾祸扼杀于摇篮之中……” 　　“修得金身之后又降魔伏邪，封印了千年魔佛的转世之身……” 　　“随后更是助钦天监查明了二十多年前的灵童案，把青丘之狐‘降世’的意图彻底毁灭……” 　　“更何况，前些天你在凤庄渡劫时闹出的动静可不小，长安早就盛传你为了救你师兄，悄悄潜伏进了长安。” 　　此话一出，裴文德这才算明白自己在外界的名声之响，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了。 　　“呃，我还以为我藏的挺好的，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 　　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裴文德颇为心虚的嘀咕了一句。 　　感情除了之前“出手相助”的赵归真之外，长安内外的修行者们都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 　　“其实不止是我们这些‘方外之人’，你在朝堂之上的名声其实也挺响的。” 　　在逐渐熟悉了裴文德的性格之后，永慈方丈又再次说出了一个让他倍感震惊的事实。 　　“在宁乡收拢灾民、安置百姓，并且将功绩让给自己的兄长，这么大的事情可瞒不过朝堂之上的那些人精。” 　　“尤其是在裴县令赴京领功的时候，还多亏了裴休老爷子曾经的人脉疏通，不然他领的可就不是功劳而是罪过了。” 　　将一方县尹的权柄让渡给一个山野少年，并且任由其收拢灾民、安置百姓，这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一项大罪。 　　哪怕事后的结果证明，裴弘当时的选择的确没错。 　　可架不住那些言官们就是靠检举地方官员吃饭的，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么一个明显的错漏。 　　“裴弘？他们也回到长安了？” 　　微微挑一下眉头，裴文德这才惊觉裴弘他们也回到了长安。 　　尽管当初在认亲失败之后，裴文德是有意与他们错开时间，跟着邹栖梧提前返回长安的。 　　可裴弘他们能够这么快的回到长安，也的确大大超乎了裴文德的预料。 　　以裴老爷子表现出的城府和手腕，他们会如此行色匆匆的赶回长安，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值得玩味的事情。 　　从中，裴文德似乎预感到了某些不祥征兆。 　　“是的，就在半个月前，他们就回到了长安。” 　　点头肯定了裴文德的惊讶，永慈方丈对此倒一点都不显得意外。 　　作为二十年前“灵童案”的亲历者，裴家老小因此被贬潭州，甚至差点小命不保。 　　此番洗清冤屈、又捡了一份偌大的功绩，着急忙慌的重返长安乃人之常情。 　　当然了，以上的看法都是建立在永慈方丈并不清楚“裴文德就是当年的地龙”，以及“裴慧在幕后操控一切”的情况下的。 　　【看来李罡隐瞒了很多东西。】 　　对此心知肚明的裴文德并没有过多的追问什么，反而对李罡为什么会隐瞒这些产生了好奇。 　　毕竟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李罡都没必要为自己和裴慧打掩护。 　　或者说，李罡并不是在替裴家打掩护，这一切都不过是顺手而为之。 　　那么李罡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他究竟是在隐藏些什么呢？ 　　“说起来，你这次来慈恩寺，是为了你师兄吧？” 　　正当裴文德思考李罡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完全放下心来的永慈方丈再次开口问道。 　　“唔，算是吧！” 　　见此情形，从沉思中惊醒的裴文德犹豫了一下，随即便点了点头。 　　“如果方丈不介意的话，可以说说我师兄与贵寺的渊源吗？” 　　“还有那位琼俊和尚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另外，虽然可能性不大，我还想问问我师兄有没有刻意交代过什么东西？” 第二十三章 文明的力量 　　长安城东的万年县，某间刚刚才翻新过的府邸之中。 　　“瞧瞧，这不是咱们威名赫赫的五色道人吗？” 　　“听说你去找那‘傻王爷’了，怎么现在这么狼狈？” 　　“是不是又被那慧寂给耍了？要是我记得不错的话，这好像已经是第七次了吧？” 　　悠然的坐在某根栏杆之上，只见一位身材妖娆、面容妩媚的女子正用一种十分轻佻的语气，讥讽着刚刚现身的五色道人。 　　如果裴文德现在在这里的话，就会惊讶的发现这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跟着慧寂一同离开潭州的赤狐。 　　而在此刻的赤狐身边，还有十几位拥有不同身份和目的的修行者汇聚于此。 　　“妖狐，咱们都是为杞王殿下办事，我被耍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强按下心中的恼怒，五色道人瞪着赤狐一眼，这才把目光转向了旁边的另外一位女子。 　　与赤狐妩媚的赤狐相比，旁边的这位女子倒是显得十分端庄。 　　只不过从她偶尔流露出的不屑可以看出，这位女子显然是抱着和赤狐一样的想法的。 　　毕竟五色道人一直自诩“玄门正宗”，看不上同样被杞王招募的其他修行者。 　　结果每次一旦和慧寂对上，五色道人不是这里掉链子就是那里掉链子，一点都看不出“玄门正宗”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五色道人虽然一直以“玄门正宗”自居，一手先天五行神通运用的出神入化，但其实大家都隐约觉察到对方可能不是人。 　　“好了，现在可不是内讧的时候。” 　　关键时刻，还是一旁端庄的女子出言打断了赤狐的嘲讽，转而问起了正事。 　　“五色，你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有没有找到光王？” 　　闻言，原本还颇为恼怒的五色道人顿时叹了口气，语气也颓废了起来。 　　“那慧寂果然不愧是佛家几百年一出的圣人，他敢主动现身挑衅赵归真，的确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的。” 　　“那傻王爷是真的已经出家了，体内的真龙之气也悉数散尽，根本就不可能是慧寂想要辅助的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五色道人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慧寂只是把他当成诱饵误导我们，他选中的另有其人。” 　　五色道人此话一出，场面顿时陷入了沉默。 　　可是细想一下，这样的结果虽然有些出人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因为不管当今圣上如何忌讳自己的皇叔，光王终究不算是正统的帝位继承者。 　　相较之下，现任皇帝的五个儿子才是真正皇位的有力争夺者。 　　“看来我们是被慧寂的名头给吓住了，居然真的相信他会辅佐一位那位‘傻王爷’上位。” 　　短暂的沉默过后，庄严的女子再次开口了。 　　“那么既然他选中的不是‘傻王爷’，那么大概率就是其他的四位皇子。” 　　“是益王李岘？兖王李岐？德王李峄？” 　　“还是年纪最小的昌王李嵯？” 　　随着逐一将候选人的名单说出，庄严女子亦少见的流露出了头疼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既然我们把宝压在了杞王李峻身上，那就绝对不能让别的‘意外’出现。” 　　言罢，庄严女子转头便朝着赤狐命令道。 　　“前些日子凤庄出现了渡劫的迹象，不出意外应该是慧寂的那位师弟出现在了长安。” 　　“你先去那边调查一下，如果发现的确是那位‘当世明王’的话，可以想办法把他引到国师府，激化他与赵归真的矛盾。” 　　“到那时，就算慧寂怎么龟缩在大明宫内，也肯定会选择出手的。” 　　接到这个意料之外的任务，赤狐先是心里一惊，紧接着就刻意表现出一副不怎么情愿的模样说道。 　　“这个自然没问题，不过我得事先说明一下，我可不会亲自出现在赵归真面前。” 　　“我图的只是钦天监的‘狐修密录’，可不打算把自己的性命也给搭上。” 　　听到赤狐的声明，庄严女子只是默默的凝视了对方一眼，随即就把目光投向了其他投靠杞王的修行者身上。 　　“麓琥，你和赤狐一起行动。” 　　“至于其他人，除了还有任务没有完成的，其他人都跟我一起去保护杞王。” 　　“而且我再次强调一下，我不管你们之前和钦天监有什么恩怨，这次都一定不要再和他们起冲突了。” 　　“如果再让我发现哪位钦天监的缉妖师莫名暴毙，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的。” 　　…………………………………………………………………………………………………… 　　“这就是灯会吗？” 　　饶有兴致的跟在阿月的身后，只见小青正一边操控着裴文德的假身和邹栖梧聊天，一边忍不住打量着周遭热闹的灯会。 　　此时此刻，距离被文德前往慈恩寺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 　　在享受完美味的烤全羊之后，一行人终于开始朝着此行的目的地——慈恩寺庙会前进了。 　　得益于慈恩寺一众僧侣的快速反应和安抚，永慈方丈和五色道人的战斗并没有引起太多的骚乱，就被彻底平息了。 　　特别是在小青的刻意引导下，避开了最混乱地点的邹栖梧父女俩，他们甚至根本没注意到大雄宝殿附近发生的骚乱。 　　“这就是灯会，只不过还没到放灯的时候。” 　　兴高采烈的在前面带路，听到小青咛喃的阿月久违的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在长安这个地界，阿月才是是真正的东道主。 　　“现在还是白天，等到了晚上，这些彩灯或是沿河漂流而下、或是飞上高空的时候，那才是最漂亮的时候。” 　　看着一脸神往的阿月，小青虽然无法想象那是一副怎样的场面，却还是不由的产生了些许憧憬的情绪。 　　这是此前的小青绝对不可能产生的情绪，亦是她越来越人性化的一种表现。 　　【这就是裴文德说的‘人类文明’吗？】 　　不禁想起裴文德曾经和自己说过的某些话，小青第一次真正认识到了“人类”这种生物的强大。 　　不是个体的强大，而是无数如同蝼蚁般的生灵汇聚到一起，爆发出来的足以改变天地、自然的伟力。 　　【也许真的有那么一天，这些凡人可以不依赖神明妖怪的力量，实现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壮举。】 第二十四章 香火神道 　　与此同时，某栋茶楼的雅间里。 　　“就是那条蛇妖吗？” 　　目光死死的盯着不远处正在逛灯会的小青等人，只见一位五大三粗的壮汉流露出了一抹既兴奋又残忍的笑容。 　　这个壮汉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被裴文德、小青合力斩杀的蛟龙——武林水。 　　在上次长沙郡的那一战中，武林水先是被小青用青蛇剑击穿逆鳞、然后又被裴文德以念珠镇压“尸身”。 　　如果不是玄绝及时救场，以消耗自身元气为代价救活了武林水，恐怕他就算再长三个脑袋也死在了长沙郡。 　　饶是如此，在之后与狐蕊儿对战李罡的战斗中，武林水亦差点再次被其斩杀。 　　得亏最后关头，裴文德化身的不动明王法相以“业火焚狱”的方式，彻底终结了裴慧与涂山氏的因果。 　　武林水这才能在被李罡斩杀之前迅速脱身逃走，保住了自己的一条性命。 　　在随后的这几个月里，武林水一直潜伏养伤，直到不久前再次被玄绝召唤，方才来到如今暗流涌动的长安。 　　站在武林水的角度来看，自己此前为裴慧出生入死多次，早就已经还清了她赐予“四灵祭献之法”的恩惠。 　　此番来到暗流涌动的长安，更多是想看看能不能浑水摸鱼，为自己再捞一点好处。 　　谁曾想，这才来到长安没多久，武林水就有了意外的发现。 　　“那尊明王，是被慈恩寺的战斗给吸引过去了吗？” 　　一眼就看出小青身边的那位“裴文德”只是一个假身，武林水略显激动的摸了下自己的咽喉位置。 　　他可没忘记先前被小青一剑击穿逆鳞、差点身死的经历。 　　这次居然能够意外碰到落单的小青，武林水觉得这就是上天赐予自己的复仇机会。 　　“你在看什么？” 　　正当武林水沉浸于自己意淫的复仇快感中的时候，一个略显庄严的女性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回响了起来。 　　下一秒钟，先前在万年县府邸中现身的庄严女子，就凭空出现在了武林水的身后。 　　“我看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武林水的目光依旧久久停留在小青等人的身上，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中，才回过头看向了突然出现的庄严女子。 　　“赤煌，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应该是在杞王那里吧？” 　　面对武林水的质问，名为“赤煌”的女子却只是轻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对对方的轻蔑。 　　“呵，你就算不说，我也知道你在看什么。” 　　“不就是在惦记着那条被‘圈养’的青蛇吗？” 　　“怎么？在被对方杀了一次之后，反而看上对方了？” 　　虽然言谈之间都透露出了对武林水的不屑，但赤煌提及“青蛇”这个词的时候，一种比不屑更加明显的厌恶油然而生。 　　对赤煌这种野生的妖怪来说，像小青那样被“圈养”的存在根本没有资格被称之为“妖”。 　　失去了妖的野性与桀骜，一举一动都在向着人的方向转变…… 　　这样的妖怪与其说是妖怪，倒不如说是那尊明王驯养的一头看门狗。 　　“你这么一说，她倒的确挺‘可爱’的。” 　　再次摸了摸自己的咽喉，武林水也不知道是为了反呛赤煌，还是真心这么觉得，脸上居然浮现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 　　“别的不说，以妖怪之身修行却没有沾染太多的血腥戾气……” 　　“仅凭这一点，那条青蛇就已经足以被称之为‘玄门正宗’了。” 　　在武林水的印象中，除了佛道两系之外，就连那些同属于人类范畴的外道，也很少有不沾染秽气就能修行的法门。 　　尤其是那条青蛇身上的精气之庞大和纯粹，比之真正的佛道嫡传弟子都不会逊色太多。 　　身为能够以一己之力引发天灾的大妖，自身有着足够庞大的精气储备其实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但问题在于，那条青蛇在不断吸收、吞噬外界元气的同时，又保持了自身的纯粹性，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就连武林水自己，都是在修行了裴慧提供的“四灵祭献之法”后，才一点点隐藏、消弭过往修行道路上沾染上的煞气。 　　而也正是因为过去杀戮、修行时所沾染的煞气被隐去，武林水方能像现在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庙会之中，不至于被那些钦天监的鹰犬给盯上。 　　“说句实话，要不是曾经亲眼目睹过那条青蛇的原型，我都怀疑对方是不是真的妖怪了。” 　　听到武林水这不掩饰的夸奖，赤煌顿时陷入了沉默。 　　她先前只以为那条青蛇是明王驯养的“宠物”，可经过武林水这么一说，赤煌觉得自己或许该改变一下自己对对方的刻板认知了。 　　毕竟武林水的性格和风评的确很差，但他的眼光同样也是出了名的高。 　　能够被武林水看在眼里，并且毫不掩饰赞许的妖怪，起码也是有着成长为“天众”潜质的存在。 　　“好了，废话就不多说了。” 　　“你这次来找我是想要我干什么？不会是真的只是单纯想和我聊聊天吧？” 　　就像赤煌一看瞧不上生性粗狂、骄傲自大的武林水一样，武林水同样看不上这个喜欢斤斤计较、凡是都一副高高在上模样的家伙。 　　“你以为我想找你吗？” 　　没有在和武林水进行过多的废话，赤煌直到这时才说起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尊上那计划已经开始了，玄绝叫我来通知你一下。” 　　闻言，武林水不禁眯起了双眼，神色亦变得正经了几分。 　　“咦？这就已经找到了？目标在什么地方？” 　　武林水固然不想在这次行动中多出力气，可是既然玄绝那边的计划都已经开始了，自己肯定不好再拖下去了。 　　更何况，武林水其实也挺好奇都，玄绝他们是怎么如此迅速的就锁定了目标的。 　　毕竟那可是人道之力的具现、神道香火的结晶、真正的“真龙之气”呀！ 　　像自己这种走上神道、又有志于化龙的妖怪，但凡能够分润些许，便足以抵得上数百年的苦修。 　　“尊上说的没错，慧寂其实早就将光王身上的‘真龙之气’分离了……。” 　　“你如今的任务就是趁机制造混乱，吸引钦天监的注意力，防止他们察觉到我们真正的目的。” 第二十五章 初显端倪 　　“啧啧，你们果然还是信不过我。” 　　在听完赤煌安排的任务之后，原本还有些兴奋的武林水立马咂舌道。 　　明明像自己这种有志于化龙、又走上了神道的大妖，才更加适合去执行寻找“真龙之气”的任务，结果却给自己分配了一个吸引钦天监注意力的“小任务”。 　　这不是不信任自己又是什么？ 　　“信任？因为你的确不值得信。” 　　冷冷的瞥了武林水一眼，赤煌可没忘记武林水此前种种“忤逆”的行为。 　　将寻找“真龙之气”的任务交给他，无异于送羊入虎口，最后那“真龙之气”到了谁手里还不一定呢。 　　“我知道你一直在寻找真正的化龙之法，但这次尊上交代的任务绝对不能办砸了。” 　　“如若‘真龙之气’出现了任何问题，我第一个要找的就是和你算账。” 　　赤煌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根本不等武林水回应，便转身消失在了雅间之中。 　　“啧，这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尊上有什么特殊关系呢？” 　　目送着赤煌消失的背影，武林水情不自禁的吐槽了一句。 　　只是吐槽归吐槽，武林水知道赤煌对自己的警告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比起不管事的尊上和玄绝，赤煌这个“智囊”才更像是整个组织的大脑，负责着整个组织的具体联系和运转。 　　就像现在，武林水几乎敢肯定除了给身处长安的各位妖怪安排任务之外，她肯定还有着别的谋划。 　　“反正肯定不可能是杞王，那么你和尊上选中的‘真龙’到底会是谁呢？” 　　如此思索着，武林水再次将目光投向了窗外那热闹、繁华的灯会上。 　　“罢了！看样子应该捞不了什么好处了……” 　　“正好你们不是想让我惹点乱子出来吗？应该没有什么乱子会比两只大妖的战斗，更能吸引钦天监的目光的吧！” 　　…………………………………………………………………………………………………… 　　“咦？” 　　正跟着阿月逛灯会的小青忽然感觉一股恶感涌上心头，就好像有什么猛兽正潜伏在暗中窥探着自己一样。 　　小青十分确定这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变成妖怪之后，她就已经很长时间没感受到如此深刻、致命的危机感了。 　　“小青？” 　　最前方的阿月还蹦蹦跳跳的前进着，跟在小青的邹栖梧却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小青那骤然严肃的表情。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吗？” 　　对小青的了解，以及行商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邹栖梧，似乎有某种未知的危机已然出现了。 　　“我们……准确来说应该是我被盯上了。” 　　快步穿过人群，只见小青一把拉住了不知所措的阿月，然后转头便对邹栖梧说道。 　　“你们快离开这里，他是冲我来的。” 　　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留下的假身也及时跟上前来，并且用裴文德的身份说道。 　　“邹叔，你和阿月先离开，这里交给我们就行了。” 　　听到小青和“裴文德”都这么说了，邹栖梧瞬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随即毫不犹豫的拉着自己的女儿逆着人群的方向离开了慈恩寺。 　　“小青，文德，如果碰上了不可抗力的危险不要硬拼，记得保护好自己。” 　　眼看着邹栖梧和阿月的声音逐渐消失，小青的脸上不由的浮现出了一缕微笑。 　　“我知道了。” 　　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音量回应了一句，小青身边的“裴文德”亦随之消失在了嘈杂的人群之中。 　　除了某些天生灵感过人的存在，周遭的人群没有一个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事情。 　　…………………………………………………………………………………………………… 　　慈恩寺，大雄宝殿之中。 　　“咦？” 　　正在听永慈方丈讲述自家师兄某些丰功伟绩的裴文德忽然皱了下眉头，然后与小青发出了一声似曾相识的轻咦。 　　因为他已然察觉到自己假身的消失，以及随之而来的某种冥冥之中不祥的预感。 　　“方丈？” 　　于是就当裴文德打算睁开天眼，仔细看看小青那边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的时候，先前跑出去通知慈恩寺其他僧众的琼俊和尚终于回来了。 　　“你是谁？” 　　“方丈！你没事吧？” 　　紧跟在琼俊和尚身后的，是数十名手持棍棒、筋肉纠结的武僧。 　　从这些武僧的动作和气场来看，他们就算不是金身大成的修行者，也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凡人。 　　尤其是当他们在注意到裴文德后，便毫不犹豫地展开阵势将其团团围住，一股莫名的压力随之压在了他的身上。 　　——唯识秘传·金刚伏魔阵！ 　　“住手！他不是外人！” 　　电光火石之间，永慈方丈及时出生喝止了那些武僧们的动作。 　　“这位是慧寂大师的师弟，休得放肆！” 　　不知道是永慈方丈的呵斥起到了作用，还是慧寂的名头远比裴文德想象中的还要夸张…… 　　在得知了裴文德的身份之后，那些武僧们顿时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棍棒，纷纷朝裴文德投来了错愕、吃惊的目光。 　　“慧寂大师的师弟？” 　　木愣愣的看着点头微笑的裴文德，躲在一众武僧身后的琼俊和尚忍不住张大的嘴巴。 　　“我想，这位就是方丈口中的‘琼俊’吧！” 　　在此前与永慈方丈的交谈中，裴文德不仅印证了自己师兄这段时间在长安的所作所为，同时也了解到了一些邹栖梧和外界根本就收集不到的情报。 　　就比如说，琼俊和尚的确是传闻中的那位“傻王爷”。 　　只不过与外界传闻不同的是，琼俊和尚并非被当今圣上针对才销声匿迹的，而是主动躲到了慈恩寺来避祸的。 　　当初慧寂初到长安之时，之所以强闯慈恩寺，一方面固然是为了借阅三藏真经，可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找出隐藏在慈恩寺的琼俊和尚。 　　就连慧寂在被赵归真困在大明宫之前，还刻意将琼俊和尚归还给了慈恩寺，让永慈方丈继续保佑和庇护他。 第二十六章 还请先生教我！ 　　“你真的是慧寂大师的师弟？” 　　难以置信的看着比自己还要年轻的裴文德，本以为像慧寂那样的“怪胎”只有一个的琼俊震惊了。 　　“看上去不像是吗？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继续笑着看了琼俊一眼，裴文德倒是一点都不奇怪对方的震惊。 　　毕竟慧寂可是正儿八经的佛门弟子，是以顿悟入道的不世奇才，之后更是重走修行之路、修成了举世罕见的无漏金身。 　　反观自己，虽然在修行的道路上一路开挂，但终究还是差了对方不止一筹。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敏锐地觉察到裴文德话中的意思，琼俊连忙慌张的开口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慧寂大师智慧极深，想来他的师弟也不是什么凡人。” 　　闻言，裴文德不禁挑了挑眉头，对慧寂在慈恩寺的地位再次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我和我师兄不同，我甚至不是一个出家人……” 　　此话一出，琼俊这才注意到裴文德并没有剃头，就连身上穿着的衣服都只是普通猎户的打扮。 　　似乎除了胸前挂着的那串念珠之外，裴文德全身上下都没有任何一出有“出家人”该有的标志。 　　“你……” 　　还不等琼俊张口想要问什么，裴文德就再次出声打断了对方。 　　“说句实话，我其实并不看好我师兄的做法。” 　　“王朝的覆灭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所以也不是换一个皇帝就能解决的问题。” 　　“就像当今的皇帝，他在上任之初不也是历经图治、意图抚大厦于将倾……” 　　“可结果呢？他的各项政治措施太过激进，反而招致了天下藩镇和寺庙豪绅的反噬，最终落的一个不得不求神求道的地步。” 　　裴文德虽然不清楚历史上的“唐武宗”究竟有何作为。 　　但是光凭他这二十多年的生活经历来看，这位致力于灭佛的武宗皇帝并没有成功的抚大厦之将倾。 　　恰恰相反，底下的官员豪绅拿着这位武宗皇帝的策令，更加肆无忌惮的侵占、兼并起了百姓的田地。 　　这才有了如今蝗灾初现，便迫使各地流民四起、饥荒不断的情形。 　　站在裴文德的角度来看，这既是天灾，亦是人祸。 　　作为偌大的一个大唐帝国，边陲之地已然饥荒显露，腹地的长安却依旧繁华似锦，看不出丝毫忧虑的样子，这本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因为这不仅意味着中央政府对地方失去了调度能力，甚至就连最基础的上传下达都做不到了。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皇帝有着通天的手段，也休想将自己的政令落实到地方。 　　这中间万一再有个差池，事情反而会朝着意料之外的方向演变。 　　“你说的对，这的确不是换一个皇帝就能解决的问题。” 　　神色略显悲哀的叹了口气，琼俊和尚在这一刻褪去了所有的伪装，流露出了自己最真实、最脆弱的一面。 　　自从跟着慧寂体会了一番底层百姓的生活之后，琼俊和尚就一直在思考着该如何改变这种现状。 　　这无关身份、无关地位，单纯只是琼俊和尚心中的那抹良知在不安。 　　“不过就算知道这一点，又能怎么办呢？” 　　“小僧现在只是一个出家之人，就连自身都难保了。” 　　琼俊和尚说这句话的时候，想起了刚刚挟持自己的五色道人。 　　五色道人忌惮于自己“皇叔”的身份，不敢痛下杀手，可保不准下一个找上门来的会是什么人。 　　更何况按照五色道人的说法，自己已经失去了“真龙嫡子”的身份，根本不具备登临九五之尊的资格。 　　“这么快就自暴自弃了？这可一点都不像是被我师兄‘选中’的人。” 　　明显看出了琼俊和尚的颓然，裴文德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他再次跳了起来。 　　“选中？我不只是慧寂大师摆在明面上的诱饵吗？” 　　惊愕的瞪大了双眼，琼俊和尚只觉得自己的脑子突然短路，一时间竟有些理不清头绪了。 　　刚刚那五色道人不久前才说慧寂大师选中的“辅佐之人”另有其人，而自己只不过是被摆在明面上的一枚弃子而已。 　　可是听慧寂大师的这位师弟的语气，事情好像和自己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你觉得一个诱饵能让我师兄如此的大费周章吗？” 　　不屑的撇了撇嘴，裴文德虽然不知道自己师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却非常清楚琼俊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弃子。 　　“琼俊，你以为一位合格的上位者最重要的是什么东西？” 　　“权谋？智慧？手段？亦或是城府？” 　　随着裴文德一个个的说出常人眼中的上位者应有的“特征”，琼俊和尚茫然了。 　　事实上，不单单琼俊和尚茫然了，就连一边默默旁听、没有插嘴的永磁和尚也泛起了嘀咕。 　　因为裴文德所说的那些东西，似乎的确是上位者们的共通之处，甚至某些帝王心术就是专门教这些的。 　　“还请先生教我！” 　　短暂的沉默过后，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位“傻王爷”的琼俊躬身一拜，面容坚定的问道。 　　“是心胸、是愿景、是希望、是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轻轻的长舒一口气，裴文德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与慧寂在同庆寺辩论的时刻，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畅谈天下大事的时候。 　　“这世上，无论什么权谋智慧、手段城府，都是可以后天学习和培养的。” 　　“唯有那颗与天下百姓感同身受，并且愿意为之披荆斩棘的心，是一旦失去就再难找回的东西了。” 　　“我师兄之所以带着你体会人间疾苦，就是想让你找回那颗满怀着希望、愿景，想要给天下百姓带来安定的雄心。”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毫不掩饰自己脸上那满意的笑容。 　　“显然他做到了这一点，而你也的确不负他的期望。” 　　“‘真龙’从来都不是天生的，大唐的‘开国之君’的地位亦是从别人手里夺过来的，不是吗？” 　　“只要你有那个勇气和魄力，敢于背负起天下百姓的信任和期望……” 　　“区区‘真龙之气’而已，再夺回来又有什么难事呢？” 第二十七章 青蛇蛊·龙谧 　　“果然是你。” 　　屹立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之中，小青凝视着不远处那个壮硕的身影，言语间透露出“果然如此”的意味。 　　而随着那个身影的出现，附近的街道开始逐渐安静、周遭的人群开始逐渐散去，就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清场一样。 　　“真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我？” 　　同样屹立在街道的正中央，武林水的表情就显得兴奋了很多。 　　“从当初返回长沙郡东郊，没看到你的尸身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迟早会有那么一天。” 　　和裴文德不同，小青从来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 　　尤其在面对武林水这种大妖时，小青的一贯做法就是赶尽杀绝、不留任何隐患。 　　毕竟像当初与山君“同归于尽”，然后硬生生被其镇压十多年的经历，有一次就足够的刻骨铭心了。 　　“在这一点上，你倒是还保留了几分大妖的姿态。” 　　言语中表露出淡淡的嘲讽，武林水就好像一头盯上猎物的猛兽一般，正在一点点的毕竟和压迫对方。 　　先是语言、再是气势、最后就会演变成最直接的攻击…… 　　同样身为大妖的小青自然知道此举意味着什么，所以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发先至。 　　锵！ 　　伴随着一声金铁交鸣之声，小青腰间的青蛇长剑骤然出鞘。 　　在短短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如灵蛇般舞动的长剑便已出现在了武林水的眼前。 　　“哈哈！果然不愧是我看上的蛇妖！” 　　依旧保持着如同野兽般的气势，武林水猛然向前一探，他的右手边化作了一条狰狞的蛟首。 　　咣！ 　　比钢铁还要坚硬的牙齿一下子就咬住了青蛇剑，限制住了小青接下来可能发起的进攻。 　　紧接着，只见武林水的另一条手臂也化作狰狞的蛟首，目标直指小青的本体。 　　“哼！” 　　电光火石之间，小青直接放开了手中的青蛇剑，以毫厘之差闪过了武林水的攻击。 　　“哈哈，少了这柄神兵的助力，我看你这次还怎么逞凶！” 　　蛟首再次化作右手握紧青蛇剑，原本就是为了抢剑才冒险出手的武林水顿时大笑了起来。 　　他可没忘记上次在长沙郡时，小青是如何用这柄长剑将自己的逆鳞贯穿，并且差点彻底杀死自己的。 　　如此锋利、灵性的法宝，纵观武林水君临整个西湖多年，都始终未能找到一件。 　　这次就算最后不能杀了小青报仇，能够抢夺这把青蛇剑也值了。 　　嗡！ 　　然而，已然具备灵性的青蛇剑可不会就这么任由一只陌生的妖怪驱使。 　　剧烈的震动伴随着剑鸣传遍了整个街道，让那些原本因小青和武林水大打出手而面露惊愕之色的路人们，纷纷情不自禁的捂住双耳发出了悲鸣。 　　“……” 　　面色冷峻的扫视了一圈四周，小青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即便纵身一跃、腾空而起，飞向了天空的云层。 　　“想跑？那可没那么简单！” 　　死死握住颤动的青蛇剑，武林水紧随其后的一个蹬腿，同样直冲云霄。 　　肃！ 　　霎时间，小青与武林水的战斗在长安上空正式展开了。 　　…………………………………………………………………………………………………… 　　砰！ 　　此时此刻，武林水虽然需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去镇压青蛇剑的反抗，但缺少青蛇剑加持的小青也同样少了一件攻击的利器。 　　所以两者在天空中交错、碰撞的那一瞬间，竟然诡异的达成了某种势均力敌的场面。 　　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碰撞…… 　　砰！砰！砰！ 　　双方每在半空中碰撞一次，就会激荡起一阵刺耳的声浪和冲击。 　　只不过比起此前在街道上的战斗，不用担心再误伤的那些平民百姓的小青，显然更加能够放手一搏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战胜我了吗？” 　　很快就看出了小青的想法，武林水却表现的出乎意料的豁达。 　　在武林水看来，小青上次之所以能够杀死自己一条命，除了她出其不意的出手之外，更多还是仰仗于青蛇剑的锋利。 　　现如今这柄神兵已经被自己控制住，那尊“当世明王”短时间又不可能赶回来。 　　武林水击败、乃至于杀死小青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波不波及脚下的那些凡人根本就不重要。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才对，你凭什么觉得我只有一柄青蛇剑？” 　　在又一次碰撞、擦肩而过之后，凌空悬停的小青忽然再次冷笑一声。 　　“什么？” 　　猛然转身看向了自己身后的小青，武林水本能的意识到了不妙，可是当他想要出手阻止时却已经为时已晚了。 　　“这才是我真正的法宝。” 　　只见小青将手伸到自己脑后，然后就拔出了那只一直插在她发髻上的青色发簪。 　　“嘶！” 　　就在小青那一头乌黑长发散落的同时，一声蛇类的嘶鸣随即从发簪上传了出来。 　　下一秒钟，青色的发簪化作一道流光划破天际，就宛如一条出动的灵蛇冲向了不远处的武林水。 　　肃——轰！ 　　远比本体的速度更快、同时也比青蛇长剑更加灵动和锋利…… 　　只一眨眼的功夫，青色发簪便带着刺耳的音爆贯穿了武林水的胸膛，速度快到甚至让他来不及做出任何的防御姿态。 　　锵！ 　　也是在这一刹那，原本被武林水死死压制的青蛇剑终于挣脱了束缚，反身便又给了他一剑。 　　好在这一次武林水终于反应了过来，在千钧一发之际偏转了自己的脑袋，惊险万分的躲过了那足以将自己斩首的一剑。 　　“你死定了，蛟龙！” 　　趁你病、要你命的小青哪可能放过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当下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对方。 　　同一时间，氤氲的毒气自小青的双掌中散发出来，坚决不给武林水任何存活的机会。 　　对于自身分泌的这种毒液，小青有着充分的信心。 　　别说是尚未化龙成功的武林水了，就算是货真价实的真龙她亦能够将之毒杀。 　　——青蛇蛊·龙谧！ 第二十八章 天众 　　“昂！” 　　在一阵痛苦的哀嚎之后，大半个长安城都听到了那声来自于云层之上的龙吟。 　　才刚刚离开武林水没多久的赤煌自然也听到了那声龙吟，同为“四灵”之一的她甚至比外人更加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对方的痛苦。 　　“那些雄性生物，果然一个个都是冲动的莽夫。” 　　抬头仰望苍穹，赤煌仿佛看到了那场发生在云层之上的战斗，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 　　“的确如此，就连玄绝那种级别的存在也不例外。” 　　悄然出现在赤煌的身后，长沙郡李家的现任家主——李嫣然点头肯定了赤煌的说法。 　　而在李嫣然的身后，五位满脸好奇的孩童正打量着附近热闹的人群，一副跃跃欲试、想要加入其中的样子。 　　“玄绝已经过去了吗？” 　　一点都不奇怪李嫣然的出现，赤煌只是略显无奈的追问了一句。 　　因为如今的李嫣然并非以李家家主的身份出现在长安的，而是以同为“四灵”之一的“白虎使”的身份现身的。 　　事实上，李嫣然能够以人类之身加入这个满是妖怪的组织，甚至还继承了“四象白虎”的身份，本身就是一个难以复刻奇迹。 　　毕竟不是谁都能够有一位“山君”父亲，更不是谁都能够培养出五位拥有“神格”的瘟神小鬼。 　　自从李嫣然在长沙郡帮助了裴文德一次，她的身份就暴露在了裴慧的眼里。 　　而在自身彻底斩断与涂山氏的因果后，裴慧更是不计前嫌，亲自邀请这位与自己有着相似遭遇女子加入自己的组织。 　　当然了，对于李嫣然来说，她并不在意这么多。 　　李嫣然之所以接受裴慧的邀请，一方面固然得归结于“她是裴文德姐姐”的这重身份。 　　但另一方面，李嫣然也是想借助这个神秘妖怪组织的力量，助慧寂一臂之力。 　　“说起来，你怎么没有跟过去？” 　　尽管李嫣然从没说过自己加入组织的真正目的，可身为“四灵”中唯一的智囊，赤煌自然不可能忽略对方的种种异常表现。 　　比起自己这边正在执行的任务，李嫣然现在明明应该跟在玄绝身边才对。 　　“我只是觉得，比起抢夺罗浮道盘，你这边可能更需要我的帮助。” 　　微微眯起双眼，李嫣然用自己一贯的平静语气说道。 　　只可惜，她现在面对的是“四灵”中唯一的智囊——赤煌自然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就相信了对方的说辞。 　　按照赤煌的推测，李嫣然会主动来到长安，其目的大概率是为了那尊利用大唐国运炼制出来的“罗浮道盘”。 　　或者更确切的来说，李嫣然想要抢夺、破坏那尊罗浮道盘，进而释放被囚禁在大明宫中的慧寂和尚。 　　【是因为那位当世明王？还是那条青蛇？】 　　脑海中的种种念头闪瞬即逝，赤煌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了那条还在与武林水战斗的蛇妖身上。 　　赤煌可没忘记李嫣然是怎么加入组织的。 　　当初在长沙郡的时候，帮助裴文德找到尊上的藏匿之地，本身就从侧面说明她与裴文德之间关系匪浅。 　　再加上慧寂和尚与裴文德之间的师兄弟关系，李嫣然分明就是过来监视自己的。 　　一旦那条蛇妖稍露败迹、或者自己表现出想要插手这场战斗的想法，继承了“白虎”之位的她一定会出手干涉的。 　　【那么问题来了，是谁向她透露我这边的信息的呢？】 　　有那五只瘟神小鬼的帮助，李嫣然能够找到自己并不奇怪。 　　赤煌奇怪的是，对方为什么能够这么及时的在这个节点上出现，就好像她对自己的计划与行踪了如指掌一样。 　　唯一可以解释的通的便是，有人向李嫣然泄露了自己的行踪与计划。 　　【是它们中的谁吗？】 　　第一时间便想到不久前在府邸碰头的那些左道修士，赤煌觉得自己猜的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那些加入杞王阵营的走到修士们中间，必然有李嫣然的耳目。 　　甚至是大胆一点猜想，就连自己加入杞王阵营都是另有目的的，那么那些左道修士中有多少是别的势力的耳目就可想而知了。 　　【可惜她唯一猜错的便是，我并不打算干涉这场战斗。】 　　站在赤煌的立场上，她根本就不认为武林水是自己的同伴。 　　就算对方继承了“四象青龙”之位、走上了香火神道之路，那也是一个随时有可能背叛组织的二五仔。 　　相较之下，就算是李嫣然这种另有目的、甚至不是妖怪的存在，都比武林水更加值得信任。 　　况且赤煌给武林水的任务就是在长安闹事，以吸引钦天监的注意力。 　　那么关于武林水究竟怎么闹事？ 　　以及他最后究竟会有怎样的下场？ 　　赤煌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反正“四灵”的位置又不是没有变动过，死了一个武林水，还有千千万万个“武林水”等着上位。 　　“李嫣然，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吧？” 　　转头看向了一旁的李嫣然，莫名觉得对方似乎有些“幼稚”的赤煌突然开口问道。 　　“……” 　　沉默的看了一眼赤煌，李嫣然隐约感觉到对方好像是在……笑？ 　　“当然可以。” 　　于是短暂的沉默之后，不清楚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的李嫣然选择了点头。 　　“李嫣然，或许你并不清楚……“ 　　“但其实组织内成员的关系，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深深的凝视着李炎嫣然一眼，赤煌随即便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天空中的战场。 　　“或者更确切的说，尊上和玄绝从没想过弄出一个具有凝聚力、执行力的团体……” 　　“组织诞生的初衷，仅仅只是那些被玄绝、尊上赐予了秘法的妖怪们自发组建起来的，用于对抗钦天监绞杀的自卫组织。” 　　“我们自称‘天众’，便是为了警告那群以‘钦天’为名的走狗！” 　　“所以就算今天武林水死在了这里，组织内亦不会有任何人为其哀鸣、复仇的。” 　　“因为从那家伙欺师犯上、杀死‘西湖龙君’的那一刻起，他的命就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 第二十九章 苍龙之角VS蜃龙之形 　　时间退回到几个呼吸之前。 　　当小青在以毒掌重创武林水之后，生怕对方还不死的她当即转身握住了青蛇长剑，再次一剑刺向了对方的咽喉位置。 　　“这样就想杀我？你还远远不够格！” 　　胸膛被发簪贯穿、身体又身中剧毒…… 　　武林水反而像是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怒吼。 　　“昂！” 　　伴随着一声响彻天地的痛苦龙吟，武林水摇身一变显化出了自己那狰狞的恶蛟原型。 　　那是一条体长近百米、腹下生有四爪的黑色蛟龙。 　　不看其狰狞的模样，仅仅只是那呼风唤雨的气场便足以吸引小半个长安的目光了。 　　最关键的是，在武林水显化出自己的原形之后，小青不得不退避到数十米开外，才堪堪躲过那凶狠的一爪。 　　至于小青原本反身回击的一剑？ 　　在黑色蛟龙那恐怖的体型之下，也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小青此前在对方人形状态下留下的伤痕依旧存在，并没有随着对方体型的变化而消失。 　　不过武林水好歹也是经历过诸多大场面的大妖，自然有着应对致命伤势的办法。 　　“昂！” 　　又是一声高亢的龙吟响彻天地，武林水这次的咆哮居然得到了诸天星辰的响应。 　　明明身处黄昏时分，可那些原本只会在夜晚显现的星宿居然大放光芒。 　　首先绽放光芒的是角宿，随后是亢宿、氐宿、房宿、心宿、尾宿、箕宿逐一亮起，在东方呈现出一条苍龙之形。 　　那正是构成“青龙”的东方七星宿，亦是华夏大地自古以来便崇拜的四灵之一。 　　而这东方七星宿虽然同属于“青龙”，但不同的星宿亦有不同的象征，分别对应着地上的万事万物。 　　角宿对应的是角木蛟…… 　　亢宿对应的是亢金龙…… 　　氐宿对应的是氐土貉…… 　　房宿对应的是房日兔…… 　　心宿对应的是心月狐…… 　　尾宿对应的是尾火虎…… 　　箕宿对应的是箕水豹…… 　　因此想要成为继承和使用这股自古以来便存在的力量，修行《四灵祭献之法》的修行者最起码也得得到七星宿中的任意一星宿的回应。 　　而当初回应武林水的正是号称“苍龙之角”的角宿，又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角木蛟”。 　　——四灵祭献之法·角木蛟！ 　　…………………………………………………………………………………………………… 　　慈恩寺，大雄宝殿之中。 　　“小青？” 　　就在东方七星宿大放光明的瞬间，原本就有些不安的裴文德也顾不得继续开解琼俊，一脸震惊的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汹！ 　　下一刻，裴文德体内汹涌的元气如河水倒灌般喷涌而出，悉数涌入了他的眉心处。 　　在裴文德那不计成本的元气灌输之下，他的眉心天眼豁然睁开，直接跨越数公里的距离看到了那条狰狞的黑色蛟龙。 　　“这次你死定了！蛇妖！” 　　只见在角宿星光的照耀下，武林水胸口的窟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一条条青色的纹路亦随之显露在其黑色的鳞甲之上。 　　“角木蛟”虽然只是二十八星宿孕育出的天地鬼神，是众生信仰之力的具现，就连最基础的自我都没有。 　　但祂作为“苍龙之角”的力量却是毋庸置疑的。 　　仅仅只是一缕星光照耀在武林水的身上，就令他就获得了近乎不死的生命。 　　“这样的大话，还是等你能做到了再说吧！” 　　谨慎的再次后退了一段距离，小青看着不远处狰狞、咆哮的黑色蛟龙，仿佛看到了一尊浩瀚的鬼神在其身后显现。 　　那是所有神道修行者的终点，亦是人格化的天地鬼神。 　　裴文德的蛇神三相便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比起大名鼎鼎的“角木蛟”，诞生于西域小国、甚至就连信仰都已经覆灭的莫呼洛迦，实在是太过不起眼了。 　　饶是武林水还没有达到裴文德那种“人身神”的境界，角木蛟的星光还是直接将他的力量拔升了一个层次。 　　“你还有底牌？” 　　敏锐的察觉到小青话中的潜台词，武林水短暂的愣了一下神。 　　而就是这短短一瞬间不到的认识，小青就摇身一变化作了一条体型与武林水相当的青鳞大蛇。 　　“嘶！” 　　沙哑的蛇鸣虽然比不上高亢的龙吟，但那条青鳞大蛇散发出的气场却丝毫不逊色于对方。 　　然而这还不算完，因为在显化出自己的原形之后，小青身体的变化还在继续。 　　首先是青蛇的额头向后延伸出了两根蜿蜒的犄角，配合上那逐渐成型的龙须、龙嘴、龙牙，很快就变成了一颗龙首。 　　紧接着，龙首的两颚、后颈长出了赤色的鬓发，并且一直从后颈延伸到尾椎为止。 　　直至最后，四只红色的巨爪从腹部长出来，小青的变化才算是正式完成了。 　　“昂！” 　　此时此刻，出现在武林水面前的哪还是什么青鳞大蛇？ 　　那分明就就是一条鳞甲呈现出暗红色、且半身皆是逆鳞的蜃龙！ 　　——丹成二转·蜃龙变！ 　　…………………………………………………………………………………………………… 　　“你居然……拥有化龙之法？” 　　从未想过自己的对手能够由蛇化龙，武林水在短暂的错愕之后，随之涌上心头的是狂喜与兴奋。 　　“交出你的化龙之法，我或许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在所有已知的“九窍生灵”中，龙类无疑是最顶级、最强大的那种。 　　对于一生都在追求化龙的武林水而言，小青如今的变化简直是就像是在赌徒面前扔下了一箱金条，完全激发了他内心的贪婪欲望。 　　“蠢货！” 　　懒得再和武陵水过多废话，化身蜃龙的小青毫不犹豫的猛扑上去。 　　肃！肃！ 　　同一时间，青蛇剑与青蛇发簪亦随之化作流光环绕在其四周，就如同两台拥有自我意识和判断的无人机一样，配合着蜃龙的攻势。 　　锵！锵！锵！ 　　于是在双方接触的那一刻，尖牙利爪之间的碰撞发出了金铁交鸣之声。 　　更夸张的是，那两条庞然巨物明明是在天空中交战、缠斗，却意外的引发了令大地震动、湖水翻涌的景象，可见他们的力量之强悍。 第三十章 真龙之战 　　“哈哈！你现在的表现才有几分大妖的气场嘛！” 　　不再是像之前那般触之即散的交锋，完全缠斗、撕咬在一起的蜃龙和黑蛟就仿佛野兽一样，以最原始的本能在厮杀着。 　　砰！砰！砰！ 　　每一次撞击都会撞碎一片鳞甲，每一口下去都会撕下一块血肉…… 　　蜃龙和黑蛟的战斗充分体现了“大妖”这个概念的恐怖，就算只是单纯的肉搏也拥有着近乎于天灾的力量。 　　而且随着双方转动的持续，就算是逐渐生出“人性”的小青，也顾不得自己的战斗是否会造成无辜者的伤亡了。 　　因为有着角木蛟力量加持的武林水，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与真龙无异了。 　　两条真龙之间的战斗不需要任何多余的理由，其造成的异象就已经蔓延至了整个长安。 　　哗啦啦…… 　　倾盆的暴雨席卷了大半个长安，，剧烈的音爆更是震倒了地上无数的房舍。 　　事到如今，那些在狂风暴雨中哀嚎的人群显得是那么渺小，渺小到仿佛天威之下的蝼蚁一般无力。 　　那些距离战场比较远的人群还好说。 　　他们固然被一连串的音爆引爆了自己耳膜，却只是简单的气血翻涌罢了。 　　可那些距离战场不算太远，甚至就在蜃龙、恶蛟交战正下方的人群就惨了。 　　轻则鬼哭狼嚎、勉强躲在一个稍微能避雨的地方，绝望的向着自己所知道的神明祈求平安。 　　重则直接被恐怖的音爆震碎了五脏六腑，生死不知的倒在狂风暴雨之中。 　　要不是今天是上元灯会，汇聚在这附近的人群实在太多，恐怕钦天监的成员早就已经赶到现场驱散人群了。 　　饶是如此，如此巨大的灾难还是震惊了整个长安。 　　“何方妖孽！胆敢在长安放肆！” 　　恍惚间，一道仿若神明般威严的气势正在西市的上空汇聚，似乎下一刻就要碾压这两头不知死活的恶妖一样。 　　…………………………………………………………………………………………………… 　　长安城中，国师府邸之内。 　　“何方妖孽！胆敢在长安放肆！” 　　正在代替赵归真操控罗浮道盘的紫阳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西市的异动，并且通过放大罗浮道盘上的微缩模型，很快就锁定了正在战斗中的蜃龙和黑蛟。 　　“师兄，师父之前不是说过，使用罗浮道盘必须向获得钦天监的授权吗？” 　　“况且今天是上元灯会，师父刚刚接到圣旨前往宫中参加业宴会，一旦咱们动用了罗浮道盘，就连推脱的借口都没有。” 　　在意识到紫阳似乎要借助罗浮道盘的力量杀死那两只恶妖的时候，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玄机子忍不住开口说道。 　　“……” 　　短暂的沉默了一下，紫阳自然记得自家师父嘱咐。 　　紫阳甚至知道，自己师父之所以特意将罗浮道盘从钦天监借出，就是为了在这段时间里隐藏罗浮道盘的踪迹。 　　因为根据赵归真此前的一副卦象显示，某些隐藏在暗处的不知名势力，似乎正在窥视着这件镇国神器的威能。 　　要是按照赵归真之前的安排，他这段时间应该都不会轻易离开国师府，为的就是确保这件镇国神器的安全。 　　奈何今天是上元节，皇上又亲自下旨招国师赵归真进宫面圣，这才有了紫阳暂时看管罗浮道盘的事情。 　　“玄机子，李罡呢？” 　　就在玄机子以为紫阳就此放弃的时候，对方却突然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李罡师兄？” 　　短暂的愣了一下，玄机子这才反应过来低声说道。 　　“李罡师兄自从回京之后，就一直呆着自己的屋里没出来过。” 　　“就连刚刚皇上下旨让他跟着师父其入宫，他也找了个理由推脱掉了。” 　　说句实话，玄机子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师父和师兄为什么会那么在意那个“外门”弟子。 　　明明就连符箓道的正式弟子都不是，只是一个“带艺投师”的外人，结果却屡屡得到了师父、师兄、甚至于皇上的重视。 　　“这样……吗？” 　　没有再继续追问李罡的事情，紫阳忽然觉得自己刚刚的迟疑是如此的可笑。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了？ 　　不就是私自动用罗浮道盘吗？不就是违抗了皇帝的命令吗？ 　　作为一名方外修士，如果连这一点都看不透，又何必自称“方外”呢？ 　　“玄机子，你可能没有明白弄明白一点，我怕的从来都不是钦天监和那位九五之尊……” 　　“罗浮道盘本就是为了百姓苍生而制造的神器……” 　　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紫阳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如今既然有妖孽祸乱长安，那自然是到了需要动用这件神器的时候了。” 　　罗浮道盘是赵归真收集长安龙脉、百姓愿力铸就的神器，其初衷就是为了制造一个“人造阳神”来保卫长安。 　　因此只要在长安龙脉的范围之力，罗浮道盘的持有者就拥有着等同于“阳神”的力量，可以在赵归真不在的时候，代替他镇守长安。 　　紫阳深知赵归真铸就这件神器的目的，自然也清楚自家师父的心思。 　　“如果因为惧怕隐藏在暗中的窥视者，就对正在受难的百姓置若罔闻，那岂不是违背了这件神器诞生的初衷？” 　　平静的声音中充满了坚毅的决心，紫阳与自己那些师兄弟、钦天监、乃至于皇帝都不同，他从不认为罗浮道盘是什么神圣不可侵犯的圣物。 　　只要能拯救长安的百姓，就算明知道这是有人在故意引起骚乱、妄图找到罗浮道盘真正的位置，那又如何？ 　　“我相信师父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和我做出同样的决定的。” 　　话音至此，紫阳心里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就算冒着被钦天监追责、被圣上惩罚的危险，他也要阻止这次危机的蔓延。 　　“师兄！” 　　于是在玄机子那欲言又止的呼喊，紫阳将自己手探入罗浮道盘之中，就好像抓蚂蚁一样的想要抓住那两条还在战斗的恶妖。 第三十一章 韩湘子 　　就在长安上空的元气汇集的那一瞬间。 　　正在朝钦天监总部走去的玄绝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豁然扭头看了一眼国师府的方向。 　　“那东西不在钦天监？” 　　仅仅只比玄绝晚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跟在玄绝身边的青年也察觉到了从国师府传来的异动，不禁瞪大了双眼。 　　根据之前收集到的线索，罗浮道盘不是被安放在钦天监，时刻监视着长安内的一举一动吗？ 　　还是说，长安早就有人看穿了自己等人的行动，因此提前布下了迷雾？ 　　“等等, 这才是你让武林水趁机扰乱长安的真正目的？” 　　恍然大悟的青年及时停下脚步，一脸惊讶的看向了前方的玄绝。 　　“修道乃修心，你如此表现可不像是一位修道之人。” 　　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玄绝只是轻描淡写的瞥了青年一眼，然后才平静的解释道。 　　“你既已选择入道, 改名韩湘子，就得学会接受种种不可思议之事。” 　　“况且，你真以为赵归真‘当世第一’的名号是假的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 玄绝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不管罗浮道盘在不在钦天监，那都不是我们拿到‘祂’的阻碍。” 　　就和玄绝自己说的那样，他并不在乎罗浮天盘是不是在钦天监的总部。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赵归真对自己一行人的举动毫不知情。 　　毕竟那可是真正的陆地神仙、当今修行界的第一人，小瞧对方本身就是一种找死的行为。 　　“为了以防万一，你继续去钦天监那边看看。” 　　“就算罗浮道盘真的不在那里，也务必要拖住他们的主力部队。” 　　正所谓“蚁多咬死象”，玄绝固然不惧怕那些钦天监的修行者们，却也不想冒一些没必要的风险。 　　在有了武林水、韩湘子牵制住长安大部分修行者的情况下，玄绝可不认为赵归真那些小徒弟们会是自己的对手。 　　只要赵归真不打算违背当年的誓言，自己得到罗浮道盘便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你到底还隐瞒了些什么？” 　　眼见玄绝把自己一行人都安排的明明白白，韩湘子震惊之余却也感到了一缕恐惧的情绪。 　　把一切都算计的死死的，玄绝这种近乎冷酷、绝情的布局手法，足以让任何知情的人都为之颤栗。 　　最关键的是, 韩湘子知道玄绝所做的这一切都不是为了他自己。 　　“隐瞒？你們还没有那个资格。” 　　再次淡淡的瞥了韩湘子一眼，玄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你们这群杂鱼，还不配让自己隐瞒什么。 　　玄绝的所作所为自始至终都是为了完成裴慧的计划，除此之外都只是附带的而已。 　　李嫣然如此、武林水如此、此刻的韩湘子亦是如此…… 　　“走吧！趁武林水还能坚持, 我们的行动都必须加紧了。” 　　说罢这句话，玄绝也不带韩湘子回话，就自顾自的调转方向，朝着国师府的方位走去。 　　“你……” 　　见此情形，韩湘子也只得在原地呆愣了半晌，而后才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为了一个‘冒牌货’，将自己的千年修为毁于一旦，真的值得吗？” 　　………………………………………………………………………………………………………… 　　大明宫外，国师府的马车上。 　　“唉！” 　　听到了自己身后传来的停顿与叹息，正在前面驾驶马车的瓦良格立即好奇的回过头去，用一种极为地道的方言问道。 　　“国师大人，您这怎么了？” 　　对于这个一眼就看出自己来历，并且还成功囚禁了慧寂大师的可怕道士，瓦良格是发自内心的钦佩。 　　因为对方的强大已经超出了瓦良格的理解，就好像从神话中走出来的神灵。 　　事实上，瓦良格来到大唐这么久了，还从没在见过赵归真流露出为难的表现。 　　在瓦良格看来，自己眼前这位被称为“国师”的存在，其实就是一位行走在凡人的神灵。 　　就算偶尔间的情绪起伏，也带着一种沉静、淡然的意味，从未像今天这么露出如此明显的无奈情绪。 　　“神通不敌天数，宵小之辈的算计终究还是得逞了。” 　　闻言，瓦良格更加好奇的瞪大了双眼。 　　能一眼看出自己来自北欧、知晓自己被神王祝福的事实、而且还用智慧囚禁了那位与“战神”无异的慧寂大师…… 　　瓦良格实在无法理解，这样一位近乎于全知全能的“人间之神”，究竟还有什么样的“宵小之辈”敢于算计他。 　　“国师，接下来是不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问这句话的时候，瓦良格不由的想起了慧寂几天前说的事情——他的师弟已经来到了长安。 　　“大事？何为大事？” 　　赵归真苦笑一声，当下也不理会瓦良格的继续追问，转头便把目光投向了皇宫的方向。 　　“盛极而衰、运势转落，陛下您这是自己在找死呀！” 　　赵归真并没有强求什么，甚至就连“国师”的这层身份亦是为了稳定人心而接受的。 　　所以他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被圣上召集，肯定是有人在算计自己。 　　甚至就算是谁在算计自己，赵归真心里也有了大概的猜测。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自己当初既然选择入世振兴道家，那自然会引起那些既得利益者的不满。 　　这次自己或许可以违抗命令，强行护住罗浮道盘，可那下次呢？ 　　“瓦良格，我知道你其实一直并不在意大唐的种种规矩……” 　　“也知道你在偷偷帮慧寂向外界传递信息……” 　　“我甚至知道你会来到大唐，有很大一部分因素并非出于偶然。” 　　“但我并不在意这些，因为只要有我在这里，你们就掀不起任何的风浪。” 　　随着赵归真缓缓起身向前踏出一步，他的身影直接出现在了马车前方，然后一点点的朝着近在咫尺的宫门走去。 　　“但是今晚之后，一切恐怕就要变了。” 　　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赵归真此刻是真的已经死心了。 　　纵然是有着逆天手段的神人，亦无法拯救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就更不用说一个病入膏肓的国家了。 　　“唉，诸位同道们，老道已经尽力了。” 　　微微叹息一声，赵归真的背影在此刻的瓦良格眼中，莫名的生出了几分悲凉的感觉。 　　【慧寂大师，这也在你的算计之中吗？】 　　再次想起了那个拒绝让自己带信出宫，只是说了句“天命难违”就闭目养神的慧寂和尚，瓦良格的直觉告诉他，国师的这次进宫应该有他的参与。 　　“这个繁华的国度……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第三十二章 九转龙珠 　　“何方妖孽！胆敢在长安放肆！” 　　姑且不说那些隐藏在幕后之人的谋划和想法。 　　就在紫阳借助罗浮道盘汇聚周天元气之际，一声怒喝先声夺人，率先喝止了蜃龙与黑蛟的战斗余波。 　　轰隆…… 　　刹那间，漫天的乌云立时消散，冲击的音爆也迅速被抚平了…… 　　要不是蜃龙、黑蛟的身影还屹立在阳光之下，它们脚下一片狼藉也是真实存在的，恐怕没人会相信一秒钟之前这里还在下着暴雨。 　　“阳神显化？是罗浮道盘？！” 　　见多识广的武林水第一时间认出了来者的来历。 　　那赫然就是以罗浮道盘之力，人为制造出来的“阳神显化”现象。 　　除了不能离开长安这个限制之外，这尊阳神的实力、气势一点都不逊色于真正的陆地神仙。 　　“赤煌？！你算计我？！” 　　电光火石之间，武林水想起了让自己在长安境内制造混乱的赤煌。 　　在整个钦天监中，有权利和能力使用罗浮道盘的修行者并不多，并且大多数都身居高位。 　　并且按照事先的计划，那些有权力和能力使用罗浮道盘的修行者，大多数都已经被提前调离了长安。 　　这也是武林水敢于接下这个任务，在长安制造混乱的一个重大原因。 　　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己原以为“失去了作用”的罗浮道盘竟然被再次启动了？ 　　而与自己刚刚才见面的赤煌居然没有提醒自己这一点，这本身就对不起她“智囊”的身份。 　　或者更确切的说，赤煌是故意没有告诉自己这一点的。 　　肃！ 　　在明白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之后，武林水果断抽身后撤，打算在那尊阳神正式显化之前，提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妖孽哪里逃！” 　　在意识到武林水打算逃跑之后，天空中的阳神更快的聚集了起来，一只覆盖了足足一公里的巨掌更是提前从天而降。 　　“臭道士！你不要欺人太甚！” 　　此情此景之下，武林水终于放弃了挣扎，破釜沉舟般的咆哮了起来。 　　“昂！”x3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恶蛟形态下的武林水再次摇身一变，居然化作了一条恐怖的三首恶蛟。 　　轰！ 　　三个狰狞的头颅各种拥有着不同的天赋，相互配合之下竟然硬生生顶住了那只从天而降的巨掌。 　　然而这还不算完…… 　　肃！ 　　短暂的逼退紫阳显化的阳神之后，化身三首恶蛟的武林水分出一个头颅，直接冲着一旁的蜃龙吐出了一枚漆黑的内丹——蛟珠。 　　不同于小青的内丹，武林水的这枚蛟珠是他以各种珍贵的天材地宝、辅以黄泉之水炼制的宝物。 　　一旦动用这枚蛟珠，就意味着武林水已经全力以赴、速战速决。 　　不管是为了击退蜃龙，还是为了防止她趁机偷袭自己，他都必须这么做。 　　“昂！” 　　千钧一发之际，同样身处在巨掌攻击范围之内的蜃龙顿时仰天长啸一声，近乎本能便吐出了一枚赤红如火的龙珠。 　　嘭！ 　　霎时间，万丈红光从龙珠中绽放，九种不同的大周天循环亦随即印入武林水的眼帘。 　　最外层是灵长生物的先天九窍，是小青仿造画皮修行出来的人类之形。 　　里面一层是龙类的先天九窍，是小青在不久前模仿蜃龙的模样变化出来的形态。 　　除此之外，还有七层尚未成型的九窍之形，与周天星斗的方式与最外面的两层先天穴窍交相呼应。 　　只待小青真正修炼出九种不同的形态，便能够练出真正的九转龙珠。 　　“什么？！” 　　错愕之下，武林水甚至忘了头顶的巨掌，被一巴掌拍进了城内的河流之中。 　　紧随其后的小青虽然竭尽了全力，却还是不敌那从天而降的一掌，跟着也跌落了下去。 　　………………………………………………………………………………………………………… 　　“九转金丹？” 　　“不，那是另一种不同的结丹之法！” 　　另一边，正在操控罗浮道盘的紫阳也看到了青蛇那枚内丹——那枚足以让任何丹道修行者垂涎的内丹。 　　与常规意义上的大、小还丹不同。 　　小青是在内丹之道的基础上，将九种完全不同的成丹之法融入其中，以此突破自身的极限。 　　就好像道家至高的九转金丹一样，只不过青蛇的内丹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九转”，而是“九变”。 　　每一种不同的周天循环，都是青蛇以自身为基础构筑的穴窍结构，各有区别的同时却又有一种微妙的联系。 　　尽管除了人形、龙形这两种穴窍循环之外，其它的周天循环都还没有完善，甚至只能说是一种“草图”，却也足以看出这枚内丹的珍贵程度。 　　画皮的穴窍图、蜃龙的穴窍图…… 　　寻常妖怪任得其一，就能畅通无阻的修成先天之体，成就天人合一的境界。 　　别说寻常的妖怪了，就算是紫阳这种识货的修道之人，也不禁对其产生了贪念。 　　“福生无量天尊……”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紫阳低吟一声道号，强行压下了自己心中的那抹贪欲。 　　自己可以为了拯救苍生而大开杀戒，却不能因为自身欲念而肆意杀戮…… 　　这是紫阳身为“修行者”的底线，亦是他能被赵归真看重，并且收为关门大弟子的原因。 　　“以九种不同的‘结丹之法’结丹，每结丹一次便要渡劫一次……” 　　“九劫渡尽、方证先天！” 　　“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如此有魄力的妖怪！” 　　不担心自己能否顺利化形，或者说那条蜃龙有别的办法混入人类之中，因此这才会寻找把握十足的渡劫之法。 　　“如果不是一般人没有妖物那般的长寿，这倒是一个不错构想。” 　　轻轻叹了口气，贪恋尽去的紫阳对于那条蜃龙有的只是一种由衷的敬佩之情， 　　毕竟舍弃现成的道路，另辟蹊径寻求突破的做法，不是谁都有这个魄力和才智的。 　　“的确是个不错的构想……” 　　就在紫阳打算再次挥手，彻底抹杀武林水和小青之际，一个冷然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吓了他一大跳。 　　“只可惜这种做法对修行者的天赋要求太高，就和九转金丹一样，不适合一般的生灵修炼。” 　　“谁？！” 　　及时回过头去，紫阳这才发现，自己身边的师弟们不知何时都已经昏了过去。 　　而一位面目冷峻、身着青灰色长袍的男子正静静站在自己的身后，刚刚的那声感叹就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天众之首——四灵玄武，特来借罗浮道盘一用。” 第三十三章 法天象地 　　“哈哈，本大爷果然是被上天眷顾的存在！” 　　眼见天空中那尊阳神忽然莫名的消散，潜伏在河水中的武林水这才敢冒出头来，一脸兴奋的望着从同样半空中坠落下去的蜃龙。 　　或者更准确的说，武林水看中的是那枚与蜃龙一同样坠落的内丹。 　　“昂！”x3 　　以蛟龙出水的姿态飞跃而出，三首恶蛟先是将自身辛苦修炼的蛟珠吞入腹中，随即便笔直的扑向了蜃龙坠落的方向。 　　就算不能得到那条蛇妖的“化龙之法”，武林水也一定要得到对方那枚神异的内丹才行。 　　毕竟其它几种不同的穴窍图姑且不说, 那种来自蜃龙的穴窍分布结构可是完整的。 　　只要能够得到那枚尚未成型的龙珠，配合着武林水这么多年来的摸索，他有八成的把握跃过龙门，由蛟化龙，成为真龙！ 　　………………………………………………………………………………………………………… 　　另一边，小青坠落的方向。 　　【该死！我什么时候变得和那个蠢货一样冲动了？！】 　　而另一边, 小青在吐出自己内丹的那一刻就后悔了。 　　因为那枚被炼制成龙珠的内丹固然是小青的最强杀招，但同样很容易招来不怀好意的窥探者。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小青可没少从裴文德那里听说过。 　　奈何当时的情况根本容不得小青细想，她只是遵循求生的本能，用自己最强的手段去对抗那尊人造“阳神”。 　　“蛇妖！交出龙珠！” 　　电光火石之间，再次腾空而起的三首恶蛟已然出现在了小青的附近。 　　对于修炼了三头法身、又有着角木蛟力量加持的武林水来说，只要不是一次性将其所有的头颅都斩落，他就是近乎不死的存在。 　　反观小青，她虽然曾经吞噬过乙木之精，拥有着远超正常蛇妖的恢复能力。 　　本身又修行了蛇蜕秘法，能够通过“蜕皮”的方式避开致命的伤害。 　　但在罗浮道盘的那一掌之下，没有当场毙命就已经是她体魄健壮、神通强大的证明了。 　　此时此刻，面对那近在咫尺的三首恶蛟，小青唯一能做的就是奋力张口将内丹吞入腹中，然后尽可能的蜷缩起自己的身体。 　　“什么？” 　　只是出乎武林水预料的是, 小青虽然摆出了狼狈的防御姿态，但她的眼神却显得异常的平静。 　　看着那种平静到近乎诡异的眼神，武林水莫名的生出一种感觉, 就好像现在陷入危险的不是对方, 而是自己一样。 　　【等等, 她难道还有什么底牌吗？】 　　就好像是看懂了武林水的眼神一样，化身蜃龙的小青突然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不是底牌，是信任。” 　　…………………………………………………………………………………………………… 　　“小青！！！” 　　元气巨掌从出现到消失，看似繁琐复杂，但实际上却用时极短。 　　短到裴文德才刚刚飞出慈恩寺，武林水和小青就先后被罗浮道盘重创，纷纷跌向了喧闹的街巷。 　　肃！ 　　没有任何的保留，裴文德的真元瞬间灌注全身，以一种玄妙无比的方式强化着他的身体素质，将其拔高到一个凡人无论如何锻炼都无法企及层次。 　　——六神通·神足通！ 　　然而这还不够，裴文德还需要更加的速度…… 　　“火德真君，律令高悬，祝融之灾，辟易邪魔！” 　　一边如化作流光穿破云层，一边诵念着自己已经很久没动用的火神心咒…… 　　裴文德的身体在纯阳之火的强化下，再一次突破了自身的极限，一缕淡淡的火焰也由内而外的点燃了他的身躯。 　　——纯阳真火·火神梵咒密令！ 　　须臾之间，浑身燃烧着赤色火焰的裴文德由空中俯冲而下，目标直指那条三首恶蛟。 　　“是你？！” 　　抬头仰望着那道从天而降的人影，武林水终于明白小青的底气由何而来了。 　　不单单只是那股足以焚烧任何妖邪的忿怒之火，裴文德的身体也在这个坠落的过程中不断变大。 　　初时还只是常人大小，在坠落到一半时便已然成为了成为了一尊十余米高的小巨人。 　　而当裴文德的拳头近在咫尺之时，他的体型已经膨胀到了一种与武林水、小青差不多大小的百米形态。 　　——玄门神通·法天象地！ 　　轰！ 　　宛如一尊来自天庭的巨灵神，裴文德以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量，一拳正中武林水最中间的那颗头颅。 　　那颗正面承受了裴文德一拳的蛟首甚至就连悲鸣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彻底打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浆糊。 　　“昂！”x2 　　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姿态再“死”一次，武林水剩下的两个头颅本能的张开血盆大口，咬向了裴文德的脖子。 　　同时，那颗充满了剧毒之气的蛟珠亦蓄势待发，随时有可能再次被吐出。 　　武林水就不相信了，眼下这尊“当世明王”就算再怎么勇猛，难不成还能抵挡自己数百年积攒下来的黄泉之水？ 　　不需要真正的重创裴文德，哪怕只是感染到些许的黄泉之水，武林水就有信心让对方付出惨痛的代价。 　　只可惜，身经百战的裴文德又如何会忽略这一点呢？ 　　尽管不清楚蛟珠中的黄泉之水有多么的恐怖，但武林水此前吐出蛟珠硬杠罗浮道盘的那一幕，可还深深映刻在裴文德的脑海中。 　　因此就在武林水剩下的两颗脑袋即将咬中自己的一瞬间，化作巨灵神的裴文德诵念出了一句回荡整个长安的心咒。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宛如正午的阳光般普照大地，金色的佛光在裴文德表面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结界。 　　武林水恶狠狠的一口毒咬，反而把自己的满口牙齿给崩了个稀碎。 　　蓄势待发的蛟珠更是在菩提佛光的照耀之下，隐隐有了再次形散、返虚的征兆。 　　要知道，蛟珠可是武林水数百年修为的精华所在，一旦失去等同于数百年的苦修一朝尽散。 　　这吓得武林水再不敢逞凶，连忙松开裴文德的脖子、紧闭牙关，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对方与自己擦肩而过。 第三十四章 神道合一 　　“哼！” 　　仅仅只是冷哼一声，化作巨灵神的裴文德没有再继续和武林水纠缠，而是后发先至的再次超越了还在跌落的小青。 　　嘭！ 　　明明是一尊身高百米、体重万吨的巨灵，可当裴文德落返身踏在地面之时，却意外的只发出了一阵并不算剧烈的闷响。 　　对于如今已然成就阴神法相之境的裴文德来说，很多之前只能看、不能学的神通法术，都已经成为了他的必修科目。 　　先前的三头八臂法身如此，如今的法天象地神通亦是如此…… 　　作为道家的不传之秘, 法天象地的最明显特征就是能在短时间内汲取天地元气，重筑体魄外形、增加身体质量。 　　而对于早就在识海中演练了不知道多少次得裴文德而言，这虽然是他第一次真正推动九转金丹施展这门神通，可其中的举重若轻却被他表现的淋漓尽致了。 　　哪怕是以高速从天空俯冲而下，裴文德亦能够在接近地面的那一瞬间缓解自身的冲击力，稳稳的站在地面上，甚至不会产生太大的余波震荡。 　　嘭！ 　　在以马步半蹲的姿态站稳之后，裴文德立马昂首屹立在小青坠落的正下方，并且迅速伸出双手想要接住对方。 　　………………………………………………………………………………………………………… 　　轰！ 　　仿佛只是一瞬间，又好像过了很久一样…… 　　在那些好不容易才从各种“天灾”中幸存的长安百姓的眼中，看到的就是化身巨灵的裴文德接住了从天而降的蜃龙，防止对方进一步撞击大地、造成二次创伤的画面。 　　【你来的太慢了……】 　　只来得及瞪了裴文德一眼，精疲力竭的小青终于忍不住彻底昏死了过去。 　　罗浮道盘那一掌给小青造成的伤害，远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所以在确定裴文德的身份之后，完全放下心来的小青瞬间便陷入了沉睡状态。 　　唯有如此，她才能用“蛇蜕”秘术延缓、治疗自身的伤势，防止出现更糟糕的情况。 　　至于裴文德能否护自己周全？ 　　已然托付了全部信任的小青并不怀疑这一点。 　　只要裴文德还有一口气在喘, 就绝不可能有外人干扰到自己的疗伤。 　　嘭！ 　　轻轻放下沉睡的小青，裴文德直到这时才彻底松了口气。 　　只是在放心的同时, 裴文德又不免有些埋怨小青的懈怠和大胆。 　　明明大敌当前，小青却敢如此安心的进行疗伤，裴文德都不知道该不该感谢对方对自己的充分信任了。 　　“我就知道你們的关系不简单……” 　　与此同时, 半空中的武林水也看到了裴文德小心翼翼放下小青一幕，脸上浮现出了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憎恶的表情。 　　“现在这么盛行人妖恋的吗？” 　　武林水一直都知道这条蛇妖和“当世明王”之间的关系十分密切。 　　只不过在武林水看来，这种密切的关系应该类似于主人和宠物。 　　而这也是赤煌说小青是被人类圈养的妖怪时，他没有正面反驳的原因。 　　但是从目前的情况下来，两者的关系似乎比武林水想象中的还要亲密一点。 　　毕竟单看裴文德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要说两者之间只是单纯的“饲养关系”，恐怕连鬼都不会信吧？ 　　尤其是小青先前表现出的信任，武林水觉得就算是一般的双修道侣都很难得的。 　　“你居然没选择逃跑？” 　　望着不远处重新腾空而起的“两首”恶蛟，裴文德故作惊讶的反问了一句。 　　“看来上次给你的教训还没有深入骨髓啊！” 　　“就是不知道这一回要杀你几次，才会彻底消失呢？” 　　看似平静的声音中却透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裴文德可不会忘记武林水的所作所为。 　　不说别的，单单只是对方想要抢夺小青龙珠的这一点，就足以让并不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的裴文德痛下杀手了。 　　“哼！区区凡人而已，不要说大话了！” 　　内心的警觉瞬间拉到最高，但是性格狂傲的武林水嘴上却仍然毫不留情的反驳道。 　　“就算你修成了明王法相又如何？我现在可是‘神道合一’的降世神灵！” 　　就仿佛是在回应武林水的话一样，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位于东方的七星宿再次绽放光芒，角木蛟随即亦显化在其身后。 　　昂！ 　　以蛟龙之形跻身真龙之属，再度显化的角木蛟的确无愧于“苍龙之角”的美誉。 　　仅仅只是无声咆哮了一下, 原本还有些颓靡的武林水再次恢复到了巅峰状态, 可见其神力之玄妙。 　　不仅如此，武林水先前被裴文德一拳砸成浆糊的脑袋，也在这个过程中迅速重组、恢复，很快就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神道合一？” 　　似乎是在惊讶、又好像只是单纯的不屑…… 　　裴文德看着那条在武林水身后显化的角木蛟，身后赫然凭空浮现出了一尊人身蛇尾的蛇神。 　　“如果你那都算是‘神道合一’了，那我这又算是什么？” 　　并非以往同时显化的蛇神三相，此刻浮现在裴文德身后的仅仅只是象征着“大蟒蛇神”的蛇神本相。 　　然而比之武林水身后的角木蛟，裴文德身后的蛇神不仅面容清晰、形体兼具，甚至就连脸上的那里不屑都与裴文德如出一辙。 　　“人身神？！” 　　一眼就看出了端倪，武林水脸上的张狂在这一瞬间变成了错愕。 　　如果说，自己能够得到角木蛟的响应，是因为吞噬了那条西湖老龙的龙珠，勉强算是角木蛟在人间的化身。 　　那么如今的裴文德与那尊蛇神已然合二为一。 　　或者更确切的说，那尊蛇神就是裴文德自己，他自己就是一尊活着的神灵。 　　以凡人之身荣登神阶、在肉身尚存之际便能够行使神灵的权利，这可比武林水所谓的“神道合一”夸张太多了。 　　“值得你惊讶的地方还有很多，现在震惊的太早了。” 　　话音未落，裴文德已然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以一种与他现在体型完全不符的高速冲向了武林水。 第三十五章 无足腹行之神 　　砰！砰！砰！ 　　依旧小心谨慎的控制着自身的力道，但裴文德的动作不仅没有因此显得迟缓，反而表现出了一种惊人的灵活性。 　　只一眨眼的功夫，裴文德便来到了武林水的正下方，然后骤然起跳、一把抓住腾空而起的蛟龙之尾。 　　“你这个莽夫！” 　　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没料到裴文德出手如此果断的武林水愤怒的叫骂一声。 　　下一秒钟，便看见其身后的那尊角木蛟主动附身上去，与武林水的肉身合为一体。 　　汹！ 　　在得到了角木蛟的力量加持之后, 武林水竟硬生生的拖着万吨重的裴文德缓缓起飞，颇有一种将战场转移到空中的趋势。 　　“你休想！” 　　奈何武林水面对的是同样身经百战的裴文德，他自然十分清楚自己的劣势所在。 　　事实上，裴文德从未修行过飞天遁地之术。 　　先前能够凭虚御风、自由飞行，仅仅只是他在晋级先天之后对气流的另类运用。 　　相较于那些飞天遁地的神通法术，裴文德的这种飞行充其量也就只配被称之为“漂浮”。 　　不仅速度上远不如真正的飞天遁地神通，就连托举、漂浮的重量也是有其上限的。 　　此刻使用了法天象地神通的裴文德，无论体型、亦或质量都显然超过了凭虚御风的极限。 　　况且退一万步来说，裴文德就算真的能够让自己的万吨之躯飞起来，也肯定比不上天生就能腾云驾雾的蛟龙。 　　所以裴文德根本不打算让武林水起飞，更不打算让对方将战场转移到空中。 　　轰隆！ 　　双手紧紧握住武林水的尾巴，只见宛如泰山坠地般的裴文德沉沉的落到了地上，直接将自己脚下的街道踩出了一个数米深的巨坑。 　　而周遭的房屋建筑更是在这剧烈的震动中直接坍塌，变成一片狼藉的废墟。 　　“昂！”x3 　　同样没有过多的废话，武林水的三颗脑袋同时反身咬向了近在咫尺的裴文德。 　　与此同时，武林水亦如同巨蟒般缠上了裴文德的身体，试图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将其绞杀。 　　这是所有蛇类最强大的攻击手段，亦是武林水在还没有正式成为大妖之前的主要战斗方式。 　　强悍的身躯绞杀对手, 三颗脑袋撕咬猎物…… 　　武林水这种得天独厚的战斗方式，在过去无往不利、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够挡住他这简单却又有效的三板斧。 　　考虑到裴文德周身还有金刚界护体, 几乎无坚不摧。 　　武林水还有意借助角木蛟的力量强化了自己的牙齿, 势要撕下裴文德的几块血肉不可。 　　然而可惜的是，武林水这次的对手并非他过去的那些猎物，而是一尊继承了大蟒蛇神全部神性与神力的“人身神”。 　　哄！ 　　电光火石之间，裴文德身后的那尊大蟒蛇神睁开双眼，然后双手迅速结成宝瓶印高高举起，就好正真的托举着一件无形的宝瓶。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原本只是覆盖裴文德身体表面的金刚界骤然扩张，堪堪将武林水那庞大的身躯笼罩了起来。 　　——菩提佛光·三昧耶会！ 　　………………………………………………………………………………………………………… 　　“那是……”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就好像战场的时间在这一刻被冻结了一样。 　　只见被结界笼罩的裴文德、武林水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僵持着，就连激扬的尘土、飞溅的水滴都静止在了半空中。 　　唯有那尊结宝瓶印的大蟒蛇神岿然不动，以一种似慢实快的速度将法印扣下。 　　汹！ 　　霎时间，原本附身于武林水的角木蛟被硬生生的拉扯出来。 　　旁观的人甚至还来不及看清角木蛟那狰狞、愤怒的模样，这位“苍龙之角”的应身便被大蟒蛇神以宝瓶印封印。 　　远远望去，只见原本只是呈双手托举之势的大蟒蛇神手中，竟然真的多出了一个苍绿色的“宝瓶”。 　　而几乎就在那“宝瓶”成型之际，东方的七星宿顿时不再闪烁。 　　尤其是那象征着“角木蛟”的角宿更是彻底失去了光辉，重新隐没在了日渐西沉的黄昏之中。 　　“怎么……可能！” 　　随着角木蛟被大蟒蛇神彻底封印，正在与裴文德战斗的武林水也终于从静止的时间中挣脱了出来, 一脸惊骇的看着那尊大蟒蛇神。 　　别人或许不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但身为角木蛟人间化身的武林水却非常清楚,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角木蛟的应身成为了大蟒蛇神的一部分。 　　那只苍绿色的宝瓶就是角木蛟神性的显化，亦是大蟒蛇神统御鳞一切鳞甲、腹行类生灵的证明。 　　在重新归来的大蟒蛇神面前，一切鳞甲、腹行类都得俯首称臣。 　　哪怕是武林水这样的蛟龙之属、角木蛟那样的天生神圣亦不例外。 　　【跑！】 　　此时此刻，武林水再也一丁点想要与裴文德争锋的想法了。 　　他现在只想快点逃走，快点离开这个真正的怪物。 　　为此，武林水不惜将自己的力量一分为三，由原本的三首蛟龙化作三条蛟龙，分别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逃遁而去。 　　——三头法身·身外化身！ 　　“呃？！” 　　根本没想到武林水还有这么一手，裴文德在仓促之下只来得及擒住其中的两条蛟龙，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剩下的那条蛟龙一头扎进旁边湍急的河流之中。 　　“去死！” 　　而眼见自己的一尊化身已经逃出升天，剩下的两条蛟龙为了防止裴文德继续追击，当机立断的张开大嘴，朝对方吐出了自己的蛟珠。 　　轰隆隆…… 　　顷刻间，致命的黄泉之水从两枚蛟珠中源源不断的涌出，大有将整个街道、乃至于长安都漫灌的趋势。 　　此情此景之下，裴文德也顾不得太多，立马左右手同时用力往中间一撞，硬生生把两条蛟龙的脑袋撞成了一团血肉浆糊。 　　“吸！” 　　在顺利解决了两条蛟龙化身后，裴文德又猛然深吸一口气，以鲸吞之势把所有的黄泉之水吞入腹中。 　　直到确定没有任何的遗漏，裴文德这才转身扛起蜃龙形态下的小青，赶在钦天监的成员赶来之前迅速朝着城外奔去。 第三十六章 丹辰子……回来了？ 　　一个时辰后，在已经完全戒严的西市。 　　“就是这里吗？” 　　邓元起环顾一下四周附近的钦天监成员，不禁皱起眉头问道。 　　因为比起自己离开前的西市，这里现在的情况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废墟”来形容了。 　　“大人，就是这里。” 　　微微低下头，距离邓元起最近的一个年轻修士，以一种“教派散修”绝对不可能有的恭敬、谦卑姿态轻声说道。 　　这就是钦天监培养出来的修行者。 　　不追求长生，也不渴望来生，这些修士只是官府培养出来的战争机器，一切以战斗力作为最高的衡量指标。 　　这一点从重玄道传人——李罡的战绩上就可见一斑。 　　在尚未成就先天之前，就敢追杀犬妖祸斗百里。 　　而在修成剑丸之后，更是有着逼退千年槐树老妖、重创青丘之狐分身的傲人战绩。 　　推而及之，就算其他钦天监的修行者没有李罡那般逆天，其战斗力也肯定不是寻常的修行者可以比拟的。 　　“那造成这么大人员伤亡的妖孽呢？它们去哪了？” 　　微微皱起眉头，邓元起十分不悦的质问道。 　　一回到长安就接下这么个烂摊子，邓元起就算是圣人也是会发火的，更何况他的脾气还不怎么好。 　　“那条蛟龙在我们包围这里之前，就利用城内的河流逃走了……” 　　“不过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答案的。” 　　表情固然恭敬，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什么恐惧情绪的年轻修士，立即应声回答了邓元起的问题。 　　“至于那条受伤的赤龙？” 　　“它则是被人救走了，但属下也已经安排人去追踪了。” 　　听到年轻修士这么说，邓元起的眉头更加紧锁了。 　　蛟龙和赤龙的逃离倒是不出所料。 　　毕竟作为龙类的亚种之一，祂们虽然没有真龙那样能大能小、能升能隐的无上威能，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留住的。 　　尤其是对于钦天监培养的这些修士们，他们的本领更多体现在降妖除魔、战斗杀戮的方面，而非追踪、留人的技巧上。 　　事实上，能咬住那条恶蛟的“尾巴”，一直没有追丢对方，就已经很出乎邓元起的预料了。 　　可现在问题是，是谁救走了那条赤龙？并且一点线索都没留下。 　　“是谁救了那条赤龙？” 　　闻言，一直表现的很机敏的年轻修士稍微迟疑了一下，这才轻声的说道。 　　“救走赤龙的并非长安本土的修士，也不是登记在册的异地修士，而是一个不知名的散修。” 　　“根据之前下属们看到的情况，那个散修应该修行了纯阳神通、法天象地、神道法相、以及……” 　　说到这，年轻的修士再度迟疑了一下，然后才在邓元起追问的眼神中，说出了最关键性的一句话。 　　“以及佛家的金身和结界。” 　　话音未落，邓元起果断的摇头否定了年轻修士的说法。 　　“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有人同时精修佛道两家的秘法？！那你们一定是看错了！” 　　并没有急着回应邓元起，因为年轻修士在最初的时候，也是这么呵斥自己的下属的。 　　然而在短暂的思虑之后，年轻修士却想起了钦天监的某个秘闻，一个足以追溯到钦天监收集道家各派秘法时期的秘闻。 　　“大人，寻常人自然不可能佛道同修，但如果目标并非‘寻常人’呢？” 　　若有所思的提醒道，年轻修士倒也没卖什么关子，很快就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要说这个世界上，谁最会去专研佛家的金身秘法，并且还同时精通纯阳神通、法天象地、神道法相这类道家的不传之术……” 　　“恐怕也就只有那个人了吧？” 　　没有直白的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年轻的修士相信邓元起应该知道自己说的是谁。 　　“‘万法皆吾’丹辰子？！” 　　第一时间意识到了“真相”，邓元起固然不愿意相信，那个消失了几年的丹辰子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现身长安。 　　但在一番仔细的思考之后，邓元起发现除了那个亦正亦邪、精通化身之法的丹辰子之外，似乎也没有谁能完全符合年轻修士描述的特征了。 　　“丹辰子……他回来了？” 　　说不清楚是恐惧还是愤怒，邓元起说道“丹辰子”这个名字的时候，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脖子——那里赫然有一道明显的伤疤。 　　那是丹辰子在强闯钦天监总部、意图夺回化身一脉秘术时，在邓元起身上留下的伤痕，亦是他一生都不能磨灭的“耻辱印记”。 　　“大人，还需要追踪那条赤龙的行踪吗？” 　　眼见邓元起陷入了沉思，年轻修士适时的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在年轻的修士看来，与其去纠结丹辰子的去向，倒不如集中钦天监的所有力量，找到那条逃脱的恶蛟才是关键。 　　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无论丹辰子闹出多么大的动静，其目标都是隐藏在钦天监内部的各种秘书典籍。 　　而那条恶蛟就不一样了，它此次莫名出现在长安，又如此大范围的杀戮，其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你已经确定了那条恶蛟的身份？” 　　仿佛从年轻修士的话中听出了什么，邓元起愕然的瞪大了双眼。 　　“是的，大人。” 　　平静的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枚琉璃瓶，年轻修士指着瓶中那漆黑的氤氲之气，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 　　“普天之下敢以黄泉之水熔炼内丹的妖王，恐怕整个中原地区都就只有那条恶蛟了。” 　　话音至此，年轻修士又挥手让自己身后的下属们抬出一样“东西”，径直抬到了邓元起的面前。 　　“这是……” 　　轻轻掀开盖在那“东西”上面的绸缎布料，邓元起这才发现，这下面居然是一颗比自己整个身子还要大的破损蛟首。 　　“这是丹辰子在救走那条赤龙之前，留下的两具蛟龙化身之一。” 　　听着年轻修士的话，已经把裴文德默认为丹辰子的邓元起再次摸了下自己的脖子，一股发自内心的寒意瞬间涌上心头。 　　“以妖身修炼佛道之术，以蛟形追求化龙之法……” 　　不用年轻修士的过多言语，在看到这颗断首的同时，邓元起就已经认出了恶蛟的真实身份。 　　“西湖恶蛟——武林水！” 第三十七章 妖乱长安 　　武林水是一条盘踞西湖之中的蛟龙，也是当地的渔民供奉的“水神”。 　　曾经的武林水为了掠夺更多的香火供奉，不惜水淹当地的渔民，逼迫他们为自己宰杀牲畜、祭祀典礼。 　　直到二十年前，刚刚被赵归真授予罗浮一脉秘传道法，又总领着新生钦天监的邓元起为了树立威名，不惜只身犯险闯入西湖, 将武林水击溃，这才有了之后钦天监。 　　在当时，武林水便已经在追求真正的化龙之道了。 　　而那三首恶蛟的形态，就是他仿照佛门的三头八臂之法，修炼出来的战斗形态。 　　邓元起至今都记得那条狰狞、恐怖的三首恶蛟，要不是罗浮一脉的秘法的确玄妙，自己恐怕早就惨死在了武林水的口中。 　　“他最近一次出现不是在潭州吗？怎么出又来到了长安？” 　　短暂的错愕之余，邓元起就和年轻修士一样, 不认为像武林水这样的大妖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长安。 　　毕竟长安与其它地方不同。 　　这里是人道兴盛之地、又有赵归真这样的陆地神仙镇守。 　　武林水这样的妖物一旦被发现, 那就成了货真价实的“送死”了。 　　“这也是属下最困惑的一点……” 　　语气稍微顿了顿，年轻修士没有隐瞒自己调查到的线索，而是说出了困扰他已久的疑惑。 　　“国师大人前几天前才以‘观测龙脉’的名义借走了罗浮道盘，武林水这样的妖物今天就现身在了长安……” 　　“属下认为这并非什么巧合，应该是国师大人察觉到了什么。” 　　说话间，年轻修士再次挥了挥自己的手，让身后的下属们再次抬出一面类似于“镜子”的事物。 　　“圆光镜？” 　　颇为纳闷的看了一眼自己眼前的镜子，作为钦天监明面上的总boss——邓元起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以超远距离通讯的“圆光术”为基础，将其固化在由灵晶打造的镜片上，借此实现“千里传音”这类只有阴神以上级别的修行者才能修行的神通法术。 　　邓元起现在只是在疑惑，年轻的修士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抬出圆光镜来。 　　“大人，请您仔细看。” 　　单手结出固定的法印，年轻的修士只是轻轻在圆光镜上一点，镜面上就浮现出了一幕幕画面。 　　首先出现的是钦天监的总部的画面。 　　只见此刻的钦天监总部已经完全戒严了。 　　数以百计的钦天监修士正警惕的注视着外界，似乎有什么危险的事物正意图入侵钦天监。 　　紧接着，就看见一位手持玉箫的青年一边向前迈步, 一边吹奏起了某种是令人赏心悦目的曲调。 　　明明只是通过圆光镜远程看着钦天监发生的一切, 可那悠扬的曲调还是通过圆光镜传到了现场，让在场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愉悦、沉浸的感觉。 　　“韩湘子？” 　　“他不是自昌黎先生离世之后，就遁入终南山学道了吗？” 　　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邓元起在见到那位青年手中的紫金玉箫，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主动走到圆光镜的面前。 　　“还有什么人出现在了长安？” 　　伴随着邓元起的低吟，圆光镜的画面忽然发生了变化，浮现出了一个让他感到有些陌生的地方——不良司。 　　虽然时值长安最热闹的上元灯会，可此刻的不良司却平静的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以不良司为中心，方圆百米之内的范围，就好像和热闹的长安分属两个世界一样，空洞而诡异的寂静着。 　　“大人，这里出现的大妖是百年前毒杀了密宗活佛的‘媚鸩之毒’——赤煌。” 　　见状，年轻的修士及时上前为邓元起解释了不良司发生的一切。 　　“而根据我们刚刚接到的情报……” 　　“就在半个时辰前，赤煌不仅毒杀了不良司内的所有不良人，还劫走了里面关押的一众凡人，其目的至今尚不明确。” 　　话音未落，年轻的修士再度单手结印，又一次轻轻点在了圆光镜的镜面上。 　　“还有？这次是……” 　　这一次，邓元起是真的感到震惊了。 　　因为此刻的圆光镜上，浮现出的赫然是赵归真所在的国师府——一片狼藉的国师府。 　　“怎么可能？！这世上还有什么家伙敢这么大胆！” 　　尽管万分的不信，但圆光镜上浮现出的画面却清楚的告诉了邓元起，国师府同样被某位不知名的大妖入侵了。 　　“国师呢？国师上哪去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邓元起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突然大声的质问道。 　　“大人，国师早些时候已经应陛下的召见，前往皇宫去了。” 　　听到年轻的修士这么说，邓元起不由的眯起了双眼，语气也一瞬间有惊骇转变成了沉重。 　　“所以说，这里丢失的是罗浮道盘吗？” 　　没有回话，年轻的修士只是以点头的方式肯定了邓元起的猜测。 　　“这些家伙是为了罗浮道盘而来的。” 　　轻轻的吐出一口浊气，邓元起只觉得自己的能脑袋都要炸了。 　　“西湖恶蛟”武林水也好、“紫金玉箫”韩湘子也罢、甚至于出现在不良司的“媚鸩之毒”赤煌…… 　　这些家伙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长安制造混乱，为他们夺取“罗浮道盘”的计划制造机会。 　　“等等，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不良司里的囚犯又去哪了？” 　　忽然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邓元起扭头看了一眼自己旁边的年轻修士。 　　“那批犯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闻言，早就查过那批犯人资料的年轻修士果断摇了摇头，他并没有什么那些档案中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事实上，这也是他主张追踪武林水的原因。 　　因为在这四位祸乱长安的大妖之中，唯有这条恶蛟如今身受重伤，成为了一个最好的突破口。 　　“不，那些犯人肯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邓元起那身经百战的直觉告诉他，自己一定忽略了什么东西。 　　“你现在立即组织全部的人手追踪武林水。” 　　“我要马上回钦天监一趟，去亲自会一会那头那支‘紫金玉箫’……” 　　说罢，邓元起也不待年轻的修士回话，刚刚才从外地回来的他又马不停蹄赶往了钦天监的总部。 第三十八章 夺嫡之争 　　几乎就在邓元起赶回钦天监的同一时间，慈恩寺后院某间不起眼的厢房之中。 　　“多谢方丈此番仗义出手，文德实在是感激不尽。” 　　双掌在胸前合十作了个揖，裴文德发自内心的朝着永慈方丈感谢道。 　　因为在扛着小青化身的蜃龙离开长安都城之后，裴文德就意识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那就是自己二人接下来该往什么地方躲？ 　　首先排除掉的就是邹栖梧和阿月他们所在的凤庄。 　　毕竟自小青在长安如此大闹一番之后，钦天监的那些杀星们肯定是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态度，会对整个长安内外进行一番严厉的大搜查。 　　加之邹栖梧似乎早就因为与“傻王爷”之间的密切交往，而被长安的各大势力安排的细作被监视的严严实实。 　　裴文德如果在这个时候回到凤庄，大概率会直接被人发现并举报。 　　况且退一万步来说，裴文德也不想再把邹栖梧和阿月卷入接下来的事件了。 　　因为裴文德的直觉告诉他，既然武林水都已经出现在了长安，那么自己此行长安的真正目的——裴慧肯定也早就已经潜伏在了长安的某处。 　　事情的发展一旦涉及到自己那位便宜姐姐，就连裴文德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能否全身而退，就更不用说像邹栖梧、阿月那样的凡人了。 　　恰好就是在这个时候，似乎早有预料的永慈方丈出现在了裴文德的面前，并且表示愿意替他和小青暂时掩盖行踪。 　　“居士不必多礼，老僧此举虽出义愤，却还是有点私心的。” 　　连忙摆手示意裴文德不用行如此大礼，永慈方丈看了一眼自己旁边的琼俊和尚，欲言又止的叹息了一声。 　　“先前居士所言的‘真龙之说’、‘盛世之道’实乃治国大道，老僧……” 　　不等永慈方丈继续说下去，琼俊和尚就忍不住打断了对方的话。 　　“是我想继续听先生讲道，方丈此举这是为了成全我的心愿罢了。” 　　“我知道先生无意仕途，也不想涉足朝堂的权力斗争……” 　　说到这里的时候，琼俊和尚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但如果事情的发展正如先生所言……” 　　“小王有朝一日能够重新夺回‘真龙之气’，还恳请先生能与慧寂大师一样，辅助小王左右。” 　　话及至此，琼俊和尚突然深深的朝着裴文德鞠了一躬。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随着琼俊和尚再次以“小王”自称，一种迥异于往日的气质悄然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此时此刻，站在裴文德、永慈方丈面前的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琼俊和尚了，而是那位心系社稷的光王李怡。 　　“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但裴文德看着眼前的琼俊和尚，却采用了肯定的语气。 　　先前的琼俊和尚虽然知晓了天下百姓的疾苦，也想出力解决这个千古难题，却始终没有真正的魄力去承担这份责任。 　　或者说，正是因为清楚那份责任的重量，琼俊和尚才会成为传闻中的那位“傻王爷”。 　　出生于帝王之家、拥有着出色的智慧，却害怕承担那份与生俱来的责任…… 　　这才是琼俊和尚最终装傻充愣，成为外人眼中的“傻王爷”的原因之一。 　　然而在经历了那么多的权谋之争，又有慧寂和裴文德的开导，琼俊和尚总算是“觉醒”了。 　　尽管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却意味着琼俊和尚已经开始以“上位者”的身份思考了。 　　奈何琼俊和尚第一次以“上位者”的身份思考的结果，就被裴文德果断给拒绝了。 　　“可惜我一向自由懒散惯了，并不适合去辅佐他人。” 　　裴文德说的是实话，他没有慧寂那种心怀天下、并且愿意付诸实践的执行力，不可能闲着没事给自己找一个顶头上司。 　　况且纵观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又有哪些辅佐君王的权臣最终能有一个好下场？ 　　琼俊和尚现在或许是发自内心的尊敬慧寂和裴文德，想要让他们辅助自己治理好江山社稷、给天下百姓带来太平盛世。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矛盾总是会在不经意间积累起来的。 　　伴君如伴虎，自古以来就是一句不变的至理名言。 　　裴文德从来不想去考验人心，更不想去试探重拾了“上位者”身份与认知的琼俊和尚，是否真的能将此刻的理念践行到最后。 　　毕竟随着“上位者”这个身份出现的，往往还有极大的野心和极强的控制欲。 　　“不过，我虽然不能和我师兄一样辅助你……” 　　“但你要是愿意和我聊天的话，我倒也不介意和你说说我的某些想法。” 　　眼看琼俊和尚与永慈方丈都流露出了明显的失望之色，有些于心不忍的裴文德又及时补充了一句。 　　“这些想法虽然不是什么治国大道，可至少能够让你少走一些弯路。” 　　…………………………………………………………………………………………………… 　　片刻过后，重新恢复寂静的慈恩寺后院厢房内。 　　“你居然会拒绝他们的要求？” 　　“这倒是挺稀罕的。” 　　在确定琼俊和尚与永慈方丈尽数离开之后，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睁开双眼的小青这才出声调侃道。 　　如今的小青已经恢复成了三尺青蛇的模样。 　　那通体碧绿的身躯蜿蜒盘绕了起来，显得平静而又诡异。 　　“明明不久前还那么的忧国忧民，看不得那些灾民受苦受累……” 　　“这次有机会亲手改变他们未来的境遇，你却主动放弃了，这可一点都不符合你的性格。” 　　在小青看来，裴文德如果真的接受琼俊和尚的邀请，是有机会缔造一番他口中的“和平盛世”的。 　　宁乡县那些被安置的灾民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据。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 　　笑着转身直面苏醒的小青，裴文德此刻的声音竟然透露出了些许的狡黠。 　　“况且，既然我那师兄已经决定入世践行宏愿，那我这个做师弟的怎么着也得给他准备一条后路才行。” 　　“只要我没有正式加入‘光王’的阵营……” 　　“那么不管是他最后是否夺嫡成功，亦或是以后和我师兄闹翻了，总归还是有缓和的余地的。” 第三十九章 大明宫 　　“……” 　　沉默的凝视着一脸狡黠的裴文德，小青觉得这家伙要不是总是习惯性上头的话，各方面细节考虑的还是挺全面的。 　　然而想归这么想，小青在口头上还是要反驳裴文德几句的。 　　“每次都事先计划的很周详，结果每次一到具体行动的时候就变得很冲动、很莽撞。” 　　“你要是能把这个毛病给改了，我就相信你这次的确能够说到做到。” 　　闻言，裴文德只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因为他早就习惯了小青的毒舌, 一点都没把对方的吐槽放在心上。 　　“那看样子我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看着索性摆出一副无赖模样得裴文德，小青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转移话题。 　　“你接下来呢？打算去干什么？” 　　与裴文德相处了这么多年，小青对于裴文德的性格秉性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了。 　　正常来说，裴文德是绝对不会轻信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慈恩寺方丈的。 　　毕竟他不想拖累邹栖梧父女俩，难道慈恩寺的方丈就可以被拖累吗？ 　　况且裴文德如今好歹也是天下间排的上数的修行者了，自然有的是办法躲过钦天监的搜查与追踪的。 　　偏偏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裴文德却做出了一个他平日里最不可能做出的选择。 　　这只能从侧面说明，裴文德现在另有打算。 　　或者更确切的说, 裴文德想借助慈恩寺的力量保护小青，而他自己则另外有事情要去做。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并没有否定小青的猜测，裴文德只是缓缓把目光投向了大明宫的方向。 　　“你应该知道我来长安的目的吧？” 　　虽然裴文德从没向任何人提及过，可他相信以自己和小青的默契，对方就算猜不出全部也肯定猜了个大概。 　　“你又没刻意隐瞒过，我自然知道。” 　　在听到裴文德的问话之后，小青果然露出了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自从长沙郡那一晚，你用烈火焚烧地狱、斩断涂山氏与裴慧的因果后，你就把裴慧的所作所为当成了自己的责任。”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你那个便宜姐姐似乎执着于卷入朝堂之争，来到长安。” 　　“而你则不忍见她颠倒阴阳、祸乱天下，造成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所以打算在她闯下大祸之前将其封印。”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先前在蜀外山庄时用于封印‘盐阳’的那种结界术式, 就是为此开发出来的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青短暂的停顿一下，目光却久久的停留在一言不发的裴文德身上。 　　“你是已经发现了裴慧的行踪？” 　　不禁迟疑了一下，裴文德最终还是选择了点头。 　　“我想，她现在应该就在大明宫中。” 　　…………………………………………………………………………………………………… 　　长安城内，大明宫中。 　　在这个热闹的上元时节，不单单中外的百姓在热闹的举行着灯会，就连皇宫之中也一片喧嚣热闹的景象。 　　就连先前蜃龙、蛟龙乱斗的风波，无法熄灭宫中的这片热闹与喧嚣。 　　因为比起宫外的那些百姓，生活在宫中的皇子皇孙、宫女太监难得有这么放肆的时候，一年之中也不过寥寥几天罢了。 　　因此只要外界的动荡没有切身的波及到宫内，他们就仍然沉浸于自己的狂欢之中。 　　宫内与宫外看似只有一墙之隔，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天地。 　　“宫内繁华、宫外寂寥……” 　　“好一副‘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画面。” 　　伴随着一声平静的叹咏，只见那扇关押慧寂的宫门缓缓打开。 　　而一袭白衣长裙的裴慧则在月光的照耀之下，悄然出现在了距离慧寂并不算远的地方。 　　“好久不见了，慧寂大师。” 　　与当初在沩山时一样，身处于月光照耀之下的裴慧一脸淡然。 　　“的确好久不见了……” 　　轻轻的睁开双眼，慧寂同样一脸平静的凝视着不远处的裴慧，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于对方的出现。 　　“看来我那师弟已经快要找到你了。” 　　微微偏了下脑袋，裴慧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的反问道。 　　“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已经做好了准备。” 　　然而面对裴慧的反问，慧寂却只是轻描淡写的回答道。 　　“为了重塑世间佛道、为了给我师父报那一掌之仇，我连‘真龙夺嫡’之事都参与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自踏出同庆寺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慧寂看似平静的语气中，却流露出了一种近乎于霸道的自负。 　　“如此自然再好不过了。” 　　似乎是在笑，又好像只是单纯的肯定慧寂的勇气…… 　　裴慧突然扭头望向了门外那热闹的宴会，用一种不输于慧寂的霸道语气说道。 　　“这位国师不管修为还是心境，都无愧于‘当世第一’的称谓，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可言。” 　　“当初你为了寻找他的破绽，不惜自囚于宫中，却仍旧没有找到他的弱点。” 　　“而我则通过这段时间的试探与观察，找到了他真正的‘弱点’。” 　　语气短暂的停顿了一下，裴慧方才继续说道。 　　“这位‘当世第一’或许道法通神，可他却被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承诺所缚，一门心思的治理天下妖邪。” 　　“但是这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的皇帝早已愿景不在，而是陷入了对死亡的深深恐惧之中。” 　　“所以此时的赵归真于他而言，反而成为了一种‘束缚’。” 　　闻弦音而知雅意，慧寂一下子就听出了裴慧的言外之意。 　　“你打算借助皇帝之手来对付赵归真？” 　　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裴慧只是若有所失的感慨了一句。 　　“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意愿和选择，我充其量只是在背后推了他们一把而已。” 　　“如果你还想实现自己的夙愿，那么这次就是唯一的机会。” 　　“赵归真现在已经进入了皇宫，要不要抓住这次机会就看你自己了。” 第四十章 九天坛 　　“机会吗？” 　　良久之后，目送着裴慧的身影再次消失在月光之中，慧寂那只紧紧攥住念珠的手迟迟没有再动一下。 　　因为他深知，抛开身份和手段来看，裴慧的说法其实没错。 　　赵归真此次入宫，的确很有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能够观测世间万物、预测千万种未来可能的“漏尽通”衍化了这么多遍，唯有这次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除此之外, 无论自己用何种手段、何种神通，都被赵归真扼杀在了摇篮之中，始终无法真正形成有利于自己的大势。 　　“师父，我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破而后立、凤凰涅槃……” 　　慧寂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和与虎谋皮没什么区别。 　　毕竟裴慧虽然有着“裴文德胞姐”的这层身份，但始终不是寻常的凡人。 　　不说别的，单单对方这段时间的布局和表现, 就充分说明她身后还有一股巨大的势力在运作。 　　慧寂固然想要借助裴慧的势力起势, 却并不想真正沦为被其操控的傀儡。 　　奈何天不遂人愿，慧寂在来长安路上所经历的一切, 真切的让他意识到佛教已经从根子上开始糜烂了。 　　再加上现任皇帝笃信道教，佛教要是不想像诸子百家那样被同化、吸收，就只能像道、儒两家一样浴火重生了。 　　“阿弥陀佛！” 　　“修慧不修福，罗汉托空钵，修福不修慧，大象披璎珞。” 　　慧寂不想成为食不果腹的罗汉，但也不想变成被人供养的大象，他追求的从来都只是自己这一世的渴望。 　　智慧也好，福源也罢。 　　自慧寂下定决心革新佛教、重释经典之后，他就已经做好的承担一切恶果的准备了，哪怕因此沦为世人眼中的“恶”也在所不惜。 　　“地藏王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 　　大明宫、九天坛。 　　默然站在九天坛的下方，同样察觉到裴慧潜入皇宫的“当世第一人”——赵归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神色。 　　“陛下，以九天坛的力量强修法箓简直是无稽之谈。” 　　“这九天坛是贫道亲自监修整改的, 绝无辅助修行之妙用。” 　　面对赵归真平静而沉稳的劝诫，盘坐在九天坛正中央, 一袭皇袍加身的李炎却没有表露出什么明显的情绪。 　　就好像以“宴会之名”将赵归真骗进宫来的不是他一样。 　　“爱卿所言甚是。” 　　“但朕这次是真的得到了天帝启示, 借助九天坛之力，朕一定能修成长生之法的。” 　　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听到李炎这么说的赵归真索性不再言语，而是闭上了双目，看似是在为李炎护法，实则已经神游周天去了。 　　赵归真虽受制于曾经的承诺，不会违背李炎的意愿。 　　可作为真正的当世第一人，他要是明知道有人在算计自己，却仍旧不做出任何反应，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现在既然元凶已经出现露出了马脚，赵归真倒要看看他们能否从自己的手中翻盘。 　　——玄门秘术·元神出窍！ 　　………………………………………………………………………………………………………… 　　“是你吗？慧寂和尚？”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赵归真的阳神就显化在了慧寂所处的大殿之中。 　　“赵国师何出此言？” 　　轻轻抬了下眼皮，盘坐在原地的慧寂不动声色的低声询问道。 　　“慧寂，你可知道你现在的行为是在扰乱大唐国运，是会遭天谴的。” 　　语气说不上严厉，可赵归真显然已经知道慧寂和尚与妖王勾结的事实了。 　　“天谴？” 　　“小僧只是给陛下提供了一条微不足道建议，又何来天谴之说呢？” 　　慧寂说的是实话，他只是在李炎前来咨询问题的时候，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句“国师最擅长的便是符箓修仙之法，或许有长生之法”。 　　至于一心想要长生的李炎是怎么想到借用九天坛修行？ 　　然后又是怎么把赵归真骗到九天坛的？ 　　那都与慧寂和尚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他充其量也就是顺水推舟罢了。 　　“九天坛乃帝都龙脉汇聚之地，就算是我也不敢轻易在那里施法……” 　　如果只是单纯的被李炎召见，赵归真完全有能力一边和对方交谈，一边以阳神之姿洞悉长安发生的一切。 　　奈何，差一点成为青丘之狐化身的裴慧的确神通广大。 　　她居然提前利用“天帝”的身份给李炎托梦，让其在九天坛这个龙脉交汇之地召见赵归真。 　　所以为了防止惊动帝都龙脉，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损失。 　　饶是是被视为陆地神仙的赵归真，也只得耐着性子的陪李炎进行这场毫无意义的“游戏”。 　　“你们费尽心思的想的把我软禁在九天坛，不就是想找一个‘公平’的机会吗？” 　　“我现在给你们这个机会，就看你们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面色依旧平静且淡然，赵归真就好像是在说明天该吃什么一样，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慌张与愤怒的情绪。 　　“……” 　　没人任何的言语，慧寂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头。 　　因为这还是他与赵归真三番几次斗法以来，第一次占得上风。 　　哪怕这个上风是在裴慧的帮助下才暂时取得的，对慧寂而言亦是一个难得的可以“平视”赵归真的奇迹。 　　这意味着赵归真的“不败金身”已经被破，自己与对方的差距终于勉强拉到了同一水平线上了。 　　“你就这么自信你能赢？” 　　面对裴慧的疑问，赵归真只是不急不躁的低头垂目，就宛如一位算尽天机的神算子。 　　“自信？不，这只是一个必然的答案而已。” 　　“邪不胜正乃天下正理，任由尔等宵小之辈再多算计，待我离开九天坛之际，便是你们葬身之时。” 　　说归这么说，实际上赵归真心里也清楚，裴慧她们这次不惜暴露这么多也要暂时限制自己的行动，恐怕真的等自己出去之后就已经晚了。 　　“慧寂，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第四十一章 天地文书·策令鬼神 　　钦天监总部，一众修行者的包围圈中。 　　“果然不在这里。” 　　缓缓放下自己手中的紫金玉箫，韩湘子一脸失望的看着不远处那块空荡荡的祭坛。 　　在空荡荡的祭坛之上，原本应该放着一块能够洞悉整个长安地脉、山川、河流、乃至于元气流向的罗盘的。 　　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好像的确就如玄绝所言，赵归真其实早就察觉到了一人的存在，并且悄悄将那块罗浮道盘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韩湘子！” 　　于是就在韩湘子打算进一步上前的时候, 一声莫名的低叹忽然从他身后的方向传来。 　　“这就是你现在的称呼吧？” 　　伴随着邓元起幽幽的叹息声，他缓缓从一众修行者的中间走出。 　　“自昌黎先生离世已有二十余年，没想到当初的清夫居然真的落到一个与妖怪为伍的结局。” 　　错愕的停下步伐，只见韩湘子扭头望向邓元起，毫不掩饰自己眼神中的惊诧。 　　清夫是韩湘子出家之前的字，是他叔父韩愈在他成年的时候给他取的。 　　但是自从叔父去世之后, 知道这个字的人就不多了, 并且大多数都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 　　“你是？” 　　一脸困惑的看着邓元起, 韩湘子十分确定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但是对方能够一一口叫破自己的来历，肯定是自己的相熟之人。 　　“我叫邓元起，现在是钦天监的监正。” 　　说到这里的时候，邓元起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接着继续说道。 　　“不过在二十四年前，我乃潮州一微末官吏，幸得昌黎先生提携，方才有了如今的成就。” 　　此言一出，韩湘子立马明白了对方的来历。 　　当初自己叔父韩愈以一篇《谏迎佛骨》劝谏唐宪宗，希望他将从凤翔迎来的释迦牟尼指骨烧毁，不能让天下人被佛骨误导。 　　站在韩愈和天下百姓的立场上，这无疑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抉择了。 　　彼时天下佛寺已然成为了一种顽疾，如果唐宪宗再掀起一阵崇佛狂潮，那无疑会彻底毁掉大唐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喘息之机。 　　奈何站在唐宪宗角度来看，这就是有臣子不服自己，乃至于诅咒自己会和那些信佛的皇帝一样短命。 　　因此哪怕有着满朝文武和皇亲国戚的求情, 唐宪宗最终还是选择将韩愈发配到潮州作为一名刺史。 　　“原来是叔父的旧部, 难怪能认得我来。” 　　状似恍然的韩湘子继续凝视着邓元起，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这层身份而有所松懈。 　　“昌黎先生乃朝廷肱骨, 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的侄子有朝一日会与妖邪为伍，甚至意图颠覆大唐王权，恐怕他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吧！” 　　不得不说，邓元起的这番诛心之语的确犀利。 　　要是换做普通人恐怕早就已经怒不可遏了，反观韩湘子却只是面露嘲讽之色。 　　“呵！” 　　“我叔父辛劳一生，结果换来了什么？” 　　“数次被发配边疆，一生为平复藩镇而奔波，最终积劳成疾而死。” 　　“如果所谓的朝廷肱骨都是这样的结局，那么这种朝廷肱骨不做也罢！” 　　言之凿凿的韩湘子说罢，又用自己手中的紫金玉箫指向了邓元起身后的那些钦天监成员们。 　　“你看看你们，以强权斩杀妖邪、扶正社稷，结果得到的是什么？” 　　“还不是又一个皇帝开始追寻所谓的‘长生之道’，甚至因此荒废社稷，让神州大地流民四起、兵灾不断。” 　　“你们难道不想再换一个皇帝，换一个真正能够让天下太平、国泰民安的皇帝吗？” 　　这等大逆不道之语一出，不止邓元起呆愣在了原地，就连他身后的那些钦天监成员们也纷纷瞳孔紧缩，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早就听说昌黎先生的侄子自小便无长无幼，此番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短暂的沉默之后，邓元起终于放下了曾经故人的情面，面露冷然之色。 　　“除了罗浮道盘之外，你们还在找什么？” 　　邓元起深知像韩湘子这样的角色都出山了，绝对不可能仅仅只是为了一件镇国神器。 　　参考对方刚刚那大逆不道的发言，邓元起内心的不祥之感已然浓郁到了足以影响其思考、思维的程度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看来和你们这群榆木脑袋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见此情形，韩湘子再次吹奏起了自己手中的紫金玉箫，阵阵刺耳的音啸宛如实质般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天花引！ 　　………………………………………………………………………………………………………… 　　“所有战斗人员，按天罡北斗位布下七星杀阵！” 　　眼见音律再起，早已通过圆光镜目睹了韩湘子战斗方式的邓元起当地一声喝令，让自己的手下三五成群，结成自己熟悉的战阵。 　　只见这些小规模的战阵又两两组合，以自身的战阵为基础，构成了宛如繁星的巨大“七星杀阵”。 　　轰隆！ 　　刹那间，七道通体星光的煞气直冲云霄，顺带还驱散了韩湘子的音律之声。 　　“罗浮秘术——杀！” 　　与此同时，作为钦天监明面上的大boss，被人誉为“罗浮道人”的邓元起也发动了自己的秘术。 　　“什么？” 　　恍惚间，韩湘子仿佛看到了一脸冷峻的玄绝朝自己杀了过来，那种发自内心的寒意更是让他不受控制的向后退了一步。 　　下一刻，玄幻的幻象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驱使着七星杀阵袭来的邓元起。 　　轰隆！ 　　时间似乎一瞬间停滞了下来…… 　　直面七星杀阵的韩湘子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的身体就如幻象般被邓元起彻底贯穿。 　　“居然没死？” 　　及时回过头去，本以为韩湘子就此死透了的邓元起却惊讶发现，对方居然硬生生挺过了上百名修士的全力一击。 　　这在邓元起看来简直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七星杀阵”可是钦天监秘藏的最强杀阵，单纯论杀伤力的话，就算是阳神级别的强者也不敢正面硬抗。 　　“死？” 　　反观韩湘子，他此刻终于中之前那一瞬间的恍惚中回过神来，脸上那抹惊惧也瞬间变成了愤怒。 　　“要死的是你们才对！” 　　惊怒之下，韩湘子猛然从怀中掏出一张文书，扔向了不远处的钦天监众人。 　　——天地文书·策令鬼神！ 第四十二章 罗浮道人 　　“不好！是‘天地文书’！” 　　拥有着整个钦天监秘藏作为知识储备的邓元琪，一眼便认出了韩湘子扔出的那张文书的本质。 　　那与其说是某种法宝，倒不如说是一项策令鬼神的神通。 　　传说此法修行至最高境界，可以上管三十三天、诸神天将，中管人间善恶、四海龙王，下管地府冥司、各县城隍。 　　最关键的是，持有天地文书就等同于有天地鬼神庇佑, 在必死的情况下都能够化险为夷。 　　这样也就能解释得通，明明被自己一击贯穿身体的邓元起为什么还能活着了。 　　因为有着天地文书庇佑的他，几乎不可能被凡人的手段杀死。 　　“现在才意识到？已经晚了！” 　　反观此刻的韩湘子，却打算先破了这个见鬼的阵势，再一点点收拾邓元起。 　　反正韩湘子算是看出来了，邓元起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先天级别的修行者, 远不是自己的对手。 　　真正让邓元起能越级战斗, 甚至发挥出足以杀死自己的大招的，是那近百名钦天监修士默契的配合与结阵。 　　只要七星杀阵不破, 邓元起就能源源不断的发挥出超越自身极限的力量，直到彻底杀死对手为止。 　　“韩湘子！休要猖狂！” 　　眼见自己的下属完全无法抵御怒极的韩湘子，邓元起只得放弃继续汇聚杀招的打算，选择欺身上前肉搏。 　　“不知死活！” 　　看着邓元起主动放弃了阵法的优势，选择与自己硬拼，韩湘子顿时冷笑了起来。 　　别看韩湘子擅长音律，就认为他是个不懂近战的远程角色。 　　事实上，论近身格杀，哪怕就是真正的妖怪都不敢与自己比拼，更何况邓元起这区区一介凡人。 　　哧…… 　　然而出乎韩湘子预料的是，尽管没有了大阵的加持，可邓元起一出手，就展现出了其优秀的神通和战斗经验。 　　明明看着邓元起是笔直冲向自己的，但在韩湘子挥出自己玉箫的一瞬间, 他却敏锐察觉到自己并没有真正触碰到对方的身体。 　　“幻术？！” 　　联想到自己之前看到玄绝时的景象，韩湘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眼前的这个家伙又只是一道幻术而已。 　　“幻术？罗浮道术可不是那么肤浅的东西。” 　　听到韩湘子的惊呼，本以为只是“幻术”的邓元起立时回敬了一抹冷笑, 然后浑身筋肉暴起，居然实打实的一把抓住了对方手中从紫金玉箫。 　　嘭！ 　　下一刻，只见韩湘子就硬生生被邓元起从地面甩出，狠狠砸向了另一侧的空地上。 　　嘭！嘭！嘭！ 　　然后是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啊！！” 　　面对这羞辱大过伤害的一次次攻击，韩湘子愤怒且痛苦的咆哮了一声。 　　因为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眼前这个家伙貌似不是什么普通的修行者，而是那位曾经逼得武林水不敢在西湖露面的暴徒。 　　“邓元起？你是罗浮道人邓元起！” 　　伴随着韩湘子的怒吼声，他手中的紫金玉箫凭空膨胀、变大，很快就变得有房梁那般大小，然后狠狠压下了邓元起。 　　轰隆！ 　　宛如泰山压顶一般，触不及防的邓元起直接被巨大化的玉箫砸倒在地。 　　然而这短暂的优势却并不能让韩湘子真正脱身。 　　在他重新将紫金玉箫变小之后，那些钦天监的修士们立马查漏补缺，迅速以战阵之法补上了邓元起的缺口。 　　“以合击之法布下战阵，你们钦天监还真是下血本！” 　　自从七星杀阵布下的那一刻起，韩湘子就已经身处在了“罗浮幻术”之中。 　　那是一种介于真、假之间的幻术，韩湘子甚至直到现在都不确定，之前发生的那一切有几分是真实的，又有几分是虚假的。 　　韩湘子唯一清楚的就是，要不是“天地文书”护体，自己恐怕已经死了不止一次了。 　　“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吗？” 　　语气中充斥着了说不出的嘲讽意味，只见邓元起缓缓的重新站起身来，好像完全不在意韩湘子已经看穿这个幻术的事实。 　　就像邓元起刚刚说的那样，罗浮道术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幻术，而是一种介于真实与虚假之间的“道”。 　　“接下来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说话间，邓元起脚下的步伐开始以一种小幅度、有规律的方式挪动起来。 　　而四周的修士们也像是早有默契一般，开始驱动七星杀阵不断的转移、变化，营造出了一种半真半假的虚幻之境。 　　于是，一种能造成堪称鬼魅般视觉效果的身法首次出现在了韩湘子的面前。 　　形式上有些接近裴文德擅长的“法武合一”的路数，但邓元起此刻展现的身法，却更加倾向于“法”，而非单纯“武”。 　　嗒……嗒……嗒…… 　　明明看到邓元起的脚步是向前跨的，但每每当韩湘子试图进攻时才发现，对方的身体居然是在诡异的向后滑行？ 　　明明一次次的将邓元起逼到了躲无可躲的绝境，韩湘子却无奈发现，对方在下一刻就好像鬼魅般的又接近了自己。 　　如果郁闷能死人的话，韩湘子恐怕现在的已经死了无数次了。 　　“这是什么古怪法术？” 　　这种明明看得非常清楚，却始终无法碰不到敌人的怪异感，简直让韩湘子郁闷的想要吐血。 　　如果硬要说的话，韩湘子感觉对方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寸肌肤都好像活起来了一样，各自有着自己不同的行动规律！ 　　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你完全无法运用视觉去判定他下一步该怎么行动。 　　因为你看上去他像是在往前走，但结果却有可能向左、向右，甚至是向后走！ 　　虽然作用和原理截然不同，但是这种特殊的行动方式，在未来的二十一世纪却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太空步！ 　　如果说，太空步只是一种单纯利用视觉差影响别人的判断。 　　那么邓元起现在所迈动的身法已经升华到从视觉、听觉、触觉乃至嗅觉等多个方面给人造成了一种心理暗示，影响别人的判断了！ 　　——罗浮秘术·八卦游龙！ 第四十三章 练气士 　　邓元起自幼就臂力过人，勇猛异常。 　　根据一位曾经给他算过命的道人所言，此子未来不是横行乡里的悍匪，就是纵横战场的猛将。 　　于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成为横行乡里的悍匪，邓元起的父母从那时候起就带着他识字学理，并且经常往各地的道观佛寺祈福。 　　直到某一次跟随父母去罗浮山寺庙上香时，邓元起无意间倒翻了一口巨鼎, 被当时的罗浮道掌门看重，收其为关门弟子学道。 　　只可惜，在二十年前的“狂僧乱法”一事中，罗浮道也和其它的道家支脉一样，受到重创、典籍不保。 　　当时的掌门人更是为了这件事，一时气急攻心，就此离世了。 　　可以说，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邓元起都是在独自摸索着自己的修行之路。 　　直到赵归真以“掌门好友”的身份找到邓元起，并且把被朝廷夺走的罗浮典籍一一归还，邓元起这才算是重新踏上了正统的修行之路。 　　在这之后，邓元起为了重新振兴罗浮道，选择接受了赵归真的邀请，以“钦天监监正”的名义替朝廷统率、训练专职的战斗型修行者。 　　在这个过程中，邓元起得以窥视其它道派的诸多秘法，并且最终以罗浮道的幻术为基石，习得了如今这身近似于“法武合一”的道术。 　　和一般的道术不一样，邓元起独创的“罗浮秘术”并不需要其它的外来媒介，仅凭自身的一举一动就可以将别人引入幻觉之中。 　　尤其是在战斗中，对手越是注意邓元起的一举一动，就越容易被他引入更深的幻觉层次里，直到死亡为止。 　　就像此刻的韩湘子，或是以蛮力闯阵、或是以音律破敌，任其使用千般手段、万般神通, 却始终无法真正触碰到对方。 　　………………………………………………………………………………………………………… 　　“罗浮道人吗？” 　　默然屹立在皇城的朱雀门外，玄绝背负着双手、凝视着钦天监的方向，似乎看到了韩湘子被近百号人团团围住, 不得脱身的画面。 　　尤其是为首的邓元起，更是一次次的把监陵不知不觉带入幻境之中，意图集合钦天监的众人意图将其杀死。 　　和寻常的修行者不同，钦天监的修士们修的可不是什么长生久视的道法，而是一个个货真价实的杀戮之法。 　　玄绝甚至在其中看到了某些外道、邪道、乃至于妖道的痕迹。 　　不过想想也是，作为对散修有着“先斩后奏”权利的暴力机关，钦天监的修行者要是修的都是寻求长生、追求来世的法术，那才是真正奇怪的地方。 　　然而钦天监如此重视战斗、杀戮之法，这中间有“弊”自然也是有“利”的。 　　最简单的一点，就是这么一群最多不过先天境界，甚至大部分都还只是些未结丹修行者的凡人，竟然硬生生困住了几乎要勘破先天极限的韩湘子。 　　这其中固然有罗浮道人的功劳，可那群专精战斗之法的修士们同样也功不可没。 　　幸亏李炎前段时间颁布了正式的“灭佛令”，导致钦天监的大部分主力都被派往了全国各地，监督、镇压“灭佛令”的实施。 　　不然韩湘子现在的处境只会更加危机，更不用说拖住那些钦天监的成员了。 　　“军队化管理的修行者才算是未来的某种趋势吗？” 　　不禁轻声了低喃了一句，玄绝的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灵光。 　　专修战斗之法、军队化的管制…… 　　这样培养出来的修行者虽然有着超越同级的战斗力，却也失去了进一步蜕变的可能性。 　　因为不管是寿命还是智慧，钦天监培养出来的修士们都不如真正的修行者，玄绝自然是深知这一点的。 　　可是玄绝同样知道，能站在巅峰的修行者终归是少数。 　　对于大部分平凡的修行者来说，着重挖掘其潜在的战斗价值，才是一位真正的当权者应该考虑的事情。 　　“他们根本不能算是练气士，而且如果韩湘子的‘冲天渔鼓’还在的话，绝对不可能这么狼狈。” 　　正当玄绝沉思之际，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赤煌忽然轻声说道。 　　“输了就是输了，没有什么多余的借口可言。” 　　似乎一点都不奇怪赤煌的突然出现，玄绝只是若有所思的凝视着钦天监的方向。 　　“你觉得邓元起猜出了多少？” 　　闻言，这才逐渐从阴影中走出来的赤煌轻笑一声。 　　“猜出多少有意义吗？” 　　就和赤煌说的一样，自己一行人的计划虽然大胆，却并非毫无痕迹可查的。 　　最明显的一点，身为修行者公认第一高手——赵归真肯定洞察了什么，因此才会刻意转移罗浮道盘的位置。 　　可那又如何？ 　　结果不还是被自己等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就连赵归真本人也被皇帝召见，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等人的一系列行动。 　　说到底，自己一行人的行动并非单纯的阴谋，而是混杂着阳谋的布局。 　　赵归真明明知道有不怀好意者隐藏在暗处。 　　但是为了执行“灭佛令”，不还得老老实实的让钦天监的主力前往全国各地？ 　　赵归真也知道自己一行人的目标是罗浮道盘。 　　可为了不被皇帝猜忌、不被大臣弹劾，还不是选择乖乖前去宫中面圣？ 　　这就是赵归真为了振兴道派所背负的代价，他固然有着逆天的神通，却也被整个朝堂限制的死死的，反而没有那些散修来的潇洒。 　　“身居高位，必然有思虑，这本就是那老道士强大的一个证明。” 　　要不是赵归真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以一人之力影响整个国家未来的走向，他也不会一举一动都被这么多人顾忌。 　　“既然我们的目标已经达成，那接下来你就去助韩湘子脱困吧！” 　　十分清楚赤煌对韩湘子的那点小心思，玄绝只是抬了抬眼皮，便顺势就卖了对方一个人情。 　　“只是人妖终究殊途，陷的太深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 　　面对玄绝的诚恳劝诫，赤煌却一点都不在意的反问了一句。 　　“那你呢？你对尊上如此的死心塌地，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她将你从封印中解救出来？” 第四十四章 符箓道 　　“……” 　　并没有正面回答赤煌的反问，玄绝只是一脸漠然的瞥了对方一眼。 　　“李嫣然呢？” 　　“她不是跟你在一起的吗？现在去哪了？” 　　玄绝固然不喜欢监视手下，但他对于那位新加入的“白虎使”还是颇为在意的。 　　不说其以“人身妖化”的逆天之举，光凭其能够养育出五只拥有鬼神名讳与能力的伥鬼，就足以令所有知情者都叹为观止了。 　　更不用说，玄绝还知道李嫣然与慧寂、裴文德的关系匪浅。 　　自己这边都已经将罗浮道盘拿到手了，结果李嫣然居然没有过来要求自己破坏罗浮道盘，释放出被囚禁在大明宫中的慧寂，这怎么想都有些想不通。 　　“她在助我夺得‘真龙之气’后，就主动离开了不良司。” 　　在玄绝潜入国师府、韩湘子大闹钦天监的时候，赤煌也带着李嫣然杀进了不良司，成功夺回被慧寂分离的“真龙之气”。 　　“是吗？” 　　若有所失的转动一下眼球，玄绝并没有再继续追问什么，转而再次把目光移向了国师府的方向。 　　因为他知道，赵归真终究还是没能去如自己所愿的那样，被二十年前的诺言困在皇宫之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所谋的“罗浮道盘”和“真龙之气”都已经到手，倒也不算是全无收获。 　　…………………………………………………………………………………………………… 　　长安城内，国师府中。 　　肃！ 　　既没有音速的轰鸣，也没有撕裂空气的异动。 　　当赵归真的元神凭空出现在国师府的后院之中，四周就连稍微大一点的动静都没有，只有一股微风轻轻吹拂着脸颊。 　　——动若雷霆、静若微风。 　　战斗是可以如雷霆般轰鸣，非战斗时也能有微风般轻拂…… 　　这就是道家真正强调的“天人合一”，亦是无数修行者一生都难以企及的无上境界。 　　并非简单的沟通天地元气、强化自身能力，而是如真正的自然一样，与万物达成一种微妙的和谐关系，只在最需要的时候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用通俗一点话来说描述就是——“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此刻的赵归真就是让自己随时随地都处在“时来”的状态，让自己在天时、地利、人和等各方面可以做到最完美。 　　如此一来，赵归便能时刻将自己保持在最巅峰的状态，以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危机。 　　理论上来说，过度的警惕、或者过度的放松对赵归真来说都是“不存在”的，因为他从来只在最需要的场合做出最正确的举动。 　　然而理论终究只是理论。 　　赵归真并非真正的神人，他也有着自己的感情和想法，也有着自己的悲欢离合和思念牵挂。 　　所以不管赵归真之前的表现多么近似于一个完美的“圣人”，在面对自己关切的事物时，他也会表现出焦虑担忧的情绪。 　　“紫阳？” 　　毫无疑问，自幼其养大，又继承了他全部衣钵的紫阳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能触动赵归真心绪的亲人。 　　就仿佛所有牵挂着孩子的父亲一样，赵归真就算明知道紫阳将来一定还有更大的成就，肯定不会轻易的死在这里的。 　　但在看到一片狼藉的国师府时，他还是不免产生了担忧的情绪。 　　这与什么相术、预言无关，仅仅只是赵归真身为一名“父亲”的本能反应。 　　因为他无法确定，像裴慧、玄绝那种自私狂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妖王，是否会在意“断绝符箓道一脉传人”的后果。 　　“师父……” 　　好在不管怎么说，赵归真这“当世第一人”的威名还是起到了作用。 　　就算是如猖狂、自负如玄绝，也绝对不想再次直面“当世第一人”的愤怒。 　　当初在真武界时，被赵归真一掌重创的经历有一次就足够了，玄绝可不在这个紧要关头再体会第二次。 　　毕竟如果只是单纯的抢夺“罗浮道盘”的话，充其量也就是理念之争、王权之争。 　　但要是杀了紫阳这位嫡传弟子，那就真的是绝人道统、断人传承的事情。 　　饶是赵归真这样的无心权术的“闲云野鹤”，恐怕也会与玄绝他们不死不休吧！ 　　玄绝，或者裴慧并不想让事情发展到那种地步。 　　所以在抢夺罗浮道盘的时候，玄绝只是那一众的小道士打晕，并没有做出什么让赵归真鱼死网破的行为。 　　“师父，我给你丢人了。” 　　踉踉跄跄的从后院走出，发冠已经歪斜、脸上露出愧色的紫阳自觉无颜再见自家的师傅，只是低着头不再说话。 　　在紫阳看来，要不是自己不听劝阻，一心想要动用罗浮道盘的力量阻止小青和武林水之间的战斗，玄绝也不会发现罗浮道盘在国师府的事实。 　　“无妨，小事而已。” 　　就和所有的封建家长一样，在看到紫阳毫发无伤的那一刻，赵归真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然后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 　　说实话，要不是赵归真仓促之间呼吸略喘，仅从他此刻的脸色来看，已经完全看不出之前那种焦虑担忧的表情了。 　　这可能也是所有封建家长的“倔强”。 　　他们从来不轻易在自己的孩子面前露出脆弱、慌张的一面，哪怕自己的孩子已经不是“孩子”了。 　　“李罡呢？” 　　除了紫阳之外，赵归真最关心的便是还在闭关修行的李罡。 　　既然玄绝选择打晕在场的所有小道士，那么正在闭关修行的李罡没理由是个例外。 　　毕竟当初的李罡是凭借着赵归真的一缕阳神显化，才敢和玄绝正面硬刚，甚至重创了对方。 　　论及真实的修为道行，哪怕是闭关突破成功之后的李罡，都还与玄绝有着一个巨大到无法跨越的差距。 　　“老师，我没事。” 　　就在这个时候，满脸颓然的李罡一步步从后院出走出。 　　“玄绝并没有伤害我，他只是将我打晕了而已。” 　　语气虽然尽可能的保持平静，但赵归真和紫阳还是从对方的话中听出了浓浓的不甘。 　　“无妨，你毕竟才刚刚突破瓶颈，败在玄绝手下并非什么丢脸的事情。” 第四十五章 瘟神·张元伯 　　慈恩寺外，灯会的街道上。 　　在邓元起带着钦天监的修士们赶回总部之后，这里又陆陆续续恢复了人气。 　　只不过相较于大战前那繁华的灯会景象，此刻街道附近显得破败、寂寥了很多，只有陆陆续续的行人才会偶尔路过这里。 　　这就算是那些行人，在途经这里的时候也会快加快脚步，生怕沾染上什么邪物晦气。 　　在这种情况下, 原本香火鼎盛的慈恩寺一时间尽显得有些人迹罕见了起来。 　　“唉，生于这乱世，百姓们才是最遭罪的。” 　　走出慈恩寺的裴文德环顾了一下四周，神色略显悲悯和自责。 　　因为自己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之一，并且造成的破坏也是最大的。 　　小青和武林水的战斗固然呼风唤雨，颇有一种神话再临的风范，但他们的战斗并没有真正波及到地面的人群。 　　反观裴文德, 尽管现身的时间不算长, 可他化身的巨灵却造成了最大程度的破坏。 　　慈恩寺目前的寂寥, 裴文德起码得负起百分之八十的责任。 　　“咦？刚刚那尊巨人果然是你吗？” 　　伴随着一声轻咦，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毫无预兆的出现在裴文德的面前。 　　来这不是别人，正是曾经与他有过两面之缘的小鬼——张元伯。 　　作为继承了“瘟神”之名的五鬼之一，这五只小鬼各自拥有着不同的能力，分别对应着五种不同的瘟疫灾厄。 　　但是不管祂们的能力有何种差异，却有着一个共通的特质——无形无质。 　　裴文德原以为自己突破阴神法相之后，再次碰上五鬼肯定能够看穿祂们的真身。 　　可直到此时此刻，裴文德才发现自己过于小瞧这五鬼的能力了。 　　因为在张元伯现身之前，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前方突然多出了这么一只小鬼，就好像对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要知道，此前在长沙郡的时候，裴文德虽然同样看不到这五鬼的身影，却能够隐约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你们……又蜕变了？” 　　及时止住了前进的步伐，裴文德惊讶的凝视着张元伯，有些不太确定的问道。 　　自己的修为明明更上一层楼了, 结果反而失去了洞察五鬼的能力，这只能说明祂们的进步比自己更大。 　　或者更确切的说, 这些继承了瘟神之名的小鬼，正在向着真正的“神灵”蜕变。 　　毕竟神道与其他修行派系不同，天生便超脱于众生之上的神灵们只要有足够的香火、愿力供养，其成长速度绝非凡人所能想象的。 　　说句实话，如果不是神道的天然缺陷，裴文德都有些羡慕起这五只无忧无虑的小鬼了。 　　“嘿嘿，好久不见啦！” 　　完全不在意裴文德的注视，张元伯只是笑嘻嘻的朝对方挥了挥手，自顾自的和他打起了招呼。 　　“的确好久不见了，这次只有你一个人来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还有打量了一下张元伯四周，似乎想要看出其祂四只小鬼的行踪。 　　“嗯，这次只有我一个人来的。” 　　“那丫头好歹也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可不能让她真的陷入危险。” 　　语气充满着自豪的情绪，张元伯可不是什么能够藏得住话的存在，当即便道出了自己的“来历”。 　　好在裴文德并没有继续追问什么，因为他对是谁在饲养这五只神鬼早已有了猜测。 　　当初在长沙郡的时候，张元伯最先出现在李嫣然的宅子里，并且和自己玩了一场通灵游戏。 　　随后在自己一筹莫展之际，又是张元伯带着祂的四位兄弟突然现身，指引着自己找到了裴慧的藏身之所。 　　尽管出于当时那种混乱的状况，裴文德并没有深究和细想下去。 　　可只需要事后回忆一下，裴文德就很自然的猜出了到底是谁在饲养这五只神鬼。 　　除了那位对自己师兄似乎有着别样情愫的李嫣然之外，裴文德想不出还有谁会在那个时间点现身帮助自己了。 　　【李嫣然……也来到了长安吗？】 　　脑海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裴文德对此虽然有些惊讶，却并不感到奇怪。 　　毕竟在长沙郡的时候，李嫣然就已经毫不掩饰自己对慧寂的情谊，她会追着他来到长安根本就不值得奇怪。 　　裴文德现在唯一奇怪的是，李嫣然这次又是为什么让张元伯来找自己的？ 　　而且按照张元伯的说法，李嫣然现在的处境貌似很危险，需要五只神鬼的时刻贴身保护才行。 　　“你这是来找我是想做什么？” 　　百转千回的念头在脑海中闪瞬即逝，裴文德面上却仍然适当的追问了一句。 　　“带你去找‘真龙之气’！” 　　小孩子心性的张元伯倒也没有隐瞒，很直白的就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我知道‘真龙之气’在哪里，也知道那只女狐狸在哪里。” 　　张元伯此言一出，裴文德顿时瞳孔紧缩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亦随之一变。 　　“你知道我二姐在什么地方？” 　　难怪裴文德表现得如此震惊，实在是张元伯出现的时间太过凑巧。 　　自己前脚才察觉到大明宫中的动静，张元伯后脚就出现，这种程度的“巧合”显然已经不能用偶然来形容了。 　　“我的行踪，是不是早就暴露在了你们的眼里？”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但裴文德在问这句话的时候却异常的肯定。 　　李嫣然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让张元伯在自己面前现身。 　　一方面是让祂想带着自己去寻找裴慧之外，但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在提醒自己——你的行踪早就落入了幕后之人的眼里。 　　换而言之，自己先前察觉到的大明宫的动静，极有可能也是裴慧故意暴露出来的……障眼法？ 　　“嘻嘻，你以为自己很隐秘吗？” 　　嬉皮笑脸的朝裴文德吐了一下舌头，张元伯觉得对方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不说在玄绝得到‘罗浮道盘’之后，只要你还处在长安城中，行踪就不可能瞒得过他们。” 　　“哪怕是在得到‘罗浮道盘’之前，你的行踪也并不难猜测。” 第四十六章 不详的预感 　　“罗浮道盘？” 　　敏锐的捕捉到张元伯话中的一个关键词，裴文德的表情变得越发困惑了起来。 　　他原以为自己的行踪隐藏的好，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自己好像一直就在明处。 　　“‘罗浮道盘’就是先前出现在长安上空的那只元气‘大手’。” 　　“祂第一次出现就帮你驱逐了万千邪祟的窥探，第二次出手则重创了那条蛟龙和蛇妖……” 　　语气故意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直到裴文德忍不住瞪了张元伯一眼，他这才笑嘻嘻的继续解释道。 　　“那是国师赵归真在二十年前为了镇压长安所有的修行人士，特别耗费心血炼制的一尊‘人造阳神’。” 　　“据说祂是国师擒山岳之龙、聚四海之水、汇集终南龙脉和大唐气运，用符箓宗秘法炼制的人道神器。” 　　听完张元伯的解释，裴文德这才弄清楚那只莫名的“元气大手”究竟来自何处。 　　“看来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略显苦涩的笑了一下，原以为自己行事算的上隐秘的裴文德这时才明白，与那些积年老怪相比，自己终究还是差了太多火候。 　　潜伏在暗中的裴慧、被囚禁在宫中的慧寂、横压一世的国师赵归真…… 　　这中间的任何一位都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手段和智慧，并且正在以长安、乃至于整个大唐国运为棋子而布局着。 　　相较之下，执着于阻止裴慧、救出慧寂的自己，在他们眼里可能和一丝不挂的孩童没有任何区别。 　　“安啦安啦！你虽然很笨，但有我帮你呀！” 　　十分自信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只见张元伯一脸自豪的强调道。 　　“只要事成之后你再陪我玩一次通灵游戏，我就把我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 　　闻言，原本还有些郁闷的裴文德立马翻了个白眼。 　　“这本来就是你的任务吧？” 　　其它的裴文德或许不敢肯定，但关于李嫣然的性格和行事作风，他还是有一定了解和信任的。 　　就和当初在长沙郡一样，李嫣然既然选择在这个时候派张元伯过来，肯定是来助自己一臂之力的。 　　因此就算没有这个赌注，张元伯也肯定会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给自己解释清楚。 　　“我不管，反正如果你不陪我玩游戏，我就不告诉你。” 　　眼见自己的小把戏被拆穿，张元伯顿时耍起了无赖。 　　不仅如此，仗着自己小孩子的模样，张元伯还顺势在地上打起了滚，直看得这裴文德哭笑不得。 　　要不是早就知道对方是一尊拥有着鬼神之力的存在，谁能想象这个在地上打滚的孩童会拥有着种种不可思议的能力呢？ 　　“好吧！等事情结束之后，我再教你玩一些新游戏，保证比那个通灵游戏更有意思。” 　　眼见张元伯都开始撒泼打滚了起来，裴文德只好无奈的选择妥协。 　　“不过提前申明一下，我这边赶时间，咱们得边走边说，而且你不能有丝毫的隐瞒。” 　　在得到裴文德的肯定答复之后，张元伯立马一脸喜悦地从地上翻起，然后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没问题，你就算问我那丫头的肚兜是什么颜色的，我都告诉你！” 　　…………………………………………………………………………………………………… 　　与此同时，慈恩寺的后院厢房。 　　依靠在窗台附近、沐浴在月光之下的小青忽然再次睁开了双眼，神色复杂的遥望这裴文德消失的方向。 　　在遇上裴文德之前，小青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恐惧，什么叫做担忧。 　　哪怕就是被山君镇压在佛像之下，小青感受到的都只有愤怒和憎恶，而非其它什么更加人性化的情绪。 　　毕竟就是在一众毫无人性的妖怪群体中，冷血的蛇妖亦可以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然而自从与裴文德相遇之后，小青先后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愉悦、什么叫做满足、什么叫做无奈、以及什么叫做问铁不成钢。 　　而今天小青凝视着裴文德的背影，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 　　那是一种担忧混杂着恐惧的情绪，是一种极为不祥预感。 　　“这是错觉吗？” 　　冷冽的女性声音从青蛇的嘴里发出，小青此刻的表情就和她的心情一样难以言喻。 　　冥冥之中，小青仿佛感受到了一种注定的悲凉，就好像此一别便是永别一样。 　　不过小青小青就从那种悲凉的情绪中缓过神来，转而开始仔细思考起了这个莫名情绪的来源。 　　小青从来都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妖怪。 　　哪怕是在与裴文德产生密切的联系之后，她的本性依旧高冷、孤傲，很少流露出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 　　唯有在和裴文德相处的时候，小青才会表现出明显的喜恶。 　　因为双方之间的羁绊与联系，早就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知不觉间超越了一般朋友、道侣的界限，成为了比家人更加亲密的关系。 　　在裴文德还没有正式修行的时候，小青就与对方合力击败了一只山魈。 　　而在文德开始正式修行之后，他每次下山或者惹上麻烦，小青都时刻不离的与他共同面对。 　　时间一长，就连小青自己都差点忘了，自己上一次独自啸傲山林是什么时候了。 　　【或许，是因为很久没这么独处了吧？】 　　如此思索着，小青最终将自己的情绪归结于太长时间没有独处了。 　　因为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和裴文德似乎就永远都是结伴而行、共同面对危机。 　　大到妖王鬼神、小到恶鬼凶魂…… 　　无论对手是谁、敌人是谁，都是裴文德与自己一起面对的。 　　结果这次自己却意外受伤，不得不让裴文德自己去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是裴文德第一次离开小青的帮助，真正意义上的独自面对未知的强敌。 　　也许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自己才会久违的体会到这种莫名的情绪吧？ 　　至于为什么是担忧混杂着恐惧，而非寂寞？ 　　小青则暂时将之归结为，自己白天被罗浮道盘重创所产生的心理阴影。 第四十七章 道家煞星 　　并不知道小青此刻的复杂情绪，另一边的裴文德正在与张元伯的交谈中，逐渐弄明白了长安正在发生的一切。 　　表面上看去，目前长安的动荡就和裴文德之前了解过的一样。 　　现任皇帝李炎沉迷于道家方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长生之法。 　　奈何，李炎的身体每况愈下却是一个掩盖不住的事实，朝堂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于是, 那些有志于皇位的王子皇孙们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纷纷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这才有了裴文德此前听闻的“傻王爷出家避祸”一类的情况。 　　而在这大厦将倾的表象之下，那些原本应该是方外之人、出家之人、乃至于非人的妖怪邪魔，亦通通被卷入了这场即将发生的混乱之中。 　　首先是现任皇帝、今后被誉为“唐武宗”的李炎，他的身体虽然每况愈下，却有着号称“当世第一人”之称的赵归真的鼎力支持。 　　在二十年前的“狂僧乱道”后，为了让道家诸派重新崛起、扶持这摇摇欲坠的大唐江山。 　　赵归真毅然放弃了自己“遁入红尘、游历世间”的修行之路, 以“方外之人”的身份继承了国师大统。 　　也是在那个时候, 赵归真以大毅力、大神通采取长安龙脉, 又借助大唐百姓祈求平安的愿力炼制出了镇国神器——罗浮道盘。 　　这件镇国神器刚一出世，便以雷霆手段洞悉、消灭了所有潜伏在长安城内的妖邪鬼祟。 　　紧接着，赵归真又亲自登门造访各大寺庙道观，逼得长安境内所有的修士们发下毒誓，绝不踏出自己的寺庙道观半步。 　　而这也是永慈方丈为什么明明拥有着如此强悍的实力，却始终只盘踞在慈恩寺的原因。 　　因为只要赵归真不死，任何试图参与朝堂之争、加入各方势力的修行者，都将面对他那雷霆扫落叶般犀利的手段。 　　直到慧寂以“外来者”的身份挑战赵归真的权威，并被其以国运龙脉之力镇压在大明宫中，也没有人能够真正的直面这位当世第一人。 　　然而赵归真虽然拥有大智慧、大神通，却终究是以一己之力挑战天下所有的修行者。 　　因此尽管有罗浮道盘的助力，赵归真亦难免有疏漏的时候。 　　那些分别支持各位皇子、王族的外道人士，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偷偷潜入长安的。 　　只是这些皇子、王族虽然有了一些修行者的支持，但终究无力直面仍然拥有极高威望的赵归真。 　　特别是像慧寂、五色、永慈、玄绝、裴慧这种级别的大能，他们为了各自的夙愿与执念，于是默契的联合起来与赵归真展开了一场较量。 　　摆在明面上的六位皇子只是其中之一, 更多还是像光王李怡一样隐藏在台面之下的存在。 　　…………………………………………………………………………………………………… 　　“这么看来, 这位‘国师’还真是像定海神针一样的存在呀！” 　　直到这个时候, 裴文德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当初突破、渡劫的时候，赵归真会迅速的就出手了。 　　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自己的特殊身份，引起了赵归真的注意。 　　但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赵归真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况，对于所有来到长安的修行者都给予了一定的关注。 　　如此想来，那件号称“镇国神器”的罗浮道盘简直堪称恐怖。 　　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监控长安内外的一切异常，并且似乎能够极大强化赵归真的战斗力。 　　必要的时候，脑怕只是一位普通的修行者，也能够借助这件镇国神器发挥出媲美阳神的顶级战斗力，时刻维系着长安内外的和平。 　　“所以几乎所有意图抗衡赵归真的修行者，第一个要考虑的就是罗浮道盘的存在。” 　　得意洋洋的看着裴文德，只见张元伯一边后退着往前走，一边用一种颇为自豪的语气强调道。 　　“唯独我们五兄弟是例外，就算是罗浮道盘也无法看穿我们的行踪。” 　　事实上，这也是李嫣然敢在玄绝眼皮子底下搞事的原因。 　　因为就算玄绝按照计划夺得了罗浮道盘，也休想借助罗浮道盘的能力洞悉五位神鬼的存在。 　　“现在赵归真失去了罗浮道盘，也就等于是失去了能够洞察先机的‘眼睛’……” 　　并没有注意到张元伯的自夸，裴文德反而更佩服玄绝的手段。 　　姑且不说对方是如何瞒过赵归真，并且成功从对方手中夺得罗浮道盘的。 　　单单对方这一出手就废掉了赵归真的最强法宝，然后强行将双方拉入同一个层次进行博弈的手段，就可以看出那家伙的可怕。 　　同时，裴文德也不得不佩服李嫣然的勇气。 　　毕竟裴文德又不是什么傻子，她已然从张元伯的支言片语中猜出，李嫣然现在应该就是潜伏在玄绝的阵营之中。 　　这样也就能解释得通张元伯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又为什么会选择这个这个时候帮助自己去寻找裴慧的下落了。 　　就连李嫣然为什么会潜伏着玄绝的阵营中，裴文德也能够猜出个大概。 　　当初长沙郡的那一夜，李嫣然玄绝让五鬼帮助自己寻找裴慧的下落，她的存在就大概率落入了玄绝、裴慧他们的眼里。 　　加之李嫣然本身就有救慧寂的想法，两者一拍即合、自然也就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合作。 　　甚至更大胆一点猜测，玄绝他们这次的行动很难说没有没有慧寂参与其中。 　　毕竟慧寂本身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又修行了能够干涉过去未来的无漏神通，会与其他人合作对抗赵归真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裴文德现在唯一疑惑的是，慧寂究竟参与了多少？ 　　李嫣然现在的行动，是不是也是慧寂私下授意的？ 　　如果这一切慧寂都知情的话，那么自己在他们的计划中又占据了怎样的一个位置？ 　　【张元伯带我去找裴慧，应该是想我阻止她吧？】 　　【或者更确切的说，我那便宜师兄是想让我提前把他们都淘汰掉吧？】 第四十八章 巨佛卧莲 　　长安大明宫，关押慧寂的宫殿内。 　　“我那师弟……还真是聪明的有点过分了。” 　　自赵归真的元神遁回国师府后，就一直双目紧闭的慧寂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再次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你师弟？你是说裴文德吗？” 　　伴随着一个充满了魅惑意味的声音响起，赤狐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了慧寂的身边。 　　半迷恋地注视着慧寂的面容，赤狐就和往常一样，试图魅惑、引诱这位早已身许佛祖的出家之人。 　　“施主这又是何必呢？” 　　深深的叹了口气, 慧寂看着仿佛集千万魅气于一身的赤狐，脸上却只有满满的无奈。 　　“长安即将沦为战场，你何必再过来插一脚呢？” 　　“以你现在的修为和道行，一旦暴露了身份，恐怕就连我也来不及去救你。” 　　慧寂说的是实话，赤狐并非自己和裴文德这种天赋异禀的修行者, 修行速度自然远不及二者那么夸张。 　　现如今，整个长安的大能都在想方设法的削弱赵归真的实力。 　　像赤狐这样的小妖参与进这种大势之争、大乱之变的局势中, 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有你在, 我不怕！” 　　就像所有陷入恋爱中的女生一样，赤狐用一种笃信且坚定的眼神凝视着慧寂，丝毫没有任何深陷险境的觉悟。 　　“况且我也不是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妖……” 　　“我知道罗浮道盘的可怕，所以我藏身的地方都是有‘真龙之气’的王族府邸，钦天监是绝对不敢窥探那些地方的。” 　　并没有反驳赤狐的说辞，慧寂只是默默的再次叹了口气。 　　“你现在不用担心了，罗浮道盘已经被玄绝夺走，钦天监在短时间内应该是无法再监控整个长安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慧寂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既然你真的想帮我忙的话，我这边正好有件事要你帮个忙。” 　　听到慧寂这么说，赤狐顿时妩媚的笑了一下，心中的郁结也消散了些许。 　　果然，不管这家伙究竟如何的嘴硬, 终究还是被自己给软化了。 　　“说吧！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定会帮你的！” 　　看着深陷情节不可自拔的赤狐，慧寂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 终究还是以一声叹息结束了这次的对话。 　　【唉，这或许就是小僧的‘劫’吧！】 　　…………………………………………………………………………………………………… 　　“就是这吗？” 　　出乎裴文德预料的是，当他跟着张元伯来到裴慧藏身地点的时候，这里居然就是大明宫外一间豪华宅邸，距离整个皇宫都没几步路。 　　得益于张元伯的特殊能力，二人哪怕就站在这间豪华府邸的院墙外，也没有任何一个巡逻的守卫能够看到他们的行踪。 　　“这也太夸张了吧？” 　　站在这间豪华府邸的院墙外，裴文德不需要任何人的说明与解释，都能看得出这家主人的奢华与富贵。 　　做一个可能不太恰当的对比，邹栖梧的凤庄算最顶级的庄园了吧？ 　　那毕竟是曾经光王的宅邸，又坐落在长安的郊外地区，无论奢靡程度还是占地面积都属于最顶尖的水平。 　　可是这间府邸比之凤庄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知道，这里可不是长安的郊外，而是大明宫附近的长安核心区域。 　　能在这种地方拥有一间宅院已经是大富大贵的象征了，而这间豪华府邸的奢靡程度却完全碾压附近的那些宅院。 　　“这里住的什么人家？居然敢在天子脚下如此僭越？” 　　面对裴文德的疑惑，张元伯却表现的一脸轻松，甚至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能在长安占下这么一大片地方建私宅的，除了皇帝老儿自己还能有谁？” 　　张元伯虽然脾气顽劣、性格也像小孩子一样，但祂的见识和学识却是真正神鬼级别的，并且还在随着神性的成长而不断成长。 　　“不信你睁开你的天眼看看，就知道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裴文德从来都不是什么自傲自负的人，所以很快就从善如流的睁开自己眉心的竖目，看向了这间大的有些离谱的宅院。 　　——六神通·天眼通！ 　　就在裴文德睁开天眼的那一刹那，一阵耀眼的金光自这间宅院浮起。 　　紧接着，这缕金光由这间宅院蔓延至了旁边的大明宫，最终引导这裴文德的目光投向了大明宫的某间偏殿之中。 　　“师兄？” 　　恍惚间，裴文德仿佛看到了一尊卧躺在净土莲花之上的巨佛。 　　在那尊巨佛的下方，无数由龙脉所化的漆黑锁链死死将其缠住，不敢让祂丝毫的动作。 　　更夸张的是，随着裴文德不停的调整自己的视角，他仿佛看到大明宫、或者说整个长安都“活”了过来，化作一条起伏蜿蜒的“巨龙”。 　　而自己眼下的这间宅邸，赫然就是这条“巨龙”的逆鳞。 　　昂！ 　　只可惜，似乎是受到了某种不知名的干涉一样，那条由长安、乃至大唐气运显化的“巨龙”正在瓦解、分裂。 　　要不是赵归真这十年间不断的梳理帝都的龙脉，这条“气运之龙”恐怕早就土崩瓦解了 　　饶是如此，罗浮道盘的丢失似乎也重新触动了这条勉强维持的“气运之龙”，它由此再度分化成了数个部分。 　　其中大部分的气运以“飞龙在天”之姿，盘踞在大明宫的上空，尽显威严、霸道之气，镇住了各方妖邪。 　　而相对比较小的一部分则以“潜龙在渊”之姿，隐藏在巨佛、九天坛、甚至于更多不知名的事物之下，时刻等待着蜕变、羽化的时机。 　　至于剩下那些零零散散的小团气运，以或联合、或独立的姿态，游离于这两条“气运之龙”的周围，尽显墙头草的风范。 　　“这是……气运之争？！” 　　惊愕的瞪大了自己的三只眼睛，裴文德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看到《易经》上记载的“气运之争”。 第四十九章 飞龙在天、潜龙在渊 　　“这是……气运之争？！” 　　“气运之龙”不同于先前的“真龙之力”，祂是大唐国运的体现，亦是整个神州大地未来的命运具现。 　　事实上，想弄清楚谁的身上蕴藏着“真龙之力”并不难。 　　一般修行了命术、相术的修行者稍加辨认，就都能认的出来。 　　可“气运之龙”的显化，往往却是那些专注于命术、相术的修行者毕生追求的大道。 　　前者充其量也就只能看出谁有帝王之资，后者却能够百分百肯定未来的九五之尊是谁。 　　当然了, 站在裴文德的角度，他其实并不认为这种所谓的“天意”是命中注定的未来——巨佛的存在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但毫无疑问，能够偶然窥见这两条“气运之龙”的斗争，充分说明裴文德在命术、相术方面的天赋。 　　如果裴文德没有看错的话，那条呈现出飞龙在天之势的“气运之龙”，应该就是现任的皇帝——唐武宗。 　　而那条呈现出潜龙在渊之势的“气运之龙”, 则大概率可能是潜伏在慈恩寺的李炎。 　　并且从那条“潜龙”的模样来看，祂分明就是借助巨佛、九天坛、以及其它一些的力量的帮助，才勉强呈现出与“飞龙”相庭抗衡的态势。 　　“这里居然是‘龙之逆鳞’？” 　　重新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眼前这座巨大而奢华的宅邸，裴文德直到这时才注意到，这里赫然就是那条“飞龙”的逆鳞所在。 　　“我二姐现在就在这里面？” 　　脸上既有惊讶也有恍然，裴文德突然有些好奇裴慧到底是以怎样的身份藏在这里的。 　　毕竟按照张元伯的说法，这里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武宗的私人行宫，能够住在这里的肯定不可能是什么无关之辈。 　　当然了，这也从侧面验证了“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这个道理。 　　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躲在武宗的眼皮子底下，哪怕赵归真意识到了这里的猫腻，恐怕也不会大胆的窥探这个地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作为出家之人的赵归真，却有着堪比朝堂之臣的圆滑和细腻。 　　“那是自然……” 　　正当张元伯开口想要继续说些什么时候，一股无形的力量忽然从这间私人行宫中涌出。 　　汹！ 　　刹那间，张元伯就被这股力量给强行驱逐了。 　　“……” 　　愕然的看着突然消失的张元伯，裴文德知道对方的真身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 　　因为那股驱逐张元伯的力量同样是神道之力的具现。 　　只不过比起张元伯这种神鬼，这股神道之力更加纯粹，也更加威严。 　　这种威严不同于裴文德的大蟒蛇神的凶残, 而是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仿佛统御着世间万物的自负和傲气。 　　“二姐？” 　　就仿佛是在回应裴文德那略带疑惑的语气一样，原本高大的院墙忽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他倍感眼熟的鸟语花香之地。 　　“洞天？” 　　…………………………………………………………………………………………………… 　　几乎同一时间, 长安城内的豪华的庭院之中。 　　“我就知道瞒不过她。” 　　李嫣然刚一回到自己临时居住的府邸时，就察觉到了那股驱逐张元伯的神道之力。 　　于是只一眨眼的功夫，千里之外的张元伯便出现在了李嫣然的身前。 　　“啊？” 　　此时此刻，只见张元伯一脸呆傻的望着周遭突变的环境，一时间还搞不清楚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反观其祂四位神鬼，却在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并且开口嘲笑起了自己的这位兄弟。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看像是被人赶回来的。” 　　“我也这么认为，他肯定是被赶回来的。” 　　“那股力量……好像有些眼熟？” 　　伴随着自己四位兄弟嘈杂的议论声中，张元伯这才回来神来，然后一脸恼怒的瞪了他们一眼。 　　“她这是偷袭！我都还没做好准备！” 　　“如果早知道她也是‘人身神’，我肯定不会就这么被她轻易驱逐的！” 　　在这里，张元伯没有说是继续隐藏自己的行踪，而是说不会被裴慧那么轻易的驱逐。 　　因为就算是好胜心强如张元伯，也知道想要瞒过一尊“人身神”、悄然接近祂们驻地的难度。 　　不是所有人都和裴文德一样，明明拥有着走香火之道的潜质，却偏偏选择了一条最困难的修行之路。 　　“人身神？” 　　若有所思的低喃了一句，李嫣然的表现显得有些微妙。 　　虽然早就知道裴慧一直在借助“上古神灵”的力量行事，甚至能够让自己这样的“凡人”化身成为白虎在人间的代行者。 　　但裴慧本身其实并没有践行任何的神道，就连“青丘之狐”的这层身份都是涂山氏强行赋予的。 　　李嫣然敢肯定，就在自己上次与裴慧见面的时候，对方都还不是什么“人身神”。 　　换而言之，裴慧成为“人身神”就是这段时间的事情。 　　甚至做一个再大胆一点的猜测，裴慧成为“人身神”很有可能就是今晚的事情，是赤煌从不良司那里得到了“真龙之气”之后的事情。 　　毕竟神道与其它修行之法不同，它对于修行之人的道行和修为并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 　　只要条件符合，一夜之间从凡人跃升为神明都不是什么难事。 　　唯一让李嫣然有些困惑的是，到底是什么神明需要借助“真龙之气”才能够完成蜕变，裴慧又为什么会选择成为“人身神”呢？ 　　或者更确切的说，裴慧得到“真龙之气”的过程太过顺利了，顺利到了甚至有些不可思议的程度。 　　就好像慧寂分离“真龙之气”，本就是为了让裴慧蜕变成为“人身神”一样。 　　【慧寂到底在想些什么？他难道真的已经放弃了光王吗？】 　　百思不得其解的李嫣然，最终还是选择放弃了继续猜测下去，转而重新把目光投向了还在吵闹的神鬼五兄弟身上。 　　“张元伯，把你刚刚看到的、经历过的事情，详细的再说一遍。” 第五十章 武周代唐 　　钦天监总部，邓元起和韩湘子的战斗还在继续着。 　　砰！砰！砰！ 　　只不过和之前的情况不太一样的是，随着战斗的持续，韩湘子已经越来越无法辨认幻觉与现实的差别了。 　　如果不是韩湘子有“天地文书”护体，恐怕早就已经死在了一众钦天监成员的围攻之下。 　　饶是如此，韩湘子现在的处境也岌岌可危，似乎下一个瞬间就会被邓元起他们彻底镇压、封印在阵法之中了。 　　“说吧！你们的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死死压制着韩香子, 邓元起一边战斗一边发出了自己的质问。 　　邓元起可不相信韩湘子他们在长安掀起风浪，仅仅只是为了抢夺罗浮道盘。 　　或者说，分散钦天监的兵力、转移整个长安修行者的注意力，只是这群邪魔外道的一种手段。 　　罗浮道盘也好、被袭击的不良司也罢…… 　　都只是他们为了达成最终目的而实施的一种手段和计策。 　　邓元起现在只想知道，韩湘子他们抢夺罗浮道盘、袭击不良司到底是为了什么？ 　　“呵，榆木脑袋, 目的不是早就说了吗？” 　　听到邓元琪那越发暴躁的质问, 韩湘子顿时冷笑一声。 　　“我这次出山，只是想换一个能够真正让天下太平的皇帝！” 　　当再次听到韩湘子这么说的时候, 邓元起这才相信对方是真的这么想的。 　　“等等……” 　　“西湖水君、媚鸩之毒、还有那条赤龙……” 　　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邓元起的瞳孔骤然紧缩，连带着那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也暂缓了一下。 　　“是你们？你加入了二百年前的‘四神’组织？！” 　　在两百多年前的大唐鼎盛时期，就曾经有那么一群妖怪邪修在神州大地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由于时间太过长久，那群妖怪邪修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已经没有人知道。 　　然而根据钦天监内部的某些记载，那群妖怪、邪修的首领就是四位实力强悍，并且拥有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道之力的妖魔。 　　这正好能与呼唤苍龙之角——角木蛟降世的武林水对应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如此。” 　　“不过有一点我需要纠正一下，我们和二百年前的‘四神’并没有太大关系。” 　　“现在加入这个组织的除了我之外，绝大多数都是为了对抗你们钦天监而聚集起来的妖魔外道，它们更喜欢将自己称之为‘天众’。” 　　闻言，韩湘子微微喘口气，然后挑衅似的纠正道。 　　“哼, 不管你们怎么改名，本质都没有多大的变化。” 　　见此情形，邓元起当即又加紧了攻势，脸上的表情也由恍然变成了凶狠。 　　“时隔两百年, 你们难道又打算改唐为周、重新扶植一个新的‘武后’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邓元起的声音中明显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因为在两百年前，武则天就是借助着“四神”的力量，一度颠覆了唐朝的统治，成为了古往今来的唯一一任女帝。 　　只可惜，当初扶植武后登基的“四神”却并没有什么好下场，在事后就被重信佛教、自诩弥勒转世的武后给清算了。 　　不过这倒也不难理解，毕竟人妖殊途，武后有魄力、有智慧驱使妖类的力量为自己所用，却并不一定真的信任那些异类。 　　“这可说不定……” 　　突然间，一直落于下风的韩湘子猛然抬头，脸上瞬间浮现出了一缕神秘的微笑。 　　——天地文书·鬼神遁法！ 　　“糟了！” 　　尽管邓元起在第一时间就反映了过来，可是化作暗影的韩湘子还是突出了七星杀阵的重围，一跃到了包围圈的最外围。 　　呼！ 　　几乎同一时间，一股妖异的邪风从韩湘子突围的地方吹向了钦天监，一股散发着异样香气的毒素也迅速向着四周蔓延了开去。 　　“媚鸩之毒？！” 　　当下再顾不得太多，邓元起果断组织附近的修士们变换阵型，构成了一个巨大的佛光结界。 　　——金刚术式·净土！ 　　并非道家特有的阵法，而是脱胎于佛家的结界。 　　其实这也是钦天监的特色之一，因为但凡出生于钦天监的修行者，都没有什么明显的佛道之分。 　　只要对自己的战斗提升有帮助，就算是外道邪术，也是在他们的涉猎范围之内的。 　　更遑论与道家同为正统的佛教法术了。 　　只可惜，由于钦天监重组的时间尚短，大部分的经典都来自二十年前的“狂僧乱法”，有关于佛家的修行之法可谓是少之又少。 　　直到武宗这次彻底和佛教撕破脸皮，大规模的捣毁佛寺，钦天监才有机会大规模的收集、掠夺各大寺庙的修行之法。 　　密宗的，禅宗的，只要是钦天监能够收集到的，他们都来者不拒。 　　而他们现在构成的这个“金刚术式”就是从金刚宗的金刚经中衍变出来的，对一切邪魅之气、妖异之毒有着强烈的排它属性。 　　哪怕是毒性强如赤煌的“媚鸩之毒”，也丝毫不能动摇这个佛光结界。 　　“果然是群难缠的家伙，我们走！” 　　眼见自己引以为傲的剧毒就这么被破解了，只见一只黑身赤目、紫羽绿翎的巨鸟从天空中降下，招呼着重新变成实体的韩湘子一起逃走。 　　“赤煌……” 　　没有任何的迟疑，韩湘子再次一跃而起，抓住了赤煌的一只利爪。 　　呼！ 　　顷刻间，又是一直带着剧毒的香风吹向了钦天监一众，逼得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两人嚣张的离去。 　　“赤煌！韩湘子！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 　　太阳穴的青筋被气的暴起的邓元起低喝一声，却不得不放弃继续追杀对方的意图。 　　毕竟一个韩湘子就让钦天监吃了这么大苦头，现在又摊上一只大妖级别的妖王，真追上去还指不定是谁围剿谁呢？ 　　“通知所有人，从现在开始立即戒严整个长安……” 　　“另外，给先前追踪武林水的小队在增派一些人员，务必要将那条蛟龙生擒！” 　　于是只见邓元起一边熟练的调动着麾下的力量，一边向着钦天监的总部走去。 　　他现在急需要知道这些“天众”的底细，或许钦天监的文献中，就有关于这些“天众”的记载。 第五十一章 通天石碑 　　与此同时，真武界。 　　当裴文德一脚踏进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时，他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眼下这个鸟语花香、草木繁盛的地方，赫然就是此前在长沙郡时玄绝所在的那个“洞天世界”。 　　当然了，根据裴文德事后收集到的各种资料线索来看，这种独立于现世之外、有着一套自己运行规则的小世界又可以被称之为“天外天”。 　　只是让裴文德倍感惊讶的是，比起自己此前看到的情况, 如今的这个“天外天”又出现了一种崭新的变化。 　　因为在裴文德的目之所及之处，一座仿佛连通天地的石碑赫然矗立着。 　　就仿佛远古的建木神树、又好似传说中的通天神塔…… 　　在那块巨大到一眼望不到头的石碑上，三枚古朴的仿佛来自未知年代的文字蚀刻其上，向所有可以看到这块石碑的生灵诉说着它的身份。 　　只一眼，为文德便知道了那三个文字象征的含义——真武界。 　　这是一种超越了语言和文字所能形容的感受，亦是一种生而知之的概念传播。 　　大到猛犸巨象、小到微末蝼蚁…… 　　凡是看到那三个大字的生灵, 都会本能的认识到“真武界”这个概念。 　　真武界既是指那块石碑, 亦是这个天外天的正式名称。 　　“这种感觉，还真是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裴文德对于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因为从蜃龙那里得来的“泰山府君祭”就是这样的。 　　不需要学习和理解，只需要将那种古老而神秘的符文古篆写出来，任何看到那种文字的生灵便都能理解其象征的意义了。 　　“泰山府君是掌管地府的至高冥神，那这个真武呢？” 　　忍不住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裴文德可不认为这块突然冒出来的石碑只是一件简单的装饰品。 　　如果说“泰山府君祭”象征的是泰山府君的权柄，那这块上书“真武”的巨大界碑又是哪位神灵的权柄呢？ 　　在裴文德的印象中，中国神话中号称“北方之神”的神灵有很多。 　　但是敢以“真武”为名号的广传天下的，只有那位号称玄天上帝、玄武大帝、镇天祐圣、荡魔真君的北极四圣之一。 　　但问题是，裴文德印象中的真武大帝似乎是在明朝之后才开始广泛传播，并且在之后到达鼎盛时期的。 　　参考还没有成型的佛教八部听众之说。 　　这个时期的真武大帝应该还没有成为真正的荡魔真君。 　　“难道说，我那个便宜姐姐就是后世传说中的‘荡魔真君’？” 　　仰头凝视着那块巨大的石碑，裴文德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的猜测。 　　毕竟不管后世的真武大帝有多少化身、有多少转世，都从没听说过他的某一世化身是女性。 　　【是我孤陋寡闻了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裴文德开始凭虚御风、缓缓朝着石碑的顶点飞去。 　　这座在常人眼中几乎连通天地的巨大石碑，在如今的裴文德看来不过是稍微高一点的“山峰”而已。 　　别说是和珠穆朗玛峰相比了, 就算是比至五岳大山亦有所不如。 　　所以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裴文德便将自己的飞行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一点点接近了那个凡人眼中触不可及的顶点。 　　…………………………………………………………………………………………………… 　　“……” 　　似乎察觉到了从石碑下飞来的裴文德, 云端之上的裴慧悄然的睁开了双眼。 　　“你终于来了。” 　　看着下方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裴慧的内心从未像今天这般平静过。 　　自从出生以来，裴慧一直都有着强烈的不安和危机感。 　　这种危机感来自于她对自己身份的不确定，来源于她对自身认知的错位。 　　因为裴慧的智商和情商都远远超出正常人，所以她从来都不认为那些愚蠢到连识字都需要几年的家伙会是自己的同类。 　　在这种情况下，裴慧为了满足自己对“同类”的需求，便开始着手改造自己尚未出生的胞弟，这才有了之后发生的一切。 　　在此后的二十年里，裴慧一直以为自己或许会永远那么孤单下去。 　　就连玄绝他们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天众，裴慧也都一直没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同类”对待。 　　在裴慧的心中，只有和自己拥有同等智慧的存在，才有资格成为自己的“同类”。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裴文德的出现，裴慧知道自己终于等到了“同类”。 　　尽管裴文德在智慧的表现方面与自己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但从看到对面的第一面起，裴慧就知道自己的这位弟弟，的确拥有着与自己相同的“特质”。 　　因为那种桀骜不驯的傲气、以及完全不把神佛众生放在心上的心态，简直和当初的自己如出一辙。 　　“二姐？” 　　就在裴慧看到裴文德的同时，下方的裴文德也看到了那傲然屹立在石碑之上的身影。 　　就和裴文德印象中的那位清高的女子一样，裴慧那一袭白衣长裙无风自动，一架七弦宝琴则横放在她面前。 　　“文德，恭喜你又更上一层楼了。” 　　此时此刻，裴慧脸上脸上毫不掩饰的是高兴与自豪的神色。 　　裴文德不久前在凤庄突破的场景，除了那些暗中窥视的妖邪之外，一直关注着的他的裴慧自然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事实上，在得知裴文德突破天人境界、成就阴神法相的消息之后，裴慧简直比自己突破瓶颈还要高兴。 　　“你不也一样的吗？恭喜你成就了香火神道！” 　　脸上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郁闷，只见缓缓落到裴慧面前的裴文德如此低声说道。 　　站在血脉亲情的角度上，裴文德自是为裴慧的突破而感到开心，就像裴慧为自己的成就而感到高兴一样。 　　但站在敌人和对手的角度来看，裴慧踏上香火神道、化身人身神，无疑是给裴文德接下来的行动增加了难度。 　　“这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最起码我现在还是被你找到了，不是吗？” 第五十二章 我就是青丘之狐 　　“自长沙郡一役之后，我就知道迟早会有那么一天。” 　　“只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你的成长居然如此之快，能够这么快就追上我的脚步。” 　　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裴慧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愉悦。 　　“二姐，放下你手中正在做的事情，跟我一起回潭州吧！” 　　看着裴慧那仿佛看淡一切的眼神, 内心突然莫名生出一股不安的裴文德轻声说道。 　　“回去？你知道我做的是什么事吗？” 　　伸手想要抚摸裴文德的脑袋，可裴慧刚把手伸出去，就又立马收了回来。 　　因为如今的裴文德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位在同庆寺的少年，而自己也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位深陷因果、没有什么身份认同的裴家次女了。 　　“我的确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注意到了裴慧那欲言又止的动作，裴文德内心的不安再次升级了。 　　“但是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到你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的眼神显得格外的认真, 认真的裴慧都觉得有点陌生了。 　　不知不觉间, 那位几年前还十分排斥血缘亲族的少年，似乎已经真正把自己当成了需要发誓守护的胞姐。 　　【只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脸上依旧保持微笑的裴慧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文德，我理解你的心意和想法，但你觉得我是那种会任你摆布的人吗？” 　　平静的声音中透露出坚定的否定，裴慧的这句话直接让现场陷入了一阵无言的沉默。 　　“自从你以业火帮我斩断因果之后，其实我就一直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就已经‘自由’了……” 　　良久过后，裴慧再次开口说话了。 　　“毕竟涂山氏已经无法借助我的身体再临人世……” 　　“就算她想要找我报仇，起码也得再花个几百年重新培育一具分身才行。” 　　“站在这个角度来看，我的确是自由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慧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声音也变得更加深沉了起来。 　　“但是这种自由并非我想要的，我从来都不是任何人的分身……” 　　“以前不可能是，以后也不可能是。” 　　沉默的凝视着越来越庄重的裴慧, 裴文德似乎已经能够猜出对方接下来想说什么了。 　　“所以我决定成为真正的‘青丘之狐’, 彻底取代涂山氏。” 　　看似平淡的语气中却流露出前所未有的霸道, 裴慧就像是在决定今天晚饭该吃些什么一样，道出了她的决心。 　　“自我以后，‘青丘之狐’就是裴慧，也只能是裴慧。” 　　…………………………………………………………………………………………………… 　　事情就像裴慧所说的那样。 　　自从裴文德在长沙郡，以红莲业火焚尽因果、斩断涂山氏与裴慧之间的联系之后，裴慧就一直在思考着该以怎样的态度和身份面对涂山氏。 　　而裴慧思考许久之后的结果便是，她要彻底消灭身处地狱的涂山氏，成为此世唯一的“青丘之狐”。 　　如果是在业火焚狱之前，裴慧的这种想法无疑是在痴人说梦。 　　然而在涂山氏被永镇无间地狱之后，裴慧的确有了反击的资格。 　　毕竟涂山氏已经被永镇无间地狱，她如果还想要再次将自己的神念投向人间、并且寻找一个合适的宿主，时间起码是以百年为计数单位的。 　　而利用这数百年的时间，裴慧完全有信心成长起来、并且取而代之。 　　恰逢大唐王朝的末年，兵灾流民四起，四处都是百姓的愿力与祈求，于是裴慧便决定以香火神道加速自己的成长。 　　只不过裴慧并不打算向正常的神道修行者那样，趁着乱世散播信仰、树立神像，最终借助众生愿力超脱。 　　恰恰相反，裴慧的最终目的是以人身修神道，成为更高层次的“人身神”。 　　只是由于缺少裴文德那种得天独厚的优势与天赋，裴慧最终决定另辟蹊径，以另一种走捷径的方式晋级成为“人身神”。 　　众所周知，神道乃借助众生愿力、香火的超脱之道。 　　那么在整个大唐王朝，又有谁比皇帝这个身份更能聚集香火愿力呢？ 　　尽管裴慧并不懂什么治国之道，却并不影响她借助皇家的“真龙之气”，在最短的时间内成就人身神。 　　其实按照裴慧的想法，她原本是打算潜伏在皇帝的后宫之中，借助整个大唐的气运、龙脉之力一点点提升自己的实力。 　　谁曾想，裴慧在潜伏进后宫之后才发现，自己身处其中竟然颇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就好像自己原本就应该待在这宫中，享受着这世间的富贵与荣华一样。 　　这显然并不正常，也不符合裴慧对自己的认知。 　　于是，意识到这其中有猫腻裴慧开始展开了调查，最终发现了一个并不算秘密的秘密。 　　那就是自己的命格居然被篡改过了！ 　　在自己原本的命格中赫然潜藏着“母仪天下”的可能性！ 　　换而言之，如果裴慧没有踏上修行之路，而是老老实实的当一个凡人的话，她将有可能成为皇妃、乃至于皇后。 　　说句实话，裴慧在得知这一真相之后，其实并没有太过惊讶。 　　因为命运这种东西始终是把握在自己手里的，裴慧并不认为命格中潜藏着“母仪天下”的可能，自己就一定会成为皇妃、皇后。 　　相较之下，裴慧更在意的是到底是谁篡改了自己的命格。 　　篡改命格并不算是什么逆天的手段，稍微修行过命术、相术的道家修行者，都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进行逆天改命的操作。 　　但问题是，裴慧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凡人，而是未来的皇妃、继承了涂山氏元神的“青丘之狐”。 　　拥有篡改她命格能力的修行者，纵观整个天下都没几个。 　　这其中，在时间、手段、能力、动机各方面都符合要求的，唯有二十多年前以一己之力扶持唐武宗上位的当世第一人——赵归真。 第五十三章 女帝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目瞪口呆的听着裴慧的讲述，裴文德的表情显得有些呆滞和木讷。 　　因为他万万没想到，二十多年前的长安居然还藏着这样的隐情。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扶持李炎上位！” 　　二十多年前的大唐，是一个佛兴道衰、人人礼佛的年代。 　　当时的唐文宗李昂更是大力扶持佛教，希望借助狂僧灵祐的力量平息天下的纷争与混乱。 　　此番做法的最终结果如何，今天已然明了。 　　然而当时的道家修行者可不知道这些，他们只知道那狂僧灵祐闯进了终南山、掠夺了道家诸派的道藏秘法。 　　于是, 道家诸派联手炮制了所谓的“灵童祥瑞”之说，并且邀请符箓道的赵归真出手相助。 　　这才有了之后文宗李昂沉迷于长生之法，并且以官府之力搜索全长安、乃至于全天下灵童祥瑞的做法。 　　可以说，那是裴慧和裴文德命运改变的伊始，也是一切事情发生的源头。 　　如果没有赵归真篡改裴慧命格，引导其成为“青丘之狐”的开始。 　　那么裴慧也不会为了摆脱自己的“灵童”身份，让已经死去的死胎化作“魔童”。 　　没有化作“魔童”的死胎吸引长安上下的注意力, 灵祐禅师自己就不会带着死胎再闯终南山, 就更不会有之后的裴文德了。 　　【原来, 这才是一切的开始？】 　　恍惚间，裴文德已然明了赵归真对自己的特殊关注，很有可能不单单只是因为灵祐禅师的缘故。 　　…………………………………………………………………………………………………… 　　在弄清楚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之后，裴慧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既然自己天生就拥有皇妃、皇后的命格，那么为何不索性更进一步，直接吞噬、吸收纯正的“真龙之气”，化身人间皇者呢？ 　　反正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两百年前的“武周代唐”事件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有这么一个现成的路子做参考，裴慧有信心复刻一遍武后的做法。 　　“你想成为第二个武则天？” 　　不得不说，裴慧的想法再次震惊到了裴文德。 　　在来到这里之前，裴文德想过一万种裴慧夺取“真龙之气”的原因。 　　甚至就连裴慧是否和慧寂之间摩擦出了什么别样火花的猜测，裴文德都有想过。 　　然而裴文德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裴慧的最终目的居然是登顶皇位，成为继武则天之后的第二位女皇。 　　“既然有第一个, 那为什么就不能有第二个呢？” 　　望着满脸写着震惊的裴文德, 裴慧却只是十分轻松的洒脱一笑。 　　“我原以为想要实现这一目的还得花些手段和功夫，结果没想到事情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简单的多。” 　　首先是玄绝趁赵归真被牵制在九天坛的时候, 成功闯入国师府夺取了罗浮道盘。 　　没有了罗浮道盘的支持，赵归真固然有逆天的神通和智慧，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国运变化的源头。 　　其次则是慧寂的配合，亦让裴慧省去了很多的精力和时间。 　　毕竟按照裴慧原本的计划，她是打算模仿武则天的崛起之路，先成为皇后、再成为女皇的。 　　结果没想到早在裴慧来到长安之前，慧寂就已经将最有“皇者之资”的光王李怡藏在了不良司，并且在那里剥离了他身上的“真龙之气”。 　　裴慧所要做的，只需要趁着钦天监、赵归真的注意力被玄绝他们引走的情况下，悄悄取回慧寂藏在不良司的“真龙之气”就行了。 　　到那个时候，裴慧就能够直接越过“成为皇后”的这一步骤，一步登天的成为皇位的最佳继承者。 　　当然了，这么做是有代价的，阻力也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在裴慧看来，比起成功之后一步登天的可能，些许代价和阻力她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只是这番话落到裴文德的耳中，却又冒出了一个新的疑问。 　　“你的意思是说，我师兄真正想要扶持的人是你？” 　　从表面上来看，将光王李怡置于众人的视线之中，然后辅佐吞噬了“真龙之气”、同样有着登临九五之位可能的裴慧，的确挺符合外界的猜测的。 　　而站在慧寂的角度，一位早已与他达成秘密同盟、并且并不贪恋权势的裴慧，也的的确确可以帮助他完成心中的夙愿与所想。 　　只是一想到慧寂对琼俊和尚的磨炼和重视，裴文德就总感觉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尤其是裴文德本身并不迷信所谓的“真龙之气”，更不认为像这种近乎于谋朝篡位的大事，是仅仅只依靠改变个人命格就能实现的。 　　一个王朝的宿命，往往是由诸多不起眼的细节累积而成的大势，不是单凭改变某个细节或关节就能够推翻的。 　　说直白一点，在有了“武周代唐”的事件之后，朝堂上下或多或少都会警惕类似事件的再次发生。 　　裴慧再想以一个外姓人的身份谋朝篡位，成为第二人“女帝”的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最起码裴文德并不认为裴慧的谋划有成功的可能性，也不认为修炼了“漏尽通”的慧寂会看不穿这一点。 　　“听上去的确有些难以置信，但这就是事实。” 　　轻抚了一下自己身前的七弦琴，裴慧并没有否定裴文德的说辞。 　　不过裴文德看着裴慧那张平静的面容，总感觉事情并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 　　连自己这个局外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神通手段、智慧谋略比自己都更胜一筹的裴慧没有理由看不出来。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事情真如裴慧所言，裴文德也绝不相信这就是她们的全部谋划。 　　仅仅为了应对几百年后不知道会不会来的危机，就将自己置身于整个时代大势的对立面，这完全不是裴慧的行事风格。 　　【她到底在想什么？】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万千个念头，裴文德从未感到过如此的纠结和困惑。 第五十四章 大势成形、借刀杀人 　　钦天监总部，藏书阁内。 　　“改朝换代？逆天改命？” 　　在韩湘子被赤煌救走之后，邓元起就马不停蹄的前往了钦天监的藏书阁，开始在记载着秘史见闻的区域翻阅了起来。 　　得益于钦天监的完备继承机制，哪怕中间有过断代的情况，这里仍旧完整保留下了司天台时期的各种资料。 　　而这其中就记载了二两百年前，有关于武则天时期的种种异象和秘闻。 　　通过对各种细节的对比, 邓元起赫然发现，类似的事情果然早在两百年前就发生过一次了。 　　同样是佛道轮转、同样是妖魔干政，两百年前发生的事情与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有接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重合度。 　　只不过那一次是武则天以龟蛇之力取代真龙气运，完成“武周代唐”的巨大改变。 　　那这一次呢？ 　　这一次被那群自称“天众”的妖怪看重、被扶持上位的新君又会是谁呢？ 　　“不好！陛下有危险！” 　　邓元起第一时间想到了还待在大明宫的武宗皇帝。 　　因为不管这次妖王们打算干什么，都绕不过现在盘踞在大明宫的那尊“真龙”——唐武宗。 　　“立即调动附近长安附近所有先天以上的修行者！” 　　思及至此，邓元起猛然向着藏书阁外跑去, 一边跑还一边大声的呼喊着。 　　“无论是散修还是正统, 通通以‘钦天监’的名义征调他们，但敢有违者杀无赦！” 　　随着邓元起的声音在整个钦天监内部回响，所有接到命令的司辰使们通通开始了行动。 　　大部队毋庸置疑的前往正在举行上元灯会的大明宫，意图在武宗皇帝正式出什么问题之前，前去警戒、救驾。 　　而小部分司辰使则是向着长安城外跑去，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召集更多的人员，防止那些妖王有什么更加夸张的后手。 　　毕竟弑帝夺位的可能性都出来了，邓元起可不相信那群丧心病狂的妖王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 　　长安城内，慈恩寺外。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顺着遍布长安的内河，一颗隐藏于黑暗中的蛟首悄然浮出水面，目光炯炯的盯着不远处的慈恩寺。 　　“那位在世明王倒是胆大心细，居然把那条蛇妖藏在慈恩寺中。” 　　明明是狰狞的恶兽模样，但那颗蛟首此刻却浮现出了一抹拟人的狞笑。 　　姑且不说那尊在世明王居然没有趁机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单单敢把一只大妖藏在佛寺之中的行径，就已然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预料。 　　毕竟换任何人都想不到, 大名鼎鼎的慈恩寺内竟会藏着一条翻云覆雨、几近化龙的大蛇。 　　“好在那明王恐怕做梦都想不到，龙属之间的感应之玄妙远超他的想象。” 　　说句实话，如果武林水没有吞噬了那条西湖老龙的龙珠，又或是裴文德彻底带着小青离开长安范围，他还真不一定能够寻着线索找到慈恩寺。 　　毕竟龙属之间的感应固然玄妙，但那是建立在真龙那奇特的气场之上的。 　　真龙现世便有风雨相随，这是所有龙属的本能，亦是祂们那远远超出正常生灵认知的磁场所导致的异象。 　　这些异象看似夸张，可实际上就和那些能够顺着磁场辨别方向、辨认同族的生物一样，纯粹只是一种本能。 　　一旦超出了一定的感应范围，武林水想要再凭借本能寻找到小青，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说到底，如今的武林水还不是真正的真龙，仅仅只是一条拥有了龙珠的蛟龙。 　　【这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上天果然待我不薄！】 　　在内河之中畅游了好一会儿，武林水方才敢彻底断定，那尊当世明王现在不在慈恩寺内。 　　不然以对方的天眼神通，肯定已经察觉到了内河的异常，慈恩寺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平静。 　　换而言之，这对武林水来说简直是最好的一种情况了。 　　因为在少了那尊在世明王的守护之后，那条重伤的蛇妖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待到自己夺了那条蛇妖的龙珠、成功化龙之后，哪怕是所谓的“当世明王”，都不再可能再自己的对手了。 　　武林水现在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慈恩寺原本的守卫力量。 　　然而慈恩寺的永慈方丈在白天的时候才刚刚与五色道人交手，就算没有伤重在身，也一定不可能是鼎盛状态。 　　反观武林水虽然同样被斩落了两颗头颅，可借助角木蛟的力量，他还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了自身的力量。 　　不过虽然心中已有了必胜的把握，但生性谨慎的武林水还是决定“借刀杀人”。 　　【钦天监的那些走狗们，现在该是你们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如此思索着，武林水再次潜入了内河深处。 　　只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再继续隐藏的行踪，常人看不见的元气漩涡骤然波动，引得周遭水气开始自发朝着慈恩寺涌来。 　　在如此明显特征的指引下，那些正在追踪武林水的司辰使们自然不会错过这条线索，纷纷朝着慈恩寺的方向奔袭而来。 　　不单如此，武林水引起的水气汇聚异象还惊醒了慈恩寺的僧侣们。 　　轰隆隆…… 　　漆黑的乌云开始出现在慈恩寺上空，阵阵雷霆亦随着乌云的出现而开始闪烁。 　　顷刻之间，慈恩寺上空的云雨就已然成型，并且似乎有暴雨倾盆的迹象。 　　最诡异的是，在那一阵阵电闪雷鸣之中，位于东方的“苍龙之角”不断闪烁着自己的星光，让这片黑夜凭空出现了几分光亮。 　　此情此景之下，别说是那些有道行在身的修行者了。 　　哪怕就是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凡人，都能够看出慈恩寺附近肯定出了什么事情？ 　　而这也正是武林水的目的，他并不需要强闯慈恩寺，他只需要等钦天监来到慈恩寺，慈恩寺就必然不可能瞒足那条蛇妖的存在。 　　到那个时候，武林水倒要看看慈恩寺究竟该作何抉择？ 第五十五章 青蛇之道 　　几乎就在云气汇聚的瞬间，藏身于慈恩寺后院厢房中的小青便察觉到了武林水的存在。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沐浴在窗台月光之下的小青瞬间睁开双眼，三尺蛇身也在这一刻重新化作了人形的姿态。 　　锵！ 　　伴随着手中的青蛇长剑出鞘，一袭青衣的小青面容冷峻的凝视着窗外。 　　只是小青的身姿虽然依旧挺拔，可神色间隐约流露出的疲态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小青终究不是裴文德佛道同修的家伙，些许的休憩并不能够让她恢复到全盛时期的状态。 　　按照小青自己的预估，自己的伤势想要伤势痊愈起码得花个三、五天的时间。 　　哪怕只是恢复最基础的战斗力, 最起码也得过了今晚才行。 　　奈何眼下那条蛟龙趁着裴文德分身乏术，找到了自己的藏身之所，肯定不可能再给自己一晚上的恢复时间了。 　　“这就是‘神道之力’吗？” 　　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那仍然在黑夜中闪烁的“角宿”，小青只觉得自己似乎一直以来都小瞧了神道的神异之处。 　　同样是正面承受罗浮道盘的一击，武林水只因有“角宿”之力的加持，便能够快速的恢复元气。 　　纵然武林水本身修行的就是固本培元的金盖心灯之法, 又有玄妙的三头法身替死、复生，这也实在是太过夸张了。 　　毕竟武林水在逃离之前还被裴文德斩下了两颗头颅，论伤势之重绝对在自己之上。 　　【如果我也修行神道的话，是否也有如此神力加持？】 　　当这样的念头在小青的脑海中出现时，她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裴文德元神所化的大蟒蛇神——莫呼洛迦。 　　自裴文德天地二魂交会、神道之身大成，他的元神就已经是大蟒蛇神了。 　　如果小青愿意放弃自身的坚持，兼修大蟒蛇神的神相，相信她很快就能够成为莫呼洛迦在人间的应身之一。 　　毕竟小青修行神道的一大优势就在于，裴文德化身的莫呼洛迦一定会回应她的意愿，然后将自身能力毫无保留的全部进行“赐予”。 　　这可比那些烧香拜佛、敬神礼道，却不一定能够得到神明回应的神道修行者强太多了。 　　然而这样的念头仅仅只是在小青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就被她果断放弃了。 　　姑且不说小青不可能放弃自己的意志，固守某种固定的礼节与仪式，成为某位神明的应身显化。 　　单单只是让她信仰莫呼洛迦，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小青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裴文德的附属物，她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与坚持。 　　既然裴文德能够以自己之力践行神道、继承神位，成为真正的大蟒蛇神。 　　自己就算不能够和他一样化身神灵, 也绝对不会成为神灵的信徒与使者，从此永远矮裴文德一截。 　　“要是那家伙还在这，肯定会嘲笑我的幼稚吧！” 　　突然毫无预兆的笑了一下, 只见小青轻轻的擦拭着手中的青色长剑, 脸上的神色却在这一刻逐渐坚定了起来。 　　站在外人的角度来看，仅仅只是因为不想矮裴文德一头，就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神道之力，无疑是一种十分愚蠢的决定。 　　可站在小青自己的角度，这是她第一次放弃了妖怪们那种功利的思维方式，做出了一个以前那个一心只追求长生、力量的小青所绝对不可能做出的选择。 　　“博百家之长、成一人之道……” 　　“没想到我也有这么天真的一天，果然还是被你影响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小青缓缓收起了自己手中的青蛇长剑，转而把目光看向了一旁的箱柜。 　　在那个箱柜之上，赫然摆放着两枚漆黑如珍珠般的宝珠。 　　那两枚宝珠不是别的，正是先前武林水为了脱身而被迫吐出的蛟珠。 　　裴文德在带着小青逃跑的时候，顺手也把这两枚蛟珠给带在了身上。 　　而在前往寻找裴慧之前，裴文德为了安全起见，又把这两枚蛟珠留给了小青。 　　这好歹也是武林水辛苦修炼出来的内丹，虽然里面的黄泉之水似乎尽数散尽，但其内藏的精气对任何妖怪来说都是一种大补。 　　尤其是像小青这种已经修炼出了人形、蜃龙两种九窍之躯的大妖，这两枚蛟珠无疑是开启她化身三首蛟龙的媒介。 　　不说别的什么神通法术，光只是武林水那种同时拥有三条性命、可以替死复生的能力，就足以让小青眼馋了。 　　小青觉得将之与自己的修行之法融合，或许真的能够达到裴文德口中那种“七十二般变化、七十二条性命”的程度。 　　“现在就让我看看，那条蛟龙究竟打算做什么吧！” 　　轻轻推开厢房的窗户，只见小青一跃便跳出窗台，缓缓朝着月光笼罩不到的黑暗走去。 　　在这个过程中，小青的身形开始逐渐变化，很快就变成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青衣少年形象。 　　——千面画皮·青囊人皮！ 　　…………………………………………………………………………………………………… 　　慈恩寺，大雄宝殿之中。 　　“咦？” 　　同样注意到慈恩寺上空那异常汇聚的水汽，永慈方丈刚想出去看看外面发现了什么，就忽然发现小青的气息消失了。 　　要知道，自从被赵归真击败、并立誓自囚于慈恩寺，永慈方丈就已经二十多年没出过慈恩寺的大门了。 　　在这二十年间，随着永慈方丈佛法与道行的不断提升，慈恩寺几乎成为了他的半个净土领域。 　　在这个净土领域之内，别说是小青这样重伤的病号了，哪怕就是五色道人那种精通五行遁术的修行者，也休想瞒过他的感知。 　　关于这一点，在白天的时候体现的淋漓尽致。 　　但是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小青的气息的的确确消失在了永慈方丈的感知范围内，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显而易见的，这是同样察觉到外界异象的小青利用某种特殊的能力，彻底把自己隐藏起来了。 　　“看来是老僧多虑了。” 　　若有所思的低喃了一句，永慈方丈随即便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到了外界发生的异象上。 第五十六章 金刚术式 　　长安城内，国师府中。 　　“那是……白天的那条蛟龙？” 　　刚刚才送走赵归真的元神没多久，正在努力唤醒其他沉睡的道童的紫阳猝然扭头，一脸错愕的望向了慈恩寺的方向。 　　“他居然还敢现身？！” 　　惊怒交加的紫阳只觉得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差点没绷住破口大骂了出来。 　　毕竟要不是那条蛟龙出来闹事，紫阳也不会动用罗浮道盘的力量，之后就更不会被玄绝趁势摸上门来、夺走那件镇国神器。 　　虽然赵归真至始至终都没有责怪过紫阳, 但他自己内心深处却充满了内疚与自责的情绪。 　　因此面对再次现身闹事的武林水时，除了对对方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行为的震怒之外，紫阳更多还有一种迁怒的情绪包含在内。 　　“师兄，稍安勿躁。” 　　明显看出了紫阳此刻情绪的不稳定，同样正在帮忙叫醒其他道童的李罡及时走了过来。 　　“现在最重要的是叫醒其他师兄弟们……” 　　“至于那条蛟龙，就交给师弟去解决吧！” 　　闻言, 深知李罡性格的紫阳不禁为之一愣。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快了？” 　　其实也不怪紫阳会有如此夸张的表现, 实在是李罡此前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了。 　　与自己不同, 李罡在修行有成之后就选择加入了钦天监，成为大唐驻守潭州的灵台郎。 　　然而虽然加入了钦天监，但李罡的性格却并没有因此发生太大的变化，依旧是那么的怠惰、散漫，完全不像是一个严谨的修行之人。 　　哪怕是在主动接过司辰使的职务，成为管理整个潭州的司辰使，紫阳对李罡的印象还是停留在几年前。 　　“师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更何况咱们都这么年没见了。” 　　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李罡万万没想到紫阳还把自己看做当年那个颓然、怠惰的少年。 　　当年的自己是因为常年追查不到“灵童案”的线索，所以才显得有些自暴自弃、颓废落魄。 　　可是在接任了潭州司辰使之后，李罡早就恢复了心气和斗志，在各方面都不负当初的“天才少年”之名。 　　“好吧！那我就勉强相信你一次！” 　　看着似乎的确有所改变的李罡，紫阳在短暂的愣神之后，紧接着便笑着点了点头。 　　…………………………………………………………………………………………………… 　　并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一切，此刻的裴文德仍然在真武界中与裴慧对峙。 　　然而这种对峙并没有持续多久，裴文德就已经放弃去猜测裴慧的计划和想法，转而选择了悍然出手。 　　“不管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计划都到此为止了！” 　　话音未落，金色的佛光便自裴文德体内涌现，然后迅速化作了一道遍布大曼荼罗图案的结界。 　　——菩提佛光·金刚界！ 　　作为裴文德最早修行的术式，金刚界的威能早就已经超脱了一般的结界范畴。 　　尤其是在裴文德将成身会融入其中之后，原本就拥有护身驱邪之力的金刚界，又多出了几分金刚不坏的意味。 　　只要裴文德的意志没有被动摇、摧毁，金刚界便有着近乎不坏的属性。 　　就像现在这样…… 　　锵！ 　　只见一只骤然显化的巨大狐爪从头顶砸下，却在碰到金刚剑的那一瞬间发出了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那刺耳的声波传遍了小半个真武界，由此产生出的激荡更是逼得裴文德不得不后退了几步，方才勉强化解这巨大的冲击力。 　　“想要阻止我？那就拿出你真正的实力来吧！” 　　并没有乘胜追击的打算，裴慧只是一如既往的淡笑着，就好像刚刚的那一爪只是在考验裴文德的实力一样。 　　“呼！你会见识到的。” 　　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裴文德周身的金刚界随即便扩张、膨胀，似乎在下一秒钟就要将裴慧亦笼罩其中一样。 　　这是裴文德对金刚界这个术式的扩展利用，也是他不打算以武力的方式结束这场战斗的表现。 　　只要金刚剑能够将裴慧笼罩其中，裴文德便有把握像当初封印盐阳女神的怨念一样，将之整个封印、冻结在结界之中。 　　“区区一道结界而已，拿点真本事出来吧！” 　　尽管不知道裴文德打算做什么，但裴慧的战斗直觉却告诉她绝对不能被那层金色的结界罩住。 　　所以眼看着金刚界即将触碰到自己的瞬间，裴慧身前的七弦宝琴猛然一颤，一道无形的冲击波随之化作利刃射向了裴文德的本体。 　　撕拉…… 　　面对这琴弦利刃的攻击，裴文德的金刚界没有起到丝毫的防备作用，就被一下子给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什么？】 　　完全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金刚界会这么容易就被破解掉。 　　裴文德只是本能的一个侧身躲过琴弦的攻击，却在下一秒钟又迎来了另一次更加致命的冲击。 　　直到这个时候，裴文德才注意到在那七弦宝琴的琴弦之上，竟然闪烁着与金刚界相似的金色光辉。 　　而也正是有着与金刚界相同属性的佛光加持，裴慧的攻击才能够如此轻易的破开结界，攻击到裴文德的本体。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电光火石之间，裴文德再次深吸一口气，同时双手结成金刚印挡在身前。 　　咣！ 　　伴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整个真武石碑都像是被巨锤砸中一般，巍峨如山岳般的碑体居然硬生生的沉下去了几分。 　　受此影响，无数的尘埃、沙硕飞溅而起，形成了一个以裴文德为中心的巨大凹陷。 　　轰！ 　　待到尘埃散尽、沙硕落地，大半个身体都深陷地面的裴文德已然模样大变，变成了一尊浑身上下都绽放出佛光的金身罗汉。 　　至于裴文德体外的金刚界？ 　　此刻更是浮现出了包括大日如来在内，三十七尊诸佛图录的象征显化。 　　以五圆轮排列成十字，相当于五佛。 　　中央为大日如来，其周围为四波罗蜜菩萨，四方各有一月轮，内各置一佛，故有“四方四佛”之语。 　　四佛亦以同形成排列，各有四亲近菩萨，故共有十六菩萨。 　　另有内外八供养菩萨、四摄菩萨、密宗护持之诸天及贤劫千佛等围绕。 　　——菩提佛光·不灭金身！ 第五十七章 古老的图腾 　　“终于拿出了点真本事了。” 　　神色不变的看着裴文德化身的不灭金身，裴慧倏然向前踏出一步，九条巨大的狐尾便从她身后冒了出来。 　　每一条尾巴都象征着一条性命，而每一条性命又拥有着不同的能力。 　　当着九条尾巴如转轮般舞动起来的时候，原本万里晴空的真武界骤然阴云密布，天地在这一刻为之色变。 　　轰隆隆…… 　　江河翻腾、地动山摇已然无法形容此刻的画面了。 　　近在咫尺的裴文德唯有全身心的抚平那动荡的元气，才能勉强让自己维持在一个相对平衡的位置上。 　　“三昧耶会！” 　　待到站定之后, 再不敢有丝毫怠慢的裴文德当即一声低喝，将自己的金刚界术式扩张、膨胀到了一个极致的范畴。 　　汹！ 　　霎时间，凡是被佛光照射到的事物通通恢复了平静。 　　或者更确切的说，此刻的裴文德就是真武界的“太阳”，在如山岳般高大的真武碑上普照万物。 　　翻腾的江海河流也好、动荡的大地山川也罢、乃至于天空那汇聚的云雨…… 　　承载了“三昧耶会”力量的菩提佛光几乎冻结、静止了万物，唯有那九尾舞动的裴慧还傲然屹立在这个静止的世界中。 　　“寂灭？” 　　一眼就看出了这种力量的本质，裴慧尽管极力掩饰自己眼中的惊讶，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发出了一声惊叹。 　　三昧耶会是九会曼陀罗之一, 同时亦是三十七尊诸佛菩萨力量的具现。 　　相较于不坏、不朽、不灭的成身会, 三昧耶会的力量更倾向于静止万物的运动，让一切重归寂灭。 　　如果裴慧刚刚没有以攻代守，强行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逼迫裴文德放弃封印、镇压她的意图，恐怕她还真不一定能够抵抗得了三昧耶会能力。 　　饶是如此，裴慧也察觉到天地元气有被彻底冻结的迹象。 　　这意味着，天人境界以上修行者的最强能力——天人合一被封印了。 　　一旦失去了天地助力，哪怕强如裴慧这种半步阳神，亦不得不衡量一下正面硬刚当世明王的后果。 　　“只可惜，就算没有天地之力的加持，我的实力仍然高出你一个境界。” 　　只是一句轻声的低语，裴慧手中的七弦宝琴再一次弹奏了起来。 　　嗷呜！ 　　似乎只是一瞬间，又好像过去了一万年…… 　　用尽全力才勉强镇压住整个真武界天灾的裴文德刚一抬头，就看见一尊通天彻地的九尾白狐赫然出现在裴慧的身后。 　　那虽然并非道家阳神的极致显化, 却也相差无几了。 　　道家阳神的本质乃至高的天地鬼神，是以生灵的身份晋级为自然的化身，从此成为天地间永恒不灭的大道。 　　而此刻出现在裴慧身后的那尊九尾白狐，则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着的古老图腾。 　　孕育于人类诞生之前的洪荒年代, 经历了沧海桑田的人世变化，最终被视为天地自然的一部分…… 　　祂是天神、祂是祥瑞、祂亦是灾祸…… 　　祂在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身份，被众生万灵或信仰、或恐惧，都无法改变祂的本质。 　　因为祂是青丘之狐，是人类有记载以来最早的信仰图腾之一。 　　…………………………………………………………………………………………………… 　　“咦？” 　　化作青衣少年的小青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一样，若有所思的朝着大明宫的方向望了一眼。 　　自从与裴文德正式双修之后，两人就有了一种冥冥之中的联系，能够跨越语言、无视距离的进行心电感应。 　　然而就在刚刚，两者之间的那种联系被莫名斩断了。 　　小青并不担心裴文德的安危，她只是有些好奇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毕竟裴文德已然修成了阴神法相，又有各种强力的神通法术护身。 　　论硬实力，哪怕真正的阳神都能够与之一战。 　　反观裴慧，虽然仍旧号称“青丘之狐”，但自从裴文德以业火焚狱，斩断了她和涂山氏的因果之后，她就已经不再是真正的阳神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裴文德真的落败了，小青也不认为他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因为裴慧自始至终没掩盖过自己对裴文德的关心，她突然性情大变、对裴文德下死手的可能性，简直比裴文德落败的可能性还要小。 　　相较之下，小青反而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可能更加危险一点。 　　“原来是想借助官府的力量搜查慈恩寺吗？” 　　此时此刻，小青才总算明白武林水为什么会如此大张旗鼓的暴露自己的行踪了。 　　他这分明是想将整个钦天监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慈恩寺，然后借助官府的力量大规模搜索、排查这里。 　　如此一来，就算小青的隐匿能力再强，也休想逃过钦天监的排查。 　　只是这样就又有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武林水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够躲过钦天监的排查呢？ 　　钦天监可是被武林水吸引过来的，他自己才是官府真正要抓的大妖。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有些弄不明白武林水到底哪来的自信，小青最终只能将之归结为对方或许有什么脱身之法吧！ 　　“不过那条蛟龙恐怕做梦都没想到，慈恩寺可不会那么轻易的让钦天监进来搜查。” 　　如果按照正常的逻辑来看，武林水的这招驱狼吞虎，毫无疑问是最正确的选择。 　　既不用自己冒险深入慈恩寺，又能够成功逼出潜藏在慈恩寺内的自己。 　　奈何武林水没想不到的是，慈恩寺内还藏着一个琼俊和尚，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够暴露的存在。 　　在这种情况下，慈恩寺大概率会和钦天监对上，甚至直接动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那位大和尚，会怎么做呢？” 　　有些好奇，又有些期待…… 　　小青其实并不希望裴文德参与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去，因为这往往意味着与收益不成正比的巨大风险。 　　要是钦天监此行能够顺利的搜出琼俊和尚，对于小青来说可以说是最好不过了。 　　最起码，裴文德就没有再继续掺和下去的理由了。 　　是的，小青一点都不怀疑就算裴文德真的封印了裴慧、救出了慧寂，之后也肯定会找出各种理由帮助琼俊和尚的。 第五十八章 缉妖拿龙 　　慈恩寺外，庙门的入口处。 　　“永慈方丈，我等是奉命行事，还望诸位配合一下。” 　　不卑不亢的站在寺庙门口，钟文就好像没看出慈恩寺的拒绝之意一样，神色冷峻如寒冰般纹丝不动。 　　“钟监副，不是老僧执意不予阁下方便……” 　　“实在是白天刚有妖邪侵入本寺, 容不得老僧不得不防。” 　　面对咄咄逼人的钟文，永慈方丈却只是不急不缓作揖解释道。 　　“毕竟寺庙内借住的都是贵人，相信钟监副也不想打扰到他们的休息吧！” 　　不得不说，永慈方丈不愧是“人老精、鬼老滑”的典范，一番话有理有据的彻底堵死了钟文接下来所有的借口。 　　毕竟钦天监固然是拥有着“先斩后奏”特权的杀戮机构，但一次性得罪大批朝廷权贵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尤其今晚还是上元灯会, 来寺庙烧香祈福、留宿借住的皇亲贵戚只会比平时更多。 　　在这种情况下, 永慈方丈的说法固然有推脱的嫌疑, 却也的的确确是站在钦天监的角度思考过的。 　　事实上，别说是钟文这个小小的监副了，哪怕邓元起这个监正来这里，恐怕也得考虑一下强行搜查慈恩寺的后果。 　　奈何让永慈方丈没想到的是，钟文虽然只是区区监副，但他的性格却是出了名的古板。 　　“不怕，方丈只需要让开就是了。” 　　“至于一切后果，钦天监自会承担。” 　　面色沉静的凝视着永慈方丈，钟文此刻的表情显得冷静而又自负。 　　身为钦天监一点点培养出来的中流砥柱，钟文与紫阳、李罡、甚至于邓元起都不同，他的内心深处只有王命。 　　对于上头传下来的命令，钟文只会坚定的执行下去，从来不会畏惧在执行过程中可能会遭遇到的阻碍。 　　别说是一些烧香拜佛的王公贵族了，今天哪怕就是真正的皇子王孙借宿在慈恩寺，钟文都不会退让半分。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 邓元起才会将钟文任命为监副，专门负责处理各种棘手的案子。 　　只要邓元起不倒台，铁面无私的钟文就不怕被那些王公贵族清算。 　　“……” 　　似乎是看出了钟文的决心, 永慈方丈方忍不住微微挑了下眉头。 　　慈恩寺固然可以强硬的再次拒绝钦天监的要求，但这无异于不打自招的承认寺内的异样。 　　甚至自己要是再继续坚持下去的话，以这位钟监副的表现来看，绝对有可能直接命令他身后的那些司辰使、缉妖师们强闯慈恩寺。 　　面对这些专门为了战斗而生的修行者，慈恩寺的僧众根本没有一丁点获胜的可能性。 　　哪怕就是永慈方丈自己，就算在不负伤的全盛时期，恐怕也很难迎战如此数量的司辰使、缉妖师。 　　“既然钟监副如此坚持，老僧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了。” 　　没有再继续阻拦钦天监的搜查，永慈方丈很利索的便让开了大门，示意钟文可以带队进去收藏。 　　“不过老僧有一点必须强调，钟监副在搜查后院厢房的时候，还请务必不要惊扰了借宿的香客们。” 　　“毕竟钦天监的威名众人皆知，但慈恩寺这小小的寺庙可承受不住那些贵人们的怒火。” 　　面对永慈方丈的这招以退为进，钟文只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方丈还请放心，钟文心里有数。” 　　言罢，钟文第一个越过门槛，向着慈恩寺内走去。 　　而跟在钟文身后的司辰使、缉妖师们则熟练的分散开去，分别守住慈恩寺的各个关隘节点，防住内部有人逃离。 　　特别是其中几位修行了青囊之术的修行者，更是原地观测起了这片地区的山势、水汽流向，希望通过这些细节来判断那条蛟龙的方位。 　　…………………………………………………………………………………………………… 　　【倒是挺有手段的。】 　　悄然潜伏在寺庙的某处水池之中，武林水目睹着门口发生的一切，脸上却丝毫没有露出惊慌的表情。 　　因为此刻他的已然化作了一条黑色的水蛇，并且隐藏在水池的假山之中。 　　不仅如此，武林水还以“金盖心灯”之法锁住了自身全部的精气，完完全全消弭了自己的气息。 　　比起小青利用画皮将自己伪装成人类的做法，武林水的这种方式更加彻底，几乎不存在任何被勘破的可能性。 　　要说这种做法的唯一缺陷，就是武林水在用“金盖心灯”之法锁住自身精气的这段时间里，和一条真正的水蛇没什么区别。 　　当然了，比起未来可能获得的收益，武林水觉得这点风险自己还是可以承担的。 　　【要说这这法门最不方便的地方，恐怕就是必须身临其境，才能知道寺内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暂时失去了作为大妖的能力和感知，武林水无法像之前那样远远就能知晓慈恩寺发生的事情。 　　所以他如果不想错过小青的任何消息，就必须时刻待在慈恩寺内，注视、警惕着慈恩寺的风吹草动。 　　【说起来，那条蛇妖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如此思索着，武林水化身的水蛇悄悄钻出水池，跟在钟文和永慈方丈身后，朝着慈恩寺后院的方向游走而去。 　　在偌大的慈恩寺内，想藏一个人简直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饶是以钟文为首的司辰使、缉妖师们全力搜查，想要把整个慈恩寺上下收个遍，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做到的。 　　对此，武林水早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那尊在世明王是否会提前归来？是否会察觉到这边发生的事情？ 　　要是那尊在世明王真的赶在钦天监搜查出蛇妖之前回来，武林水就算是一万个不甘，也只得放弃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连续两次被裴文德杀死，实在给武林水留下了太多深刻的心理阴影。 　　如果有可能的话，在自己真正化龙之前，武林水一点都不想再见到那个杀神了。 第五十九章 大日如来 　　真武界，真武石碑之上。 　　随着裴慧显化出“青丘之狐”的图腾之相，那翻天覆地的力量顷刻间瓦解了裴文德的三昧耶会结界，让这片陷入寂静的寂灭重新恢复流动。 　　而随着封印结界的破除，裴慧再次得到了天地元气的加持，掀起了席卷整个真武界的灾祸。 　　那尊通天彻地的九尾白狐，更是在人道之力的帮助下隐约有了突破自身极限的迹象。 　　当初武后以玄龟取代真龙, 最终问鼎九五。 　　如今的裴慧则打算赢白狐取代真龙，重现“武周代唐”的奇迹。 　　“你休想！” 　　电光火石之间，莫呼洛迦从裴文德的天灵盖中钻出，并且迎风见长化作一条威武、霸气的无爪黑龙。 　　“昂！” 　　自从汇聚天地二魂之后，莫呼洛迦就同时兼具大蟒蛇神和大地龙脉的属性，成为货真价实的无足腹行之神。 　　仅仅只是现身的瞬间, 便引起整个真武界大地的回响。 　　那些被玄绝驯养在真武界中的蛇虫鳞甲生物，则像是碰上了真神一般，纷纷朝着莫呼洛迦现世的方向时候、咆哮。 　　大地龙脉的力量、无足生灵的愿力…… 　　在这两种力量的加持之下，莫呼洛迦那庞大的蛇躯直接缠上了真武石碑，就好像一条盘绕在通天立柱之上的巨蛇。 　　轰隆隆！ 　　远远望去，只见莫呼洛迦骤然发力腾空，硬生生将真武石碑拔地而起，然后迎向了那尊虚空显化的九尾白狐。 　　一方是借助真龙之力显化的九尾白狐，一方是将真武石碑当成武器的无爪黑龙…… 　　两者在碰撞的那一刹那，就迸发出了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砰！ 　　山川顷刻颠覆、河流立时倒流…… 　　唯有战场最中央的那两个小人儿，在肆虐的狂风暴雨中窥然不动，保持着自己那高高在上的姿态。 　　…………………………………………………………………………………………………… 　　“果然是长大了！” 　　任由九尾白狐与莫呼洛迦一次次碰撞、撕咬，不知何时已经御风飞行的裴慧从上方俯视裴文德，脸上竟没有一丁点的惊讶。 　　“住手吧！现在跟我回去还来得及！” 　　浑身绽放出金色佛光的裴文德依旧劝诫着，他不希望自己就此与这位便宜姐姐分道扬镳。 　　“如果你只是想彻底摆脱涂山氏，我们有的是时间来慢慢思考其它办法。” 　　“没必要以天下百姓的兴亡为代价，做出此等改朝换代、逆天而行之举。” 　　此时此刻，裴文德的声音洪亮且威严, 就仿佛是在劝解误入歧途的执迷不悟者。 　　除了少数的幸运儿之外，绝大多数皇帝、朝代的更替, 都是一场血雨腥风的政变。 　　尤其是像裴慧这种情况, 裴文德完全可以预料得到这中间需要造多大的杀孽，方才能完成其夙愿。 　　面对其他人，裴文德可以不管不顾，以旁观者的视角坐看事情的发展。 　　唯独在面对裴慧的时候，裴文德不希望她成为那个注定会被整个时代洪流碾压的“逆反者”。 　　武则天只有一个，且从古至今都只有一个。 　　“道不同不相为谋……” 　　“既然你想要阻止我，那就彻底打败我吧！” 　　抬头仰望抚琴微笑的裴慧，裴文德的心中再次升起那股不祥的念头——她似乎在找死。 　　如此执着的想要去完成一件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事情，这不是在找死又是在做什么呢？ 　　只可惜裴慧并没有给裴文德继续思考下去的时间，身后的九条尾巴就已然施展出了九种不同的神通。 　　或火焰、或雨露、或幻术、或变化…… 　　在裴慧那层出不穷的神通法术之下，饶是修行有成的裴文德，也不得不全力进行防守。 　　“一印会！” 　　裴文德只是一声轻喝，原本被九尾白狐瓦解的结界术式再次出现。 　　而这一次，除了以成身会为核心构成的金刚界之外，还依次显化出了另外四层曼荼罗会结界。 　　这四层曼荼罗结界分别是三昧耶会、微细会、供养会、四印会，都是由三十七尊不同的诸佛菩萨图录构成。 　　只见四者叠加、轮转，在衔接金刚界、天地元气的交汇之时，便完成了一个生生不息的中转循环。 　　而当这四会曼荼罗的循环完成、一百四十八尊图录的力量尽数于外层显化之时，便诞生出了第六会——一印会。 　　分解、吸收、转化、反射…… 　　无论裴慧使用出何等神通，在接触到一印会的那一瞬间，都被这汇聚了一百四十八尊诸佛菩萨力量的结界给反弹回去。 　　这才是裴文德最强的防御，一种攻防一体、近乎无解的结界术式。 　　然而这还不算完，因为聚一百四十八尊诸佛菩萨的力量于一体、以内外曼荼罗会结界方式显现的术式，仅仅只是一个前奏。 　　在搏百家之长、成一人之道的路上，裴文德早已将自己一生所学融会贯通了。 　　集道家一派修行成果之大成，是那尊已然蜕变的莫呼洛迦。 　　集佛家一派修行成果之大成，则是能够横渡苦海的不灭金身。 　　它们是裴文德一生修为道果的成果结晶，亦是他寻求长生、逍遥一世的道行根基。 　　但修行的路上从来都不只有这些根本法，还需要一些能够护道的法术神通，方才能够抵御各种天灾人祸的侵扰。 　　集裴文德一生所学之大成的护道神通，便是以金刚界为基础诞生的曼荼罗九会结界术式。 　　“阿弥陀佛！” 　　当裴文德将内层的六层曼荼罗尽数扩散、流转，集六会诸多尊者之力于一身而显化的实体，便是大日如来。 　　【阿弥陀佛！】 　　站在裴慧的视角，她只听见一声仿佛来自于虚空极乐的佛号，一尊大日如来法身就凭空出现在了结界之中。 　　那尊大日如来头戴五佛宝冠、身著白色天衣，安坐于一印会中，现身便以智拳印定住周遭无尽的雷云。 　　六会曼荼罗，皆以大日如来为中心，是为自性轮身之曼荼罗。 　　大日者，万有之自性，本地之佛体，故名自性轮身。 　　——菩提佛光·大日如来法身！ 第六十章 九尾赴死、白狐殒命 　　“阿弥陀佛！” 　　在以六会曼荼罗之力显化出大日如来法身之后，裴文德就停止了继续构成理趣会、降三世羯磨会、降三世三昧耶会的结界术式。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当初在长沙郡的时候，裴文德还只是一位天人之境的修行者。 　　因此在面对玄绝与赵归真交锋的余波，他只有全力施展结界术式，才能以完整的九会之力保全自己。 　　可现如今的裴文德却不同了，他现在已经是阴神法相级别的强者。 　　根本不需要再继续显化金刚萨埵、忿怒明王、大自在天等三尊如来化身, 便有足够的把握战胜裴慧了。 　　“这是……何等的宏伟！” 　　呆呆的注视着那尊比九尾白狐、莫呼洛迦加起来还要大的大日如来法身，正在与裴文德对峙的裴慧发出了一声惊叹。 　　比起自己当初见过的不动明王法相，眼下这尊大日如来法身显然位格更高。 　　——以结界之法衍化三界众生，以六道之力重聚大日如来。 　　裴文德如今所行之道，纵使是惊才绝艳、智慧过人的裴慧也看不懂了。 　　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的这位胞弟真的已经超越了自己, 踏上了一条前无古人、后亦鲜有来者的道路。 　　【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脑海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裴慧忽然一掌拍碎了自己身前的七弦宝琴, 然后整个人化作了一只人立而起的九尾狐。 　　嗡嗡嗡！ 　　恍惚间, 浩瀚的元气在裴慧身前汇聚，并且借助那已经崩碎的七弦宝琴化作一只冲天而起的火凤凰。 　　“锵锵！” 　　霎时间，悦耳的凤鸣响彻了整个真武界。 　　而那只仅有大日如来巴掌大小的火凤凰，在这一刻就宛如出膛的火箭一般，笔直射向了其心口处得裴文德。 　　轰！ 　　只比火凤凰慢上半拍，只见低头垂目的大日如来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巨掌，带着天倾地覆般的威势狠狠压向了裴慧。 　　然而出乎裴文德预料的是，面对大日如来这擎天一掌，裴慧居然没有做出任何防御。 　　“你？！” 　　敏锐的意识到情况似乎和自己想象中的有所不同，当裴文德想要再次收掌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裴慧化身的九尾狐在发现裴文德的意图后，竟然凌空飞越、主动迎向了那擎天一掌。 　　肃——轰！ 　　这一掌之下天崩地裂、万物寂灭。 　　就连那座被莫呼洛迦缠绕的真武石碑，亦应声化作了漫天的碎石洒向大地。 　　此情此景之下，前一秒还在与九尾白狐撕咬的莫呼洛迦，也只能一脸茫然的看着那骤然消失的古老神明化身。 　　…………………………………………………………………………………………………… 　　大明宫附近、奢华的宅邸之外。 　　“……” 　　只见伴随着一阵无声的波动, 赵归真的元神悄然出现在裴文德此前消失的地方。 　　在唤醒自己的徒弟之后，赵归真的元神并没有回归九天坛的本体，而是依旧在整个长安游荡、搜索。 　　尽管由于缺少罗浮道盘的帮助, 赵归真无法以一己之力监控全城的异象。 　　可在有着明确目标的情况下，赵归真只需要在各位皇子王族居住的地方扫荡一圈，就能够轻易的发现其中的问题。 　　赵归真此前只是不想太过涉足皇权倾轧，并不意味着他就不知道皇族内部那点争权夺利的猫腻。 　　“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吗？” 　　微微皱起眉头，赵归真仰头看向着了这间宅邸的上空。 　　这间豪华的宅邸是唐武宗私下出宫的行宫，所以赵归真虽然知道这里是罗浮道盘的监控“盲区”，也知道有妖邪趁机混迹其中，却始终没有进行过多的干涉。 　　事实上哪怕不监控，赵归真都知道是谁混迹在这间行宫之中。 　　唯一令赵归真没想到的是，裴慧最后居然会做出这种刚烈到完全不符合她性格的选择。 　　赵归真其实并不像裴慧、玄绝想象的那样，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作为“当世第一人”，赵归真的威名又不是靠罗浮道盘打出来的，未雨绸缪、料敌先机才是他的作风。 　　按照赵归真的观察，裴慧她们应该是打算效仿“武周代唐”，取代如今的唐武宗成为新一任的女皇。 　　然而姑且不说这中间的难度有多高，单赵归真自己就有很多种方法反制，根本不用担心她们的谋划成真。 　　就算慧寂那位后起之秀亦参与其中，裴慧成功的可能性也算不高。 　　而这也是赵归真一直不怎么在意玄绝他们在长安城内搅风搅雨的原因之一。 　　身处的高度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自然也有所不同。 　　但现在不同了，裴慧居然在这即将“成功”的时刻选择了束手赴死，这就大大出乎了赵归真的预料。 　　“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透过那那层层障碍, 赵归真仿佛看到了真武界中那决然赴死的裴慧。 　　在大日如来法身那擎天一掌之下，赵归真不相信放弃抵抗的裴慧能够成功脱身。 　　换而言之，对方此前的种种谋划和行为，其实不是为了重现“武周代唐”的壮举，而是另有所图。 　　“不，她是真的死了。” 　　这是赵归真第一次感到事情的发展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似乎从玄绝他们夺走罗浮道盘、找到真龙之气的那一刻开始，事情的发现就和自己预料的有所不同了。 　　“会是慧寂吗？” 　　思来想去，赵归真觉得除了能洞察过去、未来的慧寂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人能够瞒过自己布下如此大的棋局。 　　最关键的是，赵归真还无法确定他们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又或者更准确的说，慧寂是用什么办法才劝说裴慧放弃重现“武周代唐”的计划，转而毅然赴死的。 　　“是他吗？” 　　不仅把目光投向了同样一脸错愕得裴文德，赵归真心下顿时一沉。 　　因为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程度，赵归真其实并不想把裴文德卷进来的——那是他对二十多年的“灵童案”的受害者的亏欠。 第六十一章 凤凰涅槃？ 　　“……” 　　望着裴慧那消失的身影，从未想过对方会死在这里的裴文德沉默了。 　　他能够感觉到，裴慧在最后关头的确是放弃了所有的求生欲，心甘情愿的选择死在自己的手里。 　　“你到底在想什么？” 　　缓缓抬头看向了那只近在咫尺的火凤凰，裴文德在没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半分的敌意。 　　这只火凤凰是裴慧的七弦宝琴所化，裴文德原以为它是裴慧用来攻击自己的杀招。 　　但是就在裴慧赴死之后，这只火凤凰却并没有继续攻击裴文德, 而是一种宛如生灵般的姿态悬停在他的面前。 　　不需要任何言语的交流，裴文德知道这只火凤凰就是裴慧留给自己的最后的“礼物”了。 　　汹！ 　　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他眼前的火凤凰，裴文德瞬间感受到一股浩瀚的元气从中涌出。 　　那是一种纯粹的生命元气，但同时又兼具了一些裴文德无法理解的神性。 　　“元气？愿力？还有什么？” 　　裴文德自问算是属于那种见多识广的修行者了。 　　不说亲眼见过的各种妖魔外道，单单裴文德自己，就同时兼修了佛、道、神三道的修行之法。 　　更别说结界术式、奇门遁甲、旁门之法、魔佛之道、火德真君一类的护法神通。 　　但此刻从火凤凰体内涌出的那股元气, 却是裴文德完全无法理解的浩瀚。 　　几乎杂糅了已知的修行之法，并且本身也具备着一种仿佛来自亘古的不朽之力。 　　裴文德感觉自己只要愿意接受这件礼物，不说当即突破、成就阳神, 在目前的基础上再进一步肯定不是什么难事。 　　“总该不会是她的内丹吧？”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裴文德再次伸手轻碰了一下火凤凰的长喙。 　　下一秒钟，火凤凰再次仰天发出了一声长鸣，紧接着便像是一团被点燃了的火炬一样，开始涅槃自焚。 　　汹！ 　　汹涌的火焰没有散发一点温度，却让火凤凰逐渐失去了自身的形体，一点点变成一枚散发着朱红之光的“丹丸”。 　　…………………………………………………………………………………………………… 　　长安城，慈恩寺。 　　“没有吗？” 　　带着自己的一众手下搜查了慈恩寺的厢房，钟文意料之中的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 　　只是虽然暂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身影，钟文却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因为就像前面说的那样，慈恩寺的占地实在太大了，想要藏一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早在打算搜查慈恩寺的时候，钟文就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只是令钟文想不到的是，还不等他安排下属去搜查慈安寺的其它分院，一个背负剑匣的身影就越过了还在警戒的缉妖师们, 凭空出现在了不远处的水池旁。 　　“谁？” 　　第一时间察觉到人影的出现, 钟文当即一声低喝, 把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道人影身上。 　　“咦？” 　　就在这时, 一直紧跟在钟文身后的永慈方丈也适时的发出了一声惊疑。 　　因为不仅钟文没察觉到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影，就连在场修为道行最高、几乎把整个慈恩寺都练成了半个净土的永慈方丈没注意到对方的突然出现。 　　突然消失的小青、意图不明的蛟龙、再加上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影…… 　　永慈方丈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老了”的错觉。 　　为什么今天一天之内，就连续出现了三位可以瞒过自己感知的后辈强者？ 　　“我不是你们的敌人。” 　　正当在场所有人都将警惕心提高到最高时，那个凭空出现的人影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用一种孤高却不算傲慢的语气说道。 　　“李罡？” 　　短暂的愣神之后，钟文很快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或者更确切的说，钟文是认出了李罡身后背负的那具剑匣。 　　毕竟李罡的天罡剑在钦天监内属于招牌式的法宝，钟文作为钦天监的监副，就算没有亲眼见过李罡，对于天罡剑的名头也并不陌生。 　　“你不是已经辞去了司辰使一职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罡在被强行调回长安之后，就主动辞去了潭州司辰使一职。 　　钟文虽然并不喜欢参与进朝堂的权力之争，却也清楚李罡这是为了什么。 　　按照常理来说，此刻的李罡不是在国师府内修行，就是回到了终南山的重玄道派，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我虽辞去了司辰使一职，但依旧是人类，自然不可能坐视妖邪肆虐长安。”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罡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 然后才用一种近乎于不屑的目光瞥了在场所有缉妖师一眼。 　　“况且钦天监固然拥有道藏无数, 擅长各种杀戮战阵之法，然始终不是真正的‘练气士’……” 　　“在缺少罗浮道盘辅助的情况下，你们要是还想要找到那条隐藏起来的蛟龙，就只有依靠我才行。” 　　这番自负但并不算无理的话语一出，饶是早就熟知李罡性格的钟文，亦情不自禁的沉默了下去。 　　自己眼前这位道家嫡传弟子，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桀骜。 　　不过想想倒也并不奇怪，要不是这种桀骜不驯的性格，李罡又如何会为了那一口气之争，就果断卸任了司辰使一职呢？ 　　“既然如此，那就拜托李兄了。” 　　性格顽固却并非死板的钟文在醒悟过后，当下便朝着李罡深深鞠了一躬。 　　随后起身的钟文又立马转身，然后朝着自己的手下们吩咐道。 　　“李兄乃我等赶赴慈恩寺之前，特意去国师府上请来的援兵……” 　　“之后万一有任何差池，都是我等办事不力，与李兄没有任何的关系。” 　　闻弦音而知雅意，钟文身后跟随了他这么多年的属下们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连忙点头称是。 　　钟文的这番说辞等于是把李罡彻底摘了出去。 　　哪怕最后没有找到蛟龙、亦或是和蛟龙的战斗再次造成天灾，都是钦天监的责任。 　　李罡只是钟文在来到慈恩寺之前请的一个外援，他的所有行为都是在钦天监的默许下进行的。 第六十二章 群战蛟龙 　　“方丈……” 　　在确定手下都明白自己的意思之后，钟文随即又把目光转向了永慈方丈。 　　既然是统一口供，钟文自然不可能放过慈恩寺的这位方丈。 　　只不过还不等钟文继续开口，人老成精的永慈方丈便率先接过了话茬。 　　“监副放心，老僧乃出家之人，自不会多嚼舌根。” 　　微微挑一下眉头，钟文看着表现的如此“顺服”的永慈方丈, 心中反而生出了一股莫名的不安。 　　虽然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慈恩寺的确和那条蛟龙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可永慈方丈这种“识趣”的表现却让钟文意识到，或许除了那条蛟龙之外，慈恩寺应该还隐藏着什么别的隐秘。 　　结合永慈方丈此前不愿意让自己搜查慈恩寺的表现来看，钟文心里已然隐约有了某种猜测。 　　“李兄，还请助我等一臂之力！” 　　不愿再继续细想下去的钟文随即再次转身，示意李罡已经正式成为了钦天监的外援。 　　对此，李罡只能表示钟文果然不愧是钦天监的监副。 　　哪怕其性格是出了名的顽固, 但是在能变通的地方仍然是会变通的。 　　相较之下, 反倒是李罡的种种表现才是真正的幼稚，根本不适合混迹于朝堂之上。 　　“这是自然，这本身就是我此行的目的。” 　　伴随着李罡话音的落下，他背后的剑匣猛地无声震颤了一下，随即就看见天空中的北斗七星绽放出了光芒。 　　——天罡十二法·御剑斩鬼诀！ 　　…………………………………………………………………………………………………… 　　【什么？】 　　一直隐藏着暗处的武林水在注意到李罡现身的那一刻，就已然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当天上的北斗七星绽放光芒，武林水更是感受到了一股致命的杀机。 　　只可惜还不等武林水反应过来，不远处的李罡就已经诵念出了他的专属心咒。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星君敕令、御剑斩鬼！” 　　刹那间，夜空中的北斗七星散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辉，那道从天而降的天罡之力甚至让月亮的光芒都为之一暗。 　　“吾辈司掌天地法令，尔等鬼神还不速速听令！” 　　如今的李罡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颓废懒散、自暴自弃的浪荡子了。 　　潭州时期的那段经历，不仅让李罡找到了二十多年前“灵童案”的真相，更是能让他找回了一名剑修的斗志。 　　“御剑斩鬼！敇！” 　　律令之声响彻天际，天罡神剑化身长虹…… 　　只一瞬间的功夫, 面露凶光的李罡便驱使着天罡剑冲天而起, 然后迅速分裂出近百道剑光，将整个慈恩寺后院笼罩了起来。 　　嗤嗤嗤…… 　　在众目睽睽下，那漫天的剑光并非随意分布的，而是以一种玄妙、灵动的阵势将整个后院团团围住。 　　配合那股从北斗七星上坠落的天罡之力，一个仿佛天然形成的剑阵就已然成型，并且时刻吸收、转化着那股来自群星的力量。 　　——天罡十二法·御剑斩鬼诀之分光剑阵！ 　　“啊！” 　　毫无意外的，当那充满煞气与杀意的北斗之力逐渐覆盖院子的时候，潜伏在暗处的武林水顿时发出了一声惨叫。 　　紧接着，只见一条漆黑的水蛇从旁边的草丛中钻了出来。 　　然而此刻的武林水正处于“精气闭锁”的状态，速度并不比一条普通水蛇快上多少的他又哪有可能躲过在场那么多人的视线。 　　“想逃？” 　　率先出手的是距离武林水最近的钟文。 　　只见这位钦天监的监副三步并作两步的大跨几步，手中的筋肉如树根般盘曲、隆起，一下子就抓住了那条水蛇。 　　与那些修行各种神通法术的司辰使、缉妖师不同，钟文走的是最传统的以武入道的路子。 　　不管是反射神经亦或出招速度，都远不是正常的修行者所能比拟的。 　　更不用说，钟文在李罡布下剑阵的同时，就已经将自己的警惕性提升到极致，时刻准备捕捉这条闹事的蛟龙。 　　奈何钟文的反应固然神速，可武林水也不是真正的水蛇。 　　在意识到自己避无可避、逃无可逃之后，他硬生生冒着蛇身被钟文掐断的风险, 强行聚集元气、破开封锁。 　　轰！ 　　恍惚间, 钟文仿佛听到了一声剧烈的元气震荡声。 　　下一秒钟，他就感觉自己手里握着的仿佛不再是一条水蛇, 而是一条超出了握力极限的巨蟒。 　　“小心！” 　　站在钟文身后的永慈方丈看的分明，那条漆黑的水蛇骤然膨胀、巨化，然后用那对明显带着剧毒的尖牙狠狠咬上了钟文的手臂。 　　如果真的让武林水咬中钟文的手臂，永慈方丈一点都不怀疑对方会当场毙命。 　　所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救人心切的永慈方丈也顾不得藏私，双手瞬间结成净土印摁向了武林水的眉心。 　　——唯识秘印·净土印！ 　　作为慈恩寺不外传的独门法印，净土印的威力或许不算拔尖，但对于净化妖邪之气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妙用。 　　一旦被永慈方丈的净土印命中，武林水就算侥幸不被净化心智、邪气，彻底沦为慈恩寺的护院灵兽，恐怕也会失去一部分本心。 　　“老秃驴！你痴心妄想！” 　　曾经修行过佛家法身，并因此化作三首蛟龙的武林水，又怎么会看不出这枚法印的恐怖之处呢？ 　　大惊之下的他也顾不得继续反咬钟文，转身便强行挣脱了对方的束缚。 　　肃！ 　　恰恰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犀利的剑气与武林水擦肩而过，差一点便将他的头颅斩下。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此时此刻，双手并作指剑的李罡面容冷峻，就好像一尊无情的剑气制造机，不断朝着武林水可能闪躲的方位射出犀利的剑气。 　　那几近无穷的剑气迸发固然没有天罡剑的神威，却胜在一个出其不意、数量庞大，且对李罡的消耗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反观武林水，却只能通过狼狈的逃窜和躲避，来不断为自己争取时间。 　　——先天破体无形剑气！ 第六十三章 钦天文书？通天密录！ 　　“可恶！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在接连闪过几十道剑气的围攻后，武林水终于勉强抓住时机纵身一跃，再次化作人形落在旁边的院墙上。 　　得益于李罡此前布下的剑阵，武林水就算想逃出这间院子都没有办法。 　　可也正是因为李罡和武林水闹出的动静太大，原本在这里借宿的香客们纷纷被惊醒，一脸错愕的走出了自己的屋子。 　　在此之前，钦天监的司辰使、缉妖师们虽然在搜查这里, 但却听从了永慈方丈的“建议”，并没有惊动在里面睡觉的香客。 　　可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就算那些香客们睡的再沉，都意识到了外面正在发生的战斗。 　　无奈之下，为了防止武林水狗急跳墙，伤害到这些香客们, 钟文只得命令自己的手下们优先保护那些凡人。 　　“你我又不是第一次交手, 你以为我会不去查你的底细吗？” 　　同样注意到了那些苏醒的香客们，李罡不得不停下了那肆溢的无形剑气，转而冷哼一声说道。 　　“世人皆知你是杀死了自己恩人，抢夺西湖龙君的龙珠才得以有今天的成就的。” 　　“但世人不知道的是，在你诱骗龙女之前，不过是天柱观内是驯养的一条水蛇……” 　　“要不是侥幸得到了龙女之血，别说是化蛟成龙，你恐怕连精怪都算不上。” 　　不得不说，李罡的这番话直接刺痛了武林水的自尊。 　　就如李罡所言，武林水在得到龙女青睐之前，不过是天柱观内一条不起眼的水蛇。 　　也正是因为这样卑微的出身，武林水一直努力的修行、努力的向上攀登，希望自己能够成为配得上龙女的大妖。 　　然而，这世上并不是所有心愿不能够通过努力达成的。 　　由蛇化蛟、再由蛟化龙固然是所有蛇妖的通途，但真正能够越过这道龙门的却寥寥无几。 　　武林水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甚至可能还是这期中资质最差的一员。 　　毕竟不是谁都有机缘获得龙血、龙珠、以及角木蛟的响应的。 　　然而纵使有这种种机缘的加持，武林水亦无法真正化龙成功, 只能成为现在这副不伦不类的三首恶蛟。 　　“是钦天文书？你到‘翻阅’了钦天文书？！” 　　“钦天文书”是钦天监内除“罗浮道盘”之外又一镇国神器。 　　只不过这件神器并非赵归真炼制的, 而是武则天时期留下的至宝, 是那位女帝以玄龟之力炼制而成的“通天密录”。 　　据说, 钦天文书记载、甚至封印了天下大部分妖魔的弱点和秘闻，持有者甚至可以借此踏足那阳神之上的无上境界。 　　不过在当代的修行界中，钦天文书的最大作用就是记录那些犯下了巨大罪孽的妖魔邪道，为钦天监追杀它们提供情报。 　　因此在外人眼中，钦天文书又是钦天监的最高通缉令。 　　凡是被列于榜上的大妖、大魔，无论其犯下了何等的罪孽，其修为道行肯定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存在。 　　武林水虽然自负，却并不认为自己能够与那些榜上有名的巨擘相提并论。 　　所以李罡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查清自己的底细，只能说明他以某种代价“翻阅”了钦天文书，这才从中获得了自己的信息。 　　“那是自然，不过一条不入流的水蛇而已，你以为自己能够嚣张到什么时候？” 　　虽然“翻阅”钦天监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可要是能够以此换取必杀武林水的契机，李罡觉得还是很划算的。 　　“天柱观的‘金盖心灯之法’固然能够助你锁住元气，逃过大部分法宝、法术的搜查，将自己伪装成一条普通的水蛇。” 　　“可那也同样意味着你会失去了所有的神通，只能以普通的水蛇身份潜伏在慈恩寺。” 　　“我不清楚你选择在慈恩寺暴露行踪是为了什么，但我知道如若你想要监视寺内的动向, 就必然会藏身于钟监副左右。” 　　话及至此, 不需要李罡再过多的解释下去，钟文、永慈方丈就都知道对方为什么能够如此快速的找出武林水的行踪了。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大意了。” 　　强行按耐住自己内心的愤怒与惶恐，武林水深深的吸了口气，用一种尽可能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 　　“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抓住我吗？” 　　除了被李罡一语道破底细的愤怒之外，武林水现在更加担忧自己能否成功脱身。 　　钦天文书的恐怖之处在于只要你付出足够的代价，翻阅者甚至可以知晓自己过去经历的一切。 　　武林水现在只能祈祷，李罡在翻阅钦天文书的时候没有付出足够的代价，没有知晓自己全部的底牌。 　　奈何，事实往往和武林水的想象截然相反。 　　而李罡接下来的一番话，更证明他做足了充分的准备才现身的。 　　“现在就想着怎么逃跑了吗？果然是一条见风使舵的水蛇。” 　　用一种近乎轻蔑的语气嘲讽着武林水，李罡双手再次并作指尖，然后朝着对方的位置猛然回去。 　　肃！ 　　这一次回应李罡的不再是无形剑气，而是一道道从天而降的剑罡。 　　轰！轰！轰！ 　　就如同一枚枚自动导航的火箭弹，那些从天而降的星光化作充满杀意的剑罡，不断的朝着武林水躲闪的位置轰然砸下。 　　最关键的是，那些化作剑罡的星光似乎有着某种敌我识别能力，根本不会对武林水以外的其他人造成伤害。 　　如此精妙细微的操作，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的话，恐怕很难有人相信这会是李罡这种年纪的修行者所能拥有的能力。 　　要是裴文德在现场的话，就会惊讶的发现这种细致入微的操作，简直与当初在长安东郊渡劫时，赵归真那擎天一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本就是李罡学自于赵归真的手段。 　　不是法术、亦非神通…… 　　而是一种更加本质的，对于天地元气与自身精气的精妙操控。 　　尤其是配合上本就暴虐、凶残的北斗杀意，几乎将李罡的实力硬生生的发生了一个层次。 　　——天罡十二法·北斗七杀阵！ 第六十四章 定观道·巨灵相 　　“真是个难缠的家伙！” 　　武林水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借刀杀人之计”会惹来李罡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 　　结果现在不仅没有引出那条掌握了“化龙之法”的青蛇，反而让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料的危机之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间院子里还有众多的凡人借宿。 　　除了李罡这个拥有着精妙元气操作能力，包括永慈方丈、钟文在内的其他人，可就没办法保证自己的法术不会波及到那些香客们。 　　所以投鼠忌器的他们在面对武林水的时，也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愤怒了。 　　“只是难缠而已吗？” 　　不屑的笑了一下，只见步步紧急的李罡猛然向前踏出一步，笼罩整个后院的剑阵随即涌现出了惊人的杀意。 　　在这股杀意的威逼之下，武林水不得不选择正面硬杠，与那一道道从天而降的剑罡产生剧烈的碰撞。 　　轰！轰！轰！ 　　残暴的杀意配合上诡异的剑阵，再加上李罡那连绵不绝的剑罡，饶是武林水这种身经百战的大妖都感觉有些吃不消了。 　　但就算是在这种被全面压制的情况下，武林水仍旧不敢化作蛟龙的原型，强行逃离北斗七杀阵的笼罩范围。 　　这倒不是武林水利欲熏心，死到临头了都不想放弃小青的“化龙之法”。 　　实在是武林水心知肚明，自己依仗着院子里那些惊醒的香客们还能挣扎一下。 　　要是真的化作蛟龙原型，姑且不说能不能顺利逃离这座借天罡北斗之力形成的剑阵，单单附近那些虎视眈眈的司辰使、缉妖师们，就足够自己喝一壶的了。 　　因此武林水现在算是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处境，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好在武林水的这种迟疑并没有维持多久，在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得不拼命之后，他终于放下了所有的顾虑和想法，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战斗之中。 　　汹！ 　　霎时间，风云变幻、星相位移。 　　原本大放光明的北斗七星开始不再是天空中最亮的星辰，取而代之的是东方星空亮起来的“苍龙之角”——角宿。 　　“李罡！受死吧！” 　　与主管杀戮的北斗七星相比，角宿可是堂堂的二十八星宿之一，在位格上更胜一筹。 　　加之李罡只是借助北斗七星之力衍化剑阵，本身修行的“天罡十二法”走的是纯正的道家路子，而非香火神道。 　　所以在面对近乎角宿化身的武林水时，对于星光的主导权自然而然的就易主了。 　　“哼！到底是谁死还不一定呢！” 　　完全没有争夺星辰之力的主导权，就并不怎么依仗神道的李罡顿时冷哼一声。 　　下一秒钟，漫天剑罡在李罡手中汇聚，居然凭空形成了一柄无形的光剑。 　　这柄光剑虽然只是剑罡所化的无形之物，却有着天罡剑的剑意附着，比之化作剑阵的本体亦不逊色分毫。 　　“的确，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见此情形，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插手战斗的钟文也适时的开口了。 　　“恶蛟，你今天插翅难飞了！” 　　随着钟文的开口，他的身体竟如同巨人般膨胀了起来，那隆起的肌肉更是直接撑爆了他的衣襟。 　　——定观道·巨灵相！ 　　外练筋骨皮、内观巨灵相…… 　　通过内外兼修的方式达到以武入道、灵肉合一的境界。 　　这就是钟文在阅览了钦天监的诸多道派秘藏之后，为自己量身挑选的修行之法。 　　定观道乃终南道家诸派中一个不起眼的分支，自诞生以来就没有出现过一名真正修成元神的修行者。 　　因为比之寻常的道派，定观道不仅要求修炼者有炼气、冥想之姿，同时还要求他们精进武道、锻炼肉身。 　　尽管大部分的道派都提倡肉体的重要性，但是最终会要求弟子们以武入道的派系却是少之又少。 　　仅仅这个先决条件，就排除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修行者。 　　除了这个苛刻的入门条件之外，定观道的修行之法本身也与正道迥异。 　　别的道家修行者修的都是金丹元神，渴望成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大道行者。 　　定观道却反其道而行之，认为肉体本身就有着超越元神的可能，肉身成圣才是真正的长生之道。 　　姑且不说这种观念是否正确。 　　单就这个理念，就注定定观道一派的修行者融入不了主流。 　　佛家尚有轮回转世之说，定观道却执着的认为肉体才是一切的根本，为此就算金丹不孕、元神不显亦在所不惜。 　　说句实话，要不是钟文从那一大堆道藏中翻出了定观道的道藏，恐怕这个道派真的就此绝迹了。 　　饶是如此，继承了定观道之法的钟文依旧没有突破先天、成就元神。 　　而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钟文得到的同样可观。 　　强悍到足以与佛家金身相媲美的肉体，精妙到武圣亦为之叹息的武技，再加上能够在必要时候爆发出鬼神之力的巨灵相…… 　　钟文仅仅只是一拳挥出，便在一瞬间打破了无形的空气墙，将还来不及反应的武林水砸进了剑阵之中。 　　“阿弥陀佛！” 　　眼看着李罡、钟文先后拿出真本事，意图把武林水斩杀于此。 　　永慈方丈当即双手合十诵念了一声佛号，一尊千手如来的法相赫然浮现在他的身后。 　　相较于白天那尊千丈大佛，如今出现在永慈方丈身后的千手如来并不算高大，却有着一种近乎实体的质感。 　　“诸位施主可以放心战斗，这里居士们的安危就交给老僧吧！” 　　话音未落，永慈方丈的千手如来就已然出手，替附近一位惊愕的香客挡下了一块飞溅过来的瓦片。 　　“……” 　　立马明白了永慈方丈的意图，剩下的那些司辰使、缉妖师先是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然后就不再顾忌的决定加入战斗。 　　“三才阵准备！” 　　“佛塔阵准备！” 　　“天煞阵准备！” 　　“遁光阵准备！” 　　只见这些经过特殊训练的钦天监成员们或三人一组、或五人一组，纷纷开启了战阵模式，把被砸进剑阵的武林水团团围住。 　　真正的战斗，直到此刻才刚刚开始！ 第六十五章 亵渎龙女 　　“这就是真正的钦天监吗？” 　　凝视着不远处结成战阵，化作青衣少年的小青发出了惊叹。 　　此时此刻，青衣少年距离武林水他们并不算远，是站在一座供奉着某尊金刚塑像的庙殿门前旁观这场战斗的。 　　虽然那尊金刚塑像的身形隐藏在了黑暗之中，但依稀可以看出它的模样竟然与裴文德有几分相似之处。 　　或者更确切的说，在慈恩寺这万千佛像之中，正是因为这尊金刚塑长得和裴文德有几分相似之处, 青衣少年才会安稳的站在这里。 　　“果然就像那家伙说的一样，这是一群真正的战斗修士。” 　　在小青的认知中，所有踏上修行之路的修行者，都是为了实现自己心中的某种夙愿。 　　唯独这群被钦天监培养起来的修行者，他们放弃了正常修行者该有的一切，近乎极端的强化了自己的战斗属性。 　　无论是那种需要相互配合才能够发挥出全部力量的战争，亦或是各种对身体有着负面影响的速成秘法…… 　　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 正常修行者是绝对不可能把自己的精力花在这些东西上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 　　颤颤巍巍的从金刚塑像后面走出来, 只见琼俊和尚一脸惊惧的看着身前的青衣少年，久久无法忘怀自己刚刚经历的场面。 　　因为就在钦天监进入慈恩寺的没多久，这位青衣少年突然毫无预兆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二话不说就拎着自己离开了住处。 　　琼俊和尚本以为这位青衣少年就和先前五色道人一样，都是冲着自己“皇叔”的身份而来的，吓得他差点没跪地求饶。 　　可是在目睹了不远处正在战斗的李罡、武林水之后，他这才醒悟对方居然是在救自己。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只是不想某个蠢货失望而已。” 　　并没有正面回答琼俊和尚的问题，青衣少年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想起了裴文德对对方寄予的厚望。 　　尽管直到现在，青衣少年都不认为裴文德的选择是正确的。 　　但是在琼俊即将被发现的最后关头，青衣少年终究还是没忍住，冒险出手拉对方一把——它不想让裴文德失望。 　　“蠢货？” 　　正当琼俊和尚思考青少年口中的“蠢货”会是谁的时候，不远处的战场却骤然传出了一阵响亮的轰鸣声。 　　轰隆隆…… 　　既像是天灾雷霆、又好似地动山摇…… 　　李罡布下的剑阵顷刻间被一股浩然之力强行破开，紧接着一条若有若无的角木蛟亦伴随着星光逐渐显化。 　　然而这还不算完，在角木蛟显圣成功之后, 终于挣脱剑阵束缚的武林水也顺势变回了蛟龙原形。 　　“昂！” 　　伴随着一声龙吟长啸，一条体长百米的黑色蛟龙凭空出现在了城市的上空, 并借助其呼风唤雨的能力汇聚起了巨量的水气。 　　轰隆隆…… 　　这一次，在整个长安上空回响的是货真价实的雷鸣声。 　　远远望去，只见骤然汇集的乌云中隐约闪过一道道电弧霹雳，将原本的黑夜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 　　“李罡！你做了什么？！” 　　狰狞的蛟龙低声咆哮着，他的身上满是强行突破剑阵所造成的伤痕。 　　那些伤痕因为汇聚了天罡北斗的煞气，就算是召唤出角木蛟之力的加持，也始终无法痊愈、恢复。 　　…………………………………………………………………………………………………… 　　“李罡！你做了什么？！” 　　低头俯瞰着下方那如同蝼蚁般的凡人们，武林水内心已经出离的愤怒了。 　　自己借刀杀人的想法失败也就罢了，大不了再找机会重新寻找那条拥有“化龙之法”的蛇妖便是。 　　可就在刚刚借助角木蛟力量突破剑阵的瞬间，武林水惊愕的发现那汇聚了天罡北斗之力的煞气居然能够抑制自己的恢复能力。 　　不仅如此，他还在那些煞气中发掘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 　　那是龙血的气息，是曾经那位怜悯武林水、并赐予其血脉的龙女气息。 　　也只有那种同源而出的龙血，才能在沾染煞气之后全面抑制武林水的一身神通，让他差一点折损在了那剑阵之下。 　　但现在的问题是，当初赋予武林水龙血的那位龙女早就已经死了。 　　武林水是亲眼看着那位龙女死在渤海之滨，也是他亲手埋葬的那位龙女的尸骸。 　　“我说了，我已经查清了你的全部底细。” 　　在武林水那惊怒的注视下，李罡用一种处变不惊的淡然语气继续说道。 　　“这其中就包括那位龙女的埋骨之地……” 　　根本不用李罡继续把话说完, 已经意识到对方做了些什么的武林水就彻底愤怒、失控了。 　　“李罡！你敢！” 　　“你居然敢亵渎她！我要杀了你！” 　　事到如今, 武林水的脑子里再也没有了任何逃跑的想法。 　　他现在只想宰了李罡！ 　　宰了那个敢于亵渎龙女的凡人！ 　　不，不单单只有那个敢于亵渎龙女的凡人, 武林水现在要杀了在场所有人！ 　　武林水法师，这个世界上凡是与李罡有瓜葛的存在，他都要不惜一切代价的将之赶尽杀绝！ 　　“昂！” 　　电光火石之间，慈恩寺上空只剩下了那黑色蛟龙愤怒的嘶吼声。 　　哗啦啦…… 　　随之降下的倾盆暴雨如同天倾般绵绵不绝，大有将整个长安都淹没的趋势。 　　而在这狂风暴雨之中，黑色蛟龙两侧原本被斩落的头颅亦顽强的生长了出来，让其再次化作那三首恶蛟的姿态。 　　下一个瞬间，三首恶蛟俯冲而下，宛如一道撕裂天空的黑色霹雳。 　　肃——轰！ 　　下方早已做好准备的众人当即迎战而上，再次与那三首恶蛟乱战到了一团。 　　威严肃穆的千手如来、闪瞬即逝的天罡剑气、以及化身巨灵的钟文…… 　　在李罡三人的带领之下，那些三三两两组成战阵的钦天监成员们也纷纷加入战斗，用自己的力量为这场战斗的天平不断添重加码。 　　只可惜，他们这次面对的是暴怒、疯狂的三首蛟龙。 　　几乎以搏命的姿态战斗的武林水，绝对不是先前那个一心只想着保全自己、能逃跑就绝对不正面硬刚的大妖可以比拟的。 　　战斗瞬间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天地轰雷之声更是响彻了整个长安。 第六十六章 落荒而逃的左道修士 　　钦天监，通往大明宫的主干道上。 　　“那是？” 　　刚刚才聚集起大部队、正打算前往宫中护驾的邓元起只一个愣神，就注意到了慈恩寺上空那条打算拼命的三首蛟龙。 　　尽管不知道这条狡猾的蛟龙为什么会如此愤怒，甚至愤怒到已经失去了理智的程度。 　　可邓元起知道，现在绝对是一个杀死对方的最好机会。 　　一只癫狂的野兽固然拥有极强的攻击性，却比时刻隐藏在暗处的毒蛇要好对付得多。 　　然而再三思虑之后，邓元起还是决定暂时放下那条蛟龙的事情, 优先去皇宫护驾。 　　毕竟在得知妖王们行动的最终目标是宫中的唐武宗之后，邓元起心中的不祥之感就已经拉满了。 　　在目前的这种情况下，就算最后只是虚惊一场，邓元起也会将保护宫中的唐武宗作为首要任务。 　　至于那条发狂的蛟龙？ 　　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处置他，现在不急在这一时。 　　“走！暂时先不要管那条蛟龙，当下去皇宫护驾才是最紧要的！” 　　心下有了决断之后，邓元起果断将蛟龙之事抛之脑后, 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赶赴了大明宫。 　　…………………………………………………………………………………………………… 　　长安城内，某处大院之中。 　　“那是……白天的那条蛟龙？” 　　五色道人一脸惊愕的望着慈恩寺上空的狂风暴雨, 内心的震撼已然无以复加了。 　　白天的时候，武林水和小青的战斗就已经足够夸张了。 　　五色道人自问在同等条件下，自己实力并不逊色于二者，甚至在某些方面还略有突出。 　　然而在看到癫狂状态下武林水的表现之后，五色道人默默打消了找个机会把它抓做坐骑的打算。 　　他现在唯一好奇的是，这条三首蛟龙究竟受到了什么刺激，居然会表现的如此癫狂。 　　“……” 　　默然的站在大院的另一个角落，同样注意到这一幕的赤狐却只是不动声色的扫了在场其他人一眼。 　　比起白天时的碰头，现在聚集在这里的人员已经少了一大半。 　　而就算是这些剩下的人员中，在目睹了白天的真龙之战、以及现在那条三首蛟龙的癫狂之后，也不禁心生退意。 　　与有着玄绝、裴慧率领的天众不同。 　　这些汇聚在杞王麾下的旁门左道之士，仅仅只是想趁着这波混乱捞点资本和油水，可没想过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因此在意识到这次的事件已经有两条真龙掺和之后，他们已经默默决定待会就趁夜离开长安, 离开这个已经变成风暴中心的是非之地。 　　“说起来，赤煌呢？她上哪去了？” 　　良久的沉默过后，最终还是在场修为最高的五色道人最先回过神来, 然后皱着眉头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同为杞王麾下的左道人士，五色道人虽然不想承认，却也深知那位一直替杞王招募外援、制定计划的赤煌才是杞王真正的心腹。 　　以往的每一次碰头，都是赤煌在主导并安排任务的。 　　可是今晚明明已经超过了预定的碰头时间，那位杞王的心腹却始终没有到来，这未免有些太过蹊跷了？ 　　“那女人，或许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眼见四周无人搭话，最后还是赤狐和以往一样，用一种略带调侃的语气说道。 　　只是表面如此嬉笑调侃的赤狐，在内心深处却也同样对赤煌的行踪产生了好奇。 　　别人不清楚赤煌的底细，作为慧寂在外界的“线人”——赤狐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位表面看似庄严的女子的来头呢？ 　　早在当初混入杞王麾下的时候，赤狐就知道赤煌与自己一样，都是其它势力安插进这支队伍的奸细。 　　只不过自己是给慧寂充当线人，而那位赤煌则是替玄绝、裴慧他们卖命。 　　有时候赤狐都替杞王感到悲哀，不仅那些加入其麾下的左道人士各有目的，就连他最信任的心腹手下都是外部势力的奸细。 　　要是杞王在这种情况下都能登上皇位，那赤狐只能说这个朝代的寿命是真的到此为止了。 　　然而赤狐有所不知的是，不单单只有现在的杞王, 其他所有有可能登临九五之位的皇子身边, 都被玄绝安插了自己的人。 　　“意外？” 　　再次皱了下眉头，五色道人此刻的表情颇为耐人寻味。 　　作为一心一意想成为国师、希望借此摆脱天人五衰的外道修行者, 他自然是不希望杞王麾下还有一个比自己更受宠的心腹属下。 　　但五色道人同样清楚的是，自己虽然从没见赤煌出手，可对方绝对是一位不逊色于自己的强者。 　　如果赤煌都出了意外，那只能说明现在的局势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那麓琥呢？他不是和你一起去寻找慧寂的师弟了吗？怎么没见他跟你一起回来？” 　　闻言，赤狐心下顿时一惊，随即眼珠子一转便解释道。 　　“白天的任务出现了点状况，我和麓琥走散了……” 　　“他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估计是被钦天监的人给抓住了吧？” 　　尽可能用保持着表面的平静，因为赤狐总不能说自己白天根本没去找慧寂的师弟，反而是直接去找了被囚禁在宫中的慧寂了吧？ 　　至于麓琥现在到底在哪里？ 　　赤狐觉得这个问题得去问城外的那些野狗豺狼，看看它们把那只小猫咪的尸体叼哪去了。 　　“麓琥也走失了？” 　　环顾了一下四周寥寥无几的成员，五色道人倒是没有怀疑赤狐的谎言。 　　毕竟白天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那些被武林水、小青的战斗吸引过来的钦天监成员又不是吃干饭的，肯定会对长安城进行搜索和清查。 　　在这种情况下，隐藏在长安城内的妖怪、外道或多或少都会被波及到，成为那场战斗的牺牲品。 　　事实上，这也是今晚碰头会的成员减少一大半的主要原因。 　　面对钦天监的封锁和清查，但凡没能耐的都被抓了，有点能耐的则能跑都跑掉了。 　　今晚还敢来参加碰头会的，不是胆大包天之辈，就是利欲熏心之徒。 　　五色道人自己就属于两者都有，所以对于目前发生的一切倒也能理解。 　　只是五色道人不知道的是，类似的情况在长安其它地方还在陆续上演着。 　　那些被其他皇子招募的左道人士，在见识了白天的“天灾”之后，能跑路的基本也都跑路了。 第六十七章 苍天之怒 　　“你把他逼疯了。” 　　在又一次重拳砸退武林水的俯冲之后，钟文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李罡。 　　此刻的李罡正在全身心的操纵剑阵，无数的剑气、剑罡肆意横飞，配合着永慈方丈、司辰使、缉妖师们围剿武林水。 　　如果裴文德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惊讶于李罡这么个特立独行的家伙，居然在“打团”方面有如此惊人的默契与天赋。 　　似乎比起当初在潭州的单打独斗，与其他修行者配合才能最大限度发挥出他的实力。 　　“但他起码不会跑了, 不是吗？” 　　隐约察觉到钟文话中的不满，李罡却只是面无表情的反驳了一句。 　　刨人坟墓、绝人尸骨，这不管站在哪个角度上来看都是货真价实的魔道行为。 　　但对于李罡来说，只要最终能够达成目的，就算动用一些令人不耻的手段，也不是什么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至于外界的非议和不满, 李罡根本就会不放在心上。 　　“事实虽然如此，但有些手段能避免还是得避免一下的。” 　　正当战斗陷入白热化的焦灼阶段时, 一声叹息忽然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紧接着，就看见一道金色的雷光骤然划破天际，以一种比日月星辰还要耀眼的姿态硬生生砸向了那条三首恶蛟。 　　轰隆！ 　　在那绝对力量的攻击下，疲于应对其他人围攻的三首恶蛟连反应都不来不及反应，就被直接轰掉了一颗脑袋。 　　“天雷？” 　　本能的抬头仰望天空，李罡一眼就认出了那道从天而降的金色雷光。 　　以符箓之法承载天雷之力，正是符箓道最基础的雷法。 　　不过能够以最基础雷法重创一条蛟龙，只能说明雷法的修行者实力异常强悍。 　　“师兄？” 　　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了符合条件的人选，李罡有些惊讶的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果然不出李罡预料，只见原本应该在国师府看护师弟们的紫阳竟然凭空出现，并且眼神满是严肃与威怒。 　　远远望去，就好像一尊正在压抑着自己愤怒的雷神。 　　滋滋…… 　　“雷神”在这里并不是什么形容词。 　　因为随着紫阳的现身，一道道微弱的电弧凭空显现，刺激的他头发根根倒立，就宛如一头被激怒的狮子，顷刻间就将他的满头黑发变成了金色。 　　不止如此, 就连紫阳那身青灰色的道袍也变得格外的亮眼，配合着那漫天的电弧，毫不吝啬的向武林水展示着自己的威严。 　　“符箓宗？”x2 　　直到这个时候，被一发天雷轰掉了一颗脑袋的武林水才反应过来，一脸惊怒的扭头看向了自己身后的紫阳。 　　“你是……” 　　“紫阳？！” 　　武林水剩下的两颗先后接腔，用一种诡异的方式道出紫阳的身份。 　　身为赵归真的亲传弟子，紫阳的身份在一众有心人眼里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可以说是任何图谋罗浮道盘的妖怪都必须铭记在心的存在。 　　因为紫阳虽然鲜少有出手的记录，可作为唯一一个继承了赵归真所有绝学和神通的亲传弟子，他的天赋是毋庸置疑的，绝对是道教百年来难得一遇的奇才。 　　只不过令武林水万万没想到的是，紫阳这位“名不见经传”赵归真亲传弟子，竟然能将雷法修炼到如此境界，仅一击就轰掉了自己的一颗脑袋。 　　更重要的是，武林水在那发天雷中感受到了鬼神的力量。 　　尽管在修为达到一定高度之后，取百家之长补全自身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而且道家也不排斥利用天地鬼神之力来强化自身。 　　但除了早已隐匿不知道多久的阴阳家之外，就算是道家修行者，想要借助天地鬼神之力也是有一定门槛的。 　　特别是像雷霆这种象征着“苍天之怒”的力量，无论在哪个神话体系中都属于十分强力的类型。 　　滋滋滋…… 　　并没有正面回应武林水，紫阳只是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现在的态度。 　　因为随着紫阳身体里的电弧不断涌出，内外交汇的电荷自然而然的在天空中形成了一道布满了雷霆的乌云。 　　虽然与赵归真的实力不可同日而语，但这种已经超越了“雷符”范畴的神通还是大大的震慑住了武林水。 　　妖怪们对天雷的恐惧是与生俱来的, 就像寻常野兽害怕火焰一样，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敬畏”。 　　“可恶，如果不是‘角木蛟应身’被当世明王封印，你们怎么可能够奈何得了我！” 　　眼睁睁的看着又是一道天雷降下，武林水只能悲愤的仰天长啸，言语中流露出的是浓浓的不甘和愤怒。 　　如果不是白天的时候，裴文德以“无足腹行之神”的权柄将自己的角木蛟应身封印，自己如何会畏惧区区天雷呢？ 　　事实上，这也是武林水此刻的实力与白天天差地别的重要原因。 　　白天的时候，武林水的三尊蛟龙化身尽在、并且能够呼唤角木蛟应身显化，可以说是他最巅峰的状态。 　　但是在角木蛟应身被封印之后，武林水的实力就已然退步到普通大妖的程度了。 　　就算是勉强恢复成三首蛟龙的形态，才长出来的两颗头颅依旧没有办法独自化作一尊蛟龙化身，仅仅只是让他多了出了一分保命的余地。 　　然而尽管自身已经陷入了必死的绝境，武林水却仍旧没有逃跑的想法。 　　“天罡剑！你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的代价！” 　　仰天长啸过后，武林水旋即便望向下方的李罡。 　　对于一心化龙的武林水而言，那位领他入道的龙女就是他心中唯一的软肋，亦是绝对不能侵犯的禁区。 　　在李罡刨开龙女的坟墓、亵渎她的尸身的那一刻起，武林水就已经与他不死不休了。 　　肃——轰！ 　　体内的龙血以近乎燃烧的方式沸腾起来，本已被封印的角木蛟应身也像是昙花一现般在武林水身后一闪而过。 　　轰隆！ 　　顷刻间，巨大的爆炸自慈恩寺升腾而起，并且迅速响彻了整个黑夜。 第六十八章 转世图录 　　时间退回到一炷香之前，也就是钟文带着钦天监成员还在搜查慈恩寺的时候。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紧紧握住自己手中那枚赤红的丹丸，裴文德直到现在为止，都不清楚自己那个便宜姐姐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还不等裴文德继续细想下去，他周遭的环境便如同幻象般开始逐渐散去、消失，连同之前那场大战所造成的一切灾祸一起消失了。 　　当裴文德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重新出现在了豪华宅邸的院墙之外, 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而已。 　　“原来，这才是她最后的愿望吗？” 　　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一个略显耳熟的声音忽然从裴文德耳边传来。 　　“谁？” 　　当他骤然惊醒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一位身着金绣道袍的老道士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尽管从未见过对方，可裴文德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时，竟莫名的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赵归真？” 　　有些难以置信的张大的嘴巴，裴文德看着自己眼前这个两鬓斑白的道士，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了二十多年前某段“记忆”。 　　因为来者赫然就是裴文德通过“梦中证道”之法, 回溯到自己刚刚出生时的记忆时，看到的那位一掌击穿灵佑禅师的符箓宗道士。 　　尽管眼前这个道士已经两鬓斑白、略显苍老，可那股似乎天塌下来也荣辱不惊的神态却一点都没有发生变化。 　　更关键的是，此刻出现在裴文德面前的显然不是赵归真的真身，而是他利用自身元神沟通天地，显化出的一抹阳神。 　　“你居然认识我？” 　　同样有些惊讶于裴文德的话，本来还想解释一下自己身份的赵归真先是一愣，随即便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看来你好像在哪里见过我。” 　　微微挑了下眉头，裴文德并没有纠正赵归真的这个错误认知——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向别人解释自己的经历。 　　更何况裴文德深知赵归真的可怕之处，其在二十年前便突破了阴神境界，成为货真价实的陆地神仙。 　　就算是将金身、法相合二为一的灵祐禅师，也在终南山一战中被其重创了心轮，彻底失去了长生的希望。 　　“不用表现出那么明显的敌意……” 　　似乎看出了裴文德隐藏的警惕和蠢蠢欲动，赵归真却没有表现出任何身为“仇人”的自觉，而是继续淡然的说道。 　　“你师兄之前也是二话不说就出手偷袭我，结果现在还在太极宫的偏殿呆着。” 　　说到这，赵归真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开口说道。 　　“难道说, 你觉得你现在的修为已经超越了你师兄？” 　　淡淡的语气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霸道，赵归真就算只是一缕元神显化，其实力亦不是如今的裴文德所能比拟的。 　　“……” 　　沉默的凝视着赵归真，裴文德知道对方说的都是实话。 　　自己固然还有诸多底牌没有揭开，但面对赵归真的一缕阳神，恐怕也并没有多少胜券在握。 　　毕竟当初在长沙郡的真武界时，赵归真一掌击溃玄绝、引起漫天雷暴的画面，裴文德至今都难以忘怀。 　　哪怕直到今天，裴文德都不觉得自己能够正面硬接那种雷暴。 　　“前些日子，你为什么要助我渡劫？” 　　短暂的沉默过后，裴文德突然话题一转，问出了一个他一直就很想问的问题。 　　“如果那一日你不助我渡劫的话，或许我今天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裴文德虽然不知道赵归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他清楚这一定和自己的那个便宜姐姐脱不开关系。 　　甚至进一步猜测一下，自己今晚出现在这里，大概率已经扰乱了他们的某些计划。 　　最起码，如果不是裴慧执意赴死的话，裴文德肯定是不会坐视赵归真对她出手的。 　　“助你？” 　　“不……我只是觉得以你的天赋, 不应该止步于此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 赵归真想到的是被关押在太极宫偏殿的慧寂和尚。 　　明明又有着如此出众的天赋和意志, 却偏偏执拗的像一块不开窍的顽石。 　　虽然这是灵佑禅师一脉相承的特点，但在赵归真看来，那种非此即彼、不顾一切世俗眼光的性格，还是有些太过偏激了。 　　“你师父因为自身的偏执，失去了长生的契机。” 　　“你师兄因为自身的偏执，空有一身神通却只能被软禁在了皇宫之中。” 　　“你难道想重蹈他们的覆辙吗？” 　　嘴角不禁扬起一抹不屑的笑容，裴文德并没有在意赵归真所说的话，转而用一种低沉的语调说道。 　　“这应该不是你真正的理由吧？” 　　闻言，赵归真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如果灵祐禅师一脉那么容易被说服，就不会有二十多年前的“狂僧乱法”，以及如今的“圣心邪僧”了。 　　“这的确只是一部分原因。” 　　“除了惜才之心之外，也因为这一切都是我欠你的。” 　　无视裴文德那略显惊讶的表情，赵归真十分坦然的说出了二十多年前那场“灵童案”的最后真相。 　　“你们也许知道，二十年多前的文宗迷信所谓的‘灵童’之说，执意以灵童为药引，炼制长生不老药。” 　　“但你们不知道的是，那份记载了‘祥瑞灵童’的道藏其实来源于我符箓宗。” 　　“那是我符箓宗一位走火入魔的长辈，想要走捷径成就阳神，所以占卜出的一份‘转世图录’。” 　　“上面记载了某些‘飞升’失败的前辈们，他们重入轮回后‘转世之身’的所在。” 　　“文宗所寻求的‘灵童’，其实就是指他们。” 　　不得不说，赵归真的说辞再一次震惊到了裴文德。 　　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所谓的“灵童祥瑞”之说居然是真的存在。 　　他先前还以为那只是文宗的一面之词，事实上并不存在所谓的“灵童祥瑞”。 　　“等等，那我二姐呢？” 　　“她真的是‘涂山氏’的转世之身？” 第六十九章 飞升丹 　　“我二姐真的‘涂山氏’的转世之身？” 　　在此之前，裴文德一直以为裴慧是因为其出色的天赋，这才吸引了本体被镇压在地狱的涂山氏的注意。 　　可是从赵归真的言语来看，事情似乎和自己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确是涂山氏的转世之身。” 　　赵归真并没有否定裴文德的猜测，他只是用一种更加直白的说法纠正了对方的某些谬误。 　　“但如果没有我的介入，她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涂山氏。” 　　“是我在二十多年前扭转了她的命格, 让那九尾天狐的一缕元神得以借助其身体降世，这才有了你之后遭遇的一切。” 　　语气再次停顿了一下，赵归真这次看向裴文德的眼神充满了歉意。 　　“我当年所为虽是受诸位道友之托，打算逆改‘佛兴道衰’的大势，但你们的遭遇的确是我造成的。” 　　“所以我才说，这一切都是我欠你们的。” 　　死死的盯着赵归真的眼睛，裴文德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性格矛盾的道士了。 　　说赵归真心慈手软吧？ 　　他二十多年前强行逆天改命、重创灵祐禅师, 让无数新生的孩童沦为所谓的“长生药引”, 造成了难以计数的悲剧。 　　更遑论, 在扶持武宗上位之后，赵归真还以雷霆手段清扫了长安内外的诸多修行者，一度让长安这个“人道兴盛之地”成为了修行者的禁区。 　　可你要说他心狠手辣吧？ 　　他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振兴道派，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充满了光明正大的意味。 　　加之是先有“狂僧乱道”之事，后才有赵归真出山的决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将赵归真的所作所为定义成“复仇”都没有太大的问题。 　　唯一不幸的，恐怕就只有像李罡、裴慧、裴文德这种被迫卷入其中，成为赵归真这“崛起”路上牺牲品的无辜者了吧！ 　　【如果‘灵童’之说确有其事，那‘长生不死药’呢？】 　　猛然醒悟过来的裴文德当即便低下头去，看向了自己手中那枚时刻散发着赤红光辉的丹丸。 　　“这……难道就是‘不死药’？” 　　言语中难掩惊骇之色，裴文德只感觉裴慧在临死之前又给自己扔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如果自己手中的这枚丹药真的是文宗寻求的“不死药”，他简直不敢想象有多少人会因此而疯狂。 　　最起码，如今正在同样寻求“长生”的武宗皇帝肯定会为此不惜一切代价的。 　　“或者更准确的说，它的名字叫‘飞升丹’。” 　　尽管与符箓宗记载中的“飞升丹”有所不同，但赵归真十分肯定, 裴文德手中的那枚丹丸真正的“飞升丹”。 　　以百山之精, 千湖之水，万灵之力, 众生香火，以及一位阳神转世的全部精气神，方才能够炼制出真正的“飞升丹”。 　　“飞升丹？” 　　看着满脸写着不可思议之色的裴文德，赵归真点头肯定了自己的说法。 　　“是的，这枚蕴藏了一位阳神全部精、气、神的丹药，就是我那位长辈梦寐以求的‘飞升丹’。” 　　“‘飞升丹’乃丹鼎派的不传之秘，我那长辈也是在偶然间才窥得只言片语，并且以自身学识将之补完。” 　　“虽然不知道你二姐是从哪里得到的炼制之法，可它的确能够让一介凡人直接蜕变成为仅次于阳神的存在。” 　　“就以效力而言，它并不比丹鼎派的‘飞升丹’差上多少，甚至在某些方面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说它唯一的缺陷，恐怕就是这枚‘飞升丹’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够服用的。” 　　“除非是洪荒异种，又或者……” 　　不需要赵归真再继续说下去了，因为面色沉静的裴文德就已经猜到对方接下来说的是什么。 　　“又或者像我这种人造的‘祥瑞灵童’，才能够完美消化这丹药的药效。” 　　被裴文德出声打断的赵归真顿时陷入了沉默。 　　因为哪怕裴慧炼制的这枚“飞升丹”有着种种限制和副作用，他也没办法昧着良心说这是一种“毒药”。 　　“这枚‘飞升丹’，是我那位便宜姐姐专门为我炼制的特供版。” 　　“她从一开始就没想着成为所谓的‘武则天第二’，她所做的一切其实都只是为了弥补我。” 　　裴文德不清楚玄绝他们知不知道裴慧的想法。 　　反正裴文德觉得他们大概率是不知道的，不然以玄绝此前的表现来看，是肯定会阻止裴慧的做法的。 　　“你在出生前, 便被你姐姐培育成了魔胎……” 　　“出生后又为了掩盖九尾天狐降世的灵光，被玄绝注入了终南山的龙脉之力……” 　　“天煞孤星也好、天残地缺也罢……” 　　“其实你能活到现在，甚至修成元神法相，已经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说句实话，就连赵归真都没想到，当初被灵祐禅师带走的“死胎”会有今天的成就。 　　然而无论裴文德现在取得如何的成就，他出生起便烙印上了“死亡”的印记，注定一生会与死亡相伴。 　　“呵，难怪他们总说我的‘妖怪缘’好的离谱……” 　　自嘲似的笑了一下，裴文德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些年来走到哪都不消停了。 　　这一方面固然事裴文德自己喜欢多管闲事，但另一方面何尝不是这种“死亡印记”的表现呢？ 　　尤其是在灵祐禅师修为大退之后，裴文德遇到了妖怪、灾祸、死亡比前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 　　“我师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是不是也是因为我的原因？” 　　并没有指望赵归真回答自己的问题，裴文德只是有些恍然，怪不得灵祐禅师就算再怎么悉心调养，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差下去了。 　　除了心轮受创的旧伤之外，恐怕替裴文德挡下各种“死亡”也是原因之一吧！ 　　“是不是只要我吃下这枚丹药，就能够一步登天、晋级阳神，然后彻底摆脱那如影随形的‘死亡’了？” 第七十章 形神俱灭 　　“是不是只要我吃下这枚丹药，就能够一步登天、晋级阳神，然后彻底摆脱那如影随形的‘死亡’了？” 　　面对裴文德的询问，赵归真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我总算知道师父、师兄、还有小青他们在面对我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感受了。” 　　“这种自说自话，一点都不管别人能不能接不接受她好意的做法，简直和曾经的我如出一辙。” 　　自顾自的继续说着, 裴文德的表现虽然没有太大的变化，可那种发自内心的悲伤却是怎么都无法掩饰的。 　　虽然和裴慧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而且大多数情况下都各有立场。 　　但无法否认的是，裴慧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的伤害过裴文德，甚至愿意为了裴文德而牺牲自己的性命。 　　站在裴慧的角度来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弥补当初把裴文德变成“魔童”的过错。 　　可在裴文德看来, 裴慧的所作所为早已超出了“弥补”的程度，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血亲都不一定能够做到她的这种程度。 　　“你……” 　　就在赵归真开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 一声龙吟忽然从慈恩寺的方向传来。 　　“昂！” 　　只见伴随着风云突变, 电闪雷鸣的异象，一条三首恶蛟在星光的照耀下凭空现身。 　　然后就是三首恶蛟愤怒、失控，以及紫阳用天雷击杀对方一颗脑袋的画面。 　　“可恶，如果不是‘角木蛟应身’被当世明王封印，你们怎么可能够奈何得了我！” 　　“天罡剑！你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的代价！” 　　于是接下来在武林水那面目狰狞、呲牙裂嘴的咆哮声中，他以一种撕裂空气的高速俯冲而下，目标直指慈恩寺的李罡。 　　肃——轰！ 　　裴文德都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巨大的爆炸声便伴着那升腾而起的蘑菇云响彻了整个长安。 　　轰隆！ 　　在这股巨大的爆炸声中，原本寂静的黑夜变得喧嚣了起来。 　　无数的长安百姓纷纷走出家门，一脸惊骇的望着慈恩寺的方向，眼神中掩盖不住的是恐慌与害怕。 　　…………………………………………………………………………………………………… 　　片刻过后，待到尘埃散尽。 　　“他……死了吗？” 　　望着那如雨水般落下的血水，不知道是哪位钦天监的缉妖师如此开口问道。 　　因为就在刚刚的最后关头，李罡及时收缩剑阵，配合紫阳的天雷将那条蛟龙彻底绞杀在了剑罡之中——那漫天的血水便是这样出现的。 　　此时此刻, 武林水的身体已然被绞碎成了无数的残骸，伴随着那四溅的血水洒遍了慈恩寺大大小小的每一个角落。 　　仅从这一点来看，武林水这次可以说的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然而对手毕竟是几乎最难杀死的大妖，无论李罡、钟文、亦或是永慈方丈，都不敢保证那条蛟龙这次是彻底死透了。 　　“师兄？” 　　想到这里，李罡突然把目光投向了在最后关头出现在剑阵之中的紫阳。 　　要说在场谁能够真正确定武林水的生死，那估计也就只有自己的这位师兄了。 　　早年间跟随着赵归真走南闯北，继承了他一生的神通道法…… 　　而在赵归真决定出山重振道家声望的时候，紫阳又跟着他见识了诸多妖邪、外道的诡谲法术。 　　单论见识的广博，或许这世上只有那位号称“万法皆吾”的丹辰子能与之一较高下。 　　“那条蛟龙的确死了，这些蛟龙之血就是最好的证明。” 　　的确不负李罡的期望，紫阳只是一眼扫过那些纯阳、纯煞的蛟龙之血，便一脸笃然的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不过凡是修行了神道的修行者，肉身的死亡都并非终点。” 　　就好像是在印证自己所说的话一样，紫阳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周身内外再次爆发出了刺眼的电光。 　　滋滋滋…… 　　一手结雷法印、一手结外缚印…… 　　紫阳只是轻轻的向前踏出一步，一条虚幻的蛟龙虚影便从无到有的显现了出来。 　　昂！ 　　继承了武林水的所有记忆与意志，这条虚幻的蛟龙之影无声的咆哮着，眼神中毫不掩饰对紫阳的杀意。 　　奈何浑身雷法缠绕的紫阳就宛如一尊真正的雷神，有着言出法随、灭尽诸邪的威能。 　　“叱！” 　　只是一声轻轻的呵斥, 那虚幻的蛟龙之影便如泡沫般幻灭了。 　　“神道化身可以聚众生信念、万民香火, 最终重塑己身……” 　　似乎有意给李罡传授一些神道知识，只见紫阳在一语诛杀武林水最后的信念, 又不紧不慢的轻声解释道。 　　“但是倘若没有生前的记忆与思想，神道化身的最终下场不过是被众生信念所裹挟，成为实现万民信仰的‘泥塑之神’。” 　　“所以，接下来需要注意西湖附近那些信仰着蛟龙的百姓，只要他们不想着让这条蛟龙复生，这条蛟龙就算是真正的死亡了。” 　　在这里，紫阳没有说明的是，就算是有信徒收集万民香火，最终复活的是否能算是武林水都还要另说。 　　毕竟肉身被毁、元神重入轮回、就连最后的记忆都被磨灭干净…… 　　紫阳可不认为这种情况下，凭借着过去的信仰重聚起来的“西湖水君”还会是武林水。 　　“阿弥陀佛！” 　　不知道是惊叹于紫阳的学识，还是震惊于对方的雷霆手段…… 　　目睹了这一切的永慈方丈忍不住开口诵念了一声佛号，脸上满是悲天悯人之色。 　　“……” 　　注意到了永慈方丈脸上的表情，紫阳似乎露出了一抹微妙的不屑。 　　对于这位被自己师父逼上山门，并立下誓言终身不再出慈恩寺的方丈，紫阳是打从心底里瞧不起对方。 　　尤其是紫阳已经看出，对方在刚刚与武林水的战斗中并没有使出全力。 　　“大和尚，现在就不用假慈悲了。” 　　说话间，紫阳已然转身走向了门口的方向，并且语气坚锵的说道。 　　“你们慈恩寺窝藏妖邪、并且打算参与夺嫡之争的事，你打算怎么解释？” 第七十一章 身份曝光 　　“你们慈恩寺窝藏妖邪、并且打算参与夺嫡之争的事，你打算怎么解释？” 　　紫阳的话音刚一落下，在场包括钟文、李罡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经脸色为之一变。 　　“道长，你……” 　　永慈方丈刚要开口解释，却见紫阳已然跨出了门槛，抬手便是一道掌心雷劈向了不远处的金刚殿。 　　轰！ 　　下一个瞬间, 一个青衣少年便拎着一个和尚从黑暗中跳了出来，恰到好处的闪过了那道掌心雷。 　　“咦？” 　　有些惊讶的看着那位身手矫健的青衣少年，紫阳固然没指望一发掌心雷就能够将之重创，但对方这种灵巧的身后还是大大超乎了他的预料。 　　特别是在看到青衣少年的样貌时，紫阳内心的惊讶更甚了。 　　因为尽管那位青衣少年的年龄看上去要比裴文德年轻几分，却依稀能够看出他与裴文德的相似之处。 　　【那条蛇妖……不应该是女性吗？】 　　凝视着不远处的青衣少年, 紫阳突然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早在不久前裴文德渡劫的时候, 紫阳就通过罗浮道盘看到了小青的身影, 也知道那条蛇妖是先前与武林水交战的那条赤龙。 　　可是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分明是一位年轻气盛的少年。 　　修行雷法的紫阳天然就拥有感知妖邪鬼祟之气的能力，但他现在却只能隐晦的从青衣少年身上感受到些许的邪气。 　　别说是武林水那个级别的大妖了，哪怕是寻常的鬼怪的邪气都不止如此。 　　“是画皮？” 　　就在这个时候，沉吟良久的李罡道出了真相。 　　“没想到你身上居然有一件画皮，难怪可以瞒过武林水藏身在这寺庙内。” 　　李罡的话虽然听上去没什么太大毛病，可紫阳总感觉对方话里话外似乎有替慈恩寺、替蛇妖开脱的嫌疑。 　　“你们认识？” 　　联想到李罡担任了几年潭州司辰使，紫阳敏锐的觉察到这中间肯定有猫腻。 　　要是紫阳没有记错的话，在李罡担任潭州司辰使的那几年里，凡是涉及到裴文德的情报都有些语焉不详。 　　“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能够认出我来。” 　　表情同样有些惊讶的看着李罡，青衣少年的身形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神色冷然的小青。 　　身着青色长裙、头扎青蛇发簪、腰间还配着一柄异形长剑…… 　　不得不说，重新化作人形的小青显得更加英姿飒爽了。 　　最起码站在她一旁的琼俊和尚已经惊呆了，根本没想到先前的那位青衣少年会是一位如此英武的女子。 　　“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隐藏画皮，但只要使用过就必然有痕迹存在。” 　　“所以仔细调查一下就会发现, 当初在宁乡县城的时候，是一位青衣少年将重伤的裴文德送去鲁神医那里的。” 　　“再加上长沙县时, 我又亲眼看到你和武林水之间的战斗……” 　　“稍微联想一下便不难猜出，那位青衣少年与裴文德身边的那条蛇妖应该是同一存在。”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罡的声音还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反倒是你现在的模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李罡说的是实话，他虽然一直知道同庆寺那些有关于“青姐”的传言，但真正的见面还是头一次。 　　“罢了！” 　　“不管你们之间到底认不认识，慈恩寺窝藏妖邪、参与夺嫡之争的事情肯定是逃不掉的。” 　　及时开口打断了李罡与小青的叙旧，紫阳再次把话题转移回了永慈方丈的身上，连带着钟文的脸色都有些微妙了起来。 　　因为此时的钟文，终于认出了小青身边的琼俊和尚。 　　“光王殿下？” 　　…………………………………………………………………………………………………… 　　琼俊和尚原名李怡，是唐宪宗李纯的第十三个儿子，同时也是其正儿八经册封的亲王。 　　只不过李怡虽然是唐宪宗的亲儿子，并且被封为光王，但由于庶出的缘故，他从小到大都被人注意。 　　再加上他的母亲郑氏只是是郭太后的侍女，而且以前还是某个谋逆节度使的侍妾，他的身份就更显得尴尬了。 　　说实话，李怡能够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纯粹只是因为唐宪宗一时醉酒，在某个夜晚临幸了郑氏, 这才有了之后整个长安都大名鼎鼎的傻王爷——李怡。 　　李怡是不是从小就痴傻, 恐怕除了他的母亲郑氏之外，没人知道。 　　反正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李怡“傻王爷”的这个名号，是在那次刺杀案发生之后才逐渐流传开来的。 　　据说那次那次李怡入宫谒见懿安太后，刚好碰上有官人行刺，虽说这次事件有惊无险，但好像从那时候开始，这个光王就变傻了。 　　因此大家认定，这个光王一定是在那个时候被吓傻的。 　　从此以后，这个李怡不管在什么场合，不管做什么都会被人嘲笑。 　　毕竟天子家里出了傻子，不管是有意无意，总会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会把这些事情传出去都。 　　就算氏在唐宪宗死后，李怡又经历了唐穆宗、唐敬宗、唐文宗三任皇帝，这个“傻子王爷”的头衔仍然没有被取下来。 　　而在坊间流传都传闻中，其实不止朝堂上的达官显贵瞧不上这个出了名的傻王爷，就连他的侄子唐文宗也发自内心的瞧不起自己这个傻子叔叔。 　　传说有一次，唐文宗大宴宾客、请来诸王皇亲，其中自然也包括自己那个傻皇叔李怡。 　　席间，所有的人都欢声笑语，只有李怡坐在那里，默默不语。 　　见此情形，唐文宗便拿李怡开玩笑，对着群臣诸王说道：“你们谁要能把光王叔逗笑，朕便重重地赏他！” 　　于是诸王大成各展才能，百般戏谑，用尽各种办法想要逗笑李怡。 　　但是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都不能让木头一样的李怡掀一掀嘴唇，对方就如传闻中那样痴愚呆傻。 　　众人见他那模样，自然也越发的开心了，就连高坐在王座之上的唐文宗亦是如此。 第七十二章 若不升天，诸佛妄言 　　按常理来说，一位痴傻的王爷虽然罕见，但在皇家这个大泥潭里却并不稀奇。 　　比起被刺客吓傻的李怡，那些疯了、癫了、甚至死了的皇家成员，才是一场场无可避免、无法挽回的真正悲剧。 　　相较之下，有着各种光环加深的李怡仅仅只是被吓傻，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过在一番大笑之后, 有一个人笑着笑着却突然不笑了。 　　不仅不笑李，那个人看着面无表情、不苟言笑的李怡，居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人就是大唐的现任皇帝——唐武宗李炎。 　　因为一个人被众人如此戏谑逗笑，如果是一个平常人，他早就生气了。 　　如果不是平常人是傻子，他肯定也会跟着笑的。 　　这个人既不生气又不笑, 惟有一种可能，他不是真傻子, 他是装的。 　　那么他为什么要装呢？难道是有所图？ 　　自那以后, 李炎就对自己这个自幼痴傻的王叔产生了一种恐惧之情。 　　尤其是在他继承大臣之后，更是觉得不能容忍这么一个“城府极深”都皇位继承者在自己身边——哪怕这仅仅只是一种猜测。 　　在这种心态下，唐武宗自继位后就开始处心积虑地残害李怡。 　　或者让他骑马的时候突然从马背上跌下来，或者在台阶上走着的时候让他突然绊一跤，顺着台阶往下滚…… 　　有一次，武宗与诸王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午后出去游玩，结果李怡掉到雪坑里，被雪埋住，众人遍寻不得。 　　正当众人以为他就要死了的时候，他却突然满身风雪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从雪地里了跑回来。 　　当然，所有这些“意外情况”都是武宗有意制造的，目的是要让李怡“意外”地死去。 　　但是这个李怡生命力太强大了，就好像不死的小强一样，怎么整也整不死。 　　惊怒之下武宗索性不搞意外了，冒着“残杀同宗”都骂名, 很干脆直接密令中常侍四人在永巷将李怡捉了起来, 然后沉之宫厕。 　　然而一贯心思缜密都唐武宗却没想到, 宦官们在议立了武宗之后却发现, 自己似乎并不能完全掌控这个野心极大的皇帝。 　　所以执行对方命令的时候，宦官们故意没有杀死李怡，而是悄悄把这个令李炎十分忌惮的“傻王叔”带出了皇宫。 　　至此，李怡就成了宦官们对付唐武宗都最后一张底牌。 　　甚至为了保证李怡不被唐武宗发现，宦官们还秘密联络了一些江湖草莽人士，偷偷把李怡送到了江表之地当起了游僧。 　　如果事情发展仅仅是这样，那还远不能说明李怡经历的传奇与励志了。 　　因为在离开了长安、摆脱了宦官们的监视之后，李怡居然以自己的个人魅力说服了那群江湖草莽，让他们暗中保护自己的安全。 　　这其中就包括长安城内出了名的豪商，与傻王爷有着“豪赌之约”的邹栖梧。 　　在这群人的保护之下，李怡就犹如龙归大海一般，再没有任何势力、个人能够干涉他的决定和意志了。 　　因此宦官们只知道李怡到达了江表之地，之后发生了却什么无人知晓了。 　　他们唯一清楚的是，在李怡到达江表之地没多久，他的行踪就在各方势力的眼皮一下子消失了。 　　那么李怡在达到江表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曾经的光王李怡、江表的琼俊和尚，在那个时间段遇上了将注定改变他一生轨迹的高僧——黄櫱禅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黄櫱禅师还可以算是裴文德的师叔。 　　因为这位黄櫱师从的正是百丈禅师——怀海，与裴文德的师傅——灵佑师出同门。 　　据说, 黄櫱禅师的母亲很疼爱他, 独自一人把他从小抚养长大。 　　奈何禅师天生便有菩提心，成年之后便到处参访，为求开悟本性而奋发图强，后来参访到了百丈怀海禅师处，终求得大道。 　　而黄櫱禅师的母亲却在儿子皈依佛门后，因伤心过度，哭瞎了双眼，行走日益困难，整日倚门盼他归来。 　　为了能够见到儿子，母亲就在路旁设了一个司茶亭，不但亲自招待过往的云游僧饮茶，还把他们迎到家中，为他们洗脚，以示礼敬。 　　黄櫱禅师左脚上有颗大痣，母亲想透过洗脚的机会，辨认出谁是他的爱子。 　　黄櫱禅师也曾接受过母亲的招待，但他只将右脚给母亲洗，并谎称自己的左脚天生残缺。 　　随后在母亲帮他洗脚的时候，他向母亲叙述佛陀出家的故事，希望母亲能够安心，不再执着于寻找儿子的下落。 　　一日，村里人告诉她说：“你那出家的孩子，在我们村里的寺庙挂单，那个给你讲佛陀出家故事的僧人就是你的儿子！” 　　母亲听后，惊喜之下拔腿就往外跑，一直追到大河边。 　　这时黄櫱禅师所坐的船也开动了，母亲无法看清道路，情急之下一头栽进了河里，不幸被淹死了。 　　黄櫱禅师眼睁睁地看到母亲失足落水、不幸溺死的情形，不禁悲从中来，顿足捶心地哭着说道：“一子出家，九族升天；若不升天，诸佛妄言。” 　　黄櫱禅师说完，立即返回到对岸，火葬母亲，并说了一偈。 　　——我母多年迷自心，如今花开菩提林，当来三会若相值，归命大悲观世音。 　　黄櫱禅师的生平经历暂且不说，单从那句“若不升天，诸佛妄言”就能够看出黄櫱禅师的性格是如何的乖张、霸道。 　　因此在看透了琼俊和尚的身份之后，黄櫱禅师二话不说便将其带往百丈寺，在保护他的同时给他讲经授道。 　　直到一次偶然的事故，黄櫱禅师方才不得不放弃继续亲自教化琼俊和尚的任务，将之藏在了长安的慈恩寺中。 　　事实上，慧寂能够在抵达长安没多久就找到琼俊和尚，并且顺利接过了教导、辅助他的任务。 　　就是因为他在路上遇到了黄櫱禅师的一具应身，从对方那里得知了有关于琼俊和尚的一切。 　　因果交替之下，这才有了如今重拾信念的光王李怡。 第七十三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 　　“光王殿下？您真的是光王殿下？” 　　难以置信的瞪大的双眼，钟文经过再三的确认，终于确定对面那位中年和尚就是消失多年的光王李怡。 　　只是一联想到紫阳此前那句“参与夺嫡之事”的话语，钟文的脸色就显得不是那么好看了。 　　就算钟文再怎么不参与朝堂党派之争，也清楚的知道光王李怡出现在慈恩寺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结合永慈方丈此前阻挠自己搜查慈恩寺的情形，钟文感觉自己似乎在不经意间，卷入了某种危险的政治漩涡之中了。 　　“好久不见了, 钟文。” 　　在经历了最初的惊慌过后，琼俊和尚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并且朝着钟文点头示意了一下。 　　在李怡还没有变成琼俊之前，他就曾经与钟文有过数面之缘。 　　甚至钟文能够有现在的成就，还得多亏了琼俊和尚当初的提携。 　　尽管琼俊和尚可能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但钟文却始终没有忘记他的恩惠。 　　在自己陷入牢狱、被奸人诬陷的时候，是琼俊和尚轻飘飘的一句“我这里缺个护卫”把他捞了出来。 　　最后如果不是琼俊和尚被秘密送往了江表之地, 恐怕钟文现在都还在替他看大门。 　　“钟监副？” 　　微微挑了下眉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的紫阳突然开口问道。 　　“你与光王殿下有旧？” 　　不着痕迹的与紫阳、李罡拉开距离, 钟文在面对紫阳的目光时，最终还是选择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 　　“光王殿下与我有救命之恩，这点朝堂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就仿佛是在回应钟文的话一样，他的那些下属们在短暂的迟疑过后，也纷纷拉开了位置，将紫阳、李罡团团包围了起来。 　　“看样子，你们这是打算加入光王的阵营了？” 　　不禁眯起了双眼，紫阳没想到钟文与光王之间居然还有着这么一番情分。 　　并且从钟文手下们的反应来看，他们好像也选择站队光王，这完全出乎了紫阳的预料。 　　“你们这是干什么？” 　　同样注意到了自己手下面的动静，钟文顿时厉声呵斥道。 　　“光王于我有救命之恩，恩情所在义不容辞。” 　　“尔等乃国之栋梁、法理所存，执法之时不容私情！” 　　面面相觑的对视着, 钟文的那些手下们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一方面是国之大义, 而另一方面则是上司过往的照顾…… 　　是个人都会犹豫一下，就更别说能钟文手下这些同样有情有义的汉子了。 　　“钟大人……” 　　然而在犹豫过后，还是有一位缉妖师率先走出了队伍。 　　“我等此行的任务是缉拿作乱长安的妖龙，如今妖龙既已伏诛，又何来私情一说？” 　　“况且光王殿下的事情我们都清楚，只要圣上没有下令，他就仍然还是大唐的光王，是当今圣上的皇叔……” 　　“任何想要伤害到光王殿下的人，都是钦天监的敌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被这位缉妖师一席话鼓动的其他人，也一个个的都露出了“就是如此”的表情。 　　刨除了各种阴暗的朝堂之争、政治漩涡，琼俊和尚如今的身份仍然是光王，是大唐最正统的继任者之一。 　　于情于理，钦天监此刻站出来护卫琼俊和尚都没有一点毛病。 　　但是这世上从来都不只有情理一说，缉妖师的这番话等同于是直接站在了光王一方，一旦被其他夺嫡的势力得知，百分百会在事后受到清洗的。 　　钟文先前的那番话，其实就是在有意让自己的这些手下们从这个漩涡中心跳出去。 　　奈何能够被钟文选为下属的人，大多数都是和他一样性格的人，所以他的这番心思算是白费了。 　　…………………………………………………………………………………………………… 　　“这……” 　　眼看着在场除了自己师兄二人之外, 其他所有人都站在了琼俊和尚一方, 就连一贯不喜朝堂之争的李罡都忍不住流露出了诧异之色。 　　没有谁比李罡更清楚钟文他们的选择意味着什么了。 　　毕竟李罡之所以会从潭州回到长安，并且卸任钦天监的一切职务，就是被朝堂之上的权力倾轧所致。 　　“师兄！” 　　思及至此，李罡悄悄的站到了紫阳的身后，与他背靠而立。 　　自己固然不知道紫阳最近打算做什么，却也不可能坐视在场其他人围攻自己的师兄。 　　“果然！” 　　沉默地扫视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紫阳神情恍然的低喃了一声。 　　此时此刻，紫阳突然想起裴文德当初渡劫之时，自己在罗浮道盘上看到的那条盛极而衰的巨龙。 　　当时他还并不知道自己的师父为什么会叹气，但他现在似乎有些明白了。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到万物皆同行……” 　　“这就是大势所趋吗？” 　　明明是被现任皇帝逼得不得不离宫出走的皇叔，却每每在关键时刻有人站出来替他挡灾挡劫。 　　如此气运加身，也就难怪对方会一次次的死里逃生，也就难怪那位“圣心邪僧”会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了。 　　“不过，修行之人本就是逆天而行，我倒要看看这大势到底能不能改一下！” 　　嘴上说着大家都听不懂的话，紫阳的眼神却变得逐渐犀利了起来。 　　“我其实并不在意这世道究竟是佛兴道衰，还是道兴佛衰……” 　　“我只是不想让我师父这二十多年来的心血毁于一旦，不想看着那些妖孽邪僧的计划最终得逞……” 　　尽管听不懂紫阳在说些什么，可仅仅通过对方那犀利的眼神，在场的人便都能够察觉出他此时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态度。 　　“师弟，帮我拦住那些缉妖师们！” 　　紫阳的话音还未落下，早已准备多时的李罡便悍然出手了。 　　肃！肃！肃！ 　　漫天的剑罡、剑气肆意横飞，配合本就没有彻底收回的剑阵再次展开。 　　“不好！” 　　“结阵！” 　　“拖住他！” 　　在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钦天监的成员们亦纷纷再次结阵出手，与李罡迅速战成了一团。 第七十四章 卿所愿、吾往之 　　长安城内，豪华宅邸附近。 　　“唉，我这性子果然不适合教弟子。” 　　像是听到了紫阳的自言自语一样，院墙之外的赵归真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 　　“小青？” 　　反观此时的裴文德，却根本没心思再继续和赵归真说下去了，抬腿便向慈恩寺的方向极速奔跑了起来。 　　事到如今，裴文德也顾不得附近那些一脸震撼的百姓们了, 在积蓄了足够的加速度之后，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直冲云霄。 　　肃！ 　　宛如一道利箭撕裂夜空，裴文德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玄绝，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目送着裴文德的背影完全消失，赵归真却并没有散去自己的元神，反而朝着豪华宅邸里面呼喊了一声。 　　与担忧小青、着急离开的裴文德不同, 赵归真深知玄绝的性格。 　　这位被封印了百年的大妖虽然性格乖张、脾气火爆，却属于那种痴情极深的妖怪。 　　既然裴慧都已经现身了, 那么玄绝没理由会不待在她身边。 　　特别是在看到裴文德从真武界出来之后, 赵归真更是确信了这一点。 　　因为真武界乃玄绝独有的洞天，在裴慧死后也只有他能够再次将之开启。 　　“卿所愿、吾往之，道长又何必出言讥讽呢？” 　　平静的声音自黑暗中传出，却隐隐流露出一抹藏不住的悲伤。 　　其实在裴慧自毁七弦宝琴的时候，玄绝就已经猜到了对方的选择。 　　如果当时玄绝现身阻止的话，是有一定几率阻止裴慧赴死的。 　　奈何就像玄绝自己所说的那样，这既然是裴慧下定决心所做的选择，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尊重和帮助了。 　　“我倒觉得这未必是讥讽。” 　　注视这玄绝的身影一点点从黑暗中走出，赵归真只是面色淡然的继续说道。 　　“人妖毕竟有别，能早日解脱方才是王道。” 　　直到这个时候，玄绝的身影才完全暴露在赵归真的视野之中。 　　然而与赵归真想象中不同的是，此刻出现在这里的玄绝也并非他的本体，而是与他一样的元神显化。 　　或者更确切的说，此刻出现在赵归真面前的是一缕不灭的阳神。 　　道家修行者自修成元神的那一刻起, 便有着飞天遁地、变化万千之能。 　　而当元神与金丹合一，能够脱离肉身单独存在时，便所以被称之为阴神。 　　这个层次的元神纵使还有着诸多缺陷和弱点, 却已然拥有了天地鬼神的位格, 纵使转世轮回亦难以消磨其本质。 　　那些神话传说中转世投胎、经历万千磨难最终觉醒宿世记忆的神魔，大多数都是这个层次的修行者。 　　可在阴神之上其实还有一个境界，那就是众多道家修行者梦寐以求的“阳神之境”。 　　一念起、万物生，褪去元神的诸多缺陷和弱点，哪怕六道轮回都无法动摇其意志和思想，这就是所谓的“阳神”。 　　“原来那裴娘子图谋罗浮道盘，不单单只是为了堵住老道的耳目。” 　　有些惊讶于玄绝的天赋，赵归真是真的没想到，这只大妖居然能够借助罗浮道盘的力量，窥得阳神境界的一缕真谛。 　　“果然不愧是两百年前助武曌登临女皇之位的玄龟，你的天赋着实令人惊叹。” 　　只可惜，面对赵归真发至肺腑的惊叹，玄绝表现的却十分冷漠。 　　“修行千年还不如你一个修炼百年的小辈，这样的天赋有什么值得惊叹的？” 　　玄绝不否认自己当初辅助武曌是为了借助人道之力突破桎梏瓶颈，就像他一直都不否认自己被武曌当做弃子被封印无字碑下一样。 　　但是被人提起那段不堪回首经历，玄绝还是不免心生厌恶。 　　说到底，妖怪与人类的修行者相比，终究是缺少了一份道统传承。 　　饶是玄绝这般天赋异禀的大妖，想要突破阳神的最后一步, 也不得不借助人类的力量才行。 　　“裴娘子能破解无字碑，的确是我当初的疏忽……” 　　并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赵归真再次把话题转移到了裴慧的身上。 　　“不过如今她既已选择了舍身赴死，你又何必误导我那徒儿，令他与光王、文德产生冲突呢？” 　　赵归真深知自己那位徒弟的性格。 　　说好听一点就要做耿直，说难听一点就是不懂变通、死脑筋。 　　能够让这样的家伙离开国师府、放下那些需要他照顾的师兄弟们，只能说明是有人在从中故意挑唆，向他灌输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赵归真原本还有些纳闷，到底是谁能够瞒过自己的感知，然后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偷溜进国师府的。 　　这个疑惑只维持到赵归真再次见到玄绝，他就知道是谁在背着自己算计紫阳了。 　　因为对于已经有了阳神特征的玄绝来说，分神化形、无所不在只是一种最基础的能力运用。 　　再加上他先前夺走的罗浮道盘，想要瞒过赵归真再次潜入国师府，根本就不算什么难事。 　　“我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 　　毫不在意的摇了摇头，玄绝打从一开始就没想着瞒过赵归真。 　　玄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让裴慧的计划能够顺利的进行，这其中就包括引开所有可能导致她分心的事物。 　　奈何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裴文德居然在和紫阳发生冲突之前，就察觉到了裴慧的藏身之地。 　　当然了，站在事后的角度来看，玄绝知道这大概率是裴慧故意透露出去的。 　　“看来你事先并不知道她的打算。” 　　尽管早有预料，可是在看到玄绝脸上的表情时，赵归真还是不禁为他感到可惜。 　　“痴心于一个注定不可能接受你的存在，并且不惜将自己的千年修为毁于一旦……” 　　“论痴情、论忠心，你绝对是我见到的所有妖怪之最。” 　　敏锐的察觉到赵归真话里的杀意，玄绝却只是不屑的一笑。 　　“赵归真，你以为我还是当初的玄绝吗？” 　　“想要杀我，还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才行。” 　　话音未落，玄绝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赵归真的眼前，只有他的声音还在黑暗中回荡着。 　　“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找到我的真身才行。” 第七十五章 九霄雷法 　　肃！ 　　并不知道赵归真与玄绝之间的碰撞，御风而行的裴文德就宛如一道流光划破天际，以最快的速度飞向了慈恩寺的方向。 　　尽管其速度已经超越了数倍音速，甚至达到了生物所能触及到的极限，裴文德却仍然有些不满足。 　　此时此刻，裴文德又一次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不专门修行一门遁术。 　　白天的时候也是这样，在意识到小青陷入危险的时候，自己只能用最笨的办法进行赶路。 　　【丹辰子的记忆里又很多遁术相关的神通，这次之后一定要找一门速度最快的修行。】 　　脑海中有万千个念头一闪而过，裴文德的眼睛却死死的锁定在了慈恩寺的位置。 　　须臾之间，他就已经来到了慈恩寺的上空，看到了下方正在乱战的李罡和紫阳。.. 　　呼唤周天星斗之力，驾驭剑阵镇守四方…… 　　李罡在那小小的院子里，以一己之力防下了众多缉妖师的围攻。 　　虽然这和缉妖师们念及旧情，没有全力出手有偌大的关系，却能够看出李罡的实力已然今非昔比。 　　而在李罡剑阵的守卫之下，负责主攻的紫阳却宛如闲庭散步一般，偶尔一发掌心雷便能彻底重创一位缉妖师。 　　此消彼长之下，饶是心存善念、不愿出手的永慈方丈，也不得不开始发力，意图阻止这师兄俩的“进攻”。 　　奈何永慈方丈终究是有伤在身，哪怕全力出手也依旧不敌紫阳的天雷神通。 　　反倒是钟文这位钦天监的监副，在这一刻却展现出了与“先天之境”完全不符的彪悍战力。 　　身体膨胀化作三米之高的小巨人形态，一举一动都有巨灵之力相随…… 　　最关键的是，紫阳那对妖邪鬼祟有着天然优势的天雷，在面对化身巨灵的钟文时却表现的毫无办法。 　　——外练筋骨皮、内观巨灵相。 　　内外兼修、灵肉合一的钟文几乎没有任何弱点可言，想要破他的法身就只能以纯粹的暴力碾压才行。 　　要不是定观道的修行之法太过苛刻、突破之路太过艰难，钟文几乎可以说是同境界无敌的存在。 　　最起码，同境界、乃至于更高层次的修行者想要杀死他，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这么一看，被钟文全力护在身后的小青和琼俊和尚，反而成了场上最安全的两个人。 　　琼俊和尚还好说，他毕竟只是一个凡人。 　　面对这种近乎于神仙打架的场面，琼俊和尚没有被吓傻掉，就已经是他被慧寂磨练过的最佳表现了。 　　唯独同样被钟文保护着的小青，此刻是真的憋屈。 　　如果不是白天的时候被罗浮道盘重创，自己又如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保护自己呢？ 　　说句实话，小青虽然生性高冷，而且看上去也并不在乎外人对自己的评价，但她其实是有着自己的骄傲。 　　就算是与裴文德屡次应战强敌，小青都属于那种不出手则已、出手必然致命的“杀手锏”。 　　因此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战斗中完完全全处于被保护的一方。 　　最关键的是，这种憋屈感还不同于和裴文德在一起的感觉。 　　对于裴文德，小青是可以彻底交托信任的存在，就算被对方保护她也不会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然而这一次却不同，这次保护小青的是一个境界比她还要低一层次的，不久前甚至还是敌人的存在。 　　好在小青这种憋屈的心里并没有维持多久，她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猛然抬头望向天空，脸上随之闪过一抹惊喜。 　　下一个瞬间，耀眼的流光伴随着刺耳的音爆穿破黑夜，狠狠的砸向了地表的紫阳。 　　肃——轰！ 　　面对着宛如流星般的一击，预感到危险的紫阳浑身再次绽放出金色的电弧，强烈的静电更是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悬浮了起来。 　　“裴文德！” 　　“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能够被我师父如此看重！” 　　一眼就看破了那抹“流光”的真身，只见宛如神明般凭空悬浮的紫阳仰望着天空，从嘴里发出的怒吼更是传遍了小半的长安城。 　　——九霄雷法·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轰隆隆…… 　　就如同裴文德当初以纯阳之火显化火德真君法相一般。 　　在这电光雷鸣之中，一尊高高在上的三眼雷神法相凭空出现在了紫阳的身后。 　　紫阳修的是正宗的道家雷法，而且还是雷法中至刚至阳的《雷霆玉枢宝经》，拥有着召唤南极长生大帝之化身、雷部的最高天神——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的能力。 　　在《雷霆玉枢宝经》的记载中，人身有九灵，一曰天生，二曰无英，三曰玄珠，四曰正中，五曰子丹，六曰回回，七曰丹元，八曰太渊，九曰灵童。 　　九灵是九种不同的关隘，同时也象征着九种不同的能力。 　　当九灵齐现、雷法自成之时，修行者便能够呼唤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的应身显化，成为行走于人间的雷神。 　　“你以为只有你能够召唤天神相助吗？” 　　眼看着即将在与紫阳碰撞的刹那，裴文德却以同样响亮的咆哮回应了对方。 　　汹！ 　　电光火石之间，炽热的纯阳真火炙裴文德体内汹涌而出，并且迅速化作了三面六臂的火德真君法相。 　　“火德真君，律令高悬，祝融之灾，辟易邪魔！” 　　作为裴文德最先掌握的一门神通，火德真君无论在位格亦或是熟练程度上，都不会逊色于紫阳的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多少。 　　尤其是在裴文德以心咒将其强化之后，那尊三面六臂的火德真君更是凭空多出了几分灵性。 　　——纯阳真火·火神梵咒密令！ 　　轰隆隆！ 　　这是天雷与天火的碰撞…… 　　亦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与火德真君的碰撞…… 　　更是九霄雷法之大成者与纯阳真火之大成者之间的碰撞…… 　　这一刻，耀眼的雷光与汹涌的火焰几乎让黑夜重回白天，长安城的百姓们更是亲眼目睹了那两尊天神战斗的一幕。 　　不管是那高高在上、威严肃穆的雷神，还是面目狰狞、愤怒张狂的火神，都远远超出了这些凡人们所能理解的极限。 第七十六章 赵归真……回归 　　大明宫，九天坛。 　　尽管相隔遥远，雷神与火神的战斗余波还是传到了九天坛附。 　　奈何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单纯的不想管，盘坐于九天坛中央的李炎依旧双目紧闭，视外界的响动于无物。 　　就在这个时候，元神一直在外的赵归真却忽然间睁开了双眼。 　　“陛下……” 　　赵归真的呼唤不出意外的打扰了一直试图“入定”的李炎, 让其露出了一抹不悦的表情。 　　“爱卿何事？” 　　不过好在李炎并非什么喜怒无常的暴君，尽管有些恼怒赵归真越来越胆大，却也按耐住了心中的情绪，低声问道。 　　“陛下，此刻正有妖孽在长安作乱，还望陛下恩准贫道出宫前去一趟。” 　　在这里，赵归真没有提及自己刚刚元神出窍的事情。 　　因为他深知自己现在的行为已经算是忤逆了君心，一旦提了这一点, 恐怕李炎就更加不会放自己离去了。 　　“妖孽作乱？那不是由钦天监负责的事情吗？” 　　而事情的发展也的确如赵归真所料, 李炎根本就没有放赵归真离去的打算。 　　“爱卿，你要明白你自己的职责！” 　　“你已经是辅助朕修仙长生的国师，而非之前降妖除魔的游方道士了……” 　　说到这，李炎还刻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才颇为恼火的提醒道。 　　“朕已经为你压下了不少朝臣的弹劾，就算钦天监是你一手扶植起来的，你现在也得考虑一下邓元起的顾虑。” 　　李炎此刻说的话一半是真心话，也有一半是不希望赵归真这个国师的影响力变得更大。 　　就和那些忌惮赵归真的朝臣们一样，李炎其实也担心赵归真手中的权力太大，大到足以影响到朝野内外局势的地步。 　　事实上，这也是李炎明知道朝廷有人在故意给赵归真使袢子，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的原因。 　　所谓的“帝王心术”，哪怕就是李炎再信任赵归真，也绝不允许对方的权力和威望扩大到足以影响到自己的地步。 　　“陛下, 这次的事不同以往，恐怕以钦天监的能力是解决不了的。” 　　听到赵归真如此自负的说法, 李炎这次是真的不高兴了——钦天监可是自己辛苦培养出来的势力, 否定它不就相当于否定了此前的一切努力吗？ 　　“国师此言差矣，邓元起虽然实力不如国师，但区区几只妖邪还是能对付的了的。” 　　李炎虽然没有什么修行的天赋，但在看人这方面还是挺准的。 　　不然也不会从赵归真推荐的几位道士中，独独选择了罗浮道人邓元起。 　　“还是说，在爱卿的心里，朕的长生还比不过区区几只妖怪？” 　　李炎此话一出，赵归真还没说什么，站在九天坛其它方位的几个道士却已然脸色大变了。 　　“陛下，国师绝无此意！” 　　“国师，还不像陛下道歉？！” 　　“陛下，国师刚刚只是无心之言……” 　　“陛下的长生之道肯定不是区区几个妖邪能比拟的……” 　　…… 　　或劝诫、或开导、或解释…… 　　这些有资格站在九天坛的道士们可不是钦天监的战斗修士，而是一个个货真价实的先天、乃至于阴神级别的道家高手。 　　最关键的是，除了修为之外，这些道士们更是深知权术的真谛，心计、思虑之多的不像是方外之人。 　　无论这些道士在平时多么看不惯独得皇帝恩宠的赵归真，都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才让“狂僧乱法”之后的道教重回巅峰。 　　所以就算是看在道家一脉即将崛起的面子上, 这些老道也不想赵归真在这个时候与李炎发生什么冲突。 　　“长生？” 　　然而面对已经暗暗下定决心的赵归真, 他们的劝阻却仿佛螳臂挡车一般的无力。 　　“自古以来有多少圣贤仙人渴望长生？可真正长生的又有几位？” 　　在李炎皇帝越发恼怒的表情中，赵归真信步走下了九天坛，凝视着太极宫偏殿的方向轻声说道。 　　“如果陛下真的相信贫道，以贫道的神通，就算是再辅助陛下几年也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深深的叹息了一声，赵归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李炎的种种行为伤透了心，居然毫不客气的点出了对方一直“无视”的真相。 　　“奈何忠言总是逆耳。” 　　“陛下一直认为是贫道不肯传授你真正的长生之法，却忘记贫道第一次见面时就和您说过了……” 　　“陛下乃九五之尊，得道长生有违天命，越是追求长生，就越是容易被奸邪所趁。” 　　说这句话的时候，赵归真毫不掩饰的瞪了一眼自己旁边某个羞愧的老道。 　　“长生在于修心，只要陛下心一日不静，丹药采补之术练得越多，就越容易走上邪路。” 　　其实赵归真从一开始就知道，李炎瞒着自己兼修其它道派秘法的事实，甚至知道是谁偷偷传授给他的。 　　但是赵归真从来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像他从不在乎李炎皇帝对自己的看法一样。 　　“赵归真！！！你这个国师还想不想当了？！” 　　似乎是被赵归真的一番话戳中了自己的痛楚，李炎第一次如此失态的咆哮了起来。 　　“国师？” 　　“我从没以国师自居过，又何来想不想当的说法呢？” 　　想当初，赵归真之所以愿意入朝为官，只不过是为了履行自己的诺言，顺便担起重振道家的使命。 　　二十年的忍辱负重、二十年的勾心斗角、二十年的志气消磨…… 　　可事到如今，不管赵归真愿不愿意承认，自己都失败了。 　　“陛下，你我好歹也算是相处了二十年……” 　　“我从您还是颍王的时候就开始辅佐、教导您了，而今天就让我给你上最后一课吧！” 　　话音未落，赵归真猛地撤下了自己身上的那件国师长袍，露出了里面镶满了金锈符箓的道袍。 　　“修行之道在于心诚，而帝王之术要求心缜，两者从根本上就有着无法调和的矛盾。” 　　这是李炎从未见过的赵归真，亦是那位真正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当世第一高手。 　　“李炎，你自始至终就不适合修行一途！” 　　至此…… 　　大唐国师——赵归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曾经的道家煞星——赵归真。 第七十七章 此身即是佛身、脚下即为净土 　　“阿弥陀佛！” 　　就在李炎愤怒的想要命令人拿下赵归真的时候，一声熟悉的佛号忽然从远处传来，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披着僧袍、带着佛珠的和尚。 　　“慧寂，你果然已经找到了脱身的办法。” 　　伴随着赵归真的一声轻笑，一只金色的仙鹤忽然从他的道袍中飞出，径直扑向了迎面走来的慧寂和尚。 　　“此身即是佛身，脚下即为净土。” 　　“我从未被禁锢过, 又何来‘脱身’一说呢？” 　　和赵归真一样无视了愤怒的李炎，以及他身边的那些老道。 　　慧寂和尚只是轻描淡写的挥了下自己的僧袍，就将那只飞扑过来的仙鹤还原成了漫天的元气。 　　“哈哈，你师父都不敢说出这种话，你这口气简直比你师父还要大。” 　　面对赵归真的调侃，慧寂只是不动声色的结出一枚金刚印，随即便见一只擎天巨掌从天而降，狠狠砸向了李炎所在的九天坛。 　　“师尊是师尊，我是我，他不敢做的事，我替他来做。” 　　见此情形，赵归真果断昂首吐出一口元气，化作一尊顶天立地的金甲巨神扛住了那只擎天巨掌。 　　轰隆！ 　　剧烈碰撞让李炎直接从九天坛上摔了下来，连带他附近的几个老道也有种元神震荡、真元尽散的感觉。 　　“好小子！你的胆子真的是越来越大了！” 　　“果然不愧是那狂僧的弟子！” 　　欺负那几个老道不敢在大明宫施法，慧寂和尚的举动虽然大胆，却意外的符合赵归真的心意。 　　因为他早看那几个倚老卖老的家伙不爽很久了，要不是看在李炎的面子上，他早就教训他们一顿了。 　　而今天自己既然已经决定不再受世俗的拘束，那么自然也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了。 　　“慧寂，当年你师父与我一战处处留手，今天就让我来领教一下他徒弟的高招吧！” 　　思及至此，战意正在被逐渐激发的赵归真纵身一跃，他身后的那尊金甲巨神亦骤然化作一只鹰隼俯冲而来，恰好驮着他冲上云霄。 　　“你不是想要阻止我出宫吗？那就来吧！” 　　霎那间, 天空被阴云笼罩了, 无数的霹雳从天空中落下，径直劈向了岿然不动的慧寂和尚。 　　——掌心雷·雷霆万钧！ 　　“阿弥陀佛，长辈之邀，晚辈必定当从。” 　　眼见自己即将被天雷击中，慧寂和尚却任然只是轻吟一声佛号，脑后一抹琉璃色的功德佛光顿时显化而出。 　　配合着脚下忽然涌现的金色莲花，此刻的慧寂和尚赫然就是一尊行走在世间的佛陀。 　　——菩提佛光·无漏金身！ 　　…………………………………………………………………………………………………… 　　大明宫，太极殿的偏殿。 　　“传奇……开始了！” 　　呆呆的注视着九天坛的方向，本应该负责看守慧寂的瓦良格现在却一手拎着板砖、一手提着酒坛，脚下则是一些打昏的看守们。 　　当然了，这些守卫并不是被瓦良格打晕了。 　　因为在瓦良格捡起板砖之前，他也同样是躺在地下的一员。 　　毕竟瓦良格虽然一直都在向慧寂表达善意，可慧寂却对这位“外邦之人”保留了相当的警惕心。 　　所以在离开太极殿偏殿的时候，慧寂自然不可能放过他。 　　只不过令慧寂万万没想到的是，瓦良格的抗击打能力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原本预计能够让他昏迷大半天的力度，瓦良格竟然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恢复过来的，甚至还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坛子酒来。 　　“奥丁在上！这片土地果然有传奇！” 　　只见瓦良格高高举起自己的酒坛，然后就若无旁人的高声呼喊了一声。 　　然而还不等瓦良格话音落下，一阵无形的阴风便吹了进来, 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谁？” 　　瞳孔骤然紧缩, 似乎有着某种超人直觉的瓦良格当即一个往地下一滚, 恰到好处的闪过了一块投掷过来的瓦片。 　　“咦？他居然躲过了？” 　　“我就知道这家伙肯定不简单！” 　　“看来他能骗过那丫头的姘头, 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想那么多干嘛？把他打翻就行了！可不能让他惊动了外面那些缉妖师。” 　　“我倒是觉得，就九天坛那边传来的动静，钦天监那些人发现不了才奇怪呢！” 　　伴随着一声声稚嫩却又充满了好奇的声音，五个古灵精怪的身影凭空出现在瓦良格的不远处。 　　这五个鬼影不是别人，正是李嫣然养的五只瘟神。 　　“你们是什么……人？” 　　一脸懵逼的看着那五个古灵精怪的身影，瓦良格在“人”这个字上明显迟疑了一下。 　　“等等，难道你们就是慧寂大师所说的‘妖怪’吗？” 　　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一抹兴奋的神色，瓦良格忽然语气一变，转而用一种充满了好奇的语气问道。 　　“听说妖怪都喜欢吃人，所以你们是来吃人的吗？” 　　完全没料到瓦良格会是这样的反应，这次轮到五鬼集体沉默了。 　　然后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看见瓦良格猛然一口起喝光坛子里的酒，然后一把将酒坛摔到地上。 　　啪！ 　　在一声清脆的破碎身之后，脸上浮现出异样红晕的瓦良格再次开口了。 　　“只可惜，我的肉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奥丁在上，赐予我荣耀吧！” 　　在瓦良格那高亢的呼喊声中，他居然以一种正常人类绝对不可能有的速度冲向了五鬼。 　　“看来这是个傻子。” 　　“不，应该说是酒疯子！” 　　站在最前面的张元伯和赵公明先后吐槽了一句，紧接着便毫不犹豫的闪瞬消失在了瓦良格的视野中。 　　而紧随其后的刘元达、史文业也跟着反应过来，选择避开那个明显有些不正常的人类。 　　唯有五鬼中最呆傻的钟仁贵，直到最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眼睁睁的看着瓦良格冲上前来、然后一板砖拍向了自己的头颅。 　　“糟了！” 　　“不好！” 　　“我就知道！” 　　“那小子又要发飙了！” 第七十八章 英雄之证 　　砰！ 　　当瓦良格一板砖拍在钟仁贵的脑门上的时候，场面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之中。 　　然而这种寂静并没有持续多久，被一板砖砸中脑袋的钟仁贵就缓缓的抬起头来，一根根暴起的青筋让那张稚嫩的脸庞显得异常恐怖。 　　“你……打……我？” 　　就宛如恶鬼降临人世一样，压抑的童音在这一刻变成了近乎鬼蜮般的回响。 　　下一秒钟，幼小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巨化，很快就变成了一尊三米高的白色恶鬼。 　　“你？” 　　带着些许醉意和好奇, 瓦良格难以置信的仰望着鬼神化的钟仁贵。 　　此时此刻，钟仁贵面目狰狞、头生犄角，就好似一头来自地狱的夜叉，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惊人的戾气。 　　尤其是那一身苍白的皮肤，更是从里到外都让人心悸和胆寒。 　　这非神非鬼的模样，正是执掌冷寂与冰灾, 号称“冬温神”的钟仁贵的鬼神本相。 　　“你居然敢打我！” 　　就算只是一尊尚未成长起来的鬼神，其本质亦超出瓦良格这样的凡人不知道多少。 　　这点从祂一呼一吸之间，吞吐出的寒气就能够看得出来。 　　感受到那冷冽的寒气，瓦良格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北欧，回到了那个一年四季都被寒冰覆盖的冰雪之地。 　　咔嚓…… 　　然后也不等瓦良格继续回味这久违的家乡气息，一声清脆的颈骨碎裂之声就响彻了小半个宫殿。 　　瓦良格脸上的好奇与醉意顿时凝固，他的身体也因为钟仁贵的松手而滑倒了地面。 　　“糟了糟了，这下糟了……” 　　“那小子又杀人了？这下回去会被骂死的！” 　　“现在该怎么办？我就说不该趟这趟浑水吧！” 　　“都怪那死丫头，非要让我们来看看她姘头，这下麻烦大了！” 　　眼看着恶鬼化的钟仁贵继续目露凶光、龇牙咧嘴，旁边的四只小鬼只得互相甩锅，意图把自己撇干净。 　　就像前文中所说的一样，这五只小鬼是尚未成长起来的五尊鬼神，而且还是那种天生就自带了灾祸属性的瘟神。 　　特别是作为冬温化身的钟文贵，那可是五兄弟中最凶残、也最容易失控的存在。 　　一旦让其见血、杀人, 不大闹一场是肯定不会罢休的。 　　“现在该怎么办？” 　　“外面还有钦天监的缉妖师，一旦被他们发现, 我们的下场肯定会很惨的。” 　　听着自己兄弟们的叨叨，性格最稳重的总瘟——史文业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只正在喷火的火壶。 　　“还能怎么办，制服祂呀！” 　　“那丫头虽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可要让她知道仁贵又打开杀戒了，那咱们下次就别想出来了！” 　　剩下三兄弟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旋即纷纷掏出了自己天生的法器。 　　张元伯掏出来的是杓子和罐子，刘元达拿在手里的皮袋和长剑，赵公明则随手翻出了一把半人高的扇子。 　　“又想要阻止我？” 　　“你们要是再敢阻止我的话，我连你们一起杀了！” 　　敏锐的觉察到了来自兄弟们的恶意，鬼神化的钟仁贵当即转身，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锤子，与祂们对峙而立。 　　呱！ 　　然而就在钟仁贵转身，打算和自己的几位兄弟大战一场的时候，一声诡异的响动却突然从瓦良格倒下的方向传来。 　　“咦？” 　　这突如其来的响动瞬间吸引了在场五鬼的注意。 　　就连已经鬼神化的钟仁贵也忍不住面露诧异之色，把目光停留在了瓦良格的尸体上。 　　“嘎！” 　　正当在场的五鬼觉得刚刚的异响只是一个错觉的时候，一声响亮的乌鸦声从黑夜中传来。 　　随后就见一只浑身漆黑的独眼渡鸦缓缓落在了瓦良格的尸体上，并且还用一种非常渗人的目光注视着面面相觑的五鬼。 　　“倒霉，居然又死了一次……” 　　也就在这个时候，硬生生被扭断了脖子的瓦良格居然再度睁开了双眼，而他的身体也由此散发出了不似人的银色光辉。 　　——奥丁的赐福·英雄之证。 　　传说中，奥丁为了备战“诸神黄昏”，会特意令女武神们接引战死的勇士前往英灵殿，并赋予其真正的“不死之身”, 成为其麾下不死的战士。 　　瓦良格不清楚这种传说是不是真的。 　　他只知道自己似乎因为某种特殊的机遇，在尚未战死之前，就被奥丁赋予了“不死之身”。 　　那是英雄的证明，亦是瓦良格能独自从北欧流浪来到中原的原因。 　　“喂，你们这些当妖怪都是这么没礼貌的吗？” 　　面对惊诧的五鬼，正在从地上爬起来的瓦良格先是掰正了自己的脖子，然后就露出一抹兴奋、好战的笑容。 　　北欧的狂战士从来不拒绝战斗，更何况是瓦良格这种提前获得了“英雄之证”的杰出勇士！ 　　……………………………………………………………………………………………………… 　　与此同时，宫墙之外。 　　正带着钦天监成员们保护皇宫的邓元起，自然也察觉到了太极殿偏殿那声异常的乌鸦鸣叫声。 　　只不过看着九天坛方向传来的异象，邓元起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现在不是去追究太极殿偏殿的闯入者的时候。 　　赵归真与慧寂的第二轮斗法已经开始了，自己等人必须前往九天坛保护圣上才行。 　　“今晚肯定有很多妖魔鬼怪会趁机混入皇宫……” 　　“但我们的任务是保护陛下，暂时不要去管那些角落里的老鼠。” 　　在分出几位缉妖师配合禁卫君守住皇宫要道之后，邓元起头都不回的就朝着九天坛的跑向跑去。 　　这个过程中，漫天的雷霆和金色的佛光已经开始在皇宫上空蔓延开来。 　　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无到有的逐渐出现，散发出了远比慈恩寺的战斗更加深邃、广阔的元气波动。 　　此情此景之下，就连九天坛那种人道巅峰、龙脉汇聚之地都开始压制不住这种异象了。 　　什么人道之力、什么气运之龙…… 　　在绝对的力量之下，区区九天坛根本就无法束缚破印而出的慧寂，自然也就更加无法束缚住放下了所有负担的赵归真。 第七十九章 人体的极限 　　“喂，你们这些当妖怪都是这么没礼貌的吗？” 　　同样注意到了九天坛方向的异象，不过太极殿的五只小鬼现在更惊讶于瓦良格的“死而复生”。 　　“不死之身？原来你不是凡人呀？” 　　尽管从没接触过异域的神明，可这并不妨碍钟仁贵理解瓦良格身上发生的事情。 　　毕竟五鬼本身就是半人半鬼的神明，能够清晰的洞察到那股遥远、荒古、却又显得有些苍凉的神性。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算不算是‘凡人’……” 　　“但在我的族群中，像我这样的存在又被称之为‘狂战士’。” 　　伴随瓦良格话语的落下，他嘴角的那抹兴奋逐渐演变成了狰狞, 就好像一头刚从冬眠中苏醒的巨熊，时刻准备着与入侵者的一战。 　　“狂战士？” 　　完全无法理解这个来自于北欧的“翻译词”，钟仁贵只知道，自己眼前这位来自异域的战士身上有着不输于自己狂暴。 　　嗵！ 　　而接下来事情的发展果然也不出钟仁贵的预料，几乎就在瓦良格起身的瞬间，他就已经宛如猛虎一般扑向了自己。 　　“找死！” 　　骤然一声暴喝，钟仁贵毫不示弱的正面迎上了瓦良格的冲锋, 脚下的泥土砖瓦也因此崩裂开来。 　　咔嚓…… 　　不知道是骨骼碎裂的声音，还是青石路崩裂的响动…… 　　总之当钟仁贵缓缓收回自己的手掌的时候, 瓦良格的半边脑袋已经被他击碎了，化作了再也无法拼凑起来的碎骨。 　　远远望去，淋漓的鲜血混杂着脑浆溅射而出，失去半个头颅的尸身应声倒地，给这个即将入夜的大明宫平添了几分诡异和恐怖。 　　“这次总该死透了吧？” 　　就在钟仁贵以为一切到此结束的时候，那具本来已经倒下的尸体居然再次爬了起来。 　　不仅如此，在五鬼们惊讶的注视下，瓦良格那被击碎的半边脑袋也迅速自愈、复原成了最初的模样。 　　“死？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死！” 　　宛如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样，满脸血污的瓦良格狰狞而兴奋的笑着——他正在为自己遇上一个强敌而高兴。 　　这是瓦良格身为一个北欧狂战士的本能。 　　维京人从不畏惧战斗，甚至渴望战死沙场的荣耀。 　　只可惜，拥有着“不死之身”的瓦良格已经被剥夺了这种荣耀，因此只能选择遵循奥丁的意志，去见证一场更伟大“传奇”的诞生。 　　如果能够在这个过程中死亡的话，或许将重新拥有前往“英灵殿”的资格。 　　“怪胎……” 　　注意到了瓦良格那漠视死亡的战意，钟仁贵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遇上了一个麻烦的“凡人”。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北欧的语境中，狂战士又特指那些战胜过巨熊，有资格披着熊皮参战的最强战士。 　　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被神明眷顾的存在, 精通各种武器和格斗方式，具备着空手搏杀巨熊的可怕战斗力。 　　“怪胎？” 　　“其实在我看来，你们这些所谓的‘妖怪’才是真正的怪物。” 　　不自不觉间，一抹浓厚的血色迅速涌上了瓦良格的双眼，他浑身的肌肉也瞬间撑开了特制的内侍甲胄。 　　人生下来便天生是有限制的，那是进化至今的基因为了保护自身的延续，对人体机能的一种限制。 　　比如，肌肉只能发挥百分之三十的力量。 　　比如，耳朵听不到超过极限或者低于极限的声音。 　　比如，鼻子不可能分辨出空气之中的每一缕味道。 　　比如，皮肤不可能敏感到就连衣服的摩擦都会感觉到痛苦。 　　这是人体为了保护自身的一种做法，也涉及到生物们对自身肉体力量的利用程度了。 　　用科学点的说法来说就是，其实每一种同类型生物的力量都是相差不大的。 　　但如果一个生物能把全身肌肉的力量都运用起来，那么就会瞬间爆发出同类们难以企及的力量。 　　可事实上，这世上的绝大多数生物却都达不到那种堪称“变态”的程度。 　　因为那对于自身的负荷太大了，已经涉及到了生物的“自我保护机制”。 　　就拿一个正常的人来说，他身上足足有几百块肌肉群都是可以“工作”的, 但实际上这些肌肉群真的在同时“工作”却只有其中的百分之二十。 　　剩余的百分之八十都是以一种“不工作”的姿态沉睡着的。 　　这就是生物的“自我保护机制”——生物们并不需要这么多肌肉同时“工作”, 那样做不仅浪费, 而且也很容易损伤到其它的生物组织。 　　毕竟肌肉的作用可不仅仅只是提供力量, 它们还有着保护各种生物器官和骨骼的作用。 　　然而哪怕就是正常人类常用的那些肌肉群组，除非是经过专门的训练战斗人员，不然也很难实现完美的控制。 　　更遑论让这些肌肉同时朝一个方向发力——这已经违背了生物最基础的结构和骨架原理。 　　综上所述，生物个体在正常情况下表现出的力量甚至连自身全部力量的百分之十都不到。 　　但是以上的种种建立在“正常”的基础上，这个世界上既然有“正常的人”，那么自然也有“不正常的人”。 　　显然，被誉为“狂战士”的瓦良格就是那种不正常的人。 　　“啊！！！” 　　竭力的嘶吼一声，瓦良格仿佛听见了什么东西蹦断了声音。 　　在这一瞬间，原本冰冷的空气瞬间灼热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程度。 　　然而和瓦良格表现出来的痛苦不同，他脸上的狰狞笑容却来越压不住了，充满了好战、兴奋的意味。 　　“东方的妖怪！来试试北欧狂战士的力量吧！” 　　瓦良格的心脏如同擂鼓一般的，几乎从胸腔之上跳动的出来，钟仁贵甚至已经能清晰的听到那近在咫尺的节拍了。 　　砰砰砰…… 　　刹那间，宛如狂暴巨熊一般的瓦良格爆发出了与自身体型不符的速度，再次扑向了钟仁贵。 　　而这一次，钟仁贵也不敢像之前那样轻蔑的一巴掌拍向对方，而是出乎意料的选择了避让。 　　砰！ 　　但是，战斗经验丰富的瓦良格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对方呢？ 　　只是简单的一记滑铲，瓦良格双腿一绞，就把钟仁贵拉入了自己最擅长的地面缠斗技上。 　　当初在北欧的领土上，同样失去了武器的瓦良格就是以这种最原始的技巧，活生生的绞杀了一头巨熊，得到了奥丁的赐福。 　　至于旁边目瞪口呆的四鬼？ 　　他们已经被陷入狂暴状态的瓦良格完全忘记了。 　　战斗、战斗、持续不断的战斗…… 　　在旁观者的眼里，如今的瓦良格比钟仁贵更像一只恶鬼。 第八十章 原地飞升、立地成佛 　　“简直和怪物一样……” 　　抬头仰望天空，钟文看着那两尊还在战斗的天神法相，完全放弃了继续插手这场战斗的想法。 　　无论是电光遍体、呼风引雷的雷神，亦或是火焰缠身、照亮黑夜的火神，都已然超出了钟文的能力范畴了。 　　说到底，不管钟文如何的天赋异禀，终究还只是一位没有修成阴神的先天之人。 　　在紫阳没有呼唤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时，他姑且还能够凭借着自己强悍的肉身与之一战。 　　但是当紫阳显化出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的应身之后，两者之间的差距就直接由人与人晋级成为了神与人。 　　轰！轰！轰！ 　　一阵阵剧烈的雷火碰撞声不断回响着，裴文德与紫阳的战斗亦陷入了白热化阶段。 　　就连正在主持剑阵的李罡，都忍不住贴了几眼天空中的战斗。 　　紫阳的实力李罡是知道的，明明修行的是变化莫测的符箓之法，却能够在纯粹战力方面压制身为剑修的自己。 　　李罡有时候觉得，就算是传说中的道门正宗——楼观道的嫡传大弟子，恐怕也不过如此。 　　【怪物？真是些见识浅薄之辈。】 　　同样看着天空中那如战神般的裴文德，听到钟文评价的小青却只是不屑的撇了撇嘴。 　　因为她深知现在根本就不是裴文德的全部实力，甚至可能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佛道同修的裴文德不仅实力强悍，手段也是多种多样的，面对任何敌人都有相应的克制之法。 　　只是小青没有注意到的是，她的心里虽然鄙夷钟文的大惊小怪，但眼神却始终停留在裴文德的身上。 　　而小青更没意识到的是，要是换做此前的自己，她可不会在意外人对裴文德的“诋毁”。 　　当然了，小青也不是真的对自己内心的变化毫无察觉。 　　在今晚裴文德离开慈恩寺、前往寻找裴慧的时候，小青就一度产生了两人可能会就此“绝别”的不安感。 　　所以在看到裴文德如同神兵天降般现身之后，小青是大大的松了口气的。 　　【那果然只是自己的错觉，裴文德那家伙怎么可能离开得了我……】 　　尽管如此安慰着自己，但小青仰望着裴文德那越发陌生的背影，心中的那股不祥之感却始终没能散去。 　　…………………………………………………………………………………………………… 　　“哈哈，你还真不是一般的难缠呀！” 　　并不知道小青此刻内心的心理活动，正在与紫阳战斗的裴文德颇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要说这裴文德出道以来，遇上的外道、妖怪、邪魔、以及佛道两家的修行者，都不算少的了。 　　但是哪怕修为、道行、乃至于机遇都与自己相差无几的李罡，都没能给裴文德带来如此酣畅淋漓的战斗快感。 　　这种快感来自于紫阳的临场战斗反应，来自于他对自身道行和神通的精妙运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裴文德甚至在紫阳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唯一不同的是，裴文德最终突破了自己的心魔，走上了自己独有的佛道双修之路。 　　而紫阳却仍然被困在赵归真的阴影之下，在信念与意志方面稍逊裴文德一筹。 　　“不过只是这样的话，你可就输定了！” 　　在和紫阳一次次的碰撞中，战斗欲望被充分激发的裴文德居然主动退让了一步，试图用言语来进一步刺激对方。 　　这一幕落到旁人眼里，自然就成了裴文德自负、自大的表现。 　　而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叫“浪”。 　　“裴文德，拿出你的真本事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的影响，还是真的被裴文德给激怒了…… 　　脾气明显变得易怒、易暴的紫阳当下一声怒吼，一尊模样与他有几分近似的元神顿时从天灵盖中钻出。 　　——玄门秘术·元神显化！ 　　轰隆！ 　　电光火石之间，七色的佛光自裴文德体内迅速涌出，与那尊雷电缠绕的元神发生了剧烈的碰撞。 　　紧随其后的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应身则继续与火德真君纠缠，以阻止对方回身驰援本体。 　　“这就是你的全部手段了吗？” 　　双手结成金刚印，身处结界之中的裴文德只是轻蔑一笑，便福临心至的陷入了某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裴文德熟悉这种感觉，上次在慈光寺对战魔佛转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顿悟了“法武合一”的本质，拥有了真正的战斗本能。 　　而这一次，裴文德蜕变的是他的本命神通——菩提佛光。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外层的金刚界挡住了所有雷霆霹雳的猛攻，而一抹迥异于往常的琉璃佛光却自裴文德脑后自然显现。 　　不是最基础的“金刚界曼陀罗”…… 　　也不是由“金刚界”的衍化出来的“六道转轮”…… 　　此时此刻，菩提佛光走上了一条比单纯的结界更加完整的道路，亦是菩提佛光的更进一步的进阶形态。 　　——菩提佛光·常寂佛环！ 　　在高度压缩、凝结的状态之下，本来只是虚幻的菩提佛光就竟然变成了一个近乎物质化的圆环，漂浮在裴文德的脑后。 　　并非之前那种纯粹的“光”，而是由“光”物质化后的一种特殊形态，也是裴文德得证罗汉金身的一种果位证明。 　　这是一种不生不灭的物质化的“光”，它没有光源，也无需导体，但它是一直存在的。 　　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常寂光是不可触及、无法验证的业，可它却依照它的存在方式，真实出现在了这个物质的世界中。 　　它是不生不灭，无处不在，融入到一切，是万物的真实形态，是修行的一种境界。 　　“万法归一，一为万法，得证果位，常寂不灭。” 　　此时此刻，脑后浮现出常寂佛环的裴文德就好似真佛降世一般，光卖相就远超紫阳不知道多少。 　　而随着那道常寂佛环的出现，包括金刚界在内所有与菩提佛光有关的神通，都得到了惊人的强化与提升。 　　一座虚幻的千叶宝莲更是在裴文德脚下绽放，以一种介于有、无之间的姿态一点点出现。 　　【见我身者发菩提心，闻我名者断恶修善！】 　　【闻我法者得大智能，知我心者即身成佛！】 　　冥冥之中，裴文德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呼唤自己，似乎只要自己现在放下尘世俗愿，就能够立地飞升成佛。 第八十一章 弃佛定心、明王神通 　　“那座宝莲……” 　　远远望着半空中的裴文德，这并不是小青第一次看到那座千叶宝莲的出现。 　　因为早在当初裴文德渡劫之时，这座千叶宝莲便出现在裴文德的坐下，助其驱除心魔、威慑群妖。 　　按照裴文德事后的说法，这是他一身精气、功德、甚至业报具现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甚至可以算是以另一种形态存在的“裴文德”。 　　而按照小青自己的理解，这座千叶宝莲其实就是裴文德修成不动明王法相之后, 自然觉醒的天赋神通。 　　她原以为这项神通就和裴文德此前掌握的那些神通一样，是精、气、神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再正常不过的蜕变了。 　　然而，当那座千叶宝莲再次出现在裴文德脚下之时，小青内心的不安、不祥却一下子都有了出处。 　　在那座千叶宝莲具现出完整的姿态之后，小青分明看到裴文德的脸上浮现出了不威不怒、不喜不悲的明王相。 　　特别是在常寂佛光的照耀之下，小青只感觉自己与裴文德那种因为“双修”而建立起来的联系开始消退。 　　小青再也无法感受裴文德此刻内心的情绪, 也无法再通过心灵与对方交流。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 一贯孤傲冷漠的小青脸上, 竟然出了一缕人性化的惶恐与不安。 　　【裴文德！】 　　…………………………………………………………………………………………………… 　　【裴文德！】 　　就在裴文德沉浸于那股莫名的呼唤时，小青的声音忽然在他心中响起，并且成功打断了那个来自冥冥之中的呼唤。 　　“呃……” 　　骤然惊醒的裴文德刚一抬头，便看到不远处的紫阳元神低声怒吼道。 　　“裴文德，你居然在战斗中走神？” 　　“你未免也太蔑视我了！” 　　听着紫阳元神的咆哮声，裴文德知道自己的这次顿悟到此为止了——自己貌似错失了一次立地成佛的机会。 　　不过裴文德并不后悔，因为如果立地成佛的代价是放弃七情六欲、舍弃尘世的一切羁绊，那他宁愿不要这种成佛。 　　【那是你的佛，不是我的佛。】 　　心底里暗暗向不动明王道了声抱歉，然后裴文德就听到了一声来自冥冥之中的叹息。 　　紧接着，裴文德脚下的千叶宝莲便随风散去，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至于裴文德自己？ 　　他则在最后关头猛然向前挥出一掌，借助金刚界无坚不摧的属性，硬生生将紫阳的元神暂时击退。 　　肃——轰！ 　　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浑身缠满电弧的紫阳本尊果断欺身支援，如天降陨石般狠狠砸向了躲闪不及的裴文德。 　　相较于元神化作的流光，紫阳的本体被电流强化、又有着重力加速度的加持，光那俯冲而下的声势就异常的骇人。 　　而道袍内铭刻的符箓则赋予紫阳绝对的防御能力，就算比之裴文德的金刚界亦不会逊色太多。 　　轰隆隆！ 　　于是伴随着两道流光坠落, 巨量的尘埃从落地处飞起。 　　慈恩寺的院墙、庙宇、建筑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强烈的冲击，纷纷坍塌倒地，只留下了阵阵地动的余波。 　　“咳咳……” 　　片刻过后，当漫天的烟尘逐渐散去，嘴角流出金色血液的裴文德才缓缓站起身来。 　　这是裴文德自修成金身以来，第一次被人重创，流出血来。 　　只不过随着金色血液流出的，还有裴文德那旺盛的战斗意志和信念。 　　“出手的力道比我想象中的要重一点，但也仅此而已了。” 　　重新将精力全部集中到紫阳的身上，话音未落的裴文德倏然跺脚，在一道道地面龟裂的反作用力下出现这了紫阳的面前。 　　——金刚伏魔印·大摔碑手！ 　　重达千钧的力道瞬间落下，直接将还没来得及起身的紫阳打翻在地。 　　然后是第二下、第三项…… 　　砰！砰！砰！ 　　只见一手结金刚印、一手结伏魔印的裴文德凶悍如猛虎，一下又一下的重击落在紫阳身上，惊得旁边众人目瞪口呆。 　　好在紫阳也并非易于之辈，不等李罡出手相助就自己挽回了颓势。 　　“西方主杀，庚金力士！” 　　充满杀意的低吼从紫阳口中发出，他最外层的道袍应声脱落, 化作一尊高大的金色天神挡在了裴文德的面前。 　　虽然还远远不及赵归真那般, 随便吐出一口元气就能化出一尊天神法相。 　　但紫阳这种近似于“撒豆成兵”的这法术还是超出了凡人的想象。 　　最起码，裴文德的连击被这尊金甲天神给挡了下来。 　　然后剧烈的爆炸声再次响起，而这一次是紫阳被自身元神裹挟着化作一道炽白的流光，凶猛的冲向了近在咫尺的裴文德。 　　不仅如此，原本正在于火德真君颤抖的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也借机脱身，融入了紫阳的肉体与元神之中。 　　——玄门秘法·形神合一！ 　　肃——轰！ 　　顷刻间，刚刚坠落的两人又冲向了天际。 　　只是这一次裴文德、紫阳的战场没有在局限于慈恩寺，而是宛如转战到了更加宽阔、遥远的高空平流层。 　　肃！肃！ 　　强顶着紫阳的冲击逆势而上，耳边尽是风声的裴文德及时收回火德真君法相，选择和对手一样借助鬼神之力强化自身。 　　砰！砰！砰！ 　　挥拳、踢腿、撞膝…… 　　一次又一次的碰撞令裴文德逐渐忘我，也让紫阳深刻体会到对方的恐怖。 　　在元神和雷电的裹挟下，紫阳的身影如流光般划破天际、撕裂长空，几乎将道家雷法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而裴文德虽然没有修行任何遁术，在速度方面不能与紫阳相提并论。 　　可凭借着无坚不摧的金刚界，以及刚刚顿悟的常寂佛环的加持，裴文德却近距离的碰撞、战斗中占尽了上风。 　　肃！ 　　炽白的流光如雷电般闪瞬即逝，但每每在与金色流光碰撞的时候，却不得不停滞、转向，以免对自己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 　　反观那道金色的流光，每一次的碰撞都纹丝不动，颇有一种“你强任你强、清风拂山冈”的感觉。 第八十二章 万佛朝宗 　　“嘛咪哄！” 　　和紫阳和裴文德那种实打实、硬碰硬的战斗不同。 　　正在大明宫上空的慧寂、赵归真却是正儿八经的在斗法。 　　脚踏金莲、口吐梵音、巨大的佛陀法相则在其身后显化，直接将大半个天空化作极乐净土…… 　　这就是慧寂，一个将“无漏神通”修至前无古人之境的佛修，一个敢于把“如来”当做自己法相来驱使的圣心邪僧。 　　“你距离阳神……只差一步了。” 　　赵归真看得出来，此时的慧寂已经开始横渡苦海。 　　只待闭关修行数年，便可以显化出“八方功德池”，借此将诸佛法相融入己身，成为行走在人间的真佛。 　　到那个时候，无论是那尊巨大如来法相，又或者是被召唤而来西天诸佛，都将成为慧寂成佛作祖的底蕴。 　　如来佛、弥勒佛、药师佛、琉璃佛、正法明佛、燃灯佛…… 　　就像之前那些佛家先辈们一样，慧寂和尚到那时也会得到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佛号”，成为后人眼中的又一尊真佛。 　　“只可惜，这一步便是天地之隔。” 　　平静的合什双手，慧寂并不在乎自己突破天人屏障的事实，他只想把已经走入歧途的佛教拉回正途。 　　至于什么开宗立派、成佛作祖，都只是这个过程中顺带的，并不能在慧寂的心中激起太多的涟漪。 　　“你能有这种觉悟，已经距离‘成佛’不远了。” 　　赵归真深知，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先辈们都突破了阳神的屏障。 　　可真正有资格将自己的道路总结、并且传承下去的却只是少数。 　　这也是为什么佛道两家的大能这么多，流传到后世能被人铭记的却寥寥无几的原因。 　　单纯的突破天人屏障只能横压一个时代，唯有那些把自己的思想、理念归纳起来，并且传播出去的人，才有资格真正被后人铭记。 　　毫无疑问，在赵归真眼里，打算重释佛典、重立佛教的慧寂有资格成为真正的“佛祖”。 　　“只是你的道路恰好拦在的我的面前，我不得不为你感到惋惜。” 　　轻轻叹了口气，赵归真用一种不知道是惋惜还是欣赏的语气低叹了一声，随即便鼓动周身的元气，汇聚成漫天的雷霆劈向了慧寂。 　　——掌心雷·天雷降世！ 　　已经脱离了最简单的“掌心雷”的范畴，在此刻的赵归真手里，无尽的雷霆就是他的武器。 　　轰轰轰…… 　　就宛如传说中的九霄雷神一般，巨大而连绵的电弧划破天际，化作一条通天彻地的“雷龙”嘶吼、咆哮着。 　　除此之外，赵归真身上那件金锈符箓道袍中亦源源不断的飞出各种珍禽异兽，以一种铺天盖地的姿态，恶狠狠的扑向了慧寂。 　　………………………………………………………………………………………………………… 　　“阿弥陀佛！” 　　就和第一次与赵归真交手时的情况一样，古井不波的慧寂只是低吟一声佛号，身后那尊巨大的佛陀法相便缓缓向前探掌。 　　“佛说，此路不通！” 　　似乎是在回应赵归真刚刚的说法，又好像只是单纯的随口一说。 　　伴随着如来法相的出手，一股迥异于裴文德的菩提佛光瞬间驱散天空中的云层，普照了整个大地。 　　随即，更是有十万诸佛的化身在如来法相的四周出现，就好像“万佛朝宗”一般拱卫在其左右。 　　——菩提佛光·极乐净土。 　　如果说裴文德的“金刚界”是威严霸道、唯我独尊的代名词。 　　那么慧寂和尚的“极乐净土”就是海纳百川、万佛归一的象征。 　　在这方结界之中，言出法随只是一种最简单的现象。 　　事实上，如今慧寂的每一次出手都是十方诸佛力量的总汇，每一次低吟也都是三世诸佛的梵音 　　金身、法相、武道、神通不分彼此，以一种臻至化境的状态完美呈现在了慧寂显化的如来法相手中。 　　轰！轰！轰！ 　　从普通的长安百姓视角望去，大明宫的上空在这一刹那变成了真正的极乐净土。 　　三世诸佛、十方菩萨、万千比丘…… 　　仿佛传说中的“大光明界”降临凡尘一样，在那一片佛光宝相中，唯有驱使着那条“雷龙”、以及无量符箓的赵归真赫然矗立着。 　　“十方三世佛，共同一法身，一心一智慧，力无畏亦然！” 　　“好魄力！好手段！” 　　张口赞叹一声，赵归真在确定仅凭自己现在的力量无法打败慧寂之后，果断再度汲取天地元气，显化出了自己真正的阳神姿态。 　　汹！ 　　霎时间，一尊比整个“极乐净土”都还要大的阳神骤然出现在了十方诸佛的对面。 　　与慧寂将十方诸佛尽皆当做自己化身，逐渐走向统一的道路不通，那尊巨大的阳神就是赵归真自己的形象。 　　青衫长袍、金锈符箓、须发皆白、面目苍然…… 　　好似一尊看穿古今、神游诸天的巨神，赵归真的阳神摒弃了所有花哨的技巧，以绝对的力量勘破了天地桎梏。 　　轰隆！ 　　可能万分之一秒的时间都还不到，赵归真的阳神就击溃了最外围的万千比丘，闯进慧寂和尚的结界深处。 　　毕竟赵归真可不是丹辰子，慧寂和尚的无漏神通对他来说并不比其它的法术更加强大。 　　“算无遗策、干涉因果”的漏尽通充其量也就特殊一点。 　　但对于已经能够真正干涉时间走向，并且曾与北欧神王——奥丁隔空交过手的赵归真来说，这种“特殊”却并不意味着“强大”。 　　“在我的眼里，只有你败亡的一种可能性！” 　　当赵归真的“宣言”回荡在整个长安城上空的时候，慧寂突然发现，自己看到的无数种可能性在这一刻坍塌了，然后只剩下“自己被赵归真击败”的一种可能了。 　　“如是我闻，一时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中……” 　　“与大比丘众万二千人俱，皆是阿罗汉……” 　　“诸漏已尽，无复烦恼，逮得己利，尽诸有结，心得自在……” 　　见此情形，慧寂和尚索性也索性放弃了利用漏尽通干扰未来的想法。 　　转而孤注一掷，以无漏金身承载整个“极乐净土”的力量，和赵归真展开了最直接的正面对抗。 第八十三章 洞悉天机 　　大明宫、慈恩寺的两处战场暂且不说，让我们重新把目光转移到长安城外的凤庄。 　　自从白天离开了热闹的灯会，邹栖梧父女俩就意识到，接下来的长安肯定会有大的动静发生。 　　只不过令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才刚刚经历过白天的“双龙之争”，晚上又接连出现了两处神仙战场。 　　首先是慈恩寺方向的那两道流光，邹栖梧只看那金色流光的模样就知道, 那肯定是裴文德在与人战斗。 　　面对那滚滚的天雷、炽白的电光，裴文德化身的金色流光不仅没有落入下风，反而占尽了优势。 　　这让邹栖梧父女俩在紧张之余，又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毕竟不久前再次现身的蛟龙闹出的动静太大了，难免让人怀疑裴文德是否是那些击毙了蛟龙的天雷的对手。 　　然而比起占尽上风得裴文德，大明宫上空的战斗就让邹栖梧父女俩这样的凡人有些看不懂了。 　　“爹, 那些都是菩萨吗？” 　　满脸困惑的凝视着那漫天的诸佛菩萨，阿月光只是看着那场面, 就不禁产生了一种心驰神往的感觉。 　　特别是在那尊擎天巨神显化之后, 整个长安似乎都成了祂们脚下的一片瓦砾。 　　漫天诸佛与先天神圣之间的战斗，根本就不是常人所能理解和想象的。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苦笑着揉了揉阿月的脑袋，比自家女儿更疑惑的邹栖梧如此说道。 　　阿月好歹跟着裴文德修行了一段时间的奇门遁甲，如今虽然还没入门，却也已经有了入道的可能性。 　　但邹栖梧可是货真价实的凡人，仅仅只是目睹那战斗的光景，就让他有一种想要匍匐、跪拜的冲动。 　　“那是‘当世第一人’与‘圣心邪僧’在战斗。” 　　无声无息之间，玄绝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邹栖梧父女俩面前。 　　随着玄绝一同出现的，还有手持紫金玉箫的韩湘子，以及威严端庄的赤煌。 　　“你们是什么人！？” 　　大惊之下的邹栖梧顿时一把拉住自己的女儿，面色警惕的看着不远处突然出现的三人组。 　　“我们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们是谁就行了。” 　　轻轻向前踏出一步，赤煌只是简单挥舞了一下自己的长袖, 一股带着毒气的微风便将邹栖梧父女俩迷倒在地。 　　“……” 　　微微皱了下眉头，韩湘子似乎对赤煌的举动有所不满，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有他们俩在手, 就不愁裴文德不交出‘飞升丹’。” 　　好像也看出了韩湘子的不满, 赤煌随即就转头向对方低声的解释道。 　　“毕竟那枚‘飞升丹’中汇聚了尊上所有的精、气、神……” 　　“在不清楚裴文德的打算之前，有些筹码在手总是好的。” 　　闻言，韩湘子却只是平静的摇了摇头。 　　“赤煌，我虽然不像你们那么聪明，却能看出裴文德对尊上的情谊。” 　　“我们只需照实对裴文德说，重新熔炼、提取‘飞升丹’中的精气可能令复活尊上，他没理由会不同意的。” 　　面对韩湘子的质疑，赤煌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了一抹微笑。 　　“韩湘子，人心隔肚皮，更何况是‘飞升丹’这种能够令人长生的极品灵丹。”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裴文德真的愿意复活尊上，他又拿什么来信任我们呢？” 　　“他难道就不怕我们趁机吞服‘飞升丹’，彻底毁了尊上复活的希望吗？” 　　不得不承认，赤煌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 　　这就和裴文德前世的“黑暗森林理论”一样，猜忌链在任何时候都是存在。 　　尤其是在双方都对对方抱有怀疑态度的情况下，想要其中一方率先放下心中的怀疑简直难如登天。 　　【况且，玄绝真的为了复活尊上才想要夺取‘飞升丹’的吗？】 　　关于最后的一个问题, 赤煌并没有说出口，但她相信以韩湘子的智慧肯定能够想到这一点。 　　赤煌并不怀疑玄绝对尊上的感情, 就像她一点也不怀疑自己对韩湘子的感情一样。 　　可问题是，天众之中又有多少妖怪对玄绝有这样的信任呢？ 　　一旦尊上陨落的消息传播出去，那些对玄绝没有什么信任的大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出手抢夺“飞升丹”。 　　至于它们究竟是自己吞服？ 　　还是用来复活尊上？ 　　那估计就只有天知道了。 　　反正赤煌对那些大妖们同样没什么信任可言，她相信玄绝肯定也是出于相同的原因，才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抢先夺回“飞升丹”的。 　　“所以，这就是我不想出山的原因……” 　　面色复杂的盯着不远处倒地的两位凡人，韩湘子良久过后才略显不甘的低喃了一句。 　　二十多年前，韩湘子之所以会选择加入道派、遁入终南山修行，就是因为见多了自己叔父被朝堂之争所累、数次被贬离京师的经历。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好不容易才逃离了朝堂之争，却又在一群妖怪群体中见到了类似的猜忌。 　　“出家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默默的听着韩湘子与赤煌的对话，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玄绝一开口，便直击韩湘子内心深处不愿意面对的症结。 　　“当初你和我说要出家修行，我就知道你只是想要单纯逃避。” 　　“奈何李凝阳偏说你有机缘在身，如今尘缘了断、入道只是早晚的事情。” 　　说到这里的时候，玄绝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就像这一次，也是李凝阳说他洞悉了天机，知道你必然要到凡尘走一遭，我才带着你重回长安的。” 　　“我不知道李凝阳口中的‘机缘’到底是什么……” 　　“但我知道，如果你还是不愿意面对自己内心的症结，就算机缘摆在你眼前你也是看不到的。” 　　话语并不算粗暴，但玄绝那略显严厉的语气却仿佛长辈一般呵斥着韩湘子。 　　这让原本还在猜测二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的赤煌顿时眼前一亮，连带着对玄绝口中的“李凝阳”也产生了兴趣。 　　在赤煌的印象中，天众里似乎没有哪位大妖的名字叫李凝阳？ 　　也就是说，那位疑似韩湘子长辈的李凝阳，并非自己所知的某位大妖。 第八十四章 铁拐李 　　“李凝阳？” 　　就在赤煌暗自揣测李凝阳到底是哪位有道全真的时候，一道雷霆划破天际，恰好到处的降落到了邹栖梧父女俩的前方。 　　“没想到居然连李凝阳都参与进来了？” 　　伴随着那略显耳熟的声音响起，以分神显化的赵归真赫然拦在了三人组的面前。 　　“那老道士不是自从兵解失败之后，就已经几百年没有露面了吗？” 　　“难道他真的没死？而且还找到了突破阳神的办法？” 　　对于李凝阳，赵归真其实知道的并不多，就连“李凝阳”这个名字都是从他师父那里得知的。 　　按照他师父的说法, 李凝阳出生于千年前的巴国津琨，是道家已知最早修成阳神的修行者之一。 　　甚至有传言，李凝阳是得道祖李耳的点化，方才顿悟入道的。 　　由于活的时间太长，就连“李凝阳”这个名字是否为他本名都没人知道。 　　因为除了李凝阳之外，对方还以“李洪水”、“李玄”的名字行走于世间, 在诸多地方留下了有关于自己的传说。 　　而在裴文德所处的二十一世纪, 他还有一个更加出众的名字——铁拐李。 　　不过比起那些虚名, 真正让赵归真上心的是李凝阳的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 　　作为道家最古老的阳神之一，李凝阳一直致力于突破阳神的极限，攀登更高的顶峰，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这世间了。 　　“李凝阳的修为早就达到了‘沧海桑田’的境界，区区朝代更替还入不得他的法眼。” 　　挥手示意韩湘子和赤煌二人后退，只见玄绝凝视着不远处的赵归真答道。 　　“况且这世间除你之外，还有哪位阳神愿意为朝代的更迭而付出自己的性命呢？” 　　闻言，赵归真先是一愣，旋即便露出了苦笑。 　　“是呀！除了我之外，又还有谁会这么傻呢？” 　　没有再继续追问有关于李凝阳的消息，因为赵归真知道就算自己再继续追问下去，玄绝也肯定不会再透露分毫的。 　　“不过我并不后悔，毕竟这世间除了‘长生’之外，还有一种东西叫‘承诺’。” 　　语气坚锵而有力，赵归真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回到了自己当初从师父手中接过符箓道的时候。 　　“李家王朝曾有恩于我符箓宗，如今他们既然有难, 我符箓宗自当勉力扶之。” 　　话及至此, 赵归真突然话锋一转，用一种不知道是自嘲还是解脱的语气说道。 　　“以一位阳神之命报他李家的恩情，想必这也足够了。” 　　“今晚过后，无论这天下大势再如何变动，都已与我符箓道无关了。” 　　闻弦音而知雅意，赵归真此话一出，哪怕韩湘子、赤煌二人都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死志，就更别说玄绝了。 　　“值得吗？” 　　沉默片刻之后，玄绝再次开口问道。 　　“以你的神通道行，就算早已察觉到了自己大限将至，恐怕也有的是办法避祸避难吧！”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玄绝说这句话的时候却异常的肯定。 　　修为道行到了阳神这个层次，“死”其实已经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了。 　　偏偏赵归真明知自己死期将至，不但没有选择隐世避祸，反而在这王朝交替的关键时刻力挽狂澜。 　　这几乎是等同于自己在找死了。 　　“哈哈，没想到你玄绝也有怕的时候。” 　　“你如此劝我，是想那我放弃保护这邹家父女俩吧！” 　　“奈何自从你夺走罗浮道盘、扰我王朝气运的那一刻起，你我之间就注定有此一战。” 　　言语间完全听不出死期将至的感觉, 此时的赵归真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豁然。 　　“你先前不是还挑衅说, 要我先找到你吗？” 　　“如今我终于找到了你, 就看你还能不能从我手下再次脱身吧！” 　　电光火石之间, 一声摄人心魄的厉喝传遍了整个凤庄。 　　【他居然想同时迎战那邪僧与玄绝？】 　　错愕的瞪大了双眼，一旁的韩湘子和赤煌不约而同的生出了一股荒谬之感。 　　赵归真是“当世第一人”不假，可同时迎战千古大妖玄绝、圣心邪僧慧寂，这未免有些太过托大了？ 　　………………………………………………………………………………………………………… 　　“师父？” 　　几乎同一时间，正在慈恩寺上空与裴文德交战的紫阳也听到了那声厉喝。 　　元气的躁动、神念的汇聚、大地的咆哮…… 　　在本尊于长安上空迎战慧寂的同时，赵归真的分神亦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同时出现在了凤庄。 　　汹！！ 　　肉眼可见的元气席卷了大半个长安，大明宫上空的赵归真本尊亦朝着凤庄的方向吐出了一口元气。 　　霎时间，随着那口元气越过慧寂的“极乐净土”，一尊庞大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阳神出现在东郊。 　　比白天紫阳利用“罗浮道盘”显化的那只巨掌还要大上去，几乎可以与赵归真本尊显化的阳神相提并论的。 　　或者说，修为道行达到赵归真这种层次之后，早就已经没有了什么本体与分神的区别。 　　“天心符箓、赤子阳神，炁元载道、化身万千。” 　　如雷霆般的声音同时在大明宫、凤庄的上空回响起来，打算一口气迎战两位强敌的赵归真终于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本事。 　　轰隆隆…… 　　在那两尊巨大阳神的附近，似乎有无数的符箓一闪而过。 　　紧接着，就见那些复杂、诡异的符箓迅速实体化，并且化作了凡人们永远触不可及“天神”。 　　不同于慧寂召唤出来的十方诸佛，此刻现身的每一位“天神”都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力量丝毫不逊色于之前显化的巨大阳神。 　　因为祂们是赵归真这数十年来辛苦修成的阳神化身，区别只是在于祂们各自拥有着不同的能力与神通罢了。 　　最先显化的两尊阳神是元气的中枢，是修行了法天象地之术的纯阳之神。 　　而随后出现的那些阳神，则是以各种符箓为核心，汇聚天地元气、纯阳元神显化的分神。 　　——阳神显化·化身万千。 　　这才是阳神强者真正的底蕴，也是祂们被称之为“陆地神仙”的真正原因——化身万千、无处不在。 第八十五章 末那识·时感调节 　　“这就是‘当世第一人’的实力吗？” 　　目瞪口呆的看着“无处不在”的赵归真，裴文德几乎是与紫阳同时停下手来。 　　因为与赵归真、慧寂、玄绝他们的战斗造成的动静相比，裴文德与紫阳的战斗简直和过家家没什么区别。 　　那一声呼喝雷霆响应、一掌挥出大地震动的神威，根本就是真正的神仙打架。 　　况且裴文德看得出来，与自己在长沙郡“狙击”涂山氏时的情况不同，赵归真对自身能力的运用早已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天上雷霆的响应、地上土层的颤抖…… 　　自己目之所及、耳之所闻所能见到的一切异象，都不是赵归真他们有意为之的战斗余波, 而是大自然对他们回应。 　　这就好比人造地震和自然地震的区别。 　　前者是受到某种强烈撞击所造成的破坏，而后者仅仅只是地壳运动带来的自然变化。 　　【‘天人合一’居然能够达到这种程度？】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裴文德很快就重新把目光投向了对面的紫阳。 　　“……” 　　不需要言语的交流，早已在战斗中达成了某种默契的二人知道，接下来就是决战的时刻了。 　　紫阳想要迅速结束二人的战斗，然后好抽出空档去帮自己的师父。 　　裴文德同样想要快速结束战斗，不过他并不是去帮助自己的师兄, 而是前去凤庄救邹栖梧父女俩。 　　因为他在赵归真分神显化的那一刻, 就意识到对方战斗的地点正是邹栖梧父女俩所在的凤庄。 　　裴文德现在唯一不清楚的是，赵归真为什么会出现在凤庄？ 　　还有正在和他战斗的对手又会是谁呢？ 　　【总不可能是玄绝吧？】 　　有些难以置信的深深呼了口气，裴文德可没忘记在长沙郡时，玄绝曾在自己的主场——真武界被赵归真一缕分神重创的情景。 　　要说玄绝能够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就成长到需要赵归真全力迎战的程度，裴文德总觉得这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 　　【虽然有些冒险，但也只有这样了。】 　　瞥了一眼下方的小青他们一眼，裴文德心下暗自下定了决心。 　　事到如今，裴文德急需要速战速决，尽快了结和紫阳的战斗。 　　而能够快速结束战斗的神通，其实裴文德也有，只不过代价和消耗有点大而已。 　　“咦？” 　　敏锐地觉察到裴文德的变化，紫阳刚想出手抢占先机，却发现对方的速度得到了惊人的提升。 　　肃——轰！ 　　裴文德先前的迟缓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事与紫阳相差无几的高速冲击。 　　无坚不摧的防御配合高速移动的冲击意味着什么？ 　　紫阳现在的遭遇就是答案。 　　轰！ 　　根本来不及反应的紫阳才眨了下眼睛，就被裴文德直接撞飞了数百米。 　　如果是在地面战斗的话, 仅此一击，紫阳就已经非死即伤了。 　　饶是如此，用尽全力才卸掉所有惯性与力道的紫阳刚一抬头, 就发现裴文德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六神通·神足通！ 　　作为佛家最著名的“五眼六神通”之一，神通足的作用可不仅仅只是强化使用者的体质，提升施术者的速度。 　　在必要的时候，裴文德甚至可以像那些专门修行了“咫尺天涯”、“缩地成寸”秘法的道家修行者一样，眨眼间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裴文德不清楚道家秘术是怎么达成这样的效果的。 　　可根据他自己的亲身体会来看，神足通并不是真意义上的“加速”。 　　就和前文介绍的一样，神足通的本质是对肉体的解构和强化。 　　身轻如燕、脚力大增只不过是这种解构和强化的最基础体现，更进一步的断肢重生、肉体不腐也是有可能的。 　　然而通过“梦中证道”的反复演绎之后，裴文德却发现自己可能触摸到了神足通的真谛——调节肉身的时感，即对第七感末那识的利用。 　　末那识又名“我执”，即个人的意识中关于过去、现在、未来的所有感知，也可以简单的理解为心理上的时间感。 　　而神足通对肉体的强化，配合裴文德本身“梦中证道”的能力，已经足以将这种心理上的时间感转移到现实，实现其对肉体时感的短暂调节。 　　也许在外界看来，时间只是短短一眨眼的功夫。 　　可在调节了自身时感的裴文德看来，自己却已经飞了很久，久到快过了紫阳的神经反应速度。 　　这是一种极其夸张的能力，别人眼中的一秒钟, 在裴文德眼里却相当于数分钟。 　　由此带来的质变飞跃，远不是什么动态视力、思维敏捷可以比拟的。 　　【然而这样的时感调节，对自身的消耗也不是一般的大。】 　　微不可查的喘了口气，裴文德只是进行了短短几分钟的时感调节，就感觉比大战一场的消耗还要多。 　　不单单只是体能和元气的消耗，其自身时感与真实时间的不匹配，也让裴文德的肉体承受力巨大的压力。 　　如今只是简单的心律不齐、心脏骤跳，已经是他肉体强大的证明了。 　　这还是裴文德已然成功突破先天，修成了真正的“不灭金身”，身躯已经不再是之前的肉体凡胎的情况下。 　　不然就凭这数分钟的时差，就足以要了他的性命了。 　　【好在在真正的战斗中，我并不需要这么长的时感。】 　　抬头凝视着被元神裹挟、被雷电环绕的紫阳，裴文德心下暗叹一声。 　　在真正的战斗中，别说现实中的几百倍的加速，就算只是将自己的思维加速个几倍，都足够碾压那些同级别的对手了。 　　而身为一名真正修成了神足通的修行者，裴文德能加速的显然不只是自己的思维，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连同身体一起加速。 　　至于那数十倍于正常的体能、元气消耗？ 　　在最后的胜利者眼里，那根本就不算什么大事。 　　裴文德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这种思维连带肉体一起“加速”的能力，是否会影响到自己本来的寿命。 　　而这也是裴文德虽然通过“梦中证道”领悟了“时感调节”能力，却始终没有使用的真正原因。 第八十六章 魔道之法·六道转轮 　　砰！砰！砰！ 　　时间在裴文德眼里一点点变慢，四周的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紫阳那奋力挣扎的模样还清晰的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每一次出手都有充足的时间思考后续的攻防手段，并且在关键时候会进入“加速”状态。 　　如此可怕的能力，饶是手段出尽的紫阳亦被裴文德逼入了下风。 　　比起偶尔对整个身体进行的加速，仅仅只是加速自己的思维并不会对裴文德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以他的身体素质甚至可以无视这种程度上的损伤。 　　唯有当裴文德为了抓住机会，加速自己的身体时，那种缺氧、窒息、以及心跳骤蹦的感觉才会涌上心头。 　　【神足通？】 　　时间一长，紫阳自然注意到了裴文德那异常的“加速”。 　　只是比起紫阳印象中的神足通，裴文德此刻的表现显然更加神异。 　　那种加速思维、甚至短暂加速现实的能力，完全颠覆了紫阳对神足通的认知。 　　然而裴文德可不在乎紫阳现在是什么心情，他现在只想速战速决，然后抓紧时间赶去凤庄营救周栖梧父女俩。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于是乎，当裴文德再次念诵起了心咒，他身体在脑后那道常寂佛环的照耀下，不自觉的散发出了一种夺目的金色光辉。 　　——菩提佛光·不灭金身！ 　　比起此前单独使用的金身形态，有了常寂佛环加持的金身显然更加强力了。 　　特别是配合“时感调节”的能力，裴文德甚至产生了一种闲庭信步、挥手间便能击杀紫阳的错觉。 　　当然了，姑且不说那是否是错觉。 　　反正为了防止紫阳还有底牌没有拿出来，裴文德已然决心动用自己最诡异、最凶残的一门法术了。 　　“天人！畜生！饿鬼！” 　　伴随着轻声的呼唤，只见裴文德周身的结界迅速扩张开启。 　　只不过这一次结界表面浮现的不再是诸佛菩萨的图录，而是一幕幕威严如天人、痴愚如畜生、狰狞如恶鬼的六道众生之相。 　　——菩提佛光·六道转轮！ 　　如果说，以“九曼荼罗”为理念，显化诸佛菩萨图录，并且最终召唤大日如来法身的“金刚界曼荼罗”和“胎藏界曼荼罗”是正统的佛家秘术。 　　那么现在这个以“六道轮回”为理念，将被施术者硬生生拖入无尽轮回、抹灭其神志的“六道转轮”，就属于货真价实的魔道之法了。 　　当初在面对那头近乎不死的吸血獠时，裴文德就是用这种恐怖的法术，让其在短时间内经历了万千次轮回，最终彻底失去了对自我的认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恶毒的法术简直比形神俱灭还要恐怖。 　　“人间！地狱！阿修罗！” 　　此时此刻，裴文德每念出一句咒语，便有一道结界从常寂佛环中涌出。 　　脑后绽放佛光的裴文德就仿佛一座行走的结界祭坛，在常寂佛环的增幅下，一点点压缩着紫阳的活动范围。 　　没有预先准备的前奏、也不需要进行任何的仪式。 　　就好像慧寂和尚的“吾身即是佛身、脚下皆为净土”一样，裴文德在将菩提佛光凝结很高度物质化的光环后，已经可以像施展神通一样随心所欲的展开自己的结界了。 　　更关键的是，比起一旦展开便不可轻易移动的“金刚曼荼罗”，如今利用常寂佛光施展出来的“六道转轮”显然更加便捷，也更加强大。 　　………………………………………………………………………………………………………… 　　“该死！雷……”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六层同源而出却又迥然不同的六层结界，构成了一个巨大而复杂的同心圆，然后硬生生将半空中的紫阳禁锢了起来。 　　站在紫阳的视角，从裴文德突然爆发到现在，甚至连一秒钟都不到。 　　如此快的施法和战斗速度，就算紫阳还有底盘没有用出来，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六道转轮结界将自己笼罩其中。 　　【这到底是什么神通？】 　　须臾之间，紫阳就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与意识脱离，就连裹挟着本体的元神都陷入了一种蒙昧的状态。 　　人间、地狱、饿鬼、畜生、天人、阿修罗…… 　　仿佛一幅由众生百态构成的精美画卷一般，无数曼陀罗花纹所形成的神秘同心圆相互嵌套、配合着，一点点把紫阳的神志拖入了裴文德构建的“六道轮回”之中。 　　生老病死、仇苦离别在紫阳眼里一一闪现，一时间竟让他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了。 　　【这是……想要磨灭我的神志？！】 　　当紫阳的脑海中再次泛起这个念头的时候，他仿佛经历了一只蚕蛹由生到死的一生。 　　紫阳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觉，自己在刚刚那一刹那的确堕入了“畜生道”，并且以蚕蛹的身份活了一辈子。 　　要不是自己已然修成了元神、天地二魂早就尽归己身，恐怕现在已经开始遗忘掉自己身为“紫阳”的种种了。 　　事实上，这才是“六道转轮”真正恐怖的地方。 　　裴文德的结界或许不能和慧寂的“极乐净土”一样，将自己与这方世界的因果隔离开来，成为遗世独立的“佛”。 　　也不能像“金刚曼荼罗”一样召唤十方诸佛、菩萨比丘，以天地鬼神之力强化自身。 　　可要论及诡异、神秘之处，“六道转轮”才是真正可怕的结界。 　　【仅仅只是想困住我？】 　　恍惚间，陷入“六道轮回”的紫阳似乎又一次看到了那尊高高在上的在世明王。 　　紫阳心里清楚，在“六道转轮”结界将自己覆盖住的那一瞬间，自己就彻底沦为了案板上的一块肉，是生是死全凭对方的意愿。 　　但那尊在世明王好像并没有杀死自己的想法。 　　不然像刚刚那样的“轮回”只需要再来个千百次，就算是修成元神的自己也逃不脱死亡的结局。 　　这世间，唯有阳神才能真正摆脱生死轮回，哪怕六道转生都无法磨灭其意志。 第八十七章 心是菩提，十方圆证 　　“战斗结束了。” 　　抬头仰望夜空，小青的一声低语唤醒了震惊中的众人。 　　自裴文德使出六道转轮的那一刻起，他与紫阳之间的战斗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尤其是在裴文德控制着紫阳缓缓从空中落下的时候，就连最好战、最不服输的李罡都沉默了。 　　“师兄……他输了？” 　　良久的沉默过后，李罡没有再继续和钟文、永慈方丈他们战斗，而是默然的收回了剑阵，任由裴文德控制紫阳落到了院子的中心。 　　在目前这种情况下, 继续战斗下去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紫阳已然战败，那么为了防止裴文德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李罡立刻收敛自己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况且李罡本来就只是为了伏诛蛟龙而来的，之后的战斗纯粹是紫阳挑起的，他充其量就只是在为自己的师兄打辅助。 　　“裴文德。” 　　听到李罡的呼唤，裴文德随手便扔下彻底昏死的紫阳，然后转头把目光投向了对面的“熟人”。 　　“好久不见了，李罡。” 　　尽管与李罡见面次数并不算多, 但这并不妨碍被文德通过一些蛛丝马迹, 察觉到对方在钦天监内部替自己隐瞒了一些情报。 　　站在这个角度来看，如果不是这次意外的战斗，两人之间的关系就算不是朋友，也肯定比一般的陌生人要亲密一些。 　　“你放心，看在赵归真当初助我渡劫的份上，我并没有伤害他。” 　　一眼就看出了李罡隐藏的担忧，裴文德指了指倒地的紫阳，给对方吃了一颗定心丸。 　　就像裴文德自己说的一样，哪怕就是看在当初赵归真出手助自己渡劫的份上，他都不可能杀了对方的亲传弟子的。 　　毕竟灵祐禅师的心轮被毁之仇，与赵归真的弟子无关。 　　裴文德自问不是那种悲天悯人的圣母，却也不会把上一辈的仇恨迁怒到下一辈的身上。 　　当然了，以上都是建立在裴文德不知道，是紫阳在白天操作罗浮道盘重创小青的基础上。 　　不然的话, 裴文德绝对没可能这么轻松的就放过紫阳。 　　“带着他离开这里, 琼俊和尚我今晚保定了。” 　　略显惊讶的看了裴文德一眼, 可李罡很快就意识到，对方为什么会知道紫阳的目的是琼俊和尚了。 　　因为要是他没有记错的话, 裴文德与那条青蛇之间似乎有着某种的非同寻常的默契。 　　先前紫阳并没有掩盖自己的目的，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擒获琼俊和尚，防止对方成为取代李炎的“真龙”。 　　所以通过青蛇的转述，裴文德的确有可能知晓当时发生的事情。 　　【看来那条青蛇的确是他的‘双修道侣’。】 　　不着痕迹的瞥了裴文德身后一言不发的小青一眼，李罡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径直走到紫阳身边将他背起。 　　“谢谢。” 　　最后在众人警惕的注视下，李罡低声朝裴文德道了声谢，便越过小青、琼俊和尚朝着慈恩寺外走去。 　　…………………………………………………………………………………………………… 　　“比起你师弟，现在的你才更像是明王化身。” 　　正在与慧寂战斗的赵归真一边驱使着自己的分神，一边还不忘注意着下方发生的一切。 　　“漫天诸佛皆是吾身，明王亦不例外。” 　　“况且，谁规定只有明王才有忿怒之相、杀戮之心？” 　　既像是在附和赵归真的话，又好像另有所指…… 　　慧寂和尚只是不屑的笑了笑，之后的攻击也越发的猛烈了起来，那一连串的空气爆鸣之声更是响彻了天地。 　　轰！轰！轰！ 　　伴随着如来法相不断的挥掌击出，本来落于下风的慧寂，一时间竟然与赵归真显化出来的诸多分神战了了不相上下。 　　尤其是那些拱卫在如来法相四周的诸佛菩萨，看上去竟然一点都不逊色于赵归真多年修炼出的分神。 　　“百川归流，万法归一；心是菩提，十方圆证。” 　　“没想到你在舍弃了地藏法相之后, 居然选择了一条比‘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还要艰难的路子。” 　　嘴上说着没想到，但赵归真却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于慧寂表现出的强悍战力。 　　佛门神通法术本就偏向于防守，而慧寂和尚更是修成了防御无敌的“无漏金身”，论防御力可谓是天下无双。 　　哪怕就是号称“当世第一人”的赵归真，想要彻底打破对方的极乐净土、重创其本体，也是一件相当有难度的事情。 　　然而当慧寂和尚选择转守为攻的时候，就无疑等于是放弃了自己一贯擅长的防御，想要真正与赵归真一较高下。 　　以金身法相之力，越级挑战道家的阳神大能…… 　　赵归真也不知道是该感慨慧寂的无畏，还是呵斥对方的狂妄。 　　与后天、先天、乃至于阴神法相之间的差距不同，修行者一旦勘破鬼神之秘、渡过彼岸，那可就是真正的陆地神仙了。 　　如果说，前几个境界之间的战斗力差距还可以被一些天赋异禀的修行者，或者什么神通法宝弥补的话。 　　那么阴神与阳神、法相与彼岸之间的差距，那就已经是“蝼蚁”与“巨灵”之间的差距了。 　　这一点，从“阳神之下无敌”的慧寂在面对赵归真的攻击时，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可以看得出来。 　　要不是赵归真本身对慧寂没什么杀意，恐怕慧寂和尚真不一定能坚持到现在。 　　【等等……法身合一？】 　　也就在这个时候，赵归真像是突然惊醒了一样，骇然的注视着还在不断发动着猛攻慧寂和尚。 　　砰！砰！砰！ 　　法相与金身完美配合，神通与拳术协调自然…… 　　随着战斗的持续进行，慧寂的身体忽然开始不断的膨胀、巨化了起来，就好像他使用了道家的“法天象地”神通一样。 　　但是赵归真心里清楚，慧寂和尚这并非什么“法天象地”神通，而是他正在试图横渡彼岸的证明！ 　　换而言之，慧寂和尚正在利用赵归真带给自己的压迫感，重复着裴文德曾经做过的疯狂行为——临阵突破。 第八十八章 人间苦海、莅临彼岸 　　“横渡苦海、莅临彼岸……” 　　注视着那尊正在与如来法相融合的金身，赵归真知道慧寂和尚只差临门一脚，便能抵达他师父曾经的境界——彼岸。 　　和道家追求的那种“拥有自我意识的天地鬼神”的阳神境界不同。 　　佛家的彼岸是将自己视为佛陀在世俗的化身，也是“佛”这个概念在人间的延伸。 　　两者孰优孰劣暂且不说，赵归真只知道，当慧寂和尚的无漏金身彻底与如来法相融合之后，便是一尊真正降临凡尘的“真佛”了。 　　到那个时候, 二人才算是真正站在同一水平线上的对手。 　　“抱歉，看来我不能留手了。” 　　第一次把慧寂当做了与自己平级的对手看待，赵归真的脸色瞬间严肃了起来，那漫天的分神亦随之露出了威严、庄重的气势。 　　轰隆隆…… 　　霎时间，天地变色、元气暴动、就连日月星辰的光辉亦在这一刻暗淡了下来…… 　　…………………………………………………………………………………………………… 　　大明宫，九天坛。 　　“陛下，臣等救驾来迟！” 　　以邓元起为首的钦天监成员将整个九天坛团团围住，配合着那李炎身边的几位老道, 将慧寂、赵归真的余波挡在了外围。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 大唐的当朝国君、被后世誉为唐武宗的李炎，他现在的却表现的出奇的平静。 　　“你们说，朕是不是真的错了？” 　　明明身处神仙打架的中心位置，李炎却并不关心慧寂和赵归真的战斗结果如何，而是突然问出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回答的问题。 　　好在李炎也并没指望在场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饶有兴致的环顾了一圈四周，脸上的表情显得很耐人寻味。 　　“朕其实知道国师无心权利，也知道你们各自的那些小心思……” 　　“但坐在朕这个位置上，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也必须去做的。” 　　此时此刻，李炎再全无先前的失态与愤怒，就好像与赵归真闹翻的不是他一样。 　　“上位者需懂得制衡之道，这是国师第一次见面时说予朕听的。” 　　“他同时还说，上位者需保持仁厚之心。” 　　“只可惜，朕只记住了第一句话, 却逐渐忘记了当年的初心。” 　　李炎的话让邓元起立马低下头去, 内心更是隐约生出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在朕还是颖王的时候, 周围虽然也有诸多赞许之声，可也不乏一些逆耳之言。”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朕的耳边全是夸耀之词，再听不到一句不符合朕心意的话了。” 　　“就连当年愿意与朕同寝同食的国师，亦选择搬到了国师府，非圣旨召见不再入宫。”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炎的声音稍微停顿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的。 　　“朕不甘心呐！” 　　“这世上谁都可以瞧不起朕，唯独你赵归真不行！” 　　就像是听到了李炎的咒骂一样，正在与慧寂战斗的赵归真明显停顿了一下。 　　“当年是你扶朕上位，是你说可以让天下百姓衣食无忧……” 　　“结果呢？又是你第一个弃朕而去，甚至不愿意再与朕敞开胸怀的谈一次。” 　　言语中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仇恨情绪，可在场人都能听出李炎话里话外的不甘和不满。 　　“收缴佛寺田产，勒令僧尼还俗，限制度牒数量，节制藩镇势力，选拔科举人才，无视世家意愿，以李党压牛党……” 　　“朕这些年来几乎是违逆了天下所有……” 　　“嗯, 用慧寂的话来说叫是‘既得利益者’的利益。” 　　“所以朝堂内外是如何称呼朕的，朕又怎会不知？” 　　“但是朕信任你，相信你能够帮助朕实现心中所愿, 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 　　“为此，骂名朕替你背了，手段朕替你使了，结果你却与朕离心了。” 　　当李炎再次抬头之际，四周的空气像死一般寂静，唯有天空中那偶尔传来的爆裂声证明这并非什么禁止的画面。 　　“你说朕苛求长生之道、背弃了当初的承诺……” 　　“焉知朕就是为了一偿心中所愿，才不甘心就这么半途而废的！” 　　“如果朕能够再活二十、不，哪怕只多活十年，朕都有信心彻底拔除我大唐的‘跗骨之蛆’。” 　　“奈何天不遂人愿，你今晚会来见朕一面，恐怕说明朕熬不过今晚了吧！” 　　话音未落，李炎突然咳出了一口鲜血，吓得离他最近的几位道士连忙下跪俯首。 　　“陛下，您乃……” 　　还不等为首的道士把话说完，就见李炎突然起身一脚踹在了他的脑袋上，然后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狰狞神态怒骂道。 　　“闭嘴！你们这群废物！”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们的那点心思，国师之位岂是尔等宵小所能窥视的？！” 　　“既然你们无法替朕续命，那还要你们何用？！” 　　“邓元起听令，帮朕斩了这群祸国殃民的妖道！” 　　电光火石之间，以邓元起为首的数名缉妖师挥刀上前，一下子便将那几位老道士的头颅斩落在地。 　　“哈哈，朕赐予你们的荣华富贵，可不是让你们一天到晚在朕耳边搬弄是非的！” 　　大笑两声过后，李炎又一次忍不住咳出了出血来。 　　但这一次李炎只是不以为意的擦了擦嘴角，旋即再次把目光投向了跪在自己身前的邓元起身上。 　　“邓元起，你是朕亲手提拔、培养出来的修士，亦是整个钦天监的基石。” 　　“只要有你在，哪怕朕今晚在劫难逃，钦天监也绝对不能放过任何意图一只祸乱天下妖邪……” 　　“你可明白！” 　　“属下明白！” 　　用坚锵有力的话语回应了李炎的命令，只见邓元起略显悲凉的低下头。 　　“那就好！你我君臣一场的情谊，可比赵归真那臭道士强多了。” 　　淡淡的笑意充斥了李炎的声音，而他也在这种无声的微笑中，对邓元起下达了自己作为大唐皇帝的最后一道指令。 　　“朕知道，朕的那些儿子们都是群废物，根本无力挽大厦之将倾。” 　　“所以今晚过后，你带着朕的圣旨亲自去趟慈恩寺，将朕那位‘不懂事’的皇叔给迎回来。” 　　“如若宫中有任何人敢阻挠你，你都可以去找马元贽，他知道该怎么做。” 　　“除此之外，宰相李德裕虽有相国之能，却也是党争之魁首，待朕去世之后，尔等保他一命便是。” 　　言罢，李炎最后深吸了一口气。 　　“常言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没想到朕自诩天命之子，却终是逃不过这积劳成疾、郁郁而终的下场。” 第八十九章 龟蛇一体、黑冥玄武 　　时间退回到几分钟之前，长安城外的东郊凤庄。 　　“赵归真，你欺人太甚！” 　　在意识到赵归真居然打算以一敌二，同时迎战自己和慧寂时，玄绝被彻底的激怒了。 　　自打出道以来，玄绝还从未被人如此轻视过。 　　尽管他知道这是赵归真在有意激怒自己，可架不住玄绝的性格就是如此, 这种轻视简直比杀了他更令他难受。 　　“欺人太甚？” 　　巨大的阳神缓缓低下头，周朝的分神如卫星般环绕在其四周。 　　异体同心的赵归真分神们只是冷冷的注视着赵归真，就好像在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罗浮道盘是谁的法器？” 　　“就算你凭借着罗浮道盘之力晋级阳神，又如何能与我为敌？” 　　就仿佛是在诉说世间真理一般，赵归真的话音刚落，一只擎天巨掌便自天空落下，狠狠砸向的玄绝的位置。 　　轰隆！ 　　刹那间, 风起云涌、大地震颤。 　　巨大的轰鸣声所掀起的百丈尘埃, 就连远在慈恩寺的裴文德等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就更别说近在咫尺的韩湘子和赤煌了。 　　这种仿佛大地崩溃、山摇地动般的震感，比一场真正的地震还要震慑人心。 　　因为这仅仅只是大自然对赵归真力量的回应。 　　一旦确定了这一点，任何人在面对这堪比真正的自然灾害的力量时，恐怕都会如他们二人一样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震惊和恐惧。 　　【这就是赵归真敢一对二的底气吗？】 　　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韩湘子和赤煌的脑海中几乎同时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因为如果不是事先逃离了巨掌的波及范围，他们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 　　【那玄绝呢？】 　　再次不约而同的扭过头去，韩湘子和赤煌不禁担忧起了玄绝的处境。 　　………………………………………………………………………………………………………… 　　“赵归真！” 　　就在韩湘子和赤煌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声低沉、沙哑的怒吼从巨掌之下传来，一时间竟然比那震天动地的巨响还要清晰的传入他们耳畔。 　　“昂！” 　　顷刻间，一条足足有百丈之粗的玄黑巨蟒从凤庄中腾飞而起，就宛如传说中的不周山一样上接天下接地，硬生生将那只巨掌顶了起来。 　　咯噔！ 　　又是一声巨响从二者的交锋中传出。 　　只见玄黑巨蟒猛然张开自己的大嘴，以近乎于饕餮般的姿态狠狠的咬在了那只实质化的巨掌上。 　　“啊！” 　　就好像被咬在了真实的肉体上一样。 　　理论上不会受到任何实体伤害的阳神居然发出了一声惨叫，紧接着，就看见液态状的元气好似真正的血液一般, 纷纷洒洒的从天空中落向地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阳神本就是高度凝聚的元气的实体化, 而那些散发的清香的液态元气, 自然也可以算是阳神的“血液”了。 　　滋滋滋滋…… 　　在这些实体化的元气的滋润下，地面上的杂草开始疯涨，转瞬间便突破了自身的生物极限，长成了数丈之高的模样。 　　不止那些随处可见的杂草，就连那些同在凤庄范围内的动物和人类，都因为接触到这些充满了生机的元气，开始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异变。 　　——这是它们的机缘，亦是它们的劫难。 　　这里任何一滴从落下的液态元气中都蕴藏着足以媲美一头猛虎的精气，而且还是那种可以为任何生灵吸收的纯粹灵气。 　　常人要是能得到其中一滴，不说延年益寿，这辈子也绝对是无病无灾、身强体壮。 　　可想而知如此大面积的液态元气从天而降，会让这片地区发生何等惊人的异变。 　　如果这些灵气的持续时间够长，甚至可以直接把这里变成一个小型的福地洞天。 　　“玄蛇之身？” 　　然而比起自己阳神受创的事实，更让赵归真吃惊的是玄绝显化出来的那条黑色巨蟒。 　　“你居然修成了玄蛇之身？” 　　黑色在道家的概念中又有玄冥、至阴之意。 　　而一条百丈之粗的黑色巨蟒，在道家修行者的眼中更是毋庸置疑的至邪之妖。 　　更何况赵归真深知，显化出自己妖身的玄绝可不仅仅只是一条“玄蛇”那么简单。 　　“玄蛇”只是玄绝真身的一部分，那条百丈之粗的黑色巨蟒下方, 那个傲然屹立在仁和居庭院中心的妖王还没有显露出自己真正的姿态。 　　“我也没想到，你居然敢用国运炼宝，无外乎罗浮道盘会被你视为‘镇国神器’。” 　　放眼望去, 那条正在不断吐着蛇信子黑色玄蛇，居然只是从玄绝身后生出来的一条尾巴。 　　“或者说，我是真没想到你炼制罗浮道盘的初衷，居然只是为了收起散落的大唐国运。” 　　“难怪自李炎登基以来，大唐国运虽呈现出中兴之势，但他的儿孙中却再没见有什么出色的人物了。” 　　“毕其功于一役，将大唐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李炎身上，这的确很符合你的性格。” 　　说实话，要不是强行炼化了罗浮道盘，玄绝恐怕做梦都想不到赵归真会用这种办法炼制镇国神器。 　　这等于是断绝了李炎一脉的所有潜力，任何一个有志于千秋万代的皇帝都不可能同意这种做法的。 　　“所以，这就是我当初选中他的原因。” 　　说话间，遮天蔽日的擎天巨掌又一次从半空中落下，而且这一次是双掌齐落，惊天动地。 　　“可惜你终究是失败了。” 　　见状，已经显化出“玄蛇之身”的玄绝只是不屑的笑了下。 　　轰隆…… 　　刹那间，仿佛山崩地裂一般的巨响从凤庄传来，整个大地也因此深陷了几分，就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突然现身的一样。 　　轰隆隆…… 　　伴随着滚滚的烟尘，整个凤庄一瞬间被夷为了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庞大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巨龟出现在了大地之上。 　　而刚刚那条百丈之粗的漆黑巨蟒，赫然只是这只巨龟的一节尾巴，其长度连整体长度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大妖真身·龟蛇玄武！ 第九十章 神话重现 　　“玄绝这家伙真的发飙了！” 　　就在玄绝显化出自己龟蛇本体的前一秒钟，赤煌果断摇身一变，化身成为黑身赤目、身披紫绿色羽毛的巨鸟形态。 　　赤煌的原型“鸩”本就是天下数一数二毒鸟。 　　加上她之后又偶然吞噬一条毒蛇的内丹开窍修行，其本身的毒性已经达到了阳神级别的强者也足以退避三舍的程度。 　　如果她愿意加入战场的话，再配上韩湘子的天地文书…… 　　别说是现在以一敌二的赵归真了，哪怕就算是鼎盛时期的赵归真，恐怕也很难以第一时间拿下这三人。 　　然而赤煌心里清楚, 别看玄绝平日里好像除尊上之外没有什么能触动他心弦的事物，可实际上他的傲气却是从骨子里带来的。 　　要是自己真的出手帮助玄绝，赵归真会不会把自己定为攻击目标暂且不知道，但玄绝肯定会第一时间攻击自己的。 　　所以赤煌选择在这个时候变回原形并不是为了加入战斗，那是为了逃离两大强者交战的战场。 　　“走！” 　　不过在赤煌逃离凤庄之前，没忘记一爪子捞起韩湘子, 试图把他也一同带离战场。 　　至于韩湘子那不情愿的表现，赤煌就当全然没看到了。 　　玄绝固然对韩湘子有传道授业之恩, 但赤煌可不会对这种级别的大妖什么多余的念想。 　　除了尊上之外, 玄绝的霸道和固执是谁都劝不住的。 　　“把他们也带上！” 　　听到韩湘子的突然高呼，赤煌短暂的迟疑了一下。 　　随即便见她毫不犹豫的飞进了仁和居，飞向了邹栖梧父女俩。 　　“嘤！” 　　就仿佛传说中展翅翱翔的大鹏一般，只见赤煌在用利爪抓住韩湘子之余，又另外带起一股妖风裹挟着昏迷的阿月父女俩飞向了空中。 　　………………………………………………………………………………………………………… 　　“哪里走！” 　　眼看着赤煌越过赵归真和玄绝的战场，以一种极其惊险的姿态一飞冲天，一阵惊雷之声忽然从长安的方向传来。 　　下一刻，健步如飞的裴文德出现在了赤煌和韩湘子的视野之中。 　　肃——轰！ 　　神足通全力运转、时感也加速到极致…… 　　裴文德几乎一眨眼便跨越了数里地，那刺耳的音爆更是在空气中连绵不绝的回荡着。 　　而作为如此极速奔跑的代价，饶是裴文德以金刚界护体、施展出了不灭金身，亦隐约可以看见其身上渗透出的血迹。 　　比起先前与紫阳在战斗中所受的伤势，裴文德现在的伤情明显属于内伤。 　　肃！ 　　无视那宛如山岳一般粗壮的巨腿，在玄龟阴影下穿梭的裴文德只用了不到一眨眼工夫，便跟上了还没来得及离开战斗范围的赤煌。 　　“给我留下他们！” 　　电光火石之间, 裴文德的身影再跨越了数百米的范围，似乎马上就要拦住了正在逃跑的赤煌。 　　“嘤！” 　　出乎裴文德预料的是, 面对他的阻拦, 赤煌却像是早有准备一样忽然停住了飞翔的姿态, 以一种诡异的模样全停在半空中。 　　没有扇动翅膀、也没有施展御风神通、甚至就连最基础的风声都没有…… 　　被裴文德拦截的赤煌就好像一团虚无的幻影，仅仅只是以“赤煌”的形象出现在他的面前，却没有任何实体的质量。 　　“幻术？” 　　直到这时裴文德才发现，原来自己眼前这个黑身赤目的鸟妖只是一道虚假幻象，一道是专门用来欺骗自己的幻术。 　　轰隆！ 　　几乎同一时间，宛如天地崩塌的巨响从裴文德上空传来——那是玄绝化身的龟蛇玄武正在与赵归真鏖战的余波。 　　轰……轰……轰…… 　　放眼望去，只见一个足足覆盖了数十公里的巨大玄龟骤然迈动步伐，伴随着大地震颤的声音，一点点向长安的方向走去。 　　和头顶上空那尊介于虚实之间的巨大阳神不同，显化出自己本体的玄绝可是有着与自己体型相当的质量。 　　毫不夸张的说一句，眼下这尊龟蛇同体的玄武就是一座移动的山脉，硬顶着赵归真那连绵不绝的攻击缓缓走向对方长安。 　　至于这沿途造成的破坏？ 　　那根本就不在玄绝的考虑之中。 　　这就是妖怪与正统修行者的不同，它们中的大多数并没有如小青那般的际遇，可以同时得到佛道两家的传承。 　　于是除了各种诡异的外道之外，他们所能依靠的就仅仅只是自己的本体了。 　　而玄绝显然就是将“妖怪之法”修行到极致的强大妖王，其本体之强悍已经远远超出了“常理”的范畴。 　　和有着明显境界之分的佛道两家不同，很难说此时此刻的玄绝是处于哪个层次的修行者，可他的强大却是毋庸置疑的。 　　以自身的漆黑龟甲硬扛“天下第一人”的全力猛攻。 　　尾部那条狰狞的玄蛇则不断抓住机会进行，一次次攻击着赵归真的阳神，制造出一场天下罕见的灵力雨。 　　滋滋…… 　　玄绝所过之处旺盛的生机悄然勃发, 配合着那从天而降的“灵气血液”，滋润着长安城外的这片大地。 　　“上古余孽而已，安敢如此猖狂！” 　　似乎是被玄绝的行为给激怒了，一直表现的很淡然的赵归真第一次流露出了如此明显的怒意。 　　因为身为大妖的玄绝可以无视长安城的百姓，但作为镇守一方、有着慈悲之心的赵归真显然无法坐视对方一点点逼近长安的行为。 　　轰隆！ 　　顷刻间，万千雷霆汇聚而至。 　　本来的黑夜在那万千雷霆的照耀下，变得宛如白昼一般，附近的居民都注意到了天空中正在发生的异象。 　　尤其是那尊有无数雷霆缠绕、只有一个上半身探出云层的巨大阳神，更是让附近的百姓们为之颤栗、跪拜。 　　但是还不待震惊中的长安百姓回过神来，长安城外就突然传来一声仿佛开辟天地般的怒吼。 　　“赵归真，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紧接着，便见一只仿佛从神话中走出来的玄武从城墙上伸出头，以他那凌驾于城墙之上的身高，威慑着所有人看到他的一切生灵。 　　轰！ 　　只是简单的一记摆首，玄武就撞破了长安城那坚不可摧的城墙，一脚踩死了不知道多少个来不及闪躲的人类。 　　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 　　面对这尊一眼看不尽全貌的上古神兽，长安城内的百姓们惊叫着、逃跑者，但更多的人却选择跪在了地上。 　　似乎是在向天空中的巨大阳神祷告，又好像是在对着龟蛇一体的玄武祈求…… 　　无论他们现在想的是什么，他们都在凡人最“正确”的姿态迎接这场未知的灾厄。 第九十一章 遁去的一 　　长安城内，慈恩寺中。 　　“那个傻子……” 　　默然矗立在大雄宝殿的最高处，小青此刻虽然看不到裴文德的行踪，却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城内、城外两处战场的可怕。 　　大明宫上空，漫天诸佛与先天神圣的战斗姑且不说。 　　哪怕就是隔着半个长安城，小青都能听到那一声声惊雷与百姓们的祈祷声。 　　而东郊凤庄附近的战场，在玄绝变化出真身后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尤其是玄绝强行撞破城墙, 意图杀向大明宫所造成的动静，更是让整个长安城都在地动山摇中陷入了恐慌。 　　【如果不是我白天受伤了的话……】 　　这不是小青第一次感受到自身的弱小，而她的内心亦再次燃起了对力量的追求。 　　因为小青讨厌这种只能作壁上观的感觉，更不想看着裴文德独自一人去面对那种种危机。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很不好受吧？” 　　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身材窈窕、姿态魅惑的赤狐悄然出现在了小青的身后。 　　“我知道这种感受，真是一种令人厌恶的感觉。” 　　丝毫没有表现出此前一贯的妖媚之态, 如今的赤狐就好像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类女子，痴痴的凝望着大明宫的方向。 　　“尤其是在明知道他们都在各自走向毁灭时, 这种感觉就更加让人讨厌了。” 　　轻轻的转过身去, 小青凝视着凭空出现的赤狐，却只是平静的摇了摇头。 　　“我和你不一样，我并不依附于任何人。” 　　“所谓的‘道侣’本就是相互扶持、共同成长的存在，不明白这一点你永远都不可能真正走近慧寂。” 　　小青知道赤狐的存在，也知道对方在同庆寺的时候就纠缠上慧寂了。 　　甚至在“丹辰子攻山”之前，赤狐还陪着小青、裴文德解决了一起由“无启之人”造成的人面疮事件。 　　但出于对小青的畏惧，赤狐一直以来都躲着她走，就连裴文德都没怎么接触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是赤狐第一次主动在小青面前现身。 　　“是呀！我和你是不一样的。” 　　嘴角的微笑慢慢变成了无奈，只见赤狐有些不甘，又有些释然的说道。 　　“我只是一只不成器的小妖，没有你的天赋和坚持，没办法陪着他们一起走下去。” 　　“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会尽我所能的去帮助和实现他心中的抱负。” 　　说完这句话, 赤狐立马把目光投向了小青。 　　“反倒是你, 已经慢慢成为了裴文德的包袱。” 　　“你已经跟不上他的成长速度了……” 　　“为了你, 他甚至放弃了立地成佛的机会。” 　　赤狐说的是裴文德先前的顿悟, 她显然早就躲在一边旁观了一切。 　　“为了我？” 　　瞳孔不自觉的紧缩了一下，小青的表情有些惊讶，声音也变得低沉几分。 　　“是的，如果不是为了你，他早就遁入了空门。” 　　“他与他的血亲不和，他的师傅师兄又都是佛门中人，你觉得他为什么坚持一直不肯出家呢？” 　　然而面对赤狐的这番说辞，小青却并不认同。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他早在遇到我之前就应该出家了。” 　　与赤狐的认知不同，小青心里清楚，裴文德一开始不想出家的并非是因为家庭原因。 　　或者是更确切的说，裴文德从头到尾其实都没在意过自己的身世，自然不会因此产生什么未了的俗缘。 　　过去没有选择出家是他自己的意志，将来选择出家也只能是他自己的意志。 　　“那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要出家了，你会阻止他吗？” 　　骤然眯起双眼，浑身上下都释放出危险气息的小青突然向前一步，如鬼魅般直接出现在了赤狐的身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着目厉面冷的小青，赤狐一点都不怀疑对方现在心中的杀意——要不是与自己早有渊源, 对方恐怕已经拔剑威胁了。 　　不过经过这么一次试探, 赤狐倒也算是肯定了小青心中的想法。 　　“你应该知道，其实灵祐禅师一直都想让裴文德继承他的衣钵吧！”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赤狐说这句话的语气却十分的笃定。 　　“灵祐禅师自幼离开父母，也没见他有什么血缘亲族来往……” 　　“因此于他而言，裴文德的身份早就不只是一个徒弟那么简单了，他早就把裴文德当成了自己的子嗣看待。” 　　“这一点不管是慧寂，亦或者张家那小子都无法代替……” 　　不等赤狐继续把话说完，经过裴文德思想熏陶的小青就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说辞。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灵祐禅师才从来没有考虑过让裴文德出家！” 　　语气坚定且淡然，小青现在算是看明白了，眼前的赤狐分明就是一位说客——代表慧寂的说客。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或者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为什么这么着急的想要裴文德出家？” 　　…………………………………………………………………………………………………… 　　“那遁去的一，我终于抓住了！” 　　当慧寂的法相与金身合二为一之时，漫天的神佛尽皆消散、诸天的比丘亦随之隐退。 　　此时此刻，仍然屹立在赵归真面前的只有那尊人间真佛.、释迦尊者——慧寂。 　　“遁去的一？没想到你居然还懂道家的奇门遁甲？” 　　威严如雷神降世般的赵归真面色不变，却已然洞察了那逐渐锁定的“可能”。 　　那是慧寂的漏尽神通，亦是将万千种可能算尽，最终让其导向某种“唯一”的大势。 　　在那个“唯一”的结局中，慧寂取代自己站在了时间的尽头，让天下大势围绕着他的意志而运转。 　　“世间万法，殊途同归。” 　　淡淡地回应了赵归真的疑问，慧寂如今突破了曾经的瓶颈，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道家将这种境界称之为阳神——即诸阳之首、万神之根，以人身化作天地至高鬼神。 　　佛家则将这种境界称之为彼岸——即横渡苦海、登临净土，从此成就不垢不净的诸佛菩萨之果。 第九十二章 杀心骤起、明王伏妖 　　长安城外，东郊凤庄。 　　肃——轰！ 　　巨大的玄龟和阳神的战斗还在继续，裴文德却已经脱离了两者的战斗范围，来到了距离长安数十公里之外的荒郊野外。 　　尽管没有修成任何的遁法，但裴文德的不灭金身却以足以支撑其突破音障，画将速度维持在数倍音速的极限状态。 　　再加上神足通的时感加持，裴文德如今的速度或许还达不到元神出窍时的那种“光速”，却也远远超出了常人所能想象的地步。 　　毫不夸张的说一句，就算和后世那些同样突破音障的、能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跨越整个大陆的音速飞机相比，此刻的裴文德亦丝毫不逊色多少。 　　“还想逃，没那么简单！” 　　眉心的竖目已经不自觉的张开了，正在“咕噜咕噜”转动的第三只天眼赋予了裴文德难以置信的超视距和洞察力。 　　超越了简单的物质层面，经过裴文德金身强化后的天眼不仅拥有着非同一般的灵觉视角，甚至可以模糊的看到空气中残留的“过去景象”。 　　这才是“佛家六神通”真正强大的地方！ 　　佛家六神通本就各自拥有着不俗的能力，而如果有神通者可以将这六种神通结合起来，还会产生一种相互弥补、强化的效果。 　　再加上六神通本就有着触类旁通、启迪智慧的作用，两两结合的神通足以成为修行者触摸到第三种神通的捷径。 　　就像如今的裴文德一样，他真正修行的六神通只有天眼通、神足通这两种。 　　可眉心天眼配合上时感的效果，却让裴文德短暂的拥有了近似于“漏尽通”的能力。 　　哪怕这只是一种短暂且并不完整的“过去视”。 　　距离漏尽通那种将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尽收眼底，达到无漏境界的层次还相差很远，却也足以开启裴文德修行漏尽通的资格。 　　更重要的是，这种可以通过观测“现在”还原“过去”的能力，让裴文德清晰的看到了赤煌在这片空气中留下的所有残存迹象，进而捕捉到那闪瞬即逝的飞行轨迹。 　　肃——轰！ 　　又是一声撕裂空气的巨响，以肉身突破音障的裴文德毫不犹豫的调转方向，朝着自己“看”到的痕迹飞去。 　　那是赤煌在几秒钟之前残留的影像，是其妄图转移裴文德的注意力，实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假象。 　　………………………………………………………………………………………………………… 　　“不能再跑了，我们甩不了他的。” 　　回头望了一眼下方那绵绵不绝的音爆，被赤煌抓着飞行的韩湘子不由得眉头紧锁。 　　因为他发现无论赤煌如何的隐藏行踪，裴文德都能够迅速调整方向，及时发现正确的方位。 　　这让韩湘子想起了“天众”中流传的关于裴文德的一些情报。 　　除了脾气暴躁、爱管闲事之外，裴文德那全面到近乎没有短板的能力，才是他一次次敢于冒险的底气。 　　“是天眼通，他的天眼通已经到达了‘慧眼’层次。” 　　佛家的天眼通分五境界，分别是肉眼通、天眼通、慧眼通、法眼通、佛眼通五个层次。 　　肉眼通也就是俗称的千里眼、阴阳眼，是通过法术便能达成的一种境界。 　　天眼通则是以眉心松果体为基础，修为道行达到一定程度自然成形的“眉心之眼”，不需要任何的法术加持就能够洞悉千里、看穿阴阳。 　　而在这之上的便是慧眼通，即修行者修行有成之后，天眼自然孕育的某种神通力。 　　像目光伤人、火眼金睛一类的特殊能力，便是慧眼修成后的外化表现。 　　显而易见，裴文德的天眼肯定已经达到了慧眼的层次，不然绝无可能勘破赤煌的幻术，一次次的发现她真身所在。 　　“嘤！” 　　变回原型之后的赤煌只是高亢的鸣叫了一声，随即便一把甩下韩湘子，然后拎着邹栖梧父女俩朝裴文德的方向俯冲而去。 　　“赤煌！？” 　　惊愕之下，韩湘子只来得及护住自己，却已经无力阻止赤煌的反攻了。 　　所谓妖怪，从来都是凶残成性、乖张霸道的存在。 　　赤煌其实已经算是其中性情温和、守序自控的类型了。 　　可就算是如赤煌这般的妖怪，也绝对不是什么逆来顺受、任人宰割的“乖孩子”。 　　尤其是在尊上赴死之后，深受对方恩情的赤煌就一直想要夺回裴文德手中的飞升丹。 　　现在既然甩开不修成慧眼的裴文德，那就休怪赤煌打乱原本计划，直接杀人夺丹了。 　　至于自己能否打得过裴文德？ 　　有人质在手的赤煌觉得就算没有九成的把握，有个五六分也足够了。 　　然而自诩对裴文德了如指掌的赤煌，却忽略了裴文德此刻的杀心。 　　一直以来，裴文德就很少因情绪而产生杀意，大多数情况下他都只是单纯的以暴制暴、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可是就像丹辰子曾经评价过的那样——裴文德是天生的明王，他有着杀戮的决心，也有着承担杀戮的意志，区别只是在于他想不想而已。 　　而趁机掠走邹栖梧父女俩的赤煌，显然已经真正的触怒了裴文德，让他发自内心的产生了想要杀死对方的冲动。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 　　不再压抑自己内心愤怒的裴文德只是高声呼喊了一句心咒，一尊不动明王的法相便赫然浮现在其身后。 　　在那尊明王法相的威慑之下，赤煌甚至还来不及展示自己手中的人质，裴文德就再次突破了自身的极限，如瞬移般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金刚伏魔印·金刚般若掌！ 　　错愕、愤怒、悔恨…… 　　种种情绪如走马灯般在赤煌心头逐一闪过，她万万没想到裴文德竟然如此的杀伐果断，连开口交流的机会都不给就直接痛下杀手。 　　最关键的是，赤煌引以为傲的大妖原型，在裴文德面前竟然真的如同一只脆弱的飞鸟。 　　砰！ 　　说不清是拳头砸翻颅骨的声音，还是血肉碰撞地面的震荡…… 　　赤煌只感觉自己爪子一松，视线就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九十三章 忿怒之相、四臂金身 　　“裴文德！” 　　当韩湘子好不容易卸去所有惯性，匆忙赶到现场时，所能看到的就是血肉模糊躺在那巨大坑洞中的赤煌。 　　至于裴文德？ 　　他在将昏迷的邹栖梧父女俩安置好后，就一直站在那只巨鸟的胸腹处。 　　与这只体壮如牛、黑身赤目的巨鸟相比，裴文德渺小得就好像一具不起眼的玩偶，不仔细看还真容易忽略他的存在。 　　“生命力还挺顽强的？” 　　根本没有理会韩湘子的悲嚎，裴文德只是一脸怒意的看着赤煌, 然后缓缓探出了自己的手。 　　裴文德不知道妖怪的丹田在什么位置，可他知道但凡修行者，其内丹所在必然是周身穴窍的中枢、气脉汇聚的核心之点。 　　毫无疑问，赤煌的胸腔就是她浑身气脉的核心中枢。 　　“我知道你们认识我，但是你们似乎忘了我可不是什么吃斋念佛的家伙。” 　　“要知道，我觉醒的第一门神通可是被怒火点燃的‘纯阳真火’。” 　　“激怒我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就好像捅穿一层白纸一样，裴文德在找到了气脉中枢所在之后, 居然硬生生撕开了对方的胸腔。 　　噗…… 　　霎时间, 喷涌而出的妖血浇灌了裴文德一身, 让他那金灿灿的不灭金身染上了一层氤氲、温热的赤红血色。 　　“找到了！” 　　并没有在意自己身上的鲜血，裴文德在扒开赤煌的胸腔之后，强忍着恶心一把将手插入对方的体内，摸到了那枚已经完全实体化的内丹。 　　噗…… 　　淋漓的鲜血依旧不停的从赤煌的脖颈中喷出，裴文德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总算把那枚内丹从里面掏了出来。 　　与裴文德以往见到的每一枚内丹都不同，这枚被他强行取出的内丹散发着碧绿色的氤氲，完全不似精气神结合的虚幻之物。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枚汇聚了赤煌全身精华的内丹，更像是“龙珠”那种可以被称之为法宝的事物。 　　“裴文德，尔敢？！” 　　眼睁睁的看着裴文德剖胸取丹，距离对方还有一段距离的韩湘子顿时怒不可遏的咆哮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裴文德如此疯狂、嚣张的行为是在警告自己。 　　只有比妖更妖、比魔更魔，才能够真正威慑住那些游离于人类社会之外的妖魔鬼怪。 　　没有谁比身经百战的裴文德更清楚这一点了。 　　妖怪的内丹队裴文德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大用，但他这近似于妖魔的手段一旦传出去, 却能够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妖魔。 　　——以雷霆手段伏诛邪魔，才有资格被称为明王。 　　“我有什么不敢的？” 　　“从小青到邹叔、阿月，明明是你们一直在试探我的底线，把我当成了那种心慈手软的家伙。” 　　“我现在只是让你们清楚的认识到，我裴文德和你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裴文德承认自己这是在迁怒，可这也怪不得他。 　　这群以玄绝为首的妖怪们，几次三番挑战自己的底线，白天重伤了小青不说，现在甚至还要掳走邹栖梧父女俩。 　　要是裴慧还继续活着，裴文德的立场可能还难办一点。 　　毕竟裴慧的性格，裴文德心里有数。 　　别看她对外人和无关者那么冰冷无情、杀伐果断，但她对自己是实打实的好，好到甚至可以让裴文德忽略掉她某些明显的恶行。 　　可裴慧现在已经死了，那么裴文德对于这群隐藏在幕后的妖怪就只剩下浓浓的恶感了。 　　“你们这群……” 　　正当裴文德打算更进一步捏碎自己手中的内丹时，却见他身后的鸟首骤然睁开了双眼。 　　“嘤！” 　　似乎回光返照，又好像隐忍良久…… 　　趁着裴文德拿到内丹那一瞬间的失神，眼神中充满了乖戾之色的赤煌在这最后关头爆发了。 　　“咕噜！” 　　没有使用任何的法术神通，那颗狂暴的鸟首就好像一头失控的野兽，本能的张开自己那张血盆大口，然后一口吞下了还打算继续说点什么的裴文德。 　　咣当！ 　　触不及防之下，裴文德竟然就这么被赤煌吞入嘴里。 　　那明显不是正常鸟类该有的利齿，更是在裴文德那不灭的金身上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痕。 　　“呔！”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 裴文德的时间突然被“加速”了。 　　紧接着, 只见一双突兀的臂膀忽然从他的肩胛骨上方“钻出”，及时撑起了正在闭合的大嘴。 　　就好像传说中的盘古巨神一样，裴文德居然以一种“顶天立地”的姿态，硬生生撑起了那张狰狞的巨嘴，阻止对方更进一步将自己吞入腹中的行为。 　　——菩提佛光·四臂金身！ 　　滴答…… 　　下一刻，殷红的妖血混杂着金色的佛血滴落到地上，而裴文德的脸上则露出了惊怒交加的表情。 　　“你想要偷袭我？！还早了一万年！” 　　裴文德竭力的嘶吼一声，前面的一双手臂死死控住赤煌的内丹，背后的那对手臂则一下子青筋暴起，以一种无匹的巨力撑开了赤煌的上颚。 　　“昂！” 　　这一次，轮到那枚狰狞的赤煌发出悲鸣了。 　　要知道，对于大多数生物来说，上下颚合拢产生的咬合力都是最强大的攻击方式。 　　尤其是对于赤煌这种级别的大妖，肉身的强大早已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可此刻，展现出“四臂金身”形态的裴文德居然以一己之力撑起了那张血盆大口，并且还有继续撑开的迹象。 　　尚留有一缕神志的赤煌似乎已经能听到自己颚骨脱臼、断裂的声音了，并且她十分肯定这并不是什么幻觉。 　　“这一次……你绝对死定了！” 　　一双手臂还在胸前控住赤煌的内丹，另一双手臂缓缓撑开吞食自己的大嘴…… 　　此时的裴文德就宛如壁画、帛锦中的忿怒明王一般，既有守护众生的姿态，也有杀伐战斗的意志。 　　咔嚓…… 　　于是乎，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骨裂之声，赤煌眼中那回光返照的一缕意志旋即彻底消失了。 　　只留下悲愤交加的韩湘子瞪大双眼，然后咬着牙朝裴文德冲来的身影。 　　“裴文德，受死！” 第九十四章 练符成印、代天行权 　　轰隆隆…… 　　这边关于韩湘子与裴文德的战斗才刚刚开始，距离他们并不算远的另一处战场却即将迎来高潮。 　　随着时间的推移，玄绝和赵归真的战斗持续到现在，一举一动已然不像一开始那般克制了。 　　不过想想也是，身为妖王的玄绝暂且不说。 　　赵归真在真正修行得到之前，那也是货真价实的“道家煞星”，那种无视法纪、坚持自我的性格只会比玄绝多, 而不会更少。 　　先是夺走罗浮道盘、密谋王朝更替之事，然后又是算计自己徒弟、想让他与裴文德两败俱伤，赵归真内心的火气早就被激发了出来。 　　再加上玄绝这种明显不把长安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的做法，赵归真不怒火中烧才见鬼了。 　　轰隆隆…… 　　万千的雷霆从天空中砸落，巨大的龟蛇嘶吼咆哮…… 　　仅仅只是两者交战的余波，就震塌了长安城内无数的房屋、大树。 　　那些还处在慌乱中的的百姓们只能无力的仰望天空，心理承受能力稍弱的甚至直接悲鸣、啜泣了起来。 　　求神无用、求佛无路…… 　　面对上古巨妖和天下第一人的交锋，就连漫天的神佛似乎也无视了人间的苦难一般，丝毫没有因为凡人们的祈祷和跪拜而显灵的意思。 　　然而天不助之, 自有人助…… 　　在长安享受了十年的香火供奉，赵归真早就对这片土地产生了归属感，自然不会放任灾祸的继续蔓延。 　　“内修金丹、外炼符箓，上清灵宝、赐我神雷！” 　　于是乎，号令鬼神的叱令再次从天空中传来…… 　　只见那尊伴着身体隐没在云层之中阳神，忽然结出震慑妖邪的“九天应元神威印”。 　　紧接着，就见祂四周的分神应声瓦解，然后迅速化作一条由九霄神雷构成的“雷龙”盘绕在其周身。 　　轰隆隆！ 　　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条由九霄神雷构成的“雷龙”并非世人眼中的模样，而是由一道道微不可察的符箓构成的外化形象。 　　就好像生物的细胞一样，那些由雷霆构成的符箓才是“雷龙”真正的基础。 　　只要这些象征着“分神”的符箓还有一枚没有消失，祂们就可以通过无限的复制、重组构成一条新的“雷龙”！ 　　——符箓法印·雷公篆！ 　　这才是赵归真的真实实力，亦是所有符箓宗的修行者的根本——法印！ 　　可能是因为赵归真太长时间没有在外人面前出手了，又或许是绝对的实力面前，并不需要太多繁琐的手段。 　　导致世人都忘了赵归真从来都不是什么主修元神的道家派系, 而是以符箓为基础、号令天地鬼神的符箓宗传人。 　　比起所谓的元神出窍、阳神显化、乃至于炼制镇国神器的丹阵之法, 通神役鬼的符箓之道才是他最擅长的本领。 　　而练符成印、窃取天地鬼神的权柄, 无疑是符箓道的最强奥义, 亦是符箓宗“以非神之躯，行使鬼神权利”的最佳体现。 　　“符箓”乃道家一脉相承的一种法术形式，是修行者借用天地鬼神之力，来驭使、驱动世间万物的神奇方式。 　　“符箓”的源头已经不可追溯。 　　但究其本质上不过是将已经成型的法术、阵法进一步简化，从而借用天地鬼神之力施展出自己尚不能使用的神通。 　　比起传统的法术或者阵法来说，符箓无疑更加的便捷，甚至可以让什么都不懂的凡人也能施展出真正的法术。 　　这种感觉，就和一个普通人在地下十公尺厚的钢筋铁门上，看到一个“核辐射标志”一样。 　　又或者是你在路边，看到一个标有“垃圾分类”标识的垃圾桶。 　　不管在行动上你愿不愿意去分类，起码你心里清楚这些标志的含义，并且会本能的意识到自己该怎么做。 　　这就是最基础的“符箓”雏形——即通过一些约定俗成、并且一看就知道含义的标志，来让普通人识别各种各种潜在的危险，或者去执行某种特定的指令。 　　只不过真正“符箓”针对的并不是人类，而是天地间所有带着灵性事物的存在。 　　而隐藏在这些“符箓”背后的本质，就是各种不同形式的天地鬼神——即真实存在的“核武器”。 　　世间万物都遵循着天地鬼神的律令，而假借这些鬼神的律令来达成自己的某种目的, 就是“符箓”的实质, 也是法术的实质。 　　除非你把自己变成与天地鬼神近似的存在——即由内而外的升华自己的本质, 获得不一样的神通。 　　不然任何凡人想要获得超自然的力量，都绕不开这一点。 　　而深刻意识到“符箓”本质的符箓宗先辈们，则专门针对这一点研究出来“练符成印”的无上秘法。 　　世俗人眼中的印“印”，是指代表权力的印章。 　　而符箓宗修行者修行的“法印”，则是指象征着鬼神权柄的印章。 　　它是由“符箓”升华而来的，也是符箓宗的修行者越过描摹“核辐射标志”，一点点获得真正核武器的控制权，甚至自行研制出制造核武器技术的证明。 　　就像此刻的赵归真一样…… 　　轰隆！ 　　此时此刻，以自身为基石、以手印为桥梁，施展出“雷神篆”的赵归真就是真正的掌控九霄雷云、五方雷火的神灵。 　　“吾以统御五雷之神的名义，在此斩杀祸源世间的妖邪！” 　　伴随着赵归真的高声呼喊，长安城内那些慌张的百姓们也像是找到主心骨一样。 　　不管他们是否知道发生了什么，如今都虔诚的跪在这个地上，向赵归真这位执掌天雷的神灵奉上自己的信仰。 　　“愿力香火？！” 　　从未想过赵归真会向长安的百姓借用力量，巨大的玄武已经抬起了头颅，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玄绝不仅仅只是惊讶于赵归真借用香火愿意强化自身的行为，更震惊于对方对神道一途的了解程度。 　　“你没想的事情还多着呢！” 　　巨大的阳神缓缓低下头，肃杀的眼神配合着漫天的雷霆，把赵归真此刻内心的杀意展现的一览无余了。 　　——神威如狱·天诛！ 第九十五章 诸神的黄昏 　　长安城内，大明宫太极殿。 　　“那是……索尔的雷霆！” 　　震惊的望着在“天诛”身为之下痛苦嘶吼的巨大龙龟，正在与钟仁贵战斗的瓦良格本能的停了下来，目光投向了那处肉眼几乎不可能看到的战场。 　　作为神王奥丁的眷顾者、拥有着“英灵之身”的不死者，瓦良格十分确定那就是阿萨神族的力量，而且还是阿萨神族最强战士——雷神索尔的力量！ 　　“他是什么时候窃取的力量？” 　　瞬息间，瓦良格眼神中的诧异变成了平静, 他的声音也随之变得低沉了起来。 　　“是上次和我交锋的时候吗？” 　　瓦良格、或者说北欧神王奥丁仰望着头顶上空的赵归真本尊，那平静的眼神中却透露着难以掩饰的欣赏。 　　尽管祂一再高估了这片神秘土地上发生的一切。 　　可赵归真仅仅凭借着跨越时间长河的一次交锋，便成功窃取阿萨神族的雷霆之力，还是大大超乎了奥丁的预料。 　　哪怕祂能看得出来，赵归真在窃取雷霆神力之前，就已经踏上了摸索、窃取神权的道路, 可这并不意味着阿萨神族的力量就如此好被模仿、窃取。 　　“尽显神威却不需要承担神的职责，这似乎也是一种规避‘诸神黄昏’的可能性。” 　　在短暂的思索片刻之后，奥丁的意志重新回到了时间的长河中, 只留下一脸茫然的瓦良格还呆愣在原地，不知道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是……什么鬼东西？” 　　“那东西好可怕！” 　　…… 　　不同于茫然无知的瓦良格，前一秒钟还在与他战斗的钟仁贵瞬间惊醒，连带着其它四位看热闹的小鬼们都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 　　因为同为鬼神，拥有着“瘟神”之名的五鬼可以清楚的察觉到奥丁的降临。 　　那股庞大又古老的神话气息，就仿佛成荒古山海中走出来的巨神，在时间的长河中激起了一抹闪瞬即逝的波澜。 　　………………………………………………………………………………………………………… 　　“师父？” 　　同样被“天诛”的神威惊醒，被李罡背在背上的紫阳一扭头，便看到了城外那悲鸣、惨叫的巨大玄龟。 　　“看来胜负已分了。” 　　并没有回头看向城外的方向，背负着紫阳的李罡只是抬头凝望着大明宫的上空。 　　以他现在的修为根本无法确定，战斗的双方究竟谁胜谁负。 　　但从那盛极而衰的气势，以及那逐渐缩小范围的惊雷，李罡知道这场持续了大半个晚上的战斗即将接近尾声。 　　【师父，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默默转过头去，紫阳那面无表情的脸上, 似乎流露出了些许异样的悲伤。 　　因为不同于一无所知的李罡, 他非常清楚这场战斗的结束意味着什么。 　　【符箓道不会就此衰落下去的, 我在这里向您保证！】 　　紫阳是赵归真的亲传弟子，也是他所有弟子中唯一一个继承了他全部道行和神通的人。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紫阳在成为赵归真的弟子之前，其实是一个江洋大盗的养子。 　　或者更确切的说，紫阳是那个江洋大盗为了给自己“养老”而从牙行买来的孩子。 　　对于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买卖孩子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因为这个时代太多生了却没有能力养的农民了。 　　和后世提倡的精英教育不同，在中国古代的社会里，多子多孙一直都是非常提倡的一件事。 　　其原因无外乎就是诸多子孙中有一个出彩的，那么就会带动全家族的兴旺，这一点哪怕在后世也是如此。 　　唯一不同的是，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观念的转变，二十一世纪的国人开始逐渐注视起了素质教育的重要性，而不再如之前一般选择“赌博”式的放养。 　　而紫阳很不幸就是这种古代观念下的产物，由于老大考取功名失败、老二又性格太散漫了，作为幺子的紫阳就这么出生了。 　　只可惜由于家境贫寒的缘故，紫阳在展现出足够的天赋之前，就被他的父母以“养家糊口”为名卖给了当地的牙行。 　　如果事情按照这个轨迹发展下去，不出意外的话, 紫阳或许会被哪家贵人买进府衙当做仆役使唤, 然后安安稳稳度过的自己一生。 　　然而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是因为它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就在紫阳在牙行接受训练身为仆役必须所掌握的训练内容的时候，路过的江洋大盗发现了他的天赋，并且以一锭金子的巨大代价，从牙行手里买走了他。 　　用江洋大盗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明明拥有如此才智和天赋，却委身于奴未免有些太可惜了，正好我缺个养老送终的，你就来给我当养子吧！ 　　于是乎，懵懂的紫阳就这么成为了江洋大盗的养子，正式开启了自己不平凡的一生。 　　或许是真心想要一个养子给自己养老，又或许只是看中了紫阳的天赋，江洋大盗将自己的一生所学倾囊相授。 　　直到紫阳有一次马失前蹄，在潭州境内遇上一位以吸取灵魂、修炼咒法邪术的邪道修行者，然后被对方顺藤摸瓜找到了自己的藏身之所。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就在紫阳即将被邪道修士杀死的时候，那个一直说着要让他为自己养老的江洋大盗居然主动现身替他挡刀。 　　亲眼见证自己养父为了自己而死，一直表现的很冷漠、很从容的紫阳第一次爆发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游历至此的赵归真注意到了紫阳那一瞬间的爆发，并且看到了那个因为强行吸收紫阳的灵魂无果，反而被邪术反噬的邪道修行者。 　　“你愿意跟我修道吗？”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赵归真看着满脸绝望的紫阳，开口说出了两人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 　　“你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但如果你无法掌控自己的天赋的话，像这种窥视你的邪道修行者迟早会再次找上门来的。” 　　“跟着我，不仅可以解决你身体的难题，还能让你吃饱穿暖，为自己的‘养父’葬身。” 第九十六章 阳神即成、轮回不灭 　　“妖孽受死！” 　　似乎有千万种声音同时响起，又好像只有赵归真的声音回荡天地间。 　　“雷霆”象征着天地间最威严的力量，而执掌雷霆的神灵无论在哪个神话体系中，都拥有着至高至强的力量。 　　换而言之，执掌“雷公篆”的赵归真此刻就象征着此方天地对玄绝的敌意，是“天之意志”的具现化。 　　除非玄绝拥有着对抗整个世界的能力，不然他绝无可能从这必杀的一击中幸存下来。 　　轰隆！ 　　而事情的发展果然也不出赵归真的预料, 任凭雷霆之下的玄绝如何的挣扎，那道象征的天威和神秘的闪电始终牢牢锁定了他的位置。 　　移形换位、变化身形、潋息隐疾…… 　　在短短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里，玄绝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办法，却仍旧无法摆脱那道从天而降的霹雳，直到他放弃为止。 　　“到此为止了吗？” 　　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和绝望，巨大的龙龟只是仰头凝视着天空中的赵归真, 然后平静的接受了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 　　“赵归真，我会记住你。” 　　玄绝那淡然而洒脱的声音穿越了数十公里的距离, 径直在赵归真本体的耳边回荡了起来。 　　“我在不久的将来等着你，如果你还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说到这，玄绝的话音忽然顿了顿，之后才继续轻松的低吟着。 　　“狐儿，我来找你了。” 　　恍惚间，玄绝仿佛再次看到了裴慧的身影。 　　其实自从得知慧寂甘愿赴死之后，玄绝就已经心生了死志。 　　因为他心里清楚，裴文德手中的那枚“飞升丹”是裴慧心甘情愿送给对方的。 　　哪怕自己违逆对方的意愿，强行将裴慧复活，对方也肯定不会开心的。 　　对此心知肚明的玄绝只是想姑且一试，却并没有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上面。 　　相反，先前夺取的罗浮道盘才是玄绝真正的底牌。 　　要知道，玄绝本就距离阳神只有一步之遥，而罗浮道盘的助力则帮他成功突破了这一天堑。 　　——阳神即成、轮回不灭。 　　道家修行者只要修成金丹，便能锁住精气, 平添五百年寿元。 　　待到元神破丹而出，聚天、地二魂成就鬼神位格, 便能不入轮回、走上神道。 　　而阳神则更进一步，一抹灵性不灭、生生世世便都是“我”。 　　道行修为到了这种地步，就算重入轮回、转世投胎，亦能够保持自己的思想，不至于磨灭前世记忆。 　　…………………………………………………………………………………………………… 　　轰隆！ 　　九幽冥府之中，伴随着“天诛”的劈下，本来平静的忘川河顿时掀起了万丈的波澜。 　　“你又回来了？” 　　静静的坐在奈何桥头，一边熬制着孟婆汤、一边看守着望乡台的孟婆叹息了一声，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的问道。 　　“是的，我又回来了！” 　　缓缓从望乡台上的三生石中走出，只见已然恢复了人形的玄绝轻轻一抬手，并把即将席卷岸上的忘川河水重新压回了河中。 　　“倒是你这里，似乎比几百年前热闹了不少。。” 　　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忘川河中瑟瑟发抖的某只水鬼，玄绝十分肯定，自己上次来忘川的时候还没有这只小鬼的存在。 　　或者说，就算是那些由忘川河孕育的修罗夜叉们，也不可能像这只水鬼一样长时间待在忘川河里。 　　“不是阴神却长期滞留在阴间？十殿阎罗都不管的吗？” 　　似乎是由于早年旧友的关系，玄绝并没有避讳什么，而是颇为好奇的直接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一滴生泪、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杯悔泪、五寸相思泪、六盅病中泪、七尺别离泪、八味孟婆伤心泪……” 　　并没有直接回答玄绝的疑问, 孟婆只是自顾自的熬着自己手里那碗汤，并且一边摇还一边唱起了某种近似于歌谣的唱词。 　　“前尘俗世多纷扰，忘川尽头无归乡……” 　　悠悠的唱调伴随着凄苦的唱词, 孟婆足足唱了一盏茶的功夫，这才逐渐停止了下来。 　　“老婆子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断了这么多凶魂恶鬼的尘缘，却始终无法放下自己的前生呐！” 　　扭头看着一脸懵懂的水鬼，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孟婆难得的露出一抹微笑，就好像是在看自己的梦中情人一样。 　　“那个糟老头子难得也有遭难的时候……” 　　“老婆子不好好款待一下未免有些太对不起自己了吧？” 　　闻言，玄绝脸上的疑惑顿时变成了同情，看来这个是水鬼不能离开望川河前去投胎，是因为孟婆的缘故。 　　再联想到自己曾经听过的某个传说，玄绝甚至可以猜出这只水鬼前世的身份。 　　【可怜可叹啊！】 　　无奈的叹了口气，玄绝从孟婆的举动想到了慧寂，只觉得自己和忘川河下的那只水鬼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同是天涯沦落人，老兄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熟练的跨过奈何桥，玄绝并没有从孟婆那里接过孟婆汤，而孟婆也没有专门给他熬制一份孟婆汤——因为两人心里都清楚，孟婆汤对玄绝已经没用了。 　　在玄绝修成阳神之前，孟婆汤还能磨灭其记忆，直至机缘巧合之下重新复苏。 　　但在其修成阳神的现在，根本不存在“神志蒙昧”的情况了。 　　“等等……” 　　然而就在玄绝即将踏入轮回通道的前一刻，孟婆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一样，猛然起身破口大骂了起来。 　　“是你？小妖怪，你这是在找死！” 　　听到孟婆那近乎失控的咆哮，玄绝不敢回头直接一头扎进了轮回通道里。 　　紧接着，那只水鬼也像是被某种力量裹挟一样，随着玄绝一同扎进了轮回之中。 　　【老兄，我也就只能帮你到这了。】 　　抱着一种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绪，玄绝一把将那只水鬼推入了轮回隧道的另一侧，然后头也不回的开始了自己的转世之路。 　　【希望你在未来记起这段经历的时候，能够帮我和狐儿多系上一根红绳。】 第九十七章 布局天下、破而后立 　　“你们输了。” 　　当玄绝的元神遁入冥府，大明宫上空的赵归真亦深吸一口气，将城内、城外那万千阳神尽归已身。 　　“你只是抓住了那遁去的一，而我却掌握了大势。” 　　云层之上，重新恢复仙风道骨模样的赵归真如此说道。 　　而在他的对面，金身被破、法相消失的慧寂，只能颓败的盘坐在莲花宝座之上。 　　“大势？” 　　良久的沉默过后, 心有不甘的慧寂方才缓缓抬起头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的确成功地阻止了我和玄绝。” 　　“但是你别忘了，我们可以输无数次，而你却只能赢这一次。” 　　就仿佛是在回应慧寂的话一样，在赵归真将那万千阳神重新归于己身之后，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老了下去。 　　“燃尽国运、拼尽全力，你的下场甚至比那玄绝更加凄惨。” 　　“他好歹能够从头再来，你却不一定能躲过这‘天人五衰’的最终结局。” 　　慧寂看得分明，从赵归真二十多年前重炼国运、踏足神道开始，他的命运就已经与唐武宗——李炎牢牢绑定在了一起。 　　如今气运溃散、李炎垂死，赵归真自然也活不长久了。 　　“谁说我口中的‘大势’是指这个了？” 　　似笑非笑的凝视着慧寂，听完对方所言的赵归真却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当初入世是为了保道家香火，让天下百姓们能够吃饱穿暖、不惧妖邪侵扰……” 　　“前一点我做到了，后面一点我也做到了一半。” 　　现如今，道家诸派虽然没有回到唐初的“国教”地位，却也比先前被打压的状态好像太多了。 　　而钦天监的成立则让那些想要趁着乱世崛起的藩镇、妖魔蛰伏，再不敢将百姓们视为牛马压榨和剥削。 　　要说赵归真唯一没能做到的，恐怕就是让天下百姓重新回到国泰民安的状态。 　　但这也不是赵归真不想，而是实在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赵归真终究只是一名道士，算有着当世第一的修为、有着拯救苍生的决心，却并没有真正能够改善生产力的学识和能力。 　　因此这二十多年来，赵归真除了维稳之外，就是寻找真正能够让天下百姓吃饱穿暖的人杰。 　　“你？” 　　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慧寂再次望向赵归真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 　　“你猜的没错，这些年来我其实一直在找一位继承者，一位能够让天下人吃饱穿暖的继承者。” 　　“是任凭我如何监测长安、巡视天下, 却始终没能找到一位合乎我心意的有识之士。” 　　“直到你的出现，让我看到的希望。” 　　平静的语气中透露出浓浓的疲倦和欣慰，赵归真不知道慧寂能否实现自己的心愿，但他的确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最大可能。 　　“所以在你当初讲道之时，我没有阻止你，甚至有意让那些书生们去听你讲道。” 　　“所以在陛下误信谣言、开始寻求长生之法时，我虽然心痛，却也知道这是必须付出的‘阵痛’。” 　　“甚至就连那些妖邪左道之士进入长安，想要扰乱朝纲之举，亦在我的预料之中。” 　　说到这里的时候，赵归真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天下想要大治就必须先大乱……” 　　“以大乱之势荡平一切阻碍，最终破而后立，方才是真正的‘大势’。” 　　“如今妖邪尽除、左道退散，陛下也将随我而去，留给你们的只剩下了‘立’！” 　　“立势、立威、立法、立一切可立之物，让我大唐重回太平盛世！” 　　“这就是我给你们留下的东西，也是我真正追求的‘大势’。” 　　明明没有任何的豪言壮语，可赵归真的这番话却让慧寂倍感震撼。 　　“你所做的这一切, 从一开始就是在考验我？”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慧寂这才幡然醒悟, 为什么玄绝他们闹得这么欢，赵归真却直到最后才选择出手。 　　慧寂一点都不怀疑，那些卷进了今晚之事的左道妖邪们，现在肯定已经被某些隐藏在暗处的缉妖师们记录在案、千里追杀了。 　　毕竟就连玄绝那种级别的大妖都被送入了轮回，其他想要浑水摸鱼的左道们没理由会幸存的。 　　“谈不上考验，只是我想最后赌一把而已。” 　　赵归真自知时日无多，自己不可能、也没有能力去实现那国泰民安的夙愿，因此只有把那未完的心愿交托给更合适的慧寂。 　　“接下来就是你们的时代了，像我们这一辈的老家伙也是时候该退场了。” 　　就在这短暂的交谈之际，原本只是两鬓斑白的赵归真越发苍老，一头华发彻底变成了白丝。 　　目力极佳的慧寂，甚至在赵归真身上看到了极为醒目的老年斑。 　　“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慧寂最终问出了自己心中最后一个疑问。 　　“如果你一开始就和我坦白直言的话，也许我们都不会落到今天的这个下场。” 　　只可惜面对慧寂的说辞，赵归真却毫不在意的反问道。 　　“陛下终究是有恩于我，换你会直接抛弃他吗？” 　　“无论结果如何，我的心中总是有一缕奢望的，奢望陛下最终能够幡然醒悟、重回正轨。” 　　“况且如果我一开始就和你坦言，又如何能引出玄绝这伙想要逆天而行的妖孽呢？” 　　说话间，赵归真已然把目光投向了下方九天坛的位置。 　　似乎也注意到了赵归真的注视，脸色苍白、不断咳血的李炎立马抬起头来，眼神中却依旧流露出那身为帝王的霸气。 　　【这就是他们的默契吗？】 　　看着李炎的表情，慧寂恍惚间突然觉得，赵归真守住的一切可能根本就没有瞒过对方。 　　赵归真在以自己的方式拯救大唐，身为大唐皇帝的李炎又何尝不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拯救大唐呢？ 　　以帝王之身寻求长生之法，自古以来都是不需要严明的禁忌。 　　聪慧如李炎冒天下之大不韪，或许也是和赵归真一样想赌一把。 　　【只可惜，他赌输了。】 第九十八章 六臂金身、上洞八仙 　　【结束了吗？】 　　缓缓从赤煌的口中走出，展现出四臂金身形态的裴文德自然不会忽略不远处的变化。 　　无论是那轰然倒地的巨龟，亦或是大明宫上空的变动，都清晰的呈现在了裴文德的眉心天目之中。 　　不过尽管洞悉了长安城内发生的事情，却并不能改变裴文德此刻的遭遇。 　　因为在裴文德杀死赤煌的肉身之后，被他强行剖出来的内丹忽然躁动起来，隐隐有跳出其掌控的趋势。 　　裴文德知道这是赤煌的元神在躁动。 　　虽然非人的妖物成道, 但赤煌走的显然是道家一脉的路子。 　　——以肉身孕育金丹、以金丹孕育元神。 　　如今肉身既已死亡，金丹中的元神自然苏醒，想要留下自己一缕神魂前去轮回投胎。 　　事实上，这也是裴文德没能获取赤煌生前走马灯的原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修成元神的赤煌还没有死，裴文德自然没办法感应到对方生前经历的一切。 　　“裴文德！” 　　就在裴文德犹豫该如何超度对方的时候，愤怒的韩湘子终于赶了过来。 　　肃！ 　　犀利的紫色金光如利剑般撕裂空气, 直接在裴文德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渗血的伤痕。 　　下一秒钟, 紫色金光趁裴文德错愕之际，迅速的转刺为斩，势要斩下他身前环抱的那双手臂。 　　【什么东西？】 　　根本来不及思考太多，裴文德连忙一个狼狈的后撤翻滚，及时避开了那势大力沉的斩击。 　　“玉箫？” 　　直到这个时候，裴文德才注意到，刚刚刺破自己金身的居然是一只紫金玉箫。 　　要知道，裴文德现在的躯体可不是肉体凡胎，而是继续保持着四臂金身的形态。 　　哪怕没有“金刚界”的加持，单论肉体强度亦超越了这世间绝大多数金属。 　　韩湘子能以玉箫破其金身，足以说明那只紫金玉箫来历非凡，绝对是世间少有的法宝。 　　“受死！” 　　并没有理会裴文德的惊愕，只见韩湘子以箫为剑，步伐犀利的继续朝着对方发起了进攻。 　　肃！肃！肃！ 　　尽管不如李罡的剑气、剑罡那般耀眼夺目，但韩湘子的剑式同样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招一式都充满了沛然的杀意。 　　裴文德只是稍不注意, 便彻底落入了下风。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裴文德的实力不如韩湘子，而是对方的玉箫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看上去像是远程攻击的音律武器, 居然能够像剑一样近战，其表现出的锋利程度甚至不逊色于天罡剑。 　　加之裴文德现在一双手得控制赤煌的内丹，另一双手则长在背后，根本发挥不出四臂的优势。 　　韩湘子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的攻击并没有直指裴文德的要害，而是目标明确的攻击他前面的那双手臂。 　　但凡裴文德一个不注意，韩湘子就有把握将其手臂斩落。 　　奈何韩湘子的剑法虽然出乎意料的精妙，可裴文德终究不是那种没经历过大场面的小角色。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在经过短暂的适应之后，裴文德身后的那对手臂果断结成金刚印，以心咒抗衡那紫金玉箫的力量。 　　——菩提佛光·金刚界！ 　　骤然绽放的佛光迅速化作笼罩周身的结界，裴文德则顺势站起身来，重新夺回了战斗的主导权。 　　“东方星宿，苍龙之角，宝瓶显化, 角宿伏妖！” 　　只听一声大喝过后, 又是一对手臂从裴文德的两肩生长了出来。 　　紧接着，就见这双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成宝瓶印, 向冥冥之中不可视的大蟒蛇神——莫呼洛迦借力。 　　——六臂金身·借相！ 　　肉眼可见的星光在宝瓶印上汇聚，而高举那第三对手臂的裴文德就宛如观音降世，以大慈大悲之法行那大势大威之举。 　　汹！ 　　电光火石之间，汹涌澎湃的元气便化作实质，疯狂的涌入那虚幻的瓶口。 　　受此影响，正在进攻的韩湘子顿时一个趔跌，差点连箫带人一同被吸入了那宝瓶之中。 　　好在关键时刻，一阵雷霆之声凭空响起，一尊突兀显化的长角鬼神挡在了韩湘子的面前，代替他被吸入宝瓶。 　　——天地文书·赤鬼！ 　　…………………………………………………………………………………………………… 　　“咦？” 　　完全没想到韩湘子竟然还能召唤天地鬼神相助，裴文德只是一个迟疑，那股由宝瓶印卷起的元气风暴便逐渐平息了下来。 　　更让裴文德没想到的是，眼见自己底牌暴露，韩湘子索性就将手中的玉箫直接投掷了出去。 　　咔嚓…… 　　于是在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后，裴文德的金刚界应声碎裂。 　　见此情形，韩湘子又是一个跨步猛然欺身向前，一下子就抓住了那枚被裴文德控制的内丹。 　　“松手！” 　　宛如鬼神在自己耳边怒吼，裴文德倏然一愣，整个身体竟不由自主的僵立了在了原地。 　　——天地文书·呵神斥鬼！ 　　当裴文德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韩湘子已然成功夺回了赤煌的内丹。 　　更重要的是，韩湘子在夺回内丹之后根本没打算与裴文德继续纠缠下去，而是一个土遁直接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就连先前被韩湘子当做“投掷武器”投掷出去的玉箫，亦随之遁入了地底。 　　“裴文德，今天这个仇我韩湘子记下了！” 　　眼睁睁的看着敌人消失在自己面前，裴文德现在的耳边，只剩下韩湘子离开前的最后那一句话还在回响着。 　　论实力、论道行，韩湘子根本无法与如今的裴文德相提并论。 　　但对方的紫金玉箫和天地文书的确玄妙，再配合其本身层出不穷的各项法术，让裴文德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吃瘪。 　　最关键的是，裴文德战斗到现在，终于得知了韩湘子的名字。 　　“韩湘子？八仙？” 　　一脸懵逼的看着韩湘子消失的方向，裴文德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他居然是八仙之一的韩湘子？我莫名其妙就把八仙给得罪了？” 　　“等等，如果他是韩湘子的话，那八仙中的其他七位呢？” 第九十九章 气运重聚、真龙再现 　　翌日清晨，慈恩寺内。 　　距离昨晚的那场大战已经过去了大半天，长安城又重新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只是相较于以往，在慈恩寺的庙堂前上香祈福的百姓却又多了不少，并且大多数都是达官显赫之辈。 　　然而无论来人是否身居高位，慈恩寺的西厢庭院却被一群锦袍壮汉挡在了门外。 　　某些眼尖的香客甚至注意到，这些锦袍壮汉的腰间甚至还佩戴着, 五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佩戴的“鱼袋”。 　　换而言之，这些看守西厢庭院的锦袍壮汉，身份最低都是五品的官员。 　　…………………………………………………………………………………………………… 　　“光王殿下！” 　　“如今陛下病危，还请殿下跟随臣等回宫主持大局！” 　　低头俯首在琼俊面前，邓元起如此低声说道。 　　自从昨晚得到了武宗李炎的圣旨之后，邓元起就马不停蹄的赶到了慈恩寺。 　　然后他首先呵斥了意图隐瞒琼俊存在的钟文, 紧接着就带出了一副“恭迎圣驾”的模样。 　　这让原本还在纠结于该如何站位的钟文错愕不已，花了好长一段时间, 才勉强接受当今圣上想要琼俊回去继承大统的想法。 　　只是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姑且不说琼俊的身份问题，单单他此前失踪了十几年的事情，就是个很大的问题。 　　更不用说，琼俊现在已然出家当了和尚，再非当年的光王李怡了。 　　身份成迷、得位不正、又出家当了和尚…… 　　这中间任何一个条件的出现，都足以让那些有心之人否定琼俊的正统地位。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如今的琼俊和尚已经重拾了自己身为“光王”的担当，也知道自己那侄子传位给自己会遭到多大的阻碍。 　　“有多少人知道本王在慈恩寺？” 　　略微沉吟片刻，琼俊就好像回到了自己还是光王的时候，一脸郑重的发问道。 　　“回禀殿下，除了臣等之外，暂时只有公公马元贽知晓。” 　　眼看琼俊如此快速的就接受了自己的身份，邓元起惊讶之余也放心了下来。 　　事到如今，邓元起再不怀疑李炎的眼光, 只觉得陛下会选择光王作为自己的继任者, 的确是深谋远虑。 　　“马元贽？” 　　如果琼俊没有记错的话, 马元贽虽然只是一介宦官, 却一手掌握着长安城最强禁军——神策军。 　　要是他忠心于李炎，愿意支持自己登基的话，的确可以减少很多的麻烦。 　　“既然如此，那就事不宜迟吧！” 　　并没有迟疑多久，琼俊就给出了确切的答复。 　　因为他深知现在的局势，必须速战速决，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继任皇位才行。 　　轰隆！ 　　而随着琼俊下定决心，一声晴天霹雳忽然传来。 　　然后再众人看不见的视界中，一条无形的气运之龙开始重新在慈恩寺上空汇聚，正好与大明宫那条垂暮的气运之龙遥遥对望。 　　…………………………………………………………………………………………………… 　　“气运重聚、真龙再现……” 　　西厢庭院的后面，裴文德望着琼俊离去的方向，就仿佛那看到那条正在由“潜龙”向着“飞龙”转变的气运之龙。 　　源源不断的国运从四面八方向琼俊涌来，就连大明宫上空那条濒死的“飞龙”亦主动低下头来，助力“潜龙”的腾飞。 　　只是令裴文德不解的是，那条“潜龙”虽有腾飞、出渊之势，却并没有一个真正能将其汇聚在一起的核心。 　　“这是怎么回事？” 　　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尽管裴文德并不迷信所谓的气运之说，但眼下发生的事情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难道是因为琼俊还没有还俗的缘故？” 　　中国历史上其实并不缺少那种出家之后, 又继续跑回去当皇帝的奇葩事迹。 　　南北朝时期的梁武帝就曾三次出家, 然后又被大臣赎回来继续当皇帝。 　　而纵观整个中国历史上，这位梁武帝似乎也是唯一一位在位时期就出家的皇帝。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梁武帝最后似乎是活活饿死的？】 　　【并且作为南梁的开国皇帝，梁朝在梁武帝死后也就灭亡了。】 　　现在的裴文德格外后悔，自己上辈子为什么没有多读点史书？ 　　不然也就不会对未来的局势如此茫然了。 　　唐武宗之后的继任者到底是谁？ 　　唐朝究竟有没有还俗之后当皇帝的人？ 　　以及眼下的琼俊和尚，是否是历史上的唐朝皇帝？ 　　诸多的谜团在裴文德的脑海中萦绕，让他再次看向那条“气运之龙”的时候，不禁生出了一股由衷的不安。 　　如若琼俊登基之事还有波折，这是否意味着这天下还将继续动荡下去？ 　　“你在担心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了裴文德心中的担忧，化作竹叶青模样的小青顿时从房梁上探下头来，只是语气好像有些奇怪。 　　“杞人忧天而已。” 　　闻言，并没有察觉到小青异常的裴文德只是笑了笑。 　　“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然而面对裴文德的说辞，小青却只是默默的盯着他，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道。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担心的东西太多了。” 　　“你在担心你师兄是否平安？” 　　“你在担心你师父是否身体健康？” 　　“你在担心琼俊是否能够顺利登基？” 　　“你在担心这天下是否还会再起波澜？” 　　“你在担心沿途看到的那些流民是否能够活下去？” 　　“你担心的事情很多，却唯独忽略了自己……”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青的声音短暂的停顿了一下，目光却依旧停留在一脸惊讶的裴文德身上不愿移开。 　　“裴文德，你只是一介凡人，你其实根本没必要操心那么多。” 　　“你还记得你当初入道时的初衷吗？” 　　“你说你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选择，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比起我所追求的长生久视，你更想随心所欲的活着……” 第一百章 人妖殊途、世间常情 　　“你……到底想说什么？” 　　短暂的惊讶过后，裴文德再次看向小青的眼神中充满了困惑。 　　裴文德深知小青的性格，对方一定是提前知道了些什么，才会突然对自己问出这么多问题。 　　“我想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记得自己修行的初衷吗？” 　　再次强调的问了裴文德一句，小青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 　　【小青……在恐惧？】 　　脑海中莫名冒出这么一个念头，裴文德顿时惊讶的张大的嘴巴。 　　小青会恐惧？ 　　那个性格高冷、脾气古怪、甚至有点没心没肺的小青会恐惧？ 　　裴文德觉得就算哪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青都不会有这种恐惧的情绪吧？ 　　然而看着一直死死盯着自己的小青，裴文德却忽然生出一种感觉——自己的猜测似乎是正确的。 　　“我当然记得自己修行的初衷。” 　　略微思索了一下，裴文德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是老老实实的点了下头。 　　“我其实并不怕死，甚至并不追求道行神通的提升。” 　　“在师父助我入道时我就曾说过，我只是不想过着那日复一日的简单生活，想要在此之外多一种选择。” 　　“毕竟人生苦短，真正能够长生的又能有几人呢？” 　　“随心所欲的活一次，见识一下更广阔的天地，才是我修行的初衷。” 　　听到裴文德这肯定的回答，小青立马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那犀利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几分。 　　“那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并不打算了断尘缘、出家当和尚的事吗？” 　　此话一出，裴文德当即一愣，神色也变得微妙了起来。 　　“搞了半天，你是在担心这个？” 　　裴文德自问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出家的迹象，为什么小青突然会担忧自己想要出家呢？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要出家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的脑海中想起了自己此前的某种担忧。 　　自从那句“大威天龙”心咒成形之后，裴文德就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法海”。 　　再加上小青的存在，裴文德虽然从没向任何人提过，但他内心深处的的确确有些排斥“出家”这个念头。 　　当然了，如果有一天灵祐禅师真的开口了，裴文德大概率也不会拒绝他的提议的。 　　“如果有一天某人和你说，你出家能够消弭一场无形的灾难，你是否会选择出家？” 　　并没有理会裴文德的反问，小青只是继续低声的询问道。 　　而这一次回应她的却是裴文德的沉默。 　　裴文德从来都不是什么笨蛋，自己前脚刚刚看到那条溃散的“气运之龙”，小青后脚就问出了自己会不会出家的问题。 　　要说两者之间没有任何联系，裴文德是打死都不相信的。 　　“是我师兄和你说了些什么吗？” 　　就仿佛是在印证裴文德的话一样，他的话音刚落，一阵无形的风便吹开了厢房的窗户。 　　“阿弥陀佛，师弟果然好悟性。” 　　伴随着一阵熟悉的佛号，面带微笑的慧寂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裴文德的面前。 　　…………………………………………………………………………………………………… 　　“师兄？” 　　看着好久不见的慧寂，裴文德的内心却全然没有了那久违的兴奋。 　　“文德，好久不见了！” 　　伸手拍了拍裴文德的肩膀，慧寂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脸轻松的朝着他打起了招呼。 　　“的确好久不见了，不过我现在突然有点不太想见你了。” 　　咬牙拍开了慧寂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裴文德内心的那种不祥之感瞬间变成了现实。 　　“咱们好歹师兄弟一场，别这么见外呀！” 　　就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被文德的排斥一样，慧寂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后满是惬意的继续调侃道。 　　“你到底和小青说了什么？” 　　根本没有被慧寂的打岔给扰乱了思绪，裴文德咬牙切齿的追问道。 　　“啧啧啧，真是无情呀！” 　　遗憾的摇了摇头，只见慧寂状似遗憾、实则愉悦的答道。 　　“我只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小青而已，可没有任何添油加醋哟！” 　　一脸不屑的撇了撇嘴，和慧寂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的裴文德，自然不会相信对方的说辞。 　　“和我你就别打禅机了，小心我直接回同庆寺，让你的所有算盘都落空。” 　　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十分的斩钉截铁。 　　“啧，师弟你果然还是一点都没变啊！” 　　见此情形，慧寂这才略微收敛了一下，但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容。 　　“不过出家人不打诳语，师兄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我只是告诉了你家‘道侣’一个事实，一个她与你都在刻意逃避的事实。” 　　“人妖殊途，此乃世间常情。” 　　“你们迟早都是要面对这个问题的，这可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问题。” 　　不得不说，慧寂的这番话犹如惊雷般炸进了裴文德的心房，让他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因为就如慧寂所言，在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法海之后，裴文德就知道自己与小青之间的孽缘肯定没那么简单。 　　抛开一切所谓的“宿命论”观点。 　　单单两者之间思维、种族、乃至于三观上的差异，就需要很长时间、乃至于自己的一生去磨合。 　　今天在裴文德还活着的时候，他可以把自己当成“牵制”小青的工具，帮助对方一点点培养出人性。 　　但是在未来，在裴文德死后，小青是否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呢？ 　　按照裴文德对小青的理解，对方百分百会为了“复活”自己而不惜一切代价。 　　山君伥虎，狐妖蕊儿，犬妖祸斗，苗疆女巫…… 　　除了那对三观异常、性格古怪的水妖夫妇之外，裴文德所见到的所有人妖之情，几乎都是以悲剧收场的。 　　【不，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与裴文德心意相通的小青，立刻就察觉到了他那一闪而过的担忧。 　　【况且你也不是什么正常人，说不定能比我活得还久，不是吗？】 第一百零一章 代皇子出家、安天下大乱 　　“……” 　　沉默的凝视着慧寂，裴文德没有再继续追问什么，而是就这么一言不发的望着对方。 　　连带着房梁上的小青也平静了下来，只是那略显波动的眼神，说明她的心情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唉，终究是不撞南墙心不死。” 　　无声的叹了口气，慧寂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选择道出了所有的真相。 　　“罢了, 不管你们未来如何，但师兄我这次的确是有求于你的。” 　　表情收敛、神色肃穆的慧寂低下头，用一种悲伤却又带着些许惆怅的语气说道。 　　“相信师弟你也看到了国运的演变，看到了那条勉力维持的‘潜龙’了吧！”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但慧寂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却采用了肯定的语气。 　　“纵使我以‘圣心之佛’镇压国运, 终究不比赵归真那牛鼻子的罗浮道盘。” 　　“当今大唐的形势，外有西北边垂吐蕃来袭，回鹘又侵扰塞境, 加之南方诸蛮作乱犯上，可谓是四面楚歌。” 　　“内则黄河决堤、水淹千里，淮南天旱、人皆易子而食，可谓天灾不断。” 　　“更遑论，天灾之外还有人祸……” 　　“无论是牛李党争、藩镇割据、赋税混乱、私茶泛滥，都是足以动摇国本的祸根之源，想要扫除非一时所能及也。” 　　这还是裴文德第一次如此直观的听人讲述大唐的现状。 　　仅仅只是听闻，就比他一路上看到的那些灾民还要更加令人触目惊心。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今的大唐之所以还没有全面崩溃，纯粹是倚仗唐武宗李炎自身的威望与手段。 　　“比我想象中更多要严重多了，但这肯定不是最关键的难题。” 　　忍不住插嘴打断了慧寂的讲述，裴文德知道自己师兄的性格，能够被他如此轻描淡写提出来的问题, 他大概率都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的确如此，这些天灾人祸虽然看似繁杂，但无外乎内外两种。” 　　“先安内后而攘外，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于内，可开仓赈灾、救民于水火, 自然能收拢民心，安抚百姓。” 　　“于外，诸般作乱皆起于贪污，派名将戍边、重整军纪、彰显仁义，自有武力驱逐那些作乱之辈。” 　　“待到时局稳定之后，撤职文官武将之首脑，安插自己心腹制衡，以‘杀一儆百’之势彻底断绝牛李党争与官宦勾结的祸患。” 　　“到那时，法律先行、百姓思安，天下自会重归太平。” 　　一字一句的说出自己未来数年、乃至数十年的施政抱负，慧寂此刻的眼里充满了光彩，就好像看到了一个他梦想中的“人间佛国”。 　　只是在说到最后的时候，慧寂眼中的光彩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掩不住的惆怅。 　　“只可惜，我当初为了让琼俊彻底跳出棋盘，以‘青囊之法’断其龙运、灭其尘缘，方才能瞒过那些心怀不轨之徒。” 　　“如今琼俊虽有魄力背负天下人的愿景与期望, 可终究与凡尘无缘了。” 　　“为今之计，需有人代其出家、重聚国运，我才能够肆无忌惮的放手一搏, 与琼俊一同挽这大厦于将倾。” 　　…………………………………………………………………………………………………… 　　在慧寂接下来的描述中，裴文德终于弄清楚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按照慧寂一开始的想法，他是想借助裴慧的势力，一点点崭露头角、逐渐走上政治舞台的。 　　奈何计划没有变化快，气运之妖——黄巢的出现完全打乱了慧寂的计划。 　　为了降服那只蝗妖、避免对方造成更大规模的蝗灾，慧寂不得不暴露自身，单人深入神策营、劝服那些被蝗妖蛊惑的士兵们。 　　由此，慧寂在抵达长安之前便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朝堂上的各方势力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都开始或拉拢、或打压慧寂，让他根本无法像计划中那般一点点崭露头角。 　　好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了琼俊和尚，一个新的计划便自然出现在其脑海之中。 　　既然已经无法像计划中那般潜移默化的强化自己的影响力，那为何不索性人前显圣、扶持一个自己更欣赏的人物呢？ 　　于是为了防止在计划成功之前，琼俊被人扼杀于摇篮之中，慧寂提前做了一手准备。 　　断其龙运、灭其尘缘，让琼俊像一位真正的出家人一样，再无任何牵挂。 　　并且为了让这种运作更显真实，慧寂还将琼俊的命格、龙运转送给了裴慧，让她成为了明面上替琼俊挡灾的“代替品”。 　　当然了，慧寂并不指望自己的这番操作能够瞒过裴慧。 　　但裴慧身上的命格、龙运的确是如假包换的，能够让她有资格问鼎“女帝”之位。 　　如果慧寂原本的计划顺利的话，他会在最后关头以“转运之法”再将命格给转回来。 　　可是令慧寂万万没想到的是，裴慧居然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自己登顶九五之位，她只是单纯的想借助“帝王命格”来炼制飞升丹。 　　这也就导致李炎现在虽然传位给了琼俊，但琼俊却早已失去了承载这份国运的命格。 　　现如今，唯有再找一位有资质的人与琼俊转运，方才能够避免这场危机。 　　但这位“转运之人”必须得先满足两个前提条件才行。 　　第一是其本身就有成为“伟人”的资格。 　　据慧寂的观察，目前除了那些天生的皇族之外，也就只有像裴慧、裴文德这样的“祥瑞灵童”才有这个资格。 　　第二则是“转运至人”得继承琼俊现在的运势——即出家当和尚。 　　要是裴慧还活着，慧寂自然能够毫无心理障碍的下黑手，强行转换二者的命格。 　　大不了，大唐历史上又多出和武则天一样“出家当尼姑”的后宫嫔妃，根本就不会影响大局。 　　可现在有资格与琼俊转运的是裴文德，这就让慧寂有些犯难了。 　　而这也是慧寂先让赤狐给小青做心理工作，然后自己又亲自现身劝说裴文德的原因。 　　——代皇子出家，安天下大乱！ 　　 卷末 僧名法海 　　一年后，潭州同庆寺。 　　“师父，该喝药了。” 　　只见张楚生先是轻敲了一下禅房的门扉，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朝着里面喊道。 　　“知道了，这次又是什么药？” 　　闻言，灵祐禅师立马结束了自己今天的早课，一脸无奈的望向了那道缓缓裂开的门缝。 　　“这次是护肾养肝的，师兄说是对你目前的身体状态有好处。” 　　张楚生其实知道灵祐禅师不喜欢喝这些药。 　　但无奈对方的身体的确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他也只能按照师兄的吩咐，每天定时定量的看着对方喝下去。 　　“天天喝药，我现在喝药都快比的上吃饭了。” 　　再次无奈的叹了口气，灵祐禅师起身推开大门，顺势便从张楚生手中接过了那碗药。 　　“你师兄呢？他这才回来几天，怎么人又不见了？” 　　听到灵祐禅师这么问，张楚生顿时眼珠子一转，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了。 　　“好了，你不用说了，那臭小子是不是又下山去了？” 　　看到张楚生那欲言又止的表情，灵祐禅师当下就明白了一切。 　　“是青姐下山了，师兄又去找她去了。” 　　自从裴文德和小青重新回到同庆寺之后，类似的一幕就不时的会上演。 　　从一开始的惊奇到现在的习以为常，张楚生都不知道自家那师兄来来回回找了多少次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裴文德与小青之间似乎并没有太大的矛盾。 　　这种“你追我逃”的奇特相处模式，反倒成了两人之间默契的另一种体现。 　　“唉，孽缘呐！” 　　微微叹了口气，同样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灵祐禅师也只能这么说了。 　　毕竟裴文德身上发生的事情，灵祐禅师早在他回来的第一天就问的一清二楚了。 　　“都怪慧寂那劣徒，他迟早哪天得把天都捅出个窟窿来！” 　　…………………………………………………………………………………………………… 　　傍晚时分，沩山脚下，宁乡县内。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伴随着一声叹息声，只见一位身披僧袍、颈带念珠的少年僧侣推开客栈的大门，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正在喝酒的青衫女子。 　　能够让少年僧侣抛开那些求签拜佛的香客，第一时间下山找人的，估计也就只有这位青衫女子了。 　　“我这次下山可没带多少钱，到时候咱们就一起留下来给店家洗碗吧！” 　　听到这位少年僧侣的调侃，早已在柜台恭候多时的掌柜先是一愣，随即便连忙笑着摇了摇头。 　　“师父说笑了，这些酒才值几个钱？” 　　“只要您开口，青娘子就算把整个酒窖搬空，我都没什么意见。” 　　说到这里的时候，掌柜的声音短暂的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略微感慨的说道。 　　“毕竟当初是您建立的‘避难营’收留了我……” 　　“也是在您的帮助下，我才开了这家客栈，不用再过那食不果腹的苦日子了。” 　　掌柜自问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所以对于这位少年僧侣的帮助可谓是铭记于心，永世难忘的。 　　“掌柜的客气了，小僧只是再尽自己所能罢了。” 　　少年僧侣、或者说裴文德朝着掌柜双手合十道。 　　“哼，倒是越来越像真和尚了，连‘小僧’的称呼都出来了。” 　　不知道是不屑还是真的醉了，看到裴文德那副标准僧侣姿态的小青顿时冷哼一声。 　　“呃……” 　　有些尴尬的瞥了小青一眼，裴文德赶紧放下合十的双手，然后在掌柜那满脸笑意的注视下走向对方。 　　“小青，你又喝多了。” 　　伸手将最早的小青搀扶起来，早已习惯了对方这副模样的裴文德难得的抱怨了一句。 　　“你又不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况，你以为我愿意搞成现在这副模样吗？” 　　裴文德知道以小青的酒量，如果不是她自己想醉的话，区区一些凡酒根本不可能让她醉倒。 　　“说起来，你这次到底喝了多少？” 　　“要不是驿站那边告诉我你在这，我还真不知道你一路都喝到这来了。” 　　这间酒家并非裴文德一路找来的第一间酒家，由此也可以得知小青这一路上究竟喝了多少酒。 　　“还有剑……” 　　贴着裴文德的身体，小青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眼皮，旋即就把全身的重量压在了对方的身体上。 　　“知道了，知道了！” 　　一把将小青背到背上，只见裴文德在抱怨之余，也不忘将那柄依靠在酒桌上的青蛇剑带走。 　　“掌柜的，这次又麻烦你了。” 　　“我身上的钱在前面那些酒家花完了，小青的酒钱我下次再带给你。” 　　根本不用裴文德打招呼，掌柜就已经熟练的摆了摆手。 　　“些许酒钱而已，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师父还要再跟我提着酒钱，下次我就不招待青娘子了。” 　　面对掌柜的好意，裴文德最终只得笑着离开了这间酒家，然后沿着自己来时的路一点点的走回去。 　　“唔，你明明不用来找我的，我认路……” 　　似乎是真的喝醉了，只听爬在裴文德背上的小青轻声的低喃着。 　　“嗯，我的确可以不用来找你。” 　　听着自己耳边传来的微弱声音，裴文德不由得笑了。 　　“不过一想到你可能会在某个地方醉倒了，然后暴露原形大闹一场的时候，我又没办法说服自己不来找你。” 　　此话一出，裴文德明显感受到自己耳边的呼吸声急促了几分。 　　下一秒钟，一发笨拙却沉重的头锤砸在了裴文德的后脑勺上，让他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哎呀！你来真的呀？！你不知道这很痛的吗？” 　　没有回应裴文德的惊呼，睡眼朦胧的小青只是把自己调整到了一个尽可能舒服的姿态，然后便沉沉的睡去了。 　　“你这家伙……” 　　很明显感受到了小青的状态，裴文德尽管疼的有些咬牙切齿，却还是压低了音量的嘟囔道。 　　“真不知道这些见鬼的习惯是跟谁学的，我可不记得寺里有招待过酒鬼。” 　　并没有使用任何的神通法术，裴文德只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逐渐颠簸的路上，像是十分享受这种感觉一般。 　　而随着裴文德背影的逐渐远去，夕阳将他与小青的影子一点点拉长，直至最终彻底重叠在了一起。 第十四卷 释迦佛宝 第一章 神通变异 　　潭州沩山同庆寺，后山的瀑布之下。 　　“呼……” 　　缓缓活动着四肢筋骨，强健的心跳伴随着顺畅的呼吸起伏跳动着，而身体的所有部位则在这个过程中不断的被强化着。 　　“三年练体，五年练意。” 　　炙热的血液在体内循环往复，有力呼吸在吞出四周的氧气，脑中的杂念也在这个过程中被不断的理顺，进而在一种类似于冥想的状态中感受自己的变化。 　　“身心合一，苦修入道。” 　　这并不是什么一蹴而就的秘法，仅仅只是练习者长年累月锻炼积攒下来的成果，是一种对劲力和毅力的双重磨炼。 　　坚韧的皮肤、强健的骨骼、澎湃的心跳、厚实的劲膜、充满了爆发力的体格…… 　　这些都只是结果罢了，真正让练习者强大的是在这个锻炼过程中，对自身心灵和意志的磨炼。 　　因为比起那些随时可以获取的肉体力量，唯有一颗万劫不磨、顽强刚毅的心灵才是真正能让人在逆境中前行的保证。 　　“你既然选择了以‘无心’入定，那就不去要观想神佛。” 　　“以我心代天心、破尽漫天神佛，方才能成就‘菩提佛光’！” 　　当耳边的声音逐渐消失的时候，张楚生也顺利进入了自家师兄描述中的那种境界中去了。 　　——无心定·菩提佛光！ 　　…………………………………………………………………………………………………… 　　“唉，还真是岁月不饶人呐！” 　　静静看着周身逐渐绽放出佛光的张楚生，裴文德从没像现在这样如此清晰的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恍惚间就仿佛昨天一样，但实际上距离自己开始修行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七、八个年头了。 　　按照这个时代的人均寿命来看，裴文德的人生已然过去了接近超过三分之一了。 　　当然了，在裴文德成功修成阴神、法相之后，他的实际寿命就已经不能按照这个时代的正常标准来计算了。 　　哪怕仅仅只是他现在的这具肉体，活个三、五百年也不是什么难事。 　　从当初那个一无所知的少年，到如今名誉潭州的活佛……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裴文德真的很难想象自己有朝一日居然真的出家了。 　　“我果然是那个‘法海’。” 　　说句实话，在一开始答应出家的时候，裴文德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可是真当圣旨下达、赐名法海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无语望苍天。 　　其实裴文德知道琼俊、或者说李怡的意思，他是在见识了裴文德的学识与神通之后，才决定将“法海”这个法号赐予对方的。 　　“法海”这个法号的本意是指，佛法深广、犹如大海的意思。 　　能够得到当今皇帝的御赐法号，从侧面也说明了李怡对裴文德的重视。 　　要不是裴文德执意回到潭州剃度出家，他恐怕现在已经被留在长安的某间大寺庙里，成为了寺庙的主持。 　　饶是如此，李怡还是几次三番的邀请裴文德出山。 　　“说起来，小青是不是又悄悄溜下山喝酒去了？” 　　思及至此，裴文德忽然收回停留在张楚生身上的目光，转而摸着自己的光头低喃了起来。 　　与当初道行不深时的情况不同，在裴文德重新回到沩山的这一年里，同庆寺的这片后山已经真正成为了他的后花园。 　　生活在其中的山间野兽、树木花草，无一例外的被他探明清楚了。 　　就连裴慧生前利用美人涧改造山川阵势，以山龙脉气运布下的青囊阵势，也成功纳入了裴文德的掌控之中。 　　配合裴文德其本身的“地龙”属性，他在如今的沩山地界就属于小号的彼岸阳神——无所不在、无所不晓。 　　“小师傅？” 　　正当裴文德考虑自己要不要下山去把小青带回来的时候，一个刻意压低嗓音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的草丛中传来。 　　紧随着声音传来的一阵淅淅索索，好像什么东西在震动的响动。 　　“你们几个，真是越来越神出鬼没了。” 　　淡笑着转过头去，映入裴文德眼帘的赫然是一只小小的狸猫。 　　只不过与一般狸猫不同的是，这只狸猫的背部长着一对好像蜻蜓一般的蝉翼。 　　裴文德之前所听到的响动，便是这对蝉翼振动时所发出的声音。 　　“这次居然是一对翅膀？这好像是某种昆虫的翅膀吧？” 　　有些不太确定的伸手抚摸了一下那对蝉翼，裴文德能够看到狸猫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沮丧之色。 　　“是的，这次变化的是翅膀。” 　　“只是这对翅膀根本就飞不起来，完全是对摆设。” 　　自从裴文德回到沩山之后，张家这狸猫三兄弟也跟着他在后山定居了。 　　除了逢年过节下山去陪张老爹之外，它们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后山的山林中玩耍、修行。 　　或许是天赋神通发生了异变、又或许是收敛了性子开始修行的缘故…… 　　反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狸猫三兄弟的身体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发生变化。 　　或是长出龟壳、或是变出翅膀、或是生出独角……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没有时间、没有规律可循，就好像单纯的只是属于狸猫三兄弟的神通变异。 　　而根据裴文德这大半年的观察，它们变化出的各种身体结构还没有重复过。 　　大象的耳朵、蟒蛇的鳞片、昆虫的甲壳、雄鹰的翅膀、蜘蛛的八条腿…… 　　光裴文德知道的动物就不下十种，就更不用说他听都没听过的那些奇异变化。 　　有一次，三兄弟中的一员甚至变成了一块“活着”的顽石，直到兄弟们找到它的时候，它才勉强恢复过来。 　　“飞不起来，但也不影响你的行动，不是吗？” 　　毫不掩饰自己对这种变化神通的好奇，裴文德仔细抚摸着这对不知名的蝉翼，很快就从中发现了些端倪。 　　“这的确是某种昆虫的翅膀，你飞不起来只是因为你还不会用而已。” 　　只见裴文德一边说着，一边结印与狸猫通感。 　　“就和往常一样，放松你的心灵、全身心的接纳我的引导。” 　　就好像是在回应裴文德的话一样，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那对看似摆设的蝉翼居然有规律的舞动了起来。 　　——六神通·他心通！ 第二章 千变神通 　　在常人不可见的意识世界之中。 　　随着裴文德的意志逐渐涌入狸猫的身体，狸猫原本的意志开始主动收缩、变化，将身体的大部分主导权都移交了出去。 　　——小师傅？ 　　在狸猫的感知中，就好像一个堪堪容纳自己的房间，突然挤进了一个庞然大物。 　　尽管自己不断的收缩、变化身形，却仍然有一种压迫感生出，令它不由自主的瑟瑟发抖了起来。 　　好在有过多次相同的经历之后，狸猫已经逐渐适应这种紧迫感，甚至开始试探性的“观察”起了那个庞然大物。 　　【放松点，就和以前一样就行了。】 　　随着裴文德的声音在狸猫的脑海中响起，安抚着这个小家伙那略显紧张的情绪。 　　只是裴文德没想到的是，此时的狸猫不仅没有紧张，反而好奇的触碰了一下他的意识。 　　然后和以往每次不同的变化发生了，狸猫这一次没有陷入半沉睡的状态，而是站在旁观者的视角注意到了自身的变化。 　　嗡！嗡！嗡！ 　　不同于先前的“失控”状态，再次震动起来的蝉翼让它的四肢开始逐渐离地。 　　最神奇的是，不同于狸猫自己主动变化成其它生物时的感受，它现在的感知能力、运动模式都没有发生变化，只是单纯的会飞了而已。 　　要知道，狸猫们每次变化成为其它生物时，都会同步自己的感知、甚至思维模式。 　　变成蛇类就失去视力、变成鸟类就骨骼中空、变成昆虫就无法思考…… 　　毕竟生物亿万年的进化早就让它们适应了身体的本能，单纯让老虎长出鹰的翅膀，只会令它们连最基础的捕猎都无法进行。 　　而现在被裴文德主导的飞行却不同，狸猫能够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适应”那对突然变化出来的蝉翼。 　　外表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但是连接着蝉翼的胸肌被迅速强化，腰背、脊椎、乃至于尾巴都在重新主导身体的平衡。 　　只是短暂的停顿了一下，狸猫的身体便像真正的蜻蜓一样垂直起飞成功了。 　　【记住这种感觉，这才是真正的‘变化万千’。】 　　当裴文德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外表仍然维持着原本形态、但内在已然拥有了昆虫特性的狸猫本能的点了点头。 　　…………………………………………………………………………………………………… 　　“咦？” 　　看着突然点头的狸猫，正在负责引导它的裴文德本体不由得眨了一下眼睛。 　　虽然裴文德并没有元神出窍占据狸猫的肉身，但以“他心通”附体的他，理论上是完全能够控制这具身体的。 　　先前那些为了适应这对蝉翼而发生的变化，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按照裴文德多次“附身”的经验，狸猫三兄弟身上发生的变化，其实是它们的心智并没有跟上肉体神通成长而导致的结果。 　　唯有自己辅助它们变化成功之后，它们才能在苏醒之后适应这种新的变化。 　　可是这一次，这只小狸猫明显没有陷入半沉睡状态，而是完整的目睹、感受到了身体变化的全过程。 　　“你现在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吗？” 　　略微思索了一下，裴文德开口问道。 　　同一时间，他也有意思的放松了自己对狸猫肉身的控制，试图让渡身体的主导权。 　　只可惜，狸猫并没有重新拿回身体的控制权，反倒是那些已经适应了蝉翼的肌肉和身体组织又重新变了回去。 　　这直接导致刚刚起飞成功的狸猫，再次不受控制的跌落到了地面。 　　“只是错觉吗？” 　　良久过后，跌倒在地的狸猫的开口了，只不过真正借它口说话的却是裴文德。 　　除了语气与本体有几分相似之外，这声音简直和狸猫自己的声音没有任何的区别。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个略显稚嫩的声音本就是这只狸猫的声音，裴文德并没有修改它的声带和发声器官。 　　“这次是文鼎吗？” 　　直到自己完全适应了狸猫的身体，裴文德方才意识到，原来这次“求助”的狸猫居然是狸猫三兄弟中的老大。 　　当然了，这其实也不怪裴文德脸盲，相处了那么久都认不出这狸猫三兄弟之间的差别。 　　实在是这三兄弟太喜欢捣乱了，兼之又具备千变万化的天赋神通…… 　　所以每每闯祸的时候，它们都会变做其它兄弟模样，试图互相甩锅、蒙混过关。 　　久而久之，裴文德索性就放弃了辨认他们三兄弟之间的微小差别。 　　因为除了它们自己之外，谁也不知道出现在裴文德面前的“老大”究竟是真正的狸猫老大，还是其它两兄弟变化而来的狸猫“老大”。 　　“如果是文鼎的话，有这种‘进步’倒也并不奇怪。” 　　再次让身体重新适应蝉翼的变化，裴文德这次起飞的时候，倒没有完全占据身体的主导权，而是有意的空出了一部分权限。 　　因为文鼎虽然不是和裴文德最亲近的那只狸猫，却是狸猫三兄弟中心智最成熟的存在。 　　要是狸猫三兄弟的变化真的如裴文德猜想的一样，是某种良性的进化和蜕变，估计也就只有文鼎能够最先适应和掌握这种变化了。 　　“看来是时候可以考虑让文鼎修行‘神足通’了。” 　　神足通是佛家六神通之一，同时也是佛门神通中最擅长肉身变化的一种神通了。 　　凡是修行这种神通的修行者，生前能日行千里、死后亦能肉身不腐，对肉身变化的玄妙堪称佛门之最。 　　裴文德能够附身操控狸猫的肉体变化，除了它们本身的天赋神通之外，依仗的便是其早已常入室的神足通了。 　　理论上来说，只要狸猫三兄弟修行了神足通，天赋神通的异变对它们而言就再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了。 　　至于将佛门神通传授给精怪？ 　　这对于没有门户之见的裴文德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顾虑的地方。 　　裴文德目前唯一需要考虑的是，这顽劣成性的三兄弟，什么时候能够真正收心修行，不再浪费自己那得天独厚的天赋。 第三章 打破常识的进化 　　“这三个混小子简直是在浪费自己的天赋。” 　　随着狸猫再次垂直起飞，裴文德的视角也在逐渐拉高，他距离本体的位置也越来越遥远。 　　裴文德的本体可以清晰的看到天空中的狸猫，天空中的狸猫也能够看到下方那位盘腿打坐的僧侣…… 　　要不是裴文德早就修成了元神法身，恐怕还真的很难适应这种微妙的双视角。 　　毕竟这可比简单的分心二用要难多了。 　　最起码，分心二用不需要裴文德在一只从未修行过任何神通的狸猫身上，重现佛门嫡传的神足通。 　　好在狸猫三兄弟是天生的精怪, 千变万化的天赋神通于它们而言只是一种本能。 　　裴文德只是简单的改动了一下气脉运转的轨道，身体的本能便帮他补全了一些他没注意到的细节。 　　因此，当裴文德正是飞到距离山顶数百米的高度时，狸猫的身体就已经彻底适应了这对突然长出来的蝉翼。 　　嗡！嗡！嗡！ 　　相较于裴文德肉身突破音障的速度，长出翅膀的狸猫飞得其实并不算快。 　　巨大化的昆虫翅膀配合哺乳动物的躯体，狸猫的飞行速度甚至比一些鸟类还要慢，就更不用说那些飞天遁地的神通了。 　　不过裴文德非常清楚, 这不是天赋神通的极限，而是狸猫三兄弟的极限。 　　硬要做个横向对比的话, 天生精怪的狸猫三兄弟其实约等于普通的人类，而且还是那种心智不成熟的孩童。 　　除了能够变化出各种动物、植物、乃至于非生命物体之外，它们与那些踏上了修行之路的修行者们有着本质的区别。 　　在此之前，狸猫三兄弟的变化之术还只能模仿某种固定的形态。 　　因为见过熊的凶猛，所以变身成为凶暴的巨熊…… 　　因为好奇植物的世界，所以变身成为高大的桦树…… 　　因为喜欢和他人玩捉迷藏，所以变身成为一动不动的石块…… 　　然而无论狸猫三兄弟如何的变化，其本质都还处在模仿的阶段——即模仿它们已知的事物。 　　但是就像人类的幼崽会长大一样，作为天生的精怪——狸猫三兄弟其实也是在一点点的成长着。 　　当狸猫三兄弟成长到一定阶段之后，它们的神通就开始了进化。 　　不再局限于单纯的模仿，而是根据狸猫三兄弟的所思所想，将它们曾经变化过的事物进行一定的排序组合。 　　今天长出翅膀、明天长出犄角、后天长出毒牙…… 　　这些不完整的变化看似鸡肋，却是狸猫三兄弟正在飞速成长的最佳证明。 　　当有朝一日，狸猫三兄弟真的完全掌握了这种变化, 能够同时具备熊的力量、鹰的翅膀、豹的速度、狼的敏锐、马的耐力时, 它们才算是长大了。 　　那个时候, 也是狸猫三兄弟真正变成妖怪的时候。 　　到那时, 狸猫三兄弟的变化将不再局限于简单的“模仿”, 而是在这个基础上更进一步的“创造”。 　　至于如何让这狸猫三兄弟适应自身的神通进化，正式由精怪蜕变成妖怪？ 　　这是裴文德这段时间正在做的事情。 　　裴文德不清楚其它天生精怪是怎么定义“成年”的，就像他一直都不清楚精怪“成年”到底是来源自于心智还是肉体。 　　不过参考此前碰上的那对雨童姐弟，裴文德觉得心智的成熟，肯定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精怪们的天赋神通。 　　所以除了每次帮助狸猫三兄弟引导、完善这种“畸形”的变化外，裴文德还让它们跟着张楚生一起读书识字。 　　事实上，这也是狸猫山兄弟这段时间越来越怕裴文德，甚至不到迫不得已，绝对不会主动在他面前现身的一个重大原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裴文德这段时间的努力还是卓有成效的。 　　作为狸猫三兄弟中的大哥，心智稍微成熟一点的张文鼎在经过裴文德的几次引导之后，已经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主导性”。 　　裴文德相信再过一段时间，张文鼎应该就能够自主适应这种“畸变”，完成自己天赋神通的升华了。 　　【总感觉自己越来越有孩子王的风范了……】 　　【先是一起上私塾的顾长风，然后是他弟弟，再接着是张楚生和阿月，现在又是这三个令人头疼的混小子……】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裴文德的念头，识海空间中的张文鼎顿时脸色一僵，连带着正在接触对方的意识都为之一滞。 　　这还是张文鼎第一次得知自己在裴文德心目中的形象。 　　尽管这种形象似乎是捣蛋、调皮、不服管教等一系列负面情绪的集合体, 却让张文鼎莫名生出了一股暖意。 　　因为不管裴文德是有多么不满意狸猫三兄弟的顽劣。 　　但在他的内心深处，狸猫三兄弟的地位却是与顾长风、张楚生这些人类等同的。 　　或者换种说法，裴文德似乎并没有把狸猫三兄弟当做异类来看，而是三个需要教导、纠正才能走上正途的顽童。 　　自从暴露了精怪身份、被迫离开张家村后，这还是张文鼎第一次获得某人的认同。 　　哪怕就是在一直包庇、偏袒狸猫三兄弟的张家村，除了自家老爹之外，村民中也很少会真正不计较它们身份的存在。 　　【小师傅！谢谢您！】 　　当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在裴文德的心中响起，识海中的张文鼎貌似也变大了几分，连带着那具正在外界飞翔身躯亦停顿了一下。 　　嗡！ 　　紧接着下一秒钟，张文鼎的意志就重新主宰了自己的身体。 　　而裴文德的意志则顺势退居二线，化作某种近乎“本能”的潜意识，辅佐张文鼎一点点熟悉、操控那对蝉翼。 　　【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天分。】 　　片刻过后，裴文德的声音再次出现，而这一次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欣慰的意味。 　　【只需要再稍加练习一会儿，你就可以形成完整的飞行本能了。】 　　现如今，张文鼎的飞行还需要文德帮助他协调潜意识与肉体本能的冲突，才能像真正的蜻蜓一样飞行。 　　而一旦张文鼎熟悉了这种飞行模式，便能够将这种肉体记忆印刻到本能之中，自由自在的飞翔了。 第四章 完美生物 　　沩山同庆寺，凡人目力所不能及的云层中。 　　一只长着奇怪蝉翼的狸猫，正在高空中不断俯冲、拉升，宛如风中精灵般自由的翱翔着。 　　隐约间，似乎还能听到那只狸猫发出种种兴奋的尖叫。 　　“小师傅，我好像已经学会飞了！” 　　不同于化作飞禽时的感受，以狸猫之身飞行带给张文鼎的惊喜是截然不同的。 　　那种清风吹拂着毛发、四肢自由张开舞动的感觉, 是正常的鸟类生物绝对不可能体验到的感受。 　　同时拥有着哺乳动物的触感和飞行生物的高速…… 　　这种奇妙的感觉，简直令张文鼎忍不住要向自己的兄弟们去炫耀了。 　　“悠着点，我只是优化了你的飞行能力……” 　　“但在身体的其它方面，你和真正的昆虫、飞禽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亢奋的强调瞬间转为低沉，借用狸猫之嘴开口说话的裴文德打断了对方的兴奋。 　　“在视力、抗寒、以及耐力等方面，你都还只是一只正常狸猫。” 　　“如果不是我一直在平衡你的本能与潜意识, 你早就已经因为高空缺氧的问题而晕厥了。” 　　裴文德在这一点上可丝毫都没说假话，他只是优化了狸猫的部分身体结构，令其能够适应那对突然长出来的蝉翼。 　　但在其它方面，狸猫仍然只是一只狸猫，并不会一下子就拥有了昆虫的特征。 　　“这样吗？” 　　恍然的点了点头，张文鼎这才意识到这种局部变化与整体变化的区别。 　　正常来说，生物的进化从来都不是朝着“完美”或者“最强”的方向衍变的。 　　适用、生存、合格…… 　　以上这些与常人想法有所出处的词汇，才是所有生物进化的本质。 　　只要能够保证自己的基因能够顺利延续下去，生物们在进化到一定阶段之后，便会本能的停止衍化的进程。 　　这种进化本能的停滞将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让生物们在百万年、千万年、甚至上亿年都维持着一个大概相同的模板。 　　直到大环境的突变、亦或是自然界诞生了某种天敌…… 　　为了让自己的基因能够继续延续下去，生物们才会重启这种进化的本能，开始生物界的新一轮的“军备竞赛”。 　　在裴文德所在的二十一世纪，这种特殊的生物进化现象又被称之为“物种大爆发”。 　　然而狸猫的变化神通，却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这种固有的进化现象。 　　生物的进化不再局限于适度，而是朝着最完美的生物模板进化。 　　因为想要飞，所以就在四肢之外长出第三对肢体，甚至能够通过不断的变化来让整个身体适应新的进化形态。 　　如果狸猫三兄弟哪天想要下水摸鱼, 大概率还会控制着自己的四肢长出脚蹼一样的结构。 　　理论上来说，只要狸猫三兄弟不死，它们迟早有一天会变成能够适应任何环境、任何灾变的“完美生物”。 　　…………………………………………………………………………………………………… 　　【如此想来, 这种变化神通还真是对‘生物进化’的一种嘲讽。】 　　习惯性用自己前世的科学思维进行了一番思考，裴文德不得不承认，老天爷对这狸猫三兄弟还真不是一般的优待。 　　或许，这也是狸猫三兄弟直到现在都还保持着孩童心性的重要原因。 　　没有生存压力的它们，自然要比那些努力求生的后天精怪更加晚熟。 　　“小师傅，那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正当裴文德思考着教导这三兄弟的时候，已然逐渐适应了这种新的飞行方式的狸猫，突然一惊一乍的大叫了一声。 　　“嗯？” 　　被张文鼎这么一惊，裴文德迅速回过神了，并且共享了对方的视野。 　　在飞天狸猫的视角下，裴文德隐约看到云层之下似乎有东西正在发光——一种完全违背了物理常识的“光芒”。 　　【灵性之光？】 　　有些惊讶的盯着那抹若隐若现的光芒，裴文德万万没想到，张文鼎的双眼居然还能够看到灵性。 　　毕竟就连裴文德自己，都是在修成天眼通之后，才能够看到非物质层面上的邪气与灵光。 　　不过仔细想想，这貌似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 　　因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有传言说狸猫的双眼能够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特别是像张文鼎三兄弟这样的天生精怪, 在拥有千变万化的神通之外，再拥有一双能够通灵的双眼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唯一让裴文德觉得有些难受的是, 张文鼎的双眼虽然能够看到下方的那抹灵光，却受限于狸猫本身的视力，并不能真切的看到下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除非狸猫哪天再变出一对鹰类的眼睛，不然它的这种灵性视角将永远受制于自身的视力。 　　好在裴文德不是张文鼎，面对这种情况他自然有自己的解决办法。 　　“记住接下来的感觉，它可能会成为你入道的契机。” 　　及时从张文鼎那里接过身体的部分控制权，裴文德的声音再次从狸猫口中传出。 　　汹！ 　　站在张文鼎的角度，它只感觉自己体内的气血忽然躁动汹涌起来。 　　就好像万千条河流汇入大海一般，源源不断的气血被转化成元气，然后从四肢百骇涌入了狸猫的三脉七轮之中。 　　但是与常规的“定脉启轮”不同。 　　裴文德控制下的元气并没有帮助狸猫开启丹田、奠定根基，而是绕过其它六轮，直接涌入其额头的眉心轮。 　　眉心轮又名三眼轮，是佛家修成天眼通的基础。 　　寻常的修行者必须依次贯通全身气脉，然后再通过漫长的元气灌注，才能够将眉心的松果体逐渐改造成为真正的天目。 　　可是凭借着狸猫本身那千变万化的神通，裴文德却打算提前帮张文鼎开启眉心天目。 　　汹！ 　　于是，随着体内汹涌的元气潮流逐渐平息，狸猫的眉心处豁然裂开了一道裂隙，一枚漆黑的瞳孔正在里面活灵活现的转动着。 　　不同于裴文德自身的竖目，那赫然是一道横着的眼睛。 　　——六神通·天眼通！ 第五章 广结善缘，与君同行 　　莲华是现任潭州司辰使，同时也是钦天监内部少有的“外来者”。 　　不同于那些被朝廷自幼培养起来的缉妖师，莲华早在加入钦天监之前，就和李罡一样被道家的某个派系收为了遗传弟子。 　　莲华唯一与李罡不同的是，她拜师的是灵宝宗而非重玄道。 　　与重视自身得道、追求太上忘情的重玄道不同。 　　灵宝宗倡修道者应该不仅仅只求个人成仙，更要借此帮助别人行善得道、普度众生。 　　——知音难觅，道友难求；广结善缘, 与君同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莲华之所以会选择加入钦天监，除了其本身的意愿之外，相当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灵宝宗的这个宗旨了。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莲华就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事实恰恰相反，不管是她的上司还是同事，对莲华的评价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如果不是必要的情况，莲华从来不会插手不属于自己的任务，更不会做任何职责范围外的事情。 　　因此在李罡离任之后, 所有人都对莲华主动接任潭州司辰使一职而感到惊讶。 　　要知道，莲华原本的职责是联系各司辰使，负责各项机密情报的传递，天然就高出同职介官员半头。 　　尤其是配合莲华特殊的身份，她主动接手潭州司辰使一职甚至可以说是降职了。 　　就连李罡在得知莲华的选择后，都快马加鞭的赶到潭州进行劝说，不希望对方驻守潭州这个偏僻且荒凉的地方。 　　毕竟李罡一开始担任潭州司辰使是情势所迫，他自然不希望莲华在此虚度年华。 　　两人相谈的过程如何没人知道，但结果却是莲华仍旧固执的担任了潭州司辰使一职，李罡则是一脸无奈的重新回到了长安。 　　自那以后，莲华便正式成为了潭州司辰使，负责维护一州的治安。 　　比起李罡在任时的杀伐果断，莲华并没有太多的杀心，反而对管辖内的妖怪们采取了分批安抚的措施。 　　除非是那些真的杀了人的妖魔鬼怪，不然莲华多是以安抚、封印为主。 　　甚至因为距离中央实在太过遥远, 手下的人员太多稀少，莲华还主动招收了一些并没有太大危害的妖怪。 　　当然了，考虑到妖怪终究是异类, 莲华并没有真的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那些妖怪们身上。 　　除了招收一些安稳的妖怪给自己打下手之外，莲华还模仿“钦天文书”的形式，给谭州境内的妖怪排了一个通缉榜。 　　凡是被列上榜的妖魔鬼怪，无论人妖都可猎杀。 　　莲华不仅不会阻止他们，还可以给他们提供详细的情报和武器，只需事后拿着那些妖魔鬼怪的尸首来和自己换取赏金就行了。 　　在这套分而治之、借力打力的政策下，潭州修行界终于迎来了这几十年来最和平的时期。 　　…………………………………………………………………………………………………… 　　“所以咱们押运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老大会如此重视这次的押运？” 　　走在官道的最前方，只见肩抗一柄禅杖的庄和尚眉头紧锁，语气中充满了疑惑与不解。 　　作为被莲华最先招安的妖怪，庄和尚本是山间野寺之中一具古老的铜钟，因常年听得经文洗礼而得道化形。 　　或许也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庄和尚自化形以来就驻守自己的寺庙，兢兢业业的敲钟打鸣，震慑各种山精野怪。 　　直到莲华开始对整个潭州的妖怪们进行大清洗，庄和尚的存在才暴露在钦天监的视野之中。 　　考虑到庄和尚从来没有杀生过，并且还有着庇护山民的功德，莲华便主动将之收入麾下，成为其手下的一员大将。 　　“听说是新皇赐予同庆寺的一块牌匾……” 　　紧紧跟在庄和尚身后，一位留着阴阳头、似儒生又好似猎人的男子接过话茬说道。 　　这男子同样不是善类，而是一具还魂尸。 　　不同于死后复生的僵尸, 还魂尸是一种介于生与死状态之间的活死人。 　　说他是死人吧？ 　　还魂尸有又肉身不腐、魂魄具在，就连记忆和情感都与常人无异。 　　可你要说他是活人吧？ 　　正常的活人哪有刀砍不死，箭射不穿的呢？ 　　更何况，从还魂尸目前的身体状况来看，他的肢体可没有一样原装的。 　　各种夸张到有些离谱的缝合痕迹遍布了还魂尸的身体各处，就连脖子上都有一道针线缝合过的伤口。 　　因为莲华在遇上这具还魂尸的时候，是在荒郊野外的一个狼窝里。 　　当时的还魂尸只剩下了一个脑袋还勉强保存，身体的其它部分则已经被群狼被撕咬、吞食殆尽了。 　　是莲华将还魂尸的脑袋捡了回去，然后用死囚的身体一点点将其拼凑完整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莲华就是还魂尸的再生父母。 　　“牌匾？” 　　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百十人的押运队伍，庄和尚显然不相信还魂尸的说法。 　　“区区一块匾额而已，还需要你我二人亲自押运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庄和尚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的。 　　“况且老大临行前也说了，她处理完政务就会马上赶过来……” 　　“如果只是一块匾额，她会亲自前往同庆寺？” 　　同样有些挠头的还魂尸思考一下，发现事情好像果然如庄和尚所说的一样。 　　要只是一块匾额的话，莲华根本没必要派自己二人负责押运。 　　“你是说，除了匾额之外，我们还押运了其它东西？” 　　有些不太确定的低声问了一句，还魂尸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 　　“这不是肯定的吗？” 　　“我是铜钟得道，你是不死尸妖，正好克制那些山野鬼怪……” 　　“老大派我们二人负责押运，说明这一路上肯定有妖怪在打这东西的主意。” 　　这并非庄和尚危言耸听，而是两人的组合实在太过微妙，几乎能够克制绝大多数的妖邪鬼祟之物。 　　而且庄和尚没有说出来的是——自家老大真的只是在处理政务吗？ 第六章 拦路群妖VS百战精兵 　　行至半晌、艳阳高照。 　　“嗷呜！” 　　就在以庄和尚、还魂尸为首的押运队伍逐渐偏离官道，远离驿站的时候，一声突如其来的狼叫从不远处的山林中传出。 　　下一秒钟，一群无论体型、还是规模都严重超标的恶狼缓缓从山林中走出。 　　“嗷呜！” 　　而在那群恶狼的拱卫之下，只见一条龇牙咧嘴、口流涎水的狼王低声嚎叫着，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惊人的凶恶之气。 　　“小心点！那些不是普通的野兽！” 　　电光火石之间，庄和尚已然放下了自己肩上的禅杖, 一脸严肃的对身后的押运官们喊道。 　　锵！ 　　这百十名押运官显然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便同时拔出了自己腰间的配刀。 　　然后就见这些老兵们三五成群的组成战阵，将需要押运的马车团团围住，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空隙。 　　最关键的是，这群老兵全程保持沉默，没有发出一丁点不必要的声响。 　　显而易见的，这不仅是一群身经百战的老兵，而且还是一群受过严苛训练的百战老兵。 　　“大和尚，我现在相信你的说法了……” 　　“咱们押运的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牌匾。” 　　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几步, 取下背后长弓的还魂尸轻声的低喃道。 　　虽然在此之前他就看出这群押运老兵的可怕，但是当他们真的抽出长刀、摆出戒备状态时，还魂尸才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小瞧了他们。 　　还魂尸觉得，这群老兵或许没修行过任何法术，可仅凭那一身的血涌杀气便足以斩杀寻常的妖魔了。 　　哪怕就是像自己与庄和尚这样的妖怪，一旦被他们拖入战阵之时，也肯定是凶多吉少。 　　不过就在还魂尸震惊于这群老兵的凶悍之际，更让他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全体！上弩箭！” 　　只听伴随着一声厉喝，有几乎三分一老兵的老兵打开了自己一直背负的包裹，并且熟练的从中取出弩箭上膛。 　　肃！肃！肃！ 　　顷刻间，犀利的箭雨朝着狼群射出。 　　根本没料到不远处的人类如此的“卑鄙”，狼群几乎在眨眼间便减员了五分之一。 　　然而这还不算完，因为在一次性将手中所有弩箭射完之后，又有三分之一的老兵拿出了弓弩，继续朝着狼群发射箭矢。 　　肃！肃！肃！ 　　于是，十分滑稽的一幕在这一刻上演了。 　　先前还气势汹汹的狼群除了刚登场时的霸道之外，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在狼狈的躲避老兵们的连射攻击。 　　而走在队伍最前方、已经做好了近战准备的庄和尚与还魂尸则保持着惊愕的脸色, 目瞪口呆的看着老兵们的表演。 　　三分之一的老兵持刀护卫, 三分之一的老兵持弩连射，剩下三分之一的老兵则负责弹药填装…… 　　在外人的视角中，除了一开始的猝不及防之外，剩下的时间里，那连绵不绝的箭矢箭雨几乎没有停下过。 　　如此惊人的一幕，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做火力碾压、什么叫持续输出。 　　仅仅三、四轮的连射过后，先前登场的狼群便已然不剩下几只了，全场只有老兵们填装弓弩的声音还在回响。 　　…………………………………………………………………………………………………… 　　“这东西……可比弓箭凶悍多了……” 　　愣愣的注视着大杀四方的老兵们，还魂尸沉默了良久，方才一脸惊叹的说道。 　　“这就是连弩吗？难怪能成为军中的一大杀器啊！” 　　还魂尸不是没听说过弓弩的存在，但就像前世的重型军火武器一样，弓弩在这个时代的普通人眼里，那都是传说级别的东西。 　　远超正常弓箭的射速、方便快捷的填装发射、以及那近乎贯穿狼身的力道…… 　　可以说，除了射程、精准度暂时不如长弓，这些老兵手持的连弩几乎完美碾压了弓箭。 　　但走火力覆盖、持续输出路线的连弩，真的还需要考虑射程和精准度吗？ 　　还魂尸望着那一地的群狼，对此保有严重的怀疑态度。 　　五十步之内，只要连弩的箭矢没用完, 根本就不需要考虑近身作战的可能。 　　“他们绝对是神策营的精锐士兵……” 　　同样是短暂的沉默, 庄和尚斩钉截铁的说道。 　　百战老兵的素质还可以通过训练完成, 可弓弩这种军中的大杀器，分明是只有现役的精锐士兵才能够持有的东西。 　　百十名训练有素、装备齐全的神策营士兵意味着什么？ 　　没有谁比庄和尚更清楚了。 　　只要补给充足，就这百十名老兵便足以屠杀一个西域小国了。 　　哪怕像自己这种化了形的妖怪，在面对这群老兵的围攻时，恐怕也只有狼狈逃窜的份。 　　或许只有那些“天灾”级别的大妖，才能够与这百十名老兵一战。 　　“神策营？” 　　敏锐的洞察到庄和尚话中的关键词，还魂尸讶然的瞥了庄和尚一眼。 　　从庄和尚的语气，还魂尸似乎听出了一些别样的意味。 　　神策营可不同于其它藩属的部分，那是中央北衙禁军的主力。 　　据说这支军队原为西北的戍边军队，后进入京师才成为唐王朝的最重要禁军。 　　到了如今这个时代，神策营更是成为了整个中央王朝的一大军事力量支柱，只是常年被宦官集团把持了而已。 　　前前任潭州司辰使的死亡，就是因为与神策营有关，最终才不了了之的。 　　“搞了半天，原来我们只是负责带个路的？” 　　在认识到了这群老兵的真实实力之后，还魂尸迅速的就重新定位了自己的身份。 　　自己和庄和尚并非负责保护“牌匾”的押运员，身后那些全副武装的精锐士兵才是真正的押运员。 　　至于自己两人？ 　　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引路人。 　　最多再加一个与附近的驿站、官府接洽的任务。 　　“狼群已经剿灭完毕，我们继续上路吧！” 　　在确定附近已经没有危险之后，老兵中的军官也不再隐藏自身，来到庄和尚与还魂尸身边说道。 　　“这一路上的窥探着肯定不少，我们必须加紧赶路了。” 第七章 风中精灵·飞廉 　　“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眉心天目被正式开启之后，裴文德借助狸猫的视角终于看清楚了云层下发生的事情。 　　那似乎是一支正在押送什么东西的伍行，百十名精锐的悍卒手持刀剑弓弩，与外围的山精鬼魅对峙、战斗着。 　　放眼望去，裴文德甚至在那些山精鬼魅中看到了某些妖怪的行踪。 　　不过比起妖怪和士兵们构成的战阵，还是战场最前方的庄和尚、还魂尸最令人瞩目。 　　挥舞禅杖、浑身古铜的庄和尚就宛如一尊降世罗汉，一举一动都能打飞一只山精, 清空出一片偌大的空间。 　　通过眉心天目，裴文德发现那和尚虽然并没有修成金身，但其身体强度却堪比真正的金身。 　　尤其是那种如铜钟般坚固的特征，更是一般佛家金身所不具备的强力属性。 　　反观那些参与围攻庄和尚的精怪们，哪怕是强悍如巨熊般的山魈，都无法真正打破对方的防御，更别说伤害到对方了。 　　除此之外，与庄和尚配合默契的还魂尸同样表现出了令人折舌的战斗方式。 　　作为介于生死之间的活尸, 强力的不死属性让还魂尸根本就无视寻常的肉体攻击, 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与精怪们以伤换伤。 　　你扯掉我一条胳膊，我就撕下你的脑袋…… 　　大腿被卸下来了，就当场换上一只野兽的蹄子…… 　　随着战斗的不断持续，还魂尸的身体也越发怪异了起来。 　　熊的胳膊、狼的利爪、魈的大腿…… 　　还魂尸就好像不断成长的缝合怪，用敌人的尸体成全自己的生命，表现出了惊悚无比的不死性。 　　然而不管庄和尚、还魂尸、神策营悍卒们的战力如何惊人，那些参与围攻他们的山精鬼魅却好似无穷无尽一般，源源不断从乡道两侧的山野中钻出。 　　说句实话，仅仅只是看着这近乎“兽潮”的一幕，就足以刷新裴文德的认知了。 　　因为他还从来不知道，就在这沩山脚下，居然隐藏着如此之多的山精鬼魅。 　　而且这些一贯避世的山精鬼魅有缘何会倾巢而出，针对这只专门进行押运的队伍。 　　“小师傅，看那里！” 　　正当裴文德仔细思考之际，张文鼎却转移了目光, 看一下了那支押运队伍的正中央。 　　那正是张文鼎一开始注意到的灵光所在, 亦是一具看上去相当简朴的木箱。 　　不过在天眼的透视下, 张文鼎看到的却是被木箱包裹在内的华贵锦袄，以及锦袄包裹着的一块巨大木牌。 　　“牌匾？” 　　只一眼便认出了那块木牌是什么，可是还不等裴文德继续细看，一抹骤然绽放的金光却遮蔽了他们窥探的目光。 　　不仅如此，那骤然绽放的金光就仿佛天地间最浩然的光芒，顷刻间笼罩了全场。 　　汹！ 　　在金色光芒的照耀下，那些原本还在围攻车队的山精野怪纷纷发出哀嚎，身体各处更是像被强酸溶解了一般开始溃烂。 　　须臾之间，原本还真是浩荡的兽潮迅速退散，只留下一地狼藉的尸骸。 　　“这……” 　　就在庄和尚悄悄松了口气，打算转头看看那片金光的来源之时，还魂尸却骤然脸色大变。 　　“小心！” 　　听到这声脱口而出的警告，庄和尚头当即头也不回的一个侧身翻滚，刚好躲过了一道致命的风刃。 　　撕拉…… 　　就好像切开一片单薄的纸张，那道犀利的风刃直接在地表留下了一道深达一米的沟壑。 　　庄和尚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还魂尸的那声提醒，自己的身体是否能够扛下如此骇人的一击。 　　…………………………………………………………………………………………………… 　　“嘁，这都被躲开了！” 　　伴随着一阵小声的嘟囔, 无形的风开始在车队不远处的正前方汇聚, 并且最终形成了一头如羚羊般的白色精怪。 　　“飞廉？” 　　双目圆瞪的注视前方，还魂尸的声音显得压抑而低沉——因为他已经认出了那只精怪的真实。 　　浑身毛发洁白如雪, 有着类似于豹纹一样的特征。 　　身体状似麋鹿，却又长着一对羚羊长角。 　　除此之外，这只精怪最显著的特征便是它那如同鸟类一般的头颅，和爬行动物一样的尾巴。 　　“咦？没想到这地方居然还有‘人’能认出我来？” 　　身为哺乳动物，却有着鸟一般的头颅和爬行生物的尾巴。 　　这头被还魂尸称之为“飞廉”的精怪，显然属于那种已经开窍通脉，正在化形阶段的妖怪后备役。 　　只是飞廉的化形对象明显不是人类，而是某种同样拥有九窍之形的魑魅魍魉。 　　参考飞廉这个名字，以及它那种掌控风的能力…… 　　这只精怪的化形参考对象，很明显就是湘楚地区自古流传下来的风神。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是一只偶然间觉醒了风之力，然后被某些山民百姓当做风神来崇拜的麋鹿。 　　“飞廉！你能够继承‘风神’之名走上香火神道，本就是一种难得的机缘。” 　　“如今你竟然现身于此大开杀戒，难道就不怕堕落成为‘吼天氏’那种恶神吗？！” 　　在还魂尸的印象中，很少有精怪能够在化形之前就走上神道的。 　　这一方面固然是机缘所致，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走神道需要注意的事项、和付出的代价都太大了。 　　尤其是下“飞廉”这种本身就善恶不明的风神，稍有不慎便会堕落成为带来灾祸的“吼天氏”。 　　到那个时候，除非机缘巧合之下修得道家元神，不然它将永世沦为没有自我和思想的移动台风。 　　“堕落？那只是一种选择罢了！” 　　一脸轻松的原地蹦达了几下，身为风中精灵的飞廉的性格也显得十分跳脱，似乎一点都没有在场的人放在眼里。 　　“况且只要我杀了你们，夺得你们的押运之物，这区区神道不走也罢！”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因为在见识到飞廉那惊人的风刃之后，没有谁会怀疑对方的说辞是不是在开玩笑。 第八章 铜钟得道 　　“所以说，我们到底押运了个什么东西？” 　　“为什么连这种半神都招惹过来了？” 　　片刻的沉默过后，还魂尸再次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只是抱怨归抱怨，但还魂尸还是迅速摆出了战斗姿态，并且一脸慎重的凝视着不远处的飞廉。 　　不管一行人押运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还魂尸和庄和尚的任务就是把箱子送目的地。 　　这一路上出现的山精野怪也好，站在前方的飞廉也罢，都只是阻碍他们完成任务的“阻碍”罢了。 　　“其实我更好奇，它们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我们这次的任务路线？” 　　作为战友的庄和尚只是默默的吐槽了一句，随即便利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们还想要战斗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飞廉的眼睛看向了那些明显有些力竭的悍卒们。 　　经过这一路上的押运，以及刚刚的那场大战，这些强悍的士兵们显然有些体力不支了。 　　饶是如此，这群精兵强将依旧保持着最基础的阵型，手中的刀剑和弓弩也仍然死死的瞄准着飞廉的方向。 　　说句实话，如果不是飞廉的登场太过震撼。 　　士兵们不确定对方是否能够通过再次变成狂风躲避攻击，他们早就像射杀其它精怪一样射出手中的弩箭了。 　　“准备，射击！” 　　电光火石之间，一声喝令从前排的军官口中发出，随之而来的便是漫天的箭雨。 　　肃！肃！肃！ 　　一支支弩箭划破长空，带着强劲的力道笔直的射向了飞廉。 　　“呵，你们以为我是那些山精野怪吗？” 　　面对那漫天的箭雨，飞廉只是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嘲讽，然后就像它现身时那般化作一股狂风，直接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注意防守！” 　　为首的军官再次发出了号令，而他自己也顺势抽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刀。 　　对于这群身经百战的悍卒们来说，区区妖怪并不能动摇他们的心智，哪怕是无形狂风也可挥刀斩之。 　　“呔！” 　　见此情形，庄和尚与还魂尸也没闲着，分别以自己的方式朝着狂风袭卷的方向发起了进攻。 　　呼！呼！呼！ 　　无形的狂风在这一刻更加汹涌了，一道道风刃顺势射向了在场所有人。 　　最先被这些风刃攻击到的是还魂尸，就算拥有着近乎于缝合怪的体质，他仍然只是一具血肉之躯。 　　因此在面对那一道道风刃时，还魂尸毫不意外的被大卸八块。 　　唯有庄和尚把自己手中的禅杖逆向转动，凭借着禅杖带起的狂风硬生生抵消了射向自己的风刃。 　　然而落在他们身后的士兵们却没有这样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风刃灵活的越过前排的防线，将几位闪避不及的士兵一一斩首。 　　“用金刚符！” 　　眼见自己的手下死的毫无价值，为首的军官当下亦顾不得太多，立马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枚用朱砂写好了符咒的黄纸。 　　咣！ 　　下一个瞬间，飞廉所化的风刃便被军官一刀劈散。 　　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 　　只见那些士兵们纷纷掏出金刚符贴在刀刃上，竟真的将那些席卷而来的风刃悉数砍散。 　　…………………………………………………………………………………………………… 　　“该死，你们居然还藏着这东西！” 　　此情此景之下，剩下没有席卷过去的风刃顿时绕开了士兵们的战阵，在整个队伍的后方重新汇聚成了飞廉的模样。 　　只是从飞廉现在的脸色来看，它的状态显然没有刚才那么好了。 　　因为那些被砍散的风刃，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飞廉的身体。 　　飞廉其实并不奇怪士兵们能够砍散风刃，毕竟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一身血勇煞气足以让群邪辟退。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士兵们的血勇煞气配上特制的金刚符，足以真正伤害到飞廉的本体。 　　那些被士兵们砍散的风刃，等于是彻底消失了，再也不可能重新回归飞廉本身。 　　这才是让飞廉最恼怒、最惊讶的地方。 　　“我就不信，你们还有很多这样的符咒！” 　　恨恨不平的咒骂一声，飞廉再次化作狂风吹向了士兵的战阵，而且这一次甚至变成了一场小范围的暴风。 　　“不多，但对付你绰绰有余了！” 　　再次从怀中掏出一枚金刚符，剩下的士兵们面对那袭击而来的狂风，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冷静和克制。 　　“我怎么……感觉我们俩像是拖后腿的？” 　　就在这个时候，重新把自己身体拼凑起来的还魂尸喃喃自语道。 　　“不用感觉，我们就是两个拖后腿的。” 　　直接翻了个白眼，庄和尚转身望着那股席卷来的狂风说道。 　　“不过就和飞廉说的一样……” 　　“那些符咒只是消耗品，必须在符咒消耗完之前解决掉了它才行！” 　　言罢，庄和尚猛然深吸一口气，一尊巨大而虚幻的铜钟凭空显化在其四周。 　　——金钟罩·龙盘虎啸！ 　　嘭！ 　　在一声平地惊雷之后，庄和尚脚下的土地骤然均裂成无数碎片，而他自身则化作一道流光骤然冲向了暴风之中。 　　咣！咣！咣！ 　　剧烈的钟声在这一刻响彻了乡道。 　　飞廉化身的暴风想要吹翻在场所有人，可那尊还在不断扩张、变大的铜钟，却恰到好处的笼罩了押运整个队伍。 　　于是，这场战斗自然而然变成了金钟与暴风的角逐。 　　庄和尚显化的铜钟并不算大，只是堪堪罩住这十余米的车队。 　　但是这座虚幻铜钟表现出的强度，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哪怕是在狂风席卷之下…… 　　哪怕是在风刃切割之下…… 　　哪怕是在沙石撞击之下…… 　　巨大的铜钟尽管发出一声声响亮的钟鸣，却始终没有让飞廉再次伤害到押运队伍分毫。 　　“快点想办法解决那家伙！我坚持不了多久的！” 　　青筋暴起的庄和尚一边说话，身体也一边变成了真正的古铜质地。 　　不仅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庄和尚就连最基础的人形都无法维持，大有变成一座真正铜钟的趋势。 第九章 不死尸妖 　　“和尚，你……” 　　万万没想到庄和尚会做出如此举动，还魂尸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 　　庄和尚并非寻常意义上的“妖”，而是由古寺铜钟修行而来的“怪”。 　　与一般的“妖”相比，“怪”最重要的不是穴窍和气脉构成的经络，而是最初赋予其意识的那抹灵性。 　　虽然只要那抹灵性不灭，庄和尚就算被打回了原形, 也能够从头再来。 　　但这期间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却远远胜过一般的“妖”不知凡几，就连庄和尚自己都不确定是否还有机缘能够再次化形。 　　所以当庄和尚不惜以本体抗衡风暴之时，就意味着他已经做好了身死道消的准备。 　　“别废话了，我知道你还有底牌没拿出来，别犹豫了！” 　　“毕竟老大对你我有救命之恩，我可不想让她觉得我们真的是在给她拖后腿！” 　　听到庄和尚这么说, 还魂尸最终只得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罢了！既然如此, 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在一众士兵们惊讶的目光中, 还魂尸突然朝天高举自己的右臂，眉心额头随之绽放出了一枚古老的符箓文字。 　　…………………………………………………………………………………………………… 　　“泰山府君？” 　　同样惊讶的俯瞰着下方的还魂尸，裴文德忍不住脱口而出道。 　　因为别人或许不认识那枚古来的符箓文字，但曾经借助“泰山府君”的力量颠倒阴阳的裴文德又如何会不认得呢？ 　　汹！ 　　随着那枚无形无质的古老符箓从还魂尸眉心涌出，一道肉眼可见的巨大旋涡凭空出现，以一种比风暴更加迅猛的趋势席卷了大地。 　　除了被金钟笼罩的押运队伍之外，黑色漩涡内的一切生灵通通被卷了进去，就连化作狂风的飞廉亦不例外。 　　“这是什么力量？！” 　　被迫显化出原形的飞廉高声怒吼着，它的身体却宛如纸片一般被肆意扭曲，一点点接近黑色漩涡的中央。 　　那是通往冥府的通道，是传说中归墟的起点。 　　无论人妖、无论神魔，凡是被卷入那个黑色漩涡便等于闯入了地狱。 　　除非是泰山府君亲自点头首肯，又或是熬过十八层地狱的磨难，才方有可能重回人间。 　　“你们这群凡人……安敢如此欺我？！” 　　飞廉虽然不知道那个漆黑的漩涡究竟通往何方，却也感受到了那不可言语的恐怖和颤栗。 　　在极端恐惧之下，飞廉再也顾不得抢夺那押运之物，以舍弃自身大部分神性为代价, 强行将一股微风送出了漩涡的席卷范围。 　　“你们给我等着！我会回来报仇的！” 　　似乎过去了许久、又好像只是一瞬之间…… 　　当黑色漩涡逐渐停止蔓延、扩张趋势之时, 一只只有巴掌大小的飞廉在黑色漩涡的席卷范围之外咆哮了起来。 　　只是还不等飞廉正式脱身，一道金光倏然自天边出现，并且分毫不差的砸向了它的落点。 　　“不！” 　　瞳孔骤然紧缩，飞廉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不甘的哀嚎，就被那缕金光彻底吸收了。 　　锵！ 　　伴随这一声金铁交鸣之声，那道横插在地面的金光这才露出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那哪是什么金光啊？ 　　那分明就是一面金色的旗帜！ 　　未知金属打造的旗杆狠狠插入地面几尺深，锦绣幡帛编织的旗身随风飘扬。 　　而在那面金色的旗帜之中，一只活灵活现的飞廉不断奔跑、嘶吼着，却始终无法真正脱离旗帜的束缚。 　　——灵宝密录·鬼神幡！ 　　…………………………………………………………………………………………………… 　　“老大！” 　　眼看着金色的鬼神番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在勉力维持金钟的庄和尚顿时面露喜色。 　　然后就仿佛是在回应庄和尚的话一样，只见一位身着官服锦袍、眉宇间流露出英气的女子缓缓从旗帜中走出。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现任潭州司辰使——莲华。 　　“哼！” 　　只是轻轻冷哼一声，莲华身后的那面鬼神幡便自然收拢，彻底将飞廉囚禁了起来。 　　而当她把目光投向还魂尸的时候，却发现对方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智，只有那枚古老的符箓还在维持黑色漩涡的存在。 　　“都说了多少次了，那还不是你能够掌控的力量。” 　　话音未落, 莲华再次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 然后奋力的掷向了还魂尸的眉心位置。 　　汹！ 　　汹涌的元气伴随着狂风躁动了一下。 　　紧接着, 它们就被一枚从铜钱中浮现出的符箓给镇压了。 　　就和还魂尸眉心的那枚古老符箓一样，从铜钱中浮现出来的那枚符箓赫然是一枚同样古老的文字。 　　不需要学习，不需要思考…… 　　所有人在看到那枚符箓的瞬间，都清楚的知道了那枚符箓的意思——灵宝！ 　　“咳咳……” 　　直到那漫天的黑色漩涡完全消失，瞳孔翻白的还魂尸才逐渐缓过神来，那些原本被他随意拼凑的肢体也重新变回了正常的人体。 　　“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那么的神奇……” 　　同样缓缓散去了自己体外的金钟，庄和尚一脸惊叹的看着重新恢复原状的还魂尸，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好奇与震撼。 　　还魂尸自己的肢体早已在先前的战斗中损失了。 　　之后他都是抢夺其它精怪的身体部件来充当自己临时肢体的。 　　所以比起一开始的人类模样，战斗到最后的还魂尸更像是一只乱七八糟的缝合怪。 　　但是当他眉心处的古老符箓逐渐消失之后，他那临时拼凑起来的身体却逐渐恢复了人形的模样，再也看不出丝毫缝合的状态。 　　“要说神奇的话，我觉得你现在的模样倒是更神奇一点。” 　　无视周围骚动的士兵们，还魂尸没好气的吐槽了一下毫无知觉的庄和尚。 　　此时此刻，庄和尚的身体已经失去了血肉之躯的模样，反而就像是一尊活着的铜人。 　　金属的身体却拥有着生物般的活性，甚至能够自由的展臂活动…… 　　庄和尚现在的模样的确不比还魂尸好上多少，论惊奇程度甚至更胜一筹。 第十章 青娘子 　　“现在可还不是放心的时候。” 　　并没有理会庄和尚与还魂尸的相互调侃，莲华在收回鬼神幡和铜钱之后，便径直来到了押运队伍的最中央。 　　而作为护卫人员，先前负责只会战斗的军管亦仅仅跟随在其身后。 　　直到莲华确认押运之物没有遭到任何损坏，这才转头望向了不远处的山林深处。 　　“都瞧了这么久了，还不打算现身吗？” 　　声音并不算响亮，但随着莲华话音的落下, 刚刚才放下警惕的众人又不禁紧绷神经，一点错落的看向了山林的方向。 　　“还有妖怪？” 　　忍不住面露诧异之色，为首的军官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发现庄和尚与还魂尸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因为就在莲华说话的一瞬间，他们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突如其来的威势。 　　【是大妖！】 　　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庄和尚与还魂尸心中同时浮现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比起之前的精怪和飞廉，能够拥有如此强大气势的，估计也就只有那些号称“移动天灾”的大妖了。 　　最关键的是, 这股强大气势的主人显然不是一般的大妖。 　　能够让自己的威势笼罩特定人员, 而不波及到以军官为首的普通凡人，哪怕是在大妖中都属于数一数二的角色了。 　　“感觉倒是挺敏锐的，就是有些太过自负了。” 　　带着些许的醉意，只见一位青衫长裙的女子凭空出现在一株大树旁，手里还拎着一坛百年陈酿。 　　“是你？” 　　一眼就认出了那位女子的身份，华莲原本有些警惕的心立马放下了几分。 　　因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在山下各处寻找酒喝的小青。 　　要说小青虽然从没见过莲华，但莲华对小青却知根知底。 　　被山君镇压的蛇妖、裴文德的双修道侣、嗜酒如命的青娘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作为潭州司辰使的莲华，她对小青的了解甚至远胜她自己。 　　毕竟整个潭州境内的大妖就那么几位，而小青在其中绝对属于另类中的另类，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引之为助力。 　　“你认识我？” 　　这次反倒是小青有些讶然了，因为她十分确定自己从没见过莲华。 　　要不是这次消息传播的范围太过夸张，小青甚至都不知道钦天监据说正在押运一件“佛宝”。 　　是的, 在小青得到的消息中, 钦天监正在押运一件对妖怪们而言珍贵珍贵的“佛宝”、 　　据说, 这件“佛宝”能够帮助寻常精怪开窍, 帮助那些受困于瓶颈多年的妖怪突破瓶颈。 　　当然了，小青其实并不相信这些小道消息的。 　　只是根据她得到的消息来看，这次押运“佛宝”的路径似乎正好经过沩山，所以她才会悄悄潜伏在暗处旁观的。 　　“沩山的青娘子，潭州有数的大妖……” 　　“您似乎太过小瞧自己的名声了。” 　　还不等莲华继续回话，已经从小青威势中缓过来的还魂尸如此说道。 　　“不过您既然现身那就好办了，接下来这段押运之路就麻烦您了。” 　　言语上的恭敬并不能让小青消除心中的疑惑，听完还魂尸的话她反而更加的困惑。 　　“等等，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抢夺你们押运的‘佛宝’也就罢了，为什么我还要替你们押运这东西？” 　　说这句话的时候，小青正在思索，是不是自己跟着裴文德的时间太长，导致这些家伙都忘了自己可是一名凶悍的妖怪。 　　小青甚至怀疑，是不是裴文德那家伙影响了自己的名声，这才让这些家伙敢这么小觑自己？ 　　“咦？您难道不知道我们押运的目的地是同庆寺吗？” 　　还魂尸并没有纠结小青话中的“佛宝”是什么，反而说出了一句让她错愕不已的话来。 　　“同庆寺？” 　　不由得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酒坛，小青自登场以来第一次流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因为她的确不知道这一行人的目标是同庆寺，小青只是偶然从狼妖乌眼青（巫燕青）那里得知，钦天监正在押运一件佛宝。 　　“是的，我们这次是奉旨前往同庆寺, 这些押运之物……” 　　眼见局势趋于平缓，莲华当即开口解释道。 　　只不过还不等她把话说清楚，小青就连忙伸手制止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停！我对你们押运的到底什么东西不感兴趣，我只是想过来看个热闹而已。” 　　只见小青一脸头疼着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毫不犹豫的抬手指向了天空的方向。 　　“你们真正要找的家伙在那里！” 　　顺着小青手指的方向望去，众人见到云层之上似乎有某种“鸟类”正在飞翔。 　　由于隔的距离太远，就算是修为最高的莲华都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能隐约看出对方好像是在有意绕着押运队伍盘旋。 　　…………………………………………………………………………………………………… 　　“呃，小师傅，我们好像被发现了？” 　　眼看着下方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张文鼎虽然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却清楚自己现在肯定已经暴露了。 　　“是你青姐，她发现了我们。” 　　闻言，借助狸猫之口说话的裴文德叹了口气。 　　“下去吧！我也正好找小青了解一下情况。” 　　听到裴文德的话，张文鼎立马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翅膀，直接朝着小青的位置俯冲了下去。 　　并没有花多长时间，一只长着翅膀的狸猫就正式出现在了押运队伍的视野之中，引得众人侧目不止。 　　更令人惊讶的是，当这只飞天狸猫问问落在小青的肩膀上时，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紧接着从它的嘴里发了出来。 　　“青姐！” 　　丝毫没有理会飞天狸猫那满脸讨好的表情，小青自顾自的指着它说道。 　　“这才是你们真正要找的家伙……” 　　“裴文德也好，法海也罢，反正他现在正通过他心通指导这只小狸猫修行，你们可以直接通过这家伙和他交流。” 　　“而且如果有他出面的话，你们接下来的这段行程应该就不会遇上试图拦路的山精鬼魅了。” 第十一章 释迦牟尼的指骨 　　一炷香之后，同庆寺的后山禅房外。 　　“呼！” 　　当裴文德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他的意识已经从飞天狸猫的身上抽离了出来。 　　随着这部分意识回归的，还有关于莲华她们这只押运队伍的“真相”。 　　就和前文提过的一样，莲华其实属于那种不喜欢揽事的司辰使。 　　除非职责所在，不然大多数情况下，莲华都绝对不会做出自己职责之外的事情。 　　押运一支从长安过来的“送宝”队伍,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绝大多数司辰使的职责范围。 　　然而事实上，莲华的确负担起了这只押运队伍在潭州境内的安全，甚至还自己亲自出手收服了闹事的飞廉。 　　这只能说明，这只负责押运的队伍并不简单。 　　在裴文德代李怡出家之后，李怡便正式改名为李枕登基，成为唐朝名正言顺的第十七任皇帝。 　　在登基之后, 这位被后世称为“中兴之主”的唐宣宗，便想以“赏赐”之名留下裴文德和慧寂这对师兄弟。 　　与其早有默契的慧寂自然是当仁不让的留了下来，只不过婉拒了李枕的赏赐罢了。 　　可裴文德却不想卷入其中，因此在接受了“法海”这个法号之后，便悄悄离开长安、回到了潭州的同庆寺。 　　得知这一消息之后，李枕固然一脸的惋惜，却也选择尊重裴文德的做法。 　　但是令裴文德万万没想到的是，李枕虽然没再流露出想要裴文德辅助自己的想法，可他却并没有放弃赏赐、施恩的念头。 　　于是，在经过大半年的时间的酝酿和思考之后，李枕终于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解决之策。 　　你裴文德和慧寂不是清高，不愿意接受朝廷的赏赐吗？ 　　那么我就索性不赏赐你们两个，而是赏赐整个同庆寺，这次你们总不能再拒绝了吧？ 　　同庆寺不过是潭州的一间山野小寺，就算在潭州地界有着很高的威望, 也无法改变其出生和本质。 　　而李枕大笔一挥, 正式写下了一块“密印寺”的牌匾，并连同相应的文书和地契一同送往了潭州同庆寺。 　　待到牌匾送到之际, 同庆寺便正式更名为密印寺，成为被朝廷钦定的佛家大寺。 　　并且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 在押运队伍上路没多久。 　　李枕又先后提拔了裴休、裴弘父子俩，还故意给他们放了个长假，让他们有时间回潭州好好休息一些时日。 　　顺带的，那份用于册封密印寺的圣旨，也让他们一同带回潭州。 　　站在李枕的角度，他做法无疑是没任何问题的。 　　不管是册封同庆寺为密印寺，亦或是故意制造裴家父子团圆的机会，都体现了李枕这位皇帝对裴文德的重视。 　　奈何，裴文德与裴家父子的隔阂远不是外人所能理解的。 　　裴文德当年之所以没有认祖归宗，也不是因为裴家父子不认他，而是他自己不愿意。 　　“还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无奈的叹了口气，裴文德当初之所以尽快离开长沙郡和长安，有相当一部分原因便是不想再与裴家父子俩相见。 　　特别是在裴慧死后，裴文德更是感觉自己和裴家似乎彻底断了因缘。 　　谁曾想，这份被裴文德刻意忽略的因缘，终究还是在李枕阴差阳错的操作下，有了重新续回去的迹象。 　　“麻烦？真要是麻烦的话，你恐怕早就躲起来了。” 　　仿佛是听懂了裴文德的抱怨一样, 他身旁不远处的一块石头忽然发出了声音。 　　下一秒钟，那块石头便犹如活物般滚动了起来，在即将滚到裴文德面前时竟直接变成了一条昂首的石蛇。 　　鳞甲分明的蛇躯、活灵活现的姿态、再加上那标志性的冷然表情…… 　　裴文德一眼就认出, 这条石蛇不是别人，正是小青。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是小青不知何时留在后山瀑布边的一具分身。 　　“咦？你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本事了？” 　　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一下那石质的鳞甲，裴文德惊讶地发现这条石蛇的体内居然有着一条完整的气脉。 　　尽管这条气脉十分简陋，但维持它的基本行动还是绰绰有余的。 　　“就在不久前，在我彻底消化了两枚蛟珠之后。” 　　略显得意的摆弄了一下自己的蛇尾，因为石蛇虽然与小青共享着思维与记忆，但在某些方面还是与本体有着些许差异的。 　　毕竟不同于佛家的三头八臂神通，武林水的三头法身显然是走捷径修成的，所以自然存在的某些瑕疵。 　　好在小青有丹辰子的“传承灵光”辅助，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够完全修复这些瑕疵，用另一种方式修成佛家的独门神通。 　　“比起这个，我现在更好奇的是，那件所谓的‘佛宝’到底是什么？” 　　出于自身的骄傲，山下的本体并没有偷听裴文德与华莲接下来的谈话，而是默默离开押运队伍，前往驿站找酒喝去了。 　　所以小青现在十分好奇，巫燕青口中的“佛宝”究竟指的是什么？ 　　“佛宝？” 　　听到小青的话，裴文德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才笑着摇了摇头。 　　“原来你主动和我搭话，是因为这个事呀？” 　　“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之前好像信誓旦旦的说要戒酒，结果一回头就不见人影了？” 　　“我还以为某人在成功戒酒之前，是不会主动和我说话了呢？” 　　看着明显气鼓鼓的想要离开，却又因为好奇而一动不动的小青，裴文德难得的笑出了声。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眼看着小青的表情越发冷冽起来，裴文德终于止住了笑意，开口解释道。 　　“钦天监这次押运过来的是一块‘牌匾’，是琼俊登基之后，为了拉拢我和师兄而赐予同庆寺的新名字。” 　　“至于你口中的‘佛宝’？” 　　“的确有这么回事，它是我那师兄在押运队伍离开长安之前，临时塞进押运队伍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的声音稍微停顿，表情也稍微严肃了一下。 　　“它是佛家的无上至宝，传说是释迦牟尼的一节指骨。” 第十二章 妖怪的酒肆 　　“释迦牟尼的指骨？” 　　一脸骇然的瞪大了双眼，只听巫燕青重复着小青所说的话，心中的震惊已经完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只是据说而已，至于是不是真的，裴文德也不确定。” 　　将自己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小青倒是显得十分淡定，似乎一点都不在意那件佛宝的价值。 　　“不过能够帮助精怪开窍通脉这一点, 传言倒是没有夸大其词。” 　　“如果那件‘佛宝’真的是某位得道高僧的舍利，助你们这样的小妖更上一层楼，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小青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想到的是裴文德那一百零八枚舍利念珠。 　　那同样是某位得道高僧死后留下的舍利，其中内蕴“言出法随”的真言之力，是所有修行闭口禅一类神通的修行者们梦寐以求的至宝。 　　想当初, 裴文德急于救人，便将其中一枚舍利用在了张楚生的身上，结果导致其在一定程度上拥有了“心想事成”的能力。 　　“就算那不是佛祖的指骨，也肯定是一件非同一般的宝贝啊！” 　　哆哆嗦嗦的瞥了一眼四周，巫燕青毫不掩饰自己心中贪欲的低喃道。 　　“瞧你那胆量，那可是慧寂千方百计、悄悄送回同庆寺的东西，你确定你有那胆子去碰？” 　　略显鄙夷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只见小青先是将自己手中空了的酒碗一推，然后拎起旁边的酒坛开始了狂饮。 　　“呃……” 　　被小青的话语一呛，巫燕青当即从幻想中回过神来，脸上旋即流露出了沮丧的表情。 　　别说是现在已经贵为国师的慧寂了，哪怕就是自己眼前这位“青娘子”，都属于巫燕青绝对招惹不起的存在。 　　毕竟巫燕青可没忘记，裴文德当初是怎么带着“青娘子”，越级强杀那只意图证道的“天狗”的。 　　退一万步来说，巫燕青之所以能够化形、甚至继承了部分祸斗的能力，全凭裴文德当年留下的那副人体气脉图。 　　巫燕青固然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良民，却也做不到恩将仇报的地步。 　　“青姐，你说法……咳咳，文德大师的师兄为什么要把那指骨送到同庆寺来？” 　　及时收住了脱口而出的“法海大师”一词, 巫燕青好歹与小青相处了这么久, 自然知道这个词是对方的忌讳。 　　甚至对方由曾经的青蛇变成如今的青娘子，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自己的那位恩人选择剃度出家的缘故。 　　在一开始接触的时候，巫燕青可没少因为自己的口无遮拦而被小青打得鼻青脸肿。 　　“当然是为了……” 　　正当小青开口想要说话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从外面传来。 　　“老板娘！半斤牛肉、一壶好酒！” 　　伴随着高声的吆喝，三、四名猎户打扮的壮汉推开酒肆的大门走了进来，并且熟练的和巫燕青打起了招呼。 　　“好嘞！没问题，马上就来！” 　　连忙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巫燕青熟练的走到柜台后方，然后招呼起了后厨。 　　“小的们，半斤牛肉、一壶好酒，不要让客人久等了！” 　　在猎户们看不到的后厨里，四、五只正在休息的黄鼠狼立马人立而起，或是倒酒或是切肉的迅速忙碌了起来。 　　这是一间坐落在山林边缘的酒肆，同时亦是一间属于妖怪的驿站。 　　…………………………………………………………………………………………………… 　　“师兄？” 　　当张楚生再次睁开双眼之时，他周身的菩提佛光已然收敛了起来。 　　瀑布之下的张楚生就好像一尊铁塔般沉稳，身上的肌肉则在流水的冲击下显得条理分明。 　　“恭喜你, 从今天开始算是正式入道了。” 　　嘴角微微扬起抹笑意，似乎早有预料的裴文德缓缓站起身来。 　　锵！ 　　紧接着，只听一声利刃出鞘之声骤然响。 　　裴文德身后的禅房兵器架上, 一柄软剑竟然毫无预兆的就射向了瀑布下的张楚生。 　　“哈！” 　　纵身一跃接过那柄熟悉的软剑，张楚生一丁点的犹豫都没有，踏着水波便向岸上的裴文德冲了过去。 　　“师兄！接招！” 　　张楚生手中的软剑就好像一条灵蛇，顷刻间发出了宛如蛇鸣般的嘶吼。 　　那是剑尖撕裂空气的声音，也是软剑自带的爆发力。 　　形似长鞭却有着钢铁之利，这便是名为“软铁”的宝剑。 　　“招式不错，但是力道不足。” 　　双指并做剑诀的裴文德只是单手一指，又是一柄长剑从兵器架上射出，并且恰到好处的挡住了张楚生的致命一击。 　　锵！锵！锵！ 　　利刃碰撞的金铁交鸣之声不停传出，一道道无形的剑气更是把水潭激起了无数的涟漪。 　　然而无论张楚生如何调整攻击的方向，裴文德却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岸边，唯有那柄长剑飞舞着挡下对方一次次的攻击。 　　“剑招、剑式你固然可以学你青姐，但如果你自身的力量跟不上，不过是照猫画虎罢了。” 　　任由长剑不断飞舞着，裴文德嘴下却没有停止对张楚生的指导与呵斥。 　　“记住，这世间没有无敌的剑招，只有无敌的人。” 　　“如果拘泥于小青教给你的剑招，你永远都不可能真正的独当一面。”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的另一只手也掐做剑诀模样，再次从兵器架上招来一柄短刃。 　　肃——轰！ 　　这一次，应招而来的短刃并没有使出任何剑招，单凭其速度就足以让自身化作一道犀利的流光了。 　　在那刺耳的音爆声中，躲闪不及的张楚生只感觉耳膜一阵刺痛，瞬间便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大力掀翻了。 　　噗通…… 　　清晰的落水声过后，裴文德身前只剩下了两柄自然环绕兵刃。 　　“咳咳……” 　　片刻过后，当张楚生再次从潭水中浮起来的时候，看到的依旧是裴文德那几乎不变的笑意。 　　“师兄，只是喂招而已，至于这么认真吗？” 　　难得的抱怨了一声，张楚生也不等裴文德回话，自顾自的就爬上了岸。 　　“说起来，今天好像该师兄负责去开门了？” 　　“你该不会是报复我昨天起晚了吧？我那真不是故意的！” 第十三章 风雨欲来、晨间沩山 　　几年前，陈路曾是一位难民。 　　一路上颠沛流离、见识了诸般险恶的陈路直到来到了沩山，方才勉强安定下来。 　　现如今，陈路早已脱离了当年的难民身份，成为了同庆寺非官方的“管家”，负责接纳、安排来同庆寺烧香祈福的香客们。 　　必要的时候，陈路还会兼职会计、厨师、杂工等其它职务。 　　不过陈路对此并没有任何的怨言, 甚至就连工钱都是在灵祐禅师的强烈要求下，才勉强收下的。 　　毕竟对于孑然一身的陈路而言，钱财乃身外之物。 　　如果不是想要报恩的话，不说大富大贵，他随便去山下找份工作糊口还是能够做到的。 　　在裴文德离开潭州的那段时间，陈路更是殚精竭力的维持着同庆寺的运行, 不仅没有让前来烧香拜佛的香客们减少，反而变得更多了起来。 　　时间一长，不管是灵祐禅师亦或是张楚生, 都默认了陈路在同庆寺的地位。 　　在裴文德和张楚生还在进行早课的时候，陈路其实就已经将室内外的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就等着开门迎接香客了。 　　但是今天的情况似乎有些例外，因为陈路这边才刚刚起床，就发现裴文德提前打开了同庆寺的庙门。 　　百十号精壮的汉子在进进出出，将各种物件、箱子抬到了后院。 　　也亏得裴慧当初执意将同庆寺翻修了一番，无论规模还是容纳人数都得到了大幅度增长了，不然同庆寺还真不一定能够放下这么多物件。 　　除此之外，经过接下来几天的仔细观察，陈路还发现那百十号精壮的汉子貌似不是什么普通人。 　　无论是那迥异于常人的体型、沉默且干练的气势、亦或是那从不离身的兵器…… 　　无一不向陈路说明这些汉子们的身份——这肯定是一群现役的伍行悍卒。 　　而除了这群悍卒之外，其他三名跟着来到同庆寺的男女也显得十分异常。 　　那位身穿锦绣官袍、时刻保持着严肃表情的女子就不用说了…… 　　陈路可没见过什么普通的女子能够与青娘子对峙不落下风的。 　　要不是裴文德发现及时，成功阻止了这两位女中豪杰的对峙，陈路都有些怀疑她们会不会当场就打起来？ 　　至于剩下的两位表现的就更加夸张。 　　那位和尚打扮的壮汉乍一见到灵祐禅师，就一脸崇拜的扑了上去, 就差没在脸上写着“我是你的粉丝”几个大字了。 　　就连每次在看到裴文德的时候，那和尚也都会十分恭敬的喊上一声“法海大师”。 　　完全无视裴文德那一脸尴尬的表情，以及青娘子那越发阴沉的黑脸了…… 　　有些时候，陈路甚至不知道对方是真的那么没眼力劲，还是我行我素惯了，根本不把外人的看法看在眼里。 　　参考那和尚对待其他人的正常表现，陈路觉得大概率应该是后者。 　　而另一位剃了个阴阳头、一副非僧非道打扮的外来者同样如此。 　　姑且不说对方那幅诡异的扮相，单单对方不断纠缠张楚生，并且说对方与自己有缘的做法，就足以让陈路把他列进了“可疑人员”的名单列表之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可疑的家伙似乎也意识到了陈路对自己一行人的排斥，并没有继续做出什么更加出格的举动。 　　在将那些箱子抬进同庆寺的后院之后，一行人除了日常的吃穿之外，就一直守着那些箱子陷入了长久的等待和境界，仿佛是在等什么人到来一样。 　　对此，灵祐禅师也好，裴文德也罢，像是早有默契般没有进行任何的打扰和催促。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周。 　　直到陈路某天日常整理完寺庙内务，打算等待裴文德或张楚生开门的时候，灵祐禅师居然罕见的来到了前殿门口。 　　“禅师？您怎么出来了？” 　　有些惊讶的看着灵祐禅师，在同庆寺呆了这么长时间，陈路还是第一次见对方这么早来到庙门口。 　　“老友上门, 老僧又如何能不出门迎接呢？” 　　听到陈路的疑问, 身体依旧枯瘦, 但精神状态却比一年前好了很多的灵祐禅师叹道。 　　然后就仿佛是在回应灵祐禅师的话一样，原本紧闭的山门竟然被一股微风吹开，恰好将门栓顶开。 　　站在陈路的角度，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山门外那条通往山下的山道。 　　经过这么些年的修整和扩建，这条山道早已不像当初那般简陋了。 　　石板堆砌而成的台阶一直从山上延伸到山下，期间还有各种扶手、石亭林立，颇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不过，此刻最引陈路瞩目的还是山道上的人影。 　　晨间的山道本就不好走，又逢前段时间阴雨连绵，摄人的迷雾早已将整个沩山笼罩，几乎看不见数米开外的光景。 　　而就是在这朦胧的迷雾之中，十余道人影这一点点的从山下走来。 　　陈路知道那绝对不可能是上山祈福的香客们。 　　因为真正的香客不是提前一天就在同庆寺借宿了，就是等待迷雾上去后才会上山。 　　待到那十余道人影逐渐接近山门，陈路才算是正式看清楚了他们的模样。 　　“邹老爷？阿月？” 　　在真正看清他们的模样之后，陈路顿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因为为首的那两位不是别人，正是曾在同庆寺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邹栖梧父女俩。 　　而在他们的身后，裴弘搀扶着裴休，在众多仆人的跟随下一点点走出了迷雾。 　　“阿弥陀佛！” 　　在看到为首的四人之后，灵祐禅师当即低声诵念了一句佛号。 　　就仿佛是听到了灵祐禅师的就像佛号一样，距离山门并不算远的众人马上抬起头来，纷纷面露惊喜之色。 　　“禅师！好久不见了！” 　　最先打招呼的是年龄最小、性格最为跳脱的阿月。 　　只见其在注意到山门大开之后，就迅速脱离了队伍，跑到灵祐禅师的面前。 　　“丫头，好久不见啦！” 　　笑着揉了揉阿月的脑袋，灵祐禅师就好像好久没见到孙辈的老人一样，毫不掩饰自己对阿月的喜爱和宠溺。 第十四章 最逆天的能力 　　同庆寺后山，瀑布旁的禅房外。 　　“终于来了！” 　　像是感受到了前院发生的事情一样，裴文德只是随手一招，旁边的大锤就仿佛有灵性般自动跳出、捶打起了铁砧上的钢胚。 　　而旁边燃烧的火炉则自然熄灭，仅留下一点维持在最基础燃点的余烬，似乎随时准备着重燃火焰。 　　就连裴文德身后那尊利用水力打造的动力锤，都仿佛拥有着自我意志般微微晃动一下, 好像是在对大锤抢走自己的工作表示不满。 　　嗡嗡嗡…… 　　与此同时，一只展翅悬停的铁蛊悄然落在了裴文德的肩上，那双活灵活现的眼眸时刻警惕着四周。 　　或者更确切的说，铁蛊是在警惕身边那些锻铁的器具。 　　作为被这些器具锻打出来的“器灵”，铁蛊对于这些器具们的恶劣性格可是深有体会。 　　“我要暂时出去一趟，你们都老老实实别捣乱。” 　　只是轻声的叮嘱了一声, 裴文德便离开了这个专属于他的“锻造区域”。 　　比起完成日常的锻造和修行任务, 已经来到同庆寺的裴家父子俩，才更值得目前的裴文德花上一些精力。 　　“就让我看看，你们到底知道多少吧！” 　　只是轻轻的向前迈出几步，裴文德的身影就十分诡异的消失在了后山之中。 　　这种脚步与行程不符的神异表现，正是裴文德将神足通发掘到极致的一种证明。 　　神足通到达裴文德这种境界后，早就已经不再局限于强化身体素质、加大脚力速度了。 　　对如今的裴文德来说，通过微调自己的时感来实现“咫尺天涯”、“缩地成寸”的操作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甚至只需要稍微注意一下损耗，裴文德便能够长时间维持这种“咫尺天涯”的状态。 　　…………………………………………………………………………………………………… 　　“师兄？” 　　直到确定裴文德彻底离开了自己的视线，正在瀑布下打坐的张楚生才轻轻睁开双眼，眼神中流露出一缕少见的忧虑。 　　时至今日，距离张楚生拜师灵祐禅师已然有数年之久了。 　　早熟的性格再加上这些年的学习，让张楚生的心里年龄远大于他的生理年龄。 　　所以张楚生非常清楚，自打莲华一行人来到同庆寺开始，这一年来的平静生活就再也无法继续维系下去了。 　　“青姐，你不打算阻止他吗？” 　　低头看了一下幽静的潭水，张楚生的脸色略显仿徨。 　　因为他知道事到如今，只有小青才能够改变裴文德的想法, 阻止这即将破碎的平静日常。 　　“阻止？” 　　伴随着一个冷清的声音, 潭水忽然泛起一圈圈涟漪。 　　紧接着, 就看见一条青色的小蛇冒出头来, 脸上浮现出了人性化的无奈。 　　“我为什么要阻止他？” 　　“还有，你凭什么认为我能阻止他？” 　　说道这里的时候，小青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你师兄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别看他经常抱怨这、抱怨那的，但实际上这世上恐怕没有谁比他更悲天悯人的和尚了。” 　　“就连那些鬼怪，只要不是犯下不可饶恕的杀孽，他都不介意让它们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小青说这句话的时候，脑海中想到的是棺材子、是巫燕青、是那块镇压了邪鬼的药师佛护符。 　　那些本该被当做邪魔诛杀的妖魔鬼怪，却偏偏在裴文德的手中留下了一命，甚至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 　　“如今你大师兄既然都已经发出了‘信号’，那傻子不理才不正常呢！” 　　话及至此，小青再次潜回了水里，久久没再冒出头来。 　　…………………………………………………………………………………………………… 　　“我们要偷偷跟上去吗？” 　　“感觉好像会发生很有意思的事情……” 　　“等等，小师傅会生气的吧？” 　　不知何时从草堆里钻出来的狸猫三兄弟小声的嘟囔着，并且脸上都流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 　　唯有狸猫老大张文鼎，在跃跃欲试的同时又有些许的不安。 　　只可惜还不等这三只生性顽劣的小狸猫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 一群有着虫豸模样的铁蛊便从天而降, 正好落在了它们的面前。 　　嗡嗡嗡…… 　　高频展翅的声音配合铁蛊们那灵动的眼神，一股无言的威胁顿时浮现了出来。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肯定是裴文德临走前故意留下来，防止狸猫三兄弟给自己捣乱的后手之一。 　　毕竟这三兄弟的性格，没有谁比教导了它们这么长时间的裴文德更清楚了。 　　爱凑热闹、喜欢捣蛋、稍不留神就会闯下大祸…… 　　对于这样的三个混小子，再怎么谨慎的对待都不为过。 　　“呿，这就被发现了！” 　　“别这么盯着我们，我们又没打算干什么！” 　　“我们不会去捣乱的，我们只是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见此情形，狸猫三兄弟连连摇头表达，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去给裴文德捣乱的。 　　然而铁蛊们只是在执行裴文德下达的命令，哪会理会狸猫三兄弟的哀嚎，当即便将它们团团围住。 　　不仅如此，为了防止这三兄弟利用自己的变化能力逃脱。 　　其中一只眼睛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个脑袋的蜻蜓还故意飞到了高处，将周遭的环境变化尽收眼底。 　　这是裴文德仿造鬼蜻蜓制造出来的铁蛊，除了拥有高速飞行的能力之外，那多达两万八千只小眼组成的复眼也足以形成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监视区域。 　　其中，裴文德甚至还利用潜望镜、望远镜等光线折射原理，赋予了这些小眼睛一定程度上的千里眼和透视眼。 　　说句实话，如果不是裴文德在修成明王法相之后，拥有了纳米级的微操能力，他还真没把握打造出这么复杂的眼睛结构。 　　因为哪怕是在未来的二十一世纪，这种级别的微雕能力也只有利用最尖端的工业手段才能够实现。 　　徒手打造最尖端工业科技才能够制造的精妙结构，这才是修行者最逆天的能力，亦是未来智慧与修行能力的完美结合。 第十五章 姓裴，名文德，字藏器 　　片刻过后，同庆寺后院的。 　　当裴文德洗漱一新来到后院之时，灵祐禅师、邹栖梧、裴休这三位多年未见的老友早已边走边聊，不知道逛到哪里去了。 　　不过裴文德却并没有对此表现出什么别的情绪，因为他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裴休这位名义上的“生父”。 　　“看样子，你早就知道我要来找你了。” 　　踱步走到后院的石亭附近，裴文德望着不远处正在赏鱼观花的裴弘说道。 　　而在裴弘的身边, 一副好奇宝宝模样的阿月，此刻则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翻修一新的后院。 　　比起阿月离开时那个虽然不算简陋，但也绝对称不上奢华的后院。 　　现在的后院与其说是寺庙的后院，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个精心雕琢的后花园。 　　亭台楼阁、假山美石、池塘鱼鸟、奇花异草可谓是应有尽有，完全看不出一丁点翻修前的痕迹。 　　最重要的是，这些后来的翻新并没有破坏后院原本的风水，反而强化了那种祥和的意味。 　　要知道, 这间院子本就是灵祐禅师为了安抚裴文德的地龙本性，专门替他量身打造的养生之地。 　　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也许不会升官发财, 却可以潜移默化的收敛自身凶性，达到修身养性的的目的。 　　现如今，这种风水格局在翻新之后得到了更进一步的升华。 　　哪怕是最凶残的妖魔，在这间院子时都会情不自禁的回想起自身最美好的记忆，进而心生慈悲。 　　说句实话，如果说之前的那种格局还能归纳到风水相术的范畴。 　　那么经过裴文德翻新后的院子，已然接近某种“渡化邪魔”的神通法术了。 　　无论本身是否有向善之心，都可以强行扭转对方的心性，从而实现“导人向善”的最终目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裴文德之所以修改这间后院的风水，仅仅只是为了验证一下自己的所学。 　　因此在意识到扭曲心性的严重后果后，他就果断停止了继续的改造，只保留下“触景生情、回忆美好”的功能。 　　就像现在的裴弘一样…… 　　“三弟？” 　　从过往美好的记忆中惊醒，裴弘并没有在意身边一脸好奇的阿月，而是把目光投向了裴文德。 　　“你来的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一点, 我还以为你好歹会躲上几天呢！” 　　裴弘的声音略带调侃, 似乎是摸透了裴文德的性格。 　　“躲？我为什么要躲？” 　　不屑的撇了撇嘴，裴文德对此表示出了不置可否的态度。 　　“我从来都不欠你们裴家什么, 要躲也是你们躲我才对。” 　　自从长沙郡一行之后，裴文德与裴家之间固然还没走到决裂的地步，却也相差不远了。 　　要不是唐宣宗这次多管闲事，非要让裴休把圣旨带到同庆寺来，裴文德觉得自己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与裴家扯上关系了。 　　“不管你怎么否认，血缘之情都是无法斩断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弘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我知道你还在因为慧儿的事愤愤不平，但我向你保证，裴家从没想过抛弃她。” 　　“就算她现在躲起来了，就算她未来又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她依旧是裴家的二姑娘，是我裴弘的亲妹妹。” 　　直到今天，裴弘都还不知道裴慧已经身死的消息。 　　包括裴弘在内大部分的裴家人，都只认为裴慧在长沙郡一役后，因暴露身份而跑到什么地方躲起来了。 　　至于长安城发生的动荡？ 　　除了裴文德这些亲历者之外，没有人把它和早已消失的裴慧联想到一块。 　　或许人老成精的裴休猜到了些什么，可他却始终保持着沉默, 一如当年裴慧一手主导“祥瑞灵童”事件一般。 　　“这只是你这么认为而已。” 　　并没有试图解释什么，因为裴文德认为，让裴弘保持这样的“误会”或许才是裴慧最后的心愿。 　　裴慧虽然自诩和那些凡人不是同一个物种，但从对方此前的种种迹象来看，她对裴家并非毫无感情的。 　　在这一点上，裴慧可比自幼被灵祐禅师抚养长大的裴文德强多了。 　　“不，不止我这么想。” 　　摇头否定了裴文德的说辞，裴弘继续朗声说道。 　　“你或许还不知道，自从长沙郡一别之后，我就正式成了裴家的家主。” 　　裴弘没有详细说明自己是如何成为裴家家族的，但光想想就知道，这其中的过程肯定没有他描述的那么简单。 　　“所以慧儿的名字现在依旧在族谱上，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抹杀的。” 　　在世族大家之中，往往有将犯了大事、或者有株连之嫌的子嗣开除祖籍的做法，为的就是防止他们牵连到自己。 　　裴弘在明知道裴慧才是真正的“祥瑞灵童”，也知道是她制造出了裴文德这位“假灵童”的情况下。 　　却没有像当年的裴休一样，将裴文德的名字排除在家谱之外。 　　这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担当。 　　当然了，这在裴慧看来或许是一种愚蠢的表现，却是他身为大哥的职责体现。 　　“你这只是在自找麻烦……” 　　裴文德显然也清楚这种做法的风险。 　　所以他不经意间发现，自己似乎一直以来都小瞧了自己的这位“官迷”大哥。 　　然而裴弘接下来的一番话，更是惊的裴文德差点连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不止是慧儿，你的名字也重新加入了裴家的族谱。” 　　无视裴文德那惊诧的表情，裴弘依旧自顾自的继续说着。 　　“二十多年前，父亲为了保全家族，选择将刚出生的你交予灵祐禅师，甚至连名字都没登记在家谱上。” 　　“这是他作为家主的选择，也是我作为他儿子必须纠正的一个错误。” 　　“没有家，哪来的族？” 　　“连亲生儿子都能舍弃的人，又如何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家主？” 　　“因此在我成为家主的第一天，你的名字就已经被登记在了族谱上，是裴家堂堂正正的三公子。” 　　“裴家嫡传长房之幼子，名文德，字藏器。” 第十六章 横压一世 　　“从今天开始，裴家的家产有你一份。” 　　一字一句的说出那些足以令裴家其他成员震怒的话来，裴弘此时的语气显得坚定而严肃。 　　“除了你本就该有的那份地契、田产、商铺、珠宝、人脉之外，慧儿的那一份家产同样也是你的。” 　　裴弘虽然不知道裴慧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但她对裴文德的宠爱却是众所周知的。 　　在裴慧消失的现在，将她的一切转交给裴文德，或许才是自己这位并不合格的大哥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来看。 　　“你……” 　　吃惊的凝视着裴弘, 裴文德再次为这位这位便宜大哥表现出的魄力而感到震惊。 　　将两位有可能给裴家带来灭族之灾的弟妹加入族谱，本就是一种极其冒险的做法了。 　　更遑论，他现在还用这种近乎“分家产”的方式，给自己和裴慧分别留下了一份偌大的家产。 　　这简直是在挑战裴氏一族的传统。 　　裴文德根本无法想象，对方的这种做法是怎么通过那些族老、次房们的阻挠的。 　　就像他无法想象，以裴休表现出的老辣果决, 是如何被裴弘夺权, 并且成功取而代之成为新一任族长的。 　　“哈哈，用不着那么惊讶！” 　　看着因为过度惊讶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裴文德，裴弘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你大哥我呀！虽然不像你和慧儿那般聪慧、神异，却也不想被你们甩开太多。” 　　“些许家财而已，我还是有信心赚回来的。” 　　“相较之下，你和慧儿才是我裴家真正的‘宝贝’！” 　　面对裴弘这不知道是出于功利，还是遵循本心的选择，裴文德最终只是平静的摇了摇头。 　　无论裴弘是出于何种原因作出这样的选择，都能够看出其心意和需要承受的压力有多大。 　　“这些身外之物，与我而言无甚作用，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话及至此，裴文德忽然话锋一转又接着说道。 　　“不过我倒是挺喜欢‘藏器’这个字的，你把这个字留给我就行了……” 　　也不等裴弘继续答话，裴文德终于说出了自己此行的最终目的。 　　“还有，我师兄给你们交代了什么？” 　　“他为什么要让你们把‘佛骨’带回来？” 　　比起继续纠结于自家的那点琐事，其实裴文德更在意的是唐宣宗那突如其来的赐匾, 以及随着匾额一起带回同庆寺的释迦牟尼指骨。 　　事实上，这也是莲华一行押运队伍来到了同庆寺几天，裴文德却始终没有正面回应他们的原因。 　　既然圣旨不在押运队伍之中, 佛骨之事也语焉不详，那么裴文德自然不介意等真正能够回答自己疑问的人来到同庆寺后再说。 　　至于莲华等人的不满？ 　　裴文德就当全然没看到了，反正自己好吃好喝招待着，又没有亏待他们。 　　“我就知道你是为了这个来的。” 　　一点都不惊讶裴文德的问题，裴弘只觉得裴文德话题转移的实在过于幼稚和生硬，甚至显得有些可笑。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我一开始的确没想到你师兄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 　　…………………………………………………………………………………………………… 　　事情还得从一年前，裴文德离开长安的时候说起。 　　那时候的唐宣宗才刚刚继位，就算有慧寂的辅助也终是难以服众的。 　　宦官专政、牛李党争、军权旁落、黄河水灾、虫祸蔓延、内外交困…… 　　在这种种王朝末年般的天灾人祸之下，心力交瘁的李枕和慧寂花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才算是勉强稳定的局势。 　　但是这还远远不够，因为随着天灾人祸的泛滥，还有那些蠢蠢欲动的妖魔鬼怪随时等待着祸乱世间。 　　偏偏在这个时候，号称“镇国神器”的罗浮道盘又被玄绝强行炼化，并且随着他的死亡彻底消失了。 　　只剩下一件钦天文书镇国的慧寂，根本无法彻底压下那些暗流涌动的暗潮。 　　于是，为了镇压那些蠢蠢欲动的妖魔们，慧寂想起了几十年前被唐宪宗赢回长安的佛宝——释迦牟尼的指骨。 　　借助释迦牟尼的那节指骨，已然登临彼岸的慧寂用雷霆手段镇压长安、平定九州, 这才让那些祸乱人间的妖魔重新隐匿到了黑暗之中。 　　但慧寂终究没有赵归真的底蕴, 他虽然借助佛骨的力量平定四海后, 可如何处置这节重新现世的指骨却成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在经过几番思考之后，万般无奈的慧寂最终决定，把这节释迦牟尼的指骨送到同庆寺，让裴文德帮自己看管这东西。 　　毕竟不管关系还是能力，都没有谁比裴文德更适合看守这节佛骨了。 　　身为慧寂的师弟，号称“法海”的在世明王——裴文德的威望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 　　别说是那些老谋深算的大妖、大魔了，哪怕就是寻常的妖魔鬼怪，如今也都听过那位在世明王的名头。 　　最关键的是，裴文德乃地龙化身、大蟒蛇神，天然就能镇压那些邪祟鬼怪。 　　说句实话，饶是裴弘这样的凡人，在听完慧寂的一番讲述和解释之后，都认为世上没有谁比裴文德更适合看守佛骨了。 　　所以自然而然的，裴弘便担任起了秘密护送圣旨，以及向裴文德解释这一切来龙去脉的任务。 　　“我那师兄，还真不是一般的会甩锅。” 　　听完裴弘的解释之后，裴文德再也忍不住摸着自己的光头苦笑了起来。 　　“明明是他闯的祸，结果又要让我给他擦屁股。” 　　说归这么说，裴文德却不动声色的暼了一眼不远处的箱子——那正是莲华他们送到同庆寺的押运箱。 　　自从这些箱子被送到同庆寺之后，就一直被摆放在院子的角落处，没有任何人去动过它们。 　　那块写有“密印寺”的牌匾、那节秘密押运的释迦牟尼指骨、以及唐宣宗赏赐下来的金银珠宝和田产地契，通通都在那些箱子之中。 　　【师兄呀师兄，还算你有点良心，没有忘记咱们师父……】 第十七章 真正的释迦佛宝 　　是夜，灵祐禅师的专属禅房里。 　　当莲华、裴弘、邹栖梧一行人已然入眠之时，灵祐禅师与裴文德这对师徒却在禅房中秉烛夜谈。 　　“事情大概就是这么个事情……” 　　“圣旨、牌匾、赏赐都只是些无关紧要的添头，真正重要的是师兄送回来的那节佛骨。” 　　在和灵祐禅师讲述完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之后，裴文德用一句话总结了慧寂这一年来在长安的作为。 　　“以佛骨镇妖魔，这还真像是那混小子能做出来的事情。” 　　尽管早就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真当听完裴文德的全面讲述后, 灵祐禅师还是不由得摇了摇头。 　　“不过以慧寂的谨慎，真正的佛骨应该不会在那堆赏赐中吧！”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但灵祐禅师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显得无比的肯定。 　　皇帝御赐的牌匾和珍宝实在太过显眼，这一路上万一出现了什么问题，很容易就被妖魔们趁火打劫的。 　　因此，唯有偷偷携带圣旨过来的裴弘一行, 才是真正运送佛骨的人。 　　“师父, 你这次可就小瞧了师兄了。” 　　然而面对灵祐禅师的说辞，裴文德却笑着给予了否定的答案。 　　“佛骨其实就在那堆赏赐之中……” 　　“或者更准确的说，师兄在临行前将佛骨一分为二，把佛骸藏在了赏赐之中……” 　　就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说辞一样，随着裴文德轻轻敲击面前的案牍，一节温润如玉的指骨凭空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节指骨不是别的，正是随着匾额、赏赐被送到同庆寺的释迦牟尼指骨。 　　只是和常人想象中不同的是，这件温润如玉的指骨并没有任何的神秘之处，就好像只是一节用羊脂玉打磨的骨骸一般。 　　“佛骸？” 　　仔细观摩着这节指骨，灵祐禅师瞬间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因为就如裴文德所言，直接释迦牟尼的指骨仅仅只是一具佛骸，其中蕴藏的精气神却早已消失不见。 　　仅有外形而无内蕴，这节释迦牟尼的指骨根本就算不得真正的“佛宝”。 　　“真正的‘佛宝’在这里。” 　　待到灵祐禅师定下心神之后，裴文德再次敲击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案牍，一卷圣旨便赫然出现在。 　　在那卷圣旨出现之后，原本毫无异样的指骨开始散发出一种别样的光晕。 　　然后就好像受到了某种未知力量的牵引一样, 一股和菩提佛光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七色佛光自圣旨中显现。 　　汹！ 　　而当这股七色的佛光与释迦牟尼的指骨正式融合之时, 阵阵异香就随之涌现了出来。 　　恍惚间，裴文德与灵祐禅师甚至听到了一种仿佛来自天外的梵音, 让他们由衷的产生了一种通体舒泰、心旷神怡的感觉。 　　“这才是佛祖真正的佛骨。”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裴文德指着重新恢复内蕴和佛光的指骨说道。 　　“那些妖怪们就算侥幸夺得佛骸，可只要没有这卷圣旨中的佛韵，也不过是徒劳罢了。” 　　佛骸和佛韵分别押运，得其一只是枉然。 　　慧寂的种种手段，充分说明他对这节佛骨的重视。 　　“倒是我小瞧那他了，那混小子终于开始用脑子解决问题了。” 　　颇为感慨的大笑一声，灵祐禅师对于慧寂的做法深感欣慰。 　　想当初慧寂刚上山的时候，那种种稚嫩的表现，根本不像是一位修成“地藏王法相”的破戒僧。 　　在某些方面，慧寂看得甚至不如裴文德透彻。 　　再看看如今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熟练手法，已经完全都看不出当初那种“好心办坏事”的稚嫩了。 　　“哈哈，师兄恐怕不爱听您这话……” 　　同样想起了当初与慧寂的相遇，裴文德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时候的裴文德还没有正式开始修行，慧寂也才刚刚破戒重修，两人却敢闯进山君盘踞的目莲寺，然后硬生生端了那群伥鬼们的老巢。 　　如今想来，二人当时的行径简直莽撞的有些离谱。 　　“师兄辛辛苦苦把佛骨送到同庆寺来，其中‘真意’我想您也猜到了吧！” 　　及时止住了笑声，只听裴文德忽然语气一变，然后便盯着灵祐禅师一字一句认真的说道。 　　“如果单纯只是为了看守指骨, 无论是新修宝塔、亦或是随身携带，其实都比不远千里的送到同庆寺要安全的多。” 　　听到裴文德这么说，灵祐禅师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敛。 　　“师父，您年轻时金身被破、心轮受损，就算以药石之力续命，也是有极限的。” 　　“可如今有佛骨在手，我就算不能助你重修金身，只是弥补一下那受损的心轮还是挺简单的。” 　　裴文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自信。 　　因为在听到慧寂将释迦牟尼的指骨送到同庆寺这个消息的时候，裴文德便已经了然了对方的真实目的。 　　想要自己看守佛骨或许的确是一部分原因，但更大的可能是慧寂想利用佛骨的力量让灵祐禅师重铸心轮。 　　“痴儿，都是一群痴儿。” 　　望着裴文德那认真的眼神，灵祐禅师语气颇为复杂的感慨了一声。 　　“为师早已过了古稀之年，一生也了无遗憾，你们又何必为了我这把老骨头费尽心机呢？” 　　“这佛骨乃佛祖遗骸，用在为师身上只是一种浪费。” 　　“况且你与慧寂都只是负责看守佛骨，一旦被朝廷得知佛骨被挪为他用，是平白给你们招惹的麻烦。” 　　“尤其是慧寂，他一心想要匡扶社稷、重塑佛门，万万不可在这个时候与朝廷离心。” 　　言罢，灵祐禅师也不等裴文德拒绝，直接将佛骨推到了他的面前。 　　“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这佛骨我是肯定不会用的。” 　　对此早有预料的裴文德并没有感到沮丧，他只是再次将佛骨推了回去，然后斩钉截铁的说道。 　　“那您也肯定知道，我和师兄都不是那种会认命的人。” 　　“这佛骨用与不用在您，但送与不送却在我。” 　　“将来就算朝廷真要追究佛骨丢失之责，其责任也在我的身上，与您和师兄无关。” 第十八章 沩山赤龙 　　赤魈并非沩山土生土长的精怪，而是不久前才出现在这片地界的外来者。 　　与赤魈一同出现的，还有诸多追寻佛宝而来的妖魅们。 　　这些从五湖四海、名山大川赶来的妖怪，就犹如过江的猛龙，根本不会在意自己的到来会给这片土地带来何等的灾难。 　　光明正大的穿梭于乡间小镇，肆意朝着人类吞吐杀意和凶气…… 　　这些魑魅魍魉所过之处血潮翻腾、嘶吼不停，惊扰得群山诸川气流紊乱、江河倒灌, 一副末日降临般的天灾之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魑魅魍魉是倒霉的。 　　因为比起那些提前得到佛宝消息的同类，它们来的实在太晚了，只能追寻押运队伍留下的气息按图索骥、不断追寻。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些魑魅魍魉又是幸运的。 　　正是因为它们赶来的时间比较晚，所以并没有和押运队伍产生正面的冲突, 更没有像那只倒霉的飞廉一样成为了鬼神幡的一部分。 　　只不过，这样的幸运仅仅只持续到它们进入沩山地界为止。 　　因为就在这些魑魅魍魉进入沩山地界之后，某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灾祸”便盯上了它们。 　　那是移动的天灾、不可直视的恐怖…… 　　…………………………………………………………………………………………………… 　　轰隆隆…… 　　伴随着一声晴天霹雳, 原本狡黠的明月被阴云笼罩。 　　下一秒钟，豆点大的雨滴从天空中落下，让这群刚刚进入沩山地界的魑魅魍魉们感到错愕与茫然。 　　“这雨……有问题！” 　　最先察觉到异常的赤魈先是一愣，随即便朝着四周的同类发出了警告。 　　虽然那些同类是对手、是敌人，但天生拥有某种直觉的赤魈意识到，接下来的危机必须它们联手才能抗衡。 　　只可惜，并不是所有的魑魅魍魉都听到了赤魈的警告。 　　或者说，在那些入侵沩山的魑魅魍魉眼里，生性狡诈的赤魈可不会那么好意的为它们预警。 　　佛宝只有一个，而窥探佛宝的魑魅魍魉却不知道有多少。 　　能够提前除掉一些对手，对这些魑魅魍魉而言简直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轰隆隆…… 　　于是在这阵阵雷声的轰鸣之下，一股无形的杀意在魑魅魍魉之间传播、扩散，并且迅速激起了它们内心深处的乖戾情绪。 　　【不妙呀！它们都疯了！】 　　心中突然生出这么一个念头, 谨慎的赤魈立马选择向后退去，希望能够借助山林之间的大树挡住了那不断砸下的雨滴。 　　奈何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颗硕大的头颅忽然从高高的云层中探出，恰巧与撤退的赤魈对上了视野。 　　那是一颗赤红的龙首，如烈阳般炽热的火焰在其瞳孔中熊熊燃烧。 　　在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赤魈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前世今生，看到了自己那求而不得的长生野望。 　　但是下一秒钟，赤魈就从梦中惊醒。 　　只见一道惊雷顺势劈下，又一次恰到好处的劈中了躲闪不及的赤魈。 　　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赤魈脑海中的所有记忆迅速退散，只剩下了那颗赤色的龙首。 　　可是就连赤魈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最后时刻看到的画面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 　　与赤魈有着相同待遇的，还有那些同样察觉到了异样，并且试图离开沩山地界的妖怪们。 　　相较于赤魈的警觉，这些魑魅魍魉的下场就简单多了。 　　根本没注意到那颗龙首的它们，只感觉一道惊雷闪烁即逝，自己便被彻底劈成了焦炭。 　　片刻过后，沩山地界便只剩下的那些还在相互残杀的小妖们了。 　　比起那些察觉到危险并试图离开的存在，这些家伙根本就无法抵御雨滴中蕴含的煞气，只能沦为这片山林成长的养分。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这场杀戮的盛宴就此结束了。 　　在沩山的地界之外，那些更加谨慎、同时也更加强大的大妖们, 正一脸凝重的仰望着笼罩着群山的阴云。 　　从出现到现在, 这些阴云的汇聚速度简直打破了自然的规律。 　　就连那些施云布雨的龙君, 都不敢说自己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下这么一场大雨。 　　“是法海？还是青娘子？” 　　短暂的沉默过后, 最外围的某只人形大妖忽然开口问道。 　　异常的阴云汇聚速度、充满了煞气的雨滴…… 　　这种种异象的出现，很难不让人想到曾经在长安城内化身赤龙的青娘子。 　　“应该是青娘子，据说她修的就是‘化龙之法’。” 　　并没有让那只人形大妖等多久，一位身材佝偻、眉心有着一道狰狞伤疤的外道修行者答道。 　　“哼！青娘子未免也太过自大了，她难道想以一己之力将我们所有大妖都阻挡在沩山之外吗？” 　　就在这个时候，群妖之中又冒出了一个略显暴躁的声音。 　　“一己之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 　　只听一句毫不掩饰的嘲讽声忽然响起，然后这群立场各异的大妖们就纷纷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青娘子和法海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的……” 　　“如今青娘子既然已经现身，那法海肯定也离的不远了。” 　　对于这个中肯的判断，剩下的大妖们不约而同的点头表示肯定。 　　“真没想到，传闻中的青娘子与法海居然住在沩山，难怪这附近没见到钦天监的那群煞星。” 　　“要不是刚刚那昙花一现的佛光，恐怕我们还真被钦天监的那群走狗给骗了过去。” 　　大妖们此起彼伏的交谈与附和声不断回响，却始终没有任何一只大妖被真正说动，主动踏足那片危险的云雨之中。 　　这些大妖固然是来自名山大川、五湖四海的过江龙，但盘踞在沩山地界的青娘子可不是什么地头蛇。 　　稍有不慎，别说是抢夺佛宝了，恐怕自己都得栽里面去。 　　可是所有大妖又都清楚，这样的迟疑和沉默注定不会维持太长时间。 　　凡是会被佛宝吸引过来的大妖，或多或少都有着修行上的问题厄待解决，冒险深入沩山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第十九章 龙蛇起陆、杀机尽显 　　铅灰厚重的云层，大雨依旧滂沱，沩山在这种恶劣的气候下显得孤寂可怕。 　　远远望去，就仿佛一场大雨就将现世与幽冥隔绝，只剩下那些魑魅魍魉自相残杀的声音还在山林中回荡着。 　　不过不管是云层之上的赤龙，亦或是沩山脚下的大妖们，都已经没有人在意那些炮灰了。 　　轰隆隆！ 　　如雷的呼吸声在雨幕里起伏, 赤色的火焰在云中闪烁…… 　　当外围的那些大妖们意识到危机的时候，赤色的龙首再次从云层中探出头了，然后如陨石般从天空中笔直的坠落。 　　肃——轰！ 　　电光火石之间，强势坠落的“流星”砸向了地面。 　　猝不及防的大妖们再也顾不得保留，或飞天、或遁地、或疾走，以种种匪夷所思的手段躲开了这强势的一击。 　　也直到这个时候，那条赤色的暴龙才显露出自己完整的形态。 　　那是一条半身皆是逆鳞，鬓须毛发如火焰般赤红的赤色巨龙。 　　只见其呼吸间吞吐似梦似幻的烈焰，土褐色的爪子则深深嵌入土层, 充分展示出了祂那狂霸的野性。 　　在场的所有大妖没有一个怀疑，凡是自己刚刚躲闪不及，肯定已经被这条蜃龙砸成了肉泥。 　　“青娘子，果然是她……” 　　“你我都是为‘佛宝’而来，何必如此痛下杀手呢？” 　　“就算要分胜负，也得先抢到‘佛宝’再说吧！” 　　…… 　　此起彼伏的声音传入蜃龙的耳边，但祂给予的回应却只是一缕不屑的笑容。 　　面对这群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的妖怪，蜃龙根本懒得和它们废话，当下再次腾空而起、扑了过去。 　　肃——轰！ 　　赤色的流光撕裂空气，蜃龙雨幕中高速移动带起的劲风，甚至短暂的扭曲的漫天的雨水，造就一片无雨地带。 　　落在旁人的视角，那庞然大物蜿蜒、腾飞的速度，简直快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 　　无法通过目力锁定目标的大妖们，只能通过预判“无雨带”的行进方向，来勉强闪避蜃龙的冲撞和扑杀。 　　“她的速度太快, 跟她拼了！” 　　“这个时候还隐藏什么？还不使出所有手段来？！” 　　“只有杀了她就是, 我们才有时间去继续寻找‘佛宝’的踪迹！” 　　…… 　　大妖们能够成长到如今的境界，自然不是那些魑魅魍魉所能比拟的。 　　在有人带头喝令的情况下，这些从未并肩作战过的大妖们却表现出了惊人的默契，与得势不饶人的蜃龙开始真正战斗。 　　砰！砰！砰！ 　　每一次的撞击都在半空激起圈圈涟漪，骇人的冲击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摧毁着脚下的山林…… 　　须臾之间，作为战场的山林便被毁灭了大半。 　　而那熊熊燃烧的烈焰更是不断向着山林更深处蔓延，誓有一种将整个沩山都付之一炬的态势。 　　当然了，作为毁灭山林的代价，那些拼死抵抗蜃龙的大妖们也不好过。 　　身为妖怪中的妖怪，一举一动足以造成天灾的祸星，每一只大妖的出现都是生命的奇迹。 　　此番被“佛宝”引诱而来众妖虽然多，可真正能够配称之为“大妖”的也不过一掌之数。 　　而就在和蜃龙短暂接触的瞬间，便有一只大妖因为实力不济被对方一口咬掉了脑袋，就此身陨道消。 　　剩下的大妖们见此情形，顿时面露怯色，心中再也提不起与蜃龙拼死搏杀的意愿了。 　　“一群孬种！” 　　此情此景之下，自登场以来就没开口说话的蜃龙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随着这声咆哮传递出来的，还有那惊人的龙威, 几乎将小半个沩山都笼罩了进去。 　　在这股龙威的震慑之下，先前还能勉强抵御蜃龙进攻的大妖们，顿觉精疲力竭、种种幻象由心而生。 　　——蜃龙变·蜃龙之息！ 　　自小青丹成二转、修成蜃龙之躯后, 祂就继承了蜃龙的所有神通。 　　这其中自然包括能够引人入梦、得偿所愿的“蜃龙之息”。 　　只是相较于迷雾之村的那条蜃龙，小青的“蜃龙之息”更倾向于战斗和杀戮，而非替人实现心愿。 　　在层层幻境的加持之下，氤氲的毒素在大妖们体内蔓延。 　　“青娘子！你欺妖太甚！” 　　“青娘子！做妖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青娘子！那‘佛宝’我们不要了，还请手下留情！” 　　…… 　　察觉到这一点的大妖们愤怒的高声呼喊，却始终无法动摇蜃龙的心智。 　　因为与其相信这些没有人性、是众生为蝼蚁的妖怪，蜃龙更相信那些永远不可能再活过来的亡者。 　　“昂！” 　　只听蜃龙骤然仰天长啸一声，高高的云层中忽然窜出数十柄造型各异的古剑。 　　这些古剑并非青蛇剑，而是裴文德日常锻造出的、有瑕疵的刀剑。 　　但在此刻，这些在裴文德眼中有瑕疵的刀剑，却成为了蜃龙手中最具杀伤力的血肉收割机。 　　——御剑术·天罗地网！ 　　就宛如最高效率运转的绞肉机一般，古剑们那锋利的剑刃划破长空，足以瞬息将钢铁削成碎片。 　　只一眨眼的功夫，混合着雨水的血肉便将大地染红。 　　然而古剑们依旧轰鸣，妖异的红色纹路显化，煞气铺天盖地。 　　每一剑下去都要制造一道伤口，每一次飞行都精准命中大妖们的致命弱点…… 　　大妖们唯有手段尽出、拼死一搏，才能将这些古剑中的一柄完全击碎。 　　然后是第二柄、第三柄…… 　　腾空的古剑就仿佛消耗品一般，根本不值得蜃龙珍惜。 　　反观那些伤痕累累的大妖们，却在一次次的攻击中受伤、重创、直至垂死。 　　片刻过后，这群追随“佛宝”而来的妖怪们就死伤殆尽，将自己的血肉葬在了这片风雨飘摇的山林。 　　当最后一只大妖在悲愤与绝望中发出诅咒的时候，原本热闹的山林再次寂静了下来。 　　“昂！” 　　良久，又是一声高亢的龙吟，瞳孔中仍然闪烁着火光的蜃龙吞吐之云气腾空，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瞰着大地上的一切。 　　于是乎，以蜃龙为中心的雨水降的更多了，山林中正在燃烧的火焰逐渐式弱。 　　雨水冲刷着血水，雷霆照耀着山火…… 　　一切似乎又重归了平静。 第二十章 入魔 　　当暴雨停歇、火焰熄灭。 　　云层之上的蜃龙这才终于散去阴云，摇身一变化作一位青衣女子的模样。 　　“……” 　　沐浴在狡黠的月光之下，小青凝视着下方的山林久久没有说话，直到裴文德的身影凭空出现在其身后。 　　“你最近好像越来越暴躁了？” 　　没有埋怨和恼怒，裴文德的话里只有浓浓的担忧之情。 　　自从长安回来之后，裴文德就发现了小青身上的变化——她似乎正在朝着一个自己不愿意去想的方向发展。 　　一开始的酗酒还好，裴文德只当对方是在生气自己的出家。 　　毕竟裴文德又不是什么木头，小青对自己的情谊，他还是能够感觉出来的。 　　因此在明白了这一点之后，裴文德为了防止小青的胡思乱想，始终克制自己穿僧袍、念佛经的次数和场合，甚至就连那串舍利念珠都很久没有佩戴了。 　　而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尽量保持自己出家前的状态，让小青不至于生出太多的陌生感来。 　　奈何随着时间的推移，裴文德惊愕的发现，事情似乎与自己想象中的有所不同。 　　除了一开始的确有些恼怒之外，小青只是借着“酗酒”的由头离开自己的视线而已。 　　不再长时间的待在同庆寺的后山，而是游荡于整个潭州各地，这才是小青长期酗酒的最终目的。 　　直到今天，裴文德终于看到了小青一直不想让他看到的另一面。 　　“你的修行出现了问题？” 　　有些惊讶，又有些恍然…… 　　只见裴文德望着脚下那片差点被燃尽的山林，看着那些混杂着雨水的血肉，语气略显沉重的问道。 　　换做一年前的小青，她或许会杀了这些侵犯她领地的妖怪们，但却绝对不会采用如此残忍、粗暴的方式。 　　杀戮对小青来说只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她本身并不会对此产生任何愉悦的情绪。 　　但是在刚刚的战斗中，小青分明有种沉浸于杀戮的感觉，就好像那些堕入魔道的邪魔，追求杀戮的快感一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瞥了一眼久久无言的小青，裴文德再次郑重的开口问道。 　　“大概是一年前吧！” 　　这一次，小青终于没有再保持沉默了。 　　“从长安回来以后，我就发现自己的脾气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作为修行百年的大妖，小青本就属于那种生性冷漠、甚至冷血的存在。 　　别说是脾气暴躁到无法控制了，她甚至就连发脾气的时候都很少，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不屑一顾。 　　“是因为我吗？” 　　从未想过小青身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裴文德有些自责的问道。 　　如果早知道自己的出家会导致这样的结果，裴文德当初或许会更加认真的衡量一下是否值得。 　　“不全是因为你，大部分原因还是我自己的修行之法出了问题。” 　　嘴角微微咧一抹弧度，小青倒没有对自己的变化表现出太过明显的悲哀。 　　对于天生天养的小青而言，冷漠和嗜杀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都只是自己情绪极端化的一种表现而已。 　　小青之所以不想让裴文德发现自己身上的变化，是因为她知道裴文德肯定无法接受一位残忍、嗜杀的妖怪道侣的。 　　事实上，在今天之前，小青对于自身的变化其实隐瞒的挺成功的。 　　利用酗酒来压抑自身暴躁、嗜杀的情绪，小青大部分时候还是能够在裴文德面前勉强维持住自己原本的形象的。 　　只可惜，佛骨那昙花一现的佛光、以及这群不知好歹的妖怪，却让小青这一年来的努力白费了。 　　昙花一现的佛光大幅度刺激了小青的妖性，随后赶来的那些妖怪们则激起了小青的愤怒。 　　两两叠加之下，这才有了裴文德看到的那条暴虐、嗜杀的赤龙。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没有问出“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之类的白痴问题，裴文德就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选择默默站在小青的身后支持她。 　　若是有朝一日，小青真的沦为了永远沉浸与杀戮快感中的邪魔。 　　裴文德所能做的或许也就只有将之封印，然后永远陪在她的身边吧？ 　　至于彻底杀死小青？ 　　这个选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裴文德的选择之中。 　　裴文德固然有着属于行善积德的理念和愿景，却远远做不到大义灭亲的程度。 　　【或许，这也是我和法海的最大区别吧？】 　　脑海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时至今日都还无法以“法海”自居的裴文德如此想到。 　　善恶伦常比不上亲疏有别，这就是凡人与佛陀的区别。 　　“需要做什么？” 　　“除了这个，你就没有点别的想法吗？” 　　忍不住瞥了裴文德一眼，小青似乎有些惊讶于对方所表现出来的平静。 　　比起小青预想中的“大义灭亲”或“恩断义绝”的结果，裴文德此刻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太过平静了。 　　“我能有什么想法？” 　　微微耸了下肩膀，裴文德没好气地反问道。 　　“你是想我当场将你封印？还是咱们就此恩断义绝？” 　　“修行之道、长路漫漫，谁还没遇到一两个心魔呢？” 　　“就连我当初在渡劫的时候，都差点被心魔入侵，化作外道天魔。” 　　“更何况你走的还是常人未走过的‘丹转之道’，遇上点问题那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道家修行者视为最高法门的“九转金丹”之法，是无数道家先辈们用血和命总结出来的修行之道。 　　小青就算有着“归葬一脉”的传承灵光辅助，想要在这个基础上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心魔？你可没和我说过这东西啊？” 　　然而与裴文德想象中不同的是，小青貌似更在意对话话语中提及的“心魔”。 　　在今天之前，小青只知道裴文德兼修了“魔佛之道”，对方可没提及过他在渡劫的时候还遭遇了天魔。 　　“呃，这并不重要……” 　　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裴文德顿时眨了眨眼皮，然后强行转移话题说道。 　　“比起这个，你还没说你到底哪里出现了问题？” 　　“我虽然不是什么彼岸阳神之流的陆地神仙，但两个人一块儿想办法，总比你自己一直悄悄的摸索要强吧！” 第二十一章 百丈清规、佛心常驻 　　隔天，同庆寺的后山。 　　裴文德久违的重新坐到了瀑布下，而重新化作小青蛇模样的小青则盘踞在他双掌之间，随着呼吸吐纳出氤氲之气。 　　一呼一吸之间，这一人一蛇似乎形成了某种微妙的循环，进入了更深层次的冥想之中。 　　“他们这样已经多久了？” 　　百无聊赖的坐在谭边，阿月一边垂钓，一边转头朝着身边的张楚生问道。 　　而在两人的身后，古灵精怪的狸猫三兄弟正悄悄溜到武器架旁边，似乎打算从上面偷一柄刀剑下来。 　　只可惜还不等狸猫三兄弟偷到手，那具武器架突然拔地而起，像是长了脚一样的往旁边的药园子移动了一下。 　　然后就看见裴文德常用的铁锤、铁毡一下子都“活”了过来，并且开始疯狂追着狸猫三兄弟捶打了起来。 　　连带着安安静静躺在一旁的铁蛊们也被惊动了，纷纷展翅活动了起来。 　　“起码有三个时辰了，他们从昨晚雨停之后就一直这样。” 　　无奈的瞪了一眼身后正在“打闹”的狸猫三兄弟，难得没有了早课、似乎颇不习惯的张楚生轻声答道。 　　“那真是可惜了，那块御赐的牌匾明明今天就要挂上去了，老师他们不能亲眼看到真是可惜了。” 　　看似可惜的嘟囔着，但阿月那好奇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裴文德和小青的身上。 　　显然，比起同庆寺更名为密印寺的仪式，阿月更好奇裴文德和小青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劝你还是别打什么歪主意，小心我师兄秋后算账。” 　　一眼就看出了阿月的那点小心思，张楚生倍感头大的警告道。 　　狸猫三兄弟也好、阿月也罢、甚至那些具备灵性的器物们…… 　　张楚生总感觉自家师兄从长安回来之后，这同庆寺的后山就越发的“热闹”了起来。 　　“我能打什么主意啊？我可一直都是很安分的！” 　　听到张楚生的这番警告，阿月当即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只可惜，她的这番话别说张楚生不信了，就连身后正在打闹的狸猫三兄弟都停止了打闹，用一种看奇珍的目光看向了阿月。 　　说句不怎么好听的，别看狸猫三兄弟平日里闹腾的挺欢的，但真正要说到令寺内众人头疼的家伙，还得非阿月莫属。 　　阿月平日里固然是一副安静乖巧的模样，可一旦作起妖来那绝对是会捅大篓子的。 　　“好吧！我知道我的话还没说服力……” 　　明显察觉到了这异样沉默的氛围，阿月只得摊手认怂。 　　“我保证，我绝对没有打什么歪主意。” 　　说归这么说，阿月心里却默默的惋惜了一下。 　　看样子，想趁机打探裴文德与小青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的想法，可以就此作罢了。 　　“说起来，老师真的已经出家了吗？” 　　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裴文德的光头，阿月话题一转，又问出了一个令她困惑多时的问题。 　　当初还在长安的时候，由于裴文德急着离开，阿月只知道对方好像代某位皇子出家，并被当今圣上赐予了“法海”的名号。 　　至于对方是什么时候出的家？又是如何出的家？ 　　阿月对此一无所知，就连一向神通广大的邹栖梧都语焉不详。 　　而在此次重新回到同庆寺后，阿月却惊讶的发现，裴文德虽然已经剃了个光头，可在其他方面好像没有一丁点出家人的模样。 　　依旧是短衫长裤的猎户打扮，依旧是隔三差五的就下山除妖…… 　　要说和一年前的裴文德相比，如今的裴文德或许唯一改变的，就是戒掉了吃荤腥、打牙祭的习惯。 　　“师兄的确是受戒出家了，这点有度牒为证。” 　　度牒是官方发给僧侣的一个证明，只有手持度蝶的才是真正的和尚，不然根本不能被称之为僧侣。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猛然抖动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鱼竿，阿月无语的瞪了一眼还在装傻的张楚生。 　　“度牒这东西，你要多少我能给你弄来多少……” 　　“我问的是，老师自己真的想出家当和尚吗？” 　　虽然灵祐禅师从没在同庆寺执行过戒律法条，但他的确确师承怀海禅师，是百丈清规的坚定践行者。 　　如果裴文德真的受戒为僧，肯定不会违背怀海禅师制定的清规的。 　　“清规在于心，而非受于行。” 　　“丛林以无事为兴盛，修行以念佛为稳当。” 　　“精进以持戒为第一，疾病以减食为汤药。” 　　“烦恼以忍辱为菩提，是非以不辩为解脱。” 　　“留众以老成为真情，执事以尽心为有功。” 　　“语言以减少为直截，长幼以慈和为进德。” 　　“学问以勤习为入门，因果以明白为无过。” 　　“老死以无常为警策，佛事以精严为切实。” 　　“待客以至诚为供养，山门以耆旧为庄严。” 　　“凡事以预立为不劳，处众以谦恭为有礼。” 　　“遇险以不乱为定力，济物以慈悲为根本。” 　　看着一脸懵逼的阿月，张楚生只得叹了口气，然后继续解释道。 　　“怀海师祖制定清规的目的在于规范寺庙规矩，强调国家法度，约束僧侣行为。” 　　“往大了说，是不想寺庙被乡绅豪贵当做藏污纳垢之地，进而被帝王百官厌弃，彻底绝了释家一脉。” 　　“往小了说，是导人向善、提升僧侣的自我价值，让天下佛寺成为真正的佛法圣地。” 　　不管是怀海禅师提倡的“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亦或是“丛林二十要则”想要表达的真意，其目的都在于约束寺庙僧众的行为规范，最终实现慈悲济世的目标。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裴文德需要那些“外化的行为”来证明自己吗？ 　　“师兄早已得到师祖真传，既有慈悲为怀、济世救人之心，出不出家只是一个形式罢了。” 　　看着还是有些不太明白的阿月，张楚生又继续说道。 　　“师兄曾经跟我讲过，一个名为‘道济’的高僧的故事……” 　　“据说这位高僧疯疯癫癫、吃酒喝肉，视寻常法度于无物、行事出人意表，可他却是真正心怀众生、慈悲救世之人。” 　　“与之相比，那些平日里吃斋念佛，一旦涉及自身利益便面目狰狞之辈，就算出家了一辈子，也不过是流于表面罢了。” 　　“以我师兄如今的境界，根本不需要用出家来证明自己，佛已在他心中常驻。” 第二十二章 梦中双修 　　并不知道张楚生对自己的超高评价，如今的裴文德正沉浸于广阔的识海之中。 　　自从昨晚和小青说开之后，裴文德就在想方设法解决对方身上的问题。 　　小青目前的情况，是想要模仿九转金丹另辟蹊径，却没有先辈们为她探明前进的方向，于是出现走火入魔的情况。 　　好在只要了解了其中缘由，这个问题倒也不难解决。 　　最起码，这个问题对裴文德来说并不算什么太大的难题。 　　——无心定·梦中证道！ 　　自从裴文德修行无心定有成之后，他便拥有了在梦境世界模拟现实的能力。 　　这种能力依托于裴文德的学识，只能有限的模拟他认知中的“正确”事物，就和外道的幻境、幻术一样。 　　然而裴文德毕竟拥有着后世的灵魂，他并不满足于这种简陋的模拟能力。 　　于是他想到了后世的虚拟游戏，想到了那个用于论证生命诞生与进化的游戏——元胞自动机。 　　通过设置有限的条件和触发机制，让原本只是虚假的梦境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的自我发展与进化，进而衍生出各种复杂的反应。 　　如此一来，裴文德根本就不需要成为全知全能的“上帝”，就能够用最简单的条件来模拟真实的世界。 　　并且随着裴文德的学识愈发丰富，设置的条件和触发机制越多，梦境世界就越发接近现实。 　　理论上来说，当裴文德某天彻底解析了宇宙四大基本力，他就能够获得一个无限接近现实的虚拟宇宙。 　　当然了，现在的裴文德根本没到那个程度。 　　或者更确切的说，就算他再活亿万年，都不可能达到那种程度。 　　但这并不妨碍裴文德利用这个无限接近现实的梦境，模拟自身的修行方式和进度，进而突破现有的瓶颈。 　　裴文德能够在短短数年的时间里，就修为道行方面追上破戒重修的慧寂，很大一部分原因得归功于这种独特的修行方式。 　　事实上，这也是裴文德将这种修行方式命名为“梦中证道”的原因。 　　——在梦中修行、在梦中悟道，最终将梦中的一切反馈到肉体上。 　　裴文德如今在做的，就是打算将这种独特的修行方式复刻到小青的身上，让她能以同样的方式突破现有的瓶颈。 　　奈何，裴文德过于高估小青的知识储备了。 　　论及修行和神通法术的运用，小青可能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但要涉及到更深层次的基础原理或理论，裴文德甩开小青十条街都不止。 　　想当初一同学习奇门遁甲的时候，小青就属于那种不求甚解、能用就行的“学渣”。 　　反观裴文德，比起单纯的修行法术神通，他其实更想知道它们是如何产生与运作的。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修行理念，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小青根本无法成功构筑“元胞自动机”的基础模型。 　　万般无奈之下，裴文德只好放弃让小青学会“梦中证道”之法了。 　　哪怕能够变身蜃龙、让幻术成真的小青远比裴文德更有潜力，可学不会就是学不会。 　　不过虽然自身无法学会“梦中证道”之法，却并不意味着小青没办法运用这种独特的神通。 　　小青无法构筑的真实梦境，裴文德有…… 　　小青修行的九转丹成之法，裴文德知道…… 　　甚至就连小青现在的穴窍气脉，裴文德都一清二楚…… 　　因此裴文德现在要做的，就是再次与小青神魂合一、道法双修，让对方进入自己的梦中世界修行。 　　…………………………………………………………………………………………………… 　　【感觉怎么样？】 　　无形无质的意念在识海中游荡着，无数个气泡不断生成、破灭，就宛如那无穷无尽的平行宇宙一般。 　　而在这每一个气泡之中，又各有一条青蛇盘踞其中，以各自的方式悟道冥想。 　　不消片刻工夫，这些青蛇或七窍流血、或气脉爆裂、或彻底入魔、或彻底老化，很快就因种种原因自灭消亡。 　　每当一条青蛇死亡，她所处的那个气泡便会自然崩灭、重生，然后从头开始模拟先前的修行之路，直至完全走通为止。 　　——时间在这一刻停滞，万物在这一刻寂灭。 　　气泡内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它们诞生唯一的目的，便是为小青探索出一条真正有用的修行之道。 　　【原来这就是你的秘密吗？】 　　作为那些青蛇的意识集合体、凌驾于它们之上的唯一。 　　小青一边适应着这种分身无术的状态，一边惊叹于“梦中证道”之法的神奇。 　　时至今日，小青终于明白裴文德为什么能够拥有如此快的修行速度了。 　　同时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裴文德在学习神通法术的时候，总是能够做到一学就会、一会就精的地步了。 　　有着无数个自己提供经验，傻子都能够做到“生而知之”的程度。 　　【这并不算什么秘密，只不过你们都没问而已。】 　　努力维持着整个梦中世界的平衡，裴文德的意志并没有显化出任何的实体形态，就好像真正的造物主一般。 　　【不问就不说，你这性格还真是有点糟糕。】 　　似乎是因为神念合一、再次双修的缘故，小青的意识显得有些活跃，连带着性格也活跃了起来。 　　平时的小青虽然也会吐槽裴文德的种种行为，可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短短的一句话或一、两个字。 　　像现在这样的吐槽，绝对不是平时的小青会有的行为。 　　好在小青很快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突兀之处，并且迅速收敛了自己的意识和性格。 　　意识交汇、水乳（违禁词）交融的双修，的确可以让双修的二人都体会到自己最真实的感受。 　　但这并不意味着双方就完全共享了记忆与思想。 　　裴文德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小青也有不愿公开的阴暗…… 　　双方都只是默契的将双修维持在意识层面上，并没有深入对方思想与记忆的打算。 　　饶是如此，小青还是生出了诸多异样的感觉，直到裴文德的一句话彻底中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找到症结所在了！】 第二十三章 不死不灭的神通 　　【找到症结所在了！】 　　当裴文德的声音再次响起之时，他那浩瀚的意志就传遍了无数个气泡世界。 　　下一秒钟，万千个气泡同时寂灭、重生，只留下了唯一一个还维持着的气泡世界。 　　在这个唯一的气泡之中，那条腾空而起的青蛇不断嘶吼、咆哮着，两枚狰狞的瘤子分别从她脖子两侧钻出，带给其剧烈的疼痛之感。 　　【是武林水的那两颗蛟珠, 他留下的蛟珠影响了你的本性。】 　　就仿佛是在印证裴文德的说辞一样，那两枚钻出的肉瘤很快就变成了两颗蛟首。 　　紧接着，青蛇表面的鳞片被煞气充斥、感染，迅速变成了近似于恶蛟的黑色鳞甲。 　　连带着青蛇原本的头颅都生长出了黑色的犄角，就宛如一条由大蛇蜕变而成的蛟龙。 　　“昂！” 　　须臾之间，原本的青蛇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愤怒、狰狞的三首蛟龙。 　　只见这条三首蛟龙六目赤红、涎水直流，于偌大的世界中呼风唤雨，毁灭自己目之所及的一切事物。 　　“这是危机，亦是契机。”x3 　　出乎裴文德的预料，小青突然在这个时候汇聚自身全部的意志，强行降临于三首蛟龙身上。 　　“丹成一转时，我化作人形，拥有了完整的先天九窍。” 　　“丹成二转时，我化作蜃龙，成为了呼风唤雨的真龙。” 　　“现如今我将三转，以蛟龙之形现世，获得不死不灭的神通！” 　　早在武林水初次登场的时候，小青就注意到了对方的“不死之身”。 　　以另类之法修成了佛家的三头八臂法身，让自己原本的大妖之躯蜕变成了三首蛟龙的形态。 　　每颗脑袋都是一条性命，只要三颗脑袋不被全部诛杀，武林水就能一次次的复活重生，然后熬死对手。 　　必要的时候，武林水甚至能够一分为三，没有所谓的本体分身之别。 　　如果不是长安之行, 武林水在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里被连续杀了三次，恐怕就连神通大成的裴文德都拿对方毫无办法。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的话, 我支持你！】 　　短暂的沉默过后，裴文德的意志再次回荡在了识海之中。 　　伴随这裴文德意志的出现，还有那无数个气泡世界，以及气泡世界中央那条狰狞、狂暴的三首蛟龙。 　　按照裴文德原本的打算，他是想借助“梦中证道”之法找出导致小青走火入魔的原因，然后找到削弱、消弭这种负面影响的办法。 　　然而令裴文德万万没想到的是，小青在找出原因之后，不仅没有放弃蛟珠的想法，反而打算借助这股力量强行丹成三转。 　　这不禁让裴文德想起了一年前，自己决定代替琼俊出家时的情形。 　　同样是遵循自己内心的追求，裴文德选择的是代皇子出家、安天下之乱，而小青选择的是冒险突破瓶颈、强修不灭神通。 　　当初的小青没有反对自己的选择，如今的裴文德自然也是选择全力支持对方。 　　不管小青现在的选择是否有置气的成分，裴文德都不打算违逆对方的想法。 　　——尊重和选择，从来都是相互的。 　　…………………………………………………………………………………………………… 　　几乎同一时间，沩山脚下的山林之中。 　　昨晚那些被小青斩杀的魑魅魍魉们，它们的血肉都已经被大雨冲刷干净了。 　　尤其是在经过裴文德的诵经超度之后, 方圆百里之内除了那些被燃尽的树木之外，再也看不出一点被入侵的迹象了。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化作焦土的丛林之间, 一袭五色道袍加身的道人轻声的呢喃道。 　　“没想到这法海的修为居然也臻至化境，距离他那师兄亦不远矣了。” 　　精通五行遁术、擅长阴阳转换的五色道人看得分明，此间被青娘子斩杀的妖魔通通被超度往生了，连一丁点残魂都没留下。 　　在长安的时候，五色道人虽然没有和裴文德正式交过手，却也看到了对方大发神威的场面。 　　那种逆天的神通与法术，简直刷新了五色道人的认知。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裴文德不单在深通法术上的造诣几乎通神，在修为道行方面同样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前者是护道之术，而后者则是修行的根基。 　　“看来传言他是‘地龙转生’果然没错。” 　　短暂的迟疑了一下，五色道人终究还是决定再试探一下裴文德。 　　毕竟五色道人已经能够感受到天人五衰的前兆，唯有“佛骨”这种级别的才能够让他更进一个层次。 　　“说到底，这都是你们师兄俩欠我的！” 　　不知道是在给自己打气，还是单纯的宣泄心中的愤懑…… 　　五色道人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摇身一变化作一头五色鹿的模样，开始运用一种高亢却又充满韵律的嘶鸣声叫唤了起来。 　　“律律律……” 　　好似马叫，又好似鹿鸣…… 　　在五色鹿那规律的叫唤声中，阴阳颠倒、五行混乱，原本平静的大地隐约渗透出了常人难以感知的煞气。 　　在这些煞气的感染下，原本被超度干净的怨气居然再次出现。 　　尽管这些怨气只是一些无主的怨气，但在这片阴阳颠倒、五行混乱的地界，还是引发出某种近乎末日的灾变了。 　　“虽然比我想象中的要麻烦一点，但好歹还是有点血煞之气的。” 　　再次变作人形模样，只见五色道人望着那隐而不发的怨气，表情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 　　因为如果不是形势所迫，以“玄门正宗”自居的五色道人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奈何天命将尽，五色道人为了能够继续活下去，早已决定抛弃自己遵守了一辈子的原则。 　　“师父，虽然您从来没承认过我是你的弟子……” 　　“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始终将您的教导铭记于心，不敢有丝毫的违背。” 　　“然这一次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待到弟子夺得‘佛骨’之后，一定行善百年、广积缘法，不玷污您的名声。” 　　话音未落，五色道人脚下引而不发的怨气迅速转化成了煞气，然后与天地星辰中的某颗煞星交相呼应。 　　——玄阴九章·魔神太岁！ 第二十四章 天上降魔主，人间太岁神 　　沩山同庆寺，庙门外的竹亭中。 　　“咦？” 　　远离寺庙门口那喧闹的人群，正在与邹栖梧、裴休两位老友交流的灵祐禅师忽然一愣，随即便把目光投向了那晴空万里的蓝天。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吗？” 　　察觉到灵祐禅师的走神，邹栖梧和裴休立马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却并没有看到什么异常。 　　然而深知老友性格的二人明白，灵祐禅师的突然走神肯定不是毫无由来的。 　　尤其是不远处的裴弘还在安排众人, 打算举行挂牌仪式，正式将“同庆寺”更名为“密印寺”的情况下。 　　“天上降（xiang）魔主，人间太岁神。” 　　微微收敛了一下目光，听到两位老友问话的灵祐禅师只是平静的摇了摇头。 　　“看来这次的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闻弦音而知雅意，不管裴休还是邹栖梧，都属于那种老奸巨猾的角色, 自然一下子听出了灵祐禅师话中的潜台词。 　　“‘佛宝’引来的灾祸还没平息吗？” 　　“是冲着文德来的？” 　　不约而同的开口问道, 邹栖梧和裴休的表情都显得有些错愕。 　　对于这两人来说，“释迦牟尼指骨”的存在并非什么隐秘的事物, 稍微推测一下便能够知道其中的缘由。 　　只是邹栖梧觉得，灵祐禅师应该是察觉到了某些由“佛宝”引来的灾祸。 　　而裴休则更加关心，裴文德会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毕竟裴休虽然表面看上去依旧是一副封建大家长的模样，但他对裴文德身上发生的事情还是挺在意的。 　　尤其是裴文德那天生的灾星属性，很难不让裴休怀疑，灵祐禅师口中“降魔主”、“太岁神”是在指代自己的小儿子。 　　“阿弥陀佛！” 　　双手合十在胸前，灵祐禅师低声声诵念了一句佛号。 　　“两者都有点关系，不过问题并不大。” 　　“只是一位走投无路旁门修士想要逆天而行，因此强行唤醒了一尊‘魔神’而已。” 　　灵祐禅师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邹栖梧和裴休忍不住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 　　从什么时候开始，“魔神”后面可以加上“而已”这个词缀了？ 　　“真的不用担心，现在的沩山可没有那么容易被入侵。” 　　说这句话的时候，灵祐禅师的目光久久的停留在了那块“密印寺”的匾额之上。 　　“文德自己会了结这段因果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我们庇护的孩子了。” 　　明明语气没有太大的波动, 但邹栖梧和裴休却仿佛听出了灵祐禅师话语中的坦然与欣慰。 　　从当初那具“无生无死”的魔胎, 到如今真正能够独当一面的法海…… 　　裴文德的成长，灵祐禅师一直是看在眼里的。 　　前二十年，灵祐禅师是沩山的佛门大德，是潭州赫赫有名的伏魔尊者。 　　而二十多年后的今天，裴文德才是同庆寺的中流砥柱，是威震一方的降魔之主。 　　………………………………………………………………………………………………… 　　同庆寺后山，瀑布之下。 　　正在辅助小青修行的裴文德也察觉到了山脚下的怨气，那股来自大地深处的怨念甚至惊动了他很久没有触发过的“危机感知”。 　　这种本能的感知来自于地龙，来自于裴文德体内那条活着的龙脉。 　　在裴文德还没有正式修行之前，他就能够察觉到山间发生的种种异象，并且及时进行躲藏和规避。 　　而在裴文德修成元神之后，这种对危险的预知更是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奈何随着修为和道行的提升，能够威胁到裴文德的危险反而变少了，这种本能的触发次数自然也变少了。 　　所以当裴文德再次感受到久违的威胁之后，难免产生些许惊讶的情绪。 　　事实上，更令裴文德惊讶的是，这次的威胁似乎与自己……或者更准确的说与自己体内的龙脉有关。 　　就像前文提过的一样，裴文德体内有一条终南山的祖脉。 　　正是这条祖脉的存在，让裴文德被称之为“地龙”，被一众修行者视为灵童祥瑞。 　　或许是因为被玄绝强行抽离大地, 然后又硬生生塞进一个生灵体内的原因。 　　裴文德体内的那条龙脉充满了愤怒、乃至于怨恨的情绪，就仿佛大地之怒、自然之怒的化身一般。 　　但是在这一刻，裴文德感受到了一股更胜于自己的大地之怒。 　　那种极端的愤怒与仇恨，甚至扭曲了大地原本的厚重与慈悲，给裴文德一种自己仿佛坐在火山口一样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 　　脑海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裴文德无视一旁还在打闹的狸猫三兄弟，迅速睁开眉心的第三只眼睛，把目光投向了昨晚的战场。 　　——六神通·天眼通！ 　　在眉心天目的洞悉之下，裴文德的视线越过了重重障碍，很快看到了那片被颠倒了阴阳、混乱了五行的鬼蜮。 　　此时此刻，凡是被那片鬼蜮笼罩的生灵们都在哀嚎。 　　大道虎豹豺狼、小到蛇虫鼠蚁，就连花草树木都在被某种未知的力量侵蚀着…… 　　隆隆…… 　　那是一种仿佛无数肉质的聚合体，是一尊能够操控大地的庞然大物。 　　现在的祂仅仅只是因为自己的愤怒，便肆意改变着整个沩山龙脉的走向，篡改着方圆十余里地的地形。 　　可能是受到了拘禁，又或许只是单纯行动不便…… 　　庞然大物艰难且缓慢的在大地之下移动，所过之处的土壤、矿石尽数被其同化，变成了它那庞大身躯的一部分。 　　而且除了吞噬同化之外，庞然大物本身也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完全突破了生物的肉体限制，化作了比山脉还要巨大的无形怪物。 　　最起码，就裴文德目前的天眼，还无法一眼看尽对方潜藏在地下的全部身躯。 　　在看到那尊庞然大物的一瞬间，裴文德恍惚间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座活着的山峦，一条实体化的龙脉。 　　【那是什么东西？！】 　　骇然的瞪大了自己的三只眼睛，裴文德只觉得自己的三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 　　哪怕就是在如今这个“神话”真实存在的世界中，这种“吾身即是大地”的怪物也有些超纲了吧？ 第二十五章 太岁祸神 　　【太岁祸神！】 　　就在裴文德震惊于那只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他的记忆中忽然涌现出了有关于这尊魔神的简单情报。 　　那是来自于元神中的天魂，来自于亘古之前的大蟒蛇神。 　　对于一般的道家修行者而言，天地二魂的交汇意味着宿世记忆的觉醒。 　　但对于另辟蹊径的裴文德而言，他的天魂是来西域诸国的古老蛇神，地魂则是终南山下的大地龙脉。 　　无论是亘古之前的蛇神，亦或是终南山亿万年的历史演变…… 　　对于区区凡人而言的裴文德, 都实在太过庞大了。 　　庞大到就算有着“梦中证道”这种顶级的神通，裴文德至今都没有消化完祂们记忆的万分之一。 　　然而就在看到那尊魔神的瞬间，一段来自大蟒蛇神的古老记忆竟然主动浮现在了裴文德的元神之中。 　　那是一个天灾不断、民不聊生的荒古时代。 　　只见一尊庞大到吞噬江河、颠倒山川的无形之物在大地上蔓延，并且用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捕食、同化着自己所能接触到的一切事物。 　　而在这片大地之上，一颗不祥的暗红色星辰正大放光明。 　　大蟒蛇神的记忆告诉裴文德，那颗不祥的暗红色星辰叫“太岁”, 是执掌人间吉凶祸福的星辰。 　　这颗星辰每六十年会降临一次, 按甲子轮回之数祸乱人间。 　　而地上那尊庞大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魔神，则是感太岁星而生的太岁化身。 　　祂没有感情、没有知觉、甚至可能没有理性，只是如同火山、地震般应运而生的灾祸，是实体化的天地鬼神之一。 　　但是就和火山、地震一样，应运而生的太岁化身并不会刻意的去针对谁。 　　祂只会在太岁星现世之时诞生，然后在太岁星离去之时消亡。 　　【可问题就出现在这里，一般的太岁化身可没有如此神威！】 　　在大蟒蛇神的记忆中，祂所见的那尊太岁化身不仅是天灾，同时也是人祸。 　　是有人借助太岁星现世的时机，以献祭万千生灵作为代价，强行将其培养到那种程度的。 　　虽然那尊太岁神仅仅只出现了一个晚上，却几乎毁灭了一个国家。 　　一想到如今出现在沩山的太岁化身极有可能也是同样的存在，裴文德就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股怒火。 　　他简直不敢想象，一旦这尊太岁化身成长到自己记忆中的那种地步，整个潭州还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可能吗？ 　　【到底是谁？！】 　　…………………………………………………………………………………………………… 　　轰隆隆！ 　　大地在颤抖、山川在震动…… 　　就当太岁化身吞食了方圆十里的所有活物，并且打算继续向外扩张的时候，一股无形的力量却限制了祂的扩张。 　　那是一条流经整个沩山的人造水渠, 一条名为“美人涧”的人造灵脉。 　　裴慧当初在修建这条水渠之时, 便是想利用了黄石中的“青囊术”，汇聚整个山川地脉之力颠倒阴阳、篡改生死, 借此显化无上阳神。 　　换而言之，这条“美人涧”其实就是一个简化版的罗浮道盘。 　　因此，在裴文德接管这条人造灵脉后，只要他还站在在沩山的地界上，就相当于一个缩水版的彼岸阳神。 　　太岁的化身成长起来之后，或许是真正的天地鬼神。 　　但在太岁化身成长起来之前，裴文德还是能够借助裴慧留下的美人涧，将其死死的限制在其诞生的地界上的。 　　轰！ 　　任凭太岁化身如何愤怒的挣扎、撞击，却始终被那股无形的力量限制在了方圆十余里的范围之内。 　　别说是太岁化身震怒了，就连隐藏在幕后的五色道人都倍感震惊。 　　无声无息间便圈禁了方圆十余里，并且让这片被颠倒阴阳、混乱五行的鬼域，成为了一个半独立的空间。 　　这种可怕的神通，根本就不是正常修行者能够办到的事情。 　　五色道人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自己出于谨慎早就远离了太岁化身的苏醒之地，不然被圈禁的对象又会多出一个。 　　而且以五色道人目前的能力，可没办法抗衡逐渐暴走的太岁神。 　　如果是在那个被圈禁的地域中，五色道人迟早会被太岁化身发现并同化，彻底身死道消。 　　毕竟五色道人只是借助《玄阴九章》的力量唤醒了太岁化身, 并不意味着他有能力影响、控制这尊可怕的魔神。 　　轰！轰！轰！ 　　并不知道自己的召唤者在想些什么, 越发狂暴的太岁化身只是在尽情的宣泄着自身的力量，将大地的表面一层层震碎。 　　同时伴随着地表破碎而出现的，还有一股惊人的煞气。 　　土地迅速沙化、河流快速干涸、浓浓的硫磺味道开始从地壳中渗出…… 　　任何目睹这一幕的人都能够看得出来，太岁化身这是打算人为制造出一座活火山，然后借助火山之力强行突破四周的圈禁。 　　“阿弥陀佛，真是一尊可怕的魔神。” 　　眼看着大地即将喷涌出岩浆，一声凭空响起的佛号镇压了裂开的地壳。 　　紧接着，就看见近乎无穷无尽的浩瀚元气开始汇聚，在太岁化身的上空形成了一尊头戴蛇冠、手持三叉的神灵。 　　这尊降世的神灵不是别的，正是裴文德一缕元神所化的大蟒蛇神——莫呼洛迦。 　　——以元神之力显化蛇神之相。 　　这是裴文德在天地二魂交汇后获得的新能力，亦是其作为“人身神”的证明。 　　在长安的时候，裴文德就曾以人身蛇尾的形象显化，并顺利封印了武林水的“角木蛟应身”。 　　那是蛇神三相中的本相，能够以“人身蛇尾”或“蛇首人身”的姿态显化。 　　而现在，这尊以头戴蛇冠、手持三叉形象显化的神灵，则是蛇神三相中的魔相，是象征着暴力、愤怒与恐怖的化身。 　　在祂那毫不掩饰的威慑下，先前还在躁动太岁化身顿时平静了下来。 　　因为拥有同样位格的太岁神可以清楚的感知到，这尊突然显化的蛇冠神灵是何等的恐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以这种姿态显化的莫呼洛迦就是战斗之神、战争之神、暴力之神，拥有着将武力发挥到极致的本能。 第二十六章 降魔之主 　　隆隆隆…… 　　就在场面因为莫呼洛迦的降临而陷入沉默之际，祂脚下的大地忽然再次微微颤抖了起来。 　　看上去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地下活动，并且开始钻上地面了一样。 　　轰！ 　　下一秒钟，原本就龟裂的大地彻底裂开了。 　　紧接着，只见一道完全由血肉构成的巨大触手钻出地面，那丑陋的模样就好像是临时拼凑出来的一样。 　　“这就是你的真身吗？” 　　看着下方那条足足有数十米之巨的丑陋触手，莫呼洛迦顿时面露惊讶之色。 　　当然, 莫呼洛迦肯定不是在惊讶对方的丑陋，而是感觉这条丑陋的触须似乎与自己想象中的“太岁化身”有些不太一样。 　　“比我想象中的要弱太多了……” 　　轻描淡写的咛喃了一句，莫呼洛迦毫不费力的就躲过了对方猛然砸下的一击。 　　砰！！ 　　只听见一声巨大的大地轰鸣过后，巨大的触手愤怒的砸在了地面上，却没有伤害到莫呼洛迦分毫。 　　反倒是原本就破碎的地面彻底化为了砂石，伴着无数龟裂的痕迹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单纯的力量可不是生命应该追求的东西。” 　　在轻松躲过巨大触手的攻击后，莫呼洛迦又一脸淡然的从空中降下，恰好降落到了巨大触须的上面。 　　“你现在就和山峰、河水无异。” 　　“大而无当, 空具力量而毫无灵性。” 　　直接通过“他心通”和这条触手通话，已然意识到了什么的莫呼洛迦淡淡的嘲讽道。 　　“吼！”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果然如莫呼洛迦预料的那样。 　　在察觉到对方语气中蕴含的轻蔑之后，巨大的触手顶端骤然重组、衍化，居然长出了一只宛如花瓣一般的巨大口器。 　　“吼！！” 　　宛如巨龙一般狰狞、咆哮的触手，转身就打算将莫呼洛迦甩下自己的身体。 　　可是早有防备的莫呼洛迦却轻轻一跃，然后一叉子插中了触手表面的褶皱，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轰！轰！轰！ 　　于是，感受到刺痛的巨大触须再次发力，用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甩动、挣扎了起来。 　　见到这一幕，莫呼洛迦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尊太岁化身有着简单的自我认知和逻辑思考能力。 　　应太岁星而生的化身，民间传说中的灾祸之神——太岁化身本不应该拥有自我的。 　　哪怕只是最基础的疼痛感知，也足以说明这尊太岁化身并不简单。 　　或者更确切的说，只有一晚上寿命的太岁化身, 会在太岁星不显的白天诞生，本身就是一种违逆了“自然”的异常。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搞鬼！” 　　思及至此，莫呼洛迦忽然单手结出不动明王印, 另一只手上的三叉则顺势再次插入了触须的褶皱之中。 　　这一次, 莫呼洛迦没有保留的使出了全力，只见那宛如血液般鲜红的火焰开始在三叉上燃烧了起来。 　　——明王神通·红莲业火！ 　　………………………………………………………………………………………………………… 　　“吼！！” 　　这一刻，太岁化身的愤怒与不甘成为了红莲业火的燃料，让这种可怕的火焰源源不断的在其表面蔓延。 　　根本没有所谓的极限，也不存在所谓的熄灭…… 　　似乎想要燃尽世间一切罪恶的火焰将巨大触须点燃，并且大有向太岁化身位于地下的“本体”蔓延的趋势。 　　“吼！！！” 　　终于再也忍受不住红莲业火的折磨，巨大触须最外层血肉开始主动剥离，然后分解成无数肉眼看不见的细胞钻回了大地。 　　而在失去了燃烧媒介之后，红莲业火也比一般火焰更加快速的消失在了莫呼洛迦的视野，直至彻底熄灭为止。 　　“居然懂得弃车保帅，果然已经拥有了简单的智慧。” 　　轻轻的晃了晃自己的身体，从高空中跃下的莫呼洛迦十分平稳的落到了地上。 　　“不过，这倒方便我读取你的‘走马灯记忆’了……” 　　淡然的凝视着自己前方触手消失的地方，莫呼洛迦知道这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因为在那条巨大的触须消失之后，一颗仿佛心脏一般正在跳动的肉瘤赫然出现在了触手消失的地方。 　　那正是触手死亡、或者说消失之前留下的东西。 　　嘭！嘭！嘭！ 　　伴随着仿佛心跳一般的起伏，巨大的肉瘤正在分化出正常生命才具有的各种器官。 　　从干细胞到生物器官，再到循环组织，最后到完整的躯体结构…… 　　巨大肉瘤的分化速度并不算快, 但却充满了异样的美感。 　　不但如此，正在分化的肉瘤似乎也考虑到了敌人的存在，并没有像正常生物一样整体进行发育。 　　而是优先分化出完整的器官，然后再将这些身体结构拼凑成一个整体。 　　“居然还能够进化吗？” 　　莫呼洛迦这次是真的惊叹了起来。 　　因为在此之前，这条触须明显不具备这种分化器官的能力。 　　仅仅只是被红莲业火克制了自身的发挥，巨大的触手才突然转变了形态。 　　最关键的是，触手如今表现出的能力，竟然与狸猫三兄弟的变化神通有几分相似之处。 　　只不过相较于狸猫三兄弟的变化神通，太岁化身的变化显然更加的强大，变化的方式也更加彻底。 　　特别是那种刻意分化的器官，绝对不是什么生物本能可以解释的通的。 　　这种刻意分化器官、转变结构的变化之法，需要极强的计算能力才能够做到。 　　在莫呼洛迦的印象中，似乎只有后世科幻中的“生物计算机”才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吼！” 　　就在莫呼洛迦这短暂的几秒钟的思考时间里，那个巨大的肉瘤已经成功分化出了各种各样功能的器官和循环系统。 　　只不过瞬息之间，肉瘤开始舒展开来，先是头部抬起，再是四肢伸展，最后是腰腹的出现。 　　当肉瘤衍化出来的生命真正伸展开来之后，莫呼洛迦才发现它居然是在模样自己？ 　　头戴肉质蛇冠的人形、手持肉质三叉的模样…… 　　眼下这尊重新站立起来的太岁化身，赫然与莫呼洛迦一模一样。 第二十七章 千变万化皆神通 　　“看上去挺像的？” 　　在短暂的愣神之后，莫呼洛迦的嘴角不禁勾勒出一丝兴奋的笑容。 　　作为大蟒蛇神的魔相、裴文德的恶念化身，莫呼洛迦感觉自己心中有一团战意正在涌动。 　　那是其身为战斗之神、暴力之神的本性，亦是祂与本相、善相的最大区别。 　　生性暴戾狂傲，热衷于战斗和暴力。 　　这一点是裴文德无论如何修行都无法掩盖、篡改的本质。 　　“但还不够像……” 　　手中的三叉戟再次燃起了红莲业火，只见莫呼洛迦望着不远处的太岁化身低喃道。 　　太岁化身固然能够变化出莫呼洛迦的模样，甚至拥有着与自己相似的形态和能力。 　　可是莫呼洛迦的蛇冠、三叉、以及身上的天衣, 显然是无法用这种变化能力模仿出来的“宝具”。 　　不仅如此，就连正常生物的皮肤和毛发，太岁化身都没有变化出来。 　　就是不知道这是能力所限，还是太岁化身单纯的觉得皮肤和毛发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总之，太岁化身此刻的筋肉是直接裸露在空气中的，呈现出一种仿佛被剥皮之后的血红色肌肉。 　　“杀……了……你！” 　　同样的凝视着莫呼洛迦, 太岁化身的声音显得低沉而沙哑。 　　但细听上去，似乎又与莫呼洛迦的声音有几分相似之处, 就好像祂连对手的声带和腔调都一块模仿了一样。 　　“杀了我？” 　　不屑的笑了一下, 莫呼洛迦突然觉得和这种没脑子的东西较真，简直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 　　“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电光火石之间，手持三叉的莫呼洛迦骤然欺身向前，一举一动间竟带起了阵阵音爆和撕裂之声。 　　肃——轰！ 　　然而出乎莫呼洛迦预料的是，太岁化身的身体居然骤然膨胀、变巨，就仿佛展开了法天象地神通一般，顷刻间变成了一尊高大的巨人。 　　咚！咚！咚！ 　　只见这尊巨人迎着莫呼洛迦的冲刺，一步一步向前大步迈进，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只一眨眼的功夫，巨人便将速度提升到了一个与莫呼洛迦相差无几的程度，并且与对方正式展开了 　　“杀了……你！” 　　高隆而紧绷的肌肉充分述说着巨人现在所拥有的力量，而那高高举起的肉质三叉更是向世人表现出了祂应当具有的狂暴和野性。 　　轰隆！ 　　刹那间，宛如地震般的震荡从两者交锋的地方传出，撕裂空气的爆鸣随即响彻了大半个沩山。 　　要不是有“美人涧”的限制，仅此一击便足以引发一场小规模的地震了。 　　饶是如此, 剧烈的冲击波还是席卷了方圆十余里，直到碰上那股无形的屏障才被迫遏制、停止了下来。 　　………………………………………………………………………………………………………… 　　片刻过后, 尘埃散尽。 　　“呼！” 　　好不容易才从塌陷的地表爬出来, 显眼如实质般的粗气不断从巨人鼻孔喷了出来，散发着炙热的高温。 　　不需要亲自去触碰，单单只看那些被蒸发的水气，就能够知道巨人的身体正在吞吐的热量是何等惊人了。 　　“有点疼，可这才是真正的魔神！” 　　由于在最后关头及时飞了起来，所以莫呼洛迦卡上去并不像巨人那般狼狈。 　　但从莫呼洛迦此时的动作和微表情看来，祂似乎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的轻松。 　　说到底，莫呼洛迦仅仅只是裴文德的一缕元神显化，只是大蟒蛇神三个侧面中的一个。 　　虽然借助“美人涧”的人造灵脉，莫呼洛迦可以短暂达到“无所不在”的境界，却终究不是真正的阳神显化。 　　没有阳神那瞬息而至的神异，也没有阳神那天人合一的霸气…… 　　莫呼洛迦的战斗力受限于祂显化时所汇聚的元气，元气越多战斗力就越强，持续作战的时间也越长。 　　可一旦元气消耗殆尽，莫呼洛迦就会重新回到无形无质的状态，不再具备干涉现实的能力。 　　“看来得认真一点了。” 　　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莫呼洛迦果断再次主动发起进攻, 手中的三叉在这一刻变成了一柄斩马刀。 　　“杀了你！” 　　见此情形, 说话越来越顺畅的巨人再次咆哮一声, 手中的三叉同样变成了一柄巨大的斩马刀。 　　锵！ 　　体型相差巨大的两柄斩马刀刚一碰撞, 便发出了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下一个瞬间，莫呼洛迦化劈砍为甩动，赫然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强行荡开了巨人手中的巨型斩马刀。 　　嘭！ 　　不甘示弱的巨人立马反手一记重拳砸下，硬生生逼的莫呼洛迦同样放弃斩马刀的使用权。 　　砰！砰！砰！ 　　没有在动用任何兵器，甚至就连神通法术都没有动用。 　　仅仅只是最纯粹的肉体碰撞，剧烈的震荡就在莫呼洛迦和巨人之间传开了。 　　“杀了你！” 　　“杀了你！” 　　“杀了你！” 　　“杀了你！” 　　…… 　　巨人浑身血红色的筋肉扭曲盘扎，足有小半个莫呼洛迦大小的拳头从天而降，蕴含着几乎无穷无尽的蛮力。 　　而作为巨人的对手，莫呼洛迦虽然体型远不如巨人那般巨大。 　　但先前的巨量元气却赋予了莫呼洛迦不逊色于对方的蛮力，而且聚散无形的法相之躯显然比巨人更加适合纯粹的力量发挥。 　　砰！砰！砰！ 　　拳与拳的碰撞，肉体与肉体的接触…… 　　如同暴风雨般密集的重拳，在两位体型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两者之间展开。 　　每一拳的力量都需要以吨位为单位计算，剧烈的拳劲不断以两人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去，空气中的爆响几乎成了连绵不绝的雷声。 　　仿佛天地崩塌似的，附近更是不断的地动山摇！ 　　几息间，祂们脚下勉强能够容纳祂们战斗的龟裂之地，就像是被陨石击中了一般，再次深深凹陷下去了十多米。 　　而且伴随着这场战斗的继续，凹陷还有继续下塌陷的趋势。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战斗的双方都不是什么凡人，就算地形被破坏殆尽，也丝毫不影响祂们发挥自身的力量。 第二十八章 更名“密印寺” 　　“果然是个怪物！” 　　远远的站在战场的最外围，目睹了一切的五色道人不由的面露嫉妒之色。 　　自己辛辛苦苦修行那么多年，结果却比不上一个入道不过十年的后辈，这其中的差距简直让他无法接受。 　　奈何，这就是旁门散修与玄门正宗的差别。 　　五色道人其实还算好的，他起码得到了一本《玄阴九章》，而且还将自己的五行神通修炼到了极致。 　　换做其他运气不好的散修, 估计根本就熬不到天人五衰、寿命耗尽的时候。 　　饶是如此，活了五百年的五色道人也熬到了一般散修极限。 　　如果不更进一步进行突破的话，五色道人就只有走香火神道，亦或是选择转世重修了。 　　在没有成为国师、没有国运庇护的情况下，走香火神道极容易被众生信念所影响，从此成为一个替他人实现心愿的傀儡。 　　所以在长安一役后，五色道人便果断放弃了这条路子。 　　然而转世重修的路子同样不好走。 　　在阳神未成的情况下转世成修, 天知道自己得转世多少次才能够觉醒宿世记忆。 　　五色道人并不想把希望寄托在那虚无缥缈的“缘法”上，因此他把主意打到了释迦牟尼的指骨上。 　　有这件“佛宝”的庇佑, 再结合自己的《玄阴九章》，五色道人有把握让自己在第二世就觉醒宿世记忆。 　　甚至如果再大胆一点的话，五色道人稍微贿赂一下负责押运的鬼差，直接投胎转世、成为人类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而这也是慧寂秘密送走“佛宝”的消息，为什么最后会闹得人尽皆知的原因。 　　五色道人需要扰乱局势、混水摸鱼，让那些贪心的妖怪们替自己探明“佛宝”的真正下落。 　　“那家伙太谨慎了……” 　　“明明这边都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却始终不见他本尊下山。” 　　并不知道裴文德的本体在帮助小青修行，五色道人对于他只用一具化身迎战太岁化身的做法颇有怨念。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就算只是一具裴文德的神道化身，对付如今的太岁化身也足够了。 　　………………………………………………………………………………………………………… 　　“山下发生了什么？” 　　不同于那些一无所知的凡人，正在给“挂牌仪式”打下手的庄和尚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悄悄的走到了还魂尸的身边。 　　因为他知道，比起从铜钟得道的自己，来路不明的还魂尸在感知方面比自己更加强大。 　　“大地在愤怒……” 　　“似乎有人用旁门之法唤醒了什么了不得的存在。” 　　果然不出庄和尚的预料, 远比他更早察觉到山下异常的还魂尸压低声音说道。 　　尽管发生战斗的地方远比同庆寺, 可在这沩山地界上，那股龙脉的震荡与灵气的汇聚根本瞒不过还魂尸的感知。 　　“我们只是负责送个东西而已，怎么麻烦一个比一个多。” 　　难得的抱怨了起来，庄和尚说这句话的时候，把目光投向了还在与裴弘交流的莲华。 　　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挂牌仪式，可“同庆寺”更名为“密印寺”的流程却并不简单。 　　无论是地契房产的交接，亦或是僧侣度牒的登记，都需要莲华亲自处理才行。 　　只有作为潭州司辰使的莲华确认无误之后，才会把相关的文字记录转交给地方县令，正式给密印寺登记造册。 　　按照正常的流程，这个仪式必须得是裴文德亲自在场才行。 　　因为早在裴文德十六岁的时候，裴慧就已经动用手段，把地契、度牒、甚至于同庆寺的归属权，通通挂在了他的名下。 　　毕竟在此之前，同庆寺只是一间山野荒寺，做到这些事情对裴慧并不难。 　　奈何，裴文德今天从头到尾就没有出现在寺庙里，所以这些事情只能由裴弘代为处理了。 　　“我们要去通知一下老大吗？” 　　眼看着山下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大，还魂尸有些坐立不安的问道。 　　如果说，先前的动静还只有还魂尸、庄和尚这样的修行就能够察觉到。 　　那么到了现在，就连那些上山帮忙的村民、烧香祈福的香客，都能够听到山脚下传来的阵阵音啸和音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由于今天上山的人实在太多, 喧闹的嘈杂声掩盖了那微弱的音啸和音爆，这才不至于造成太大的混乱。 　　可是，这样的情况明显不可能维持多久。 　　待到挂牌仪式结束之后，这些村民、香客自然会注意到山脚下的异常。 　　“你以为就我们俩察觉到那动静了吗？” 　　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有时候庄和尚真的对还魂尸的“天真”而感到无语。 　　“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沩山！” 　　“灵祐禅师、法海大师、青娘子、甚至于咱们老大，他们哪个不是道行通天的狠角色？” 　　说到这里的时候，庄和尚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 　　“他们肯定早就察觉到了山脚下的动静，我觉得法海大师到现在都还没露面，大概率就是在解决这个问题。”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但庄和尚却对自己的推测深信不疑。 　　以妖怪之身修佛法，而且还踏上了正道…… 　　庄和尚的慧根与佛性是毋庸置疑的，因此他比还魂尸更加明白灵祐、法海这两尊佛门大德的含金量。 　　特别是法海大师，庄和尚每次见到对方，都能感受到一股威严、肃穆的气场。 　　就仿佛一尊活着的怒目金刚，法海大师远比灵祐禅师更年轻、也更气盛，他绝对不可能放任妖邪闯入沩山的。 　　“希望如此吧！” 　　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还魂尸最终选择相信与自己搭档多时的庄和尚。 　　或者说，除了选择相信，自己似乎也没有力量去抵抗山下的太岁化身……吗？ 　　【太岁化身？我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恍惚间，还魂尸眼神迷离的低下了头。 　　而还魂尸没有注意到的是，不远处正在与裴弘商量交接之事的莲华，忽然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第二十九章 肉身通灵 　　砰！ 　　不得不说，太岁化身化身的巨人确实强大。 　　单论肉身的爆发力而言，甚至就连裴文德的本体都不一定能够比得上这尊巨人。 　　要是把对手换做普通的妖怪，眼下这尊巨人或许凭借着自身蛮力，就能够将它们撕成碎片。 　　然而可惜的是，巨人现在的对手是莫呼洛迦，是裴文德三位神道化身中最善战、最好斗的一尊化身。 　　因此, 在意识到双方战斗造成的动静越来越大后，莫呼洛迦终于不再做任何保留了。 　　“说到能够肉身变化的神通，其实我也懂一点！” 　　只听伴随着莫呼洛迦的一声低喝，祂竟然直接扔掉了手中的斩马刀。 　　然后在巨人来不及反应的瞬间，莫呼洛迦手臂上的筋肉骤然隆起，竟然在对方那狂风骤雨般的猛攻中抓住了祂的双臂。 　　轰！ 　　直接扭身将体型巨大的甩飞到了半空中，莫呼洛迦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兴奋的表情。 　　“真正的战斗, 现在才刚刚开始！” 　　此时此刻, 莫呼洛迦的小臂肌肉异常隆起，已然变得比正常的大臂肌肉还要壮硕几分了。 　　更可怕的是，一片片漆黑的鳞甲以小臂为起始，不断蔓延至莫呼洛迦的脖颈处，让祂看上去就宛如一只人形的爬行动物。 　　尤其是那双已经化作利爪的双手，论攻击性绝对不会比先前的斩马刀逊色多少。 　　“你也……会变化？” 　　以一种极其灵巧的姿态落地，再次抬头的巨人貌似又进化了。 　　不说那种宛如狸猫般的落地姿态，单单就祂表现出的智慧，就已经和正常的五、六岁孩童没有任何区别了。 　　而距今为止，巨人才刚刚诞生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如此快的进化速度、如此惊人的模仿能力，的确无愧于魔神之名。 　　“当然，这只是一种神通而已。” 　　笑着回应了巨人的问题，裴文德的眼神中却闪过一缕淡淡的杀机。 　　“这世上能够操纵肉体变化的神通虽然少见，却也不是真的没有。” 　　不管是佛门嫡传的神足通，亦或是狸猫三兄弟身上的千变神通，都属于操纵肉体变化的神通。 　　恰巧裴文德和这两种神通都有过接触, 如今简单挪用到莫呼洛迦身上自然不在话下。 　　“反倒是你，既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进化出完整的智慧, 倒是大大出乎了我的预料。” 　　听到裴文德的赞叹，眼眸中已经有了灵性的巨人没有回话，而是学着对方的模样同样扔掉了手中的斩马刀，然后强化起了自己的小臂肌肉。 　　“呼！” 　　只用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巨人就同样变成了一只通体黑色鳞甲的人形生物，而且体型比莫呼洛迦更大。 　　“再来！” 　　待到身体的变化停止之后，巨人再次发生一声怒吼。 　　紧接着，祂就好像一头失控的钢铁巨兽一般，恶狠狠地朝着莫呼洛迦冲了过来。 　　“充分发挥自己的体型优势，这的确是一种很聪明的做法。” 　　望着那头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钢铁巨兽，莫呼洛迦此刻的表情仍然很淡定。 　　“但你还是不够太聪明……” 　　“你以为我为什么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却没有主动进攻？” 　　“那自然是因为你在模仿我的同时，我也在学习你对身体的入微控制。” 　　话音未落，莫呼洛迦已然完成了对身体进行的入微级操控，祂身体开始转变一种更接近战斗的结构转变。 　　——神足通·千机转轮！ 　　身体微微膨胀，浑身上下四万八千条肌肉纤维开始全力运转。 　　就仿佛某件大型器械的微小齿轮一样，四万八千条肌肉纤维将莫呼洛迦筋力不断转动、疏导、传递、积累，成千百倍增幅表现为蛮力的形式作用出来。 　　“这招，我管它叫做千机转轮。” 　　虽然说是招数, 但这其实更像是一种强化状态。 　　是莫呼洛迦透过在明悟了巨人对肉身的入围操作之后, 利用自己前世所学的机械、杠杆原理, 将自身的力量以百倍的方式放大。 　　这不是什么新的神通和法术，仅仅只是莫呼洛迦将自己的肉体力量开发到极致的一种变化。 　　“当然，其实我更想把它取名为‘天神降临’或者‘天魔解体’……” 　　莫呼洛迦轻声的低喃着，语气中充满了遗憾。 　　因为他几乎能够想象得出，小青在听到自己用“天神降临”、“天魔解体”来称呼这种状态时，必然会流露出的鄙夷神态。 　　对于裴文德时不时表现出的中二属性，小青从来都是不加掩饰的嫌弃。 　　“但是不管名字如何，这股力量是货真价实的！” 　　完全无视强行转变身体结构对自身造成的伤害，因为莫呼洛迦本就是神道化身，完全能承受的住这对普通生灵来说于自杀无异的改变。 　　呼！ 　　乱石飞泻、风劲四溢，浑身筋肉隆起的莫呼洛迦仅仅只是向前迈了一步，四周的环境就已经产生了某种变化。 　　下一秒钟，莫呼洛迦猛然一跺脚，祂的身体瞬间化作流光，带着一连窜的音爆声迎上了近在迟尺的巨人。 　　肃——轰！ 　　凌厉的气流席卷大地，无数的碎石、枯叶呈螺旋状的卷入流光之中。 　　哧！ 　　这是利爪撕碎肌肤、破开肌肉的声音，也是莫呼洛迦与巨人擦身交错的瞬间。 　　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 　　就好像两台无情的战斗机器，战斗的双方一次又一次的擦肩而过，在常人无法感知的时间间隙撕下对方身上的一块血肉。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莫呼洛迦和巨人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战意和热血沸腾。 　　比起那不越发炙热的战意，身体上的损伤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于是，就在又一次的擦肩而过的瞬间，莫呼洛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行扭转身形，硬生生将那对利爪刺向了对方的后背。 　　“你可以模仿我的能力，但战斗经验这种东西却是你无论如何都仿模仿的！” 　　伴随着宛如恶魔般的低吟，只见莫呼洛迦猛然发力，居然活生生从背后将巨人撕成两半。 　　哗啦啦…… 　　霎时间，淋漓的鲜血刹那间染红了莫呼洛迦的身体。 第三十章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这、这、这……” 　　目瞪口呆的看着莫呼洛迦手撕巨人的画面，五色道人内心的震撼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莫呼洛迦能够击败巨人，五色道人其实并不奇怪。 　　可问题是，莫呼洛迦居然以如此原始、凶残的手段活撕了巨人，这就是他怎么都想不到的事情了。 　　都说裴文德是在世明王，可就算是以残暴、凶恶著称的不动明王，恐怕也干不出这种恐怖的事来吧？ 　　“阿弥陀佛！这很残暴对吧？” 　　就在五色道人惊讶之际, 一个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来。 　　大惊之下的五色道人连忙转身结出了一个五行印，淡淡的五色虹光由内而外的辐射开去。 　　然而出乎五色道人预料的是，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存在却并没有趁机偷袭，甚至就连一点动手的迹象都没有。 　　“残暴、冷酷、凶恶……” 　　完全无视五色道人那惊讶的表情，面容与裴文德有几分相似，但神色却更加祥和的存在继续朗声说道。 　　“如果不是拥有这样的表现，祂又如何能够镇压住像你这种心怀叵测之人呢？” 　　“打得一拳开，避免百拳来, 这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 　　“但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道理, 真正能够践行下去的却少之又少。” 　　说到这里的时候，祂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就仿佛是在感慨一般。 　　“因为暴力能够让人上瘾，尤其是在自己实力占优的情况下……” 　　“而如何遏制这种与生俱来的暴力冲动，让其不至于沦落为真正的罪恶，才是吾等修行之人真正该做的。” 　　看着面色淡然的来者，五色道人并没有搭话。 　　因为他发现这位突然出现的存在，其实就和那尊残暴的莫呼洛迦一样，只是一尊神道化身。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是裴文德的另一尊化身，是同为蛇神三相中的神相。 　　相较于残暴的魔相，神相的面容慈悲、神色淡然，就好像一个看透了红尘的存在，充满了与人间格格不入的神性。 　　不仅如此，这尊化身的身上甚至没有丝毫蛇神的特征。 　　蛇冠、蛇鳞、蛇尾、蛇信…… 　　凡是与蛇神沾边的特征, 祂一个都没有, 就仿佛真的只是一位远离凡尘的超脱者。 　　“杀生为护生, 斩业非斩人。” 　　“唯有明悟了这一点，才有资格走上这条‘以暴制暴’的道路。” 　　话及至此，莫呼洛迦忽然笑了起来，只是笑得有点渗人。 　　“当然了，我并不觉得自己已经达到了那种境界。” 　　“因为我现在就恨不得杀了你，杀了你这个扰乱地脉、蛊惑群妖的罪魁祸首。” 　　听到莫呼洛迦的话，五色道人脸色微微一变，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你也是法海的神道分身！” 　　语气中充满了肯定的意味，只是五色道人怎么都没想到，裴文德居然能够同时显化出两尊神道化身。 　　而且还是两尊截然相反的神道化身？ 　　不谈这其中的取巧做法，单就裴文德如今的表现而言，倒是颇有一种“佛本无相、众生皆佛”的高深意境。 　　“果然不愧是那邪僧的师弟，无论神通还是道行，都远远超出了贫道的想象。” 　　看着神色淡然、不言不语的莫呼洛迦，五色道人继续说道。 　　“不过既然阁下没有选择杀我，想来是还有问题想要问贫道的吧！” 　　五色道人从来都不小觑任何的对手，尤其是像裴文德这种名声在外的狠角色。 　　奈何这次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哪怕是五色道人这种一直把“活下去”当成第一行为准则的旁门大能, 也不得不冒险火中取栗一次。 　　“那是自然，只是我想知道东西太多了。” 　　闻言，神色淡然的莫呼洛迦顿时裂开了嘴巴, 露出了那一口森森的白牙。 　　“如果你的回答足够令我满意的话，或许我会放你的一缕元神去重新投胎转世。” 　　“当然了，要是你不愿意说的话，我也不介意现在就把你当场打死，然后再慢慢读取你生前的记忆。” 　　在此之前，莫呼洛迦从来都没动过将人打得魂飞魄散的念头，可这一次是个例外。 　　不顾整个潭州的百姓生灵，将能够独自毁灭一国的太岁化身强行唤醒，五色道人的行为已然让莫呼洛迦出离的愤怒了。 　　“……” 　　微微抽动一下嘴角，五色道人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一位后辈威胁。 　　但是他毫不怀疑，一旦自己拒绝对方的体验，眼前这尊宛若神明的化身会瞬间变脸，化作和另一位莫呼洛迦同等凶残的存在。 　　“你想知道什么？” 　　面对五色道人的果断认怂，裴文德只是平静的摇了摇头。 　　“我说了，我想知道的东西很多。”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知道多少。” 　　“就比如说，你是怎么知道‘佛宝’的消息的？” 　　“除了你之外，还有多少和你一样的家伙在觊觎‘佛宝’？” 　　“更关键的是，我师兄那边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 　　其实在看到五色道人的那一刻，裴文德就大概弄清楚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就和先前那些觊觎押运队伍，被小青杀死在这片山林的妖怪们一样，五色道人同样是为了释迦牟尼的指骨而来的。 　　充其量，五色道人属于其中生性比较谨慎、实力比较强的一位。 　　而突然苏醒的太岁化身，不出意外就是他为了引开自己而特意搞出来的事情。 　　只是令五色道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裴文德在沩山地界就相当于小半个阳神彼岸，根本不用本体出手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相较之下，裴文德现在更关心“佛宝”的消息这是怎么泄露的？ 　　还有长安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现在的慧寂到底在干什么？ 　　最重要的是，裴文德在得知了“佛宝”的消息之后，心里就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作祟。 　　释迦牟尼指骨的到来，似乎预示着什么？ 　　【希望这一切都是我想多了……】 　　【不然下次我再见到慧寂的时候，一定要锤爆他的狗头！】 第三十一章 我只是想活下去！ 　　出乎裴文德预料的是，当五色道人开始讲述这一切的来龙去脉时，他才惊觉眼前这家伙居然是整个“佛宝”事件的罪魁祸首！ 　　而通过他心通的鉴定与辨别，裴文德非常确信对方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说谎。 　　事情的一切，还得从裴文德离开长安说起。 　　在裴文德正式受戒、并且离开长安之后，慧寂就开始为实现自己理想中的“人间佛国”而实施了各种政令。。 　　这其中一项政策，便是通缉先前试图参与“政变”的旁门妖邪。 　　得益于赵归真临死前的安排, 钦天监几乎掌握了当时所有混入长安，意图扶持其他皇子上位的旁门妖邪的名单。 　　而在这中间，海外散修——五色道人更是其中大名鼎鼎的存在。 　　只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五色道人不仅没有趁机逃离长安，反倒是趁着钦天监的监控空档潜伏了下来。 　　于是，潜伏在长安的五色道人亲眼见证了慧寂崛起的全过程。 　　从一开始手忙脚乱的稚嫩，到之后以“佛宝”天下群妖的霸气…… 　　慧寂几乎与曾经的赵归真一样，是以一己之力稳住了摇摇欲坠的江山社稷。 　　也亏得当今圣上对慧寂十分信任, 不然就他在这个过程展现出的权威与手段, 妥妥的就是一个妖僧权臣的形象。 　　直到不久之前，慧寂不知道因何原因主动舍弃了这件“佛宝”。 　　偶然间得知这一消息的五色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躁动，沉寂了一年之久的他一出手，便将这个消息闹得人尽皆知。 　　这才有了之后押运队伍的遭遇，以及小青辣手屠群妖的情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裴文德如今遭遇的这一切，大部分原因都可以归结到五色道人的身上。 　　要说五色道人唯一没想到的是，他虽然利用那群妖怪左道之士，探明了释迦牟尼指骨的真正位置所在。 　　可裴文德却并没有被他引开同庆寺，就连五色道人辛辛苦苦唤醒的太岁化身，似乎都没发挥出任何的作用。 　　………………………………………………………………………………………………………… 　　“这么说来，你现在的计划算是全面失败了？” 　　似笑非笑的盯着五色道人，莫呼洛迦依旧保持着那淡然的神态，就好像被算计的不是自己一样。 　　不过想想也是，五色道人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结果却连自己的本体都没引出来。 　　这样的计划与其说是失败，倒不如说是一开始就没成功过。 　　“的确是失败了。” 　　不由得眯起双眼，五色道人看着神色不变的莫呼洛迦，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而对方接下来的问话，也证明了五色道人的担忧。 　　“你并没有说实话，看来我还是直接杀了你吧！” 　　轻描淡写的话刚一出口，莫呼洛迦就朝着五色道人挥出了一掌。 　　——金刚大惠印·摧心掌！ 　　这至刚至阳的一掌挥出，脸色大变的五色道人顿时散去身影，化作五道交错的流光意图遁走。 　　此情此景之下，五色道人哪还敢有觊觎“佛宝”的想法？ 　　如何从这尊面容慈悲、手段狠辣的蛇神化身手中逃走，才是五色道人最该思考的事情。 　　“法海！我已经如实交代了一切，你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淡淡的抬起头来，莫呼洛迦望着天空中那五道交错的流光，语气尽显平静的说道。 　　“如实交代一切？” 　　“那你为何不说太岁化身乃不死的灾祸之神，我刚刚消灭的仅仅只是祂的一具分身呢？” 　　语气稍显停顿，只见莫呼洛迦一边说着话，一边再次朝空中挥出一掌。 　　“你意图误导我对太岁化身的认知，不就是贼心不死的表现吗？” 　　要是没有来自大蟒蛇神的记忆，莫呼洛迦可能还真被五色道人被蒙骗了。 　　然而在大蟒蛇神的记忆中，真正的太岁化身可不是什么巨人、巨兽之类的东西。 　　在那遥远到不知年岁的时代, 愤怒的太岁化身几乎毁灭了地表的一切, 而像巨人那般的存在只是祂的“代行者”而已。 　　真正的太岁化身依旧潜伏在大地的深处, 类似巨人这种可以不断进化的血肉之躯，祂动念之间便可再次制造出来。 　　“法海！我只是想继续活下去而已！不要再逼我了！” 　　完全没想到莫呼洛迦会对太岁化身有着如此深刻的认知，五色道人只能色厉内荏的继续威胁道。 　　只可惜，莫呼洛迦却丝毫没有理会对方的意思，而是双手同时结出法印喝道。 　　“逼你？你不配！” 　　霎时间，汹涌的元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下一秒钟，一只肉眼可见的擎天巨掌赫然从空中落下，就好像要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的碾死五色道人。 　　——菩提佛光·掌中如来！ 　　轰隆隆…… 　　伴随着宛如雷霆般的巨响，能够同时从物质、灵性两个层面进行攻击的巨掌越发凶猛了。 　　“法海！住手！” 　　“你可知你师兄已经大祸临头了！” 　　眼见那擎天巨掌越发接近，被迫重聚身形的五色道人只得肝胆剧裂的大声呼喊道。 　　“你可知我为什么敢虎口拔牙？” 　　“你可知你师兄为什么不阻止我散播消息？” 　　不得不说，五色道人的这番话的确起来了效果，那只擎天巨掌明显停滞了一下。 　　在注意到这一点之后，心下大喜的五色道人再次大喊道。 　　“因为他根本就做不到，甚至他本人根本就不在长安，而是被困在了扬州！” 　　话音未落，五色道人再次将自己的身形散去，化作五道流光分别从五个方向突围而去。 　　“休想！” 　　短暂的愣神之后，莫呼洛迦立马明白了五色道人的想法。 　　当下也顾不得思考五色道人的话是真是假，祂面色一凝的强行加速了擎天巨掌的落下。 　　轰隆！ 　　这一次响起的是大地崩裂、地壳震动的声音。 　　五色道人所化的五道流光瞬间寂灭了四道，唯有那道土黄色的流光以土遁之法遁入地下，侥幸逃得一命。 　　——五行遁法·聚散无形！ 第三十二章 实体化的“灾厄” 　　“逃了吗？” 　　任凭巨掌随风散去，只见腾空而起的莫呼洛迦面露思索之色，有些不太确定的望着下方的“五指印”。 　　“不，他并没有逃走。” 　　看似是在自言自语，但山林中的另一尊莫呼洛迦却适时的低下了头。 　　因为随着那道土黄色的流光遁入地下，太岁化身真正的本体再次动荡了起来。 　　就像莫呼洛迦前文所说的那样，真正的太岁化身从来都不是那条触须或巨人, 而是大地之下那可以吞噬、同化一切事物的存在。 　　祂是天上太岁星在人间的显化，是没有死亡概念的自然现象。 　　无论是先前吞噬、同化一切事物的行为，亦或是衍化出触须、巨人之流迎战莫呼洛迦的举动，都只是太岁化身的一种原始本能。 　　轰隆隆…… 　　就仿佛是在印证莫呼洛迦的话一样，方圆十里的大地忽然毫无预兆的塌陷了。 　　“我恨呐！！” 　　紧接着，在一阵仿佛响彻天地的怒嚎声中，一尊巨大的魔神正从大地之下爬出——那正是还没有完全分化出自己身躯结构的太岁化身。 　　只见无数仿佛发毛一般的巨型触手撕裂大地, 然后狠狠的砸向了地表的的莫呼洛迦。 　　“法海！！！” 　　………………………………………………………………………………………………………… 　　与此同时, 山上的同庆寺中。 　　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太岁化身那声凄厉的咆哮，其中蕴含的怨念哪怕相隔数十里也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如果我刚刚没听错的话，是有人在喊我师兄的法号吧？” 　　山径小道的入口处，刚刚才从后山回来的张楚生原地呆愣了一下，随即便情不自禁的扭头望了一眼山下的方向。 　　站在张楚生的这个角度，可以一览无余的望向山脚的方向，将大半个沩山都纳入自己的眼界之中。 　　得益于这个绝佳的位置优势，张楚生成为了除灵祐禅师、华莲之外，最先注意到山下那片现在“震动”的大地的人。 　　远远望去，就好像无数条触须同时从地脉中钻出，然后带着撕裂大地的磅礴气势舞动着。 　　哪怕只是旁观那些触须钻出地面的场景，张楚生就由衷的生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不说那那么多触须同时舞动所带来的“密恐效应”，但只看这场“灾变”波及的范围，就足以让张楚生目瞪口呆了。 　　“那是什么东西？！” 　　顺着张楚生的目光望去，阿月同样注意到了那耸人听闻的一幕。 　　并且修行过奇门遁甲的她，远比张楚生感受到的更加清晰。 　　在此刻的阿月眼里, 那哪是一条条撕裂大地的触须啊？ 　　那分明就是某种“灾厄”的实体化，是如同火山、地震一般的天灾。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这场“灾变”似乎被某种未知的力量限制在了沩山的山脚下，可以波及范围绝对不超过十里地。 　　不然阿月简直不敢想象，整个沩山的地脉被活化，变成一座火火山的恐怖画面。 　　“是小师傅的灵光！” 　　“那小师傅正在战斗！” 　　“可小师傅现在不是在后山吗？” 　　与张楚生和阿月的表现都不同，紧跟在二人身后的狸猫三兄弟只是面露好奇之色，却丝毫不担心这场“灾变”波及整个沩山。 　　尤其是被裴文德开了天眼的张文鼎，它额头上的横目早已睁开，可以清楚的看到一张贯通整个沩山的灵脉被汇聚了起来。 　　那正是流经大半个沩山，将这片地区所有的灵脉、山势、地气作为一个整体连接起来的美人涧。 　　有了这条人造灵渠的压制，哪怕强如太岁化身这种级别的魔神，亦只能在裴文德划定的区域内愤怒、咆哮和嘶吼。 　　“大哥，你什么时候有天眼了？” 　　“难道是小师傅给你偷偷开小灶了？” 　　不得不说，狸猫三兄弟这插科打魂的功夫的确是登峰造极了。 　　就连先前还有些震惊和恐惧的张楚生、阿月都忍不住回头，看向了张文鼎额头上的那只横目。 　　比起普通的天眼，张文鼎额头上的那只眼睛才是真正的神通，并且似乎成为了它常驻的一只眼睛。 　　“谁让你们两个不好好学习呢！” 　　“小师傅喜欢我，所以才会偷偷给我开小灶的！” 　　神气活现的直立叉腰，张文鼎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 　　至于这只天眼其实只是一个“偶然”的事情？ 　　张文鼎觉得没必要解释, 反正结果只要能够让自己那两位弟弟羡慕嫉妒恨就行了。 　　“啊！不公平，我明明也要好好学习的！” 　　“就是就是，小师傅好偏心啊！” 　　一点都没看出张文鼎的那点小心思，剩下两只狸猫不出意料的抱怨了起来。 　　于是，原本因太岁化身现身而显得有些紧张的氛围，顿时被狸猫三兄弟的插科打混给遮掩了过去。 　　“呃，你信他说的话吗？” 　　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张楚生低声问道。 　　“你说的是那句话？” 　　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已然褪去心中恐惧的阿月反问道。 　　“是老师给他开小灶？还是老师正在下面战斗？” 　　自从长安一役后，阿月对裴文德的称呼就从“裴大哥”变成了“老师”。 　　考虑到二人之间并非正式的师徒关系，阿月原本是想称呼裴文德为“先生”的。 　　不过自从得知有一对雨童姐弟已经这么称呼裴文德了，阿月就悻悻的把“老师”当成自己对裴文德的独有称呼。 　　“如果说老师会特意给文鼎开小灶，我肯定是不信的。” 　　“那估计只是文鼎故意逗他们的说法。”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阿月对狸猫三兄弟的性格可谓是了如指掌，自然不可能被文鼎那含糊不清的说辞给骗过去。 　　“至于山下发生了事情？我倒觉得的确有可能是老师在战斗。” 　　没有理会因为听到自己的话，而再次打闹起来的狸猫三兄弟，阿月现在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那遍地的触须上。 　　“毕竟修为达到老师这种境界，会些分身之类的法术又不稀奇。” 第三十三章 降世魔神 　　“呼！” 　　就在张楚生他们被山下的太岁化身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后山瀑布下得裴文德本尊终于睁开了双眼。 　　而随着裴文德双眼的睁开，山下的那两尊莫呼洛迦化身应声消散，就仿佛祂们从来都没出现过一样。 　　“遇上麻烦了？”x3 　　几乎就在裴文德睁开双眼的同一时间，盘踞在他掌心的小青亦睁开了双眼。 　　然而诡异的是，明明只有小青一个人在说话，空气中却传出了三种不同语气的重音。 　　或冷淡、或妖魅、或狂躁…… 　　同一个声音却有着三种不同的腔调, 这画面之诡异绝对能够吓退不少人。 　　“算不上麻烦，只是有些苦恼。” 　　轻轻的摇了摇头，裴文德并没有对小青此刻的状态表现出太多的疑问。 　　“自从得知我那师兄将‘佛宝’送来同庆寺之后，我心里就已经做好了迎接各种麻烦的准备了。” 　　“现在发生的事情只不过是印证了我先前的预感罢了。” 　　尽管裴文德的语气很平静，但小青还是从中听出了些许的无奈。 　　在裴文德成长起来之前，慧寂和灵祐禅师就是他的后盾，负责替他兜底和扫尾。 　　所以不管裴文德究竟惹出了怎样的麻烦，他都没有必要担心, 只需按照自己的心意做出抉择就行了。 　　可随着裴文德一点点成长起来，他逐渐逐渐取代了慧寂和灵祐禅师的位置，成为了他们、乃至于整个同庆寺的后盾。 　　“你在埋怨你师兄不断给你带来麻烦？”x3 　　依旧是诡异的三重腔调，只是这一次可以明显听出，其中的狂躁腔调主导了小青的情绪。 　　“你怎么会这么想？” 　　尽管知道小青现在的状态有些特殊，但裴文德还是忍不住瞥了对方一眼。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师父和二姐之外，就属师兄对我最好了。” 　　“虽然那家伙有点坑，但他的初心却始终没有变过。” 　　“我或许没有他那么广阔的胸襟，容不下这天下人。” 　　“但区区一间同庆寺，我还是能够容下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我现在只是有些担心他，以一己之力行逆天之事，他现在的情况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想到的是五色道人最后的那番话——自己那位发下宏愿的师兄，此刻似乎陷入了某种困境之中？ 　　“哼，你迟早哪天会被他给拖累死的。”x3 　　伴随着一声冷哼, 小青那诡异的三重腔调重新回归了正常。 　　“还在为我出家的事生气？” 　　苦笑的俯下身去，只见裴文德先是缓缓将小青放入潭水之中，紧接着才轻声低语道。 　　“我都说了，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如果我不愿意的话，没有任何人能够强迫我受戒出家的。” 　　凝视着小青在潭水中游曳的姿态，裴文德忽然站起身来，神态坚锵的说道。 　　“就像这一次，就算是传说中的‘太岁化身’也休想在我手中翻出什么浪花来！” 　　………………………………………………………………………………………………………… 　　“我恨呐！！” 　　眼睁睁的看着莫呼洛迦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大地之下的太岁化身更加狂暴的躁动了起来。 　　下一刻，就看见那些钻出地表的触须开始不断纠结、缠绕，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构筑起了一个巨大的脸庞。 　　“法海！！！” 　　就仿佛硬生生镶嵌在大地上一样。 　　那张占据了二、三里地的巨大脸庞凄厉的咆哮，声音中蕴含的怨恨简直恨不得喝其血、食其肉、啖其骨。 　　最关键的是，这张由无数触须构成的脸庞居然与消失的五色道人有几分相似之处。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张脸孔是五色道人与某种野兽的融合产物，是同时兼具了人形与兽形特征的恐怖之脸。 　　“我恨呐！！！” 　　伴随着一声声充满了愤怒和怨恨的嚎叫，那张巨大的脸孔还在不断向外冒出，一点点挣扎着钻出了地表。 　　轰隆隆…… 　　大地在这个过程中被彻底撕裂，整个沩山的地脉都因此发出了悲鸣。 　　理所当然的，原本用于压制太岁化身扩张的力量自然消退, 再也无法阻止祂的成形了。 　　“法海！！！” 　　凄厉的嘶吼还在持续着, 可太岁化身却已经挣脱了束缚。 　　首先是那张脸孔的模样变得越发清晰，各种微妙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拟真， 　　尤其是在彻底挣脱地表的束缚之后，无数的触须顺着额头不断向上扩张、虬结，赫然形成了两只形似鹿角的狰狞犄角。 　　然后是一根根粗大的筋肉、血管在触须的帮助下迅速成形，并且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生成了脖子、胸腔、腰腹等躯干结构。 　　待到躯干成形之后，那些还在不断生长的触须就开始构筑肢体了。 　　除了常规上的双手、双脚之外，太岁化身的后背还生长出了一对宛如恶魔般的蝠翼。 　　血肉的纠缠与虬结，令人恐惧的生长速度，以及那如山岳般挺直起来身躯…… 　　不消片刻的功夫，一位头生犄角、背上双翼的巨大的魔神就正式成型了。 　　目之所及之处，这尊硕大无朋的魔神好似真正的大地之子一般，在地表留下了一个巨大的人形窟窿。 　　轰隆隆…… 　　又是一阵地震般的晃动，这尊原本深藏于大地之下的太岁化身缓缓站了起来。 　　此时此刻，对于这尊浩瀚的魔神而言，头顶苍穹，脚踩大地完全不是什么形容词。 　　因为如今这尊仿佛山峦般巨大的太岁化身，确实抬腿就能制造地震、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云彩，体型之巨古今罕见。 　　“我恨呐！！！” 　　要说这尊魔神唯一不变的，恐怕就是祂对裴文德那发自内心的怨恨了。 　　正是凭借着这股怨恨，太岁化身才会违逆自身的“天性”，以如今的魔神姿态降临人间。 　　不再是无情无欲、无形无质的自然天灾，而是充满怨恨与愤怒的降世魔神。 　　没人知道这究竟是降格，还是升维…… 　　裴文德只知道，目前的情况好像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棘手的多。 第三十四章 神魔之战 　　“所以祂现在到底是太岁化身？还是五色道人？” 　　御风凌驾于魔神之上，不知何时再次现身的裴文德咛喃着。 　　而且这一次出现在这里的不再是神道化身，而是先前还在瀑布下的裴文德本尊。 　　“法海！！！” 　　似乎意识到了裴文德的窥探，下方的太岁魔神忽然抬头望向了云层的方向。 　　霎时间，风起云涌！ 　　只见巨大的太岁魔神以一种与自身体型完全不符的速度，倏然朝天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肃——轰！ 　　这个过程中，刺耳的音爆和激荡的气流席卷云层，让百里之外的人都能够清楚的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 　　饶是早有准备的裴文德也万万没想到，太岁魔神这种题型的庞然大物居然能拥有如此快的速度。 　　尽管这种速度在正常体型的生物身上很正常，但放大到太岁魔神的身上，这种速度就显得有些恐怖了。 　　就像正常人举起手，顶多一秒钟滑过半米的距离。 　　可在同样的时间里，太岁魔神举手的这个动作跨越的却需要数里的距离，指尖划过这段距离产生的音爆甚至足以毁灭一个小镇了。 　　【看来是五色道人了！】 　　电光火石之间，裴文德的身体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 　　他就不相信以太岁魔神现在的体型，难道还能够像自己一样飞起来不成？ 　　如此庞大的生物能够正常活动就已经足够夸张了，要是再能够飞天遁地的话，那未免也太违背物理常识了。 　　“我恨呐！！！” 　　事情的发展也的确如裴文德所料的那般。 　　面对那道冲天而起的流光，太岁魔神只能无力的放下手臂，再次发出了一声悲愤的咆哮。 　　然而不同于之前的咆哮声，太岁魔神这次的咆哮化作了实质化的音波冲击，直接将方圆百里的云层尽数驱散。 　　轰隆隆！ 　　原比晴天霹雳更加响亮的雷暴迅速扩散开去。 　　而作为太岁魔神的首要攻击目标，裴文德更是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仿佛被震碎了一样。 　　好在裴文德已然修成不灭金身，这种物理层面的冲击还无法影响到他的行动。 　　只用了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裴文德就重新稳住了自己的心神，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俯视着下方的太岁魔神。 　　【单论力量等级的话，恐怕就连真正的阳神也不过如此吧？】 　　曾经亲眼目睹了赵归真、慧寂、玄绝战斗的全过程，裴文德觉得他们当初在长安时的战斗也不过如此而已。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如今的裴文德身处沩山地界，占据了绝对的主场优势。 　　汹！ 　　无声无息之间，如血液般鲜红的火焰便瞬间燃起。 　　只见那火焰在裴文德的周身三尺环绕，而他的身上的筋肉也骤然鼓起，浑身上下四万八千根肌肉纤维都在为其接下来的一击提供充足的力量。 　　下一秒钟，从天而降的裴文德就仿佛陨落的巨石，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散发出毁天灭地的气势。 　　——明王神通·红莲业火！ 　　………………………………………………………………………………………………………… 　　“我恨呐！！！” 　　同样注意到了化作红色玉石的裴文德，太岁魔神抬头仰望天空，再次举起自己自己那双擎天巨掌。 　　轰！！！ 　　刹那间，一声巨响响彻了天地。 　　隆隆隆…… 　　如同山岳一般巨大的太岁魔神居然被裴文德的这一击砸了个咧跌，不由的向后退了几步，最后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大地上。 　　汹！ 　　但是这还不算完，只见以太岁魔神的双掌为中心，赤红色的火焰正在向着它的身体蔓延。 　　而且这次是裴文德本体施展的红莲业火，所以燃烧的速度比上次要快得多。 　　顷刻之间，宛如血液般鲜红的火焰便覆盖了太岁魔神的两条手臂，并且还有着向全身蔓延的趋势。 　　红莲业火不是什么凡火，而是燃尽罪孽与因果的火焰。 　　其无形无质却不断燃烧的特征，哪怕太岁魔神这种级别的存在，也无法完全抵消其对自己的伤害。 　　不仅如此，太岁魔神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精疲力竭了起来。 　　所以当裴文德浑身绽放金光，以神佛难挡之势冲向太岁魔神的头颅时，祂甚至无力进行有效的还击。 　　——菩提佛光·不灭金身！ 　　“安息吧！不应该诞生于此世的魔神！” 　　高速的在太岁魔神身上奔跑、跳跃，裴文德一边躲闪着从对方身上忽然冒出来的巨型触手，一边悲悯的低喃着。 　　随着裴文德越来越接近太岁魔神的肩膀，祂那双被点燃的双臂赫然自动脱落了，而新生的手臂只用了不到两个呼吸的时间就重新长了出来。 　　甚至裴文德所过之处，那些点燃的血肉也通通被太岁魔神放弃，自动生长出了更具火焰抗性的血肉。 　　“我恨呐！” 　　显然，如今的太岁魔神不仅在成长着，而且还在不断适应着裴文德的攻击模式。 　　这就是太岁化身最强大也是最恐怖的天赋。 　　只要祂还有一丝血肉残留，就能够不断的成长、进化，直到成为真正无敌的存在。 　　“居然已经适应了红莲业火的侵蚀？” 　　就在这时，已经从太岁魔神的手臂跑到对方肩膀上的裴文德突然一下子停了下来。 　　因为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攻击只是在让太岁变得更加强大而已。 　　除非自己变成三头八臂法身形态，才能以绝对的力量摧毁这只名副其实的大妖。 　　可是现在的裴文德显然不打算这么做，因为如此一来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甚至有可能对整个沩山地区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伴随着裴文德的一声低语，本来还在愤怒咆哮着的太岁魔神忽然安静了下来，就连本来正在攻击他的触须也几乎同时停止了。 　　“怨恨虽然可以让你变强，但也同时让你失去了作为生命真正宝贵的‘智慧’。” 　　说话间，裴文德强行切入了太岁魔神的心灵深处，唤醒了祂……。 　　不，准确来说是强行唤醒了那缕属于五色道人的神志。 　　——菩提佛光·六道转轮！ 第三十五章 五色麋鹿、祥瑞化身 　　“人间道！” 　　不像以往那般六道尽显、轮回不灭，呈现出一个复杂却又和谐的同心圆。 　　此时此刻，由金刚界变化而来的六道转轮结界并不完整，只有那朵象征着“人间道”的曼陀罗花正在缓慢绽放。 　　而随着那道曼陀罗花的逐渐绽放，一道土褐色的元神于其中自然显露，开始经历一次新的轮回。 　　但和以前不同的是，裴文德这次并不打算用“无尽轮回”来抹灭这道元神的神志。 　　他只是想让对方重入人间道, 重走一遍这一世的人生。 　　说句实话，如果不是想从五色道人那里获悉自己师兄的下落，裴文德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因为在裴文德的六道转轮结界展开之时，五色道人、太岁化身的生死就已经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再无挣脱的可能性。 　　想当初在长安的时候，裴文德曾强行撕裂大妖赤煌的肉身, 却由于其元神被韩湘子夺走的缘故，他并没能成功获得对方生前的走马灯记忆。 　　那是裴文德的第一次失手，也是他迄今为止唯一一次干掉了对手却没能超度对方。 　　自那以后，裴文德就知道自己虽然能够以往生咒超度亡魂，然后担负它们生前的罪孽、回忆它们生前的人生，可这种做法却并非万无一失的。 　　凡是走道家一脉、修成元神的修行者，对于自己记忆与元神的保护都十分严密。 　　稍有不慎，裴文德就很容易落得个鸡飞蛋打的结局。 　　考虑到五色道人先前那种一分为五、元神分化的五行遁法，裴文德决定采取更稳妥的方式截获他的记忆。 　　于是，这就有了现在的这个“人生模拟器”。 　　单纯以“人间道”重现生前的过往，让五色道人重走一遍今世的人生，如此便能获得对方的全部记忆。 　　不说其效率问题，这可比什么超度、走马灯之流靠谱多了。 　　最关键的是，如此一来裴文德就不用背负太岁魔神的一身罪孽。 　　毕竟就算裴文德能够以红莲业火净化罪孽，但天知道五色道人与太岁化身合为一体的做法，是否还有其它的后遗症。 　　裴文德现在已经是个行走的灾星了，他可不想彻底变成太岁星在人间的化身。 　　【就让我看看, 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吧！】 　　随着曼陀罗花的彻底绽放，裴文德的意识一点点沉浸在了“人间道”展开的记忆之中。 　　………………………………………………………………………………………………………… 　　就和裴文德预料中的一样, 这道土褐色的元神果然是五色道人的元神。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道元神是五色道人的五行元神之一，也是他唯一从莫呼洛迦手中逃脱的厚土元神。 　　只是有一点裴文德没想到，一贯以“旁门”自居的五色道人竟然不是真正的道门散修，而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妖怪。 　　五色道人的原身是一只五色麋鹿，生长在东海之外的礁岛之上。 　　在正式开窍之前，五色麋鹿除了一身迥异的体色之外，日常的生活其实与寻常麋鹿没有太大的区别。 　　奈何五色麋鹿当时正处于魏晋交替之际，晋武帝司马炎为了取代曹魏政权，建立一个名为“西晋”的新政权。 　　为了证明自己政权的正统性，新生的西晋需要一个“祥瑞”。 　　恰巧也就在这个时候，生活在礁岛上的五色麋鹿被发现了，然后被当地官员以“瑞兽”之名上送往了西晋都城——洛阳。 　　要说晋武帝司马炎也算得上是雄才大略了，他在位期间曾短暂的统一了长久分裂的中原地区。 　　但在统一全国之后，司马炎日渐骄奢，怠惰政事，之后更是分封诸王，为后面的“八王之乱”埋下隐患。 　　五色麋鹿就是在司马炎在位的后期被送往都城的。 　　自古以来，鹿就是祥瑞与权势的象征, 据说能给人带来长寿和幸运。 　　更遑论五色麋鹿这种鹿中极品, 简直让当时的司马炎欣喜若狂、视为自己长生的希望。 　　谁也不知道五色麋鹿是在什么时候开窍的, 它只知道自己在某一天吞服丹药的时候，突然间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同。 　　然而五色麋鹿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同，却并没有树立正确的身份认知。 　　被以“祥瑞”之名养在宫中的它，每天要做的就是跟着当时的国师服食丹药、吞吐元气，直至西晋灭国。 　　被各方势力争夺的五色麋鹿终于醒悟，带着国师的《玄阴九章》和部分宫内藏品，逃出了它生活已久的皇宫。 　　于是，从那一天开始，曾经被圈养的五色麋鹿销声匿迹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自称来自海外诸岛的旁门散修——陆伍。 　　游荡于中原大地的陆伍经历了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南北诸朝、以及如今的隋唐盛世，最终成就元神、修得正果。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经历了太多战乱、见识了太多的死亡，已经活了五百年的陆伍还想继续活下去，并且一直活到天荒地老为止。 　　这也就有了之后陆伍主动参与朝堂之争，意图谋取“国师”之位为自己延寿的行为。 　　只可惜，慧寂的横空出世打破了陆伍的这一幻想。 　　甚至因为随后的钦天监追杀，“天人五衰”的迹象在陆伍身上表现的更加明显了。 　　特别是在被莫呼洛迦重创之后，陆伍的五道元神陨灭其四，唯有厚土元神遁入大地，与太岁化身合为一体才侥幸存活下来。 　　而正是通过这段记忆，裴文德方才明白，原来陆伍先前是真的没有继续与自己为敌的想法了。 　　迄今为止，陆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自己继续活下去。 　　如果没有“佛宝”之事，这尊不死不灭的太岁化身就是陆伍最后的活命手段了。 　　以五行元神夺舍太岁化身，哪怕只是太岁化身的一具分身，亦足以令陆伍继续活下去了。 　　而这也是陆伍没有老实交代太岁化身底细的原因。 　　因为他怕莫呼洛迦真的有彻底消灭太岁化身的能力，从而抹杀掉自己最后活命的机会。 第三十六章 朝生暮死、蚍蜉之命 　　“活了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怕死的修行者！” 　　悄然的睁开双眼，裴文德看着那道被困在曼陀罗结界中的元神，忍不住低喃道。 　　陆伍想要保全太岁化身，然后利用自己那生生不息的五行元神进行夺舍，的确是寻求长生的一种途径。 　　虽然这种途径并不稳当，甚至有可能让陆伍彻底的魂飞魄散，可也总好过没有一点希望。 　　奈何，陆伍万万没想到莫呼洛迦下手如此之狠，竟然以“掌中如来”的手段硬生生抹杀了自己的四道元神。 　　仅剩一道厚土元神的陆伍，与其说是夺舍了太岁化身，倒不如说是太岁化身主动吞噬、同化了他的怨恨。 　　不过尽管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裴文德却并不为自己当时的行为而感到后悔。 　　因为按照陆伍原本的计划，太岁化身就算不在沩山地界被唤醒，迟早有一天也会在其它地方被召唤出来的。 　　为了自己的长生，陆伍根本就不在乎太岁化身带来的灾祸。 　　到那时，没有裴文德的压制，那些被用于召唤太岁化身的生灵与地区，又将遭到何等的毁灭呢？ 　　反正在大蟒蛇神的记忆中，太岁化身出现的地方已经被毁灭干净了。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深深的叹了口气，裴文德没有再继续犹豫，轻轻放开了那道被结界困住的元神。 　　“南无阿弥多婆夜……” 　　久违的往生咒再次从裴文德的口中念出，而这一次远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加响亮和清晰。 　　“哆他伽多夜……” 　　恍惚间，悲悯、轻盈的往生咒以裴文德为中心，迅速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启，很快就传遍了小半个沩山。 　　“哆地夜他……” 　　随着往生咒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那些原本因为太岁魔神现身而惶恐、悲鸣的生灵们，纷纷匍匐在地上不再乱跑。 　　不仅是那些有形的生灵，就连大地之下的龙脉都仿佛被往生咒平息了。 　　此时此刻，裴文德的往生咒不仅仅只是在超度陆伍的元神，同时也在超度那些被卷入了这场灾变之中的生灵，乃至于那些被太岁魔神扰乱的地脉。 　　裴文德曾经羡慕过，灵祐禅师的一段《龙王经》便能够为干旱地区求来风雨。 　　而现如今的他，同样能够以一段《往生咒》平复山林大地的动荡。 　　“……” 　　似乎同样受到了往生咒的效力影响，只见失去了陆伍元神的太岁魔神倏然抬头，眼神中却再也没有丝毫的怨恨与悲愤。 　　深邃的眼眸中流露出无尽的安详，如飓风般的呼吸声则有节奏的起伏着…… 　　比起先前那符灭世的模样，此刻的太岁魔神平静的简直不像是一尊象征着“祸乱”的魔神。 　　“这就是‘往生咒’吗？” 　　片刻过后，正在静静的聆听往生咒的太岁魔神忽然开口说话了。 　　雄浑厚重的声音宛如雷霆般响亮，可其中的语气却充满了好奇和平静…… 　　“咦？” 　　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裴文德连忙低头看向了下方的那尊太岁魔神。 　　然后还不等他醒悟发生了什么事，那尊跌坐在地的太岁魔神便已经再次起身。 　　只是这一次，太岁魔神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想要攻击裴文德的意图，而是用自己的双手将其高高的托举了起来。 　　“尊者勿惊，吾非陆伍，并没有继续祸乱人间之意。” 　　宛如巨神般的太岁魔神托举着裴文德，尽可能让他的往生咒传遍整个沩山。 　　尤其是太岁魔神那如雷霆般的音量，更是让整个沩山地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祂的声音。 　　“此番灾劫因陆伍而起，因尊者而终。” 　　“但论其根本，乃吾之罪孽。” 　　“吾辈虽是‘朝生暮死’的蚍蜉之命，却也不愿见大地崩灭、生灵涂炭。” 　　就仿佛是在印证自己的话一样，构成太岁魔神身体的触须纷纷衍化出能够发声的口舌，不约而同的诵念起了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千万个相似声音同时盛念起了往生咒，这令人震撼的一幕几乎成为烙印在了沩山所有生灵记忆中的画面。 　　………………………………………………………………………………………………………… 　　“你是……太岁？” 　　感受到太岁魔神的心意，被对方托举起来的裴文德一脸惊讶的开口问道。 　　“太岁与否只是一个称呼问题，尊者有意自行称呼便是。” 　　不知道是不是裴文德的错觉，他似乎从太岁魔神那张巨大的脸庞上看到了恭敬和桀骜并存的意味。 　　这不禁让裴文德联想起了，之前那尊被莫呼洛迦手撕的巨人。 　　“你是先前的那尊巨人？！” 　　惊讶的张大的嘴巴，裴文德虽然见识了那尊巨人在极短时间内就进化出智慧的能力，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岁魔神居然能够继承那种智慧。 　　“这还多亏了尊者的帮助，吾辈才能够真正认知到‘自我’。” 　　太岁魔神对“人间”的认知来自于陆伍的元神，但祂对“自我”的认知却来自于那尊被莫呼洛迦手撕的巨人。 　　尤其是在裴文德抽离了陆伍的元神后，不再被其怨念所影响的太岁魔神才是真正的太岁化身。 　　“只可惜，吾辈终究是‘朝生暮死’的蚍蜉之命……” 　　“能拥有这一天的‘自我’已然是上天的恩赐了，奢求太多反而有违天命。” 　　太岁化身乃太岁星出现时的一种自然现象，当太岁星消失之后，太岁化身自然也会随之消亡。 　　而这个过程通常只会维持一个晚上的时间，待到天亮便是太岁化身消亡之时。 　　陆伍以旁门之法召唤的太岁化身虽然奇特，却也违背不了这样的天理。 　　换而言之，看似强大到无解的太岁魔神，其实和蚍蜉一样，只有短短不到一天的寿命。 　　说句实话，如果没有获得陆伍的记忆，太岁魔神甚至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而是会遵循身体的本能，像先前的那尊巨人一样不断战斗、毁灭到彻底消亡为止。 第三十七章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是日，入暮时分。 　　“原来，夕阳竟如此的美丽。” 　　平静的屹立在大地之上，太岁魔神凝望着那逐渐落下的夕阳，内心生出无限的感慨与惊叹。 　　通过陆伍的记忆，太岁魔神知晓了世间的美好，但祂本身却只有短短一天的时间去体验这些美好, 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但是太岁魔神却并不为此感到遗憾，甚至没有主动离开这片地界，去见识一下更广阔的天地。 　　平复这片被自己惊扰的大地，然后亲眼目睹一次夕阳的余晖…… 　　这就是太岁魔神对自己这短短一天寿命的妥善运用，也是祂对裴文德的全部承诺。 　　“大个子又在发呆了？” 　　“这夕阳有什么好看的？” 　　“嘘，小声点, 别让小师傅发现我们了！” 　　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太岁魔神脚边的狸猫三兄弟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打闹着。 　　而在狸猫三兄弟之后，阿月和张楚生这是一脸震撼的看着这尊比山岳还要庞大的魔神。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白天的那场战斗，他们简直无法想象这种级别的存在一旦动起来，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威势。 　　所以尽管是阿月提议溜出来看看的，但她和张楚生却不敢真正表现的和狸猫三兄弟一样。 　　因为她和张楚生深知这尊魔神的恐怖，瞒着裴文德溜到这片“禁区”就已经是他们最大的胆量了。 　　“小家伙，这夕阳可是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了。” 　　微微低下头，早就注意到这些“小家伙”们的太岁魔神笑着开口了。 　　“咦咦咦？！” 　　“大个子发现我们了！？” 　　“不好，我们现在是不是该跑了？！” 　　吵吵嚷嚷的狸猫三兄弟先是一愣，随即便抬起头来，试图看清太岁魔神的真面目。 　　奈何太岁魔神实在是太高了，饶是祂已经驱散了附近的云层，却仍然有相当一部分身体被高云覆盖、遮掩了起来。 　　就好像那些“只缘身在此山中，不识庐山真面目”的山岳一般，狸猫三兄弟如今最多只能看到祂的大腿。 　　“哈哈，还真是一群有意思的小家伙！” 　　在众人错愕、茫然的表情中, 太岁魔神忽然缓缓的坐了下来，却奇迹般的没有引起一丝一毫的震动。 　　直到这个时候，偷偷溜过来的两人、三狸猫才算是真正看清楚太岁魔神的样貌。 　　狰狞的面容、恐怖的犄角、以及那仅凭呼吸便能卷起飓风的口鼻…… 　　饶是已经做出了充分心理准备的众人，都忍不住张大的嘴巴。 　　“能够在生命终结的最后时刻遇上你们这些小家伙, 还真是缘分。” 　　似乎是察觉到了众人的恐惧，坐在地上的太岁魔神突然面露笑意，映衬在那夕阳的余晖下，竟然显得不再是那么可怕了。 　　最起码，在此刻的二人、三狸猫眼里，太岁魔神的印象已经不再是先前“被师兄（老师、小师傅）武力打服的大妖”了。 　　“吾辈虽然不能够继续看遍这世间美好……” 　　“但如果能留下一些东西，倒也不失来这世间走上一遭。” 　　话音未落，太岁魔神的身体竟然开始呈现出了一种近似石化的状态。 　　从下身到腰腹、再到胸背、最后到头颅…… 　　太岁魔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石化，很快就变成了一座货真价实的山峰。 　　就连祂用于呼吸的口鼻，似乎都变成了某种风穴，时刻向外吞出着惊人的狂风与啸声。 　　不仅如此，在太岁魔神彻底化作山峰之后，各种植被、草木、树丛完全违背了正常的生长规律，在这座山峰上肆意疯狂的生长着。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太岁魔神化身的山峰就长满了花草树木，并且看上去似乎并不比那些生长多年的山林逊色多少。 　　远远望去，先前那种恐怖的魔神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草木翠绿、鸟语花香的人形高山。 　　“祂……死了？” 　　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阿月这才从这近乎“奇观”的一幕中回过神来。 　　阿月从裴文德那里听说过无数的神话故事, 但那些不知真假的神话，远没有亲眼见证一尊魔神坐化来的震撼。 　　“好像是……死了！” 　　同样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张楚生这才意识到自家师兄为什么没有阻止自己等人接近这尊魔神。 　　除了对方已经没有敌意之外，恐怕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祂已经快要死了。 　　“死了？” 　　“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我还想和祂多聊会天呢！” 　　脑回路与张楚生、阿月两个人类截然不同，狸猫三兄弟此刻心中更多的是不解和遗憾。 　　不知道是不是裴文德的存在给了它们充足的底气，狸猫三兄弟打心眼里就没有害怕过太岁魔神。 　　相反，面对这尊宛如山岳般巨大的魔神，狸猫三兄弟甚至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就好像见到了亲人一般。 　　事实上，这也是狸猫三兄弟一直鼓动张楚生和阿月，悄悄溜到这片“禁区”的原因。 　　嗡！ 　　就在两人、三狸猫各怀心思，面面相觑的时候，一声只有他们才能够听到嗡鸣忽然传入了他们的耳朵。 　　紧接着，就看见一只赤红色的飞鸟艰难的从山体中钻出，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而下。 　　“小心！” 　　反应最快的张楚生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就看见那只赤红色的飞鸟一分为五，直接撞向了在场五人。 　　砰！x5 　　包括最先反应过来的张楚生在内，在场的五人没有一个人能躲过那只赤色飞鸟的冲击，瞬间全部被撞晕了过去。 　　然而诡异的是，赤色飞鸟在撞晕五人之后，自己也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居然就这么凭空的消失了。 　　更确切的说，那一分为五的飞鸟在撞到五人的那一刹那，便彻底融入了他们的身体。 　　“还真是种粗暴的‘馈赠’方式……” 　　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昏迷的五人面前，目睹了这一切的裴文德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却并没有做出其它多余的举动。 　　因为裴文德知道，那只赤色的飞鸟是太岁魔神“馈赠”。 　　就和这座与沩山龙脉相连的人形高峰一样，在场的两人、三狸猫成为了太岁魔神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痕迹。 　　 卷末 最后的馈赠 　　一个月后，在已经更名为“密印寺”的后山瀑布下。 　　“你说，我们这样的状态还要多久啊？” 　　一脸无奈的趴在锻造台上，浑身肌肉异常隆起、样貌看上去也有些狰狞的张楚生低声问道。 　　而在张楚生的脚下，三只同样显得有些怪异的狸猫则丝毫没有表现出担忧，而是兴致勃勃的观察着自家兄弟身上发生的变化。 　　或是肌肉异常的隆起、或是面貌显得狰狞、或是长出了尖角獠牙…… 　　这些略显可怕的外貌并不影响狸猫三兄弟的正常活动，却让它们看上去比一般的生灵更加恐怖。 　　尤其是狸猫三兄弟中的老大, 额头的那只横眼简直狰狞的可怕，一条条细密的血管像蜘蛛网一样充斥在眼球内部。 　　不过张文鼎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排斥或不适，反而十分兴奋的张开眼睛，一次次的用这只天眼观察周遭的事物。 　　因为比起原版的天眼，张文鼎现在额头上的那只眼睛，能够看到的东西更多了。 　　除了常规天眼所具备的能力之外, 张文鼎甚至看到了狸猫老毛皮上那近乎不可见的“小虫”。 　　通过这一个月的强化式学习，张文鼎从裴文德那里知道, 那些只有自己能够看到的“小虫”叫细菌。 　　而那些同样微小，却负责构成生灵躯壳的“小虫”则叫细胞。 　　用裴文德的话来说就是，你既然能够看到细胞和细菌，那么下次或许可以试试从细胞层面开发自己的千变神通。 　　说句实话，张文鼎其实并不知道裴文德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可是这并不妨碍它用这种能够洞悉纳米级结构的能力，观察自己所接触到的万事万物。 　　——原来我们的身体都是由“小虫子”构成的呀！ 　　——原来这种“小虫子”可以变成其它类型的“小虫子”？ 　　——原来这种“小虫子”可以吸收阳光啊！ 　　——原来这些“小虫子”是通过分裂繁殖的？ 　　换了一种视角之后，张文鼎突然发现原本早就习以为常的事物，竟然还隐藏着如此多的玄妙和精彩。 　　“按照小师傅的说法，应该还要维持小半年的时间。” 　　在听到张楚生的问题后，正在观察自己兄弟的张文鼎立马抬头答道。 　　“这是大个子送给我们的‘礼物’，但是我们想要彻底消化这份‘礼物’需要时间。” 　　虽然是同时开始变异的，可身为人类的张楚生显然与狸猫三兄弟的变异是不同的。 　　不谈身体结构上的差异，张楚生可没有狸猫山兄弟那千变万化的神通，只能被动的去适应、消化这份难得的馈赠。 　　除了这幅“丑陋”的模样之外，张楚生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变化就是体质得到了强化。 　　不是简单的力量或敏捷强化, 而是全方面的体质强化。 　　从力量到速度, 从灵巧到治愈能力，张楚生都得到了全面的提升, 甚至提升到了一种非人的程度。 　　张楚生有时候觉得, 就算是前段时间来到庙里的那个“庄和尚”，都不一定比现在的自己强。 　　毕竟庄和尚的强大体现在其防御方面，而张楚生的体质强大，却是全方位、无死角的。 　　用裴文德的话来说就是，哪怕把张楚生现在的胳膊砍了，再接上去都能够毫无阻碍的重新使用。 　　“明明是同时变异的，凭什么阿月这么快就能够适应了……” 　　再次深深的叹了口气，张楚生现在格外羡慕已经恢复原貌的阿月。 　　比起自己和狸猫三兄弟，阿月在这方面似乎有某种格外的天赋加成，很早之前就适应了这种肉体上的突然变异。 　　这直接导致张楚生和狸猫三兄弟还在后山“关禁闭”，阿月却早就跟着自己父母去山下逛花灯去了。 　　“其实你想下山的话可以下去呀！小师傅早就已经不生我们的气了！” 　　闻言，张楚生顿时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我和你们不一样，能够变化成其他模样下山……” 　　“与其被别人当成异类、妖怪，待在这后山上才是最好的选择。” 　　张楚生自己其实并不在意外界的目光，可架不住他还有一对生活在山下的父母。 　　就算是为了自己的父母不被另眼看待，张楚生也绝对不会顶着现在这副怪异的样貌下山的。 　　“呿！明明是你自己想太多了……” 　　狸猫三兄弟各自对视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张楚生, 转头便朝着山下的方向跑去。 　　“你不走我们可走了, 阿月可是答应了给我们买孔明灯玩……” 　　…………………………………………………………………………………………………… 　　沩山脚下, 新康镇, 顾家铁匠铺中。 　　“难得呀！咱们的法海大师可是难得来这边一趟呀。” 　　搭着裴文德的肩膀，已经娶妻生子的顾长风半是玩笑半是抱怨道。 　　“我家那老头子连你的聘礼都准备好了，结果你却一声不吭的就出家了。” 　　“他当初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可是郁闷了好一阵子的。” 　　听到顾长风的抱怨，裴文德只能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然后理不直气也壮的反驳道。 　　“这个纯属意外，当时情况紧急，我这是没办法才剃度的。” 　　“说起来，你弟弟最近怎么样啦？” 　　“我听赌坊的陈大伯说，他好像又开始赌博了？” 　　想当初在还没有正式开始修行之前，裴文德就经常来顾家的铁匠铺锻造武器。 　　在这个过程中，裴文德曾不止一次地抓住顾老幺赌博的场景，并且对方也每次都向自己保证绝对不会再犯了。 　　“那小子，已经让我家老头子给关起来了。” 　　同样颇感头疼的顾长风一边招呼裴文德坐下，一边无奈的叹气道。 　　“家门不幸，我现在只希望他别把老头子给气死就算好了。” 　　说到这里，顾长风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问道。 　　“比起这个，我倒是比较好奇你这次下山又想做什么？” 　　“需要我帮什么忙吗？是打造新武器还是干嘛？” 　　出乎顾长风预料的是，裴文德只是平静的摇了摇头。 　　“我这是下山只是单纯来叙旧的。” 　　“下旬的时候，我要出一趟远门，时间应该会比上次去长安的时候还要久一点。”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如果你们遇上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可以上山去找楚生和文鼎他们帮忙。” 　　不禁愣了一下，顾长风随即便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来又是要出远门了。” 　　“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喜欢逞强的人，真要是遇上事了，我肯定会上山求援的。” 　　“还有，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你也不用担心寺里的生计问题，我会让我家老幺隔段时间上山去看一次的。” 第十五卷 白蛇缘起 第一章 一手持戒刀，一手行佛礼 　　扬州自古以来都是朝廷重镇，交通要道。 　　这得益于扬州特殊的地理位置，因为它位于长江下游北岸，是京杭运河和长江的交汇处。 　　其所在淮南地区西起苏州、泸州，东至扬州，丘陵地带极少，基本上都是广阔的平原, 且在亚热带，雨量充足，适宜农作物的生长。 　　所以不管是哪朝哪代，也不论扬州的区位如何的变化，它都是百姓心目中的“鱼米之乡”。 　　除此之外，由于其便捷的水路交通，扬州在军事方面也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一旦南方有任何的战事、叛乱发生，中央朝廷都能从扬州很快渡江。 　　尤其是在如今的唐朝，扬州可以说是淮南道的治所中心，江南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号称“扬一益二”，其经济地位相当于未来的上海。 　　安史之乱后，扬州更是变成了中央朝廷最重要的经济命脉。 　　造船、铸钱、制茶、乃至于某些军用物资的制造，都是以扬州为核心展开的。 　　可以说，凡是扬州出现了丁点的意外，整个大唐就离灭亡不远了。 　　………………………………………………………………………………………………………… 　　“这里……真的快到扬州地界了吗？” 　　走在淮南道的官道上，身穿僧袍、手持戒刀的裴文德难掩自己眼中的震惊。 　　这些年来，乞讨的流民、劫掠的匪盗、饿死的枯骨，裴文德早已见识了无数。 　　裴文德本以为这样的情况在扬州地界会稍微好一点，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里并不比自己一路上看到的情况强多少。 　　或许除了路旁的枯骨少了一点之外，这里和沿路其他闹灾荒的州县没有太大的区别。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裴文德所走的路线全是那些贫困、饥荒的地区，所以他见到的自然也是一副天怒人怨的荒年之景。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自从唐宣宗上位之后，各种政令和赈灾物资就源源不断的向着全国各地发出。 　　除了裴文德所走的这条路线之外, 其它地方的百姓倒也算的上是安居乐业。 　　然而恰恰也是这种巨大的落差，让裴文德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快要进入了扬州地界。 　　扬州可是大唐的经济命脉所在，享誉天下的鱼米之乡…… 　　一旦这里出现了问题，这短暂的“中兴之象”根本就维持不了多久。 　　“你又想出手了吗？” 　　悄然从裴文德的僧袍中探出头了，小青一边吐着蛇信子，一边轻声的低语道。 　　裴文德这一路走来，专门挑那些地脉混乱、邪祟群聚的路线走，小青都记不得对方这一路上杀了多少妖怪、驱了多少邪祟了。 　　“我原以为到了扬州地界，类似的情况会稍微好一点。” 　　并没有正面回答小青的问题，裴文德只是缓缓抽出戒刀，一脸警惕的注视着不远处正在奔袭而来的马队。 　　“没想到就算是扬州这等天府之地，也会出现饥民四起、匪患不绝的情况。” 　　裴文德看得分明，那只马队的首领衣衫褴褛、手持砍刀，俨然一副路霸劫匪的模样。 　　而跟着他身后奔跑的人群，多数也是面黄肌瘦的流民。 　　只见这些流民面露凶狠之色，明明只是拿着一根木棍却仿佛手持利刃一般，一看就知道手下沾了不少人命。 　　“哈哈，没想到今天居然碰上了一个和尚！” 　　片刻过后，马队的首领率先赶到了裴文德的面前，并且用一种放肆、狂野的眼神上下打量起了他。 　　“喂，和尚, 快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看在佛祖的面上，也许我会放你一马也说不定呀！” 　　说这句话的时候，马队的首领将目光久久停留在裴文德的那口戒刀上。 　　而就在马队首领说话的这个间隙，又是三、五名骑马的悍匪包围了过来，将裴文德团团围住。 　　至于那些还在路上奔跑的流民们？ 　　他们的速度虽然慢于这些骑马的悍匪，却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够赶到了。 　　“阿弥陀佛，施主们的这幅打扮，可不像是说话算话的模样。” 　　一手持戒刀，一手行佛礼…… 　　裴文德的嘴角微微扬起，眼神中却毫不掩饰的流露出了杀意。 　　因为在这只马队的身上，裴文德看到了还没有干涸的血迹，看到了久久没有散去的怨念。 　　显然，就在遇到裴文德的不久之前，这群悍匪们才刚刚劫道杀人，甚至就连身上的血迹都还保持着温热。 　　特别是为首的马队首领，他身上的那股怨气比很多妖怪都还要可怕。 　　天知道他杀了多少人，才能够让那些死者的怨念积年不散，几乎要化作妖魔邪祟。 　　“少废话，叫你把东西交出来就老老实实的交出来！” 　　还不等马队的首领开口，便有一位同样骑着马匹的悍匪忍不住厉声喝道。 　　而随着他的一声大喝，他胯下的那匹马也顺势发出一声嘶鸣，引得周遭的悍匪们纷纷躁动不已。 　　“阿弥陀佛！” 　　再次低声诵念了一声佛号，裴文德强忍心中杀意的问道。 　　“诸位施主，敢问此处是何地界？” 　　“尔等如此拦截官道杀人，就不怕官府的差兵吗？” 　　这也是裴文德心中最大的疑问，他这一路上看到的劫匪的确不少，但敢在官道附近拦路打劫的，还就只有那么一伙儿。 　　这里的官府衙门到底是有多差劲，才连朝廷的官道都维护不了？ 　　“哈哈，官府的那些败类们可没时间管我们……” 　　“他们现在就连自身都难保了，更不用说抽出多余的力量来通缉我们！” 　　似乎是对裴文德的表现感到诧异，为首的悍匪伸手制止了手下们的躁动，有一种近乎戏谑的语气调侃道。 　　“如果你是指望那些官府的走狗来救你，那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工夫了。” 　　裴文德听得出来，为首的悍匪并没有说谎。 　　这这反倒让裴文德更加奇怪了起来——这里的官府衙门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才会让这群匪徒们如此的嚣张。 　　………………………………………… 第二章 妖邪作乱、南渎决堤 　　“此处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何官府会自身难保？” 　　深深的吸了口气，当裴文德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中竟然出现了淡淡的梵音。 　　在这股梵音的作用下，这群匪徒们顿时失了心神，连带着他们胯下的马匹都异样的安静了下来。 　　“这里是江南东道，润州西郊……” 　　“自从去年妖邪作乱、南渎决堤，毁了润州一年的收成。” 　　“偏偏府衙的那些狗官又与奸商勾结, 哄抬物价，一度出现了米贵于银的情况。” 　　不禁皱起了眉头，裴文德心下当即生出了几分错愕。 　　润州是扬州的边缘地区，在后世又被称之为镇江。 　　而南渎则是指长江，所以匪首的话又可以简单理解为长江绝堤，导致镇江这个“粮仓”出现了罕见的灾年。 　　“地方官府不作为, 难道朝廷就不管的吗？” 　　听到裴文德的再次询问, 被控制了心神的匪首居然流露出了一缕不屑的神情。 　　“朝廷？朝廷想管那也得管得到才行。” 　　“那群狗官不仅与奸商勾结，还欺上瞒下，根本就没把南渎决堤的事上报上去。” 　　此话一出，裴文德顿时了然了。 　　匪首口中的“官商勾结”有几分真实性暂且不说，但地方官员没有把决堤之事上报上去，倒的确像是他们的做法。 　　毕竟新皇刚刚继位不久，对地方的掌控还没有那么的强力。 　　地方官员们或许是想把事情拖过去，等到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保全自身。 　　“那也不对，就算去年的收成毁了，但这里距离扬州那么近，就没有多余的粮草赈灾吗？” 　　“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你们甚至敢在官道上打劫，就算朝廷再怎么昏庸，也不可能不知道吧？” 　　如果事情真的像匪首所说的那样，地方官员企图相互勾结、欺上瞒下，没理由会把事情闹得这么大的。 　　把往年多出来的粮食拿来赈灾, 才是真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做法。 　　“哈哈，那群狗官自然不想事情闹得那么大。” 　　“但是上天不给他们活路, 今年的南渎又决堤了，他们哪还有粮草赈灾？” 　　毫不掩饰的大笑了起来，匪首就算是处于被控制的失神状态，说到这里的时候依旧难掩心中的愤恨。 　　“连续两年决堤？” 　　在知道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之后，就连小青都忍不住探出头来吐槽道。 　　“那群昏官是有多么敷衍？他们难道就没认真修过堤坝吗？” 　　低头瞥了一眼小青，裴文德压低嗓音的解释道。 　　“或许的确是修过，但是这种事并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结合去年‘米贵于银’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有人想趁机发国难财。” 　　闻弦音而知雅意，小青瞬间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地方官员想瞒过去，肯定是第一时间修了堤坝，拿出粮食赈灾的。 　　但似乎有人并不想就这么让事情过去，所以故意哄抬物价，随后又在修堤坝的事上动了手脚，所以这才有了今年的这种情况。 　　“做这件事的是人？还是妖？” 　　面对小青的疑问，裴文德却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管是人是妖，他们的目的都是制造混乱和灾祸。” 　　其实裴文德很想把这件事情往好里想，可他心里却非常清楚，如果匪首得到的消息没有差漏的话，这些事大概率是某些利欲熏心之人做的。 　　“首领？” 　　就在裴文德与小青低声私语的时候，那些手持棍棒的流民也终于赶上了骑马的悍匪，将他们团团围住。 　　然后他们就注意到了匪首们那怪异的表现, 一个个的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哈？！” 　　直到其中一个流民试探性的推了一下匪首，为首的首领方才从失神中惊醒，一脸骇然的望着平静的裴文德。 　　“你这妖僧！对我施了什么妖法？” 　　伴随着匪首的一声大喝，其他被迷惑的匪徒们也纷纷从失神中惊醒。 　　下一刻，只见这些悍匪们用一种惊惧且骇然的眼神看向裴文德，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震撼。 　　“妖法？” 　　见此情形，裴文德不屑的笑了一下。 　　“如果这都算是‘妖法’的话，那这世间就没有正道了。” 　　话音未落，裴文德忽然一甩自己的僧袍，手中的那口戒刀竟然就这么直挺挺的飞向了马背上的匪首。 　　——御剑术·百步飞剑！ 　　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让匪首一个翻身，及时滚下了马背。 　　然而他胯下的那匹马却没有那么幸运了，直接被锋利的戒刀给斩首了。 　　“上！都给我上！” 　　“谁能杀了这个妖僧，我立马让他当二当家！” 　　见到如此恐怖的一幕，被马血喷了一身的匪首哪还有先前的魄力，惊慌失措的朝着附近的手下们大声呼喊道。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些匪徒们虽然依旧害怕裴文德的“妖法”，但看到对方手中已经没有了戒刀之后，还是壮着胆子朝对方冲了过去。 　　尤其是那几位骑着马的悍匪，更是连人带马的发起了冲锋，意图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裴文德劈成两半。 　　“哼！” 　　轻轻冷哼一声，衣领下的小青刚想出手，就被裴文德伸手拦了下来。 　　“还是让我来吧！” 　　并不想让小青沾染太多杀孽的裴文德如此说着，一只造型酷似蚂蚁的飞虫便从他袖口中飞出。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嗡嗡嗡！ 　　这些有钢铁锻造的铁蛊虽然只具备简单的灵性，可并不妨碍它们成为裴文德手中最好用的“武器”。 　　自动识别、自动锁敌、自动杀敌…… 　　裴文德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甚至没有进行过多的操作和指挥，那些一拥而上的匪徒们就一个个被铁蛊们咬死了。 　　只有偶尔碰上一、两个悍不畏死的匪徒，那柄悬空的戒刀才会主动落下，将其斩首杀之。 　　“阿弥陀佛！” 　　仅仅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这群敢拦路劫道的悍匪们便被裴文德屠杀殆尽。 　　而后裴文德则手持戒刀的走到匪首面前，在对方不断苦苦求饶的声音中果断挥刀，砍下了对方的头颅。 　　匪首头颅落地之前，最后听到的便是一阵低沉、悲悯的往生咒。 　　——金刚怒目，斩业护道。 　　——菩萨低眉，超度往生。 第三章 法海威名 　　在超度了这群匪徒、化解完他们身上的怨气后，裴文德重新将戒刀插回刀鞘，然后朝着前方的大道走去。 　　至于先前的那群铁蛊？ 　　它们并没有被裴文德收回衣袖，而是和往常一样开始飞向了野外。 　　经过裴文德长时间的训练和培养，这些铁蛊除了那迥异的外表之外，其实早就和真正的虫豸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自裴文德离开密印寺后，每路过一个疑似有妖邪作祟的地方, 就会将这些铁蛊放飞出去，主动打探情报。 　　别的不说，这些铁蛊只要稍微隐藏一下，的确很少引起外人的注意。 　　要说这一路上走来，这些铁蛊唯一的一次暴露，还是裴文德怒火中烧, 引起了某只对元气波动极为敏感的妖怪的注意。 　　饶是如此, 那只以血为食、吞吐元气的妖怪也没意识到裴文德是铁蛊的主人，反而在吞噬了铁蛊之后被它们钻破心脾而死。 　　“你这一路上太过招摇了，小心被有心人注意到。” 　　探头打量着那些飞走的铁蛊，小青及时开口提醒道。 　　一开始或许没人会在意裴文德和那些铁蛊，但裴文德这一路上杀了这么多妖魔、灭了那么多邪祟，早就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只需要稍加注意，就不难通过这些铁蛊找到裴文德的位置。 　　“注意到更好，我正好发愁去哪找我师兄的线索。” 　　裴文德此次离开沩山，便是想找寻那早已下落不明的慧寂。 　　在五色道人——陆伍的记忆中，慧寂在送出释迦牟尼指骨后就离开了长安，而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扬州。 　　为了搞清楚慧寂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裴文德这才出山前往扬州，希望找到一些相关的线索。 　　“也许你师兄根本就没出什么事，这一切都只是你想多了而已。” 　　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小青对于裴文德的一意孤行表示出了一如既往的否定。 　　仅仅只是因为五色道人被逼入绝境时的一句话，就不远千里的从潭州跑到扬州, 也难怪小青如此的不满了。 　　“如果没事那就最好呗！” 　　习惯性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光头，裴文德一脸淡定地回答道。 　　对于小青的抱怨和毒舌, 裴文德早就习以为常了。 　　“嘶！” 　　懒得再和裴文德过多的废话, 只见小青无奈的吐了一下蛇信子，随即便重新钻回了衣领之下。 　　………………………………………………………………………………………………………… 　　与此同时，在距离官道并不是太远的某处山丘处。 　　“是法海的那些‘小虫子’！” 　　再注意到天空中那一闪而过的铁蛊之后，一只贼眉鼠眼的黄鼠狼从地穴中钻出，用一种尖嫩且刺耳的声音叫道。 　　“法海？” 　　像是听到了黄鼠狼的呼唤声一样，又陆陆续续有数只黄鼠狼从地穴中钻出。 　　并且这些黄鼠狼面容奸诈、表情猥琐，天生就给人一副“我要做坏事”的模样。 　　“是那个法海吗？他怎么来润州了？” 　　讶然的张大着嘴巴，其中一只黄鼠狼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类，满脸惊讶的问道。 　　比起裴文德的自我认知，他在妖怪群体中的威名早就不在局限于潭州地界了。 　　尤其是在裴文德一路从潭州杀到扬州的这条路上，神州大地的无数妖魔都闻风丧胆，就怕自己一头栽到了他的手里。 　　“如果想要前往扬州，江南东道是必经之路，他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最先发现铁蛊的黄鼠狼瞪了自己的同类一眼，然后才低声解释道。 　　“问题是，那些‘小虫子’可是法海的先锋军……” 　　“凡是有‘小虫子’出没的地方，法海必然会大开杀戒。” 　　站在普通人的立场上，裴文德只是沿路降妖除魔, 匡扶一方治安罢了。 　　但站在黄鼠狼这种小妖的角度上来看, 裴文德这一路上的行为用“大开杀戒”一词根本就不为过。 　　因为像黄鼠狼这种级别的小妖, 根本就没真正见过裴文德，所以对于他的认知也都局限于各种传闻流言之中。 　　“但是我听说，法海似乎并不嗜杀？” 　　先前开口的黄鼠狼再次说话了，只不过这次它的声音变小了很多。 　　“那些栽在他手里的妖怪，大多数都是穷凶极恶之辈。” 　　就和人类中有好人和坏人一样，神州大地上的妖怪也并不都是作恶多端的恶妖。 　　恰恰相反，在这个人类占据主导的时代，那些以人为食、大肆杀戮的妖怪才是极少数。 　　绝大多数的妖怪都和这群黄鼠狼一样，根本没离开过自己诞生的地界，就更不用说去入侵人类的地盘去大肆杀戮了。 　　“你敢赌一把吗？拿自己和族人的命去赌？” 　　再次瞪了对方一眼，黄鼠狼骤然拔高音量的呵斥道。 　　“不管是那些穷凶极恶的妖怪，还是这位一路杀过来的法海，都不是我们这些小妖能够招惹得起的存在！” 　　“老先生曾经说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我们侥幸在几年前的‘帝流浆’之夜开窍，可不是为了试探法海是否嗜杀！” 　　说到这里的时候，黄鼠狼的声音稍微停顿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况且无论法海是否嗜杀，我们于他而言都是‘异类’。” 　　“一旦让那法海知道，我们在去年灾荒之时偷盗了附近百姓的粮食，你觉得他会放过我们吗？” 　　事实证明，长江决堤影响到的不仅仅只是润州附近的平民百姓。 　　生活在附近的妖怪们同样受到了灾荒的影响，甚至比润州百姓受到的影响更大。 　　“或许……他能够解决‘决堤之事’？”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略显苍老的黄鼠狼开口了。 　　它显然是这群黄鼠狼中的老者、长辈，一开口便吸引了所有黄鼠狼的目光。 　　“要不然我们稍微出点力，帮助那位法海一把？” 　　“毕竟去年我们能够偷盗人类的粮食解决温饱问题，是得益于叔祖的庇佑，但今年我们还能够顺利的偷到吗？” 　　“如果‘决堤之事’不解决，就算我们最终决定迁徙，恐怕最后也活不下几个。” 第四章 润州城 　　润州城是四水三廊之地，毗邻扬州，又有着极为交通的水路和陆路官道。 　　理论上来说，这里也算是扬州与外界沟通的交通要道，使各种物资中转和运送的存放之地。 　　但是自从去年南渎决堤之后，这里就已经不复以往的繁荣了。 　　当裴文德带着疑惑走到润州城外的时候，这里荒凉的就像是一片渺无人烟的荒城，只有那两个守在城门口的守城卫兵，说明这里还没有彻底荒废。 　　“这景象……可不像是只出现了饥荒的情况。” 　　裴文德好歹也是经历过饥荒、收留过饥民的人，自然就一眼看出了润城的不对劲之处。 　　饥荒的确可以让人背井离乡，但前提是出现大规模的饥荒现象。 　　但南渎决堤的情况显然并没有影响到整个扬州，润州城的百姓们根本不可能大规模的背井离乡、离开这里的。 　　因为就算真的有奸商哄抬物价，也只有底层的百姓们生活不下去。 　　然而此刻的润州城却是如此的荒凉，不仅是底层的百姓大量出走，就连生活在这里的乡绅都不见了大部分。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这里的乡绅豪贵率先离开了这里，这才带走了大量的百姓。 　　得益于那些分头探索的铁蛊们，裴文德很快就确认了这一点。 　　“阿弥陀佛！” 　　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城门口，裴文德朝着两位看守城门的卫兵行了个礼。 　　“敢问二位官爷，小僧这一路走过来，似乎并没看到多少百姓出行？” 　　“还有城门口缘何会如此冷清？” 　　只见裴文德一边说着，还一边将自己的度牒递了过去。 　　这是裴文德身份的证明，也是他用来取信两位卫兵的手段。 　　“法海？” 　　伸手接过裴文德的度牒，其中一位卫兵皱眉看了一眼上面的法号，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反倒是另一位看上去更加和善的卫兵苦笑了一下，难掩脸上的疲倦和无奈。 　　“大师有所不知，润州城这是招灾了。” 　　“现在能跑的都已经跑了，剩下的也都是咱们这种跑不了的了……” 　　这边卫兵的话音还未落下，一开始检查裴文德度牒的那位卫兵便开口呵斥了一声。 　　“老三，休得胡言！” 　　尽管卫兵已经尽可能掩饰自己脸上的表情了，裴文德却还是从中看出了几分惧怕。 　　“大师还请不要在意我这兄弟的胡言乱语，您可以进去了。” 　　根本不给裴文德继续追问的机会，卫兵一把把度牒塞到他的手中，然后果断示意对方快点通过。 　　“有劳官爷了。” 　　微微颌首示意，裴文德也识趣的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直到裴文德的背影消失在了城头，先前喝止同伴的卫兵这才小声的转头咒骂道。 　　“老三，你不要命了吗？” 　　“咱们只是两个小小的卫兵，只是负责看守城门的而已。” 　　“别忘了上个月的牢头是怎么死的，你难道想让你的老母亲下半辈子一个人过吗？” 　　闻言，另一个卫兵顿时恍然的瞪大双眼。 　　“你是说，那个和尚有可能是……” 　　及时捂住自己的嘴巴，另一个卫兵没有再继续说话，眼神中却流露出了深深的恐惧。 　　………………………………………………………………………………………………………… 　　【看来他们似乎把你误认成了什么别的东西？】 　　小青的声音忽然在裴文德的脑海中回响起来，同时响起的还有那两个卫兵窃窃私语的谈话。 　　【不用‘似乎’，他们的确把我当成了某种妖怪。】 　　沉吟的环视了一圈四周，并没有看到任何行人得裴文德如此答道。 　　在此刻的裴文德眼里，这座空荡荡的宛如鬼城一般的润州城中，隐隐可以看到某种漆黑的邪祟之气正在蔓延。 　　【这里发生的事情，肯定有妖怪的参与。】 　　不管是去年的南渎决堤，亦或是之后的哄抬物价，乃至于地方官员的欺上瞒下…… 　　这其中好像都有某种妖怪邪祟参与其中的迹象，目前还留在城中的人貌似也都清楚这一点。 　　【你果然是个扫把星，走哪都能碰上乱七八糟的事情。】 　　【还有，这里的钦天监呢？他们都干什么去了？】 　　明明看不清小青的表情，可裴文德还是很轻松的就脑补出了她此刻的恼怒。 　　事实上，小青恼的不是裴文德这种走哪都能碰上麻烦的命格，她恼的是对方这种明知道麻烦偏偏还要碰上去的性格。 　　要小青说来，这一路上遇到的各种邪祟，其实都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件。 　　就算裴文德不去管，当地的钦天监在察觉到后，也会派人前去处理的。 　　【钦天监？我也很好奇他们究竟干什么去了？】 　　嘴角习惯性的挂着一抹微笑，裴文德对于小青的想法倒是一点都不勉强。 　　裴文德虽然想让小青多点人性，却并没有让对方变成那种心慈手软、毫无底线的妖怪。 　　就像裴文德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的性格其实并不招人喜欢。 　　就如同此刻的润州城，他相信从自己踏入城门的那一刻起，城内外就有不少存在对自己的到来表示出了厌恶。 　　这其中有妖，但也肯定有人。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悄悄将自己的身体贴近裴文德的皮肤，只见衣物之下的小青倏然抬头，淡淡的妖气亦随之散发出来。 　　感受到小青这毫不掩饰的威慑，那些正在暗中偷窥裴文德的存在顿时收敛了目光。 　　【还能怎么办？当然先是去这里的府衙看看咯！】 　　裴文德并不是那种喜欢绕弯子的人，他解决问题的办法一般都很直接、很粗暴。 　　既然如今已经确定决堤之事、哄抬物价和欺上瞒下都与官员有关，那么裴文德自然是打算去找这个地方的最高长官——润州刺史。 　　毕竟作为润州城内职位最高的官员，要说润州刺史对自己地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裴文德是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 　　如今润州城内发生的事情，就算是另有幕后黑手在操纵，恐怕也和目前的这位润州刺史脱不开干系。 第五章 妖城 　　行走在这座孤寂的城市之中，裴文德并没有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刺史府的位置。 　　当然了，这倒不是裴文德十分熟悉润城的布局，而是刺史府的位置实在是太过醒目了。 　　就好像一座树立在平民区的豪宅，裴文德只是沿着中央大道不断的往前走，就看到了那座被士兵们保护起来的宅邸。 　　然而诡异的是，无论是那座醒目的豪宅, 亦或是拱卫在附近的士兵们，都呈现出了一种非人的质感。 　　那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木然，简直就像是在提醒外来者，这间宅邸不正常。 　　“这些被控制的……居然是训练有素的现役士兵？” 　　一眼扫过那些负责守卫的士兵们，裴文德心中隐约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觉。 　　自古以来，“军政合一”的地方政府就是统治者的大忌, 唐朝刺史虽然位高权重, 但真正能够掌握兵权的却少之又少。 　　而那些掌握了军权的地方政府, 就是中央朝廷最为忌惮的“藩镇势力”。 　　通常而言，这种藩镇割据的局面只会出现在中央控制力薄弱的边界地区，也就是所谓的河朔三镇、塞外漠北。 　　像润州这种集经济、交通、乃至于鱼米之乡属性于一体的地方，根本不可能被允许出现割据一方的藩镇势力。 　　这点从担任任州刺史的人员就可以看得出来。 　　唐武宗时期的宰相李裕德，就曾经在润州担任了七年的刺史，最终也因为这个功绩而被提拔到中央当宰相。 　　但现如今，裴文德目之所及看到的那些卫兵们，分明就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现役士兵。 　　“这座城市已经被妖怪控制了……” 　　联想到城门口那两位卫兵的窃窃私语，裴文德心下顿时了然。 　　说句实话，裴文德自修行至今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各种妖魔鬼怪、外道行者也见过不少。 　　但他还从没见过如此光明正大的控制一座城市，并且从各方面都取代了政府职能的嚣张家伙。 　　“看来我们先前的疑问有答案了。” 　　小青的声音适时从裴文德的衣领中传出，而且这一次显得格外严肃。 　　“这里的钦天监早就已经被连根拔除了，甚至就连一丁点有用的消息都没传出去。” 　　扬州距离润州并不算太远，可那里的官员似乎对于润州发生的一切并不知情。 　　或者更确切的说，扬州方面可能意识到了润州的粮食危机, 却并不清楚导致这一切发生的真正原因。 　　“不管怎么说，最终的结果对我们而言倒是方便了不少。” 　　说话间, 裴文德已然接近了那座诡异的宅邸，接近了那些神色木然的士兵。 　　………………………………………………………………………………………………………… 　　锵！ 　　面对裴文德的靠近，那些负责守卫宅里的士兵们，先前并没有做出任何正常人类该有的反应。 　　直到裴文德一只脚已经踏上了前往正大门的石阶，才有两位士兵拔出自己手中的钢刀，交错挡在他的面前。 　　“……” 　　没有任何言语，也不需要任何的言语…… 　　神色木然的两位士兵依旧直视前方，但他们这毫不掩饰的威吓动作，却足以吓退任何一位正常的人类了。 　　只可惜，裴文德明显不属于正常人类的范畴。 　　——神足通·缩地成寸！ 　　只是身形一个闪烁，裴文德便凭空出现在了两位士兵身后。 　　在神足通大成之后，无论是化千里之遥尽在脚下“缩地成寸”，亦或是让方寸之地犹如天涯的“咫尺天涯”，对裴文德而言都只是动念之间的事情了。 　　区区两个士兵，根本不足以对裴文德造成任何的阻碍。 　　比起这两位被控制了心神的士兵，裴文德现在更想知道的是，这间刺史府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喝！” 　　然而就在裴文德打算进一步入刺史府的时候，他身后的士兵们突然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怒吼。 　　紧接着下一秒钟, 那些被控制了心神的士兵们纷纷甩出手中的长刀, 转身一脸凶狠的砍向了裴文德。 　　锵！ 　　腰间的戒刀顺势出鞘, 裴文德先是一记横斩砍断了最近的两名士兵的长刀。 　　然后趁着其他士兵还没有冲过来之前，裴文德果断刀锋一转，直接用刀背敲晕了这两位士兵。 　　“想要逼我大开杀戒？” 　　一眼就看穿了幕后之人的想法，裴文德只是不屑的笑了一下，手中的戒刀随即再次挥砍出去。 　　锵！锵！锵！ 　　伴随着一阵阵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冲上前来的士兵们甚至还没形成有效的包围之势，就被裴文德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缴械”了。 　　反观裴文德手中的戒刀，虽然与这么多的钢刀发生了正面的碰砍，却没有出现丝毫的磕碰痕迹。 　　不过想想倒也并不奇怪，毕竟裴文德潜心打铁了这么多年。 　　寻常的百炼钢对他而言，已经是锻造过程中基础的不能再基础的材料了。 　　至刚至阳的纯阳之火，加上来自后世的各种知识智慧…… 　　裴文德没有拿航天级别的钛合金锻造武器，就已经是很看得起这个时代的兵器了。 　　更遑论，裴文德与那些一心修行神通法术的修行者不同，他走的可是罕见的“法武合一”之道，对武道的理解并不逊色于他的一身神通。 　　两两相加之下，这些经过专业训练的士兵们，根本来不及发挥出自己作为“人形凶器”的强悍属性，就被裴文德利索的打晕了过去。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在祸乱人间。” 　　待到骚乱平息之后，裴文德并没有将戒刀收回刀鞘，而是转身望向了身后的宅邸。 　　汹！ 　　电光火石之间，裴文德眉心的天目豁然张开。 　　在这只能够看透一切妖邪鬼祟的天眼之下，府邸中那终于无法再继续隐藏下去，而是如同火山般从大堂喷涌而出。 　　配合那些遍布在润州城内的黑色邪气，一股风雨欲来的恐怖气场油然而生。 　　——天眼通·洞彻阴阳！ 第六章 无名剑圣 　　刺史府内，大堂之中。 　　明明时值正午时分，大堂内却有一股阴寒之气蔓延。 　　炽热的阳光从大门照进，却始终无法驱散大堂的黑暗与阴森。 　　身处其中的人就好像时刻身处于地下的冰窖之中一样，由内而外的散发出寒冷之意。 　　“又有外来者吗？” 　　“是妖怪，还是活人？” 　　就好像是察觉到了裴文德在门外闹出的动静一样，大堂中一位端坐在上位的老者突然开口问道。 　　“回使君, 是活人。” 　　悄然从黑暗的阴影中现身，只见一位腰配长剑、身着长袍的中年男子低声回答的。 　　而在这位男子现身之后，大堂中的阴森之气也平添了几分，正式由“地窖”升级到了“冰库”的程度。 　　“来者何人？” 　　短暂的沉吟了一下，老者再次开口问道。 　　因为老者深知，如今的润城早已变成了一座妖城，生活在附近的百姓躲都还来不及，根本不可能主动入城。 　　现如今, 还会选择入城的除了那些妖邪鬼怪之外, 就只有那些不知情的外来者了。 　　而这些外来者之中，又以朝廷的那些缉妖师们最难对付。 　　最关键的是，如果来的真的是缉妖师的话，那就意味着朝廷已经注意到了润城的不对劲。 　　如果是在之前，老者肯定是巴不得朝廷越早发现这里的异常越好。 　　可此时此刻，老者却开始害怕和担忧起这里的异常被人发现。 　　这种矛盾的心态直接导致老者有些拿不准主意，到底该如何面对外面的那个闯入者。 　　“来者似乎是一位游僧，手持一口百炼神兵。” 　　仿佛亲眼见证了外界发生的那场战斗，中年男子依旧用那种低沉的强调答道。 　　“只是一位游僧吗？”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老者微微抬起头来，露出了那双深邃而阴暗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眼白，漆黑的瞳孔扩张、侵占了大半个眼球，将眼眶里所能看到的部位全部变成了黑色。 　　而在那如同深渊般黑暗的瞳孔中，若隐若现的倒映出了一片江河之景。 　　“使君，需要我去将那位游僧驱逐吗？” 　　站在老者下方位的中年男子, 并不能看清瞳孔中的全部景象, 却依稀可以看到一条巨大的白蛇在江河之上翻腾、嘶鸣。 　　“罢了！你去将他驱逐吧！” 　　不动声色的再次低下头, 只见老者将自己眼中之景再次隐蔽, 然后用一种不知道是悲悯还是无奈的语气说的。 　　“切记误伤他性命，只需将其驱逐出去就行了。” 　　能在这个时间点直奔刺史府而来，那位游僧就算不是钦天监的缉妖师，也肯定是一位一心除魔、悲天悯人的法师。 　　老者固然不想有外人发现这里的情况，却也不愿意伤害一位法师的性命。 　　“属下知道了。” 　　低声的回答了一句，中年男子再次退回了黑暗之中。 　　………………………………………………………………………………………………………… 　　几乎同一时间，张开天眼的裴文德也大步前进，正式推开了刺史府的大门。 　　吱呀！ 　　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木轴摩擦声，映入裴文德眼帘的是一条幽暗、深邃的过道。 　　就好似一头隐藏在黑暗中的巨兽，这条幽暗深邃的过道就是这头巨兽的咽喉，引导着裴文德深入其中。 　　只一眼望去，裴文德就有一种自己正在自投罗网的错觉。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错觉……” 　　轻轻的吐槽了一句，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压抑氛围的裴文德一抬腿，就直接踏入了这间诡异的刺史府。 　　滴答…… 　　就在裴文德正式踏入刺史府的瞬间，一声清脆的滴水声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下一刻，身后的大门竟然无风自动的关闭了起来，并且整个过程中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滴答…… 　　又是一声滴答声传出，裴文德恍惚间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某个未知的异空间，异常的阴寒之气伴着阵阵潮湿之感涌现。 　　饶是裴文德的修为刀枪不入, 水火不侵的地步, 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种异样的寒冷似乎不仅仅只作用在肉体上，连同“闯入者”的心灵和感知都一并被影响了。 　　【应该是某种水里的妖怪。】 　　通过心灵感应提醒着裴文德，小青散发出的妖气也越发浓烈了起来。 　　奈何，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根本就不在乎小青的威慑，反而更加强化了那种未知的阴森寒气。 　　【这种级别的影响力，你说是龙君我都信。】 　　深吸一口气，裴文德一边用心灵感应回应小青的话语，一边自顾自的往前走去。 　　嗒！滴答！ 　　嗒！滴答！ 　　嗒！滴答！ 　　…… 　　脚步声与滴水声交错响起，一缕淡淡的金光亦随之在这个黑暗的走廊中扩散开去。 　　这片一直被笼罩在黑暗中的走廊，在这一刻真正感受到了正午阳光的温暖。 　　顷刻间，阴森之气与潮湿之感立即消退，虽然还没有达到正常的水平，却也不再像刚刚那般阴寒了。 　　更重要的是，裴文德也在这个时候跨越了这个数米长的走廊，来到了刺史府的内府之中。 　　这是一个经过主人精心打扮的前院。 　　特意修剪的大树与花草交相呼应，浅浅的溪水流过假山、流过水渠，最终被引导至一个人造湖泊之中。 　　想要越过这个前院，抵达刺史府的大堂，就必须走过这个人造湖泊上面的木桥。 　　然而此刻，正有一位手持长剑、身着长袍的中年男子屹立在木桥之上，恰好拦住了这条必经之路。 　　“法师，请回吧！” 　　平静的声音中流露出的些许的冷然，中年男子的音量并不算大，却清晰无比的传遍了整个前院。 　　而且就好像是在证明自己的决心一样，中年男子在说这话的同时，手中的长剑也滑过一道优美的弧光，直指不远处的裴文德。 　　目光锐利的裴文德看得分明，中年男子在舞剑的同时，那剑身竟流水般扭动、微颤着，就仿佛拥有灵性一般。 　　毋庸置疑，这是一位剑术已然臻至化境的“剑圣”。 第七章 刀剑双绝？法武之道！ 　　“真是精妙的剑术。” 　　忍不住开口称赞一声，裴文德的脸上难得的流露出了一抹胜负欲。 　　裴文德曾经遇到过两位剑术达至巅峰，甚至能够“以剑入道”的剑客。 　　这第一位便是当初凭借着半部《炼煞真章》入道，最终却被山君炼化成煞鬼的无名剑魔。 　　这位无名剑魔开创的旁门七法堪称惊艳。 　　为初期的裴文德提供了最有效、最具攻击性的杀敌手段。 　　哪怕直至今日，裴文德的修为已至大成，却依旧没有舍弃那“百步飞剑”之法，甚至另辟蹊径地将其升华成了真正的御剑术。 　　而第二位令裴文德印象深刻的剑客, 则是宁乡传说中“一僧一道一剑客”组合中的那位剑神。 　　将自身心眼锻炼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境界，哪怕用一片树叶都能斩断一柄神兵，万物在他眼中皆有破绽。 　　之后更是以身化剑，成功将自身锻造成了一柄“神剑”。 　　说句实话，如果不是那位剑神在年老之后一心追求长生之法，甚至不惜为此化身吸血魔物，恐怕他的成就绝不仅限于此。 　　饶是如此，那位剑神的剑技亦达到了凡人所能达到的巅峰。 　　“你是我遇到的第三位, 能以剑术入道的剑客。” 　　凝视着眼前这位拦住自己去路的中年男子, 裴文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然无法掩盖自己心中那股跃跃欲试之情了。 　　“你也是一位剑客？” 　　略显惊讶的看着裴文德手中的那口戒刀，中年男子实在难以想象，拥有如此一柄宝刀的僧侣居然会是一名剑客。 　　剑乃百兵之君，刀乃百兵之王…… 　　在真正钻研刀剑之术的人眼中，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兵器。 　　能够精通其中一种就已经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了，而同时精通刀剑的人更是几乎不可能存在的。 　　最起码，中年男子至今还没见到过一位真正能够精通刀剑双技的人。 　　“我既不是剑客，也不是刀客……” 　　很明显看出了中年男子的惊讶，裴文德却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因为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一位刀客或剑客。 　　在裴文德的心中，刀剑都只是一件工具，是其武道路上的一部分。 　　所以裴文德能够毫无心理障碍的持刀或持剑，并且学习、模仿剑魔和剑神的剑技，将之化为己用。 　　“不是剑客？也不是刀客？” 　　难掩自己心中的惊叹, 中年男子直到这时才真正正视起了裴文德。 　　这世间擅长刀剑的侠客并不少, 但真正能够明白自己心意, 确定刀剑在自身心中分量的侠客却并不多见。 　　在此刻的中年男子心中，裴文德显然就是那种已然明悟了自身所需，刀剑拳脚皆可无障碍切换和使用的大成者。 　　“那你真正擅长的是什么？” 　　并没有过多的冒昧，中年男子只是单纯出于好奇的问道。 　　“武道！” 　　淡淡的吐出“武道”二字，裴文德周身的气场旋即一变。 　　紧接着，裴文德手中的戒刀就好像拥有自己的生命一般，在他松开手臂的瞬间，竟然凭空悬停在了两人之间。 　　——御剑术！ 　　………………………………………………………………………………………………………… 　　“武道？” 　　重复了一遍裴文德的说辞，中年男子眼神中闪过一缕恍然。 　　“相比于剑道，武道的确更加的百无禁忌。” 　　话音未落，只见中年男子再次挑动一下自己手中的长剑，一道无形的剑气赫然斩向了不远处的裴文德。 　　锵！ 　　霎时间，悬空的戒刀猛的挥出，替裴文德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剑。 　　下一秒钟，文德猛然向前踏出一步，用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速度越过戒刀，欺身抵达了中年男子的面前。 　　——金刚印·般若掌！ 　　并没有金刚印与伏魔印尽出，单以的金刚印配合般若掌就足以让裴文德占尽优势了。 　　毕竟伏魔印是对付妖邪的法印，裴文德一旦动用了这个法印，被妖邪之气附身的中年男子根本就没有机会使出自己引以为豪的剑技。 　　“居然是掌法？” 　　电光火石之间, 中年男子再次挥动自己手中的长剑，恰到好处封住了裴文德进攻的路径。 　　对于身经百战、剑术臻至化境的中年男子来说, 裴文德的袭击固然有些突然，却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料。 　　真正令中年男子诧异的是，裴文德使用的掌法。 　　那并非单纯的掌法连招，而是某种连击技巧和攻击技法。 　　一招接一招、一掌接一掌…… 　　裴文德的攻击连绵不绝、无穷无尽，每一招之后都有无数个应对策略，硬生生把中年男子逼的后退了几步。 　　“敬酒不吃吃罚酒！” 　　眼看自己正在逐渐落入下风，中年男子当下也顾不得老人的叮嘱，立即转守为攻、强势的一剑斩向了裴文德。 　　中年男子就不信了，自己眼前作为游僧还能够以肉身挡住刀剑不成？ 　　对方只要稍微摆出一丁点的防御姿态，中年男子就有十足的把握逆转攻势，夺回战斗的主导权。 　　“你似乎忘了我的刀……” 　　见此情形，裴文德却并没有退去，反而流露出了一抹狰狞的笑容。 　　肃！ 　　就仿佛是在回应裴文德的话一样，一开始的那柄戒刀倏然从他身后冒出，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劈向了中年男子。 　　撕拉…… 　　毫无意外的，中年男子的血肉之躯根本无法抵挡戒刀的锋利。 　　纵使他想要抽剑回身防守，却又被裴文德的般若掌死死牵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刀当头劈下。 　　噗！ 　　然而这还不算完，因为刀过之后还有一发极其凶猛的掌击。 　　作为降魔无数、见多识广的佛家修行者，裴文德深知这些被邪祟之气感染的人的可怕，根本不认为区区一刀让他们毙命。 　　“阿弥陀佛！这才是小僧真正的攻击！” 　　于是伴随着一声轻喝，伏魔之光在裴文德掌间浮现，一枚硕大的“卍”字符更是顷刻间便已成形。 　　——伏魔印·寂灭掌！ 第八章 他心即我心，众生皆应身 　　“咳咳……” 　　刀过留痕、掌过留印…… 　　曾经足以让裴文德陷入苦战的顶级剑客，如今却连裴文德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其以一刀一掌的击杀了。 　　“咳咳，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一位佛门金刚。” 　　在意识消亡前的最后一刻，中年男人强压住自己的咳嗽声，用一种略显苦涩的表情笑了一下。 　　“不过这样也好，润州终于有救了。” 　　随着中年男子话音的落下, 他的身体彻底一分为二，化作了一道漆黑的污水渗入了脚下的木桥之中。 　　“……” 　　默然的注视着中年男子消失的地方，裴文德最终只能无奈的叹息道。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无名的剑客。” 　　半空中的戒刀再次落入裴文德的手中，而他这一次则在没有任何阻拦的走过了木桥，来到了那间漆黑阴暗的大堂前。 　　相较于中年男子身上散发的邪祟之气，从大堂里流出的邪祟之气就宛如深渊般源源不断。 　　尤其是那种压抑而黑暗的气息, 简直可以与裴文德当初遇见的那尊魔佛相提并论了。 　　“你的守护者都已经被我杀了, 还不出来吗？” 　　静静的站在大堂门口, 裴文德并没有莽撞地直接进去，而是站在原地朗声向里面喊话。 　　“还是说，你是打算等我把整座府邸拆了，才会主动出来吗？” 　　裴文德只是性格暴躁，又不是缺心眼。 　　眼看这座大堂内外都透露出邪魅、诡异之气，裴文德就算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也不想擅自闯入幕后之人的主场进行战斗。 　　“法师且慢！” 　　并没有等裴文德继续催促，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便从大堂内传出。 　　滴答！滴答！滴答！ 　　先前在裴文德耳边回响的滴水声再次响起。 　　而伴随着这一声声诡异滴水声出现的，赫然是一位看上去十分“矮小”的老人。 　　之所以在“矮小”这个词上打引号，是因为这位老者并非真的十分矮小，而是他佝偻着腰背的模样才显得十分矮小。 　　“你就是导致这一切的幕后元凶？” 　　微微挑了下眉头，裴文德不确定眼前这位老人是在故意示弱，还是天生就一副佝偻着腰背的模样。 　　裴文德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眼下这位老者便是刺史府、乃至于整个润州城的邪气的源头。 　　而老者显然也没打算隐藏着一点，每向前踏出一步便有一滴漆黑的水滴落在地, 侵蚀着自己所接触到的一切事物。 　　“幕后元凶？” 　　稍微偏了一下脑袋, 要被佝偻的老者此时流露出了一种近乎于诡异的微笑。 　　“老朽乃润州刺史张元泽，可不是什么幕后元凶。” 　　明明脸上维持着微笑的表情, 但老者给裴文德的感受却更像是在哭泣。 　　裴文德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错觉，是老者现在内心深处的真实感受。 　　佛家六神通之一的他心通，是这个世上最敏锐、最强大的心灵神通之一，修行者到最后甚至可以历经轮回保持心智不灭。 　　而裴文德虽然还没达到那种程度，却也将自身的他心通修行到了一个极高的境界。 　　——他心即我心，众生皆应身！ 　　平日里，裴文德还需要通过各种手段才能实现“读心”一类的能力。 　　可在面对这位老者的时候，面对他那几乎满溢出来的悲哀、绝望和后悔，裴文德几乎毫无阻碍地便读取了对方的心绪。 　　当然了，这倒不是裴文德不想直接读取对方的记忆，实在是真正的读心术远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强大。 　　或者说，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世人印象中的那种读心术。 　　毕竟人的思维和逻辑从来都不是线性的，读心术所能读到的不过是一瞬间的念头和情绪。 　　至于其中的前因后果？ 　　只要当事人不展开完整的联想，裴文德就不可能通过这一个念头就获悉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张使君，小僧法海。” 　　“此番是察觉到润州城内有妖邪出没，所以才特地进城查清事件真相的。” 　　短暂的沉默过后，裴文德选择相信自己刚刚感受到的那缕情绪，有意收敛了一下因战斗而显露的压迫感。 　　“如若使君知晓其中真相, 还望告知小僧。”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的语气再次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或许小僧有办法解决使君的难题，终结这场因妖邪而起的祸乱。” 　　不得不说，裴文德话中的诚恳的确打动了老者。 　　又或许是裴文德先前在与中年剑客战斗中，展现出的实力打动了老者。 　　身材佝偻的老者同样短暂的沉默了一下，随即便张口打算说些什么。 　　“既……” 　　然而老者才刚刚说出一个字，他内心的悔恨就被一股极端的憎恨情绪给瞬间覆盖了。 　　“法海？” 　　声音骤然变得低沉了几分，缓缓直起腰杆的老者双目圆瞪，与先前那幅佝偻的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灵祐狂僧的继任者？圣心邪佛的亲传师弟？” 　　用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语气低喃着，只见老者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裴文德，令其周身萦绕的煞气变得更加浓郁了起来。 　　毫无疑问，现在的老者并非先前自称“润州刺史张元泽”的老者了。 　　那种极端的憎恨情绪根本就不是常人所能拥有的，就算是那些由阴煞之气具现而成的魑魅魍魉，都不一定能够拥有老者如今的煞气。 　　“圣心邪佛？” 　　“我记得上次别人还只是叫他‘圣心邪僧’，没想到这称呼这么快就升级了。” 　　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裴文德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的容易解决。 　　不过从对方的话语中，裴文德倒是不难判断出，“它”曾经接触过自家那位喜欢到处惹麻烦大师兄。 　　【看来你师兄的确在扬州，而且似乎遇上了不小的麻烦。】 　　小青的声音适时的在裴文德心中回响了起来，并且听上去好像还有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因为如果慧寂真的在润州停留过的话，没有理由会无视这种诡异的邪祟入侵。 　　所以老者这突然的态度转变，只能说明慧寂遇上了某种麻烦，导致他没能成功解决润州内发生的诡异事件。 第九章 非男非女、非人非鬼 　　“罢了！” 　　“既然没办法和平解决问题，那我就只能诉诸于武力了。” 　　默默在心里和小青拌了几句嘴之后，裴文德立马收敛目光，神色严肃的直视着前方的老者。 　　“不管你到底是不是幕后元凶，把你打服了总能得到一些线索吧！” 　　闻言，面露凶戾之色的老者主动向前迈出一步，周身的阴森煞气顿时涌入了他的体内。 　　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 　　在裴文德惊讶的注视下, 老者每向前迈出一步就年轻一分，当他彻底踏出大堂的时候，已然变成了一位身材高大的青年。 　　这是张元泽年轻时的模样，亦是其作为人类最巅峰的时期。 　　“以武力胁迫他人，果然不愧是你们这一脉的最常用的手段。” 　　嘴角流露出一抹讥笑的表情，重新恢复年轻的张元泽只是随手一翻, 无数的煞气便化作漆黑的水滴下落。 　　滴答…… 　　这一刻，整个润州城都开始下起了黑色的不祥之雨。 　　而作为这一切的元凶，张元泽沐浴在黑色的雨水之下，与裴文德对峙而立。 　　“阿弥陀佛！” 　　只是双手合十的轻诵一声佛号，菩提佛光便从裴文德体内涌出，化作一道金色的结界隔绝了那些黑色的雨水。 　　——菩提佛光·金刚界！ 　　时至今日，裴文德的金刚界早已超凡脱俗，达到了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境界。 　　那些充满了侵蚀性的黑色水滴根本就无法触碰到裴文德，在距离金刚界尚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被金色的佛光给凭空蒸发了。 　　紧接着，裴文德也不等张元泽反应过来，便驱使着金刚界迅速扩散，大有将对方也笼罩起来的趋势。 　　“哼！” 　　见此情形，张元泽顿时冷哼一声，竟然再次向前迈出一步。 　　嗤嗤嗤…… 　　在接触到金刚界的瞬间，张元泽的肉身就仿佛接触到了强硫酸一般，赫然出现了腐蚀和蒸发的迹象。 　　“哼！” 　　但张元泽却并没有因此而退却, 反而更进一步的试图闯入金刚界。 　　这还是裴文德第一次见有人如此应对自己的金刚界, 他整个人都不禁愣住了。 　　于自身而言, 金刚界毫无疑问是一门极其强大的神通，能够强化裴文德的肉身, 驱散目之所及的一切邪气。 　　可对于像张元泽这种已经彻底被妖邪同化的人，金刚界却是不折不扣的禁区。 　　【这家伙疯了？】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更加令裴文德惊愕的一幕出现了。 　　“你以为我是邪物吗？” 　　恶狠狠的瞪着裴文德，张元泽的肉身居然再次发生了变化。 　　那些被蒸发腐蚀的血肉再次生长，连带着张元泽的身体都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状态。 　　高大的身躯逐渐萎缩，胸部肌肉异常的隆起…… 　　就好像刚刚的返老还童一样，张元泽的身体一点点的出现了女性化的特征。 　　只一眨眼的功夫，张元泽就由原本的青年变成了一位少女。 　　柔弱的体态、丰腴的身姿、娇嫩的面容……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张元泽身上的变化，裴文德简直难以想象眼前这位柔弱的少女，居然在一秒钟之前还是一个壮硕的男子。 　　由老人变成青年，再由青年变成少女…… 　　张元泽身上的变化完全打破了裴文德对生物的认知。 　　最关键的是，当张元泽彻底变化成为少女之时，金刚界已然没办法对“它”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了。 　　“大城市的邪物……都是那么的诡异吗？” 　　压低嗓音吐槽了一句张元泽的变化，只见裴文德突然松开自己那只握刀的手，然后驱使着戒刀狠狠劈向了不远处的少女。 　　——御剑术·天诛！ 　　不止是简单的御刀伤敌，而是借刀剑凝聚杀意，一举诛杀目之所及的所有邪祟。 　　尤其是在金刚界中, 裴文德的戒刀更是得到了大幅度的强化，那沸腾的杀意甚至呈现出了一种宛如血液般的赤红色。 　　“你的杀意，只有这种程度吗？？” 　　然而出乎裴文德预料的是，张元泽变化的少女在面对这致命一击时，却并没有摆出任何的防御姿态。 　　不仅如此，张元泽似乎还在有意挑衅裴文德，兀自张开双臂迎接那柄被杀意染红的戒刀。 　　撕拉！ 　　刹那间，张元泽变化的少女被戒刀劈成了两半。 　　但是少女却并没有因此倒下，反而维持着那种一分为二的姿态，面带微笑的继续凝视着裴文德。 　　“法海大师，这种程度的攻击可没办法杀死我哟！” 　　………………………………………………………………………………………………………… 　　润州城外，城门口附近。 　　正当裴文德在与刺史府内的张元泽战斗之时，那些漆黑的雨水已经在整个润州城蔓延了开来。 　　哗啦啦…… 　　越下越大的不详之雨从城中蔓延到城外，很快就将负责守门的两位卫兵淋了个透心凉。 　　“这雨……怎么是黑色的？” 　　错愕的抬头仰望天空，最先开口与裴文德交流的那位卫兵脸上写满了惊讶的表情。 　　漆黑的云层冷到天空，不祥的黑雨倾盆而下…… 　　饶是卫兵没什么见识，也能够看得出这场黑雨的蹊跷和诡异。 　　只是还不等卫兵继续思考下去，他就突然感到自己浑身上下传来一股剧烈的刺痛。 　　“啊！” 　　忍不住弯腰靠住自己身后的城墙，卫兵转头试图向自己的同伴求救，结果却看到了更加骇人那一幕。 　　“啊！！！” 　　只见在卫兵身旁，那位与他一同负责看守城门的同伴骤然发出一声哀嚎。 　　下一个瞬间，那位同伴的筋肉突然异常臌胀，太阳穴到面颊的部位也横向长出了三对恐怖的犄角。 　　顷刻间，原本还只是一个正常人类的卫兵，就变成了一只狰狞凶恶的怪物。 　　“你……” 　　大惊之下的卫兵本能的想要拉开距离，结果却对那只怪物的瞳孔中看到了一只同样惶恐、狰狞的怪物。 　　“那是……我？！” 　　就在那不似人类的低吼声从卫兵嘴里发出的瞬间，他脸上的惊恐一下子变成了茫然。 　　【我……是谁？】 第十章 打不完的BOSS战 　　“你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 　　眉头紧锁的看着再次“合二为一”的少女，裴文德反手掐做剑诀，再次将对方的头颅斩下。 　　然而就和先前的情况一样，少女及时捧住自己掉落的头颅，看上去就像是没遭受到一点有效的伤害。 　　没有常规意义上的要害，并且能够通过变化形态来适应金刚界的力量…… 　　这种诡异的“不死之身”让裴文德想起了当初的吸血獠。 　　同样是能够适应外来的伤害，并且不断进化的“不死之身”，眼下的张元泽显然比当初的吸血獠更加诡异。 　　因为当初的吸血獠虽然拥有不死的属性，但脑袋被砍一下、身体被劈开，还是会影响到它的正常行动。 　　可如今眼下的这位少女却根本不在意这些，就好像它从根本上免疫了物理层面上的伤害一样。 　　“嘻嘻，小女子目前只是一介女流而已。” 　　捧着自己那颗笑容嫣然的脑袋，此刻的张元泽仿佛整个身心都彻底女性化了，言语间再也没有了先前的雄风。 　　“如果法海大师不习惯小女子这样子，那小女子也是没有办法的！” 　　说话间，张元泽再次向前迈出一步，已然踏入了裴文德周身三尺的范围内。 　　轰！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脚下的石板猛然炸裂。 　　不想再继续和张元泽纠缠下去的裴文德当头一记伏魔印，结果却发现对方彻底化作了流水般的形态。 　　裴文德的这一掌固然击穿对方捧在手中的头颅，却并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事实上，别说有效的伤害了，裴文德甚至没看到张元泽流出一丁点的血液。 　　那颗头颅就好像一团软泥，任凭裴文德的手掌从中穿过其中，就仿佛伸进了一片泥泞的沼泽之中。 　　“啧啧啧，没想到法海大师竟然还如此的六根不净。” 　　带着些许嘲讽意味的笑声再次响起，只是这次说话的不是那颗被裴文德击穿的头颅，而是张元泽那具没有头颅的身体。 　　因为不知道从何时起，张元泽的腹部变化出了一张大嘴——一张尖牙利齿、形容恐怖的妖魔之嘴。 　　滴答！ 　　本能的意识到不妙，裴文德刚想抽出自己的手掌，却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只见张元泽居然一把扑向了裴文德，并且用那曼妙、诡异的身体紧紧贴住对方，就好像一块牛皮糖似的，根本不容他甩开。 　　“这是……” 　　裴文德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 　　那些被张元泽贴住的皮肤就好似拥有了“自我”一般，开始奋力挣扎着想要挣脱裴文德的掌控。 　　尤其是裴文德那只贯穿了张元泽头颅的右手，甚至长出了一只硕大的眼球。 　　肃！ 　　在那只硕大眼球成型的瞬间，一道似曾相识的金光从眼球中射出，直接贯穿了二人身后的那种墙壁。 　　——天眼通！ 　　………………………………………………………………………………………………………… 　　“火德真君，律令高悬，祝融之灾，辟易邪魔！” 　　眼看着自己的右手被活化成一只拥有天眼通的眼球，裴文德再不敢怠慢分毫，诵念出了久违的纯阳心咒。 　　汹！ 　　霎时间，纯阳之火自裴文德的身体表面燃烧了起来。 　　在这股至刚至阳之力的作用下，那些被活化的细胞迅速回归裴文德的控制，那只已然异化成为眼球的右手也再度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啊！” 　　根本没想到裴文德居然还有纯阳之火傍身，张元泽顿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它的身体虽然适应了金刚界的力量，可面对来势更加凶猛的纯阳之火，张元泽只能选择退让。 　　“想逃？晚了！” 　　这次轮到裴文德冷笑一声，三面六臂的火德真君法相在其身后凭空显化。 　　愤怒的父亲面、平静的母亲面、以及跃跃欲试的少年面…… 　　借助纯阳之火显化的火德真君只是挥拳砸下，六条熊熊燃烧的手臂便形成了一道完全由火焰构成的屏障。 　　汹！ 　　在这危急关头，张元泽果断将自己的头颅往身后一扔，它的身躯随即便被炽热的纯阳真火给焚烧殆尽了。 　　待到余烬散去之时，浑身燃烧的火焰的裴文德毫发无伤，可他对面的张元泽却仅剩下了一颗头颅。 　　“果然和慧寂一样，你们这一脉都是疯子！” 　　咬牙切齿的低声咒骂着，仅剩下一颗头颅的张元泽奋力宣泄着自己心中的愤怒。 　　张元泽不是没见过纯阳真火，但它从没想过有人居然能够以纯阳之火召唤火德真君的法相降临。 　　哪怕是那些专精纯阳之力的道家修行者，恐怕也没人敢说自己的阳气旺盛到可以肆意挥洒的地步。 　　“不过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在裴文德那已经懒得惊讶的眼神中，张元泽的头颅又一次以惊人的速度变化、生长了起来。 　　脖颈、躯干、四肢…… 　　须臾之间，张元泽就再次长出了一个完整的人形。 　　然后就和一开始由老人变成青年、由青年变成少女的情况一样，张元泽的身体再次出现了那种诡异的变化。 　　只不过这一次，张元泽变化的既不是青年也不是少女，而是一位身材魁梧、却没有任何性别特征的无性人。 　　没有男性的器官、也没有女性的特征…… 　　浑身赤裸的站在裴文德的面前，如今的张元泽已然超越了“人类”这个概念。 　　唯有其手中那团不灭的纯阳之火，说明它不仅适应了纯阳之火的伤害，甚至更进一步的掌握了这股力量。 　　“正常boss的二段变身就很强力了，能够三段变身的boss基本上都无解……” 　　“不过我看你这样子，应该还能再继续变身吧？” 　　嘴上说着张元泽根本就听不懂的吐槽，裴文德心中莫名的生出了一股无奈的情绪。 　　如果这只是一场游戏，裴文德自然不会讨厌张元泽这种不断变身、突破极限，给自己带来的刺激和形象感。 　　但现实从来都不是一场游戏，裴文德可不想真的在阴沟里翻了船。 　　“那么在你变成最终形态之前，我决定要认真一点了！” 第十一章 明王神通·身外化身 　　“张元泽，游戏结束了！” 　　不再想着活捉或手下留情，只见裴文德熄灭了周身的纯阳之火，然后一脸正色的说道。 　　既然敌人已经完全适应了纯阳之火的伤害，裴文德自然不会继续使用这种极度消耗体力的神通。 　　反正裴文德别的不多，就是擅长的神通和法术足够的多。 　　就算一次都不重复的轮着来，裴文德也有把握耗死对面的“不死之身”。 　　毕竟“不死之身”只是不死之身, 只要它在物质世界还存在实体，就必须遵守最基础了能量守恒定律。 　　当然了，裴文德现在既然打算速战速决，自然不会采用“硬耗”的方式解决张元泽。 　　“小青！” 　　只听裴文德一声轻喝，早已等候多时的小青立马从他怀中钻出，然后应声化作一条胳膊粗细的大蛇。 　　“嘶！” 　　伴着蛇类那特有嘶鸣声，小青一口咬中了张元泽的脖子。 　　紧随其后的裴文德也没有放过着宝贵的机会, 单手结出宝瓶印摁在了对方的脑门上。 　　——菩提佛光·三昧耶会！ 　　“什么？” 　　张元泽只来得及抬下头, 金刚界内的佛光便一下子转变了性质。 　　如果说先前的佛光宛如正午的阳光, 对于一且妖邪鬼祟之物有着天然的克制。 　　那么在象征着“三昧耶会”的三十七尊诸佛菩萨图录逐一显化之后，这些佛光就从“克制”变成了“禁锢”。 　　除了裴文德和小青之外，结界内的一切事物都陷入了停滞的状态。 　　就仿佛“冻结”、“静止”、“寂灭”等概念的具现，就连张元泽身上正在进行的诡异变化都停止了下来。 　　最恐怖的是，张元泽明显感觉到自己脑门上的宝瓶印正在产生一股吸力。 　　在这股吸力的作用下，他整个人都在扭曲、缩小，好像下一个瞬间就会被宝瓶印彻底封印一般。 　　“你休想！” 　　奋力挣扎着想要脱离裴文德的控制，张元泽的表情显得异常的扭曲。 　　只可惜，小青这时候就发挥了自己的作用。 　　剧烈的猛毒顺着尖牙注入张元泽的血管，让本就陷入停滞状态的张元泽发出一声悲鸣。 　　在肉眼不可见的微观层面上，张元泽体内的细胞们就像是遇到了天敌一样，纷纷争先恐后的想要离开他的身后。 　　因为小青注入张元泽体内的毒素并非常规意义上的“神经毒素”，而是她为了克制“不死之身”专门研制出来的不死病毒。 　　以不死的毒素克制不死的身躯, 让中毒者的从细胞层面上形体崩溃…… 　　这就是小青在遇到诸多的“不死者”之后, 专门研究出来对付这种类型的敌人的办法之一。 　　汹！ 　　于是在裴文德与小青的双重攻击之下, 张元泽毫无意外的被彻底封印了。 　　………………………………………………………………………………………………………… 　　与此同时，刺史府外。 　　“杀了……他们！” 　　先前被裴文德打昏在地的士兵们在接触到黑色的雨水之后，就和城门口的卫兵一样，迅速被同化、侵蚀成了怪物的模样。 　　“杀了那个闯入者！” 　　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只见这些样貌狰狞、形态各异的怪物低声咆哮嘶吼着。 　　此时此刻，这些异化的怪物们已然失去了自己作为人类时的意识，取而代之的是对裴文德的愤怒与憎恨。 　　轰！ 　　为首的一只怪物率先撞破了刺史府的大门，带着同伴疯也似的冲了进去。 　　然后映入这些怪物们眼帘的便是淡然转身的裴文德，以及那重新化作小蛇模样的小青。 　　“这就是你的能力吗？” 　　凝望着那些怪物化的士兵，裴文德从这些怪物们的穿着上判断出了他们身份。 　　而在裴文德的手中，那颗不停扭动、变化的“肉球”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一样，忽然浮现出了一张非男非女的中性化面孔。 　　“哈哈！法海，你已经迟了！” 　　疯狂的大笑着，被封印的张元泽再没有了先前的淡定。 　　“你封印了现在的我又如何？” 　　“如今，整个润州城都化做了鬼域，而我将与润州城共存亡！” 　　就像是在印证自己的话一样，就在张元泽咆哮之际，为首的那只怪物忽然撕开自己的衣裳。 　　下一刻，只见一张与张元泽一模一样的中性化面孔赫然浮现，硬生生镶嵌在了那只怪物的胸膛。 　　“法海！现在的我是永生不死的！” 　　说话的不再是背裴文德封印的那颗肉球，而是那只怪物胸膛的那张人脸。 　　显然，就和张元泽所说的一样, 所有被黑水感染、同化的人类都成为了他的宿主, 成为了可以承载他意志的身体。 　　纵观整个润州城，就算因为先前的一系列变故人走城空，却终究还是有不少的百姓选择留了下来。 　　天知道这些百姓中有多少被黑雨淋湿，又有多少在痛苦和挣扎中被变成了怪物。 　　裴文德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心中的怒火已经被张元泽的行为彻底点燃了。 　　“永生不死？” 　　不知道是冷笑还是嘲讽，裴文德忽然一下子捏爆了手中的肉球。 　　既然知晓张元泽逃脱了自己的封印，那么裴文德自然就没必要继续留下这颗肉球了。 　　“我倒要看看，你口中的‘永生不死’到底能不能抵消我的怒火！” 　　话音未落，裴文德果断双手合十在胸前。 　　只是这一次，他却不是在诵经礼佛，而是将自己心中的滔天怒火具现出来。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当裴文德的声音在整个润州城上空回荡之时，他挂在胸前的念珠猛然散开，如天女散花般冲天而起。 　　紧接着，如血液般鲜红的业火在念珠表面燃起。 　　每一颗念珠都带着一缕业火，而每一缕业火都象征着明王的愤怒…… 　　当那一百零七颗并不完整的念珠散布到全城之时，一百零七位浑身燃烧着红莲之火的怒目金刚便豁然降世。 　　每一尊怒目金刚都是真实不虚的实体，每一尊怒目金刚都是裴文德意志的显化。 　　当着一百零七位尊怒目金刚主动出击，扫荡这座沦为鬼域的润州城时，那倾盆而下的黑雨似乎都变小了几分。 　　——明王神通·身外化身！ 第十二章 怒佛 　　“那些是……” 　　“佛门金刚？” 　　“怎么这么多？” 　　“这也太夸张了吧？” 　　“祂们都是法海的化身吗？” 　　…… 　　望着那些从天而降的怒目金刚，悄悄跟在裴文德身后进城的黄鼠狼们惊讶的张大的嘴巴。 　　作为本地的精怪，黄鼠狼们对于润州城内发生的事情固然谈不上了如指掌，却也称得上是洞若观火。 　　但也正是因为知晓内中详情，所以黄鼠狼们才对那些怒目金刚的表现大为惊讶。 　　每一尊怒目金刚都能应对百十名怪物化的人类和妖怪，而当这一百零七尊怒目金刚遍布全城之时，整个润州城内的邪祟之气都被清扫一空。 　　就连那连绵不绝的不祥之雨，都在裴文德本尊升空之后，被其以呼风唤雨之法驱散了大半。 　　可以说，裴文德如今的表现简直刷新了黄鼠狼们对“力量”的认知。 　　“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目睹了这一切之后，这群黄鼠狼中的其中一员突然满脸羡慕的开口说道。 　　如果自己的族群也有这种力量，又何必担惊受怕的时刻准备离开润州呢？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只是拥有那一百零七尊怒目金刚的力量，当初的妖鬼又如何能壮大到如今这个地步呢？ 　　“我现在相信他有能力解决‘决堤之事’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又是一只黄鼠狼开口了。 　　它原本对于族老的提议是不屑一顾的，在整个润州城都沦为鬼域之后，事情早已不像当初那么容易解决了。 　　就算是传说中的法海，面对整座城市的恶意恐怕也自身难保。 　　然而事实证明，这个世界的真实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离谱。 　　以一己之力迎战整座城市的恶意，甚至还能够出手将之净化，这种力量在黄鼠狼们眼里已然与神魔无异了。 　　“不过仅仅只是这样还是不够，因为润州城并不是整个事件的根源……” 　　“我们必须提醒法海，真正的目标不是润州城。” 　　“是呀！他必须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才行！”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时机，也是我们唯一不用背井离乡的机会……” 　　黄鼠狼们吵吵嚷嚷着，很快就统一了意见。 　　为了自己的族群，同时为了润州城的百姓们，它们绝对不能放过彻底解决这次危机的机会。 　　“那么现在问题就来了，我们该怎么接触法海呢？” 　　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黄鼠狼们对于传闻中残忍冷酷、杀戮成性的法海还是抱有深深的恐惧的。 　　尤其是在目睹了裴文德的力量之后，如何取信对方就成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要不……变成人类的样子去试试？” 　　…………………………………………………………………………………………………………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并不知道那些黄鼠狼们的计划，只见飞到半空的裴文德一边诵念着大悲咒，一边将那一百零七尊怒目金刚的视角与自己同步。 　　“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 　　每一句大悲咒都是由裴文德和一百零七尊怒目金刚同时诵念，然后将自身的愿力与信念践行到底。 　　“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 　　目之所及的一切邪祟都被净化，就连那些被黑水同化、侵蚀的怪物们，也在痛苦的挣扎中逐渐恢复了理性。 　　至于那些早就潜伏在润州城内，准备伺机而动的妖怪们？ 　　那一百零七尊怒目金刚同样没有手下留情，而是选择了彻底将其斩杀、超度。 　　神通无敌不是明王，慈悲度世亦不是明王…… 　　真正的明王是敢于背负杀戮、背负罪孽的尊者，是愿以红莲之火焚烧罪孽、净化世间的怒佛。 　　“摩诃萨埵婆耶，摩诃迦卢尼迦耶……” 　　不消片刻的功夫，整个润州城便都笼罩在了那不停诵念的大悲咒中。 　　不过裴文德却并没有因此停下大悲咒，因为他深知那些被侵蚀、同化的怪物们并非自己真正的目标。 　　那些趁机混入润州城、想要为祸一方的妖怪们，同样不是自己的目标。 　　只有这场连大悲咒都无法彻底驱散的不祥之雨，才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直接原因。 　　“那些黑水是一种诅咒。” 　　同样注意到了那连绵不断的阴雨，小青难得的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别人或许不知道裴文德的诵经之声有何等的神效，与对方相处那么长时间的小青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呢？ 　　身为地龙的化身、活着的龙脉，裴文德的一言一行都有大地的响应。 　　往日里，裴文德简单的一句往生咒，都能够替死者背负罪孽、超度他们直接往生，更不用说源自于圣观自在菩萨的大悲咒了。 　　大悲咒乃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的大圆满咒，配合裴文德本身的体质几乎能够涤荡世间一切罪恶。 　　但现实是，那些漆黑的不祥之雨虽然受到大悲咒的影响，却并没有因此被净化。 　　反倒是脱胎于“罗汉大阵”的身外化身，结合不动明王的红莲业火显得更有奇效。 　　要知道，裴文德的身外化身脱胎于当初的“罗汉大阵”，是将这一百零七枚舍利子的力量全面激活的运用方式。 　　这种强大的神通在草创阶段，就能重创修行了数百年的通灵者——周生。 　　现如今裴文德神通大成，这一百零七尊怒目金刚甚至可以算得上裴文德最强大的底牌之一了。 　　饶是如此，面对这场波及全城的不祥之雨，祂们所能做到的也仅仅只是将局面控制住，不至于再继续恶化下去。 　　“诅咒？” 　　被小青这么一提醒，裴文德才意识到那漫天的“不祥之雨”竟然源自于润州。 　　或者更确切的说，张元泽的疯魔仅仅只是一个引子，真正支撑这场“不祥之雨”不停歇的是润州境内的河川。 　　凡是流经润州境内的江河，都是这场“不祥之雨”的一部分。 　　除非裴文德能够让山川易形、江河改道，不然这场已经被引发的“不祥之雨”将永远下下去，直到淹没整个润州。 　　“是润州境内的河神在作祟？” 　　“但是润州境内何时诞生了如此强大的河神？居然能够影响这片地区所有的江河？” 　　“而且祂为什么要诅咒润州城？祂就不怕自己的信仰彻底断绝吗？” 第十三章 土地神龛 　　“或许……祂已经死了。” 　　面对一脸诧异的裴文德，小青却很直白的说出了一种他不愿意相信可能。 　　“活着的河神自然愿意屠戮生灵，自绝淫嗣。” 　　“但如果祂本来就已经活不下去了，还会担心自己死后发生的事情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青的声音短暂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别忘了我们曾经遇到的那只水妖，她在重生变成妖怪之前, 就是川蜀之地的盐阳女神。” 　　在盐阳女神被廪君射杀之后，她的怨念便留在了盐阳河中，并且化作常年席卷整个川蜀的灾祸。 　　参考盐阳女神的表现，小青觉得润州就算真出了一位类似的水神，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神灵濒死的诅咒？” 　　忍不住沉吟了一下，裴文德不得不承认小青的说法的确很有道理。 　　当一位主宰江河的水神拼死也要留下诅咒的话，润州城还真不一定能够抵挡得了。 　　但是这样问题又来了, 一尊以生灵信仰为食, 就算身死也有可能重新归来的时候神灵, 究竟缘何会施展如此决绝的诅咒？ 　　【润州城内的百姓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让一尊神明如此的疯狂？】 　　不等裴文德继续细想下去，小青再次开口说道。 　　“与其在这里不着边际的猜测，去问问‘知情者’不是更好吗？” 　　听到小青这若有所指的一句话，裴文德当下便作出反应。 　　“你是指……那群跟着我们进城的黄鼠狼？” 　　早在裴文德斩杀那群马匪的时候，裴文德他就到了那若有若无的窥探目光。 　　一开始，裴文德还以为那些目光来自于润州逃亡的百姓。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裴文德却惊讶地发现，那些目光竟来自于一群不怎么起眼的黄鼠狼。 　　那种人性化的眼神，情绪化的表现，无一不向裴文德说明一个事实——那些黄鼠狼是一个罕见的精怪家族。 　　精怪乃万物之灵，是尚未踏足修行之道的妖。 　　它们拥有着与人类近似的智慧，自然也有可能构成与人类相似的社会结构。 　　只不过在一般的情况下，精怪都是自身族群中的佼佼者，鲜少有能够组成“家族”的庞大规模。 　　想要像那群黄鼠狼一样形成如此大的规模, 除了特殊的机缘之外, 更需要族群几代时间的积累才行。 　　换而言之，那群黄鼠狼在润州地界是属于“地头蛇”一类的存在。 　　“那不是当然的吗？” 　　小青发现裴文德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单纯”。 　　放着一群可能知道真相的地头蛇不问，偏偏想方设法的给自己增加难度去猜。 　　“它们敢跟着咱俩进城，不是有所依仗就是别有所求。” 　　“也就你这榆木脑袋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认为它们只是一群同样受灾的‘无辜者’。” 　　恨铁不成钢的咒骂了一声，小青认为单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那群黄鼠狼可能以上的两种情况可能都有。 　　“呃……” 　　闻言，裴文德一时间竟被小青怼的无言了。 　　然而无言归无言，裴文德还是知趣的睁开了眉心的天眼，全城搜索起了那群黄鼠狼的踪迹。 　　…………………………………………………………………………………………………… 　　“找到了！” 　　再次睁开天眼的裴文德并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那群还在叽叽喳喳商量着如何应对的黄鼠狼们。 　　于是，距离这群黄鼠狼们最近的怒目金刚迈开步伐，转身朝着它们隐藏的地点走去。 　　身为裴文德的身外化身，怒目金刚的实力虽然不如本体，却也远远超出了同级别的佛门修行者。 　　因此哪怕只是单独一尊前往，裴文德亦不担心那些黄鼠狼的立场。 　　无论对方跟随自己进城市是不是别有图谋，一尊怒目金刚就足以应对他们可能带来的所有危机了。 　　相较之下，润州城内那些被怪物化的人类和妖怪，以及那连绵不断的不祥之雨, 才是真正能够牵制裴文德精力的事物。 　　“就是这里？” 　　并没有花多长时间, 怒目金刚便来到了一处疑似土地庙的神龛前。 　　“土地爷的神龛？” 　　操着和裴文德相差无几的腔调, 怒目金刚缓缓伸手触摸上了神龛中的神像，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 　　汹！ 　　下一刻，一道无形的结界应声破裂。 　　惊慌失措的黄鼠狼们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它们的身形就完全暴露在了怒目金刚的视野之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怒目金刚的到来短暂的隔绝了那些从天而降的“不祥之雨”。 　　所以尽管结界破碎，黄鼠狼们却并没有受到那些黑水的感染，被同化、变异成某种未知的怪物。 　　“听说你们在找我？” 　　明明呈现出怒目之势，但这尊金刚的嘴角却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因为在看到这些黄鼠狼们的瞬间，裴文德突然想起了远在沩山的狸猫三兄弟。 　　同样是精怪，狸猫三兄弟可比这群黄鼠狼们强多了。 　　最起码，经过裴文德的常年教导，它们已经不会再像当初被钦天监追捕时那般手忙脚乱、惊慌不已了。 　　“我想知道润州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你们能告诉我？” 　　带着对这群精怪们的天然好感，怒目金刚低声的问询道。 　　“……” 　　可面对裴文德的开口询问，这群先前还商量着该如何接触裴文德的黄鼠狼们，却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然后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咳咳，说话呀！” 　　直到怒目金刚轻咳一声，并且故作不耐烦的再次向前踏出一步，神龛中的土地公才忽然跳下了神台，拦在了祂的面前。 　　“法海禅师勿怪！” 　　“小子们眼浅见识少，只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禅师罢了！” 　　石质的身躯呈现出生物般的灵性，只见土地公先是拍了拍自己的长袍，随后又毕恭毕敬的的朝着怒目金刚鞠了一躬。 　　“如果法海禅师有任何想要了解的事情，直接询问小老儿就行了。” 　　“小老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十四章 锁龙井 　　“润州城的土地公居然是一只黄鼠狼？” 　　一眼就看穿了土地公的“真身”，因为此刻出现在怒目金刚眼里的土地公形象，赫然还留着黄鼠狼特有的鼻子和胡须。 　　毋庸置疑，正是因为自家长辈是润州城的土地公，所以这群黄鼠狼们才能够悄悄潜伏进润州城不被发现。 　　就连先前那道隐藏它们行踪的结界，也是得益于这位黄鼠狼土地公的庇佑。 　　“法海禅师在此，小老儿不敢隐瞒。” 　　一点都不意外怒目金刚能够一眼看穿自己的身份，土地公只是面带微笑的继续说道。 　　“小老儿正是这些小子们的叔祖，曾有幸得文曲星点化，担任润州土地神一职。” 　　虽然各个地方都有不同的土地公，祂们也各自掌管着不同的地域。 　　但眼下这位土地公能够以精怪之身走上神道、担任神职，的确说明其曾经有过一番造化。 　　至于对方口中的文曲星？ 　　按照裴文德对山精野怪的理解，大概率是某位润州的状元被这黄鼠狼拦住，强行讨了一次口封。 　　所谓的“讨封”，其实就是指有意神道的精怪强行拦下有大气运之人，然后让对方说自己到底是神还是妖。 　　如果说是神，讨封的妖怪就能够借助对方的气运，正式走上神道。 　　如果说是妖，那讨封的妖怪就一身修为毁于一旦，又得重新开始修行。 　　由于这么做的风险实在太大，除非是那种天然亲近人类的妖怪，又或是实在走投无路的妖怪，不然没有谁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讨封的。 　　当然了，走这种捷径也不是没有任何代价的。 　　就算妖怪们讨封成功，也与讨封之人气运相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讨封成功的妖怪也会照看讨封之人的家眷庭院，以保其家宅安宁。 　　“既然你是润州的土地神，那想必知道的也肯定比这些小崽子们多不少。” 　　见此情形，怒目金刚倒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犹疑，很直白的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润州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言一出，土地公脸上的神色为之一暗，就连那抹笑容都变得十分勉强了起来。 　　“法海禅师，此事说来话长……” 　　不待土地公继续说话，懒得和对方打哑谜的怒目金刚直接开口呵斥道。 　　“那就长话短说，把最关键、最重要的告诉我。” 　　根本没料到怒目金刚会如此的心急，被对方噎了一下的土地公立时苦笑了起来。 　　“禅师莫急，小老儿这就说。” 　　…………………………………………………………………………………………………… 　　润州自古以来就是南方的交通要地。 　　而建立在其上的润州城更是其中的重中之重，是整个大唐帝国的大动脉之一。 　　得益于这种特殊的地位，润州城的每一任刺史不是殚精竭力维系各方平衡的平衡手，就是朝廷未来的预备役高官。 　　于是，当润州城的河道出现淤积的现象时，没有人敢怠慢。 　　只是与以往每一任刺史不同的是，现任的润州刺史虽有爱民之心，但他本身却没有太大的魄力和能力。 　　在数次清理河道未果之后，张元泽也不知道听了谁的蛊惑，居然认为要举办一场仪式祭祀河神。 　　这其中究竟是否有猫腻暂且不说。 　　结果就是张元泽选择翻新一间早已废弃的寺庙，并且打算把那里修建成一座新的河神庙。 　　当然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充其量也只能说明张元泽这位刺史并不合格，不堪担任大用。 　　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那间荒废的寺庙中居然有一口锁龙井！ 　　据说，在隋朝之前的南北朝时期，润州曾出了一条真龙，并且有着呼风唤雨、改变天象的伟力。 　　在那条真龙的庇护下，曾经的润州风调雨顺、年年丰收。 　　可是不知道因何原因，那条真龙最后却被人斩杀于润州，连带着尸身亦被一口锁龙井给死死的锁住了。 　　奈何，张元泽并不知道寺庙中的那口井就是传说中的“锁龙井”。 　　为了方便自己修缮寺庙，张元泽毫不客气的命人挪开了那口井上的石碑，并且命人重新将井水打通。 　　一切灾祸的根源，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埋下了。 　　因为被重新打通的井中冒出的不是甘甜的井水，而是一股充满恶臭的黑水。 　　凡是饮用了那种黑水的生灵，无论人类还是动物，通通都变异成了形态狰狞，样貌各异的怪物。 　　一开始，张元泽还努力的想要封锁消息，将一切扼杀于摇篮之中。 　　但是当有一天，一条修行数百年的白蛇误饮了锁龙井中的黑水，真正的灾难就降临了。 　　那条白蛇先是呼风唤雨，让锁龙井中的黑水以雨水的姿态落下，大幅度增加了黑水感染和侵蚀的范围。 　　紧接着，白蛇又打通了锁龙井与附近河川的联系，让锁龙井中的黑水能够顺着水系蔓延至整个润州。 　　不过这还远远不够，区区一个润州可无法平息一条真龙的怨念。 　　为了发泄自己生前的怨念，同时也是为了让黑水侵蚀和同化更多的生灵，被真龙怨念控制的白蛇居然趁着开春之际，强行破坏了南渎的堤坝。 　　这就有了之后南渎决堤、长江泛滥的事情。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就算张元泽再不堪大用，也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了。 　　为了将功赎罪，张元泽再不敢隐瞒的将一切经过上报给了朝廷，并且催促着钦天监赶紧派来更强的缉妖师解决这里的问题。 　　结果可想而知，那些缉妖师又如何是一条修行数百年的白蛇的对手呢？ 　　钦天监的武力镇压不仅没能成击败白蛇，反而让其更加愤怒的掀起了滔天巨浪，破坏了沿途一路的稻田。 　　事实上，这才是马匪们口中官官相护、官商勾结、囤货居奇的绝大部分真相。 　　不是中央朝廷和地方官府不想处理润州的灾祸，而是他们压根就没有能力处理这起事件。 第十五章 在其位、失其职 　　润州城上空，连绵的阴雨之下。 　　“令人无语的事件经过，但的确比我听到的那些传闻合理多了。” 　　听完土地公描述之后，裴文德忍不住叹了口气。 　　润州城目前的确是一堆烂摊子，从各方面来说都是如此。 　　不过裴文德相信，唐宣宗和慧寂绝对不会放任这种情况继续下去的，不然润州现在就不止现在这个样子了。 　　而土地公接下来的讲述也的确证明了这一点。 　　在知晓钦天监的缉妖师们拿白蛇毫无办法后, 慧寂便果断动身了。 　　只是那时候的慧寂才刚刚送走释迦牟尼的指骨，一身神通不在巅峰时期。 　　所以在面对那条白蛇时，他也只能放弃自己最擅长的“物理疗法”，从源头开始回溯整个事件的经过。 　　首先是润州刺史张元泽，慧寂以某种方式恢复了对方的意识，并且把那些同他一样被感染、同化的怪物们囚禁在润州城内。 　　刺史府外的士兵也好，润州城外的卫兵也罢…… 　　他们其实都是先前被黑水同化、变异的人类，只不过在慧寂的法术下，暂时忘记了自己先前经历的一切。 　　直到张元泽在裴文德的刺激下, 重新继承了真龙的怨念，这才有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而另一边，慧寂在处理完张元哲这些被感染同化的怪物之后，就第一时间前往的那座镇压着真龙尸骸的寺庙。 　　至于寺庙那里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土地公不敢跟上去查看，自然也就不清楚寺庙发生的事情。 　　土地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慧寂并没能成功解决那条暴走的白蛇，就连他自己都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好在慧寂在失踪前重创的那条白蛇，导致其一直养伤到现在都没再次现身。 　　…………………………………………………………………………………………………… 　　“这倒是和五色道人的消息对上了。” 　　微微皱了下眉头，只见怒目金刚凝视着对面的土地公，直到确定对方没有隐瞒什么信息才再次开口说道。 　　【不过那五色道人说他被困在扬州，这又是怎么回事？】 　　怒目金刚不相信以五色道人的能力，会判断不出慧寂到底是被困在了润州还是扬州。 　　那些能够解释这一消息谬误的，肯定是慧寂在那间寺庙又出了什么事情，这才前往了距离润州并不算远的扬州地区。 　　“你知道锁龙井的具体地址吗？” 　　短暂的思考过后，怒目金刚觉得想要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 必须得先去一趟锁龙井所在的那间寺庙才行。 　　无论是失踪的慧寂，亦或是重伤的白色，都与那间寺庙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况且退一万步来说, 如果不能解决锁龙井的黑水问题，这场不祥之雨只会继续下下去，直到彻底淹没整个润州为止。 　　“那个……小老儿自然是知道的……” 　　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土地公看着满脸忿怒之相的金刚，只得犹犹豫豫的低喃道。 　　站在土地公的角度，他其实并不想掺和进这种大事件中去。 　　因为土地公早已功德圆满、晋升神祇，润州城就算被彻底毁掉，他顶多也就再睡个几十年，等待着这场灾祸的过去。 　　事实上，这也是土地公明知慧寂前往锁龙井与白蛇大战，他却只是在润州城内默默旁观的原因。 　　“给我带路！” 　　一眼就看穿了土地公的想法，怒目金刚立马朗声说道。 　　“或者我先砸了你的土地庙，绝了你的香火，你再给考虑给我带路的事！” 　　与自己那“心慈手软”的师兄不同，怒目金刚虽然同样喜欢多管闲事，但他更看不惯土地公这种坐享其成的家伙。 　　尽管蝼蚁尚且偷生，可土地公身为一方神祇，不思考着如何庇护润州百姓, 反而见了危险就躲，实在有违其土地神的身份。 　　如果身为神祇不能庇护百姓, 那要你这神祇有何用？ 　　在其位谋其事，要是连自身最基本的责任都没办法履行，怒目金刚不介意用一些粗暴的手段让润州城换个土地神。 　　“禅师息怒，禅师息怒，小老儿给您带路就是了！” 　　眼见怒目金刚说到做到，动手便要砸了自己的土地庙，土地公顿时连声讨饶。 　　他一点都不怀疑怒目金刚是否有能力、有决心做到这一点。 　　毕竟怒目金刚也算是佛门最出名的一尊金刚了，能够修成如此形态的佛家修行者，脾气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更遑论，这尊怒目金刚还只是对方的身外化身。 　　要是外界的传闻没错的话，这位法海禅师可是明王转世、地龙转生，论脾气论性格那绝对是一等一的暴躁和凶残。 　　“那锁龙井距离润州城其实并不远，如果禅师想去的话，小老儿这就给您带路……” 　　言及至此，土地公忽然又再次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只是禅师此番来到此地，一路上颠沛流离，可需要些斋饭进食？” 　　既然决定带裴文德去锁龙井，土地公自然是希望对方能够满状态的前往的。 　　要不万一到时候打起来，结果对方却因为没吃饱而落败了，那土地公非得冤死不可。 　　“斋饭？” 　　不动声色的挑了下眉头，怒目金刚顿感好奇的问道。 　　“就润州现在的情况，还有吃饭的地方？” 　　闻言，土地公略显尴尬的笑了笑，然后才底气不足的继续说道。 　　“外界自然是没有的，不过小老儿这里倒是还有些余粮。” 　　听到土地公这么说，别说是怒目金刚一脸的鄙夷了，就连他身后的那些黄鼠狼们亦纷纷流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虽然土地公口中说是“余粮”，但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这“余粮”的数目肯定不小。 　　或者说，作为最先洞悉整个事件起因的存在，土地公既然想要置身事外，那肯定是做好了充足准备的。 　　然而考虑到他的子孙们都饿的想要背井离乡，土地公却始终没说自己这里还有余粮，这就未免显得有些太过自私了。 　　“就你这自私自利的性格，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当上这土地公的。” 第十六章 一言既出，神威尽显 　　“就你这自私自利的性格，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当上这土地公的。” 　　开口说话的并非怒目金刚，而是突然出现在土地公身后的裴文德本尊。 　　“在其位而不谋其职，算你个‘渎职’都算是轻的了！” 　　明明语气和声音都不算严厉，可是当裴文德的“渎职”二字脱口而出之时，土地公竟感觉自己脚下的大地变得从未有过的愤怒和陌生。 　　这种愤怒和陌生作用到土地公身上的表现，便是他的神龛赫然裂出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尊者息怒！” 　　再没有先前的淡定, 只见土地公立即诚惶诚恐地转身跪在了裴文德的脚下，就连对他的称呼也由“禅师”变成了“尊者”。 　　禅师只是一种尊称，而尊者却是地位和身份的体现。 　　身为活着的龙脉、真正的大地之子，裴文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得上是土地、山神、河神这类神祇的直属上司了。 　　如果裴文德真的有这个想法，配合其“言出法随”的真言能力，现在就能彻底剥离土地公的神职了。 　　“怒不怒的没关系，我现在只想知道‘锁龙井’的具体位置。” 　　目光炯然的环顾了一圈四周, 裴文德并没有理会土地公那诚惶诚恐的表现，而是再次强调了一下自己的目的。 　　“只要你能够做到这一点，我并不打算去深究你当初是如何成为土地公的。” 　　就仿佛是在回应裴文德的话一样，随着他话音的落下，那股来自于大地的愤怒亦逐渐平息了下来。 　　“尊者所言甚是，小老儿谨遵尊者教诲。” 　　深深的把头低了下去，土地公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放下了自己心中的所有算盘，不敢再怠慢眼前这位能够一言剥夺自己神位的存在了。 　　…………………………………………………………………………………………………… 　　一炷香后，土地公的神龛内部。 　　不同于外界看上去的简陋，神龛的内部是一个独立于现世之外的“小洞天”。 　　尽管还比不上裴文德曾经见过的“真武界”，但这个占地不过一亩的小庭院，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自给自足。 　　院子里的野菜，院子外的稻田，以及那湍流不息的小溪…… 　　如果不是能够一眼看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寻常人真的很难想象, 这个小庭院居然是独立于现实世界之外的一个“小洞天”。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锁龙井？” 　　盘绕在陪文德的脖子上，只见小青一边生吞对方喂来的鸡蛋，一边略带嘲弄的问道。 　　在与土地公达成协议之后，裴文德就没有再拒绝对方的提议，而是与那些黄鼠狼们一同来到了这个“小洞天”。 　　或是烧饭、或是炒菜、或是打水…… 　　那些黄鼠狼们在土地公的安排下，很快就带着各自的任务忙碌了起来。 　　唯有裴文德作为土地公的“座上宾”，坐在院子中央打量着附近的一切事物。 　　“磨刀不误砍柴工，反正都已经拖了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差这么一天两天的。” 　　十分淡定地回答了小青的问题，裴文德说的都是实话。 　　从去年开始，润州城就变成了一大堆烂摊子，再等那么几天也不会变得更差。 　　更何况，裴文德这一路走来的确有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虽然修为达到裴文德这种程度之后，肉身早已实现了辟谷，些许时日不吃东西并不会影响他的实际战斗力。 　　但站在裴文德自己的角度，他还不能完全信任这位土地公，需要花些时间去更加深入的了解一下对方的为人和性格。 　　“看来你也不是真的傻，还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一眼就看穿了裴文德内心的真实想法，小青继续毒舌的吐槽道。 　　要说裴文德最让小青无奈的，除了其自带的“灾星”属性之外，就是这种什么事情都喜欢把别人往好处想的性格。 　　小青先前的那句问话，其实本意就是想提醒裴文德。 　　只不过小青的性格一贯如此，根本说不出很直白的关心话语, 只能采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 　　“我好歹也是大名鼎鼎的‘法海’，也就你敢说我傻了！” 　　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裴文德对于小青的毒舌心知肚明，所以自然不会对此生出额外的情绪。 　　比起小青的吐槽，裴文德现在更好奇的是这个“小洞天”的构成。 　　是不是所有的土地神都有类似的福地洞天？ 　　还是说，只有眼下这位黄鼠狼土地公才拥有这种能力？ 　　“小青，你说我们能不能也搞出一个类似的‘小洞天’？” 　　“毕竟单从位格上来说，大蟒蛇神可比土地神高多了，拥有自己的‘神国’似乎很正常吧？” 　　“况且就算这不是神灵的能力，我作为‘地龙’也应该比土地公拥有更高的权限吧？” 　　嘴边嘀咕着只有自己能够听懂的话语，裴文德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好奇和跃跃欲试。 　　自从神通大成以后，裴文德对于神通法术的渴求就已经不再局限于战斗了。 　　相较于各种提升战力的神通，裴文德的本心其实更想研究一些真正奇妙、甚至于违背常识的法术。 　　“这个‘小洞天’貌似与缩地成寸、掌中佛国一类的神通，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但是我们刚刚进来的时候，好像并没有看到土地公借助什么媒介？” 　　“也就是说，这个‘小洞天’并不是依靠压缩空间之类的办法实现的，而是凭空制造了一个‘异空间’。” 　　“微型虫洞？时空曲率？还是宇宙泡沫？” 　　并没有打断裴文德的各种奇思妙想，因为小青虽然听不懂对方说的是什么，却能够理解对方这是思考“福地洞天”的形成原因。 　　尤其是在见识了裴文德的“梦中证道”神通之后，小青便知道自己和裴文德踏上了两条完全不同的修行道路。 　　自己寻求的是长生之法，而裴文德走上的却是探索真理之道。 　　两者没有优劣之分，但裴文德的道路无疑更加危险、更加奇幻，领悟出来的各种神通法术亦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 第十七章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直到土地公亲自将斋饭端上桌来，裴文德才算是结束了对这个“小洞天”的思考。 　　并不敢与裴文德这位尊者一同吃饭，土地公在把饭菜端上桌后，便又十分恭敬的退出了这个小院子。 　　唯有那些好奇的黄鼠狼们，还躲在一旁好奇的打量着裴文德和他脖子上的那条青蛇。 　　“他现在对你的‘畏’大于‘敬’……” 　　“看来你先前的恐吓起了效果，起码他不敢再敷衍你了。” 　　见此情形，小青的脸上立马浮现出一抹人性化的微笑。 　　出于蛇类的本能, 小青对于那位黄鼠狼土地公的感官并不算好，甚至有种想要吃掉对方的冲动。 　　“畏威而不怀德，这是绝大部分生命的求生本能，嫌少有人能够违背。” 　　“只要土地公没有欺骗我们，那我们就没必要揪着对方的私德不放。” 　　一筷子夹起土地公专门为自己烧制的豆腐，裴文德不得不承认对方虽然胆小怕事, 可这厨艺的确是一等一的顶尖。 　　或者换种说法, 土地公显然是一个很懂得享受人生的家伙，不然也不会如此懂得见风使舵了。 　　“他或许的确没有骗你, 但他可以隐瞒一些对他自己不利的消息。” 　　小青固然不是人类，但跟在裴文德身边那么长时间了，她对人类社会的基本运行规则还是有所了解的。 　　“就比如说他后院的那几间粮仓，我可不相信里面的粮食都是他花钱买来的。” 　　自从喜欢上喝酒之后，小青就对于大唐的粮价有着极为敏感的认知。 　　特别是像润州这种遭了灾的地方，土地公能够囤积如此多的粮食，显然不可能是通过正规途径能够做到的。 　　先前那些在官道上拦路打劫的盗匪们，他们口中“囤货居奇”的奸商们，大概率就有土地公一个。 　　“所以这就是德不配位的结果。” 　　“但这是一个社会在自行运转过程中的必然，我们能做的其实并不多。” 　　微微看了口气，裴文德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身为一个眼睛揉不得沙子的人，裴文德自然也看不惯土地公的各种所作所为。 　　可是他更清楚，这是整个社会秩序出现了问题的结果。 　　今天他可以凭借着一己之怒，强行换掉一个土地公，但他无法保证下一个上位的土地公会比现在的黄鼠狼更加合适。 　　考虑到润州城目前的情况, 新上任的土地公很有可能比现任的土地公更加可恶。 　　大环境如此，个人能够做到的事情其实是有极限的。 　　“你可不像是那种‘因为做不到就不去做’的人呀！” 　　略显诧异地瞥了裴文德一眼, 小青可是深知对方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性格。 　　说好听一点这叫刚正不阿、嫉恶如仇。 　　说难听一点这就是莽撞固执、不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裴文德有足够的实力去践行自己心中的“正义”。 　　“我既然承诺了不去追究对方的过去，那自然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 　　“不过如果事后有人追查的话，那就和我无关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忽然罕见的流露出了一抹狡黠的微笑。 　　“要是他能够及时调整自己的心态，这个土地公他自然可以继续当下去。” 　　“但要是他还是继续渎职下去的话，自会有人去找他麻烦的。” 　　这次轮到小青无语了，她就知道裴文德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过这位不作为、不称职、甚至还参与了囤货居奇的土地公。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奸诈了？】 　　通过心灵感应吐槽了裴文德一句，小青看到的却只有对方脸上的一抹淡笑。 　　【在无法用暴力解决问题的时候，其实我也不介意耍点小手段的。】 　　…………………………………………………………………………………………………… 　　就在裴文德吃饭之际，神龛内部的另一处小房间里。 　　刚刚才退下去的土地公，正通过一面铜镜注视着小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理所当然的，土地公也听到了裴文德与小青的那番谈话，脸上不禁浮现出了无奈的苦笑。 　　“唉，不是小老儿喜欢独善其身，实在是这世道逼得小老儿不得不独善其身。” 　　嘴里喃喃自语着，土地公忍不住想起了那口锁龙井下的真龙。 　　“就连那等与神仙无异的存在, 最终都因宿世纠葛而殒命, 小老二又如何敢忽视那前车之鉴呢？” 　　身为润州正儿八经土地神，土地公虽然没亲眼见过那条真龙, 却只知晓那条真龙前后的所有经历。 　　据说，那条活跃于南北朝时期的真龙乃一位龙女，天生便拥有着慈悲心肠和无上神通。 　　在那位龙女的庇佑下，润州境内年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 　　直至南北朝时期末期的战乱之间，龙女固然神通广大，又如何能逃得开那大乱之世的纷争呢？ 　　于是，被卷入了纷争的龙女无法再维系润州的风雨，间接导致了润州境内连续数年的天灾和大旱。 　　在那种万千生灵十不存一的情况下，龙女最终被自己曾经庇护的生灵截去了后路，斩杀于润州境内，就连尸身都被镇压在锁龙井下。 　　从知道这个故事的那一刻起，土地公就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升米恩、斗米仇。 　　尤其是在如今这个与南北朝末年相近的时代，不沾因果、明哲保身才是熬过这段混乱年代的最好办法。 　　而这也是土地公在交代事情起因由来时，唯一向裴文德隐瞒的一段过往。 　　“罢了！小老儿贪生怕死了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勇敢一把了。” 　　言及至此，土地公的目光却从裴文德的身上移开，转移到了院子外的黄鼠狼们的身上。 　　那些黄鼠狼都是土地公的后辈子侄，也是他一直没有没下决心躲起来的真正原因。 　　但时至今日，土地公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 　　就算是为了自己的这些后辈子侄们，他也得帮裴文德解决这次事件才行。 第十八章 恩威并施 　　一天后，润州城外的码头附近。 　　漆黑的“不祥之雨”还在落下，早已荒废的码头上看不到一艘船舶。 　　站在码头的入口处，饶是目力极佳如裴文德这样的修行者，也是隔了好远才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群。 　　这些侥幸逃过黑雨感染的百姓们，此刻正一脸恐惧的望着被“不祥之雨”笼罩的润州城，就好像正在看一头吞噬光明的巨兽。 　　在此之前，润州城虽然因为饥荒的原因，每家每户都有逃往外地的逃荒者。 　　但城内还是有居民定居的，只不过数量相较于去年少了很多。 　　然而当张元泽彻底失控，强行逆转水汽变化，将锁龙井中的黑水以“不祥之雨”的形态降下时，慧寂事先的种种准备就已然失效了。 　　得亏裴文德反应及时，第一时间显化出一百零七尊身外化身，然后借助怒目金刚的力量才勉强将局势控制住。 　　只是经此一役，城中的百姓显然不可能继续在城里待下去了，纷纷连夜逃出了城去。 　　对此，裴文德那一百零七尊身外化身也没有阻止，反而是护着他们一点点的离开这个危险之地。 　　“尊者，您真的确定要把那些金刚留在润州城？” 　　眼看着裴文德距离码头越来越近，一直跟着他身后的土地公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因为裴文德那一百零七尊身外化身，并没有随着众人的离开而离开润州城，而是继续在城内限制“不祥之雨”的扩散。 　　这种出乎意料的行为，着实令土地公难以理解。 　　一行人此行是为了前往锁龙井，寻找那条被真龙怨念感染的白蛇。 　　所以前方很有可能有一场恶战正在等待着众人。 　　在如此情况下，裴文德不仅没有思考该如何提升己方的力量，反而将那一百零七尊力量非凡的身外化身留在了润州城内。 　　这等同于在决战前置断一臂、削弱自身力量的行为，恐怕是个人都无法理解。 　　唯有熟知裴文德性格的小青没有任何言语，而是老老实实的趴在他的肩膀上，然后不断甩动尾巴解闷。 　　“不然呢？” 　　“看着那些黑雨不断蔓延，然后让整个润州境界的河流都被污染？” 　　只是一句简单的反问，裴文德便让土地公再无二话可说。 　　如今的润州城还能够勉强维持“秩序”，正是有那一百零七尊怒目金刚的威慑。 　　一旦裴文德将那一百零七尊怒目金刚带走，不需要“不祥之雨”的蔓延，润州城、乃至于整个润州境内的秩序都会彻底崩溃。 　　不止裴文德知道这一点，土地公连同他身后的那些黄鼠狼们都明白这一点。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除了明面上可以看到的那一百零七尊怒目金刚，还有更多看不到的铁蛊隐藏在暗处。 　　通过那些铁蛊的视角，裴文德可以清楚的知道润州境内发生的一切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裴文德这是利用那一百零七尊怒目金刚和数量庞大的铁蛊虫群，提前达到了彼岸阳神那种“无处不在、无所不知”的境界。 　　…………………………………………………………………………………………………… 　　“走吧！去锁龙井！” 　　直至来到码头的泊船口，裴文德这才站定转身说道。 　　就像前文说到过的那样，润州是一处水陆要道的中转之地，无论水路亦或陆路都十分方便。 　　裴文德原以为锁龙井所在的那处寺庙，会在润州城外的某片郊区之地。 　　可是在经过土地公一番详细的介绍之后，裴文德才意识到自己这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 　　通过陆路固然可以抵达锁龙井所在的那处寺庙，但实际上走水路才是最方便、最快捷、同时也是最正确的路径。 　　从润州城到锁龙井起码有数公里的路程，如果走陆路的话，就算有马车代步，起码也得花上小半天的时间。 　　而要是走水路的话，最多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尊者稍等，小老儿这就来！” 　　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泊船口处，只见土地公一边应和着裴文德的话语，一边伸手从自己怀中掏出了一只巴掌大小的小船。 　　那只小船并非什么豪华的花船，反而有点像一艘简陋的渔船。 　　要说这只小船与渔船最大的区别，就是它的各方面细节做工十分考究，精致的好像裴文德前世记忆中的那些玩具模型。 　　嗡！ 　　随着土地公将这只精致的小船放入水中，那船身竟然迎风见长，顷刻间就长到了正常的渔船大小。 　　“你身上的宝贝还挺多的嘛？” 　　尽管早就听土地公提过这艘渔船的神异，但是真当裴文德亲眼见到这一幕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咂舌了一下。 　　要说土地公的为人的确不怎么样，可架不住他的种种手段颇为神异。 　　先是能够自给自足的土地神龛，然后又是这艘能够随意变化大小的渔船…… 　　姑且不论这土地公本身的修为如何，单单这两手绝活便足以令其独步天下了。 　　“尊者谬赞了，小老儿这只是些旁门左道，比不得尊者的神通广大。” 　　笑着指挥自己身后的黄鼠狼们纷纷上船，土地公的表现一如既往的谦虚。 　　事实上，土地公说的其实也是实话。 　　与裴文德在润州城内展现的各种手段相比，土地公这两手绝活充其量也就是“小玩意儿”。 　　“是你太过谦虚了，寻常的旁门之法可做不到你这种地步。” 　　听到土地公的话，裴文德不禁摇了摇头。 　　“恰好，我个人比较喜欢钻研各种神通和法术……” 　　“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待到此次事件结束之后，你我可以私下交流一下。”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的语气稍微稍微停顿了一下。 　　“别的我不敢说，关于神道香火的路子，我还是有些发言权的。” 　　“或者你打算走正道的话，重塑九窍之躯的法门，我也恰好懂一些。” 　　言罢，裴文德也不等一脸惊讶的土地公回过神来，便信步走上了渔船。 　　“但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我们能够顺利解决那条白蛇的情况下。” 第十九章 善恶由己，除魔卫道 　　【你这恩威并施的手段倒是用的挺娴熟的。】 　　待到渔船正式启航，土地公指挥着黄鼠狼们努力的划船之际，小青这才懒洋洋的抬起头来，打量着附近水域的景色。 　　【一味的威逼利诱可不能让人心服，偶尔给一两个甜枣，或许会起到意料之外的效果也说不定？】 　　目光同样停留在渔船外的水域之中，裴文德却在心里和小青默契的交流了起来。 　　【况且, 我是真的对土地公的法术感兴趣。】 　　【不管是先前的‘小洞天’，亦或是如今这艘可以自由变化的渔船……】 　　【看上去都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自从继承了丹辰子的全部记忆后，裴文德就勉强算是半个“归葬弟子”了。 　　这天下的正道之法不说全部通晓，起码也知道了个一半以上。 　　但不论是哪一家的修行之法，其主要目的都是强调自身修为与道行的提升, 鲜少对旁门有所涉猎的。 　　特别是像土地公这种神异的手段，哪怕找遍丹辰子的全部记忆，都很少见到有类似的神通法术记录。 　　【说到底，这只是些雕虫小技而已。】 　　与裴文德的想法截然不同，小青对于土地公的这些手段却是嗤之以鼻的。 　　【既无益于修为道行的提升，也无法达到护道长生的目的……】 　　【此等小道注定只能成为沧海遗珠，根本不值得你用‘重塑九窍之法’去换。】 　　微微挑了下眉头，裴文德对于小青的说法不置可否。 　　【你看，这就是咱们俩价值观的不同。】 　　【你对修行之法视若珍宝，甚至达到了弊帚自珍的地步。】 　　【可在我看来，修行之法永远都是在更新迭代的，唯有交流才能够不断提升自己的见识。】 　　【如果能够用一个我根本就用不上的法门，去换一个我很感兴趣的法术，这在我看来是很赚的。】 　　这一次，轮到小青对裴文德这番“双赢”的说法表示不屑了。 　　【或许的确如你所言，我们都是踏在前人的道路上一点点前行的。】 　　【但这世上真正能够和你一样不断推陈出新，在前人的基础上更进一步的修行者又有多少呢？】 　　【在这世界上，更多的是那些只会模仿前人的‘愚笨之人’。】 　　【因此将自己知晓、擅长的法门传授给他人, 万一被敌人破解了，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暂且不说裴文德与小青之间的争论。 　　就在土地公的那艘渔船下水之时，河对面的某个临时聚居点内。 　　“那些人……是神仙吗？” 　　目瞪口呆的注视着众人离去的背影，骨瘦嶙峋的男子显得异常震惊。 　　“他们是不是神仙我不知道，但那位禅师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回应男子的是其身边的一位女性，从她穿着打扮上来看，似乎是男子的妻子。 　　然而与骨瘦嶙峋的男子相比，这位女子尽管依旧面黄肌瘦，却勉强保留了一些往日神采，看上去没有那么的呆滞。 　　“救命恩人？” 　　也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长期饥饿导致的迟滞…… 　　男子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妻子说了什么。 　　“是的，你没发现那位禅师与城中的金刚一模一样吗？” 　　作为裴文德的身外化身，那些怒目金刚的模样自然是参照本体变化而来的。 　　就算因为需要呈现出的“怒目之态”的原因，怒目金刚们与本体的气质有所区别，但两者的模样却没有太大的差异。 　　只是，怒目金刚的样貌虽然和本体并没有太大差别，可架不住祂们被一身的佛光和业火掩盖了身形。 　　寻常百姓只能看到祂们被金色的佛光、赤红的业火笼罩的模样，很少会有人注意到那张与裴文德相似的脸孔。 　　眼下这位女子能够注意到怒目金刚与裴文德的相似之处，只能说明其本身就颇具慧根和灵性。 　　哒哒哒…… 　　正当女子还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那马蹄的声音密集且迅捷，听上去就好像是一大群马匹同时奔来，所以才会造成这种急促的声响。 　　“快, 躲起来！” 　　脸色当即大变的女子低声惊呼道。 　　此时此刻，能够在润州地界拥有如此多马匹的人，除了官府就是那些占山为王的盗匪。 　　自己二人才刚刚从润州城逃出来，这个临时的聚居地也是昨晚才刚刚建立起来的，根本没可能这么快惊动官府的人马。 　　那么，这群骑马之人的来头就可想而知了。 　　只可惜，女子的反应虽然很快，但那群骑马之人的速度却更快。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十余位骑着马匹的青年便将整个营地团团围住，而在他们的身后还有更多饿红了眼的流民。 　　“男的杀了，女的留下。” 　　连一句客套话都没说，为首的匪徒拔出自己腰间的长刀，指着下方惊慌不已的人群便下达了一道冷酷的命令。 　　这群百姓在润州城的时候，匪徒们不敢闯进城去肆意掠夺。 　　可是一旦这群百姓离开了那座危险的城池，他们身上值钱的饰品和粮食，就成为了匪徒们最眼红的东西。 　　“大王饶命！” 　　“救命呀！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不！不要……” 　　“……” 　　撕心裂肺的哀嚎从聚居地里传出，却丝毫不能动摇这群匪徒的杀心。 　　毕竟自从开始打家劫舍之后，这群匪徒或多或少都沾染上了人命，早已不把这些人当成自己的同类了。 　　嗡！ 　　眼看着这群逃亡的百姓即将成为匪徒们的刀下亡魂，一声高频振动的展翅之声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骤然响起。 　　肃！ 　　紧接着，就见一只浑身散发着寒铁光芒的虫豸从草丛中钻出，如同子弹般瞬间洞穿了其中一名匪徒的脑袋。 　　然后是第二名、第三名…… 　　在在场所有人惊骇、恐惧的目光中，先前还十分嚣张的匪徒们很快就被杀了个干净。 　　而那只由钢铁铸造的虫豸也在这之后功成身退，转眼间便再次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心怀慈悲，金刚怒目。 　　——善恶由己，除魔卫道。 第二十章 龙游湖 　　半个时辰之后，一艘小小的渔船逆着运粮河，缓缓驶进了一个巨大的湖心区。 　　运粮河是润州的母亲河，同时也是长江流经这片地区的支流之一。 　　因此虽然几经修缮，但这里依旧保持着长江最原始的野性，大部分时候都很难看到人工雕琢的痕迹。 　　直至小船彻底驶入湖心区，一个半人工的湖泊才一点点的出现在了裴文德的视野之中。 　　这是一个一眼望不到头的巨大湖泊，零零散散可以看到有一些寺庙和房屋的痕迹。 　　眼尖的裴文德甚至注意到，那些寺庙和房屋里还有人类活动的迹象，显然他们就是常年生活在这里的百姓。 　　“这里就是龙游湖了！” 　　并没有在意那些生活在这里的居民，只见土地公一边指挥着黄鼠狼们划船，一边低声向裴文德和小青解释道。 　　“这是那条真龙曾经盘踞的地方，因此也被称为龙游湖。” 　　“只是自从真龙陨落之后，除了生活在这里、并且依旧信仰着祂的百姓之外，已经很少有人怎么称呼这片湖泊了。” 　　闻言，裴文德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小青就忍不住吐了吐蛇信子。 　　能够让一个地区以自己命名，且在死亡数百年后依旧保持着信仰，那条真龙曾经的威势可想而知。 　　小青觉得，就算是自己曾经遇到的那条蜃龙，恐怕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吧？ 　　“龙游湖？名字倒是挺贴切的。” 　　与小青不同，裴文德则是一脸惊叹地望着这片巨大的湖泊。 　　生活在如此巨大的湖泊之中，裴文德简直难以想象，当初那条真龙究竟拥有着何等庞大的体型。 　　而能够杀死这条真龙的力量，又是何等的恐怖。 　　难怪那条真龙死了数百年，仍旧能够借助自身怨念污染润州的河流。 　　“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吗？” 　　在驶入龙游湖没多久，黄鼠狼们便在土地公的指挥下，朝着湖心最大的那间寺庙划去。 　　那是一间巨大的寺庙建筑群，主体是由天王殿、大雄宝殿、观音阁、藏经阁、方丈室等建筑构成。 　　而在这主体之外，还有佛塔、壁雕、洞窟、亭台蜿蜒其中，将主体的建筑群拱卫了起来。 　　最关键的是，裴文德可以清楚的看到了这座寺庙的岁月痕迹。 　　就如同土地公先前所言，这片雄伟、壮阔的建族群只是一间被废弃的寺庙。 　　哪怕经过张元泽的修缮和整理，仍然有不少的植被野蛮的生长着，与那破败的建筑群交相呼应。 　　仅仅只是看到寺庙的现状，裴文德就不难想象出其巅峰时期的辉煌。 　　“难怪张元泽会选择将这里作为祭祀之地，这里的确很适合当做一处‘古迹’重修。” 　　除去时代的局限性，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其实和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没什么区别。 　　张元泽之所以将这里选为“祭祀之地”，并且打算在这些建筑的基础上重修一座河神庙。 　　除了信仰方面的倾向之外，恐怕也是想把这里当做一个新的“景点”经营。 　　翻修古遗迹，并且将之大势宣传为新的旅游景点，这在二十一世纪早就是个被人玩烂了的点子。 　　换到如今这个年代，类似的操作同样也不是什么秘密。 　　毕竟唐朝可能什么都缺，却唯独不可能缺少那些喜欢游览名胜古迹，在各地留下自己笔墨的诗人。 　　“可惜的是，他不知道这间寺庙里有锁龙井。” 　　能够理解张元泽的想法，裴文德只是替对方的没有事先做好尽职调查感到遗憾。 　　“不知道锁龙井？” 　　然而听到裴文德的感叹，土地公却突然插话笑道。 　　“尊者未免也太小瞧咱们的那位刺史了？” 　　“‘锁龙井’之事可是记载在当地的县志上的，身为一方刺史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事实上，就算张元泽真的不知道“锁龙井”的事，他下属的官员吏使也会将这一情况报告给他的。 　　不然为何张元泽的那些前任们都知晓这间寺庙的存在，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动过和他一样的念头呢？ 　　“他知道‘锁龙井’？” 　　略显惊诧的瞥了土地公一眼，裴文德不禁开口问道。 　　“那你先前和我说的时候，怎么没提起这茬？” 　　裴文德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土地公在一开始说起事件起因的时候，并没有强调张元泽是事先知道锁龙井的。 　　“这需要强调吗？” 　　嘴角流露出一抹狡猾的微笑，土地公应声反问道。 　　当时的土地公是“被迫”为裴文德讲解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的，自然不会去强调某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但是现在，土地公已经亲身来到了龙游湖。 　　为了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细节全盘托出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啧啧，那你还有什么‘不需要强调’的事情打算跟我说一下吗？” 　　忍不住眨了眨眼皮，裴文德突然很想知道这小老头到底还有多少“细节”没跟自己说明的。 　　“有，但是的确不多了。” 　　先是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土地公随即面色一正的继续说道。 　　“龙游湖的真龙是被祂庇护的生灵杀死的，所以才会在死后有着如此恐怖的怨念。” 　　“而且刺史打算修建河神庙一事，并非真龙怨念泛滥的起始。” 　　“早在两年前，当今圣上还没有继位之时，真龙怨念就已经出现过一次了。” 　　“那一次，似乎是钦天监的某位缉妖师想要在龙游湖寻找些什么，结果却意外惊扰了真龙的尸骸。” 　　“以小老儿的推测，之后刺史突然被人蛊惑，打算在真龙遗骸上修建河神庙，很有可能也是受到真龙怨念影响所致。” 　　听着土地公的描述，裴文德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缕灵光。 　　然后，某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迅速占据了裴文德的脑海，让他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两年前？某位缉妖师？” 　　“等等，你说的那条真龙该不会是一位龙女吧？” 　　裴文德的话音未落，土地公就立马面露惊疑之色。 　　“的确如此，尊者是如何知晓的？” 第二十一章 千年古刹 　　“呃，还真是？” 　　再也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光头，裴文德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土地公的疑惑了。 　　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不，这不是巧合，而是因果纠缠的必然。】 　　微微睁开双目，小青的声音再次在裴文德的心中回响了起来。 　　两年前, 那时候的裴文德还在长安，并且在一系列的因缘际会之下卷入了改朝换代的大势之争。 　　在那场争斗中，号称“天罡剑”的李罡为了对付武林水的不死之身，专门找到了那位曾经赋予其龙血的龙女尸骸。 　　或者更准确一点描述，是李罡挖开了那位龙女的埋骨之地，取走了她的一滴心头血。 　　可以说，武林水最后疯狂暴走，然后被紫阳一记天雷轰杀, 都是李罡亵渎龙女所致的结果。 　　裴文德原以为此事就到此为止了。 　　可是令他万万没想到, 这件在自己眼中的“插曲”的小事，竟然会让千里之外的润州遭受如此劫难。 　　“尊者，我们已经到了！” 　　并不知道裴文德在想些什么，土地公见裴文德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也识趣的将目光转移到了不远处的岸边。 　　顺着土地公的目光望去，只见先前那座宏伟的建筑群已然尽在咫尺。 　　渔船目前停泊的地方就是这座宏伟建筑群的正下方，一个专门用于接引外来船只的渡口。 　　哪怕经过岁月的洗礼，这里已经布满了沧桑与破旧的痕迹，却依稀可以看出其巅峰时期的运力。 　　咣！ 　　当黄鼠狼们奋力撑起船桨，让渔船靠近距离自己最近的河岸时，渡口那座已然废弃的钟声顿时被敲响了。 　　那并不是有人在使用这个渡口，而是这个渡口原本就有的一种反应机制。 　　每当有船只靠近渡口的时候，不远处的铜钟都会受到机关的影响自然敲响一下，并且敲击的响声越大代表着船只的重量越大。 　　而这种利用水运达成的特殊机关，就算是在几百年后的今天仍然维持着最基础的运转。 　　“真是一种精妙的结构！” 　　作为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裴文德自然一眼就看穿了钟声响起的机械原理。 　　这机关虽然只利用了最简单的杠杆和传动原理, 但在如今这个自然科学极不发达的年代，将如此精妙的结构维持运转数百年, 还是大大超乎了裴文德的想象。 　　毕竟越是精密的机关，越是需要人去常年维护。 　　能够自主运行数百年，并且不需要外人去维护的机械，根本就不能用常理来看待。 　　“接下来的路就让我一个人走吧！你们在这里等着就行了。” 　　一马当先的跳上渡口，裴文德扭头便对着土地公和黄鼠狼们说道。 　　“尊者？” 　　似乎完全没想到裴文德会独自一人上山，土地公足足呆愣了半晌，这才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 　　“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们跟着一起上山，毕竟这里实在太过危险了。” 　　微笑着耸了耸肩，裴文德用一种与先前完全不同的态度低声说道。 　　“况且如果‘锁龙井’中另有乾坤，你们跟着上山也只是累赘罢了。” 　　土地公不清楚裴文德的话中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 　　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裴文德与自己之前接触过的所有人类都不同。 　　“尊者，龙游湖实在太过危险，还是让小老儿跟着你一起上山吧！” 　　短暂的沉默过后，土地公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而且语气中的诚恳与真挚就连小青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需要，你待在这里保护好你的子侄们就好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还伸手指的一下那群满脸好奇，似乎想要跟着自己跳上渡口的黄鼠狼们。 　　“如果我上山之后真的出现了什么危险的情况，你立刻带着它们离开这里。” 　　语气稍微停顿一下, 裴文德这才继续接着说道。 　　“倒时你要还有点良心的话，顺便也把这里发生的事情传播出去，让下一位来到这里的缉妖师知道这里的危险性。” 　　尽管裴文德并不认为会出现那种极端的情况，可这并不妨碍他事先做好各种充足的准备。 　　裴文德只是喜欢用最简单的方式直接的解决问题，但是该做的各种临时预案他还是会提前准备的。 　　“尊者有命，小老儿义不容辞！” 　　这一次，土地公是发自内心的将裴文德称为“尊者”。 　　大勇大智的同时，又大慈大悲…… 　　如果这样的存在都不配被称为“尊者”的话，土地公就想不出这世间到底还有什么人能够被称为“尊者”了。 　　“那就好，不过这只是最坏的结果。” 　　利索的转身朝着寺庙的方向走去，只剩下裴文德那若有若无的声音传入土地公的耳畔。 　　“我可不认为这间废弃的寺庙还有什么能够威胁到我的东西。” 　　听着这自信到甚至有种自负地步的话语，土地公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笑容。 　　那并非土地公一贯恭维或谦卑的微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充满了由衷祝福和诚挚期待的笑容。 　　“尊者所言甚是，小老儿就坐等尊者凯旋了！” 　　也不管裴文德能不能听得到，土地公望着对方那逐渐远去的背影大声喊道。 　　而就在这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裴文德的身影就以一种似慢实快的速度跨出了百米。 　　每一步都只是轻轻的向前迈出，却能够落地的一瞬间横跨数米。 　　远远望去，就好像正常的时空观念在裴文德的身上已经不再起作用了。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步，实践上却能跨越十余步的距离。 　　偏偏这种视觉与现实的极端差异，却并没有给旁观者带来任何异样的感觉。 　　就仿佛裴文德天然就是这般走路的，步子与距离错乱的违和感，根本不存在于他的身上。 　　不仅如此，裴文德的速度甚至还在越来越快，转瞬之间就将脱离土地公的视野了。 　　——奇门遁甲·缩地成寸！ 第二十二章 降龙尊者？ 　　片刻过后，庞大建筑群的山门前。 　　在彻底脱离了土地公的视线之后，裴文德再次提高了自己的速度，以一种颇为神异的姿态来到了寺庙的门前。 　　门前是两尊韦陀金刚驻足，门外是肆意生长的杂草。 　　“泽心寺？” 　　抬头仰望着那块腐朽不堪的匾额，裴文德依稀可以看出“泽心寺”三个字来。 　　显然，泽心寺就是这间寺庙原本的名字。 　　从这个名字也不难看出这件寺庙原本的环境如何。 　　顾名思义, “泽心”即沼泽之心的意思。 　　恐怕在真龙选择在这里栖息之前，这片所谓的“龙游湖”就是一片巨大的沼泽荒林。 　　是真龙在这片沼泽荒林的中央建立起了一座寺庙，并以此为中心扩建开来，这才有了后来的“泽心寺”。 　　“名字倒是挺有寓意的。” 　　悄悄从裴文德的衣领中探出头来，只见小青先是蠕动了一下自己的蛇身，然后用轻声的低语道。 　　“从这就能看出那条真龙的神通广大了，不是吗？” 　　一点都不惊讶于小青的冒头, 裴文德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能够将沼泽荒林变成鱼米之乡，你觉得现在的你能做到吗？” 　　如今的小青已然成功的完成了内丹三转, 除先前的人形、蜃龙之外，她又多出了一种三首蛟龙的形态。 　　可是就算有着蜃龙、三首蛟龙两种真龙形态，小青也不敢说自己能够将一片人迹罕至的沼泽荒地变成风调雨顺的鱼米之乡。 　　因为这已经与实力的强弱无关了，更多的是一种耐心和长久的耕耘。 　　“我的确做不到，但是会这么做的妖怪肯定是个傻子。” 　　所谓的妖怪本就是特立独行、自我任性的存在，很少会考虑自己的行为对其他生灵的影响。 　　哪怕是小青这种经过裴文德熏陶，越来越人性化的大妖，都绝对不可能如此大费周章的将一片沼泽改造为水乡。 　　“她傻不傻我不知道，但强是真的强。” 　　“就算已经陨落了数百年，就算只是她生前留下的一道气息，亦足以震慑那些不怀好意的妖邪了。” 　　就仿佛是在回应裴文德的话一样，泽心寺的牌匾上忽然闪过一道金光。 　　紧接着，就见“泽心寺”那三个大字倏然从牌匾上飞出，宛如活物一般笔直的冲向了裴文德的位置。 　　汹！ 　　电光火石之间，裴文德迅速结出宝瓶印，正面迎上了那道金色的光芒。 　　尽管没有显化出自己的神道化身，但裴文德手中的宝瓶印仍然保留了几分神威。 　　那道俯冲而下的金光甚至没能让裴文德往后退半步, 便被囚禁在了他的掌中。 　　待到小青定睛望去, 这才注意到那道金光已然化作实质。 　　就好像一道金色的雷霆在裴文德掌中乱窜，却始终无法挣脱宝瓶印的束缚。 　　当然了，站在裴文德的角度来看，这道金色光芒根本不能被称之为雷霆，充其量也就是一道电弧。 　　要是在未来的二十一世纪，这道小小的电弧甚至不如220v的标准家用电电压给力。 　　但架不住这是在唐朝，这道小小的电弧就是货真价实的天威，是自然之力、天地雷霆的一部分。 　　“都已经快成精了？” 　　有些惊讶的看着那道四处乱窜的电弧，小青此刻的语气中更多流露出的是好奇。 　　在如今这个万物皆可成精的年代，妖怪从来都不是生灵的专属，物品乃至于此像电弧这样的无形之物都有着成精的可能。 　　只不过相较于妖，由非生灵蜕变而来的怪往往很少。 　　特别是像电弧这种有无形之物蜕变而来的怪，那更是不能用罕见来形容了。 　　真要说起来的话，小青得到的那件画皮天生拥有九窍，如果能够机缘巧合开启灵智，也可以算是鬼怪中的一员了。 　　“只是初步拥有灵性而已。” 　　裴文德从很早之前，就一直在研究该如何赋予非生物灵性的神通。 　　比如说，他经常使用的刀剑兵刃、锻造器具、以及铁蛊虫豸, 就都是这么诞生的。 　　可是比起现在自己掌中的这道电弧, 两者之间的差距之大足以让任何懂行的人惊叹。 　　“灵性天成、九窍自孕……” 　　“这分明就是一条还在‘娘胎’里的真龙。” 　　与裴文德的观点不同, 双目不自觉闪烁出青光的小青于此刻，难得的用上了并不算文雅的词汇。 　　小青不知道真正的真龙是如何繁衍孕育的。 　　但毫无疑问，眼下这道被裴文德囚禁于掌间的电弧，已然初步拥有了蜕变成“真龙”的可能。 　　想想其它的精怪们，运气好一点的还可以模仿人类的九窍之躯，然后炼化横骨、化作人形，一点点的踏上修行之路。 　　而那些运气差一点的，则只能自己一点点的摸索、构筑并不完整的穴窍，成为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魑魅魍魉。 　　可眼下这道电弧，明明就连“生灵”都不是，却拥有了真龙才有的九窍之形，待到开启灵智便可以自然蜕变成真龙。 　　果然人和人是没法比的，妖和妖也是一样的。 　　小青当初要是能够拥有这等机遇，又如何会苦熬百年，直到画皮入手后，才拥有化作人形的能力呢？ 　　“如你所言，这或许的确是一条真龙。” 　　“但你觉得它被困在‘娘胎’里已经多久？” 　　“十年？还是百年？” 　　从南北朝时期到如今的唐末，少说也有个三、五百年的时光了。 　　这道电弧如果是那位龙女生前时就留在泽心寺的，那么它起码已经孕育了三百年。 　　在这三百年间，但凡出现一丁点意外，这道电弧就彻底“胎死腹中”了。 　　“理倒是这个理，这或许就是世间之道吧！” 　　“越是强大的生灵就越难生育后代，而越是强悍的精怪亦越难降生于世。” 　　被裴文德这么一说，小青顿时收起了自己心中的惊羡，转而吐了吐自己的蛇信子问道。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你不是常说身为真正法海，自己身边还缺了一条金龙吗？” 　　尽管裴文德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是带着一种自嘲、甚至于拒绝的态度，但小青可不会忘记他的这些说辞。 　　“今日或许就能满足你成为‘降龙尊者’的夙愿。” 第二十三章 金莲锁龙 　　“降龙尊者……” 　　虽然知道小青这是在说反话，但裴文德还是忍不住幻想了一下自己心目中的“法海”形象。 　　身披袈裟、手持钵盂、身上还盘绕着一条金龙…… 　　一句“大威天龙”便能令天地变色、江海翻潮，这样的“法海”简直就是强势、霸道的形容词。 　　“……” 　　无语的瞥了裴文德一眼，小青想都不用想都知道他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好在小青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裴文德，很快便将目光重新聚焦到了那道金色的电弧上。 　　出乎小青预料的是，在几次挣脱无果之后，那道颇具灵性的电弧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竟然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只是从对方身上那不断蔓延的电光来看，这道小小的电弧似乎还在恐惧。 　　比起先前从牌匾中冲出来时的一往无前，电弧此刻的表现才更像是一只快要成精的精怪。 　　会恐惧、会害怕，也能够迅速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罢了，这好歹也是那位龙女留在世间最后的痕迹，还是不要做的太过分了！” 　　缓缓收拢手掌，从幻想中回过神来得裴文德低声叹息道。 　　裴文德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那位龙女，可这种行为却给他留下了相当好的印象。 　　除了那已经妖化、魔化的尸骸之外，这道小小的电弧可能就是那位龙女存在于世的最后证明了。 　　裴文德固然有着雷霆手段，但面对那位龙女留在世间的最后痕迹，他还是生出了恻隐之心。 　　“不过在解决完这次事件之前，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待着吧！” 　　伴随着裴文德话音的落下，一道微缩的金刚界便自他掌中浮现，随之出现的还有结界内无数金色的锁链。 　　任凭那道电弧如何的挣扎，都无法阻止那些金色的所其锁住、变化，直至最后变化成一朵金色的莲花自裴文德掌中绽放。 　　——菩提佛光·金刚锁！ 　　这本是裴文德为了封印裴慧而专门发开的一种封印之法。 　　在这道结界之中，时间被无限的减缓了，空间也被无限的压缩了，就连被封印者的意志都将陷入刹那的永恒。 　　可以说，这几乎是裴文德最强的封印手段了。 　　奈何阴差阳错之下，这门封印之法至今只封印过盐阳女神的怨念、川蜀水妖的半身。 　　而现如今，这道由龙女遗留下的电弧便享受到了“女神级”的待遇，单独被封印成了一朵盛开的金色莲花。 　　“我就知道，又开始心慈手软了……” 　　哪怕小青并没想过对这道小小的电弧痛下杀手，但在见到裴文德的动作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吐槽道。 　　就算不彻底消灭这道电弧，也不能这么轻松的放过这个还试图偷袭自己的家伙才对。 　　无论真的成为所谓的“降龙尊者”，亦或是将其炼化成为“器灵法宝”，都比现在单纯的封印要更符合小青的心意。 　　“我这可不是心慈手软，我只是不想徒造杀孽而已。”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况且我这一路走过来，如此努力的修行，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能多出一些选择的余地吗？” 　　“我可以选择消灭它，也可以选择放过它。” 　　“因为我比它强，而且未来几百年它大概率也不可能超过我，所以我有资格任性。” 　　颇为头疼的眯起了双眼，只见小青立马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扭过头去。 　　因为她知道裴文德的这番话其实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为的是消弭自己那过剩的暴虐之心。 　　毕竟就在不久之前，小青还屠杀了一大群妖怪，烧了一大片山林，为太岁祸神的现身埋下了引子。 　　尽管裴文德心里清楚，那次的小青是走火入魔、受到武林水蛟珠的影响，可这并不影响他担心对方的心理问题。 　　尤其是在小青修成三首蛟身之后，裴文德就曾不止一次的察觉到对方的语气骤变。 　　如果说，裴文德的三头八臂法身是佛门正宗，是真正做到了一心三用，没有一点副作用的嫡传神通。 　　那么没有火德真君法相辅助，又利用蛟珠走了捷径的小青，就妥妥的是歪门邪道了。 　　仅仅只是出现些许的精神分裂、喜怒无常的征兆还好，裴文德就怕她哪一天真的人格分裂、坠入魔道了。 　　【真的越来越像和尚了，特别是试试叨叨的念经功力……】 　　不自觉的走了神的小青一边忍受着裴文德的絮叨，一边把目光投向了泽心寺内。 　　…………………………………………………………………………………………………… 　　泽心寺山脚，龙游湖畔。 　　“叔祖？我们真的不离开这里吗？” 　　在面面相觑的对视了好长一段时间后，终于有一只黄鼠狼忍不住上前走到土地公的面前问道。 　　在黄鼠狼们看来，自己一行虽然一开始的确是想借助裴文德的力量，解决润州城正在发生的灾祸的。 　　但是在把裴文德送到龙游湖后，自己一行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 　　考虑到润州去年发生的一系列险恶境况，黄鼠狼们站在泽心寺的山脚下，颇有一种战战兢兢、瑟瑟发抖的不祥之感。 　　“还记得当初那位助你们开慧的老先生吗？” 　　并没有正面回答黄鼠狼们的问题，土地公用一种近乎感叹的语气说道。 　　“先生曾经说过，这世间勇者常有，而仁义者不常有。” 　　“尊者就是那位不常有的‘仁义者’。” 　　“这里的发生的事情原本与尊者无关，但他却可以不顾危险的来这龙游湖，我们这等受其恩惠的小妖又如何能够弃之不顾呢？” 　　说话间，土地公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当初讨诏的时候。 　　那时候的土地公仙路被断，只能迫不得已的走神道，结果却遇上了那位智慧通达、心胸宽广的老者。 　　【文饶先生，当初您度小老儿成神，并且把小老儿带在身边谆谆教导。】 　　【只可惜小老儿天资愚钝，直到今天才明悟您的苦心。】 　　【身为一方土地，小老儿的觉悟甚至不如一位外来者，难怪这些年来香火寂寥，实在是活该呀！】 第二十四章 魔化植株 　　在将那道几近成精的电弧封印之后，裴文德随手一翻掌心，手中的金色莲花便瞬间消失了。 　　修为达到裴文德这种地步之后，各种神通法术已然天成，能够收纳物品的奇门遁甲之术亦成了顺手捏来的小道。 　　直到确定那位龙女再没有留下其它气息之后，裴文德方才一脸淡定的跨过门槛，正式进入了泽心寺。 　　就和裴文德想象中的一样，泽心寺内遍布了各种残骸与遗迹，就好像几百年没人打扫过一样。 　　只是轻轻的踏在过道上，裴文德便在泽心寺留下了一枚清晰的脚印。 　　而那些早已与木桩、房梁长在一起的植物们，却好像有意识的避开了大门的方向，独独留下了这片被屋檐遮蔽了阳光的地区。 　　而不远处依靠山崖绝壁修建的佛雕，则在阴暗处长满苔藓和地衣。 　　远远望去，那暴露在阳光下的佛雕虽然看似浩瀚光明，却总给裴文德一种阴邪鬼祟之感。 　　这种感觉不仅来自于寺庙与佛雕的极度反差，更来自于整个泽心寺内那无处不在的黑水。 　　从屋檐上滴落、顺着佛雕边缘流淌、在植被生长的地沟里汇聚…… 　　这些能够让生物异化的黑水简直无处不在，给人一种别样的怪异和阴森。 　　“没有人……吗？” 　　微微眯起双眼，只见裴文德的手悄悄摸上了自己腰间的戒刀，表情显得十分严肃。 　　一天前才在刺史府与黑水一战，所以裴文德对于泽心寺内那些诡异安静的黑水充满了戒备。 　　毕竟泽心寺虽然没有人类，但却有着几乎长满了整个寺庙的植被。 　　这些植被在接触了黑水之后，居然没有产生任何的异变，这本身就是一种极不正常的情况。 　　相较之下，要是这些植物突然活化成某种怪物，裴文德反而会放下心来。 　　“情况似乎和我们想象的截然不同。” 　　就在这个时候，神游天外的小青也回过了神来，同样一脸惊讶的看着这间安静到几乎诡异的泽心寺。 　　没有狰狞恐怖的怪物也就罢了，偌大一间寺庙居然连老鼠蚊虫之类的动物都没有，这未免就有些太过夸张了。 　　“不，是我们先入为主了。” 　　不动声色的再次向前踏出一步，裴文德突然低声解释道。 　　“我们一直以为被黑水感染的生灵会怪物化，却没意识到那些‘怪物’那只是针对我们而言的……” 　　“你仔细看看这里的植物们，它们不是我们认识的任何一种植物。”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突然拔刀砍向了一旁攀附在梁柱上的藤蔓。 　　下一秒钟，只见那条藤蔓既然如蛇般扭曲了一下，被戒刀砍中的地方更是喷涌出一股暗红色的汁液。 　　裴文德十分肯定，那绝对不是什么血液，而是某种近似于血液的矿物颜料。 　　“也许在真正的植物看来，眼下这些植物同样是‘怪物’……” 　　“就和我们看到那些被怪物化的人类一样。” 　　话音未落，先前那条被裴文德砍断了藤蔓赫然溶解，竟然与他脚下的地面融为一体。 　　紧接着，只见那块被溶解的石板豁然变化成了一条石质的触须，狠狠砸向了近在咫尺的裴文德。 　　肃！ 　　触须尖端爆发的音啸令裴文德耳膜生疼，却并不妨碍他再次挥刀。 　　然而出乎裴文德意料的是，当他的戒刀与石质的触须发生碰撞时，竟然发出了一阵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 　　锵！ 　　就好像砍在了某种硬化的矿物上一样，裴文德手中的戒刀居然出现了一个豁口。 　　好在小青在这个时候反应了过来，张嘴便喷出一股氤氲的毒气，迅速将那条石质化的触须笼罩了起来。 　　滋滋滋…… 　　只来得及扭动两下，那条石质的触须就应声化作了一滩不可名状的液体。 　　自从吞食了湘西巫女的蛇蛊之后，小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已经不再是正常的蛇类了。 　　动物也好，植物也罢，乃至于钢铁石头…… 　　小青如今的毒液早就超越了正常人的认知，几乎可以合成出任何已知或未知的毒性物质。 　　说句实话，如果不是小青的生物化学基础太差，裴文德一点都不怀疑对方是否能够合成出苯、钚、乃至于铀一类的放射性毒物。 　　对此，裴文德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遗憾。 　　他唯一清楚的是，就算小青哪天彻底丧失了一身神通，仅凭这种能够合成出任何毒素的能力，也一定能够成为植物链顶端的猎食者。 　　“看来这间寺庙并不欢迎我们。” 　　缓缓的吐出了自己的蛇信子，进入警戒状态的小青可以清楚的看到，附近的那些植被依然被自己二人惊动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并没有收回自己手中的戒刀，裴文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然转身把目光投向了自己来时的方向。 　　因为就在小青消灭了那条石质触须的同时，两片巨大的阴影从就在他们身后出现了。 　　那两片阴影的主人不是别的，正是先前守卫在泽心寺门前的韦陀金刚。 　　咔咔咔…… 　　木质的身躯在一点点的靠近，庞大的身形充满了异样的压迫感…… 　　两尊“活过来”的韦陀金刚表情狰狞、神色威严，在活动起来的同时似乎又保留了些许死物的木然。 　　不是请神上身的神打之术、亦不是人造九窍的黄金力士…… 　　这两尊韦陀金刚给裴文德的感觉，更像是某种被人为操控的机械…… 　　【或者说……机器人？】 　　脑海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裴文德毫不犹豫地便纵身一跃，一刀劈向了其中一尊韦陀金刚的脑袋。 　　锵！ 　　就和先前砍中石质触须一样，同样的金铁交鸣之声传遍了小半个泽心寺。 　　但是这一次得裴文德早有准备，当下松开手中的戒刀，整个人借助风力腾空而起。 　　——御剑术·百步飞剑！ 　　骤然高速旋转的戒刀，这一次终于破开了韦陀金刚的防御，一下子就将它的脑袋给贯穿了。 　　目之所及之处，韦陀金刚的内部赫然出现了与之同化的植物。 　　正是在这些植物的同化和控制下，这两尊韦陀金刚才能够像活物一般动起来。 第二十五章 巨型石佛 　　“这算是寄生吗？” 　　简单的吐槽了一句，只见裴文德在凭虚御风的同时，也不忘手掐剑诀，指挥着戒刀回砍向了那尊韦陀。 　　裴文德虽然出其不意的毁掉了对方的半个脑袋，但这却并不影响那尊韦陀继续高举手中的降魔杵，狠狠砸向半空的敌人。 　　因为对于这些连生物都算不上的傀儡，脑袋根本不算什么要害。 　　裴文德甚至怀疑, 这种鬼东西到底有没有要害可言？ 　　锵！锵！锵！ 　　于是，在接下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都在泽心寺的门口回荡着。 　　裴文德并不急于解决这两尊韦陀金刚，反而是在有意识的试探、摸索这种诡异植物的弱点。 　　然而就和裴文德猜想的一样。 　　与植物同化的韦陀金刚根本就没有弱点可言，就算只剩下一条胳膊、一根降魔杵，依旧能够不断的发起攻击。 　　“火德真君, 律令高悬，祝融之灾，辟易邪魔！” 　　见此情形，裴文德终于懒得再继续试探下去，一声心咒便打算召唤出炽热的纯阳真火。 　　汹！ 　　惊人的纯阳之气顷刻间被点燃，浑身燃烧的熊熊烈焰的裴文德一下猛扑下坠，就连四周的空气都仿佛被高温扭曲了几分。 　　纯阳真火本就对阴邪之气有着强悍的杀伤力。 　　这些被黑水孕育出的植物虽然表现出了惊人的活性，却仍旧没有摆脱黑水侵蚀物惯有的阴气，天然就被纯阳真火克制。 　　加之裴文德化虚为实的做法，让本来只是虚幻的纯阳真火能够燃烧实体。 　　两两叠加之下，无法摆脱植物和邪祟属性的韦陀金刚只一个照面，就被纯阳真火燃烧成了成了一团灰烬。 　　“我倒要看看，在被烧成灰烬之后，你们是否还能够继续苟活下去！” 　　话音未落，那熊熊燃烧的纯阳真火已然再度分化，好似活物般将第二尊韦陀金刚亦笼罩在了自己的烈焰之下。 　　不消片刻的功夫，先前那两尊怒目而视的韦陀便已消失，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团漆黑的焦土印记。 　　…………………………………………………………………………………………………… 　　汹！ 　　当裴文德一点点从空中降落, 并且再次手握戒刀之时。 　　寺庙内外的变异植物纷纷摇曳舞动, 就好像是在恐惧、害怕一般, 有意识地避开了裴文德降落的地点。 　　饶是如此，裴文德周身的火焰还是不可避免的波及了附近的植物。 　　“锁龙井应该就在这里面吧？” 　　双指并拢擦过戒刀，纯阳真火顺势一蔓延到了裴文德手中的戒刀之上。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裴文德可不会因为这些变异植物的表现，而真的把对方当成了示弱、投降的无害之物。 　　为了防止自己待会儿进入寺庙后，被这些变异的植株断去后路，裴文德心中已经下定决心将它们斩草除根了。 　　只是还不等裴文德主动发起攻势，新的变化就再次出现了。 　　轰隆隆…… 　　宛如山体滑坡般的剧烈响动骤然出现，整个寺庙的仿佛发生了地震一般。 　　然后在裴文德和小青惊诧的目光中，只见寺庙后的崖壁上，那些依山而造的佛雕们竟然动了起来。 　　那些佛雕们最小的一座都有十米高，最高的甚至有二、三十米之巨。 　　不需要任何的神通法术，这些动起来的佛雕仅凭自身庞大的体型，便是一股强悍到近乎无解的力量。 　　所以当那些佛雕们硬生生从崖壁上挣脱下来，迈着缓慢却坚定的步伐走向裴文德的时候，整个泽心寺都成为了它们脚下的残垣断壁。 　　“这些见鬼的东西居然还能够寄生石佛？！” 　　联想到先前那节断裂的石质触须，裴文德半是震惊半是吐槽的说道。 　　因为比起那两尊木质的韦陀金刚，这些依山而造的佛雕显然并不惧怕火焰的力量。 　　“现在可不是抱怨的时候，除非你想锁龙井彻底被毁。” 　　远比裴文德更快适应佛雕的出现，小青说这句话的时候, 眼神不自觉的就投向了寺庙的更深处。 　　眼下这群变异植物的行动太过诡异，简直就好像是在有意识的摧毁泽心寺一样。 　　或者更确切的说，如果不是裴文德的突然出现，这些变异植物的种种表现，其实更像是在镇压、封印泽心寺的变化。 　　直到确定自己没有可能再拦住裴文德了，它们方才孤注一掷的想要摧毁锁龙井。 　　“这里情况貌似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一点。” 　　经过小青这么一提醒，文德也注意到了那些佛雕的诡异之处。 　　那些活化的石雕虽然看似是在向着自己走来，但它们的所过之处，却尽可能的摧毁了所有所能触及到的建筑房屋。 　　“不过，他们的动作实在太慢了……”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浑身燃烧的烈焰的裴文德猛然向前踏出一步。 　　紧接着，裴文德的身体居然开始迅速膨胀、变大，转眼间就化作了一尊与佛雕们差不多大小的巨人。 　　——玄门神通·法天象地！ 　　在体型膨胀到几乎与佛雕们相差无几之后，裴文德的身体还在继续变化着，就好像没有极限一样的持续生长。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连那尊最大的释迦佛像都已经矮了裴文德一头，他才终于停下了自己的法天象地神通。 　　不仅如此，裴文德身上的僧袍、手中的戒刀、周身的火焰，亦随着他身体的变化而变化出了与他体型相符的尺寸。 　　下一秒钟，就连一直盘绕在裴文德身上的小青也应声化作一条狰狞的青鳞大蛇。 　　“嘶！” 　　远远望去，只见好久没显露出真身的小青一边吐着蛇信子，一边吞吐着裴文德周身的纯阳真火。 　　此时此刻，心意相通的一人一妖完全共享了对方的感知和力量，以近乎“融为一体”的方式感受着这股磅礴、沛然的力量。 　　想当初，在裴文德还没有打通先天九窍，自身元气尚且不足的时候，便曾借助“火神真身”的力量与小青暂时同化为一体。 　　裴文德赋予小青火德真君的力量，而小青则将自身修行了百年的元气借给裴文德…… 　　正是凭借着这种近乎作弊的同化，这一人一妖在修为完全不如祸斗的情况下，强行将那条意图证道的天狗击杀。 　　现如今，裴文德和小青都已经今非昔比了。 　　当这两股今非昔比的力量再次同化为一体时，所带来的威势便可想而知了。 　　最起码，大半个的龙游湖的百姓都看到了泽心寺的战斗，看到了那尊手持火焰戒刀、身盘青色大蛇的火焰之神。 第二十六章 湖心白蛇 　　“祝融！” 　　抬头仰望着山巅的战斗，包括土地公在内的黄鼠狼们纷纷面露震撼之色，某些胆小一点的黄鼠狼甚至直接跪地朝拜了起来。 　　那尊天地之灾、火焰之神，完美诠释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神明！ 　　与这种撼动天地、象征灾变的天神一比，土地公觉得自己或许除了顶着个“土地神”的名头之外，和那些跪地朝拜的后辈们并没什么显著区别。 　　尤其是在“祝融”正式显化之后，那些在土地公眼中几乎“无敌”的佛雕们, 根本不是祂的一合之敌。 　　那些体型与“祝融”相差无几的佛雕还好。 　　对付这种级别的庞然大物，就算强如“祝融”起码也需要三拳两脚的功夫，才能够彻底将对方打成齑粉。 　　但那些体型仅有“祝融”一半、甚至三分之一大小的佛雕们就惨了。 　　浑身缠绕着火焰的“祝融”只需要挥一刀，就能够将那些“小家伙们”劈成两半，然后任由纯阳真火将其燃烧殆尽。 　　除此之外，那条盘绕在“祝融”身上的青鳞大蛇亦十分恐怖。 　　甩尾便能击飞意图偷袭“祝融”的佛雕，张嘴便能吐出能够侵蚀、腐化一切的氤氲之毒。 　　在这“一神一蛇”的默契配合下，那些依靠山体而造的巨型佛雕, 瞬息之间便被消灭了大半。 　　剩下的那些佛雕们虽然勉强幸存了下来，却已然无法对泽心寺造成太多的威胁了。 　　只是令土地公不解的是，那尊“祝融”在挥刀斩杀了大多部分佛雕之后，竟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一样，突然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 　　嘭！ 　　趁着这停顿的间隙，其中一尊身形较小的佛雕一记冲撞，差一点就将“祝融”撞倒在地了。 　　饶是如此，盘绕着“祝融”身上的青鳞大蛇也龇牙咧嘴的吐了下蛇信子，愤愤的表示了自己的不满情绪。 　　因为要不是青鳞大蛇反应及时的话，佛雕刚刚的那一记冲撞，就足以让“祝融”才树立起来的威严立马扫地了。 　　…………………………………………………………………………………………………… 　　“叔祖……” 　　正当土地公身后的某只黄鼠狼张嘴打算说些什么时候，一阵巨浪忽然朝着它们脚下的渔船涌来。 　　轰隆！ 　　伴随着一阵惊涛骇浪，猝不及防的黄鼠狼们纷纷被这突如其来的巨浪打下了水。 　　“救命！” 　　“救救我……” 　　“我不会游泳……” 　　…… 　　只见最先开口说话的那只黄鼠狼扒拉着渔船的一块木板，然后一把将附近的两只黄鼠狼捞了起来。 　　只是还不等这只黄鼠狼继续捞其它的同类，又是一阵巨浪拍打在了它们的身上。 　　好在这一次土地公终于回过了神来, 当机立断的朝着巨浪涌来的方向扔下了一团黏土。 　　只见那团黏土遇水便长，很快就在渔船四周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土丘，恰到好处的挡住了接下来的几波巨浪。 　　“上来！” 　　见此情形, 不敢怠慢的土地公立马又朝着土丘的方向扔下了几颗种子。 　　这些种子就和先前的黏土一样，在接触到土丘的瞬间便疯长了起来，脚下的根系更是顺着土丘扎根到了河底。 　　“咳咳……” 　　“得救了……” 　　…… 　　牢牢抓紧自己所能接触到的植物根茎，水里的黄鼠狼们七手八脚的顺着根茎爬上船，然后一脸惊恐的回望了一下巨浪袭来的方向。 　　“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鳞片？” 　　“天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鳞片？！” 　　顺着黄鼠狼们的目光望去，土地公赫然看到了水中那若隐若现的白鳞。 　　由于阳光的反射，土地公并不能清楚的看到那些白鳞的主人，但这并不妨碍它看到对方那庞大的体型。 　　先前那一波接一波的巨浪，正是这些白鳞的主人从水底浮出时造成的动静。 　　单单看那其中一块鳞片的大小，便足有一人多高了。 　　可想而知，那条潜伏在水里的庞然大物究竟有多么恐怖的体型了。 　　与之相比，那条盘绕在“祝融”身上的青鳞大蛇就好像一条青色泥鳅，根本就无法相提并论。 　　“是那条白蛇！” 　　电光火石之间，土地公确认了那些白鳞主人的身份。 　　“是那条被真龙怨念同化，撞毁了南渎堤坝的白蛇！” 　　尽管土地公已经尽可能的压抑住自己语气中的情绪了，但其身边的那些黄鼠狼们还是听出了它话中的恐惧。 　　作为亲眼目睹了去年那场洪灾的亲历者，土地公曾有幸目睹过那条白蛇现身时的画面。 　　那时候的白蛇便如同现在一般，仅仅只是在水中一阵翻涌，便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土地公原以为白蛇在撞毁堤坝、水淹稻田之后，已经顺着长江支流而下, 潜伏在了更大的水域之中。 　　可是令他怎么都没想到的是，这条白蛇居然会重返龙游湖？ 　　最重要的是，这条白蛇居然足足在龙游湖潜伏了近一年的时间？ 　　是慧寂大师将这条白蛇重新镇压在了龙游湖中？ 　　还是这条白蛇为了躲避慧寂大师，这才偷偷藏在了龙游湖？ 　　“叔祖！你看那！” 　　最先察觉到异响的黄鼠狼再次开口了，而且开口便指向了湖中心的某个地方。 　　“那是？” 　　闻言，土地公顺着黄鼠狼手指的方向望去，很轻易的就看见了一座几乎与山峦无异的“白丘”缓缓从水面浮出。 　　那座“白丘”不是别的，正是一颗逐渐浮出水面的蛇首。 　　就仿佛龙游湖中心凭空多出了一片岛屿，那颗蛇首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山巅的泽心寺，眼神中充满了失控和暴虐的意味。 　　“不好，它是被尊者惊醒的！” 　　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过，顿感不妙的土地公慌张的大声惊呼道。 　　就仿佛是在印证土地公的猜想一样，只见那颗浮出水面的巨大蛇首倏然张大嘴巴，一个巨大的湖心漩涡便已形成。 　　而当那巨大的蛇首蓄力完成之际，龙游湖的水平线都整整下降了一尺之多。 　　——吞天术·江渊式！ 第二十七章 金山？白蛇？ 　　时间退回到几个呼吸之前，也就是裴文德化身巨人与山壁佛雕战斗之时。 　　一切就好像土地公他们看到的那样，裴文德那彪悍的战力下，区区一些活化的佛雕塑像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一刀斩出便能消灭一尊佛雕，一拳挥出就能击碎一块山体…… 　　除了那尊最为高大的释迦佛需要费点功夫之外，剩下的那些山壁佛雕完全不是裴文德的一合之敌。 　　但是就在裴文德即将把佛雕尽数消灭之际，他却突然发现, 那些构成佛雕的岩石正在自己的火焰中闪烁着金光。 　　【金矿石？】 　　倍感惊讶的把目光转移到了泽心寺后方的崖壁之上，裴文德果不其然的看到了崖壁内侧那隐隐绰绰的金色斑点。 　　毫无疑问，那些金色的斑点就是最原始的金矿石。 　　如果不是裴文德以纯阳真火焚烧那些佛雕，将其中的金元素提炼了出来，恐怕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脚下居然会是一座金山。 　　“你在想什么呢？居然敢在战斗中走神？” 　　及时替裴文德挡下了佛雕的一记冲撞，略显愤怒的小青在其耳边嘶吼道。 　　其实也不怪小青表现的如此愤怒，实在是裴文德这次犯下的错误实在太过低级。 　　别说是像裴文德这种身经百战的人了，就算只是初入战场的初学者，都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抱歉！” 　　没有辩驳什么, 回过神来得裴文德只是眯起双眼，脸上的表情却并不好看。 　　“发生什么事了？” 　　直到这个时候，小青才注意到自己居然听不到裴文德的心声了。 　　要知道，就算是在正常的情况下，小青与裴文德之间都保持着某种冥冥之间的联系，能够通过心灵感应相互交流情报。 　　而在与裴文德同化之后，双方的心思和想法更是无时无刻不在相互影响着。 　　可是就在刚刚，这种“一心同体”的状态竟被裴文德给主动切断了。 　　而这也是小青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导致裴文德差点被那尊佛雕偷袭的根本原因。 　　“我……” 　　还不等裴文德开口解释，泽心寺的内院忽然涌现出了一道似曾相识的琉璃色佛光。 　　汹！ 　　刹那间，七彩的通天光柱贯穿云层、荡尽妖邪。 　　似乎是受到了这道光柱的影响，原本平静的龙游湖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而当裴文德和小青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一条庞大到几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白蛇已然从湖中浮现出来。 　　下一刻，一道足以将山峦摧毁的水柱从白蛇的口中喷出。 　　轰隆隆…… 　　以往温柔的湖水在这一刻化作了暴虐的天灾, 极速喷涌的高压更是赋予了这些湖水前所未有的冲击力。 　　就好像一道从下而上席卷泽心寺的“逆流瀑布”，水流所过之处山石尽毁、草木狼藉。 　　哪怕这世间最坚硬的石头，都无法抵挡这高压的水流冲击。 　　“不动尊者, 忿怒显化, 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深知高压水枪有着何等的威力，裴文德可不敢让这道“逆流瀑布”真的接近泽心寺。 　　毕竟在前世的工业化机床中，甚至有利用水流切割钻石的工艺。 　　眼下的这条白蛇或许没有赋予水流如此的高压，但那庞大的体量却足以弥补压力的不足。 　　裴文德一点都不怀疑，当那道水柱贯穿泽心寺之后，恐怕这片位于湖心地区的岛屿都将不复存在了。 　　轰！ 　　而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也果然不出裴文德的预料。 　　尽管裴文德第一时间念起了心咒，将大半个泽心寺都笼罩在了自己的金刚界中。 　　可那股沛然的冲击力仍然将金刚界硬生生击退，导致小半个山峰都被高压水流给击毁了。 　　放眼望去，就好像一把锋利的切刀砍在了山峰上，直接将偌大的山峰给劈成两半，其中一半更是被击碎成了漫天的碎石片。 　　轰隆隆…… 　　那些侥幸没有化作齑粉的山石自半空中落下，然后狠狠的砸在了被湖水淹没的山脚下。 　　而裴文德虽然凭借着金刚界的强大，勉强保留下了泽心寺的主体部位，却仍然有相当一部分建筑群消失在了水流的攻击下。 　　“是那条导致南渎决堤的白蛇！” 　　看着如此触目惊心的一幕，小青当下也顾不得裴文德的异常, 用一种近乎于颤抖的语气惊叹道。 　　说句不怎么中听的话, 小青好歹也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大妖, 本体之庞大亦能够被称之为天灾。 　　但是和湖中那条白蛇一比，两者就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小青简直难以理解，那条白蛇究竟修的是什么法门，才能够长出如此庞大的蛇身。 　　“它没有化形……” 　　眉心的天目豁然张开，裴文德一眼便看出了那条白蛇的底细。 　　没有九窍、没有内丹、没有元神…… 　　那条硕大无朋的白蛇，就好像只是一条普通白蛇的放大版，甚至连自身散发出的妖气来自于那位龙女生前的怨念。 　　“你的意思是，它只是一条普通的白蛇？这怎么可能？！” 　　姑且不说一条普通的白蛇如何拥有如此庞大的体型，单单看对方的鳞甲数量和层次，就知道对方绝对是活了五百年以上的妖孽。 　　对于绝大部分修行者来说，五百年都是一个大限。 　　五百年将近，哪怕是强如小青这种级别的大妖，都会因为天人五衰而逐渐入灭。 　　能够突破这一寿命极限，无论这条白蛇是采用了寿命办法，都说明它绝对不可能是一般的妖怪。 　　“我没说它是一条普通的白蛇，它只是没有修行我们熟知的‘化形之法’而已。” 　　现行的一切修行之法，都是前人总结归纳的，是最适合后来者进行学习、模仿的法门。 　　可这并不意味着现有的修行之法就是不变真理。 　　大道三千、旁门八百，这世间一切的有为法，都只不过是对自然规律的总结而已。 　　既然前人可以总结出“化形之法”，那么这条白蛇能在“化形之法”外另寻它法，自然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庄子《逍遥游》中记载的鲲鹏，不就是类似的存在吗？ 第二十八章 双蛇斗法、青白之争 　　“我去拦住它，你去锁龙井。” 　　裴文德与小青的交流看似很长，实际上却只用了短短几秒钟的时间。 　　在意识到自己二人当前的处境之后，小青只是短暂的犹豫了一下，便果断将龙游湖的那条白蛇定为了自己的目标。 　　毕竟泽心寺内院的那道光柱是菩提佛光的具现，很有可能就是慧寂留给裴文德的线索。 　　“你……自己小心点。” 　　同样犹豫了一下，裴文德却没有阻止小青的选择。 　　因为与未知的锁龙井相比, 眼下这条巨大的白蛇固然恐怖，却并不能对小青造成什么致命的伤害。 　　小青的一身道法神通或许不如裴文德，可她真要不想死的话，这世间恐怕还真的很少有人能够杀死她。 　　“我可没把握拖延太长时间，你尽快解决。” 　　并没有理会裴文德的关切，小青只是轻声的叮嘱了一句后，便猛然脱离了他的身体, 朝着龙游湖俯冲而去。 　　肃——轰！ 　　霎时间, 刺耳的音爆响彻了整个龙游湖。 　　小青那本就庞大的身躯则在这个过程中继续膨胀、变化, 须臾间就化作了一条通天的青色巨蟒。 　　——玄门神通·法天象地！ 　　……………………………………………………………………………………………………… 　　轰隆…… 　　大妖本体加法天象地的加持，小青此刻的体型虽然暂时还不如白蛇，却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天差地别了。 　　所以当那条通天的青色巨蟒俯冲而下时，饶是强悍如白蛇这般恐怖的存在，亦被硬生生撞进了湖底。 　　“嘶！” 　　巨大的浪涛再次席卷了整个龙游湖，蛇类特有的嘶鸣声更是不停的在天地间回荡。 　　站在土地公的角度，它只能看到那一青一白两条巨蛇在水中持续的交缠、绞杀，由此掀起的巨浪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渔船。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土地公先前用来稳固渔船的土丘、植株便已经被摧毁殆尽了。 　　而在湖面之上，无数翻白的鱼儿随着战斗的持续浮出水面。 　　湖底的泥草也在两尊庞然大物的缠斗之下，被彻底“翻新”了个遍。 　　不再需要什么居高临下的视角，任何长眼睛的生物都看得出来，原本碧蓝的龙游湖正在一点点变成浑浊的泥沼。 　　然而这两尊庞然大物的战斗, 却从这一刻起才刚刚开始。 　　“嘶！” 　　没有任何神通法术的加持，仅凭着生物最原始的力量和本能, 白蛇就在与青蟒的缠斗中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不过想想倒也并不奇怪，小青就算得到了法天象地的神通加持, 体型仍然比白蛇小上不止两号。 　　就好像一个成年壮汉与孩童之间的战斗。 　　这种纯粹肉体等级上的差距，可不是什么信念或战斗经验可以弥补的。 　　更遑论，白蛇能够生存至今，长到如此妖孽的体型，其战斗经验之丰富可不比小青少多少。 　　好在小青并不是一条纯粹的蟒蛇，而是跟随裴文德修行多年，一身神通道行早已臻至化境的大妖。 　　“嘶！” 　　于是当青、白二蛇的脊背再次浮出水面之时，那条青蟒的鳞甲上赫然浮现出了一缕缕神异的青光。 　　同一时间，青蟒的蛇头也高高抬起，张开了那张遍布了尖牙利齿的大嘴。 　　肃！肃！肃！ 　　就像曾经在沩山脚下剿灭群妖一样，一柄柄堪称“神兵”的刀剑从青蟒口中喷出，从四面八方疯狂刺向了白蛇的鳞甲缝隙。 　　——御剑术·天罗地网！ 　　这些刀剑虽然都是裴文德锻造的残次品，其灵性并不足以被称之为“法宝”。 　　但小青并不需要真正意义上的法宝，她需要的是以量取胜、弥补自身群战能力不足的“一次性”消耗品。 　　在这一点上，这些不需要祭练、也不用担心损耗的刀剑就成了一大利器。 　　反正裴文德擅长锻造兵刃，等这批刀剑消耗完了，再从对方的兵器库中提取一批出来就是了。 　　锵！锵！锵！ 　　不得不说，小青这种奢侈的打法的确给白蛇造成了巨大的困扰。 　　哪怕白蛇的一身鳞甲堪比金刚, 可架不住鳞片与鳞片之间有缝隙存在，根本无力抵挡这些“渺小”的刀剑。 　　更重要的是, 在以御剑之术布下天罗地网后，小青的攻击还在继续。 　　“嘶！” 　　白蛇是什么品种的蛇暂且不说，小青在正式变成妖怪之前可是货真价实的毒蛇。 　　瞬息之间，氤氲的毒气便将小半个龙游湖都染成了黑色，令原本的湖水开始散发出了惊人的腐蚀性。 　　天空有刀剑成群的天罗地网，水里遍布了充满腐蚀性的剧毒…… 　　可以说，在小青放弃蛇类的战斗方式之后，白蛇就毫无疑问的落入了战斗的下风。 　　奈何，白蛇终究不是普通的蛇类。 　　在发现自己的主场优势被完全替换之后，它的周身顿时开始向外溢出黑色的液体，原本晴空万里的亦开始出现了阴云。 　　轰隆隆…… 　　伴随着一阵阵雷霆轰鸣之声，不祥的黑雨顷刻在龙游湖的上空下了起来。 　　漫天的刀剑在被黑雨侵蚀、异化后，竟然开始不受小青的控制长出了眼睛、嘴巴、牙齿之类的生物结构。 　　龙游湖中那些翻白的鱼儿则纷纷“复活”，以一种极其怪异、扭曲的姿态疯狂涌向了小青的位置。 　　面对此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情景。 　　以土地公为首的黄鼠狼们只能竭力的保证渔船不犯，却连远远观战的资格都已经失去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战斗中的青、白二蛇都没有太在意旁边的“蝼蚁”，而是以各自的方式争夺着对龙游湖的主导权。 　　波涛汹涌的湖面不断翻腾，异化的刀剑和生灵交相呼应…… 　　只有那偶尔浮现在水面上的青鳞和白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说明它们才是这场战斗的真正主人。 　　青蟒精通各种法术，种种变化神通端是无常。 　　白蛇则以不变应万变，或呼风唤雨、或翻江倒海，将一切无常的变化扼杀在摇篮之中。 　　谁也不知道这场战斗会持续多久，就像谁都不清楚此前那道醒目的七色光柱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一样…… 第二十九章 佛有三千化身 　　泽心寺，锁龙井。 　　在最后清除完几尊佛雕石像后，裴文德立即就变回了自己原本的身形，然后缓缓落到了泽心寺的后院。 　　先前那道惊醒龙游湖白蛇的光柱，就是从这后院冒出来的。 　　或者更准确的说，那道七色的菩提佛光是从这后院的一口井中冒出来的。 　　那是一口被残破、古朴的枯井，仅从表面上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多怪异的地方。 　　然而在这口枯井的上方，一块巨大的石碑盖住了井口的位置，并且由数百条细碎的锁链将其与枯井牢牢的绑定在一起。 　　已然睁开天眼的裴文德看得分明，那哪是什么细碎的锁链呀？ 　　那分明就是一道道实体化的经文，一枚枚被灌注了无上念力的佛珠…… 　　这些锁链上的每一个锁扣，都有着不逊色于裴文德那串无绳念珠的佛法加持。 　　如此之多的佛宝叠加在一起，简直就是一种奢侈到浪费的表现。 　　最关键的是，从那些锁链存在的痕迹来看，这些锁链并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而是不久前才出现在枯井边的。 　　结合先前那昙花一现的菩提佛光，裴文德几乎能肯定，这些佛宝锁链就是自家那便宜师兄留下的封印。 　　“师兄？” 　　轻轻眨了下眼皮，裴文德凝视着那口枯井，试探性的呼唤了一句。 　　说句实话，裴文德其实并没指望有人能够回应自己，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大感意外。 　　因为就在那句“师兄”脱口而出的瞬间，先前那昙花一现的菩提佛光再次显现。 　　只是这一次，那菩提佛光没有在形成刚刚那般邪魔辟易的威势，而是由内而外从井口处散发出来的。 　　“文德？” 　　伴随着点点佛光的汇聚，只见那井口上方赫然浮现出了一个虚幻的人物。 　　披着袈裟、带着念珠、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都是残缺…… 　　如此醒目的特征，这道虚幻的人影不是失踪已久的慧寂又会是何人呢？ 　　“果然是你，你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忍不住皱了下眉头，裴文德虽然想过很多种和慧寂重逢的方式，可怎么也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与他重逢。 　　眼下，真正的慧寂并不在锁龙井中。 　　这道虚幻的人影仅仅只是其留在这里的一具应身，是借助那些佛宝锁链才能够勉强现身的化身。 　　世人常说，佛有三千化身。 　　这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没有错，因为感念皆佛、众生皆佛。 　　以慧寂如今的修为而言，凡念他姓名、诵他真经的生灵，皆有成为其应身的可能。 　　因此借助自身留下的佛宝，慧寂能够显化出具备他一部分力量与思维的应身并不稀奇。 　　想当初，慧寂就是遇上了灵祐禅师留下的一具应身和《涅槃经》，这才走上了破戒重修、拜师沩山的道路。 　　就连裴文德自己，只要他想的话，也能够借助他心通的能力施展类似的手段。 　　“唉，师兄我这是在阴沟里翻了船！” 　　一点点从半空中走下来，慧寂的应身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沮丧。 　　“你既然已经找到了这里，想来已经知道润州城发生的事情了。” 　　听到慧寂这么问，裴文德很直白地翻了个白眼。 　　“算是知道了一部分，但是不清楚你是怎么翻船的。” 　　“而且你现在的本体在什么地方？该不会真的被封印在了这锁龙井中？” 　　说归这么说，裴文德眉心的天目却并没有从井中看到慧寂的影子。 　　眼前的这口锁龙井中，只有那滔天的怨念和漆黑的井水在不断翻涌，却始终无法突破井口的巨石和锁链。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不等慧寂把话说完，裴文德就果断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话。 　　“那就长话短说，小青现在还在外面应付那条白蛇，而且我也有一肚子疑问要问你。” 　　…………………………………………………………………………………………………… 　　有关于慧寂来到润州前的经历，大致和裴文德了解的差不多，但某些细节却和他事先知道的有些不太一样。 　　当初在帮助唐宣宗平定天下妖乱之后，慧寂便接到了润州出事的情报。 　　而慧寂在翻阅了钦天监的诸多资料后发现，导致润州出事的直接原因就是那条曾经被封印、镇压的龙女尸骸。 　　李罡为了击杀武林水，解放了原本被封印、镇压的龙女尸骸，并且从其尸身中提取出了能够克制武林水那不死神通的精血。 　　尽管事后李罡重新将龙女的尸骸封印，可他却没注意到，已经有一缕怨念悄然脱离了封印。 　　那缕没有被李罡察觉的怨念，在几经周折之后，最终选择附身在了润州郊外某间道观的道长身上。 　　恰逢此时，润州刺史张元泽任期将至。 　　为了在临走前最后给自己捞一波功绩，本就有些迷信的他听信了怨念的蛊惑，决定在泽心寺原有的遗址上，重新建立一座供奉河神的庙宇。 　　这才有了之后锁龙井的封印被彻底破坏，井中黑水涌入龙游湖的事迹。 　　那些误饮了黑水的普通动物还好说，察觉到异常的钦天监当即便派出了缉妖师，将它们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可同样被黑水污染、同化的人类就成了一个棘手的难题。 　　尤其是这其中还有像张元泽这样的润州刺史存在，就算给那些缉妖师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对这等封疆大吏下杀手。 　　毕竟自唐宣宗继位之后，就一点点将钦天监手中“先斩后奏”的特权回收了。 　　而更令缉妖师们感到无奈的是，这边被感染、同化的人类该如何处置，还没商量出个具体的结果。 　　那边就又出现了一条同样被感染的白蛇，而且还是一条前所未有的巨大白蛇。 　　就宛如传说中的巴蛇一样，巨大的白蛇普一现身，就斜着惊涛骇浪之势强行冲毁了南渎的堤坝。 　　直接导致附近的农田被洪灾吞没，百姓们一年的收成就此毁于一旦。 　　论这起事情的严重性，简直比缉妖师将张元泽和润州的豪绅们一锅端了还要恐怖。 第三十章 白蛇传？ 　　远在长安的慧寂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也顾不得收集更多有关于龙女的线索和情报，当下便启程赶往了润州。 　　当慧寂正式踏上润州的地界时，润州的钦天监成员已然全员赴死。 　　而润州附近的几个州县，在得知这里发生的灾变之后，也纷纷采取了果断的封锁措施。 　　于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慧寂只得一个人孤身前往润州城，坦然的面对那些已经被怨念附身的百姓们。 　　甚至就连一直跟在慧寂身边的赤狐，都被他随便找了个理由给打发走了。 　　不得不说，修行了漏尽通的慧寂的确有先见之明。 　　他刚一进入润州城内，就被满城的妖邪鬼祟给团团围住。 　　这其中既有被龙女怨念附身的普通百姓，也有那些趁乱作祟的魑魅魍魉。 　　不想造杀孽的慧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些魑魅魍魉尽数驱逐。 　　紧接着，他又做法驱散了普通百姓身上的怨念，让他们得以恢复理性，重新开始正常的生活。 　　事情进展到这里，慧寂基本上算是已经解决了龙女怨念留下的麻烦。 　　接下来，他只需要再找到那条潜伏的白蛇，将龙女的怨念重新封印到锁龙井中，这次的事件就到此结束了。 　　奈何，慧寂将一切能够考虑到的事情都考虑到了，却唯独疏忽了人性中的贪念。 　　润州城固然在慧寂的强力手腕下恢复正常，但这期间所发生的灾难却是货真价实的。 　　洪灾、饥荒、盗匪…… 　　当慧寂意识到不妙的时候，润州城内的物价已经开始飞涨，那些囤货居奇的商人、官员、豪绅都想要借机大捞一把，挽回自己这段时间的损失。 　　不仅如此，就连那些用于重修堤坝的善款，也被这些家伙联手贪墨了。 　　说到底，无论一开始的理想和政策有多好，没有将这些理想与政策坚定执行下去的基层人员，都只会导致反效果。 　　偏偏这个时候，慧寂最缺的就是能够坚定执行自己命令的下属。 　　更让慧寂没想到的是，或许是吃定了他不会痛下杀手，这些大发国难财的家伙竟然开始主动算计起了自己。 　　先是利用白蛇潜伏在龙游湖的情报将慧寂引走，然后在他打算将之封印的关键时刻倒戈一击。 　　…………………………………………………………………………………………………… 　　“也就说，你被一群凡人给算计了？” 　　莫然无语的望着慧寂的应身，裴文德感觉自己的三观都受到了冲击。 　　“一位修行了漏尽神通、算策无疑的人间真佛，被一群贪得无厌的人类给算计了？” 　　裴文德知道慧寂很天真。 　　因为这家伙要是不天真的话，当初也不会破戒重修，并立誓建立一个人间佛国。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慧寂会天真到这种地步，居然在明知道那些商人、官员、豪绅都有前科的情况下，还敢相信他们给的情报。 　　“哈哈，我也知道这挺蠢的，但事实就是如此。” 　　面对裴文德那充满讥讽的语气，慧寂倒是一点都不尴尬的大笑了一声。 　　“修行漏尽通并不代表什么都知道，不然我就真成了佛陀了。” 　　慧寂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高高在上佛陀，也并不认为自己比泥腿子要高贵多少。 　　这样的心态虽然会导致慧寂偶尔阴沟里翻船，但更多的时候却能够让他身临其境的体会到天下百姓的疾苦。 　　保持自己入道时的那份初心，并坚定不移的执行下去。 　　这才是慧寂真正看重，并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维持下去的底线。 　　“那接下来呢？你的本体不会已经死了吧？” 　　明明是在谈论慧寂的生死大事，可不管裴文德亦或是他本人，都好像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复杂情绪。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仿佛是在商量今天中午该吃些什么一样。 　　说句实话，就连裴文德自己都有些惊讶于自己此刻的淡定。 　　“我这个师兄在你眼里就这么没威信吗？” 　　“那位龙女生前虽是登临彼岸的真龙，可其死后残留的怨念却连彼岸的门槛都没摸到。” 　　“要不是漏尽通洞悉了一缕天机，我又怎么会被她的怨念重创呢？” 　　按照慧寂的说法，他是在降服白蛇的最后时刻，看到了龙女的部分来历，所以才会因过度惊讶而导致功亏一篑的。 　　在润州当地的传说中，那位龙女是活跃在南北朝时期的真龙。 　　可是她诞生的时间却远早于南北朝时期，是在秦朝统一中原之前就已经存在的陆地神仙。 　　最关键的是，这位龙女貌似和始皇帝嬴政有过某种交集。 　　反正在慧寂洞悉到的那缕天机中，他曾经看到龙女的身影，短暂的出现在了骊山的秦始皇陵之中。 　　自身的过度惊讶，再加上那些凡人有意无意的算计…… 　　这才最终导致慧寂没能成功降服那条白蛇，反而被其体内的龙女怨念重创。 　　得亏在赤狐又一次救场成功，在最紧要的关头救走了慧寂，方才避免其在阴沟里彻底翻船的结局。 　　然而，正在讲述这段经历的慧寂却没注意到，裴文德此刻的脸色正在发生某种变化。 　　【白蛇，金矿，现在又冒出个骊山……】 　　面色复杂的聆听着慧寂的讲述，裴文德的内心却如江海般久久不能平静。 　　听说白蛇的时候，裴文德一开始并没有展开什么过多的联想。 　　但是随着裴文德在泽心寺发现金矿，他内心就已然生出了某种预感。 　　现在又听到慧寂说，那位死掉的龙女曾经到过骊山，并且与秦始皇有着某种交集…… 　　饶是裴文德再不愿意面对事实，也不得不承认某种“宿命”的到来。 　　不管是后世哪个版本的《白蛇传》，法海都是金山寺的主持。 　　而白蛇的来历虽然每个版本都有不同，但在某些的版本中，也曾隐晦的提及过白蛇与骊山老母的关系。 　　再加上裴文德对历史和地理的粗略了解，他的确没听说过杭州有什么金山寺。 　　最起码，如今的杭州是没有什么金山寺的。 　　【那条白蛇……果然就是白素贞？】 第三十一章 三首青蛟，驱神役鬼 　　轰！ 　　不同于慧寂的处处手下留情，青蟒在与白蛇的战斗中可谓是用尽了手段。 　　身体的交缠、绞杀掀起了惊涛骇浪，漫天的剑光抵御着不祥之雨的侵蚀和同化…… 　　随着时间的推移，偌大的龙游湖都成为了两者的战场。 　　前一秒钟还在湖心厮杀，下一秒钟就有可能在岸边掀起一阵巨浪…… 　　奈何，小青终究不是半步彼岸的慧寂。 　　饶是其杀心沸腾，却始终奈何不了那条只凭肉体在战斗的白蛇。 　　这还是小青第一次知道, 原来生物的肉身竟然有着如此强悍的战斗潜力。 　　“嘶！” 　　在又一次近身绞杀落入下风之后，小青终于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怒了，脖子两侧开始长出两颗巨大的肉瘤。 　　“嘶”x2 　　须臾之间，那两颗肉瘤便化作了狰狞的蛇首。 　　其中一颗蛇首头生蛇冠，宛如带着一个充满了荆棘的冠冕，不断向四周辐射出似真似幻的氤氲迷雾。 　　而另一颗蛇首虽然没有长出蛇冠，但眉宇之间却流露出了人性化的愤怒，看上去就好像神话传说中的人面蛇。 　　而当这两枚迥异的蛇首成形之后, 小青中央的那颗蛇首亦长出了蛟龙的直角和长须。 　　不仅如此，在小青水下的的腰腹位置处，四只爬行动物特有的三指爪也顺势长了出来，就仿佛她原本拥有四爪一样。 　　——丹成三转·三首青蛟！ 　　…………………………………………………………………………………………………… 　　“所以你现在的本体是在扬州养伤，而这里留下的只有一堆烂摊子？” 　　面对裴文德的问题，只留下一具应身在此的慧寂点了点头。 　　“那龙女的怨念源头已经被我重新封印在了锁龙井中。” 　　“只要能够将其超度，剩下的怨念自然消散。” 　　此话一出，裴文德顿时明白为什么黑水已经在外界扩散开，锁龙井却依然有着如此之多的佛宝锁链镇压。 　　“超度一位陆地神仙的怨念，也亏你这么看得起我。” 　　裴文德这句话可不是在自谦，而是真没想到慧寂会给自己留下了这么大的一个难题。 　　那位龙女生前可是货真价实的神道真龙，又因为遭到自己信徒的背刺而死亡，其怨念之庞大可想而知。 　　就连当初建造这口锁龙井的高人，都没办法彻底驱散龙女的怨念，只能将她留在后世的修行者解决。 　　裴文德虽然对自身的实力很自信，却也不认为自己能够与当初建造锁龙井的高人相提并论。 　　“文德呀！是你太过小瞧你自己了。” 　　和裴文德的观点截然不同, 慧寂似乎对于自己的这位师弟有着充足的信心。 　　因为按照慧寂原来的计划，哪怕他当时成功镇压了龙女的所有怨念, 最终还是得回潭州请裴文德过来一趟。 　　“虽然你我都清楚, 所谓的‘地龙之说’乃无稽之谈。” 　　“但不可否认的是，你体内有一条龙脉，自身也继承了‘厚德载物’的属性。” 　　说到这里的时候，慧寂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 　　“那位龙女固然登临了彼岸，可她终究是陨落在这片土地上的。” 　　“只要你有这个觉悟，这片大地会助你一臂之力的，区区怨念根本不足为惧。” 　　慧寂可没忘记裴文德在突破先天之前，就有着超度一尊鬼神的傲人战绩。 　　与那只证道未遂的半吊子天狗不同，吞噬了湘西巫女精血蛊虫的飞尸，可是一尊货真价实的鬼神。 　　裴文德当初既然能够将那尊鬼神活着送入地府，那么再超度一位真龙的怨念自然不在话下。 　　“你是什么时候产生了我能够超度‘阳神’的错觉？” 　　同样想起了那尊飞尸鬼神，不过裴文德却对此却抱着完全不同的看法。 　　因为那尊飞尸就算吞食了湘西巫女的精血蛊虫，亦不过是阴神境界的鬼神。 　　况且那尊飞尸是自愿被裴文德超度的，整个过程不仅没有丝毫的反抗，反而一直在配合他。 　　“那不是错觉，而是事实。” 　　颇为神秘的笑了笑，慧寂没有再继续细说, 而是用那双仿佛能够看透“未来”的眼神紧紧的盯着裴文德。 　　“又是漏尽通？” 　　略感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裴文德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讨厌慧寂这种神棍的表现了。 　　只是讨厌归讨厌，裴文德倒也清楚修行命术、漏尽通这类神通的禁忌。 　　凡是修行这种逆天之术的修行者, 本身就处在某种危机的边缘，谨言慎行只是他们的基本原则。 　　命数乃趋势，看穿趋势之人可以适当的改变其中的某个环节。 　　在这个过程中，知情者越少改变的难度就越小，对修行者的反噬亦越小。 　　裴文德自己曾经也修行过命术，试图改变某些人的既定命运。 　　结果哪怕只是改变一个最普通的凡人的命运，都导致裴文德在接下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走霉运。 　　“算了，反正我也被你给坑习惯了，你就说我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吧！” 　　微微叹了口气，懒得再继续思考的裴文德如此说道。 　　“你往日里怎么做的，如今继续怎么做就是了。” 　　平静的摊了摊手，慧寂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只是确信裴文德能够超度龙女的怨念而已。 　　“往日里？往日里我诵念一段往生咒就可以了。” 　　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裴文德的往生咒几乎能够超度他碰上的所有冤魂，但眼下的这位龙女显然不在其中。 　　“劳烦让让，给我腾个地方出来。” 　　眼看慧寂还是那副荣辱不惊的神态，裴文德当即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光头。 　　“我要做一场法事，但我不确定这到底能不能成功。” 　　不同于神通，也不是法术…… 　　法事是一种“驱神役鬼”的仪式，是一种普通人都能够进行的仪式。 　　然而这仪式的具体效果如何，却得看主持人和仪式的内容来定。 　　裴文德觉得自己就算有着大地的眷顾，想要超度这位龙女的怨念，也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第三十二章 神通变化，直通幽冥 　　片刻过后，泽心寺的锁龙井旁。 　　“阿弥陀佛！” 　　在将慧寂的应身驱逐到一边旁观之后，裴文德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清气。 　　下一秒钟，旁边的一块石头忽然长出了四条细细的长腿，然后以一种滑稽但却敏捷的速度跑向了锁龙井。 　　哒哒哒…… 　　伴随着一声声清脆的撞击声，那块石头直到跑到锁龙井的正前方时，方才停下了那笨拙的步伐。 　　紧接着在慧寂那讶然的眼神中，那块并不算太大的石头开始迅速变化。 　　嗡！ 　　只一眨眼的功夫，先前的石块便已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简单却又浑然天成的石案。 　　石案的面积并不算大，但一切案牍该有的结构却都一分不少。 　　尤其是那四条细长的石腿，呈八字向外撇开，牢牢的自己扎根进了地板之中。 　　可是这还不算完，待到石板已然成型之后，裴文德猛然伸手朝着山崖石壁的方向挥舞了一下。 　　咔嚓……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断裂了一般，先前被裴文德击碎的石雕佛像们被一阵狂风袭卷。 　　须臾之间，无数的崩坏石块朝着裴文德的掌心汇聚，然后在其掌心突然冒出的纯阳之火的锻烧下“消失”。 　　仿佛自动投入锅炉的柴薪一般，源源不断的石雕碎片从四面八方涌入裴文德的掌心。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百炼成钢，真金自显。 　　当那些石块的齑粉随着清风消逝之后，留在裴文德手中的便只剩下了一团十足的赤金。 　　“呼！” 　　再次吐出一口清气，裴文德手中的赤金顿时也像先前的石案般变化了起来。 　　只不过相较于石案表现出的灵动，这团赤金的变化却有一种莫名的仪式感。 　　从一团纯粹的足金，到慢慢长出三足，再到生出圆鼓鼓的肚腹…… 　　当这一切变化停止之时，出现在裴文德手中的赫然是一尊纯金打造的香炉。 　　“文德，你这一手变化之术可真的是玄妙异常呀！” 　　目睹了这一切的变化，慧寂直到现在才敢开口打破这种莫名的仪式感。 　　尽管慧寂早就知道裴文德一直在研究各种神通，尤其是痴迷于一种能够赋予万物灵性的法术。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裴文德有朝一日会有如此成就。 　　这已经不是某种单纯的法术和神通了，而是裴文德一生所学的精华汇聚，所以才能够表现的如此轻描淡写。 　　“这才哪到哪，还没完呢！” 　　颇为自负的朝慧寂一笑，裴文德可不是那种喜欢藏拙的人。 　　尤其是在亲近之人的身边，裴文德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炫技。 　　毕竟一般人取得某种成就还会向家人和朋友炫耀，裴文德在修行上取得的突破，自然也想得到亲人朋友的肯定。 　　咚！ 　　只是随手一掷，裴文德便将那金色的香炉扔到了石案上。 　　“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变化之术！” 　　双手捧在自己的面前，只见裴文德先是脸色一凝，随即又一次吐出了一口清气。 　　这一次的清气并没有消失，而是宛如实体般一点点拉长、延伸。 　　“这……” 　　震惊的瞪大了双眼，慧寂就差把“这不可能”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因为裴文德手捧着那团实质化的清气不断揉搓，居然慢慢的搓出了三根金色的香烛。 　　不同于先前的石案和香炉。 　　这三根金色的香烛是凭空搓出来的，没有借助任何物质的显化。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三根金色的香烛是以愿力香火为基石，借助裴文德的那口清气具现出来的神香。 　　对于任何走神道的神灵而言，这种由纯粹愿力和香火凝聚的神香都是一种珍贵之物。 　　“这世上从来都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有了这三炷香的帮助，我想地府的那些鬼差肯定不介意帮我报个信。” 　　嘴角流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裴文德也是在上次超度飞尸鬼神的时候，才从黑白无常的口中得知了这一潜规则。 　　“驱神役鬼”的法事固然不要求主持者有多高的修为。 　　但是这也意味着，能够请到哪个级别的鬼神，完全得看你的付出的多大代价了。 　　以裴文德如今的道行和修为，强行驱使鬼差给自己服务也不是不可能，可这约等于断了自己转世投胎的后路。 　　万一死后碰上了那些被自己强行驱使过的鬼差，它们只要稍微使点绊子，就足够裴文德喝一壶的了。 　　“你是想请黑白无常？” 　　不得不说，裴文德今天带给慧寂的惊讶已经足够多了。 　　慧寂自问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了，可他从没想过做法事还能请固定的鬼神帮忙的。 　　而且裴文德打算请的还是黑白无常这种级别的幽冥阴神。 　　这已经不是修为道行高就能够办的事情了，更需要在幽冥地府有着广阔的“人脉”。 　　裴文德到底哪来的信心，觉得黑白无常会答应他的请求？ 　　就凭他们之前的三面之缘？ 　　亦或是黑白无常有什么把柄在这小子手上？ 　　“熟人好办事而已，反正除了黑白无常，我也不认识其祂鬼神了。” 　　指尖闪过一缕火焰将香烛点燃，只听裴文德一边回应着慧寂的话，一边踏着诡异的禹步走到了石案前。 　　嗡！ 　　当裴文德站定身形、躬身三拜，将这三炷香正式插入香炉之时，一阵无形的波动瞬间传遍了整个泽心寺。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没有理会那股无形的波动，裴文德只是熟练地念诵起了往生咒，同时以他心通将自己的意志传递了出去。 　　霎时间，方圆百里的城隍土地、阴差鬼神不约而同的扭头望向泽心寺的方向。 　　不管它们此刻在干什么，都听到了裴文德的往生咒，并且明白了对方传递过来的意志。 　　——小僧法海，此刻正在润州泽心寺化解龙女怨念。 　　——奈何龙女怨念深重，仅凭小僧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完成超度。 　　——为免“龙女之祸”继续蔓延，而今贡上三炷神香，只求诸位能够将此地发生之事上报冥司。 　　——如能请到黑白无常两位阴神，小僧另有香火酬谢。 第三十三章 风卷残云，双重加持 　　“尊者？” 　　同为润州土地之一，正在摇曳的渔船上努力保持平衡的土地公，自然也接到了裴文德的请求。 　　只是还不等土地公回过神来，四面八方就有无数城隍土地、阴神鬼差行动了起来。 　　那三柱神香的诱惑和神效，远比裴文德想象中的还要夸张。 　　离的最近的土地公只是稍微一闻，便感觉精神抖擞了起来，连带着摇晃的渔船都变得平稳了几分。 　　神道的修为永远和香火愿力挂钩, 而这三柱神香的愿力简直比得上土地公三年的香火了。 　　“叔祖！小心前方！” 　　正当土地公即将沉迷之际，一声大喊忽然将他惊喜。 　　下一刻，一道雷光忽然从天空中劈下，差一点就劈中了这艘简陋的渔船。 　　好在土地公及时操作渔船闪避，这才避免沦为被青、白二蛇战斗波及的不幸者。 　　饶是如此，土地公还是远远便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青色鳞片。 　　显然, 青、白二蛇的战场已经开始向土地公现在的位置转移了, 他必须想办法带着这一船的子侄们离开这个危险之地才行。 　　类似的阵地转移自青、白二蛇战斗开始，已经出现了不止一次了。 　　熟能生巧的土地公连一丁点犹豫都没有，立马指挥着黄鼠狼们，将渔船停到了另外一个相对比较安全的避风港。 　　…………………………………………………………………………………………………… 　　“嘶！” 　　并没有在意不远处如同蝼蚁般的土地公和黄鼠狼们。 　　自小青化作三首青蛟之后，白蛇就已经无法凭借着纯粹的力量碾压对手了。 　　那条三首青蛟或许在绝对的力量上无法与白蛇相提并论，但那三位一体、一心三分的特殊状态却十分的棘手。 　　每当白蛇觉得自己占据上风，想要将撕下对方的一颗头颅之际，另外的两个头颅便会疯狂的攻击它的弱点部位，逼得其不得不放弃那一次次唾手可得的战机。 　　不仅如此，三颗蛟首就意味着三种截然不同的攻击模式和战斗方式，这叠加起来的效果绝对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头戴蛇冠的蛟首吞吐毒雾、制造幻觉，每每能令白蛇陷入危险之境而不自知。 　　长出直角和长须的蛟首则呼风唤雨、腾云驾雾，与白蛇争夺天象和水流的控制权。 　　至于那颗人面蛟首？ 　　她虽然脱胎于小青最原始的状态，却能够操控漫天的剑光攻击白蛇的各处弱点。 　　而且战斗过程中出现的种种法术和神通，大部分也都出自于这颗人面蛟首。 　　就好像一位时刻等待着时机的刺客, 人面蛟首那频繁使用的法术成为了白蛇最值得警惕的攻击手段。 　　毕竟小青对神通法术的理解大部分源自于裴文德。 　　裴文德能够使用的法术、神通、乃至于结界，刨除掉那些与妖怪属性不合的特例之外，大部分她都能够模拟出个三、四成的威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三颗蛟首共用的是一具躯体。 　　不然的话，白蛇还真没有把握同时对付三条同级别的蛟龙。 　　到那个时候该，想方设法逃跑的恐怕就得是它了。 　　“嘶！” 　　再又一次被三首青蛟联合逼退之后，原本就狂怒的白蛇彻底陷入了暴走状态。 　　只听一声传遍龙游湖的嘶鸣过后，白蛇那张豁然张开的大嘴竟然无差别的吞噬起了周周的一切。 　　——吞天术·吼天式！ 　　汹涌的湖水以白蛇为中心开始倒灌、逆流，天空的云层亦被狂风袭卷、扭曲…… 　　远远望去，只见一道通天立地的飓风赫然出现在了天地之间，并且是一吞吐、扭曲着自己所能触碰到的万事万物。 　　最关键的是，从诞生到成型，这股突如其来的飓风甚至只花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 　　呼！ 　　在这狂风席卷之下，三首青蛟不得不奋力挣扎，才勉强没有被卷入暴风眼中去。 　　但这也已经是三首青蛟的极限了，一旦那道飓风主动向她席卷而来，就算以她如今的体型恐怕也难逃被卷上天的命运。 　　湖水、砂石、草木、乃至于湖中的生灵…… 　　三首青蛟目之所及的一切，似乎都已经被那股暴风裹挟着朝自己冲了过来。 　　【小青！把‘蛟首’的主导权交给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先前被裴文德主动阻断的心灵感应再次在小青心中响起。 　　显然，正在锁龙井边进行超度仪式的裴文德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并且了解到了小青的为难之处。 　　【你有把握？】 　　以小青那变化多端的手段，她自然有办法解决目前的难题的。 　　可问题是，她的大部分手段都充满了攻击性。 　　解决这道通天立地的暴风肯定不是什么难事, 但也仅限于解决这股席卷而来的暴风。 　　泽心寺、乃至于龙游湖能否在三首青蛟的反击下幸存，那可就不一定了。 　　【别忘了，我和你不同，我可不是一个单纯的法师。】 　　就仿佛是在印证自己的话一样，当小青让渡出那颗蛟龙之首的主导权之后，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有一种异常的状态活跃了起来。 　　——神足通·千机转轮！ 　　汹！ 　　首先是那原本就庞大的躯体猛然膨胀了一下，浑身上下四万八千条肌肉纤维开始全力运转。 　　就仿佛某件大型器械的微笑齿轮一样，四万八千条肌肉纤维将莫呼洛迦筋力不断转动、疏导、传递、积累，成千百倍增幅表现为蛮力的形式作用出来。 　　没有动用任何神通法术的加持，只见那三首青蛟倏然从湖心一跃而起，居然仅凭蛮力就跃至了半空。 　　紧接着，三首青蛟的身体发生了一种更加微观的变化。 　　从细胞到结构都由原本的蛇形，向着更加擅长战斗的鳞甲爬行类生物转变。 　　隐约间，三首青蛟就宛如一条腾空而起的真龙，在其身后隐约可以看到一尊不可名状的神灵俯瞰而下。 　　那是裴文德意志的显化，也是大蟒蛇神·莫呼洛迦对无足腹行生物的眷顾。 　　——他心通·借相！ 第三十四章 龙女菩萨 　　泽心寺，锁龙井。 　　在给小青套了两层buff之后，裴文德这才悄悄的松了口气。 　　千机转轮是裴文德一身武道修为的巅峰表现，能够入微级的操控、改变自己的身体构造，将之改造成常人难以理解的大杀器。 　　加上达到了肉身通灵境界的神足通，哪怕“滴血重生”都能够实现。 　　而后的“借相”就更是如此了。 　　不需要任何的观想和祈求，自己就是大蟒蛇神的裴文德没有丝毫吝啬，几乎将莫呼洛迦的力量全部借给了小青。 　　虽然受限于自身的神道修为，莫呼洛迦的力量可能还不到三首青蛟力量的一半。 　　但架不住大蟒蛇神乃鳞甲类生物的化身，是传说中的无足腹行之神，天然就对白蛇有着位格上的碾压。 　　在这双重buff的加持之下，本就不比白蛇弱上多少的小青，等于是全方位的超越了自己的这位前辈。 　　【不过，从这也能看出那条白蛇的恐怖了。】 　　假如自己真的是《白蛇传》里的法海，而小青也的确是《白蛇传》里的那位小青。 　　那么自己二人早已与《白蛇传》中的形象截然不同了。 　　别的不说，单单这战斗力就远远凌驾于《白蛇传》中的形象，是那个版本的法海与小青的plus强化版了。 　　自己姑且不说，一个“梦中证道”神通的奇效，就足以碾压原版的法海了。 　　而目前的小青虽然只有百年的修为，可是受自己影响却早已完成了“三转金丹”，能够在青蛇、人形、蜃龙和三首青蛟四种形态间任意转化。 　　人类形态和青蛇形态的战斗力或许会稍微弱一点。 　　但蜃龙和三首青蛟可是货真价实的龙种，实战能力远不是正常修行者能够比拟的。 　　要说两者唯一的缺陷，恐怕就是没有修成真正的阳神、横渡苦海，寿元接近五百岁时会有天人五衰降临。 　　反观那条疑似“白素贞”的白蛇，那可是真正突破了五百年寿元限制的恐怖存在。 　　尽管不知道对方修的是什么法门，但换算到佛道两家的路子上，凡是突破五百年寿命限制的生灵，都是货真价实的陆地神仙。 　　【看戏的时候不觉得，但现在想想能够活上一千年的白蛇，还真是变态的有些离谱。】 　　【哪怕是大闹天宫的猴哥，算上五指山的那五百年，也不过七、八百岁吧？】 　　【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文明，一条白蛇就经历了五分之一……】 　　不谈裴文德自己心里的各种吐槽，他面前的三柱神香在燃烧了大概三分之一后，终于再次发生了变化。 　　嗡！ 　　又是一阵无形的波动传来，只不过这一次却不是从香炉中传出来的。 　　只见在那烟雾缭绕的神香之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仿佛从虚无中走出一般，由远及近的一点点从烟雾中走出。 　　白色的那个影子身材高瘦、面色惨白，却又面带笑容，其头上一顶官帽写有“一见生财”四字。 　　黑色的那个影子则身宽体胖、面容凶悍，表情肃穆而悲苦，其头上那顶官帽上写有“天下太平”四字。 　　来者正是黑无常范无咎，白无常谢必安。 　　只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登场的黑白无常并没有用祂们那特有的，一唱一和的方式登场，而是全程保持了某种静默状态。 　　直至这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完全从烟雾中走出，如同拥有实体般的走下神坛，祂们方才开口说话。 　　“地龙升天修善果，可喜可贺！” 　　“明王转世诛妖邪，可敬可叹！” 　　在面带微笑的白无常说出前一句话后，神色肃穆的黑无常同样赞叹道。 　　不管是面带微笑的白无常，亦或是面容悲苦的黑无常，祂们此刻的语气都显得十分肃然。 　　毕竟如今的裴文德已不再是当初“未入先天”的凡人，而是真正拥有着驱神役鬼之能的佛门大德。 　　饶是黑白无常这种活了不知道多久的阴司正神，在再次见到裴文德的时候都充满了敬意， 　　“道行易得，善果难修。” 　　“妖邪易除，杀心难降。” 　　继续保持着那一唱一和的节奏，黑无常和白无常依旧默契的说道。 　　“而今小友修得宿世善果，证得明王法身，未来大道可期呀！”x2 　　声音和腔调固然不同，可黑白无常话里话外的含义却如出一辙。 　　现如今，裴文德与祂们已经站在了同一水平线上，就算他日后不想再受那轮回之苦，亦可以在阴司地府中谋一个正神之位。 　　“见过二位尊者，未来之事未来再说……” 　　“小僧此番劳请二位尊者现身，只是想彻底解决这锁龙井中的龙女怨念罢了。” 　　恭敬的朝着黑白无常鞠了个躬，裴文德并没有因为祂们的夸赞就心生傲意，而是继续保持着以往的平常心说道。 　　“此乃龙女菩萨生前怨念……” 　　“吾等二人恐怕力有不逮……” 　　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似乎早有预料的黑白无常再次默契的摇了摇头。 　　对付寻常的恶鬼怨念，祂们自然是手到擒来。 　　可问题是，眼下这口锁龙井中的怨念却并非寻常的恶鬼，而是一位走上神道的真龙怨念，就算是黑白无常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龙女菩萨？” 　　敏锐的捕捉到了黑白无常话中的关键词，裴文德顿时惊愕的瞪大了双眼。 　　事实上，不只是裴文德，就连一旁默默不语的慧寂应身都流露出了些许的惊讶。 　　横渡苦海、登临彼岸的佛教修行者并不少。 　　但大多数人修的都是阿罗汉果位，也就是世人眼中的净土罗汉。 　　这类修行者虽然自身已经横渡苦海、脱离红尘，却并没有意愿、信念和能力去拯救众生。 　　唯有那些发下大宏愿、愿意拯救众生，并且坚定的践行此道的佛家觉者，才有资格被称为菩萨。 　　“佛”是境界、是觉者，是指那些从红尘中脱身的得道者。 　　罗汉可亦是佛、菩萨可以是佛、过去的那些被视为“佛祖”的存在就更不用说了…… 　　而“菩萨”却是一种行为，是一种悲悯苍生的宏愿。 　　就比如说观世音菩萨，祂作为觉者的佛号是“正法明如来”，即世人眼中的佛陀。 　　然又因祂心系众生而观世间一切苦难，才被尊称为“观世音菩萨”。 　　又比如说地藏王菩萨，一句“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不仅阐述了祂的宏愿，更说明了“菩萨”这个称呼的重量。 　　当然了，又因为菩萨心系众生的缘故，其实也可以看做是未彻底的“觉者”。 　　在大多数情况下，觉悟之后不愿意放弃众生，与觉悟之后看透红尘往事，只是两种不同的选择罢了。 　　反正在裴文德眼里，能够被黑白无常冠以“菩萨”称谓的龙女，肯定是真正心怀慈悲的大善人。 第三十五章 地府判官，正神之位 　　“那龙女居然是一位菩萨？” 　　这次轮到裴文德和慧寂面面相觑了。 　　一位心怀苍生、发下宏愿的菩萨，最后居然会变成荼毒润州的乱世妖邪，这未免有些太过讽刺了？ 　　不过，这样一来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那位龙女会在龙游湖上修建一座佛寺，而非道观神庙之流了。 　　因为那位龙女不仅是真龙、大妖、神祇。 　　同时也是一位坚定践行普渡众生之道的佛门大德。 　　比起当今那些把经念歪了的假和尚，这位龙女才是真正的大乘佛教信徒。 　　“难怪这这间寺庙荒废了这么多年, 却仍然有如此庞大的愿力盘踞。” 　　忍不住嘀咕了一声，慧寂想起了当初自己来到泽心寺时，那股盘踞不散的香火愿力。 　　正是在那股香火愿力的支持下，慧寂才能够以经文重聚佛宝，然后在锁龙井原本的封印上又加上了做多的锁链封印。 　　“愿力？” 　　听到慧寂的嘀咕声，裴文德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忽然摊开了自己的手掌。 　　紧接着，只见一朵金色的莲花凭空出现在裴文德的掌心除，隐约还可以看到一道电弧在莲花中闪烁。 　　“龙女菩萨果然慈悲为怀, 就算身陨亦不忘留下一线生机。” 　　这次开口说话的既不是裴文德，也不是慧寂，更不是一旁的黑白无常。 　　因为随着这声话音的落下，黑白无常各自朝两侧站开，略显恭敬的朝着还在燃烧的神香拱了拱手。 　　下一秒钟，又是一道人影缓缓从那烟雾中走出， 　　这次走出来的人影头戴官帽、身披官袍，双手还各自拿着一只判官笔和生死簿。 　　“见过催判官！”x2 　　直到黑白无常开口叫出了来者的身份，裴文德这才意识到对方居然是地府的大判官。 　　与当初的一无所知不同，如今的裴文德已然大概了解过了地府的成员构成。 　　除了耳熟能详的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之外，地府判官同样也是身具神职的阴神之一。 　　但是和后世流传甚广的四大判官不同，如今的阴天子门下还只有三大判官机构，分别是赏善司、罚恶司和阴律司。 　　其中赏善司、罚恶司分别由魏征和钟馗主管，负责判定鬼魂生前善恶，引导它们或下地狱, 或入轮回。 　　而执掌阴律司的大判官则叫崔珏, 是已知最古老的判官之一。 　　按照唐朝的民间传说, 这位被称为“催命判官”的存在，可能比地府的阴天子还要古老。 　　至于后世因聊斋的一系列故事而大名鼎鼎的“陆判官”？ 　　裴文德翻阅了无数古籍，都没有找到祂的存在。 　　对此，裴文德只能将之理解为那位“陆判”还没有诞生——就和自己当初遇见的八仙一样。 　　“见过催判官！”x2 　　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裴文德和慧寂也十分恭敬的朝陆判官拱了拱手。 　　然而无论裴文德亦或是慧寂，都没有再做出过多的谄媚和畏惧之举。 　　毕竟裴文德愿意朝黑白无常鞠躬，是因为他接触过这两位阴神，知晓这两位阴神的所行所为值得自己尊重。 　　而眼下这位突然现身的陆判官？ 　　除了各种民间传说之外，裴文德并不能确定对方是否值得自己鞠躬。 　　你可以说裴文德和慧寂二人桀骜不驯，但如果没有这份傲气，他们二人也不可能走到今天。 　　最起码，裴文德没有动不动就向陌生人鞠躬行大礼的习惯。 　　“见过二位尊者！”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二人心中的桀骜，崔判官只是面带笑意的还了个礼，然后就继续接着说了起来。 　　“尊者手中的那道精魄乃龙女菩萨的‘遗留’……” 　　“如若尊者舍得，只需将这枚精魄投入锁龙井中，然后令我做法引渡其前往黄泉，此次事件便可以完美解决了。” 　　微微皱了下眉头，裴文德看着好像知道些什么的崔判官, 心里却罕见的产生了迟疑。 　　“您这是在考验我？” 　　千万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眯起双眼的裴文德终于知道, 自己为什么会对崔判官的这番说辞感到熟悉了。 　　因为在以往解决那些由“人祸”导致的妖邪事件时, 裴文德也喜欢用相似的手法去考验当事人的态度。 　　如果当事人态度诚恳、确有悔意，裴文德不介意用更加麻烦一点的手段，给对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美人首事件中的棺材子…… 　　天狗事件中的枫红叶…… 　　人面疮事件中的何员外…… 　　石女事件中的老巫医…… 　　乃至于蜃龙事件中的朱女母子…… 　　裴文德或多或少都会给对方一丝改过自新的机会，而不是完完全全的以“杀戮”作为解决问题的手段。 　　尽管在大多数时候，裴文德的这种做法总是会被小青吐槽为心慈手软，可这并不能改变他的想法。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只要没有犯下不可挽回的杀孽，裴文德一点都不介意让他们重新来过。 　　“尊者言重了，崔钰只是想确定一下尊者的决心。” 　　略显诧异的看了裴文德一眼，崔判官当下便笑着摇头说道。 　　“如尊者日后不愿再受那轮回之苦，阴天子门下的第四位大判官之位，崔钰可以做主给您留着。” 　　虽然没能成功试出裴文德的决心，可崔判官显然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 　　作为执掌生死的大判官，心怀仁义、公正无私固然是必要的特质，但一双能够洞悉阴阳的慧眼也同样重要。 　　在这一点上，崔判官甚至觉得裴文德可能比自己更加合适“大判官”之位。 　　“多谢崔判官的厚爱，小僧暂时还没打算考虑自己死后的事情。” 　　在黑白无常和慧寂那惋惜的眼神中，裴文德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个正常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而且小僧也不打算遵循崔判官的做法，以这枚精魄为引超度龙女菩萨的怨念。” 　　再次口出惊人的裴文德将手掌下翻，重新把那朵金色的莲花隐藏了起来。 　　“阳间事阳间了，当今事当今断。” 　　“如今的这枚精魄，早已不再是龙女菩萨当初留下的‘遗蜕’那么简单了……” 　　“在小僧眼中，祂还是一个尚未成型的小生命。” 　　“就算真的要牺牲什么，有这么多人在场，轮也轮不到祂。” 第三十六章 鬼门大开，舍生取义 　　“……” 　　不得不说，裴文德的一番话让在场所有人的沉默了。 　　好在裴文德并没有让在场的人沉默太久，就说出了自己以神香召唤地府阴神来此的真正目的。 　　“其实，小僧此番请黑白二使到来，只是想借二位使者之力打通阴阳。”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至于接下来该如何超度龙女菩萨的怨念, 小僧自有打算。” 　　裴文德的音量并不算大，但话里话外透露出的坚锵，却让人不由自主的相信他的确是有把握的。 　　对此，早已习惯的慧寂并没有做出什么太多的表示。 　　曾经亲眼见过裴文德超度鬼神的黑白无常，同样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态度。 　　唯有只听说过“当世明王”之名，却从没见过他的手段的崔判官有些惊诧于裴文德的自信。 　　只是崔判官到底是地府的三大判官之首, 祂虽然有些惊讶于裴文德的选择，可心中的欣赏之意却更浓了。 　　心怀慈悲、智慧通达、又有着逆天的神通…… 　　这等修行者几百年都难得一见, 简直是地府判官的最佳人选。 　　“尊者既然自有打算, 那崔钰和无常使自当鼎力相助。”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崔判官再次笑了起来。 　　“这龙女菩萨生前毕竟是润州的水神，只凭两位无常使的力量，想要将其引渡还是有点困难的。” 　　裴文德不知道崔判官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不过从黑白无常那恭敬的态度来看，这位崔判官似乎的确与传闻中一样，是真正赏罚分明、公正无私的存在。 　　“如此，那就麻烦三位尊神了。” 　　裴文德这一次收敛了自己桀骜的态度，十分恭敬的朝着三位阴神鞠了一躬。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裴文德的这一躬不是因为三位阴神的身份，而是因为祂们济世救人的行为。 　　“喏，如此甚善！” 　　“哼，傲骨难驯！” 　　闻言，黑白无常难得的没有保持一致腔调, 而是分别表明了自己对裴文德的态度。 　　白无常自然是夸赞裴文德, 只是不清楚祂是在夸赞对方保护精魄的行为, 还是夸赞裴文德拒绝崔判官的魄力。 　　而黑无常则一如既往的看不惯裴文德的桀骜, 就和先前的每一次见面一样。 　　…………………………………………………………………………………………………… 　　“一笔勾魂, 生死两断！” 　　在确定了裴文德的决心之后, 崔判官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只是轻轻的将手中的生死簿朝天一抛，手中的判官笔随即便像是活过来了一样，竟然主动挥舞了起来。 　　汹！ 　　霎时间，天空变得更加阴暗了起来。 　　龙游湖的上空原本就因为青、白二蛇的战斗阴云密布，唯有那闪瞬即逝的雷霆电光照耀着这片地区。 　　但是当崔判官将生死簿抛向天空之时，这片原本阴暗的地区仿佛化作了黑夜。 　　只见肉眼可见的漆黑漩涡在锁龙井的上空慢慢汇聚，一点都不比旁边那通天彻地的水龙卷逊色多少。 　　最夸张的是，就在判官笔横断阴阳的刹那，阵阵阴风仿佛从九幽地狱吹向了人间。 　　这些微弱的阴风自然比不上白蛇卷起的飓风，可那股彻骨的寒意却是任何阳间事物都不具备的。 　　房屋无法抵抗、衣物无法御寒、就连火焰都无法驱散这股寒意…… 　　唯有那些阳气充足之人，才能够以自身的体质抵御这股来自九幽的阴风。 　　“黑白无常，此时不待更待何时！” 　　如此大规模的沟通阴阳两界，显然也超出了崔判官的极限。 　　所以在那阵阵阴风即将消散之际，祂当下便向自己的两位同僚求援了。 　　“阴司鬼神行事！” 　　“九幽门户大开！” 　　默契的对视了一眼，本就负责游走于阴阳两界的黑白无常当即大喝一声。 　　轰隆！ 　　顷刻间，锁龙井的上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一个真实连接着另一个世界的九幽黑洞。 　　在那个九幽黑洞的尽头, 是忘川河，是奈何桥, 是三生石，是十殿阎罗，是十八层地狱…… 　　裴文德目之所及之处，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是一个倒影了阳世的阴间。 　　在那个阴间的世界，裴文德看到了忘川河边的彼岸花，看到了奈何桥上的孟婆，看到了阎罗殿的魂魄，更看到了十八层地狱的恶鬼。 　　而它们似乎也看到了裴文德所在的阳世，纷纷抬头仰望天空。 　　“如今鬼门关已开，尊者可以超度了！” 　　并没有在意阴间所发生的事情，手持判官笔的崔判官如此低声的说道。 　　就算有黑白无常的帮助，在中元节之外开启鬼门关，亦大大超出了崔判官的权限范围。 　　要不是为了彻底将龙女菩萨的怨念送入轮回，崔判官还真没如此魄力敢强开鬼门关。 　　在这一点上，反倒是最先响应裴文德的黑白无常看得更加透彻，行事也更加的果断。 　　哪怕催判官最后没有出现，祂们两兄弟也会在最后时刻招呼阴间的牛头马面，里应外合强行开启鬼门关。 　　“有劳了！” 　　看到这惊人的一幕，裴文德哪还不知道这其中的风险。 　　这鬼门关显然不是想开就能开的。 　　而超度一位菩萨的怨念，同样不是想超度就能超度的。 　　恐怕今天过后，崔判官和黑白无常回去都得接受阴天子的责罚。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三位阴神今天的做法已经算是“渎职”了。 　　“呼！” 　　在明悟了这点之后，裴文德当即深吸一口气，果断向前踏出一步。 　　咔嚓…… 　　原本束缚着锁龙井的锁链应声碎裂，慧寂的应身则顺势结出大日如来法印。 　　“文德！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脑后的常寂佛环自然显化，周身大方光明的慧寂几乎同时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刻，慧寂的步调竟与裴文德诡异的同步了起来，不分先后的走到了那块镇压着锁龙井的巨石旁边。 　　嗡！ 　　在某种无形力量的作用下，那块镇压着锁龙井的巨石凭空浮起。 　　而青筋暴露的慧寂却面带微笑，以大日如来法印替裴文德担负起了巨石的因果。 　　——大日如来法印·舍身咒！ 第三十七章 鬼菩萨 　　“谢了，师兄！” 　　裴文德不知道当初是谁镇压的这口锁龙井。 　　但他知道，镇压一位菩萨的尸身是一份多大的因果。 　　如今慧寂以舍身咒替他担负起这份因果，等于是替裴文德扫清了一切障碍，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 　　“这次我就不计较你坑我的事了。” 　　只是头也不回的朝慧寂说了一句，裴文德便纵身一跃跳进了这口锁龙井中。 　　而随着裴文德的这纵身一跃，这口看似狭小的锁龙井却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一时间竟触不到底。 　　最关键的是，在裴文德跳入井中的同时，井底的黑水无风起浪。 　　就好像拥有着自己的生命一般，那漆黑而浑浊的井水骤然翻涌，带着阵阵阴寒之气侵蚀着裴文德的身体。 　　如果换做一个普通的人类，在跳入井口的那一瞬间就会被这无尽的怨气给同化成了怪物。 　　可裴文德并非普通的人类，而是一位肉体通灵的佛门金刚。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反抗着怨气的侵蚀，淡淡的金光也在这个过程中将裴文德的身体染成了太阳般的金色。 　　——菩提佛光·不灭金身！ 　　信念不熄、肉身不灭…… 　　以不垢不净之光成就不死不灭之体，让自身拥有如同金刚般不朽的属性。 　　这就是裴文德在突破先天之后铸就的金身, 亦是这世间最强、最坚固的肉体。 　　别说是区区邪气的入侵了，哪怕就是把裴文德扔进了漆黑的井水之中，他的身体也不会出现一丁点被异化的情况。 　　【不过，这还远远不够！】 　　眼神不怒自威、佛光自然溢散…… 　　还在不断下坠的裴文德低下头，凝视着那波涛汹涌的井水，内心却没有泛起任何波澜。 　　裴文德的目的可不是抵抗那些怨念的入侵。 　　他真正要做的是引渡龙女菩萨的尸身，净化其无尽的怨愤。 　　所以仅仅只是保全自身是不够的，他还需要更进一步的力量才行。 　　汹！ 　　随着裴文德的念头兴起，他脑后自然汇聚出了一个七彩的琉璃色佛环。 　　——菩提佛光·常寂佛环！ 　　这个七彩的琉璃佛环并非无形无质的“佛光”，而是由“佛光”物质化后的一种特殊形态。 　　它没有光源，也无需导体，但它是一直存在的。 　　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常寂光是不可触及、无法验证的业。 　　可现实是，它却依照自己的存在方式, 真实出现在了这个物质的世界中。 　　它是不生不灭, 无处不在，融入到一切，是万物的真实形态, 是修行的一种境界。 　　“万法归一，一为万法，得证果位，常寂不灭。” 　　裴文德的咛喃在井回响，而他脑后的常寂佛环则顺势大放光明。 　　在这股光明力量的辐射下，看似无穷无尽的锁龙井终于恢复了正常，而他也终于能够看到了井底的光景。 　　噗！ 　　于是，在一声并不算响亮的落水声后。 　　浑身绽放金光、脑后佛光乍现的裴文德屹立在井底中央，并且大半个身体都浸泡在那漆黑的水中。 　　“阿弥陀佛！” 　　“小僧法海，此番为菩萨而来，亦为润州百姓而来。” 　　“如有得罪之处，还望菩萨见谅。” 　　在脑后佛光的照耀下，裴文德周身三尺的井水异样的平静，而他则借助佛光的力量看到了井下的真实状况。 　　出乎裴文德预料的是，此刻暴露在他眼前的“龙女尸骸”并非什么狰狞的妖龙。 　　在这个狭小的锁龙井中，只有一位长发披肩、面容慈祥的少女端坐在石莲之上，就仿佛一位正在闭目养神的大家闺秀。 　　如果不是其眉心处的那滴朱红之血, 以及石莲上不断流淌的黑血，裴文德甚至很难将其与外界那“不祥之雨”联系到一块儿去。 　　不仅如此, 裴文德还注意到眼前这位少女的模样，居然与张元泽变化出来的少女有着九成的相似度。 　　“死后数百年依旧肉身不朽，果然不愧是活跃于先秦时期的龙女……” 　　忍不住惊叹一声，因为没有谁比裴文德更清楚“肉身不朽”意味着什么了。 　　在佛家修行者中，凡是修成金身的阿罗汉，都能够在死后保持肉身不灭。 　　某些偏门一点的密宗派系，甚至能够在转世之后，借助前世的金身重证阿罗汉果位。 　　然而这种“肉身不灭”是有极限的，更多的佛门高僧会将自己的肉身火化，以“舍利子”的形态留存于后世。 　　但眼下这尊龙女肉身，却硬生生扛过了数百年的光阴，没有出现丝毫腐化的迹象。 　　这从侧面说明龙女生前的修为是何等的高深，最起码在神足通的修行上，已然臻至大成境界。 　　“这眉心的一点血迹，应该就是李罡取走的心头血吧？” 　　当初李罡是取走了龙女的精血，方才破掉武林水的一身神通，然后把对方激怒到几近疯魔的地步。 　　裴文德无意评价李罡的不择手段，他只是替这位龙女的遭遇而感到不值。 　　生前庇护百姓众生，却遭到自己信徒的背刺，数百年的修为毁于一旦…… 　　死后又被武林水所累，圆寂后的肉身遭到亵渎，甚至引发了一场席卷整个润州的灾祸…… 　　“罢了！不管你生前遭遇了何种磨难，终究已死之‘人’。” 　　“你既已事先留下一枚精魄用于引渡自身，想来也是知晓了自己死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如此，小僧倒也敢大胆施为了。” 　　话音未落，裴文德倏然走到龙女菩萨的生前，然后一脚踏上了那座石莲。 　　轰！ 　　既像是愤怒、又好似反抗…… 　　石莲年上的黑血顿时沸腾起来，最后竟然逆流进了龙女菩萨的尸身之中。 　　紧接着，原本双目紧闭的龙女菩萨赫然睁开了双眼，而那双看不见丁点眼白的黑瞳，简直与张元泽魔化后的样子如出一辙。 　　此时此刻，祂已经不是当初那位慈悲救世的龙女菩萨了，而是一尊怨念不散的恶鬼菩萨。 　　“尘归尘、土归土。” 　　“唵嘛呢叭咪吽！” 　　并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的表情，裴文德只是轻轻叹息一声，一枚“卍”字符便顺着他的掌心按向了鬼菩萨的眉心处。 　　——真言之力·言出法随！ 第三十八章 青蛇垂死，临终幻觉 　　时间退回到一分钟之前，鬼门关大开之时。 　　正在龙游湖上大战的青、白二蛇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然后把目光投向了天空中那道通往九幽的通道。 　　不过小青终究是见过大场面的狠角色，只是短暂的愣神之后，她就迅速的回过了神来。 　　“嘶！” 　　趁着白蛇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腾空而起的三首青蛟倏然一个俯冲，三颗脑袋几乎同时咬中了白蛇的身躯。 　　下一刻，前所未有的青光自三首青蛟身体表面浮现出来，而她的三张血盆大口中更是孕育出了惊人的元气波动。 　　嗡！ 　　不需要任何的言语，任何人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都知道，三首青蛟动用了压箱底的杀招。 　　那种充满了森然之气的青光，绝不单单只是某种法术神通那么简单，反倒更像是一柄出鞘的神兵。 　　“嘶！” 　　察觉到危机的白蛇仰天长啸一声，周周的水龙卷赫然膨胀数倍。 　　比刀剑还要锋利的狂风、流水冲击着三首青蛟的身躯，意图阻止对方的攻击。 　　奈何经过裴文德的强化，三首青蛟的肉身已然通灵，被狂风流水撕裂的伤口往往还没有出现就已经愈合了。 　　尤其是在那股青光遍布身体之后，三首青蛟的生命力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增幅。 　　——乙木精气·青罡！ 　　…………………………………………………………………………………………………… 　　肃——轰！ 　　电光火石之间，三首青蛟的三颗头颅同时喷射出犀利的青罡。 　　“嘶！” 　　又是一声嘶鸣传遍了整个龙游湖，但这一次传来的却是白蛇的惨叫和哀嚎。 　　任凭这条白蛇所修之法何等的神异，在被真龙怨念附身之后，终究是没有了正常生物的理性与智慧。 　　面对那些实力不如自己的修行者，白蛇尚可以凭借自身强大的实力，造成碾压性的胜局。 　　可一旦碰上实力不逊色于自身一筹的三首青蛟，它这种仅凭野性战斗的战斗方式就不再管用了。 　　“嘶！” 　　身体几乎断成四节的白蛇惊恐的哀嚎着，一丝丝黑色的血液从它身体流出，眨眼便污染了小半个龙游湖。 　　比起那些源源不断从天空落下不祥之雨，白蛇身上的黑血明显更加邪恶。 　　在这些黑色血液的感染下，那些死于青、白二蛇战斗的鱼儿们纷纷再次“活”了过来，并且疯狂的涌向了白蛇的断裂处。 　　就宛如一团团强力的生物粘合剂，那些鱼儿们在接触到白蛇的伤口时，会整个化作一滩血肉弥补其身体上的空缺。 　　于是，在一团团血肉的弥补下，几乎断成四节的白蛇很快就又恢复了完整。 　　“嘶！” 　　目睹了这一幕的三首青蛟却只是无奈的嘶鸣一声，根本无力阻止这种诡异的“不死之身”。 　　因为“青罡”对她的消耗同样巨大。 　　巨大到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小青根本不会使用这种毫无退路的杀招。 　　“青罡”脱胎于乙木精气，是小青当初协助裴文德斩杀山魈的战利品。 　　理论上来说，如果小青当时能够将这团乙木精气完全融入自身，不说延寿百年，拥有一个缩水版的“不死之身”还是挺简单的。 　　但小青并非那种目光短浅的妖怪，她追求的是真正的长生不死。 　　所以在获得这团乙木精气之后，小青并没有将其融入自己的身体进行消化，反而是利用内丹之气孕育出了一道宝光。 　　这道宝光本身并没有什么太过稀奇的地方，却可以随着小青的成长而不断成长。 　　特别是在裴文德开始锻造各种法宝之后，那些“残次品”的灵性就被小青用于培养这道宝光了。 　　平日里，小青用那些兵刃的灵性温养宝光。 　　而在战斗的时候，小青则以驱使用御剑之术驱使那些兵刃迎敌。 　　得益于此，小青在大多数时候甚至不需要动用宝光的力量，就能够解决绝大部分的敌人。 　　可以说，白蛇能够逼得小青动用压箱底的宝光，已然是她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强敌人了。 　　【终究是大意了！】 　　小青并非没有考虑到白蛇拥有“不死之身”的可能性。 　　然而“青罡”乃小青一身神通的具现，自然也拥有破解“不死之身”的不死病毒。 　　只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白蛇在被自己斩断之后，居然还能够借助那些鱼儿的身体强行弥补自身的伤口。 　　正是由于这一时的疏忽，重新恢复到巅峰状态的白蛇猛然一个裸绞，就把还来不及撤退的三首青蛟缠得死死的。 　　【早知道就算冒着青罡落空的风险，也绝对不该近身作战的！】 　　来不及后悔自己的选择，三首青蛟奋力的挣扎着，浑身的肌肉一种异常的姿态隆起。 　　而她身上的青色鳞片更是片片竖立，就好像一枚枚锋利的刀片一般，切割着意图绞杀自己的白蛇。 　　可惜，几近癫狂的白蛇又如何能够放过这好不容易才抓住的机会呢？ 　　一条条诡异的鱼儿疯狂涌入白蛇的伤口处，以自身消亡为代价治愈着它的每一处伤口。 　　要不是三首青蛟提前使用了借相之法，以大蟒蛇神的神威压制住了白蛇的部分实力，恐怕她现在已经被对手搅成了一团肉糜。 　　饶是如此，小青亦感觉到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身体的鳞甲片片瓦解，浑身的筋肉根根断裂…… 　　哪怕凭借着自身强悍的大妖之躯勉强维系，小青的内心却依然生出了些许的绝望。 　　【那个傻子，终究还是被他害死了……】 　　不过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小青表现的却出奇的平静，就仿佛一直追寻长生之道的不是她一样。 　　比起生命走向尽头的绝望，小青此刻内心涌现的更多是对裴文德的埋怨和担忧。 　　如果那个傻子不那么喜欢多管闲事…… 　　如果那个傻子再稍微自私一点…… 　　如果那个傻子没有剃度出家…… 　　如果那个傻子肯听自己的劝…… 　　如果那个傻子会明哲保身…… 　　如果那个傻子可以…… 　　…… 　　万千个念头在小青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这才惊讶的意识到裴文德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似乎从某个时候开始，长生久视已经不再是自己心中最真切的渴望了。 　　【傻子，以后你自己多保重吧！】 　　勉强扭头回望泽心寺的方向，已经开始逐渐窒息的小青忽然笑了。 　　因为她好像看到了裴文德的身影正在朝自己走来，只不过模样看上去有些滑稽和可笑。 　　【那傻子总是说，人在死前会看到自己这一生最想看的那个人……】 　　【看来他在这一点倒是没有说谎……】 第三十九章 背鬼菩萨、闯鬼门关 　　“那是……”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正在锁龙井边上的慧寂、崔判官、黑白无常猛然转头，一脸震惊的望着风雨交加的龙游湖。 　　轰隆隆…… 　　只见在那湖泊的湖心边缘，在那奋力绞杀三首青蛟的白蛇脚下…… 　　一个浑身绽放着金光的身影正缓慢的湖中走出，而他所过之处风雨停息、湖水两分，就宛如真佛降世一般。 　　每一步踏出都有一道无形的台阶，每一次停顿都意味着佛光的消逝…… 　　“大威天龙！” 　　待到浑身的金光散去、漫天的风雨消失, 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成为了这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巴嘛哄！” 　　听到这声咆哮，先前还在奋力绞杀三首青蛟的白蛇就好像遇到了天敌一般，迅速从癫狂状态变回了原本的惊恐和绝望。 　　直到这个时候，龙游湖的众人才看清那道人影的模样。 　　毫无疑问，那正是裴文德。 　　只不过相较于跳入锁龙井前的裴文德，此刻的他看上去却显得异常滑稽。 　　因为裴文德现在正佝偻的腰背，就仿佛被山岳压弯了脊椎一般，就差没匍匐在地爬行了。 　　而导致裴文德模样如此狼狈的元凶，则是他背上背负的那位少女。 　　“呼……” 　　明明只是简单的将少女背在背上, 裴文德却好像担负着万钧的重担，每向前走出一步都咬牙切齿的呼吸着。 　　那粗壮的呼吸声传遍整个龙游湖，就好似连空气都变得凝重了几分。 　　“呼……” 　　又是一步踏在无形的台阶上，如今的裴文德就仿佛一个奇点，漫天的黑气正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位置。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裴文德背后的那位少女正在吸收附近的黑气。 　　这些黑气或是从天而降的不祥之雨，或是连通锁龙井的地下水脉支流，甚至就连白蛇体内的黑血都被蒸腾了出来。 　　每吸收一分黑气，少女的重量就会重上一分，裴文德所担负的压力也会更上一分。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裴文德就感觉自己好像背负了一座泰山。 　　自开始修行以来，裴文德还是第一次如此的精疲力竭，似乎在下一刻就要被这份重量给彻底压垮了一样。 　　好在，裴文德不是一个人在背负着龙女菩萨的怨念。 　　在其周身还盘绕着一条若隐若现的无爪黑龙, 替他分担着这份重如泰山的压力。 　　…………………………………………………………………………………………………… 　　当天空、河流的真龙怨念被逐渐吸收，白蛇终于无法再抵挡那股来自龙女菩萨的力量，慢慢散去了自身的黑血。 　　连带着原本被其绞杀的三首青蛟, 亦随着这股力量的消退而挣脱了它的束缚。 　　【这……不是错觉？】 　　从窒息中缓过神来，小青左、右两颗头颅看着因黑血被净化而逐渐恢复神志的白蛇，中间那颗头颅却死死的盯着还在“踏天阶”的裴文德。 　　每踏出一步都要付出万分的艰辛，琉璃色的汗珠从他的鬓角留下…… 　　只是静静的看着裴文德的动作，小青都能感同身受的体会到他此刻的坚持。 　　就算有莫呼洛迦替裴文德分担压力，裴文德背负起龙女菩萨的尸身便已然费尽了全力。 　　更遑论，裴文德还踏着无形的阶梯，一步一步朝着天空中那道大开的鬼门关走去。 　　嗒！嗒！嗒！ 　　明明没有任何的声音传出，但看到这一幕的众人却仿佛听到了裴文德那坚定而有力的脚步声。 　　而这种脚步声随着裴文德越接近鬼门关，传播的范围就越广。 　　谁也不知道裴文德从湖心到鬼门关，究竟迈出了多少步，又踏上了多少个台阶。 　　他们唯一可以知道的是，裴文德就算脊椎被彻底压弯，脚步也没有丝毫的停歇，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姿态接近了那座拒绝任何生人的幽冥鬼府。 　　事实上，正在旁观这一幕的并不只有阳世的活人。 　　在鬼门关另一侧的阴间，同样有无数人抬头仰望天空，仰望着那位背负着龙女菩萨尸身的金刚尊者。 　　“一滴生泪、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杯悔泪、五寸相思泪、六盅病中泪、七寸别离泪、八味孟婆伤心泪……” 　　端坐于奈何桥边，正在熬制孟婆汤的孟婆自然也注意到了天空中的“异象”。 　　待到她将自己手中的这份孟婆汤熬制完成之时, 裴文德已然踏入了鬼门关, 并且正在慢慢的朝着奈何桥的方向走来。 　　以阳间之躯踏入阴曹地府, 裴文德就宛如正午的骄阳，肆无忌惮的向阴间辐射着自己的阳刚之气。 　　彼岸花在他脚下枯萎、黄泉路在他脚下延伸…… 　　然而裴文德却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此时的状态，一身青筋爆起的他已然失去了神智，只记得要将自己背后的少女送过奈何桥。 　　“活人走鬼道，金刚背尸傀……” 　　无声无息间，一阵略带叹息的声音自裴文德的前方的道路上传来。 　　紧接着，就见一尊身材异常魁梧的马面阴神凭空出现，震慑着四周那些窥探裴文德阳气的恶鬼们。 　　“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一把业火烧了整个无间地狱。” 　　仅仅只比马面慢上不到一秒钟，一尊同样高大的牛头阴神也出现在了前方，并且颇为不爽的瞥了裴文德一眼。 　　“这次又背着一尊鬼菩萨强闯地府……” 　　“也就府君尚未归位，不然有他好果子吃的！” 　　并没有理会自己搭档的不爽，马面只是平静的看了祂一眼，然后才淡然的说出了一个事实。 　　“他是崔判官预定的第四位大判官，只待死后便会执掌‘监察’之责……” 　　“如果你不想再次被关进无间地狱，就老老实实跟着我为其引路。” 　　不得不说，马面的一句话直接让牛头陷入了沉默。 　　不管是在阳世还是阴间，“监察”都是一项十分巨大的权利。 　　尤其是负责“监察”之职的大判官，想给牛头这位以“冲动”、“莽撞”著称的阴神穿小鞋，甚至不需要去找什么多余理由和借口。 　　“呿，真晦气！” 　　嘴上依旧抱怨着，但牛头还是老老实实的跟上了马面的步伐，一起走在前方替裴文德开道。 第四十章 阴神开道、横渡黄泉 　　在有了牛头、马面两尊阴神开道的情况下，饶是裴文德正在不断向外辐射出惊人的阳气，那些暗中窥探的鬼怪也只能选择退让了。 　　对于这群生活在阴间的恶鬼们来说，一具金刚之躯固然有着强烈的吸引力，但还犯不上为此得罪两尊阴神。 　　特别是主掌刑法的牛头，恶鬼们对祂天然就抱着某种畏惧的情绪。 　　于是，直到裴文德无知无觉的走到奈何桥边，一路上尾随而来的恶鬼们终于才彻底作罢，不再继续上前了。 　　“这尊鬼菩萨的元神早已转世投胎，留下的仅仅只是一具遗蜕……” 　　同样没有再继续往前开道，牛头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搭档，然后皱着眉头问道。 　　“所以送到这应该就可以了吧？” 　　这尊鬼菩萨虽然有着惊天的怨气，但阴间最不缺的就是怨气。 　　无论生前拥有何等的怨念，只需要将其投入忘川河中，便足以将之磨灭殆尽。 　　“他显然不这么认为。” 　　默然的站在奈何桥边，马面指了指还在继续前进的裴文德，继续用祂那古井不波的语气说道。 　　“等等？他打算将这具遗蜕送过奈何桥？” 　　敏锐的察觉到马面话里的潜台词，牛头顿时脸色大变的喝道。 　　“胡闹！活人闯鬼门关也就算了，他难道还想过奈何桥吗？” 　　奈何桥是连接六道轮回的唯一途径，亦是忘川河上仅有的通道。 　　忘川河的这头是此世，而忘川河的另一头则是彼岸。 　　这世间一切生灵想要投胎转世，都必须从奈何桥上走过，才能够由此世抵达彼岸。 　　可问题是，奈何桥根本就不是活人可以走的桥。 　　就算是那些鬼魂，如果没有经过十殿阎罗的审判，前往十八层地狱洗涤自身的罪孽，也休想过奈何桥。 　　因为，奈何桥只有那些纯粹的魂魄才能够上去。 　　但凡有一丁点罪孽缠身，奈何桥上的鬼魂都将沉入忘川河中。 　　牛头固然不喜欢裴文德的某些行为，但对方的魂魄沉入忘川河，一身的道行化为乌有，也绝对不是祂想要看到的结果。 　　“这话你和我说没用。” 　　闻言，马面再次无奈的叹了口气。 　　因为就在祂和牛头谈话之际，裴文德已然背着龙女菩萨的尸身踏上奈何桥。 　　噗……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裴文德根本就无法踏上真正的奈何桥，反而一脚踏入了那深不见底的忘川河中。 　　远远望去，就好像那种奈何桥根本就不存在一样，只是一个横架在忘川河上的虚影。 　　不过，神智尽失的裴文德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一脚踏入忘川河中的他浑身再次绽放出金光，不灭金身适时的开始抵抗起了忘川河的侵蚀。 　　佛家修行者讲求的是以金身横渡苦海，最终抵达彼岸。 　　裴文德虽然还没有达到那种境界，可他的不灭金身却在此情此景之下，微妙的契合了“横渡苦海、抵达彼岸”的追求。 　　只不过，寻常佛家修行者想要逃离的是红尘苦海，裴文德如今却一只脚踏入了阴世黄泉。 　　“还愣着干什么？救人呀！” 　　恼怒的瞪了自己的搭档一眼，牛头毫不犹豫的一把抓向了前方的裴文德。 　　咔嚓…… 　　只听一声清脆的破裂声瞬间响起，原本静谧的忘川河就像是一面被打碎的镜子，骤然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紧随其后的马面猛然深吸一口气，及时拉住了差点被同样卷入忘川河中的牛头。 　　“你个蛮子，你就没意识到这是他的一次机缘吗？！” 　　就仿佛是在回应马面的话一样，被卷入了忘川河中的裴文德并没有沉下去，而是在牛头诧异的眼神中漂浮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 　　难以置信的瞪大了那对牛眼，牛头突然感觉自己的三观在这一刻碎了。 　　“他是先天之人，没有宿世因果。” 　　微微叹息了一声，马面眼见牛头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只得开口解释道。 　　“他应该和咱们的府君一样，是某位先天鬼神的转世之身，而且还是第一世。” 　　“所以忘川河能洗涤的，只有他此生的罪孽……” 　　“偏偏他此生修行的又是佛门之法，善果多于业果，所以根本不用担心他会沉入忘川。” 　　说到这里的时候，马面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开口说道。 　　“倒不如说，待其一身罪孽洗去之后，就能找回那不垢不净的神魂……” 　　“到那时，他不再需要宿世的积累，便能以一世之力成就大道通途。” 　　此话一出，牛头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尽管这个世界上并不缺少那些修成阳神、横渡彼岸的强者，但只有祂们这些真正的阴神才知道，这些强者往往并非一世修成的。 　　只有累积了宿世的因果，铺平了前进的道路，他们才有可能在自己未来的某一世水到渠成的修得大道。 　　或者更确切的说，修行之道从来都没有所谓的尽头可言。 　　在阳神出世之前，以元神荣登鬼神之位便是修行者的极限了…… 　　而在佛道两家勘破寿元极限之前，肉身不灭的先天境界就是无数人追求的长生了…… 　　眼下这位金刚尊者能够以一世之力，便达到前人所能企及的顶点。 　　不管他今后是否能够突破阳神的极限，都已经无数人难以企及的巅峰了。 　　在这一点上，或许只有自家那五百年轮回一次的地府主宰——泰山府君有资格与其相提并论。 　　“他的前身究竟是哪位先天鬼神？居然有着如此潜质？” 　　作为自然之力的显化，先天便存在的鬼神，不是谁都有魄力像泰山府君一样，能够一次次的放弃自身的力量，从头开始突破自身极限的。 　　最起码，在牛头那漫长到看不见的尽头生涯中，有魄力主动舍弃力量的鬼神，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据范无咎说，可能是某位地龙？” 　　忍不住挑了下眉头，马面的目光却是久久的停留在忘川河中的裴文德身上。 　　“先天鬼神因信仰而生，众生膜拜之物皆有成为鬼神的可能……” 　　“也许他的前身就是某条不甘被地脉束缚，想要像生灵一般行走于人间的‘龙脉’吧！” 第四十一章 无尽忘川，菩萨归宿 　　哗啦啦…… 　　激昂的忘川河席卷浪涛，鬼哭狼嚎般的凄鸣在裴文德耳边回响。 　　当裴文德的神志重新回归肉体之时，他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踏入了一条望不见尽头的无源之河。 　　没有头也没有尾，这条河流有的只是低沉而深邃的安详。 　　就算是河流的表面掀起了惊涛骇浪，那股仿佛自远古以来就存在的宁静却依旧那么的醒目…… 　　将世间一切烦恼苦痛忘于脑后，只留下最纯粹的一缕认知回归本初，这便是佛家追求的至高境界——大寂灭。 　　【忘川河？】 　　恍惚间，飘浮在忘川河上的裴文德抬起头来，好似看到了万千轮回的生灵。 　　不由自主的，一道蕴藏着无限可能的曼荼罗结界迅速展开，三世诸佛、诸天菩萨、万千罗汉、以及无数的明妃比丘在结界表面浮现。 　　就仿佛是在模仿六道轮回的运转机制一般，曼陀罗结界每轮转一圈便是一次轮回。 　　人间，地狱，恶鬼，畜生，天人，阿修罗…… 　　只一眨眼的功夫，这道曼陀罗结界便演化出了同源却又迥异的六层结界，描绘出一副众生万象之景。 　　三界六道、芸芸众生，这世间一切有形和无形的生命都被其囊括在其中。 　　——菩提佛光·六道转轮！ 　　…………………………………………………………………………………………………… 　　六道转轮是裴文德当初在对付吸血獠的不死之身时，以结界承载神通之法开发出来的秘术。 　　这种诡异的结界并没有实质性的杀伤力，也无法造成真实的肉体伤害。 　　但它却能够重演六道轮回，从心智上抹杀被困在其中的生灵。 　　而在裴文德渡劫成就金身之际，六道转轮更是与天魔的“六道转轮”相互弥补，演化出了六道之外的三界秩序。 　　自此，这种诡异的秘术便成为了裴文德心相世界的显化，成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另类宇宙——诸天万界。 　　只要裴文德想，就能够将自己梦中的世界投影到别人的心灵之中，然后宛如上帝一般主导着他人的命运与悲欢。 　　然而，假的终究是假的。 　　哪怕裴文德有着后世的记忆，也无法构想出一个真实的宇宙。 　　因为裴文德只是理论上可以创造出迥异于现实的幻想世界，却没办法赋予幻想世界完美的运行“逻辑”。 　　平时自娱自乐还好，一旦用这种不成熟的秘术迎敌，很容易就会被他人看穿了其中的“不真实”。 　　这就好比一个拟真度不够的虚拟游戏，无论里面的设定有多么的繁琐，只要其中任何一个逻辑点出现问题，就能让玩家出戏。 　　用小青的话来说就是，刨除掉基于现实规则搭建的幻境之外，这个所谓的“诸天万界”实在是太假了。 　　所以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裴文德只是将其当作一个沉浸式的“虚拟游戏”，甚至没找到具体使用这种秘术的场合。 　　可现在不一样了，浸泡在忘川河的裴文德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结界正在拥有某种自主运行的逻辑。 　　有点类似于构成“梦中证道”神通的元胞自动机理论，却又比那更加复杂。 　　元胞自动机是设置几个初始条件，就能够让内部的“细胞”按照这些条件演化出更加复杂的结构。 　　但这种源自于忘川河的逻辑，则更像是某种人工智能。 　　裴文德只需要提供相应的“素材”，这种近似于“人工智能”的逻辑就能够自动生成相应的条件，并且完全的逻辑自洽。 　　换而言之，当裴文德对别人使用这种秘术的时候，将不再需要考虑基于现实存在的规律和逻辑了。 　　我想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有魔法，结界就会自然生成能够使用魔法的规则…… 　　我觉得这个世界的太阳是方的，结界自然会诞生出孕育方形太阳的逻辑…… 　　一旦被困在了这种无限接近于真实的结界之中，外来者根本就无法通过寻找逻辑漏洞，洞悉这个世界真实。 　　甚至更进一步设想，当裴文德将这种扭曲现实的能力反映到物质世界，绝对会造成比“真言之力”更加夸张的言出法随效果。 　　诸如高达、哥斯拉之类只存在于幻想作品中的存在，裴文德到时候想要将之具现出来，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这就是……黄泉吗？” 　　声音略显沙哑的裴文德开口了，他正在为这种变化而感到震撼。 　　裴文德修行神通法术一贯喜欢追根结底，不弄清楚其中的原理绝不罢休。 　　可是这一刻，自身结界的变化却已然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他甚至都不知道这种莫名的“补偿”机制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这不是什么神通和法术，反倒更像是忘川河对裴文德的馈赠。 　　不讲逻辑，不讲道理，却又如此真实的正在裴文德的身上。 　　“对不起，我只能把你送到这了。” 　　静静的漂浮在忘川河上，始终没有放下龙女菩萨的裴文德满含歉意的低声说道。 　　行进至此，已然是他的极限了。 　　裴文德固然一身神通大成，但他终究没有证得阳神。 　　强行渡过忘川，只会让他忘记今生发生的一切，以一道纯粹的魂魄重入轮回。 　　裴文德暂时还没有“删号重开”的想法，所以在恢复神智之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不用感到抱歉，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无声无息之间，裴文德背后的龙女菩萨竟然再次睁开了双眼。 　　“萍水相逢本就无甚恩情，你愿意驼我度这忘川，已然是天大的恩惠了。” 　　嘴角微微扬起抹笑容，只见龙女菩萨在裴文德那惊骇的眼神中，缓缓从他背上下来。 　　“当初我的一缕残魂堕入六道，心中便绝了再次踏上道途的可能……” 　　“如今我这金身化入这无尽的忘川，终归是为来世争得了一线可能。” 　　龙女菩萨一边和裴文德说着话，一边将自己千年苦修的金身彻底散去，化作这忘川的一缕河水。 　　“佛说，今日之果，皆是昔日之因。” 　　“我这一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东西，唯有那道场还算勉强拿得出手。” 　　“如若世尊不嫌弃，那座道场便送予世尊了。” 第四十二章 重开泽心寺 　　一天后，龙游湖的泽心寺。 　　距离先前的那场战斗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整个湖泊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生活在龙游湖周边的百姓们，却始终没有忘记昨天的那场狂风暴雨。 　　无论是那体型庞大到匪夷所思的青、白二蛇，亦或是金刚背着龙女菩萨强闯鬼门关的画面，都牢牢的烙印进了他们的记忆深处。 　　所以当暴雨停歇之后，龙游湖附近的百姓们壮着胆子、划着船，一点点靠近湖心位置的泽心寺。 　　与以往每一次前往泽心寺的心情都不同。 　　这些百姓们如今既恐惧于昨天所看到的情形，又对湖中心的泽心寺抱有某种虔诚的信仰。 　　毕竟在龙女菩萨消亡的这数百年时间里，还会生活在这片地区的百姓们，或多或少都信仰着那位传说中的菩萨。 　　尤其是在近两年的南渎都决堤了的情况下，这些靠水吃饭的百姓们没有其它求生的办法，只能无力的向龙女菩萨祈祷。 　　不过当这些百姓们来到码头口处时，却惊讶的发现这里居然有一群青年，正在忙碌的指挥着过往船只。 　　凡是船体到一定程度的船只，都被这群青年半强迫的引入了另一条河道。 　　唯有那些三三两两的小渔船，才会被允许走这条河道进入码头。 　　更令人惊讶的是，除了日常生活在附近的渔民之外，似乎还有很多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达官显贵也来到了这里。 　　那些体型稍大一点的船只，绝大多数都是那些达官显贵们临时雇佣的。 　　然而不管这些达官显贵们平时有多么的傲慢，在面对青年们半强迫的引导时，都不敢发出任何的怨言。 　　“祈福求助的往这边走，别有目的的往那边走！” 　　像是完全没看见那些达官显贵们难看的脸色一样，在这群青年的身后，一位身材瘦弱、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有条不紊的念叨着。 　　不知道是不是百姓们的错觉，他们总感觉这位老者貌似有些眼熟？ 　　而那些经常跑去润州做买卖的百姓则惊讶的发现，这位老者居然与润州城的土地公有七、八分相似。 　　但是比起眼下这位老人的身份，真正让百姓们觉得难以理解的是这里发生的事情。 　　“泽心寺……重新开寺了？” 　　见此情形，最先来到这里的百姓忍不住自言自语了起来。 　　自从刺史张元泽把泽心寺改为河神庙失败后，哪怕是普通人都隐约察觉到了这间寺庙的诡异之处。 　　结合南渎连续两年的决堤，附近的百姓纷纷认为这是龙女菩萨被激怒后显灵了。 　　特别是昨天还发生了一系列近乎于“神迹”的事迹，百姓们对于泽心寺的恐惧自然更甚了起来。 　　所以在得知今天的泽心寺居然可以祈福烧香后，饶是原本就信仰着龙女菩萨的信徒，也难免产生了几分错愕的情绪。 　　…………………………………………………………………………………………………… 　　“他又在给自己找麻烦了。” 　　低头俯瞰着山脚下的船只，重新化作小蛇模样的小青打了个哈欠说道。 　　“但这就是他的性格，不是吗？” 　　悄然出现在小青的身后，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状态的慧寂应身笑着答道。 　　“说到底，这不都是你甩给他的麻烦吗？” 　　“从释迦牟尼的指骨开始，他就一直在给你善后。” 　　缓缓将自己的身体盘踞起来，一点都不惊讶于慧寂出现的小青低声说道。 　　“如果不是你，他现在正在密印寺念经，而我也还在潭州的某个酒肆喝酒……” 　　并不掩饰自己对慧寂的不待见，只见小青一边说着话，一边威慑性的露出了自己那对尖锐的毒牙。 　　要不是现在的身体只是一具应身，慧寂丝毫不怀疑对方会趁自己不注意，狠狠的给自己来上那么一口。 　　“这话你自己听着信吗？” 　　继续保持着自己惯有的笑容，慧寂浑然不在意的摇了摇头。 　　“文德从来都不是那种闲得住的性格……” 　　“就算没有来找我，他迟早也会卷入其它的麻烦中的。” 　　一句话就道破了裴文德的性格，慧寂可不认为小青能够劝得住自己那位师弟。 　　倒不如说，要是小青真的能够劝住裴文德的话，她和慧寂的关系现在就不会那么僵了。 　　“一码归一码，这不是你给他找麻烦的原因。” 　　此话一出，慧寂脸上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 　　“唉，是我当初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深深的叹了口气，从没有在裴文德面前流露过难色的慧寂无奈道。 　　“想要建立一个百姓安居乐业的‘人间佛国’，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够办到的事情。” 　　“而我除了琼俊和文德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信赖的人了。” 　　这是慧寂一意孤行的走上这条道路的代价。 　　他并不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慧寂只是有些迷茫，不知道有生之年究竟能不能实现自己发下的宏愿。 　　“单单一个土地新政，就让我成为了孤家寡人……” 　　“接下来的经济改制、教育普及、技术革新，乃至于文德口中的全面工业化，又会面临怎样的困难呢？” 　　“我不知道，也不清楚。” 　　“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文德给我指明了方向，而我将坚定不移的执行下去。” 　　说到这里的时候，慧寂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所以就算你再瞧不起我，我也不会放弃文德这跟救命稻草的。” 　　“因为只有他知道我在做什么，也只有他才能理解我的宏愿！” 　　再次停顿了一下，慧寂看着似乎陷入沉思的小青，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 　　“常言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我不会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更也不会放弃借助自己师弟的力量。” 　　听到慧寂这么说，小青不禁回想起了昨天的事情，想起了裴文德从地府归来之后展现的那股鬼神莫测之力。 　　【那个傻子的力量，已经强大到能够让一位‘人间真佛’如此重视的地步了吗？】 第四十三章 龙女的馈赠，法海的枷锁 　　时间退回到一天之前，即裴文德从鬼门关回来之后。 　　赶在幽冥通道消失之前，裴文德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龙游湖上。 　　只不过比起闯入鬼门关时的神异和霸道，重新现身的裴文德却显得颇为狼狈。 　　明明先前身处暴雨之中都没有被淋湿，现在却浑身湿漉漉的出现在湖心位置…… 　　更诡异的是，裴文德身上的那些水滴明显与正常的雨水不同，每一滴滴落在龙游湖中都能映射出地府的残景。 　　看上去就好像直通幽冥地府一般, 充满了与阳世不符的诡异和违和。 　　“阿弥陀佛！” 　　缓缓睁开双眼，仿佛刚从梦中惊醒的裴文德忽然低诵了一声佛号。 　　下一秒钟，琉璃色的佛光自他脑后的佛环辐射到了整个龙游湖，将那些不属于阳世的山河水尽数蒸发、湮灭。 　　不仅如此，天空的异象、肆虐的狂风、连绵不绝的暴雨都在这一刻被佛光驱散。 　　天地仿佛在这一刻被重绘了一样，眨眼间便恢复到了先前那副天朗气清的状态。 　　除了湖心的青、白二蛇, 以及那座被白蛇摧毁了大半的山峰之外,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 　　“一切都结束了吗？” 　　悄然出现在裴文德身下涟漪的湖水中，已然恢复成青鳞大蛇形态的小青开口问道。 　　而在小青和裴文德的对面，已然奄奄一息的白蛇此刻正漂浮在水面上，浑身上下遍布着骇人的巨大伤口。 　　显然，经过与小青的一番缠斗，又被裴文德强行抽出了体内的黑血，白蛇如今已经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 　　勉强恢复神智的它甚至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大部分社区都沉入了湖底，只留下了一颗硕大的头颅勉强漂浮在水面之上。 　　“嘶！” 　　貌似注意到了裴文德的眼神，动弹不得的白蛇竭力的想要展现出自己凶狠的一面，结果反而更加彻底的暴露了它的虚弱。 　　“你没有杀它？” 　　见此情形，熟知小青性格的裴文德惊讶地开口了。 　　在强行净化白蛇体内的黑血之时，裴文德就已经做好了小青反杀白蛇的准备了。 　　毕竟小青的性格从来都是斩草除根，不给自己留下任何一丝可能陷入危机的可能性。 　　面对这条与她缠斗多时，甚至一度差点将其绞杀的罪魁祸首，小青正常的做法肯定是第一时间杀死对方。 　　所以在注意到白蛇并没有死的时候，裴文德差点以为小青转性了。 　　“她已经没有了威胁性, 而且你也不希望我杀滥杀无辜, 不是吗？” 　　熟知裴文德性格的小青昂起自己的上半身，目光却久久的停留在那条巨大的白蛇身上。 　　要论小青的本心, 她肯定是要铲草除根的。 　　眼下这条白蛇或许没有走正统的修行之道，但她表现出的战斗力却远远超出了正常的修行者。 　　饶是小青这种极为擅长战斗和保命的大妖，面对白蛇的时候都力有不逮，更别说那些本就不怎么擅长战斗的妖怪了。 　　然而小青更清楚的是，这条白蛇的本性却并不嗜杀。 　　在被裴文德净化体内的怨念黑血之后，白蛇如果继续孤注一掷奋力绞杀的话，不说和自己同归于尽，自己也绝对不可能赢的那么轻松。 　　可是白蛇并没有这么做，反而主动松开了绞杀之势，对小青流露出了些许的歉意。 　　单从这点上来看，白蛇在被真龙怨念影响之前，一定属于那种性情温良，可以躲在山窝里几百年都不现世的妖怪。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 　　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裴文德可不认为小青会手下留情，只是因为自己不希望她乱杀无辜。 　　事实上，别说是小青了，就连裴文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这条白蛇。 　　正常情况下，裴文德的确没有滥杀无辜的念头, 尤其是在白蛇本身也是受害者的前提下。 　　这可能是裴文德与这个时代最格格不入的一点。 　　他对于所谓的人妖之别，并没有根深蒂固的成见。 　　人也好，妖也罢，甚至于那些含冤而死的恶鬼，在裴文德眼里都是“生命”。 　　但眼下的这条白蛇不同，她极有可能是“白素贞”。 　　裴文德终究不是什么圣人，他有着自己的喜怒偏好，也有着自己害怕的东西。 　　面对这条未来有可能是自己“宿敌”的白蛇，裴文德就算一直努力说服自己去试图去忽视对方的身份，也不可避免的产生了犹疑。 　　不管在《白蛇传》的哪个版本中，法海与白素贞结怨都能追及到前世。 　　裴文德固然不惧白蛇未来的威胁，可架不住他现在身边还有个小青，她很有可能就是白素贞身边的那条青蛇。 　　在这个前提下，无论是自己最终身死转世，抑或是中途与小青分道扬镳，都不是现在的裴文德能够接受的结果。 　　理论上来说，将白蛇斩杀于现在，彻底杜绝未来会发生的事情，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 　　奈何，看着对面那条一直试图表现出“我凶狠”模样的白蛇，裴文德终究是没办法违背自己的本心。 　　【罢了，为了一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未来，去杀死一个被怨念影响的‘受害者’，实在不是我能够做到的事情。】 　　裴文德知道自己现在的决定很有可能是个错误的选择，但他最后还是决定放过眼下这条白蛇。 　　未来的事未来再说，裴文德有信心摆脱注定的宿命——哪怕自己真的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法海。 　　“我知道你也是这起事件的受害者……” 　　“甚至知道你最初只是出于好心，想要帮助这里的百姓阻止怨念的蔓延……” 　　在心中暗下决定之后，裴文德突然张开自己的手掌，露出了一朵金色的莲花。 　　在那个莲花之中，一道金色的雷霆电弧正在闪烁，却仿佛陷入永恒的停滞一般，被永久的禁锢在其中。 　　“但你最终还是暴走摧毁了南渎的堤坝，导致润州绝收两年。” 　　“功与过不能相抵，这道‘精魄’是龙女菩萨留给你的‘馈赠’，也是我赋予你的‘枷锁’。” 第四十四章 精魄入体，白蛇得道 　　白蛇在意识到自我之前，是一条常年生活在山林水泽之中的水蛇。 　　由于浑身呈现出白色的白化病特征，白蛇一直不怎么受同类待见，只能孤零零的生活在龙游湖附近。 　　于是在龙游湖畔，独行的白蛇见证了泽心寺从人烟罕至到人声鼎沸，然后又由人声鼎沸至人心向背的全过程。 　　某一日，当漫天的龙血化作雨水从天而降, 洒遍整个龙游湖时，白蛇就知道那位受人膜拜的龙女菩萨陨落了。 　　因为龙女菩萨除了其广为人知的慈悲之外，最出名的便是一手“点石成金”的法术了。 　　不是什么障眼法，而是真正把石头变为金矿，然后从中提炼出金子的法术。 　　得益于此，哪怕就是泽心寺最落魄的时候, 龙女菩萨都一直在努力救济着附近的百姓。 　　白蛇虽然不通世故, 可活了几百年的她却并非什么无知之辈, 早就见惯了人类间的尔虞我诈和同室操戈。 　　为此，白蛇曾经特意劝告过龙女菩萨，让她不要将自己的一生道行都用在这种“徒劳”的事情上。 　　面对白蛇的善意劝告，龙女菩萨却只是笑着轻抚着白蛇的腰脊，说自己自有分寸。 　　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当兵灾祸乱来临之时，龙女菩萨最终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成为了兵刀之下的亡魂。 　　就连自己的尸身都被镇压在锁龙井下，变成了一尊货真价实的鬼菩萨。 　　谈不上悲伤，白蛇只是有些黯然于龙女菩萨的最终下场，但也仅此而已了。 　　放弃化作人形、放弃成为人类，远离尘世的白蛇选择隐居在山林水泽之间，以最原始、最粗狂的方式吞食着日精月华。 　　至于龙女菩萨先前的点化？ 　　在见识到龙女菩萨的下场之后，白蛇就已经完全放弃了。 　　直到几百年后的一天, 当白蛇再次感受到龙女菩萨的气息时，那滔天的怨念已然席卷了整个龙游湖。 　　惊讶、错愕、恍然…… 　　当白蛇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 她已经再次来到了泽心寺。 　　望着那些被魔化的植物、被同化的生灵，从没有产生过什么同理心的白蛇却忽然有了一种悸动的感觉。 　　恍惚间，白蛇似乎明白了龙女菩萨当初的心境。 　　看着如此之多的生命消亡，除了震撼之外，更多的还有一种悲伤的情绪在心中蔓延。 　　那一刻，白蛇好像重新找到了前进的动力，找回了那份被她刻意丢弃的怜悯之心。 　　也许自己不能像龙女菩萨那样庇护一方，可眼睁睁的看着曾经慈悲的菩萨化作报复世间的恶鬼，自己同样做不到。 　　于是，从未如此勇敢的白蛇以一己之力吞噬、吸收了那些溢散怨气，然后又驯化那些被魔化的植株，勉强维持这一个极限的“平衡”。 　　然而白蛇过度高估了自己的能力，随着越来越多的怨气开始溢散，她也逐渐变得失控了起来。 　　从一开始只是驱逐所有敢于靠近泽心寺的生灵，到之后主动在龙游湖掀起风浪…… 　　白蛇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怨气感染，一点点成为鬼菩萨在人间的化身。 　　不想生灵涂炭的她，只来得及命令那些被驯化的植株守护泽心寺，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彻底将其毁掉，自身便已然顺着运粮河游向了长江支流。 　　在那片浩瀚的江河之中，自己就算失控暴走, 亦决计不会造成太大的伤亡。 　　只可惜，白蛇千算万算都没算到, 她终究还是小瞧了人心。 　　润州的那些达官显贵们早就察觉到了白蛇的存在，并且知道对方一直盘踞在泽心寺。 　　他们并不在乎白蛇的善恶，也不想知道对方是在守护泽心寺，还是另有图谋。 　　那些达官显贵们只知道，随着润州刺史被感染、钦天监接管润州城的秩序，自己趁机发国难财的事情将会暴露无遗。 　　此情此景之下，他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潜藏在长江中的白蛇引自南渎的堤坝处，一举毁了下游的稻田。 　　而在第二年，趁着白蛇重返龙游湖、慧寂被重创之时，他们又故伎重施再次毁了南渎的堤坝，以此掩盖上一年重建堤坝时的贪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白蛇殚精竭力想要维持的“平衡”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真龙的怨念继续泛滥、决堤的江河吞没良田…… 　　比起直接死于真龙怨念的生灵，此后两年因江河泛滥、粮食绝收而导致死亡的生命何止千万？ 　　…………………………………………………………………………………………………… 　　待到白蛇体内的黑血被裴文德净化，意识到这两年发生了什么的她彻底死心了。 　　自己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而且自己也做不到像龙女菩萨那般庇佑一方生灵。 　　或许这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自己本就不应该因为那一时的善念而出世，更不应该不自量力的想要化解一尊菩萨的怨念。 　　最起码，在裴文德拿出那朵金莲之前，这就是白蛇心里最真实的念头。 　　“这道‘精魄’是龙女菩萨留给你的‘馈赠’，也是我赋予你的‘枷锁’。” 　　在白蛇震惊的注视下，那位疑似“金刚转生”的僧侣松开了自己手掌，任由那个金莲缓缓落到白蛇的眉心处。 　　霎时间，那条尚处在孕育中的“精魄”就像是找到了本体一样，没有丝毫阻碍的就融入了白蛇的身体。 　　这才是这道“精魄”最正确的用法。 　　祂的确是一个尚处在孕育中的“生命”，只是这个“生命”诞生的条件是白蛇。 　　白蛇原本修的是最原始、最野蛮的荒兽之道，只能不断吞噬日精月华强化自身的肉体，提升自己的力量。 　　但是在“精魄”融入体内之后，白蛇竟然凭空生出了一道元神。 　　“阿弥陀佛！” 　　就像裴文德说的一样，这道“精魄”本就是龙女菩萨留给白蛇的礼物。 　　只不过在白蛇发现这道“精魄”之前，比她更适合这道“精魄”的裴文德，提前注意到了这道“精魄”的存在。 　　如今裴文德将其送给白蛇，也算是一定程度上的物归原主了。 　　唯一不同的是，随着那道“精魄”融入白蛇体内的，还有那朵源自于裴文德的金莲。 第四十五章 驱白蛇、入长江 　　这一天，生活在长江两岸的百姓们都看到了让他们震惊的一幕。 　　只见一条庞大道几乎看不到首尾的白蛇在江河中翻腾、游走。 　　那条白蛇所过之处江河平息，水流渐缓。 　　就连原本因为两次南渎决堤而改道的江水，都于此刻重新汇入百川，流向广阔无垠的东海。 　　远远望去，就好像神灵在梳理河道、呼唤风雨一般，令沿途的百姓忍不住跪下膜拜，感恩神灵的怜悯。 　　只是，这些百姓们感谢的神灵并非白蛇，而是那位站在白蛇身上的和尚。 　　因为在这条巨大的白蛇的头顶，赫然站着一位身着僧袍、手持戒刀的肃穆僧侣。 　　那肃穆僧侣虽然全程没有任何驱使白蛇的动作，但正是因为他一路上不断诵念经文，调理着江河之下混乱的龙脉，这才有了百姓们眼中近乎神迹的一幕。 　　比起单纯的呼风唤雨，让躁动的龙脉重归平静，恢复这两年间被冲垮的河道，才是这一路上最难的事情。 　　饶是以裴文德如今的神通，想要做到这一点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好在有白蛇的帮助，裴文德只需要负责平息、调理混乱的大地龙脉，其它的事情自然有白蛇负责。 　　事实上，这就是裴文德口中的“枷锁”。 　　南渎决堤之事因白蛇而起，自然也要因白蛇而终。 　　梳理这一路上的河道，重新令百川归于长江，流向东海就白蛇的任务。 　　只要白蛇完成了这项任务，她元神中的那朵金莲自会散去。 　　如果白蛇资质出众、有那个悟性的话，她或许还能从中领悟一些佛门神通，从此走上与裴文德一样的佛道双修之路。 　　在小青看来，裴文德的这种做法与其说是“枷锁”，倒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奖励”。 　　白蛇本身就不是什么残暴的妖怪，加之其又曾经有过主动承担真龙怨念的行为…… 　　哪怕裴文德什么都不做，这条白蛇大概率也会在事后主动弥补先前的过失。 　　所以，小青根本无法理解裴文德现在的做法。 　　尽管她一直就没理解过裴文德各种匪夷所思的行为，可唯独这次是特别的离谱，特别的匪夷所思。 　　然而只有裴文德心里清楚，自己的这番举措是在防患于未然。 　　首先第一点，《白蛇传》中的白素贞与法海之所以结怨，有一些版本是因为白素贞偷吃了法海的金丹，从而导致法海转世之后次次针对白素贞。 　　那么自己反其道而行之，主动助这条白蛇入道，等于是从根本上杜绝了结怨的源头。 　　站在裴文德的角度，他其实并不认为区区一条白蛇翻起什么风浪。 　　毕竟无论在哪个版本的《白蛇传》里，法海才是货真价实的总boss，从没有吃亏过。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白蛇和青蛇一向都是一起的，白蛇与自己作对，约等于青蛇也要和自己作对。 　　这一点是裴文德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的。 　　而有了这次的缘法，白素贞总不可能再把自己的小青给拐走了吧？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未来自己真的与小青分道扬镳了。 　　看在这一世的面子上，白素贞总不好意思再唆使小青与转世后的自己为敌了吧？ 　　至于第二点，则是出于更加现实的考虑。 　　白蛇暴走摧毁南都堤坝的事情，虽然谈不上人尽皆知，可也绝对有不少的目击者。 　　此番自己驱使白蛇平息江河，相信那些目击者们肯定能够看到，也绝对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尤其是那些曾经两次摧毁南渎堤坝的达官显贵们。 　　他们在得到裴文德驱使白蛇入长江的消息后，一定会第一时间想要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到那个时候，裴文德只需要静静等待着那些罪魁祸首们上门就行了。 　　在这次的事件中，降妖除魔只是最基础的。 　　如何抓出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卑劣者，彻底杜绝类似的情况再次发生，才是裴文德真正需要做到的事情。 　　不然这次他们可以为了自身利益而摧毁堤坝，那么下次也可以因为其它什么理由搞出更大的祸乱。 　　斩草除根，从根源上杜绝一切人祸。 　　裴文德现在有这个信心，也有这个能力做到了。 　　…………………………………………………………………………………………………… 　　一日之后，回归正常的时间线上。 　　“一切妖魔作祟，皆源自人心……” 　　站在泽心寺崖壁上某座坍塌的石佛顶端，只见裴文德轻抚着手中的金矿，眼神却牢牢的锁定在下方那些船只上。 　　那些本就生活在龙游湖附近的渔民们还好说，他们或是抱着朝圣的心态，又或只是单纯的想要来泽心寺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那些不远千里，匆匆忙忙从润州其它地方赶来的达官显贵们不一样了。 　　裴文德驱白蛇入长江的事迹才过了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这些人就反应了过来，并且立马派人来泽心寺探明真相。 　　这怎么想都充满了猫腻？ 　　要说这些人对白蛇撞毁堤坝的内情一无所知，恐怕就连他们自己都不会相信吧？ 　　“鱼儿已经上钩了，就看这次能钓上多少大鱼了？” 　　平静的声音中压抑着如火山般的愤怒，裴文德这次倒要看看，这小小的润州到底有多少人把自身利益凌驾于百姓之上。 　　“我倒是希望没多少大鱼……” 　　轻轻叹息一声，先前还在和小青说话的慧寂凭空出现在了裴文德的身边。 　　慧寂在刚来到润州的时候，之所以没有把肃清润州官场和乡绅当做第一目标，主要是害怕动了他们会导致灾情变得更加严重。 　　可是现在裴文德已经疏通了河道，白蛇入长江之事又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附近的州县就算再装傻，也肯定会选择出手救济润州的灾民的。 　　在这种情况下，慧寂想要肃清一个州城的官场固然有些麻烦，却也不是真的不能做到的事情。 　　皇权特许的国师身份，就是要用在这种时候。 　　“我也同样希望，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希望是不可能成真了。” 第四十六章 金山寺 　　“我也同样希望，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希望是不可能成真了。” 　　淡定地瞥了慧寂一眼，得亏裴文德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家师兄的性格，不然现在一定喷他一口唾沫星子。 　　对方好歹有个国师的身份撑着，自己可是正儿八经的游僧。 　　参与进这种大规模肃清官场乡绅的举动，稍有不慎就容易沦为“法外狂徒”。 　　要不是润州的官员乡绅们做的太过分了，以裴文德的本心，他其实是不想更进一步参和进去的。 　　“唉，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慧寂转头又问出了一个更加关键的问题。 　　“如今润州正值灾荒，你又在这个时候重开寺庙，是想重现宁乡县的‘难民营’？” 　　在经历了这场大劫之后，整个润州百姓虽然谈不上十不存一，但连续两年的饥荒还是让这里的百姓流离失所。 　　现如今，润州境内有能力、有体力的青壮年都跑了。 　　实在跑不掉的大多也都落草为寇了，只剩下少数的老弱妇孺还在苟延残喘着。 　　裴文德选择在这个时候重开寺庙，怎么想都不可能只是单纯为了泽心寺的香火。 　　“妖邪作乱是表，贪官污吏是里……” 　　“无论表里，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不忍心看着这里的百姓流离失所而已。” 　　注视着山下的百姓们，裴文德此时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的。 　　因为通过那散布在整个润州境内的铁蛊，裴文德几乎比任何人都了解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厄难。 　　明明这几年的日子才刚刚好过一点，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却比当初闹灾荒的潭州还要凄凉。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在这里是正常现象。 　　躲避落草的匪寇，在贪官恶吏的剥削中艰难求生是这里的日常。 　　连续两年的南渎决堤，导致的不只有粮食的绝收，更有人性之恶淋漓尽致的展现。 　　“这里和宁乡不同，这里没有一位全心全意支持你的县尹，以及一个同样在背后默默支持你的富家贵女。” 　　裴文德当初能够以收拢灾民，最终让他们自力更生，很大一部分得归功于他那两位哥哥姐姐。 　　然而如今的润州却没有这个条件，裴文德想要像救治这里的灾民，甚至让他们能够有一技之长谋生，简直是难于登天。 　　说句实话，就算是修行了漏尽神通、智慧通达的慧寂，在面对这一团乱麻的润州时都有些不知从何处下手。 　　“这里的确没有一个肯放权的县尹，可这里有一个皇命加身的国师。” 　　“至于钱粮问题？” 　　“我虽然没有继承裴家的商铺，但我脚下却有一座金山。” 　　紧紧攥住自己手中的金矿，裴文德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底气所在。 　　在润州刺史张元泽死亡的现在，裴文德完全可以借助慧寂的名头和脚下的这座金山，从零开始重整润州。 　　“恰好南渎堤坝被毁，正是急需要人修建的时候。” 　　“用‘以工代赈’的方式聚拢民心、重新水利，不仅可以让百姓们今年活下去，就连明年的粮食问题都能够得到解决。” 　　“而我们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把我脚下的这座金山换成粮食。” 　　如果是在潭州地界，裴文德想要做到这一切很难。 　　但这里是润州，是毗邻扬州和苏州的水路交通要道。 　　在这个地方只要有钱，根本就不愁换不到粮食，充其量就是花的钱多钱少而已。 　　“所以，这就是你把泽心寺改名为金山寺的原因？” 　　“你想借助上山的百姓们，把这里发现金山的事情宣扬出去？” 　　慧寂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位师弟虽然一心修行，但在各种具体的赈灾手段上，却比那些真正负责赈灾的官员还要利索。 　　最起码，慧寂就没想到还可以通过改名的这种手段，向外界宣扬宣布“我有钱”的消息。 　　只要金山寺的名声传播出去，就不愁那些商贩不把粮食运到润州来。 　　而有了足够的粮食作为基础，裴文德便能一展自己心中的抱负，在整个润州境内大搞基建，聚拢人气，然后彻底盘活这里的经济。 　　“这只能说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没有否认慧寂的说辞，裴文德只是平静的摇了摇头。 　　“这座金山是龙女菩萨的龙血所化……” 　　“如若能够以金山挽救润州的百万民众，对于龙女菩萨而言亦是一种救赎。” 　　就如裴文德所言，泽心寺的金山并非一开始就存在的。 　　这座金山是经历了数百年的时间，被锁龙井中溢散出来的龙血长期“污染”，才一点点形成了如今的规模。 　　关于这一点，裴文德也是在深入锁龙井后才意识到的。 　　“既有手段，又有慈悲……” 　　“文德，你才是咱们同庆寺的‘佛宝’呀！” 　　听到慧寂这突如其来的感慨，裴文德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了过来。 　　“你不说这茬我还忘了！” 　　“你把那节指骨送回同庆寺，是不是就想着我不给你挡灾呀？” 　　“我可不相信你会没发现五色道人……” 　　“更不相信以五色道人的道行，能够打听到你的行踪！” 　　“你肯定早就知道了‘太岁魔神’的存在，你是故意把祂引到沩山让我解决的吧！” 　　裴文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异常的肯定。 　　毕竟自家师兄修行的可是漏尽神通，像“太岁魔神”那种级别的灾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轻易的被忽略掉。 　　“哈哈，这我就不知道了，本体可没把那段记忆给我。” 　　大笑着摇头表示否定，慧寂在这一刻倒是想起了自己的“应身”身份。 　　只不过对方这句话里到底有多少真，又有多少假，裴文德就不清楚了。 　　“你要是真想找那家伙麻烦，我强烈支持你！” 　　“最好再多揍他两拳，替我也出出气。” 　　“那家伙明明跑都跑了，还把我留在这里看守锁龙井。” 　　“要不是你来的快，天知道我还要在这里带上多久。” 　　于是，就在师兄弟俩日常的插科打混中，泽心寺迎来了自己更名为金山市的第一天。 　　 卷末 人间真佛 　　次年，秋收时节。 　　当狐蕊儿孤身一人来到润州时，她发现这里已经与去年截然不同了。 　　作为水路交通的要道之地，狐蕊儿是走陆路穿越了小半个扬州，这才来到了润州的地界。 　　然后她首先发现，这里的官道出奇的整洁。 　　官道的主体是由巨大的青石板堆砌而成，尽管路面的划痕说明了它们建造的年代，可却无法掩盖它们被精心维护的事实。 　　就好像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主动清扫一样，官道的主干道上除了尘埃就再无它物。 　　而沿着官道一路走来，每隔三、五里路便有一个茶棚或凉亭，为沿路的商旅和过客提供茶水补给。 　　偏偏就是如此频繁的茶棚或凉亭，却每一个都挤满了商贩。 　　狐蕊儿甚至有种错觉，好像整个扬州的商贩都在润州做生意，这才带来了如此惊人的流量。 　　但是细想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狐蕊儿觉得这可能并不是什么错觉。 　　金山寺的金矿带来了巨大的人流和商机，那些闻风而动的商贩们为了自身的利益，几乎把一切能够卖的东西都卖到了润州。 　　而作为润州本地的百姓，他们虽然不能在金矿上分一杯羹，却在法海禅师的指导下，围绕着金山做起了一系列的衍生买卖。 　　用法海禅师的话来说就是，金山只有一座，你并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够挖出金矿，成为那个暴富的幸运儿。 　　可是围绕这座金山卖铲子，提供各类衍生服务，却能够保证你一家老少衣食无忧。 　　于是，除了少数有实力或者心怀侥幸的人，绝大多数润州本地的百姓都幡然醒悟，开始围绕着金山寺做起了各种衍生买卖。 　　工具、伙食、船运、乃至于在金山寺脚下卖香烛，就成了当地百姓最热门的买卖。 　　而这沿路的茶棚和凉亭，同样是这些衍生出来的行当之一。 　　在法海禅师特地打了招呼的情况下，官府的官兵不仅没有为难这些商贩，甚至有意无意的保护和维持着秩序。 　　尽管狐蕊儿早就知道了裴文德的能力，却还是不得不佩服他的魄力。 　　区区一座金山的确没办法让整个润州百姓衣食无忧，但以此作为媒介却能够最大限度的撬动起他们的积极性。 　　相较于一年前的润州，如今的润州百姓充满了活力和希望。 　　因为法海禅师的确实现了他当初接管润州时，向所有润州百姓做下的保证——寒者得衣，饥者得食。 　　这一点就算是作为“人间真佛”的慧寂，也没办法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就做到。 　　感叹着自己这一路上看到的景象。 　　直到狐蕊儿来到水路码头，打算换成船只前往金山寺的时候，她才骤然惊觉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些其实根本就不算什么。 　　如果说，官道上看到的那些商贩仅仅只是经济上的活跃。 　　那么狐蕊儿乘船沿水路看到的事物，才是真正足以令润州百姓们活下去的基石。 　　蜿蜒的水渠绕过农田，巨大的龙骨水车随风运转，简单却又精致的半自动化设备灌溉着田地…… 　　这幅迥异于任何地区，甚至超越了这个时代的画面，足以给任何第一眼见到这一幕的人造成前所未有的冲击。 　　由于是在秋收时节，狐蕊儿没办法看到这些水利设备全力运转起来的画面。 　　然而那些在农田中忙碌着收割的百姓，却向她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希望和热情。 　　锋利的镰刀收割着金黄的稻田，而在农田中忙碌的百姓则热火朝天的唱着歌，一声声高昂、激情的歌声传遍了大江两岸。 　　顺着运粮河一路逆行，狐蕊儿甚至看到了一种由牲畜带动的奇异装置，将成捆成捆的稻谷快速脱壳。 　　不需要听船家的吹嘘，狐蕊儿就知道，自己沿路看到的这些东西肯定都是出自那位法海禅师之手。 　　毕竟早在沩山同庆寺的时候，狐蕊儿就见过裴文德捣鼓各种稀奇古怪的装置了。 　　唯一让狐蕊儿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些裴文德自己私下里捣鼓的东西，有朝一日居然能够发挥如此巨大的作用。 　　以狐蕊儿的见识，自然不难看出这些东西的前景。 　　毫不夸张的说一句，裴文德这是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整个时代的大趋势。 　　【尊上，您终究还是小瞧了你的这位弟弟。】 　　内心莫名的感叹了一句，乘船而上的狐蕊儿经历了半炷香的功夫，终于来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地——金山寺。 　　川流不息的船只、人声鼎沸的寺庙、还有那上书“金山寺”三个大字的牌匾…… 　　只一眼望去，狐蕊儿很难想象这座寺庙在一年前还是一座荒寺。 　　尤其是百姓们那种发自内心的虔诚与兴奋，恐怕就算是鼎盛时期的泽心寺亦不过如此吧？ 　　【法海禅师，果然名不虚传！】 　　并没有直接上山与裴文德见面，狐蕊儿看着这间香火鼎盛的寺庙，突然产生了一种想要更加详细了解这一年来所发生的事情的冲动。 　　反正这么长时间都过来了，狐蕊儿觉得也不差这么一两天。 　　待到狐蕊儿正式潜伏下了，开始一点点的了解润州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却惊讶的发现无论自己如何的想象，好像终究还是有些小瞧裴文德了。 　　经过这一年时间的发展和规划，金山寺似乎已然成了独立于润州城外的另一个润州中心。 　　每天前来金山寺的人流量，简直比出入润州城的人都还要多。 　　最重要的是，来金山寺的并不仅仅只有香客和信徒，还有更多又有其它身份的人。 　　农民、工匠、商贾、诗人、豪绅、官员…… 　　不管这些人抱着什么目的什么态度，金山寺、或者说法海禅师都来者不拒。 　　狐蕊儿在潜伏的这段日子里，甚至打听到裴文德打算在明年划拨出一部分土地改种茶树，为润州获取一个新的经济支柱。 　　要知道，这可是地方刺史、乃至于中央朝廷才有资格讨论和决定的东西。 　　裴文德就算有一个正在当国师的师兄，也是万万没有资格决定一个地区未来经济发展的方向的。 　　单从这件事中，狐蕊儿算是真切的感受到了“法海禅师”这个名字在润州的威望。 　　【这才是真正的人间真佛！】 第十六卷 道统之争 第一章 丹成四转·鬼神形态 　　金山寺，岩壁石佛群中的某个洞窟处。 　　只见肃穆的僧侣盘坐于无色的莲花之上，脑后万千道佛光大放光明。 　　而在这位僧侣的周身三尺之外，若隐若现的金色结界表面，逐一浮现出三十七尊诸佛菩萨的图录，就好似万花筒般旋转闪烁。 　　那三十七尊诸佛菩萨每轮转一次，结界内的气息就变化一次。 　　在短短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里，金色结界内部的气息就变化了千万次，连带着那盘着的僧侣亦不断变化面容。 　　从老人到小孩，从妇女到儿童…… 　　僧侣的容貌变换的间隙，唯有一张青年的脸孔始终不变。 　　那张青年脸孔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金山寺的临时方丈、号称法海禅师的裴文德。 　　传说，佛有三千化身。 　　这句话的本意是指众生皆佛，真正的佛陀能够体会到世间悲苦。 　　然而到了裴文德这里，情况却完全反其道而行之了。 　　裴文德正在以一己之身变化万千众生，体会他人七情悲苦，妄图从中找到真正横渡苦海、抵达彼岸的捷径。 　　奈何，裴文德就算有着“梦中证道”的逆天神通，又得忘川河弥补了其智能不足的缺陷，却始终无法真正做到“我即是佛，我即是众生”的无上境界。 　　“阿弥陀佛！” 　　无声无息间，双手合十得裴文德睁开了双眼。 　　紧接着，就见其周身三尺的金刚界倏然消失，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又失败了？” 　　横躺在距离裴文德并不算远的佛首上，一手持剑、一手喝酒的小青摇晃着脑袋，眼神中满是醉意与淡然。 　　自忘川归来之后，裴文德就隐约感觉自己触碰到了瓶颈。 　　或者更确切的说，裴文德找到了继续前进的道路，找到了成就阳神、彼岸的方法。 　　只可惜，道路是找到了，但裴文德能否走通就不清楚了。 　　“只是简单的模拟果然还是不行，有些东西单靠模拟终究还是差了点。” 　　裴文德自问也算是经历了很多，可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 　　饶是裴文德在修行之初便明悟了“赤子之心”的重要性，几乎破除了所有的思维惯性，不被任何固有的成见所束缚。 　　但是只要裴文德还是人，就不可避免的有自己的立场和看法。 　　这种在小青看来堪称“道心稳固”的性格，的确可以在修行的前期帮助他突飞猛进。 　　可同样也是受限于这种性格，哪怕裴文德的立场再客观，终究是没办法亲身体会到那些不同于自身的喜怒哀乐。 　　“我如果想要更进一步，除了转世投胎变成另一个人之外，就只有真切的去体会一下别人的悲欢了。” 　　闻言，小青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酒瓶，倒是提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观点。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才觉得必须把自己变成其他人，才能够从另一个角度勘破‘彼岸’。” 　　“我只知道，如果修行修到最后，把自己修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那你的路子肯定是走错了。” 　　生性桀骜、肆意洒脱的小青追求的是长生，却并不想为了长生把自己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模样。 　　在小青看来，修行修到最后如果连自己的本心都无法保住，那所谓的长生也不过是别人的长生罢了。 　　“所以说，这只是一条捷径。” 　　裴文德并不像丹辰子那般疯狂，可以为了修成阳神而把自己的人格分裂出无数份。 　　所以他最终只是苦笑了一下，没有在这条注定会让自己疯魔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 　　“这是你这些日子实验的第九百六十七种‘捷径’了吧！” 　　用笃定的话语说着疑问的句式，小青这是在明知故问。 　　修为达到裴文德这种境界，前人开辟的道路几乎已经走到了尽头，想要更进一步只有自己慢慢摸索了。 　　在这一点上，拥有“梦中证道”神通的裴文德比其他人可强多了。 　　最起码，在试错方面他有着无人能及的优势。 　　“你记得还真清楚……” 　　缓缓从石窟中站起身来，裴文德脚下的无色莲花随即应声消失。 　　“说起来，你应该也已经四转了吧？” 　　“你这次选择了什么形态？还是某种真龙吗？” 　　小青如今已经拥有了人形、蜃龙、三首青蛟加本体青蛇的四种形态，裴文德很好奇她会把自己的第五种形态变成什么。 　　“用你的话来说，我又不是‘龙癌’，干嘛收集那么多的真龙形态？” 　　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只见小青忽然仰头猛喝一口酒，然后在裴文德惊讶的眼神中，摇身一变化作一只面容狰狞、背生双翼的僵尸。 　　“旱魃？白凶？尸鬼？还是不化骨？” 　　眉心的第三只眼豁然睁开，裴文德难掩自己心中的讶然。 　　因为小青变化出的新形态，并非已知的任何一种僵尸，反而更像是某种自然孕育的鬼神。 　　眼下的僵尸形态不过是这种鬼神的外化表现，其本质却依旧属于天地鬼神的范畴。 　　“都不是，我现在是‘煞气’的化身。” 　　嘴角微微咧出一道狰狞的弧度，声音略显沙哑的小青低声解释道。 　　“其实我一直在想，既然我一直追求极致的变化，那为什么一定要把变化的形态固定在‘生灵’的范畴呢？” 　　“寻常的妖怪化形，根源是自身道行不足，图的是九窍之躯能够助它们快速修行。” 　　“可我已经有了三种不同的九窍之躯，那么是不是能够以其它目的作为化形的标准呢？” 　　“火焰、流水、空气、地脉……” 　　“我是不是能够变成这些‘无形’的形态呢？” 　　“所以我最后决定模仿你的‘龙脉之力’，汇聚天地煞气化作实体。”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青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人类赋予我智慧，蜃龙赋予我力量，三首青蛟赋予我不死之身……” 　　“而眼下的这种形态，则赋予了我成为‘鬼神’的资格。” 　　“就像佛家的法相、道家的元神一样，我现在也有资格走‘神道’了。” 第二章 敢叫日月换新天 　　“神道？” 　　眼神中闪过一缕恍然，裴文德这才意识到小青的这种形态意味着什么。 　　作为天地煞气的化身、人为制造的鬼神，象征着恐惧与死亡的僵尸，毫无疑问是祂最佳的现世形态。 　　“只可惜，这种形态还并不完整。” 　　重新由僵尸变回人形，轻轻放下自己手中酒坛的小青遗憾的摇了摇头。 　　“除了参考你的龙脉之力，我还参考了咱们当初遇到的那尊飞尸鬼神，以及龙女菩萨的尸骸……” 　　“可能正是因为过多的模仿了祂们的特质，所以我的这个形态才会变成刚刚那副模样。” 　　小青对于自己的鬼神形态很不满意，因为那实在是太丑了。 　　说句不那么好听的，小青虽然没有表现的很明显，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耳濡目染，她的审美早就已经和裴文德趋同了。 　　就像在第一次对裴文德心动的时候，小青就觉得对方的元神——莫呼洛迦挺符合自己的审美的。 　　而在正式化形之后，小青更是颇为恼怒自己居然忽略了身形的微调。 　　“这有什么？” 　　“鬼神本就是无形的，你先前那副模样也不一定就是最终成型的模样。” 　　说到这一点，裴文德觉得自己很有发言权。 　　因为自己的异种元神——莫呼洛迦就是经过数次蜕变，刚才变成现在的无爪黑龙模样的。 　　他相信小青的鬼神形态同样如此。 　　面目狰狞、背生双翼的僵尸只是她的初始形态，迟早会随着煞气的积累和蜕变，演化出更符合小青审美的形态的。 　　事实上，就连普通人都能通过常年的锻炼来改变自身形体，就更别说本就变化无常的鬼神了。 　　“就算只有一天，那也是丑。” 　　眼神中闪过一丝醉意，小青在说完这句话后，便果断决定结束这个话题。 　　“对了，你之前交代我的事情，我基本上查清楚了。” 　　“山下的确有些农户愿意改种茶树，不过人数和规模都不大……” 　　“唯一可以保证的是，这些农户全部属于自愿的，没有任何地主门阀逼迫他们。” 　　见此情形，裴文德也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尽管他不知道小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如此在乎自身的颜值了。 　　明明长生和力量才是她的追求，不是吗？ 　　“那就好，毕竟只是试验性质的改种，还是不要影响到农户们的正常生活才好。” 　　自从重开金山寺之后，裴文德就一直在思考改种之事。 　　毕竟这金山不是无穷无尽，一旦金山后面出现了幺蛾子，不管是开采完了，亦或是被官家正式回收，对润州百姓的影响都挺大。 　　于是为了保证润州现在的繁荣景象，裴文德只能另辟蹊径的再找一座“金山”。 　　而种茶就是裴文德为润州百姓找的另一座“金山”。 　　不需要大面积的全面改种，只要在确保收成的情况下进行部分推进，就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维持润州的繁荣了。 　　为此，除了平日里必要的修行之外，裴文德在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利用“梦中证道”神通筛选合适的茶种。 　　经过无数次的试错和改良，裴文德终于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完成了正常农户需要十几年、乃至于数代人的良种孕育。 　　目前第一批进行改种的茶种，就是裴文德精挑细选出来的优质茶种，与润州的气候环境也十分的匹配。 　　“你在这方面花的精力有点多了。” 　　微微皱了下眉头，小青哪怕是在醉酒状态，对裴文德的做法亦颇有为此。 　　“你把他们从饥荒拉回来，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如今又想方设法的传授他们各种技艺，你那师兄估计都没你那么上心。” 　　然而面对小青的斥责，裴文德却只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话不能这么说，温饱只是最基础的问题，人活下去总要有点更高一点的追求才行。” 　　似乎也知道这样做法无法反驳小青，裴文德在说完这句话后，又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 　　“况且，润州如今的繁华来之不易，你难道就忍心看着它再次衰落下去？” 　　如果说，裴文德这一年付出的精力和时间是第一，那么小青绝对是第二。 　　在这一点上，无论是辛勤维护河道运转的白蛇，亦或是给不断给裴文德跑腿的土地公，都比不上小青在这上面所花的精力。 　　“……” 　　果然不出裴文德的预料，站在佛首上俯瞰龙游湖的小青沉默了。 　　作为亲眼见证润州百姓是如何从百废待兴中，一点点重新崛起的存在，小青这一年来的感触比她先前一百多年还要多。 　　“我现在赞同你师兄的说法了。” 　　“以你的才能，不跟着他去‘改革’简直是一种浪费。” 　　短暂的沉默过后，小青再次举起酒壶豪饮一番，脸上随之绽放出了一缕轻松惬意的笑容。 　　“我志不在此，而且我知道他的‘改革’注定是徒劳。” 　　在小青那略显错愕的眼神中，裴文德第一次吐露出了自己对慧寂宏愿的看法。 　　“我师兄有再造‘人间佛国’的愿景，也有将这愿景践行下去的执行力……” 　　“但他却忽略了一点，或者说他有意无视了最重要的一点……” 　　“‘革命’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或一群人的事情，而是整个天下都必须参与进去的巨大革新。” 　　“我师兄只考虑到了让天下百姓吃饱，却没想过这种自上而下的‘改革’就算最后真的有所成果，也不过是养了一群待宰的羔羊，继续为唐王朝续命。” 　　“他的‘改革’越成功，上层王公贵胄的地位就越稳固。” 　　“唯有自下而上，让最底层的百姓再次意识到自己需要什么，并且主动做出改变，才能缔造出真正的‘人间佛国’！” 　　说这番话的时候，裴文德的语气坚锵有力，眼神中更是散发出一种小青从未见过的神采。 　　“破而后立，浴火重生！” 　　“让全天下的百姓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并且一起向着这个目标前进，才能叫这日月换新天！” 　　“我那师兄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了这种‘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勇气和魄力！” 第三章 人人如龙的时代 　　“你果然是个疯子……” 　　微微低下头，小青没有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从你当初肆无忌惮的向一群妖怪宣讲大道，我就知道你是个疯子。” 　　古往今来，每一任王朝的统治者所追求的，都是自己的王朝能够更加长久的延续下去。 　　整治贪腐也好，救灾御敌也罢，通通是建立在这一根本的目的上的。 　　然而裴文德的做法却是让最底层的百姓“觉醒”，让他们主动去思考和追求自己的未来。 　　从广义上来看，这毫无疑问是最正确的是做法。 　　每一位百姓都在思考和追求自己的未来，自然会让王朝焕发出更加蓬勃的生机。 　　可问题是，这就与王朝统治者的根本目的冲突了。 　　已然“觉醒”的民众会主动追求更美好的未来，而不是满足于一日三餐的温饱问题。 　　那么当有朝一日，民众们期许的未来与王朝统治者的权利发生了冲突，他们又该做何选择呢？ 　　毋庸置疑，当一群羔羊学会了用自己的羊角谋求未来时，他们自然不会再像以往那般，等到屠刀落下时才奋起反抗了。 　　要么顺势改变，要么推翻重来…… 　　“不是‘人人如龙’的国度，又如何能被称为‘人间佛国’呢？” 　　笑着否定了小青的说辞，裴文德自然知道自己的这番话何等的“叛逆”。 　　说句不怎么好听的，在当下这个以“愚民”为主年代，裴文德的这番话一旦传出去，恐怕等不到历史周期律的王朝末年，大唐就要改国号了。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肯做，在这一点上你不如你师兄。” 　　当小青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眼中的神采已经尽数收敛，让人看不出她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所以他是圣佛、是小释迦，而我只是一介游僧。” 　　一如既往的笑着，裴文德十分坦然的答道。 　　“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不介意去帮助我能帮助的人。” 　　“可‘人间佛国’这个命题远远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不是我知道就能做到的事情。” 　　“你、师父、慧寂、楚生、顾长风、邹家父女……” 　　“这些人才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事物，才是支撑我走到现在的动力。” 　　“或许只当某天你们都离开了我，我才可能拼着十死无生的风险，去帮助我师兄去实现他那‘人间佛国’的宏愿吧！” 　　“我……终究只是一个凡人。” 　　…………………………………………………………………………………………………… 　　金山寺脚下，龙游湖的某只渔船上。 　　“你决定不上山了？” 　　只见体态婀娜的赤狐一边撑着船、划着桨，一边用一种充满好奇的语气问道。 　　而在赤狐的身后，慧寂的身影正盘坐在渔船里，任由船身晃动，自身却岿然不动。 　　“既然都已经了确定文德的心意，那我再上山还有什么意义呢？” 　　缓缓睁开双眼，慧寂的声音中透露出浓浓的疲倦和虚弱。 　　因为眼下这位慧寂并非泽心寺的应身，而是他真正的本体。 　　哪怕经过长达一年多时间的修养，他当初被龙女菩萨怨念重创的伤势依旧没有痊愈。 　　“那只是你应身的一面之词，或许你该和你师弟亲自见上一面。” 　　在这里必须说明一下，应身和本体虽然同出一源，但他们从分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可以被视为不同的个体了。 　　应身继承了本体分裂时的思想和记忆，并且因为舍弃肉身而拥有了某些神异的能力。 　　可是作为代价，应身的性格与思维方式将会永远被固化在分裂的那一刻，成为永远无法再“成长”的个体。 　　是孩童就永远是孩童，是老人就永远是老人…… 　　反观本体，却可以通过不断接触新事物来让自己获得更进一步的成长，观念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变化。 　　十年前的自己和十年后的自己，对同一种事物的看法肯定是不同的。 　　这种不同便就成为了应身和本体的最大区别，并且这种区别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进一步拉大。 　　而这也是应身之所以是应身，而非分身的原因。 　　应身只是本体在某个时刻的某个念头具现出来的实体，没有和本体共享思维和记忆的能力。 　　正是因为这种特征，应身通常也被用于守护某种封印，或看守某些秘宝。 　　“见一面？就我现在的状态？” 　　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慧寂的脸上充满了自嘲的色彩。 　　“我原本就被真龙怨念重创，在扬州时又被‘天众’和‘黄巢’联手偷袭，现在就连多走几步路都会喘气。” 　　“此时去找文德，那不是在给他添麻烦吗？” 　　慧寂自觉给裴文德现在麻烦已经够多了，现在能少一点麻烦是一点麻烦。 　　【况且，现在的金山寺还有一个大麻烦等着文德处理呢。】 　　不动声色的转动了一下眼珠子，慧寂并没有说出自己心里的这句话。 　　慧寂虽然是裴文德的师兄，但在涉及到某些事情的时候，他还是会主动避嫌的。 　　“那么，我们接下来该去什么地方？” 　　一点都没有质疑慧寂的选择，赤狐只是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饶有兴致的问出了这个注定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 　　自从沩山狐族被灭之后，孑然一身的赤狐便已经没有了真正的安身之所。 　　慧寂去哪她就跟到哪，这成了赤狐这些年来养成的一个习惯。 　　比起接下来的目的地，赤狐更享受这种与慧寂一同旅行、一同冒险的生活。 　　“回长安！” 　　心中早有定计的慧寂如此说道。 　　“从我离开长安到现在，差不多已经两年了。” 　　“前些时日，边塞有悟真高僧传来捷报，说河西出了一员悍将，以一己之力收服河西多州。” 　　“这是大唐一雪几十年之耻，彻底收复河西走廊的绝佳契机。” 　　“想必那些邪魔外族不会坐视我朝收复河西走廊，重新打通丝绸之路……” 　　话及至此，慧寂的表情忽然又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略显迟疑的说道。 　　“而且以我现在的伤势，估计只有回长安才能够快速恢复。” 　　“钦天文书中既然记载了‘武后秘闻’与‘佛骨真相’，那肯定也记载了能够重塑金身、再造法相的秘宝。” 第四章 香火神 　　日上三竿，正午时分。 　　当裴文德如往常一样来到金山寺的前殿，人来人往的香客依旧是那么的热闹。 　　只是穿行于其中的裴文德，却并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就好像他本就是一个不存在的隐形人一样。 　　然而神奇的是，尽管没有人注意到裴文德的存在，可同样也没有人撞到他。 　　以裴文德为中心，一个诡异却又真实存在的“禁区’驱逐着附近的香客，让他能够在拥挤的人群中占据一席之地。 　　“这又是什么法术？” 　　紧紧跟在裴文德的身后，已然酒醒的小青轻声地追问道。 　　显然，哪怕就是常年跟在裴文德身边的小青，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诡异的法术。 　　尽管小青早就已经习惯了裴文德那层出不穷的法术，但每次见到都会忍不住想要追问其中的细节。 　　“奇门遁甲的衍生法门，你如果能够好好琢磨一下，做到类似的事情并不难。”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继续小声的解释道。 　　“你应该还记得，奇门遁甲中有削弱自身存在感的法门。” 　　“我现在做的，也是让他们尽可能的忽略我的存在……” 　　“只是我没有让他们把我当成空气，而是把我当成他们潜意识中最无害、最不值得注意的人。” 　　不由得眯起了双眼，小青自然知道奇门遁甲。 　　不过她印象中的奇门遁甲固然能够削弱自身的存在感，可远远达不到裴文德现在的这种地步。 　　倒是丹辰子的传承灵光之中，记载了一门名为“天罡十二法”的奇异神通，其中便有类似的神通。 　　可惜的是，“天罡十二法”是重玄道的杀戮护道之法。 　　哪怕就是强如归葬一脉的“殉道者”，想要窃取重玄道的法门也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还有呢？你能操纵他们的潜意识？是利用他心通吗？” 　　难掩自己心中的好奇，小青觉得这种诡异的法术貌似很适合自己。 　　要是将这种诡异的法术运用到偷袭、暗杀方面，小青感觉就算是实力高出自己一个档次的存在，都很容易被自己偷袭成功的。 　　“他心通倒不至于，只是用了一点催眠的手段罢了。” 　　“对于没有什么警惕性的普通人还好，一旦碰上对我有着深刻印象的人，这种连障眼法都算不上的法术很容易就会被看破的。” 　　就仿佛是在回应裴文德的说法一样，站在距离他不远处的一位青年忽然扭头看向了他们的方向。 　　下一秒钟，那位青年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禅师！” 　　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裴文德勉强，青年先是十分拘谨的行了个礼，然后才笑着说的。 　　“禅师您来的正好，叔祖正打算去找您呢！” 　　青年口中的“叔祖”不是别人，正是润州的土地公。 　　当然了，那位土地公现在已经不再是润州的土地公了，而是金山寺的香火神。 　　寺庙本就是香火聚集之地，金山寺如今又成为了润州当之无愧的第一寺。 　　所以除了其供奉的诸佛菩萨之外，自然会吸引、孕育出一些灵性之物。 　　这些灵性之物要是不进行适当的管理和镇压，很容易像那些山野荒寺庙一般，闹出各种灵异事件来。 　　土地公现在的身份，就是金山寺内负责管理这些灵性之物的香火神。 　　而在后世香火神道成为主流的朝代，这种诞生于寺庙的香火神又被称为城隍。 　　“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听到裴文德的疑问，青年却只是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 　　“不知道，叔祖没和我说。” 　　青年是利用“幻化之法”变做人形的黄鼠狼。 　　虽然它拥有着近乎于人类的智慧和灵性，但本质上依旧属于精怪的范畴。 　　对于这些灵智初开的黄鼠狼来说，能够完美执行土地公的各项指令就很不错了，过多苛求它们“举一反三”根本就是在强人所难。 　　“好吧！你叔祖在哪？带我去见见他吧！” 　　很明显的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裴文德只得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无奈的低声说道。 　　同样是开启了明智的精怪，比起狸猫三兄弟来说，眼下这群黄鼠狼们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天赋神通就不说了，就连智慧和反应上都不如那三只孩童心性的狸猫。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群黄鼠狼似乎对“幻化之法”有着天然的契合度。 　　自从裴文德将“幻化之法”传授给这群黄鼠狼之后，它们还从没在普通人面前暴露过自己的身份。 　　这让原本只是想找一群“临时工”的裴文德，逐渐把这群黄鼠狼当成了金山寺的“正式员工”。 　　好在包括土地公在内的黄鼠狼族群，都十分欣然的接受了自己全新的身份。 　　毕竟待在金山寺里，不仅不用担心吃住问题，偶尔还能接受法海禅师的教导，踏上真正的修行之道。 　　在这一点上，从来没有什么门户之见的法海禅师可比土地公阔气多了。 　　时间一长，来金山寺充当门童、接待香客，甚至成为了黄鼠狼族群中最令人羡慕的工作。 　　为了得到能够前往金山寺工作的机会，黄鼠狼族群内部早就展开了不止一次的“大乱斗”。 　　能够从中脱颖而出的，除了“幻化之术”捻熟于心之外，在接人待物、为人处事方面也是族群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换而言之，别看眼前这位青年一副呆呆愣愣，总是反应慢半拍的样子，它其实已经算是这群黄鼠狼中比较机灵的家伙了。 　　“好的！叔祖正在侧院的金刚殿里，我这就带您过去！” 　　兴奋的走在最前面，只见青年一边回答这裴文德的话，一边十分利索的扒开了人群。 　　【真不知道你看上这群黄鼠狼什么，居然会让它们来管理金山寺的日常。】 　　悄悄和裴文德开启私聊模式，小青翻着白眼的吐槽道。 　　【你现在随随便便招募一群凡人，都肯定干的比它们出色。】 　　脸色不变的跟在青年的身后，裴文德只是在心里默默答道。 　　【金山寺现在缺的从来都不是干活的人……】 　　【给予它们希望、然后引导它们走向正确的路，才是我的最终目的。】 第五章 法海禅师 　　青年的脑子固然有些迟钝，但做事还是挺利索的。 　　不消片刻的功夫，裴文德便在青年的带领下，来到了侧院的金刚殿附近。 　　与沩山的同庆寺不同，金山寺的前身——泽心寺本就是一个庞大的佛家建筑群。 　　哪怕在与一年前的那一战中，泽心寺被白蛇摧毁了大半的山崖和建筑，剩下的部分却仍旧十分可观。 　　只是稍加修缮和维护，金山寺的占地亦超过一百亩。 　　单单一个前院，就包括了大雄宝殿、四大天王殿等十余座供香客们朝拜和参观的大殿。 　　其它诸如经阁、宝塔、崖壁、洞窟、石佛之类的大型建筑更是数不胜数，将整个金山寺大致分为了前、中、后、左、右五大规院。 　　尤其是裴文德常年参禅打坐的后院，除了必要的禅房之外，沿着崖壁开凿的石窟和石佛几乎成为了某种奇观。 　　如果不是慑于法海禅师的威名，那些战斗遗留下来的石佛残骸早就被香客们偷偷带走，摆回家里供奉去了。 　　“到了，禅师！” 　　并没有推开金刚殿的殿门，站在门口处的青年只是转头对裴文德说了一句，便不再继续上前了。 　　这是土地公给自己的这些子侄们定的规矩，为的就是避免他们冲撞了贵客。 　　因为类似的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他们有一次就差点撞破了某位香客不愿对外提及的隐秘，差点导致那位香客悲愤自尽。 　　自那以后，凡事有香客单独找上土地公或裴文德的时候，他们都会老老实实呆着大殿外面，直到双方把一切都处理完为止。 　　“有客人？” 　　作为金山是临时性的代理方丈，裴文德自然知道这群黄鼠狼们的规矩，所以不免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金刚殿的方向。 　　土地公虽然是金山寺的香火神，但他对外的身份却只是法海禅师的助手。 　　因此在外人眼里，这位身材佝偻的小老头就是金山寺的庙祝，专门负责香火和捐赠这一块的事宜。 　　只有当真正有麻烦的香客时，土地公才会单独接待他们。 　　“金刚殿？这次是妖邪作祟吗？” 　　同样知道裴文德和土地中之间的默契，小青的脸上也不禁闪过一缕惊讶。 　　就像先前交代的那般，小青花在金山寺的精力并不比裴文德少，这其中就包括肃清润州境内那些为祸作乱的妖魔。 　　现在还待在润州、尤其是待在金山寺附近的妖魔，不是那种避世不出的隐世之妖，就是本身无甚危害的小妖了。 　　在这种情况下，土地公将来者带到金刚殿除祟，实在让小青不得不感到惊讶。 　　“邪祟？” 　　没有感受到任何邪祟之气的裴文德沉吟了一下，然后大步上前敲响了紧闭的殿门。 　　…………………………………………………………………………………………………… 　　笃笃笃！ 　　几乎就在殿门被敲响的那一刻，正在金刚殿内交谈的二人不约而同的望向了大门的方向。 　　“是禅师来了！” 　　率先开口的土地公站起身来，匆匆忙忙的跑上去开门。 　　而坐在土地公对面的位置上，那位看似柔弱的大娘也立马挺直腰杆，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黄伯，你这边出什么事了吗？” 　　站在大娘的角度上，她只看到土地公将大门打开，就有一道高大的人影自门外走来。 　　由于逆着阳光的缘故，大娘并没能第一时间看清楚对方的样貌，但从好对方的穿着和打扮，她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尽管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法海禅师作为享誉整个润州的金山寺主持，一定是个身披袈裟、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但只有真正的本地人才知道，法海禅师的年纪其实并不大。 　　说他只有二十出头或许有些过了，可大家都非常确信，法海禅师的真实年龄一定不会超过三十岁。 　　而除了年龄之外，法海禅师第二个最明显的特征，便是那一身朴素的僧袍。 　　身为金山寺的主持，法海禅师穿的并非常人印象中的金色袈裟，而是一身再朴素不过的僧袍了。 　　用法海禅师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自己并非金山寺的主持，而是一位云游至此的潭州游僧。 　　此番重开金山寺，只是不忍见百姓衣食无依、流离失所的现状。 　　待到百姓重新安居乐业之后，自己自会离开金山寺，重新回到潭州去。 　　裴文德的这番话有多少人相信，我们不得而知。 　　反正当地的百姓们，肯定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他离开的。 　　“禅师！” 　　当大娘真正看清楚裴文德的模样时，他已经在土地公的带领一下来到了金刚殿内。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娘的错觉，她总感觉从裴文德踏入金刚殿的那一刻起，四周那些怒目而视的金刚们都变得慈祥了几分。 　　“大娘，不用多礼，还是和刚刚一样就行了。” 　　伸手制止了想要起身行礼的大娘，裴文德只是面带微笑的说道。 　　“想来黄伯之前也给您大概说了一下金山寺的规矩，您要是碰上了什么麻烦的话，直接跟我说就行了。” 　　忙不迭的点着头，大娘就像所有见到自己偶像的粉丝一样，用一种激动却又不失尊敬的语气应答道。 　　“知道知道，庙里的规矩，黄老先生已经跟小妇人着重强调过了。” 　　“如果不是事情实在太过棘手，小妇人也不会上山来劳烦诸位大人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大娘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尽力压抑住自己的激动说道。 　　“小妇人本是山下朱员外家的厨娘，平日里也经常跟着咱家的小娘子上山烧香祈福……” 　　“但是就在一个月前，咱家的小娘子突然莫名失踪了。” 　　“而经过县老爷们的调查，他们确定小娘子是被附近的一只猪妖给掳走了。” 　　大娘与朱家小娘子的感情显然十分的深厚，说话间竟然略带起了哭腔。 　　“奈何那猪妖居住在山林之中，就算是最有经验的猎户也不敢深入其中，所以小娘子迄今都下落不明。” 　　“万般无奈之下，小妇人这才不得不来山上求助的。” 第六章 女剑客 　　尽管大娘的哭诉声中充满了颤抖的语调，可她的思路却依旧非常清晰，几乎没有任何遗漏的给裴文德讲述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在大娘的描述中，朱家其实是润州城内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 　　只不过由于前年和去年的连续灾荒，朱家的财富和底蕴都消耗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只有主脉的十几口人侥幸存活，并且搬到了运粮河边上定居。 　　好在朱家虽然败落，但眼光还是比一般百姓要强的。 　　所以在在裴文德的一系列的救济措施下，朱家老少很快就恢复了部分元气，重新拥有了近百亩土地。 　　甚至就连裴文德欲行推广的改种措施，朱家也是最先响应的那部分人。 　　而朱家的小娘子一直上山烧香祈福，其实也是为了感恩裴文德和金山寺庙带给他们的“重生”。 　　直到不久前，朱家定居的那片区域突然闹起了“妖灾”。 　　据说一头不知来历的凶狠野猪突然出现，并且大肆破坏和踩踏秧苗，意图摧毁那些新开垦的田地。 　　万般无奈之下，当地县令果断招募民勇，派人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巡视，这才没有让那头凶狠的野猪继续逞凶。 　　饶是如此，先前被破坏和踩踏的秧苗也已经没办法挽救了，直接导致今年的秋收比其它地区要少上不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朱家庄之所以会如此积极响应裴文德的号召，这亦算是一部分原因。 　　或许是心有不甘，又或许只是单纯的想要报复…… 　　朱家的小娘子在一次乘船外出的时候，被那头突然出现的猪妖掳走，直到今天都还没见到人影。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朱家的小娘子并没有遇害，而是单纯被那头猪妖给绑架了。 　　至于朱家的人为什么会如此肯定这一点？ 　　那是因为猪妖在掳走朱家小娘子之后，曾不止一次的向朱家提出过“赎救条件”。 　　然而诡异也就诡异在这里，那猪妖每次提出的条件内容都不同，并且要求似乎也一次比一次低。 　　从最开始要朱家集体离开，到随后要朱家归还那些被开垦的田地，再到最后甚至只要求朱家不再继续开垦山林…… 　　如此诡异的情况，自然招来了其他村民们的另眼看待。 　　在朱家遭受的种种流言蜚语中，就有一种猜测格外的刺耳。 　　按照那些村民们的说法，朱家现在的这些土地其实就是那头猪妖的。 　　在朱家还没有来到这里之前，那头凶狠的野猪就一直盘踞在这片土地上，是山间精气所化的灵物。 　　可是自从朱家来到这里之后，那头猪妖的生存空间就一直在被压缩，直至最终彻底暴露在了众人的面前。 　　当然了，如果流言仅限于此的话，对朱家人的影响其实并不大。 　　问题的关键在于，那头凶狠的野猪一次次的改变着自己的“赎救”条件，并且要求一次比一次低。 　　村民们纷纷猜测，这或许是因为那头猪妖看上了朱家的小娘子。 　　时间一长，附近村子的村民甚至当着朱家人的面调侃道——要是你们再等一段时间，估计那头猪妖可能会主动在开垦十几亩荒地，然后把它当做聘礼送给你们家。 　　姑且不论这种调侃的真实性，反正朱家上下是被气得够呛，朱家老爷子更是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蹬腿了。 　　大娘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瞒着朱家的男女老少，悄悄溜上金山寺求助的。 　　毕竟哪怕是在风气开放的大唐，被玷污的女子都很少有人善终的，更别说是被妖怪给玷污的女子了。 　　依照那些大家氏族的做法，像朱家小娘子这样的情况通常都会被默认为“死亡”。 　　所以与其辛辛苦苦将其救回来，然后让整个家族的名誉跟着受到玷污。 　　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当这个女儿死了，这样最起码还能落得个好名声。 　　唯有和朱家小娘子感情深厚的大娘，不忍心见到自家小娘子莫名其妙的“被死亡”，这才冒着将事情闹大的风险上了金山寺。 　　…………………………………………………………………………………………………… 　　“猪妖？” 　　脸色有些怪异的看了大娘一眼，裴文德总感觉对方的描述听上去有些耳熟。 　　如果把朱家替换成高老庄，这不就妥妥是二师兄和高翠莲事迹的唐朝版本吗？ 　　而且他总感觉这大娘对朱家小娘子的关怀，已然超出了正常的主仆情分。 　　正常人家的厨娘，会跟着主人家一起逃难？ 　　正常人家的厨娘，会背着主人家去做注定会败坏家族名声的事情？ 　　更遑论，裴文德可以清楚的感知到眼下这位厨娘的不同之处。 　　哪怕上了年纪也无法掩饰的身材，以及那些明显不是常年掌勺形成的手茧…… 　　这位大娘与其说是厨娘，倒不如说是一位常年执剑的剑客。 　　女子与男子不同，先天的性别差异让她们无法像男子一样锻炼出强壮的肌肉。 　　可女性特有的柔韧和灵活，却又能够让她们将剑术练至另一种巅峰境界。 　　显而易见的，这位自称“厨娘”的大娘就是一位罕见的女子剑客，并且剑术很有可能达到了某种巅峰境界。 　　“大娘，我觉得以您的身手，应该不至于对付不了一只猪妖吧？” 　　并没有和对方兜圈子的意思，裴文德一句话便戳破了对方的伪装。 　　最关键的是，裴文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根本没给大娘一点反应时间，双指并作剑诀刺向对方的眉心。 　　肃！ 　　在那若有若无的音啸声中，大娘的瞳孔骤震，本能的一个偏头避开了裴文德的指剑。 　　【糟了！】 　　当大娘意识到不妙，想要停止自己闪避的动作时，裴文德却已经轻描淡写的收回了自己的指剑。 　　“心识已成、灵觉初显。” 　　“以大娘你如今的剑道修为，以剑入道、勘破先天亦非不可能之难事。” 　　“区区一头还保持着原身的精怪，恐怕还入不了您的法眼吧？” 第七章 朱家姐妹 　　“……” 　　沉默地凝视着裴文德，大娘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底细。 　　特别是刚刚那轻描淡写的一指，大娘感觉困扰自己良久的瓶颈似乎都有了突破的迹象。 　　这从侧面说明，这位金山寺的法海禅师不仅智慧过人、神通行广大，在剑术方面也有着超越常人的造诣。 　　“说出实情吧！” 　　看着脸上挂满泪痕，却因为尴尬而不知所措的大娘，裴文德最终叹息道。 　　自从开始修行他心通后，裴文德虽然做不到真正的读心，但感知他人的情绪还是不难的。 　　所以在先前的交谈过程中，裴文德能够感觉到朱家小娘子身上发生的事情是真的，而这位大娘对于朱家小娘子的担忧亦是发自内心的。 　　唯一令裴文德困惑的是，大娘似乎有意隐瞒了某些更加关键的信息。 　　“把你隐瞒的事情都告诉我，我才能更好帮你救回朱家的小娘子。” 　　闻言，大娘只得羞愧的低下头。 　　因为裴文德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不计较大娘隐瞒自己的身手的事情，他只是想知道这其中究竟还有着什么隐情？ 　　“禅师慧眼如炬，其实小妇人隐瞒身手也是迫不得已的。” 　　微微停顿一下，大娘不再敢直勾勾的看着裴文德，而是低下头小声的解释道。 　　“小妇人原名朱涵，是朱家嫡系的长女。” 　　“只因年轻时好喜舞刀弄棒，又违背父命逃婚离家……” 　　“直至听闻朱家横招大祸，小妇人这才隐姓埋名，回家想看一眼老父亲。” 　　…………………………………………………………………………………………………… 　　在朱大娘接下来的讲述中，裴文德和土地公才终于弄明白，对方此前的种种异常表现究竟源自于何处了。 　　在三、四十年前的润州，朱家的老爷子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大女儿叫朱涵，小女儿叫朱润，两者出生的时间仅相隔几息，性格却天差地别。 　　小女儿朱润自幼聪慧，温柔贤良，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都是了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反观大女儿朱涵，简直就是朱润的反面。 　　从小就活泼好动的朱涵堪称润州一霸，同龄的男孩子大多都被她揍过。 　　剩下没被她揍过的，基本上也像是见了猫的耗子一样，躲都来不及，就更不用说主动去接近她了。 　　在这种天然的反差下，姐妹俩从小就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小女儿朱润舞文弄墨，一手书画绝技更是享誉润州，想要提亲的男子早就把他们家的门槛踏破了。 　　大女儿朱涵则舞刀弄棒，一手剑术甚至得到了公孙大娘的嫡传弟子——李十二娘的称赞，想要将其收入门下学习舞剑。 　　作为标准的封建大家长，朱家的老爷子自然不会同意李十二娘的这个请求，于是在婉言将其拒绝，便再也不肯让朱涵出门了。 　　不仅如此，考虑到朱涵在润州的“赫赫威名”，朱家老爷子更是先斩后奏的为她相了一门亲事。 　　男子是润州本地当年的榜眼，只待朝廷进行任免便能走马上任了。 　　站在朱家老爷子的角度，他算是为自家的这位大女儿操尽了心力，几乎把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的都给了她。 　　奈何那时候的朱涵正值年少叛逆，哪里能理解自家老爹的心思。 　　因此在知晓朱家老爷子给自己招了个上门女婿后，朱涵连夜就逃离了润州，去追寻自己心目中的那个“江湖”去了。 　　如果事情仅仅只是这样的话，朱润的行为固然称得上“叛逆”。 　　可只要她认错回家，朱家老爷子就算再狠心，也不可能把自己女儿扔在外面十多年不闻不问。 　　问题就出现在朱涵离家前的晚上，她把自己的计划全盘告诉给了自己的妹妹朱润，并且约定让自己的妹妹给自己打掩护。 　　“要说那傻妞也真够傻的，她为了给我争取时间，居然想出了代我出嫁的馊主意！” 　　似乎是因为伪装被裴文德揭穿的缘故，朱大娘在说这段经历的时候，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懊恼和咬牙切齿。 　　当朱家老爷子终于发现大女儿消失的时候，朱润已经代替自己姐姐嫁给了当年的榜眼。 　　在木已成舟的情况下，饶是朱家老爷子再怎么愤怒，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为了保全家族的名声，朱润终究是替自家姐姐招了个上门女婿，并且朱家从此就当没有朱涵这个女儿了。 　　事后得知这一切的朱涵，更是无颜再见自己的妹妹，在江湖上浪迹了十多年。 　　要不是这次润州横遭大祸，朱涵恐怕也不会以“厨娘”的身份回到朱家，只为了能够在看自家病重的老爹一眼。 　　然而，不知道是幸运还是悲哀。 　　十几年未见的朱家人根本就没认出朱涵的身份，就连当年最疼爱她的老爹，也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妇人。 　　好在朱涵我行我素了大半辈子，倒也不在乎家人能否认出自己来。 　　一身剑道修为出神入化的朱涵只是偷偷潜伏在暗中，然后每每在周家人遭遇危险之际，暗中出手助他们渡过劫难。 　　可以说，朱家人能够在两年的灾荒中幸存，并且是重新开辟出一片田地，大部分得归功于朱涵的暗中照拂。 　　只可惜，朱涵虽然一直保护着朱家人，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终究还是有照顾不周的地方。 　　朱涵妹妹的女儿、朱家的小娘子——朱遗娘就在某次出门的时候，被那头突然冒出来的猪妖给掳走，这才有了之后发生的一切。 　　“也就是说，那位被掳走的朱家小娘子其实是你的外甥女？” 　　习惯性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光头，裴文德觉得就朱大娘这大半辈子的经历，完全可以写成一本跌宕起伏的了。 　　“是的，禅师。” 　　在完全袒露了自己的身份之后，朱大娘再无先前伪装的柔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豪迈、坚定的气场。 　　“小妇人其实暗中潜入过山林几次，意图找到那头猪妖的痕迹。” 　　“但那猪妖像是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一般，一直在刻意躲避着我，所以小妇人才想上山求禅师帮忙的。” 第八章 离开金山寺 　　一炷香后，金山寺后院的禅房外。 　　“你信了她的话？” 　　坐在距离禅房并不算远的石亭里，小青瞥了一眼正在收拾行装的裴文德，忍不住低声吐槽道。 　　“一个在江湖上混了十多年的老油条，而且还有刻意隐瞒的前科，她说的话你也信？” 　　他心通从来都不是什么万能的神通，它只能大概判断出朱大娘的情绪起伏与状态波动。 　　也许朱大娘在描述的过程中没有说谎，但保不准她隐瞒了些什么东西。 　　又或者，朱大娘在讲述整个事件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美化了自己的某些行为，他心通是无法洞悉的。 　　反正小青不认为朱大娘说的全是实话。 　　“信或不信，有什么区别吗？” 　　微微抬起头，正在认真挑选刀剑的裴文德反问道。 　　“朱遗娘被掳走是事实，有猪妖在山下作乱也是事实……” 　　“只要确定了这两点，其它的其实并没有你认为的那么重要。” 　　话音未落，小青却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哼，就是因为你这种性格，所以才会被那种老江湖随意拿捏。” 　　“那老妇人说猪妖原本就住山林中，是因为朱家侵犯了它的领地，这才招致了祸患。” 　　“但据我所知，金山寺附近可没有什么成气候的猪妖。” 　　说这句话的时候，小青的表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语气中的桀骜和霸道却展露无遗。 　　说句不怎么好听的，现在的金山寺、乃至于润州城都是小青的地盘，她可不知道自己的地盘上什么时候又多出了一只敢踏田毁秧的猪妖。 　　“所以，那都只是朱大娘和村民们的猜测，不是吗？” 　　简单的挥舞了一下手中杀猪刀，颇为满意的裴文德这才点了点头。 　　“那只猪妖到底是什么来头？你难道不好奇吗？” 　　人类天生就拥有灵智和九窍，在各方面都是凌驾于一般野兽之上的存在。 　　尤其是像朱大娘这种几近入道的剑术高手，寻常的精怪、甚至于妖魔都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在这种情况下，那头猪妖居然敢伺机掳走朱遗娘，还几次三番的更改“赎救条件”加以挑衅，这怎么想都有些不正常。 　　“我好不好奇有用吗？反正你已经入套了。” 　　就算在裴文德的影响下，小青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正常的人类。 　　但在有些事情上，她还是保持了自己原本的观点和态度——如无必要，不惹麻烦。 　　奈何小青更清楚的是，裴文德就是个移动的扫把星，哪怕只是安安静静的待在寺内都有麻烦找上门来，更遑论主动下山了。 　　“你不打算跟着我一起下山？” 　　好歹和小青相处了那么多年，裴文德一下子就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潜台词。 　　“跟你一起下山干嘛？看你又一次被骗吗？” 　　看着明显愣住了的裴文德，小青强忍住嘴角弯起的笑意，故作调侃的说道。 　　“不去就不去吧！” 　　“反正以你现在这状态，去了可能还会起到反作用。” 　　一脸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裴文德这是在吐槽小青一大早就贪杯喝酒。 　　尽管以小青的体质，喝酒并不能真正让她醉倒，但的确很容易放大她心中的某些念头。 　　正常人都是酒壮怂人胆，而小青则是酒壮逞凶威。 　　“反作用？明明是你自己太心慈手软了。” 　　并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多，小青在习惯性的翻了个白眼之后，果断转移的话题。 　　“金山寺已经逐渐走入正轨，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这是小青这一年来最好奇的一个问题，裴文德这个金山寺的临时主持到底打算当到什么时候？ 　　至于小青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是不是有点其它的小心思，估计就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应该快了。” 　　缓缓将自己手中的杀猪刀收入刀鞘，裴文德如此淡然的答道。 　　“其实我一直在等师兄的本体来找我……”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应该是不会上山来找我了。” 　　慧寂留在金山寺的只是一具应身，而他的本体则是在不远的扬州养伤。 　　裴文德当初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就没有继续选择再去找他，而是等着他主动来找自己。 　　然而这边都等了足足一年了，慧寂的本体却始终没有现身，裴文德也就大概知道了对方心里的想法了。 　　“你发现了他的行踪？” 　　不由得挑了下眉头，小青知道以裴文德的性格，如果不是百分百确定这一点，是肯定不会说出如此笃定的话来的。 　　“早前些日子秋收开始之前，铁蛊就在运粮河边发现了他和赤狐的行踪。” 　　就好像是在印证裴文德的说法一样，只见一只略显臃肿的千眼铁蛊从不远处飞来，然后缓缓落在了他的指尖上。 　　“如果按照正常的脚程，他早就已经来到了金山寺。” 　　“可是他并没有赶路，而是沿路游山玩水，甚至还有功夫帮一些农户收割稻田。”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的语气略显无奈的停顿了一下。 　　“而就在昨天晚上，他留在金山寺的应身也悄悄下山了一趟，想来就是去见本体的。” 　　裴文德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因为慧寂的表态已经很明显了。 　　或许是因为他身上还有什么麻烦，又或许是另有一番安排…… 　　总之慧寂在确定了裴文德的情况后，没有选择与他见面，而是默默的离开了金山寺。 　　“你们这师兄弟俩，还真是默契……” 　　当了一百多年妖怪的小青固然无法理解这种默契，却并不妨碍她表达自己的鄙夷。 　　“对了，你炼制的这些小虫子貌似挺好用的，抽空也给我弄一批呗？” 　　不得不说，小青转移话题的能力还是那么的笨拙。 　　可裴文德还是很配合的点了点头，然后笑着应答道。 　　“这个自然没问题，别说是小虫子了，就算给你炼制一批‘铁蛇’当分身都没问题。” 　　对于如今的裴文德而言，铁蛊的外形早就不局限在虫豸一类的。 　　只要小青想要，就算仿照她的模样炼制一条“钢铁之蛇”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第九章 青娘子的妯娌关系 　　裴文德最后有没有给小青炼制一条“钢铁之蛇”暂且不说。 　　反正他先前炼制的那些铁蛊，倒是很利索的就给了小青一批。 　　比起裴文德此前锻造的那些“残次品”兵刃，这批铁蛊的灵性已然与真正的生灵无异了。 　　小青甚至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去熟悉这些铁蛊，它们就已经很自觉的与她共享了自己的感官，将自己所能看到的一切都尽数传给小青。 　　当然了，小青并没有裴文德那“一梦千年”的无上神通，自然不可能完全消化这些铁蛊们传来的信息。 　　好在自打修成三首青蛟的形态之后，小青对于“多线程”的思维方式也算是比较熟悉了。 　　加之这些铁蛊并不需要小青额外分心去操控，因此简单观看这些铁蛊们传来的重要信息还是挺简单的。 　　“唔，难怪那家伙这么喜欢这些小虫子，用起来果然很顺手。” 　　就好像后世的移动摄像头一样，双目微闭的小青不断转动自己的眼球，快速适应着铁蛊们看到的画面。 　　不一会儿工夫，这批铁蛊就被小青散播到了金山寺脚下的小镇之中。 　　这个小镇是金山寺重开之后，过往的渔民和农户为了方便交易和交流，特意建造起来的小型集市。 　　除了那些打算在金山是留宿的香客之外，这个小镇并没有固定的百姓居住。 　　因此，经常下山喝酒的小青并没有花多长时间，就锁定了那位已经在小镇逗留了好几天的外来者。 　　…………………………………………………………………………………………………… 　　与此同时，小镇中唯一一家客栈的二楼。 　　“咦？” 　　正通过二楼窗户俯瞰下方人流的女子忽然抬起头来。 　　只见就在她的不远处的树杈上，正有一只造型诡异的虫豸悬停在半空。 　　那是一只造型酷似蜻蜓的虫豸，却又比正常的蜻蜓多出了一对长长的触须，就好像是一个外置的感知器官一样。 　　最关键的是，这只虫豸全身上下都是闪烁着钢铁的寒芒，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正常生物进化的结果。 　　“被发现了？” 　　若有所思的嘀咕了一声，女子只是随手轻轻一挥，那只铁蛊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束缚住了一样，被硬拽着落入了她的掌中。 　　“这等奇思妙想的构造，果然不愧是我的恩人和弟弟。” 　　伴随着女子话音的落下，刚刚还在挣扎的铁蛊被彻底切断了联系，然后成为了她手中一具精致的玩具。 　　“没有被赋予任何的神通？只是单纯的模仿生物结构？” 　　小心翼翼的拆一下铁蛊前端的两只触须，女子惊讶的发现，这对触须其实只是一种声波振动器官。 　　有点类似于蝙蝠的回声定位器官，但却比那更加简陋。 　　简陋到除了能够感知空气中的异常振动之外，其它的功能一概没有。 　　不过对于本就能够感知空气和湿度的蜻蜓来说，多一种感知声波震动的器官，无异于大大强化了它们的生存能力。 　　“只可惜，就是弱了一点。” 　　女子心里清楚，眼下这只怪异的虫豸或许能够凭借一身钢筋铁骨，凌驾于正常食物链的顶端。 　　可对于自己这种修行有成的修行者而言，这种虫豸的威胁程度只比寻常的刀剑要高上一点。 　　比起虫豸的怪异之处，女子更关心的是这只虫豸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意义。 　　这种虫豸是裴文德的先锋部队，它们的出现往往意味着裴文德注意到了自己的异常。 　　“去别人家做客还这么嚣张，这可不是为客之道。” 　　然而出乎女子意料的是，这次主动找上门来的并非她想象中的裴文德，而是一袭青衣长裙、手持青蛇长剑的小青。 　　“带着凶器迎客，恐怕也不是什么待客之道吧？” 　　不知何时出现在女子身后的小青没有回话，而是慢步走到桌前，然后很熟练的拉开长凳，一屁股坐在了她的对面。 　　“你究竟是不是客人，还得取决于你是来做什么的。” 　　手中的长剑明明没有出鞘，但小青话中隐含的杀意和敌意却如同刀锋般寒冷。 　　“果然不愧是潭州的‘青娘子’，这杀意并没有随着这一年的吃斋念佛而减小多少。” 　　女子、或者说狐蕊儿只是平静的摇了摇头，脸上却忍不住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有你在他身边，想来他也不会吃什么大亏。” 　　面对狐蕊儿的示好，小青脸上的敌意不仅没有消退半分，反而变得更加浓烈了起来。 　　“吃亏？你不来找他，就是他最大的幸运了。” 　　闻言，饶是狐蕊儿脾气再好，也忍不住阴沉了脸。 　　“青娘子，我与文德可是亲姐弟，你有什么资格干涉我们之间的事情？” 　　听到狐蕊儿这么说，小青终于笑了，只是是冷笑而已。 　　“哼！亲姐弟？” 　　“自从你的本体死后，你与裴文德便已经绝了血缘上的联系，你有什么资格以他的‘姐姐’自居？” 　　狐蕊儿是裴慧以“青丘之法”炼化的灯引，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替死之命”。 　　理论上来说，只要有狐蕊儿在，裴慧就算身死道消，亦能够借助狐蕊儿的性命重生。 　　只是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出现了什么差错，裴慧在自己身死的那一刻，竟然没有选择借助狐蕊儿的身份重生。 　　所以，现在的狐蕊儿既有裴慧的记忆，也有自己生前的情感。 　　而这种不完整的“同化”落在小青的眼里，自然不可能真的认同其作为“裴慧”的身份了。 　　或者说，就算是裴慧真的重生了，小青也不可能认同她的身份的。 　　说是小青的性格谨慎也好，说是她的占有欲极强也罢…… 　　小青一点都不希望裴文德再次和裴慧扯上关系，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关系都不行。 　　“我懂了，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看着对面的小青，狐蕊儿顿时一脸恍然的笑道。 　　“在我成为裴慧之前，我也曾是一位妻子，也曾十分讨厌自己丈夫的姐妹。” 第十章 宝剑通灵 　　“不过你放心，我这次不是来和你‘抢’文德的。” 　　深深的一口气，只见脸上重新流露出笑容的狐蕊儿继续说道。 　　“我是来提醒你们一下，天众们已经找到了玄绝的转世之身，并且正在想办法要夺回文德手中的‘飞升丹’。” 　　在提及“飞升丹”这个词的时候，狐蕊儿不免浮现出了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 　　那本是裴慧以毕生修为炼制的丹药，能够助裴文德毫无阻碍的成就阳神，成为横压一世的至强者。 　　结果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裴文德根本就没有服用那枚“飞升丹”。 　　站在狐蕊儿的角度，她自然是不认同这种愚蠢的选择，甚至觉得裴文德的做法有些太过拘泥于形式了。 　　但以裴慧的身份来看，她又有些欣慰于裴文德的做法——尽管这和她的计划完全不一样。 　　这两种极其矛盾的观点和态度，直接导致了狐蕊儿此刻复杂的情绪。 　　“那个蠢货，我就知道那玩意儿留着是个‘祸根’……” 　　没注意到、或者说并不在意狐蕊儿的复杂心态，小青只是有些恶狠狠的咒骂了一句。 　　然而咒骂归咒骂，小青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劝过裴文德。 　　因为她知道，以裴文德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去服用那枚以他姐姐的性命为代价炼制而成的丹药。 　　这是裴文德的缺点，亦是他的人格魅力所在。 　　…………………………………………………………………………………………………… 　　“阿嚏！” 　　并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此刻的裴文德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坐船由龙游湖驶入了运粮河的河道。 　　而在裴文德身边的，是重新拿起长剑的朱大娘。 　　那柄长剑并非朱大娘自己的随身配剑，而是裴文德从自己炼制的那些刀剑中特意挑选出来的法宝。 　　虽说是法宝，但这柄宝剑的剑型却是标准的八面剑。 　　此剑剑身挺直，剑刃由两度弧曲而伸，入鞘则朴实无华，出鞘则锋芒毕露。 　　除了采用大马士革技术锻造出的复杂花纹之外，这柄八面剑最明显的特征便是其外圆内方、平直端正的特性了。 　　明明是一柄杀伐利刃，却让持剑的朱大娘产生了一种温良恭谦的感觉。 　　“好剑，这绝对是剑客们梦寐以求的绝世好剑！” 　　忍不住轻抚了一下剑鞘上的花纹，朱大娘由衷的感叹了一句。 　　要说朱大娘行走江湖十余年，见过的神兵利器也不在少数，却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具有灵性的宝剑。 　　握住这柄宝剑的剑柄，朱大娘就感觉自己仿佛不是在挥舞兵刃，而是在与一位谦谦公子一同起舞。 　　——宝剑有灵，择主而动！ 　　朱大娘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同时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会不惜放弃“以人御剑”之法，而任由“魔剑御人”。 　　想来那些“御人”的魔剑都如同自己手中的这柄剑，是能够与持剑者一起共舞的“剑术大师”。 　　区别只是在于那些魔剑是穷凶极恶之辈，而自己手中的八面剑却是一位谦谦公子。 　　“你能用就好，倒也不枉我把这柄八面剑重新翻出来。” 　　轻轻的揉揉揉自己的鼻子，有些纳闷又是谁在背后唠叨自己的裴文德如此说道。 　　这柄八面剑不同于裴文德先前锻造的各种兵刃，是他为了突破自己的锻造技艺，从另一个方面锻造出的“灵剑”。 　　不再过度强调法宝本身的灵性，而是将自己的某种技艺复制、融入锻造的法宝之中。 　　如此一来，八面剑虽然失去了无限提升的可能性，却在锻造之初便拥有了裴文德的一身剑道修为。 　　“禅师，小妇人还是有些不太明白，您为什么会将如此珍贵的宝剑赠予我？” 　　恋恋不舍的擦拭了一下剑鞘，朱大娘满是疑惑的问道。 　　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法海禅师会在下山前，刻意将这柄宝剑送给自己。 　　“宝剑赠英雄，况且也不是我想把八面剑送给你的。” 　　“是它自己选择了你，而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裴文德说的是实话，从锻造出八面剑的那一刻起，这柄宝剑就拒绝任何持有者使用它。 　　包括锻造它的裴文德，都无法真正唤醒其中蕴藏的灵性。 　　要不是裴文德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八面剑的的潜力，他差点以为自己锻造出了一件“废品”。 　　如此骄傲、如此清高、又如此的固守原则…… 　　裴文德可不记得自己的性格中还有这么不讨喜的分成，所以他只能将其归结于八面剑本身的特殊性。 　　“其实我也很好奇，这么骄傲的一柄剑，一旦碰上对的人究竟会爆发何等的潜力。” 　　发自内心的期待着八面剑的爆发，裴文德觉得自己当初思考的锻造方向或许没错，区别只是八面剑的使用条件太过苛刻了。 　　一旦确定了这一点，裴文德下一件要做的事就是重铸青蛇剑。 　　毕竟裴文德当初把青蛇剑当做礼物送给小青的时候，他的神通还没有大成，锻造手法也有很大的瑕疵。 　　“谢禅师赠宝剑，小妇人、不，朱涵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 　　面对一脸认真的朱大娘，裴文德却只是平静的扭过头去，把目光看向了正在撑船的土地公。 　　此时此刻，先前主动提出要给裴文德撑船的土地公，如今正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有什么事就问吧！” 　　听了裴文德的话，土地公终于问出了自己这一路上的疑惑。 　　“尊者，青娘子为何没有跟着您一起下山呀？” 　　别人或许不清楚小青的强大，但亲眼目睹了青、白二蛇之争的土地公，又如何会忽略掉这么强大的一位助力呢？ 　　尽管这次的事件看上去并不危险，可土地公还是觉得有青娘子在的话，心里更加安稳一些。 　　这与个人实力的强弱无关，而是土地公通过这一年来深入接触，对裴文德和小青二人性格作出的判断。 　　比起似乎有些“天真”的裴文德，行事更加果决、手段亦更加狠辣的小青，显然更能给土地公带来安全感。 　　最起码，土地公并不放心让裴文德一个人去处理这次的事件。 第十一章 三十载之约，唐王迎佛骨 　　“看来是我这一年没出手，让你对我的实力产生了某种错误的认知？” 　　并没有正面回答土地公的问题，裴文德只是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 　　不过想想倒也并不奇怪，裴文德虽然在一年前的那场战斗中，从根源上解决了龙女菩萨的怨念。 　　可是从造成的动静和威势来看，的确不如化身三首蛟龙，呼风唤雨、翻江倒海的小青。 　　“小老儿不是这个意思……” 　　连忙摇头表示否定，土地公并不怀疑裴文德的实力，他只是觉得有时候还是那位青娘子更值得信任一点。 　　“您这次独自下山，少说也得在朱家待上个三、五天。” 　　“如果事情不顺利的话，可能还会待更长的时间，身边有个人陪着总是好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土地公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 　　“毕竟您与青娘子一直都是形影不离的，这次突然分开，小老儿的确有些不太适应。” 　　说句实话，朱大娘虽然是土地公最先招待的。 　　可在了解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之后，土地公的态度却和小青一样，都不认为这个满口谎言的人类女性值得信任。 　　“真要说起来的话，其实我也挺不习惯的。” 　　“不过小青既然主动提议留在金山寺，肯定是打算瞒着我干些什么事情，那我又何必去追根究底呢？” 　　别说土地公感觉奇怪了，就连裴文德都觉得小青当时的说辞有点突兀。 　　结合那十分拙劣的转移话题方式，裴文德想都不用想都知道，小青肯定是打算瞒着自己做些什么事情。 　　然而，裴文德从不是那种控制欲极强的控制狂。 　　所以尽管知道小青可能在隐瞒些什么，但他最终还是决定相信二人这么多年来积攒的信任。 　　“况且，小青在一年前的那场战斗中受了伤，至今都还未痊愈。” 　　“把她留在金山寺继续养伤，总比跟着我到处跑要强。” 　　事实上，这也是裴文德这一年来留在金山寺的另一个原因。 　　当初在与白蛇战斗的时候，小青差点就被绞杀。 　　得亏裴文德及时背着鬼菩萨现身，吸尽了白蛇身上的怨念，这才让小青成功脱困。 　　可过度使用青罡，以及龙女菩萨的怨念侵蚀，却让小青的身体状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处于低谷期。 　　饶是裴文德这一年来不断诵经超度，亦不敢说没给小青留下什么暗伤。 　　在这种情况下，小青继续留在金山寺养伤，肯定要比跟着自己到处跑要强。 　　“青娘子的伤势还没有痊愈？” 　　有些惊讶的睁大了双眼，土地公回想着小青近一年来的种种行为，怎么看都不像是身负重创的伤员。 　　“以小青那喜欢逞强的性格，你能发现那才是奇了怪了。” 　　点头肯定了土地公的话，裴文德在这个时候提起小青的伤势，自然不可能是平白无故的瞎扯。 　　“等你将我送到朱家庄后，就立即回金山寺帮我看着小青。” 　　“如果发现有什么异常，马上叫你的那些子侄们来联系我。” 　　“要是没发现什么危险情况，你只需要负责她的一日三餐就好了……” 　　“唔，虽然可能性不大，如果能让她少喝点酒那就更好了。” 　　…………………………………………………………………………………………………… 　　“阿嚏！” 　　就和先前的裴文德一样，正在和狐蕊儿交谈的小青也应声打了个喷嚏。 　　但是于裴文德不同的是，小青非常清楚是谁在背后念叨自己。 　　只是在狐蕊儿面前，小青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而是在短暂的思索过后，又一次开口问道。 　　“除了天众之外，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吗？” 　　之所以这么问，当然不是小青认为狐蕊儿带来的信息不劲爆。 　　相反，无论是玄绝转世成功，亦或是天众们想要来夺取飞升丹，对小青和裴文德来说都属于十分及时的消息了。 　　可问题在于，哪怕狐蕊儿不跑这么一趟，玄绝和天众之事迟早也会被二人知晓的。 　　或者，狐蕊儿完全可以用别的方式来通知二人。 　　以裴慧此前表现出的种种谋略和谨慎，仅仅只是为了通知一下裴文德，就暴露自己仍有一盏“心灯”不灭，未免太不符合她的智慧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继续维系着自己脸上的那抹微笑，狐蕊儿对于小青的机智和谨慎表现出了万分的赞赏。 　　“你猜的没错，如果只是玄绝和天众的话，有我‘生前’留下的手段掣肘，他们还远远称不上麻烦。” 　　“真正麻烦的是，你们因为我和慧寂的关系，彻底卷入了佛道两家的道统之争。” 　　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小青固然不清楚佛道两家的“道统之争”代指什么。 　　然而光听名字就知道，这显然是一场延续了不知道几百年的大事件。 　　其中的危险性，甚至让早已“假死脱身”的狐蕊儿再次现身，只为了给自己和裴文德一个警告。 　　“佛道两家的争斗自前朝时就已经开始，这其中难道还隐藏着什么别的隐秘吗？” 　　略微沉吟片刻，小青努力回想着裴文德给自己说的各种佛道之争，却并没能从中窥探出丝毫的端倪。 　　“那是自然，你们看到的仅仅只是佛道的表面之争。” 　　“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看不见的针锋相对，才是真正的道统之争。”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说法有些太过粗犷，狐蕊儿突然抛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 　　“你可知道，自唐朝开国以来，每三十年便会迎一次佛骨，在武宗继位之前几乎没有断绝过。” 　　“早在贞观五年（631年），太宗皇帝便在法门寺修建佛塔，用以供养释迦牟尼的佛骨舍利。” 　　“等到了显宗四年（659年），高宗皇帝下令奉迎法门寺佛指舍利入东都供养，成为了王朝奉迎佛骨的开端。” 　　“而第二次迎佛骨则是长安四年（704年），女帝武则天命法藏和尚将舍利带回明堂供养，并且一供就是四、五年。” 　　“这中间因道门的阻碍中断了一次，但在上元元年（760年），肃宗又亲派不空法师再迎佛骨，并赐下各种珍贵的加强与赏赐。” 　　“直至贞元六年（790年），德宗再次迎接佛骨，再兴佛法。” 　　“迄今为止，最后一次迎佛骨则是在元和十四年（819年），由宪宗亲自下令迎回，自此开启了佛教最为昌盛的一段时期。” 　　“灵祐禅师也是在这段时间强势崛起，最终以‘乱法狂僧’之名强闯终南山，差点覆灭了整个道派的道统。” 第十二章 欲传上洞八仙、演教全真之道 　　“灵祐禅师‘乱法灭道’的背后，竟然还有这么个大背景？” 　　讶然的张了张嘴，小青从未想过那个骨瘦嶙峋的老者背后，居然还隐藏着如此复杂的局势交替。 　　最关键的是，灵祐禅师至始至终都没向任何人提及过那经历。 　　这直接导致包括裴文德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意识到“乱法狂僧”这个名头背后所隐藏的时代含义。 　　“灵祐狂僧是被时代眷顾的宠儿，亦是佛道之争的‘天命主角’。” 　　“如果不是他最后为了文德，将自己背后的佛家势力得罪了个干净，后面也许就不会有‘崇道灭佛’的武宗了。” 　　看似冷笑一声，狐蕊儿的脸色却流露出悲戚之色。 　　因为真正被道门当成棋子的正是自己的“前身”——裴慧，裴文德不过是玄绝搞出来给裴慧背锅的替死鬼罢了。 　　每每念及至此，狐蕊儿就不禁心生悲愤。 　　“本来依照正常情况，在三十年之期将至之时，厌恶佛教的武宗肯定是不可能迎回佛骨的。” 　　“到那时，佛门的中兴之势肯定被再次被拦腰斩断，就如同女帝之后那长达六十年的空档一样。” 　　“谁曾想，一向英明神武的武宗却在自己最壮年的时候去追求长生之法，最终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尽管狐蕊儿的这番说辞，已经尽可能的将裴慧摘了出去。 　　可本来就不笨的小青，又怎么会忽略裴慧在这个过程中起到的作用呢？ 　　说句不怎么好听的话，在武宗死亡的过程中，裴慧就算不是最主力的那个推手，也肯定在其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所以，仇恨道门的裴慧才会选择在那个时候入宫，用自己的性命给予了赵归真最致命的一击！”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小青说这句话的时候却异常的笃定。 　　因为按照时间推算的话，武帝驾崩的那一年距离佛骨的三十年之期，恰好还有三年。 　　“这种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随便你如何去猜测，反正我是肯定不会承认的。” 　　狡黠的笑了一下，狐蕊儿果断选择转移话题继续道。 　　“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慧寂在三十年之期到来之时，再开法门寺的佛塔，利用佛骨的力量镇压天下妖邪。” 　　恍然的点了点头，小青终于明白慧寂为什么会得到那节释迦牟尼的指骨了。 　　“等等，这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小青再次瞪大了双眼，语气也变得惊诧了起来。 　　“你刚才明明说，最后一次迎佛骨是在元和十四年？” 　　“那慧寂是怎么回事？那节释迦牟尼指骨又是怎么回事？他难道迎的不是佛骨吗？” 　　小青曾亲眼见证过那节释迦牟尼指骨的力量，那不可能是什么冒牌货，绝对是真正的佛宝。 　　“哈哈，看来你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毫不掩饰的大笑了一声，狐蕊儿此刻的笑声有些猖狂，又有些邪恶。 　　“该说不说，慧寂不愧是被人称为‘圣心邪佛’的家伙，他简直比当年的狂僧灵祐还要疯狂！” 　　“他打开了法门寺的佛塔，迎出了内藏的佛宝，却从没想过将佛宝还回去！” 　　“佛也好，道也罢，他通通不信！” 　　“那慧寂只是在践行自己的道，他想要将佛、道、甚至儒教重铸，完成真正的三教合流！” 　　此言一出，哪怕小青这种生性冷漠的妖怪，都清楚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释迦牟尼的指骨只是被拿了出来，却从想过被放回去，那自然是没有完成“迎佛骨”的全部流程，当然也算不得一次成功的迎佛骨。 　　“那个疯子！” 　　再次恶狠狠的咒骂了一声，小青简直对这对逆天的师兄弟绝望了。 　　毕竟小青可没忘记那节释迦牟尼的指骨还在密印寺，而裴文德还担负着守护那截指骨的责任。 　　小青简直不敢想象，一旦慧寂失势，天下佛寺会如何对待私藏了佛骨的裴文德和密印寺。 　　那可是关系到佛门大兴之势的“契约之物”！ 　　…………………………………………………………………………………………………… 　　“……” 　　场面一时陷入了无言的沉默，小青和狐蕊儿都迟迟没有在开口。 　　小青是在消化狐蕊儿带来的这些消息，而狐蕊儿则是在静静等待着对方的消化。 　　“你既然说了是‘道统之争’？” 　　“那么除了佛教的三十年一次迎佛骨，道家肯定也有相应的应对措施吧？” 　　直到小青轻轻敲击着桌面，开始思考起了破局之法，二人之间的气氛才再度活跃了起来。 　　“道家是用什么手段来制衡佛家的？” 　　“你们天众又在其中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佛教势力在武则天之后有长达六十年的空窗期，那肯定是道家的手笔毋庸置疑了。 　　随后几十年佛涨道消、道显佛隐的局势，也说明道家在面对佛教的倾轧时，不仅没有落入下风，反而颇有一种势均力敌的态势。 　　“哼，这世上可不只有慧寂一个聪明人，而道家的狂妄之徒只会比他更多。” 　　佛教的思想好歹在明面上是辅佐统治阶级的，可真正的道家追求的却是道法自然、无为而治的思想。 　　对于真正洞悉了道家思想的修行者而言，他们并不会局限于一家之言，反而有种海纳百川、顺势而为的气魄。 　　“慧寂想以佛家思想兼容其它流派，道家自然也有想要三教合流的家伙。” 　　这不是狐蕊儿的猜测，而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最先走上这条道路的，是道家最古老的阳神，那位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李玄。” 　　“最重要的是，李玄并没有传下道统，而是想要效仿道祖老子，欲传上洞八仙、演教全真之道。” 　　不需要狐蕊儿再继续解释过多，小青便已然明了了李玄的野心。 　　何为“全真”，即三教圆融、识心见性、独全其真。 　　而当那所谓的“上洞八仙”归位之时，道家诸派便有了正统，佛、道、儒三教之争亦将退出历史的舞台。 　　“天众、或者说你在打‘八仙’的主意？” 　　微微眯起双眼，小青看着笑而不语的狐蕊儿，心中猛然生出一种明悟。 　　“李玄的‘上洞八仙’只要求三教圆融、道法全真，可没说过‘上洞八仙’必须全部出自道教。” 第十三章 朱家庄 　　日夜轮转，时光渐逝。 　　当土地公撑着船，将裴文德和朱大娘送到朱家庄的时候，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此时，炽热的骄阳已经开始落下，沿河两岸的百姓也逐渐收工，试图赶在下山之前回到自己的家里。 　　毕竟在如今这个年代，山精野怪并不是什么传说，时常劫道的歹人也很常见。 　　哪怕是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沿河两岸的百姓也很少会在夜间行事的。 　　所以当裴文德告别土地公，跟着朱大娘沿着乡道返回朱家庄的时候，一路上可以遇到不少同行的百姓。 　　而这些百姓虽然没亲眼见过裴文德，但架不住他的形象实在太过鲜明。 　　所以不时就会有百姓上前搭讪，偶尔还会碰到几个上香时见过裴文德的香客，硬是拉着他聊了一路。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百姓或许有其刁恶的一面，可在裴文德面前却都表现的十分淳朴。 　　裴文德甚至怀疑，如果不是自己一再拒绝，这些百姓绝对会把自己强行拉到他们家里吃顿饭。 　　“所以，这就是我不常下山的原因。” 　　在又一次摆脱了某位热情的百姓之后，裴文德苦笑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明明在潭州的时候，大家都不会这么热情的。” 　　听着裴文德这幸福而又无奈的吐槽，朱大娘只是全程保持笑容，却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事实上，她也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润州百姓之所以对裴文德如此的热情，是因为他在这两年间活人无数，几乎成了人尽皆知的活佛。 　　而在潭州，除了宁乡县那些受其恩惠的灾民之外，裴文德的身份更多是灵祐禅师的弟子，是一位能够降妖伏魔的行者。 　　考虑到裴文德那粗暴的除妖手段，人家没把他当成灾星、扫把星赶走，就已经是看在灵祐禅师的面子上。 　　现如今，法海禅师之于金山寺，就如同灵祐禅师之于密印寺。 　　威望和名声达到他们这种地步，已经是他们成就了自己所在的寺庙，而非寺庙成就他们。 　　……………………………………………………………………………………………… 　　“我们到了！” 　　片刻过后，在乡道的尽头处，朱大娘忽然停下了脚步。 　　“这就是朱家庄吗？” 　　顺着朱大娘的目光望去，只见三三两两的房舍耸立在山林边缘，用粗制的篱笆将自己和外界隔离开来。 　　而在这些房舍的最中央，是一座明显为了祭祖而搭建起来的祖庙。 　　那是朱家的祖庙，亦是朱家庄所有人共同的祖庙。 　　“能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汇聚起了如此多的同姓宗族，朱家现任的家主手段不小啊！” 　　要不是事先从朱大娘那里得知，朱家最后只有十余口人逃难存活。 　　文德简直不敢想象，这少说也有一百多户人家的朱家庄会是最近一年才建立起来的。 　　尤其是那些新开垦出的田地，就算有着裴文德提供的农具和水渠设计图，想要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完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只看了一眼。裴文德就知道为什么朱家庄敢于接下自己的委托，成为第一批改种茶苗的农户了。 　　因为那些开垦出来的田地早已超出了“自给自足”的范围，足够这一百多户人家很滋润的活下去了。 　　“赵彦卫当年毕竟是个榜眼，虽然官途不顺，但管理一个小小的朱家庄还是绰绰有余的。” 　　赵彦卫便是当年朱老爷子为朱大娘挑的上门女婿，只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她妹妹——朱润的丈夫。 　　而自从朱老爷子病重后，朱家的一切便都交给了赵彦卫这位上门女婿来打理。 　　“你讨厌赵彦卫？” 　　敏锐地听出了朱大娘话中的厌恶，裴文德有些惊讶的瞥了她一眼。 　　对方当年选择在新婚之夜逃婚，其中的缘由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裴文德原以为朱大娘当初逃婚，是不满意朱老爷子自作主张为她挑选夫君。 　　可是从朱大娘现在的态度来看，她不满意的并非朱老爷子的自作主张，而是不满意朱老爷子为她挑选的这位夫君。 　　“赵彦卫在家道中落之前，可是一个十足的纨绔子弟。” 　　“吃喝嫖赌就没有一样是不会的，其恶名在整个润州都是数一数二的。” 　　“我爹当年就是看中他的恶名，觉得润州城内也只有他会不嫌弃我舞刀弄棒，才特意招他做上门女婿的。” 　　换做十六、七岁时的朱大娘，她肯定是无法理解朱老爷子的做法的。 　　可时过境迁，如今十几年都过去了，朱大娘已然明白赵彦卫的确是自己当年最好的选择了。 　　首先第一点，赵家虽然已经家道中落，但终究还是有个身份在那里的。 　　朱家和赵家联姻，或许称不上强强联合，可对双方而言却恰好合适。 　　其次则是，赵彦卫愿意入赘，并且不嫌弃自家媳妇舞刀弄枪，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风范。 　　事实上，赵家二老看中的是朱大娘的强势，觉得她能够替自己管好儿子不再沾染恶习，才答应入赘的。 　　最重要的一点，赵彦卫在家道中落之后发愤图强，考取了当年的榜眼，堪称可造之才，算是朱老爷子眼中的潜力股了。 　　“有缘无份，你自己不后悔就行了。” 　　稍加安慰了朱大娘一句，裴文德又问出了一个他十分好奇的问题。 　　“你先前说赵彦卫是当年的榜眼，那他现在可有官职在身？”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榜眼是科举的第二名，仅次于当年的状元之才。 　　因此哪怕赵彦卫再怎么官途不顺，也不可能没有一官半职在身，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吧？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 　　“只是听说他牵扯到了一场‘替考案’中，最终被朝廷革去了功名，只保留了一个秀才的身份。” 　　轻轻的摇了摇头，朱大娘无不满怀恶意的揣测道。 　　“也许他这个榜眼本身就是他人代考得来的，所以被发现之后就被取消了功名吧！” 第十四章 古怪的朱家人 　　【真相会是这样吗？】 　　不禁看了一眼心中充满偏见的朱大娘，裴文德没有继续再追问下去了。 　　毕竟以朱大娘如今的心态，就算再怎么继续追问，得到的也肯定是关于赵彦卫的负面消息。 　　反正裴文德不认为事情会是她说的那样。 　　毕竟不管哪朝哪代，对于科举舞弊之事都是极其看重的。 　　如果赵彦卫这个榜眼真的是他人代考得来的，结局肯定不会只是革除一身功名，却保留下秀才身份那么简单。 　　“五婶？” 　　不得不说，赵彦卫对朱家庄的管理十分的到位。 　　几乎就在裴文德和朱大娘踏入朱家庄没多久，一位十三、四岁的稚嫩少年便出现在了二人的面前。 　　“五婶，你今天去哪里了？” 　　“我找了你一整天，都没找到你的人影。” 　　“还有，今天三叔做的饭简直难吃死了，一点都没你做的好吃！” 　　拦着不是别人，正式赵彦卫和朱润的儿子，朱遗娘的弟弟——朱怀古。 　　比起自己的亲生爹娘，他明显对朱大娘的依赖感更强，说话的时候甚至带着点撒娇的味道。 　　要不是事先知道了朱大娘的身份，裴文德一点都不怀疑朱怀古才是朱大娘的亲生儿子。 　　“婶子今天去了趟金山寺，所以耽误了饭点。” 　　满怀歉意的揉了揉朱怀古的小脸蛋儿，朱大娘一边说着，一边把目光投向了身边的裴文德。 　　“这位是来自金山寺的高僧，是婶子特意上山请来的贵客。” 　　闻言，人小鬼大的朱怀古顿时转动一下眼珠子，声音也刻意变小了几分。 　　“他是为了姐姐而来的？” 　　看着朱怀古毫不掩饰的质疑，裴文德忍不住挑动一下眉头。 　　因为他突然发现，朱大娘自以为掩饰的很好的身份，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密。 　　在如今这个年代，十三、四岁的少年该懂的事情其实已经懂了不少了。 　　尤其是本就生于富裕之家，前两年才开始落败的朱怀古。 　　他会对自家的厨娘如此的亲近，甚至亲近到有些不避嫌的地步，细想之下简直有些匪夷所思。 　　但是换个角度来看，要是朱遗娘、朱怀古早就知道了朱大娘的身份，这种远超主仆的亲昵就可以理解了。 　　只能说，朱怀古终究还是年轻了点。 　　他虽然知道帮朱大娘隐藏身份，但种种行为却暴露了自己的心思和想法。 　　裴文德现在唯一好奇的是，整个朱家是只有朱遗娘、朱怀古知晓了朱大娘的身份，还是大家都知道了朱大娘的身份？ 　　尽管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如此，倒也能解释的通朱大娘先前那番说辞中的种种漏洞了。】 　　一大家子人陪着朱大娘玩过家家，假装不知道她的身份和能力。 　　要是裴文德的猜测是真的的话，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奇葩的一家人了。 　　“不要这么无礼，法海禅师法力高深、神通广大，一定可以救回遗娘的。” 　　轻轻的敲了一下朱怀古的脑袋，同样压低了声音的朱大娘呵斥道。 　　朱家虽然不想把事情闹大，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但朱家庄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了朱遗娘的事情，他们二人现在的行为多少有点掩耳盗铃的意味。 　　然而朱大娘可不管这些，比起所谓的清誉和名声，她现在只想救回朱遗娘。 　　“法海禅师？” 　　质疑瞬间变成了惊喜，朱怀古听说过法海禅师的大名。 　　再加上朱大娘的保证，朱怀古一点都不怀裴文德身份的真实性，反而满是好奇的打量起了对方。 　　“可是……” 　　突然间，朱怀古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脸上一下子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对于朱家庄的流言蜚语，朱怀古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爷爷不是说……” 　　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朱怀古打心底里是想救回自己的姐姐的。 　　奈何朱怀古更清楚的是，自己爷爷的眼里容不得沙子，一位“疑似失贞”的孙女只会给朱家带来恶名。 　　“朱家已经不再是先前的朱家了，还用在乎什么名声和威望吗？” 　　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朱怀古的话，朱大娘厉声说道。 　　此时此刻，她似乎已经忘了自己的厨娘身份，对于朱家老爷子的做法充满了厌恶之感。 　　而听到对方的呵斥，朱怀古貌似同样忽略了这一点，脸上的迟疑亦随之消失。 　　“五婶说的对，反正现在当家的是我娘。” 　　既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在附和…… 　　迟疑之色尽褪的朱怀古不再犹豫，转身便开始给裴文德和朱大娘带起了路。 　　“走，趁着爷爷还在祖庙，咱们赶紧回家，把事情和我娘说清楚。” 　　“到时候就算爷爷回来了，也反对不了了。” 　　紧紧跟在朱怀古的后面，全程旁观了一切的裴文德终于可以肯定，朱家人肯定早就清楚了朱大娘的身份。 　　唯一被蒙在鼓里的，或许除了朱大娘自己之外，就只剩下那位朱家的老爷子了。 　　【这一家人，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不动声色的环顾了一下四周，裴文德注意到随着二人正式踏入朱家庄，附近的农户正警惕的盯着自己二人。 　　或者更准确的说，他们是在盯着朱大娘手中的八面剑。 　　持剑闯入朱家庄，饶是朱大娘这样的熟人，也难免遭到农户们的警惕。 　　这就好比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一个人拿着枪在街上乱逛，就算他是自己的熟人，恐怕也没人会放心吧？ 　　更遑论，关于朱遗娘失贞的流言，一开始就是朱家庄的人自己传出去的。 　　在这个本就沾亲带故的小庄子里，朱大娘是什么性格大家也心里有数，农户们又怎么可能不警惕呢？ 　　【不过，他们真的只是在害怕朱大娘手中的剑吗？】 　　想到这里，裴文德想起了那头猪妖三番五次的更改条件的举动。 　　那只猪妖好像能够知道朱家庄正在发生的事情，并且还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自己提出的条件送到朱家庄内。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精怪可以做到的事情。 　　【那头猪妖就算不是藏身于朱家庄内，也肯定在朱家庄里有内应。】 第十五章 平不了的怨恨 　　当朱怀古带着朱大娘和裴文德回到朱家的时候，门口已经站着一男一女，并且一脸愠怒的凝视着众人。 　　或者说，是女的一脸愠怒，男的却是一脸的木讷。 　　“娘？爹！” 　　在看到那对男女的瞬间，原本还兴奋着的朱怀古顿时焉了下去。 　　因为他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是偷听到朱大娘回来的消息，然后偷偷瞒着爹娘赶去村口拦人的。 　　“臭小子，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 　　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朱怀古的面前，女子一把拎起朱怀古的耳朵，声音也显得格外的严厉。 　　“我记得我警告过你，千万不要一个人偷偷溜出家。” 　　“还是说，你也想和你姐姐一样，莫名其妙的消失吗？” 　　说话间，女子的眼泪已然顺着眼角流下。 　　对于一位母亲而言，没有什么比女儿失踪之后，儿子又出事更令人绝望的了。 　　“娘，我没事，我知道错了。” 　　轻轻抱住自己的母亲，朱怀古没有狡辩什么，而是小声的安慰着自己的母亲。 　　自从朱家败落之后，朱怀古是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如何从一位大家闺秀，一步步变成如今的山野农妇的。 　　朱怀古心里十分清楚，母亲为了自己，为了这个家到底牺牲了多少。 　　所以在大多数的时候，朱怀古就算是受了委屈，也很少在自己母亲面前表现出来。 　　“五姐，你……” 　　在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泪之后，女子终于从先前的担惊受怕中回过神来，转而把目光忘向了朱怀古身后的朱大娘。 　　只是在看到朱大娘和裴文德的那一瞬间，女子突然呆愣住了。 　　“法海禅师？” 　　呆愣愣的注视着裴文德，女子的眼神中充满了惊讶的情绪。 　　当然了，除了惊讶之外，裴文德似乎还从女子的话语中听出了些许的安心。 　　这就和那些见过自己的与香客的不同了，他们的情绪中或许有激动，或许有开心，或许有惊讶，但唯独不可能有安心。 　　“你认识我？” 　　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裴文德同样觉得眼前这位女子有些眼熟。 　　“见过禅师，当初多亏了禅师以金刚化身宿肃清城中的妖魔，在下与拙荆才能苟活至今。” 　　恭敬的上前行了个大礼，一直站在女子身后的男子终于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而随着男子话音的落下，裴文德也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眼前的一男一女有些眼熟了。 　　当初在润州城的时候，裴文德以一百零七尊怒目金刚镇压了全城妖邪。 　　而趁着这个空隙，那些侥幸复苏或幸存下来的人类纷纷逃离润州城，引来了大批强盗悍匪趁火打劫。 　　好在裴文德早就将自己的铁蛊散布了出去，那些强盗悍匪们不仅没能趁火打劫成功，反而被铁蛊们一个个击杀。 　　眼下的这对男女，便是当初被铁蛊们救援的众多百姓之一。 　　而他们之所以能给裴文德留下一深刻的印象，甚至到现在都还觉得眼熟，完全是因为他们迥异于常人的表现。 　　当时男子的神态就十分木然，表情和动作也显得有些迟滞。 　　也不知道是天生就一副天生痴傻的模样，还是长期饥饿导致的迟滞。 　　与骨瘦嶙峋的男子相比，女子虽然同样面黄肌瘦，却勉强保留了一些往日的神采，看上去没有那么的呆滞。 　　最重要的是，这位女子似乎天生就拥有着某种灵觉天眼，能够看穿裴文德的菩提佛光，看到那一百零七尊怒目金刚的真实面貌。 　　因此，这位女子成为了最初一批知晓裴文德真面目，并且将其与金山寺的法海禅师联系起来的人。 　　“居士言重了，小僧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自己本应该做的事情罢了。” 　　双手合十在胸前，裴文德微微躬身还了给礼。 　　“就像这一次，小僧便是应……唔，大姐之邀，前来处理‘妖灾’的。” 　　在提及朱大娘的时候，由于不知道该如何在这对夫妇面前称呼对方，裴文德只能含糊的选择用“大姐”一词糊弄过去。 　　“禅师高义，小娘子一家自当全力配合。” 　　完全没有裴文德想象中的拒绝和不情愿，接过自己丈夫话茬的女子立马回答道。 　　…………………………………………………………………………………………………… 　　朱家庄，祖庙内。 　　“历代先祖们呀！朱家终究还是在我手中破落了下去啊！” 　　双目已经接近失明的朱老爷子依靠着门背，面色悲凉的低声叹息着。 　　而在他的侧面祖庙中，朱家历代的祖宗牌位安静的摆放在供台上，隐约间还能够感受到阵阵阴凉的清风拂过。 　　“我这一生要强，最终却连个养老送终的儿子都没有。” 　　“就连两个女儿，一个离家出走了，另一个也和我离心了……” 　　“我朱老大这一辈子，难道就真的这么失败吗？” 　　点点泪痕顺着褶皱的脸颊落下，朱老爷子现在格外怀念自己的妻子。 　　如果自己的妻子还活着的话，自己和两个女儿之间的关系是否不会闹得这么僵？ 　　“咳咳……” 　　思及至此，本就身体状况不行的朱老爷子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事实上，朱老爷子早就因为前两年的灾荒而饿坏了身体，现在的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时间快到了。 　　“遗娘，你不要怪爷爷，这一切都是为了朱家好！” 　　在阵阵清风的吹拂下，略微感到些许冷意的朱老爷子紧了紧自己的衣服，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朱家就算落魄了，也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忤逆不孝之徒。” 　　然而伴随着朱老爷子话音的落下，祖庙内的清风忽然变大，阵阵阴寒之气亦随之从祖庙中涌出。 　　呼！ 　　下一秒钟，祖宗牌位前的香火蜡烛尽数熄灭，唯有那夕阳的余晖还照在朱老爷子的半个身子上。 　　反观朱老爷子，在看到这一幕之后却露出了坦然的笑容。 　　“这就对了，你有什么怨恨都冲着爷爷来吧！” 　　声音越发轻捻的朱老爷子最后看了一眼祖庙，整个人随即便没了呼吸。 第十六章 谁是猪妖？ 　　“咦？”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跟着朱家人进入院子没多久的裴文德忽然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考的瞥了一眼祖庙的方向。 　　“禅师？” 　　正在前面带路的赵彦卫虽然没察觉到裴文德的异动，但紧跟在裴文德身后的朱润却敏锐的看到了裴文德的目光。 　　“不妨事，我只是有些惊讶于你们家的处境。” 　　索性不再前进，只见裴文德笑着坐到了院子中央的石凳上，同时也将自己手中的杀猪刀放了下来。 　　“我原以为，能够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开垦百亩荒地，就算你们朱家再怎么落魄，一间宅子还是有的。” 　　“只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你们朱家十几口居然真的就住在这么一个小小的院子里。” 　　不同于裴文德先前看到的所有豪宅大院，眼下这个院子的占地其实并不大，充其量也就两、三百平米而已。 　　形制也不同于这个时代常住的豪宅，反而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四合院性质。 　　正屋是占地最大的一栋两层小楼，被前后隔出了一个大厅和几个小房间，一看就知道是主人家五口的房子。 　　而左右两侧则是稍显简陋的厢房，呈品字形建造，隐隐可以看出茅房、厨房、以及佣人们日常居住和生活的痕迹。 　　可以说，除了大门建造的稍显气派一点之外，这里看上去甚至还不如某些寻常百姓的砖瓦房。 　　“什么朱家不朱家的，现在估计也就我们家老爷子会在乎这种虚名。” 　　无奈的叹了口气，朱润先是示意自己的丈夫、孩子、还有朱大娘各自去忙，然后她自己则坐到了裴文德对面的石凳上。 　　由于二人现在所处的位置是院子的中央，可以清楚的看到整个院子的布景和动态。 　　除了那些蚊子稍显烦人一点之外，这个位置可以说是院子里最好的位置了。 　　“经过这两年的磨难，还能和我们在一起的基本上都是自家人，自家人又何必分出个三六九等呢？” 　　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无奈，朱润在裴文德的面前竟然没有一丁点的隐瞒。 　　“这倒是小僧有点想多了。” 　　微微颌首示意了一下，裴文德继续脸色不变的说道。 　　“享得了富贵，耐得住贫苦。” 　　“看来女施主才是朱家真正的掌门人呀！” 　　尽管裴文德已经尽可能的放轻了自己的语调，可朱润还是不免脸色微变了一下。 　　“禅师慧眼如炬，目前的朱家的确是小娘子当家。” 　　不着痕迹的低下头，朱润此刻的脸色除了无奈，又平添了几分悲苦。 　　“既然如此，那小僧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轻轻敲击着杀猪刀的刀柄，裴文德在确定朱大娘听不到自己二人的谈话后，方才刻意压低声音的问道。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奇怪，就你们朱家十几口人，到底是如何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开辟出百亩良田的？” 　　裴文德虽然来自于二十一世纪，但常年的底层生活早就让他融入了这个时代的百姓。 　　尤其是一次性开垦出百亩良田，而且还是由山林荒地开垦出来的，这其中的难度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 　　哪怕就是在机械化的二十一世纪，这也是一项相当巨大的工程。 　　就更不用说如今这个落后的封建国度了，百亩良田已然可以让一个稍微不团结的村子彻底决裂了。 　　“现在想来，那头所谓的‘猪妖’就是你们的底牌吧！”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裴文德说这句话的时候却异常的肯定。 　　“如果你们真的能够驯服一头‘猪妖’的话，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开垦出百亩良田，的确是有这个可能的。” 　　面对裴文德的这番说辞，朱润并没有开口反驳。 　　只是，她这种异样的沉默却让裴文德犯了难，他是点破这个事实可不是为了让对方沉默的。 　　“你放心，小僧其实还是挺开明的，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降妖除魔的法师。” 　　再次敲击了一下自己的刀柄，裴文德的目光越过朱润，望向了房子里正在和朱怀古、朱大娘交谈的赵彦卫。 　　“那头‘猪妖’，其实就是你现在的丈夫吧？” 　　说完这句话，裴文德也不看那脸色已经苍白的没有一丁点血色的朱润，而是继续压低声音说道。 　　“这也是我先前一直没想明白的一点……” 　　“为什么你们家丢了女儿、受了妖灾，你们却始终没有上金山寺去求援，哪怕只是试探性的去一次。” 　　“反倒是你们家的厨娘如此的热心，瞒着你们去了金山寺求援。” 　　声音再次停顿一下，裴文德并不着急听朱润的解释，因为他自己已经大概猜出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如果朱家是你们家老爷子在当家，你们家厨娘的解释其实是能够解释的通的。” 　　“毕竟我从没见过你们家老爷子，也许他真的是那种把家族声誉，看得比自家孙女性命还要重要的老古董也说不定？” 　　这世间的众生百态，裴文德见过太多了。 　　别的不说，就说当初“棺材子事件”，不就是一个顽固的老头毒死自家的妖怪媳妇，最终酝酿出的惨案吗？ 　　“但你显然不是那种老古董，不会因为家族声誉而坐视自己的女儿失踪不管。” 　　裴文德承认自己先前的话有诱供的嫌疑，但这的确让他弄明白了朱润的性格和家庭地位。 　　“那么问题就来了，你到底是为什么害怕去金山寺求援呢？” 　　以裴文德如今在润州的名声，只要朱润前去金山寺说明情况，他肯定是会下山一趟的。 　　到那个时候，赵彦卫的“猪妖”身份大概率会暴露。 　　恐怕朱润亦是深知这一点，这才一直没上山求援，甚至还对外编出了一个相当合理的理由。 　　要说她唯一没想到的，恐怕就是朱大娘会瞒着他们一家上山了。 　　“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女儿……” 　　“为了保全自己的丈夫，你这个当母亲的居然选择放弃自己的女儿，还真是够狠心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裴文德这一番诛心的话语落到朱润的耳中，立时让她失去了所有狡辩的借口。 　　“我……这不是我想要的……” 第十七章 失踪悬案 　　“我……这不是我想要的……” 　　无力的抬起头来，朱润只是眼含泪光的看着裴文德，却并没有为自己进行过多的辩解。 　　“罢了！我对你们的家事不感兴趣。” 　　看着朱润那副伤心的表情，原本就只是为了试探对方才“出口伤人”的裴文德叹了口气。 　　他能感觉得到朱润心中的那种矛盾，没有人能够再修行了他心通的裴文德面前隐藏自己的情绪波动。 　　“我此行只是应你家厨娘的要求，前来寻找你失踪的女儿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选择性的跳过了这个话题。 　　“关于你女儿失踪的事情，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既然已经确定朱大娘提供的情报有一部分错漏，那么裴文德自然想知道朱家的真实情况。 　　最起码，“朱遗娘被猪妖掳走”的这种说法，已经没有什么可信度了。 　　“其实……事情并不像五姐想象的那样。” 　　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默默擦干眼泪的朱润低声说道。 　　“我怀疑，遗娘其实是自己离家出走的。” 　　不得不说，朱润的这番说辞的确让裴文德有些措手不及。 　　因为他想过一万种可能，就唯独没想过失踪者是自己主动失踪的这种可能。 　　不过这样一来倒也能解释得通，朱润夫妇为什么对朱姨娘失踪的事情表现的如此平静了。 　　“这话从何说起？” 　　忍不住开口追问了起来，裴文德发现这小小的朱家，隐藏的秘密还真不是一般的多。 　　“不瞒禅师，这一切其实和小女的身世有关。” 　　“因为遗娘其实并非我的亲生女儿，而是朱家收养的养女。” 　　看着面露惊讶之色的裴文德，朱润只是尽可能的压低音量，却没有丝毫遮掩的说道。 　　“禅师既然已经知晓我那丈夫并非人类，那自然应该知道他肯定是延续不了朱家香火的。” 　　“为了这件事，我爹已经和我们吵了不止一次了。” 　　赵彦卫只是朱家的上门女婿，在朱家的地位甚至可能还不如某些仆人。 　　尤其是在朱家还没有落魄之时，朱家老爷子甚至提议让朱润养个面首，以此来延续朱家的香火。 　　这种荒谬的提议，自然是招到了朱润的强烈反对。 　　朱润固然不像自己姐姐朱涵一样刚强，可也不是那种能够任人揉捏的性子。 　　因为赵彦卫自入赘朱家之后，一点都没介意自己被“骗婚”的事情，反而对朱润好的有点不像话。 　　在被正式卷入替考案、被贬官之前，赵彦卫甚至可以为了朱润的生日，不远千里的从长安赶回润州替她过生日。 　　要知道，这个年代与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可不同。 　　如此的长途跋涉等于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哪怕赵彦卫的真身是一只猪妖，其中的艰难亦不是言语所能描述的。 　　所以就算之后得知了赵彦卫的真身，朱润也从没想过放弃自己的丈夫。 　　长女朱姨娘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赵彦卫抱回朱家，然后顺理成章的成为朱家养女的。 　　…………………………………………………………………………………………………… 　　“朱遗娘也是妖怪？” 　　在默默听完朱润的这段讲述之后，裴文德的内心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疑问。 　　被赵彦卫抱回来的养女，要说她如果也是一只妖怪的话，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朱润接下来的一番话，却否定了裴文德的这种猜测。 　　“遗娘是人，并非妖怪。” 　　轻轻摇头表示了否定，朱润显然十分确信这一点。 　　作为一点点将当初的女婴抚养长大的“母亲”，没有谁比朱润更清楚朱遗娘到底是人是妖了。 　　“那最后发生了什么？才让朱遗娘决定离家出走呢？” 　　姑且不论朱润话中的真实性到底有多少，裴文德现在看想知道的是朱遗娘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让朱润觉得朱遗娘的这次失踪，是她自导自演的离家出走。 　　“事情还得从两年前的南渎决堤说起……” 　　尽可能的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悲伤，只见朱润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便继续说了起来。 　　两年前，上任润州刺史强开锁龙井所造成的影响，远不止有裴文德看到的那些天灾和人祸。 　　当附近的河流支脉被真龙怨气污染，成百上千的妖魔趁乱潜入润州城时，祸乱便已经初露端倪了。 　　某一次，赵彦卫为了保护全家妻小，不得不以真身迎敌，结果却被朱遗娘意外撞破了其猪妖的身份。 　　自那以后，朱遗娘就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深深的疑惑。 　　而当妖灾爆发，钦天监的缉妖师们赶赴润州之时，赵彦卫又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成为了被殃及的池鱼。 　　要不是南渎决堤、白蛇现身吸引了缉妖师们大部分的注意力。 　　饶是赵彦卫的隐藏能力再强，恐怕也逃不脱前钦天监的法眼，被当做那些想要趁机作乱的妖魔给除掉了。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裴文德驱白蛇、入长江，彻底肃清润州河道为止。 　　好不容易才安生下来的朱家，最终决定在离开润州城，重新开辟一个新的家园，这才形成了如今的朱家庄。 　　以朱家原本的威望，吸引同姓之人定居于此。 　　这原本是为了安慰朱家老爷子才进行的举措，结果没想到却招致了一系列的流言蜚语。 　　无论是赵彦卫为了开垦土地而暴露的真身，亦或是朱家原本就诡异的种种情况，都成了朱家庄茶余饭后的谈资。 　　长期生活在这种情况下，本就对赵彦卫和自己的身份有所疑虑的朱遗女，自然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 　　于是在一次正常外出的情况下，朱遗女突然失踪，并且传言是猪妖所为，就难怪朱润会生出对方是自己离家出走的想法了。 　　【理论上来说，这套逻辑的确没有任何的问题。】 　　再次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祖庙的方向，裴文德心中的疑惑却并没有因此得到解开。 　　【可问题在于，自己离家出走的朱遗娘，又为何会三番五次的给朱家提出‘赎人条件’呢？】 第十八章 道行圆满、佛陀之相 　　入夜时分，朱家的客房内。 　　皎洁的月光撒向大地，窗外寂静的只能听到各种蝉鸣声。 　　而盘坐在床榻之上的裴文德却并没有进入冥想状态，而是仔细聆听着来自整个朱家庄的声音。 　　——六神通·天耳通！ 　　佛家有六神通，分别是神足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和漏尽通。 　　神足通通常又被称为身通、身如意通、神通境——即自由无碍，随心所欲现身之能力。 　　天眼通则是佛眼五境，分别对应着佛家修行者的五个层次，修行至大成能见六道众生的生死苦乐之相，见世间一切种种形色，无有障碍。 　　天耳通同样如此，修行之人能闻六道众生苦乐忧喜之语言，及世间种种之音声。 　　他心通，能知六道众生心中所思之事。 　　宿命通，又被称为宿住通，能知自身及六道众生之百千万世宿命及所作之事。 　　漏尽通，断尽一切三界见思惑，不受三界生死，而得漏尽神通之力。 　　后三通暂且不说，裴文德修行至今也只是获得了他心通，宿命通和漏尽通仍旧不见踪迹。 　　但前三通却不一样，这三种神通在某种意义上其实算是一种神通——即实现自我的随心所欲。 　　入道之初便修行的神足通，赋予了裴文德肉身通灵、千变万化的基础能力。 　　待到神足通有所成就之时，裴文德又吞噬鬼神天眼，强修眉心竖目，获得了洞悉三界六道的无上法眼。 　　而今晚，久久未见端倪的天耳通也终于在裴文德身上显现了。 　　其实早在裴文德的修行之初，灵祐禅师便向他普及过法术与神通的区别。 　　法术是以内神沟通外神，通过驱使天地鬼神的方式，来实现常人眼中种种不可思议的结果。 　　神通却不一样，它是修行者道行圆满的一种体现，并不需要去刻意的追求。 　　就好比一个人常年锻炼身体，因此能够轻易挥舞大剑、重锤伤敌，这就是所谓的法术。 　　而锻炼身体导致这人的身体健康、长寿百岁，则是所谓的神通。 　　神通是一种结果，是道行圆满所导致的结果。 　　天耳通的出现，意味着裴文德自身的圆满，已然有了横渡苦海、位临彼岸的资格。 　　…………………………………………………………………………………………………… 　　不同于神足通显化时的神异，也不同于强修天眼的霸道…… 　　天耳通的出现十分平静和顺其自然。 　　或者更确切的说，天耳通早就已经随着裴文德的修行，成为了他自身能力的一部分。 　　裴文德平日里的耳目聪慧，便是天眼通的作用。 　　只不过相较于其他的神通法术，耳目聪慧实在是太过寻常，寻常到就连裴文德都忽略了这一点。 　　直到来到朱家庄，裴文德想要认真辨认庄内的各种声音。 　　一种福临心至的感觉让他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早就有了洞悉世间之音的能力。 　　汹！ 　　无息无声之间，肉眼不可见的无量元气在裴文德头顶上空汇聚。 　　那是三脉七轮中的最后一道轮脉——顶轮，亦可以将之称其为梵穴轮、自觉轮。 　　它是天地之桥，是灵觉的最后关隘。 　　随着无尽的元气在裴文德的顶轮汇聚，他那原本的光头竟然再次长出了黑发，并且呈现出一种自然卷的状态。 　　远远望去，此刻的裴文德就宛如真正的佛陀在世一般，头顶隆起一块块肉髻。 　　【白天来咱们那和尚，是法海禅师吧？】 　　【老朱他们家果然是闹妖怪了，不然也不会请法海禅师来的！】 　　【可怜的老朱家的孙女，至今生死不明。】 　　【你们听说了吗？老朱好像死在了祖庙啊？】 　　【真的假的啊？白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 　　跨越距离的限制，无视言语的阻碍…… 　　盘坐在床榻之上的裴文德，如今几乎能够听到朱家庄内的一切声音。 　　哪怕在今天之前，裴文德从没听过他们的方言，也并不妨碍其理解这些方言的含义。 　　事实上，不仅只有生活在朱家庄内的人类，就连狗吠、马鸣、声音之类的声音，裴文德都能听明白它们的意思。 　　只可惜，相较于言语清晰、逻辑顺畅的人言，那些动物虫豸的声音大多没有任何的意义，只是单纯的在表达和发泄自己的情绪。 　　“这才是洞悉‘世间之音’的真谛吗？” 　　缓缓睁开双眼，裴文德声音中充满了平静和安详的意味。 　　因为他此时才明白，天耳通不只赋予了自己超人的的听力，更赋予了他洞悉和理解万物声音的能力。 　　这种能够与世间万物沟通的能力，简直比科幻中的“万用翻译机”还要夸张。 　　最起码，那些翻译机只能翻译出有规律、有逻辑的语言，而自己却能够听懂动物虫豸们毫无意义的嘶鸣。 　　“能力是好能力，就是现在这造型有点让人难以接受。” 　　伸手摸了摸自己原本是光头的位置，裴文德不出意料地摸到了一个个自然卷起的肉髻。 　　裴文德原先一直以为，像前世电影、电视里那种佛陀的发型是一种夸张，是刻意塑造的“珠光宝象”形态。 　　但直到这一刻他才确定，原来修行达到一定程度之后，真的有所谓的“三十二相”一说。 　　传说，佛有三十二相、八十种随行好。 　　而这三十二相、八十种随行好，正是分辨佛陀菩萨与一般人的最明显特征。 　　这其中，又以“顶上有肉，高起如髻”的顶髻之相最为显著。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顶髻之相虽然最为显著，可实际上对外观的影响却是最小的。 　　相较于头顶的卷发呈肉髻状，双耳垂过肩、瞳仁青如莲、舌长掩面触鬓、长有四十颗牙齿之类的“非人”异像，才是真正令裴文德难以接受的。 　　一旦自己身上出现了类似的佛相，大概率走到哪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认出身份来。 　　裴文德并不喜欢那种招摇过市、人前显现的画面，所以最好处理的“顶髻之相”反倒挺符合他的心意的。 　　“只是如此一来，恐怕我这辈子都不要想着留头发了。” 第十九章 阴差阳错、姻缘天定 　　“看来真得当一辈子和尚了。” 　　微微叹了口气，从床榻上起来得裴文德走到窗边，很自然的拿过了窗口的那柄杀猪刀。 　　下一秒钟，裴文德直接一个手起刀落，便剃掉了头上大部分的卷发肉髻。 　　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 　　只见裴文德用一种熟练且利落的手法，很快就将自己头上的卷发肉髻全部剃掉，变回了原来的光头僧侣模样。 　　而几乎也是同一时间，裴文德的房门被敲响了，随之出现的还有一阵无言的沉默。 　　“我该管你叫赵彦卫？还是猪妖呢？” 　　一点点的转过身子，裴文德的声音中没有丝毫的疑虑，有的只有确信的淡然。 　　紧接着，原本紧闭的房门被一股无形之风吹开，而朱润的丈夫——赵彦卫赫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 　　“禅师还是管我叫赵彦卫吧！” 　　一点都不惊讶于裴文德的话，赵彦卫最终只是木然一笑。 　　“我家娘子说，禅师心怀慈悲，并不打算诛杀小妖，所以小妖还是继续叫‘赵彦卫’吧！” 　　淡淡的瞥了赵彦卫一眼，重新收刀入鞘的裴文德说道。 　　“我的确不是那种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卫道士，可同样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老好人。” 　　“你既然顶替‘赵彦卫’之名活了十几年，想必真正的赵彦卫已经死了十几年了。” 　　裴文德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是在推测，而是在阐述事实。 　　“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而你又是为什么顶替了他的身份？” 　　裴文德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在指责眼前的这只猪妖，但话里话外却透露出他对对方的怀疑。 　　一头纵横山野的妖怪，会顶替一个普通人类的身份？ 　　而且还老老实实的过了十几年？ 　　甚至要不是这次的“妖灾”，恐怕这只猪妖还会继续顶着“赵彦卫”的身份活一辈子。 　　要说这其中没有什么猫腻和缘由，打死裴文德都不相信。 　　至于先前为什么没有问朱润？ 　　那自然是因为裴文德并不信任对方。 　　或者更确切的说，朱润实在是太聪明了，而且又是这只猪妖的妻子。 　　哪怕朱润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但身份和立场却让朱润天然偏向自己的丈夫，裴文德根本没法判断对方的话是不是事实。 　　毕竟作为一名深爱自己丈夫的妻子，就算丈夫说了谎，妻子也很少会有怀疑的，甚至可能还会自行脑补。 　　唯有当面质问当事人，裴文德才能够真正确定事情的真相，打破罗生门的谬误。 　　“呃，小妖顶替赵彦卫的身份，其实只是一个巧合。” 　　短暂的愣了一下，赵彦卫再次开口的时候明显露出了迟疑之色。 　　赵彦卫显然不想提及那段往事，但他更清楚的是，不管裴文德表现的多么慈悲，终究是那位镇压、屠灭了一座城池妖魔的怒目金刚。 　　因此在短暂的迟疑过后，赵彦卫还是选择将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 　　“那赵彦卫在年轻时曾救过小妖一命，将小妖从一位猎户的手中买下。” 　　作为润州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赵彦卫从猎户手中买下一头野猪，自然不可能是为了将之放生。 　　事实上，那时候正值赵彦卫祖母七十大寿，他买下这头威猛的野猪其实只是为了给自己的祖母祝寿用的。 　　然而作为一名坚定的崇佛之人，赵彦卫的祖母在看到野猪落泪之后，竟然做主让赵彦卫把它放生了。 　　虽然完全无法理解祖母的做法，可赵彦卫本就只是为了祖母开心才买的野猪，如今选择放生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猪妖和赵彦卫的缘法，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猪妖并不在乎赵彦卫，可那位慈眉善目、满脸慈祥的祖母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所以当得知赵彦卫染上花柳病、濒临死亡之际，猪妖悄悄溜回了赵府，看到了那位因为担心而哭瞎了双眼的老人。 　　在这里必须得提一句，赵彦卫固然是外人眼中的纨绔子弟，但他对家人的感情和孝顺却没有丝毫的掺假。 　　于是，为了让祖母不用体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绝望，垂死的赵彦卫与猪妖达成了协议。 　　赵彦卫将自己的身体赠于猪妖，让他能够顺利化作人形，体验一遭真正的“人生”。 　　而作为代价，猪妖必须替自己尽孝，让祖母安享晚年。 　　待到祖母百年之后，不管猪妖再拿自己的身份去做什么事情，都是随他自己了。 　　在这种情况下，猪妖十分顺利的便得到了赵彦卫的身份，并且以一种焕然一新的姿态重新面对赵彦卫的家人。 　　至于“赵彦卫”这种十分突兀的性格转变？ 　　包括赵彦卫父母在内，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去深究。 　　赵家人只当赵彦卫在经历了一番生死后，幡然醒悟、改邪归正了。 　　赵彦卫的祖母更是为此在家里开设了一个小佛堂，专门用来供奉三世诸佛。 　　“所以，这就是朱家要招你入赘，你却表现的一点都不在意的原因？” 　　既然本就并非人类，又代替赵彦卫尽完了孝道，那么猪妖自然不会在乎朱润的“恶名”。 　　倒不如说，原本就是为了满足祖母心愿而参加科举的猪妖，在赵彦卫的祖母离世之后，便又恢复成了原本那怠惰、懒散的性子。 　　尽管比起赵彦卫那种真正的纨绔子弟，猪妖的怠惰和懒散并不是什么大毛病。 　　奈何在见识了猪妖“天分”后，赵彦卫的父母自然不想自己的儿子又堕落下去，便果断同意了与朱家的婚事。 　　当然了，这其中是否有几分谋夺朱家家产的意味，恐怕就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了。 　　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猪妖代替赵彦卫，成为了朱家的上门女婿。 　　而朱润则代替自己的姐姐朱涵，成为了赵家的媳妇。 　　“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所导致的结果，亦是上天注定的‘姻缘’。”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赵彦卫的嘴角微微勾勒出一抹不再那么木然的笑容。 　　因为猪妖与朱润的婚姻固然是阴差阳错的结果，但他们二人却因此找到了自己命中注定的伴侣。 第二十章 妖魂人躯、长生不易 　　“原来如此！” 　　“难怪以你这微末道行，居然能够伪装成赵彦卫的样子十多年不被外人发现。” 　　眉心的竖目悄然睁开，裴文德直到这时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只猪妖能够在人类社会潜伏这么长时间而不被发觉。 　　因为对方走的根本就不是正常的化形之道，而是更加罕见的“附身”之法。 　　在此刻的裴文德眼里，赵彦卫的肉体仍然是人类，但魂魄却是一只威猛、凶暴的野猪。 　　这意味着猪妖舍弃了自己修行几百年的肉身，转而把赵彦卫这具早就该“死亡”的身体当做了魂魄的躯壳。 　　类似的情况，裴文德在山君之女——李嫣然的身上也看到过。 　　只不过李嫣然继承的是山君的内丹，从而导致自己拥有了役使伥鬼的体质和神通。 　　而眼下的这只猪妖，却是把自己精魄全部转移到了赵彦卫的体内，代替真正的赵彦卫成为了这具肉身的主人。 　　“舍弃自己的百年道行，你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其实也难怪裴文德会问出如此问题，实在是猪妖的选择实在太过令人匪夷所思了。 　　身体是魂魄的载体，而魂魄则是身体的映射…… 　　姑且不谈舍弃自己修行百年的道行，强行附身在一介凡人身上需要多大的魄力？ 　　单单身体与魂魄的不合，就是个天大的大问题。 　　得亏赵彦卫是自愿交出自己的身体，不然这世间恐怕又要多上一只无法轮回投胎，化执念为怨恨的恶鬼了。 　　饶是如此，猪妖能够顶着赵彦卫的身体活到现在，也已经是个不小的奇迹了。 　　“禅师生而为人，自然无法理解我等小妖的追求。” 　　似乎早已然习惯了类似的追问，赵彦卫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显得非常坦荡。 　　“像我等小妖，苦修百年所求何物？” 　　“不就是为了活得像个人吗？” 　　“毕竟修行之道何其艰苦，真正追求长生与道法的终究只是少数。” 　　“绝大多数如我一般的小妖，其实都只是偶然间觉醒了自我的存在，心中并容不下太大的抱负和追求。” 　　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羡慕和感慨，赵彦卫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解释道。 　　抱负和追求是在满足了日常温饱的前提下，拥有主观能动性的生灵对自己未来的一种设想。 　　可猪妖在附身赵彦卫之前，只是一只能够随时可能被山间猎户捕捉野猪。 　　常年处在这种担惊受怕的环境里，猪妖要是能摆脱动物的兽性，真正去追求长生与道法，反倒是件奇怪的事了。 　　“在成为赵彦卫之后，我能吃饱饭，能睡好觉，还能够体会到此前百年都未曾体会到的精彩生活。” 　　“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又何必执着于去追求那本就不可能的长生呢？” 　　“享受这种来之不易的生活，哪怕只能享受短短十几载，也好过我再继续苦修千百年。” 　　不得不说，赵彦卫的这番话令裴文德看到了一个很不可思议，却又更加真实的妖怪世界。 　　在此之前，裴文德遇上的那些妖怪，绝大多数都是有着自己格调与追求的反派boss。 　　但那种级别的妖怪，其实是度过了弱肉强食阶段的“幸运儿”。 　　而像赵彦卫这种连基本温饱都无法满足的精怪，才是整个妖怪世界的最底层。 　　赵彦卫能在偶然之间摆脱那种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生活，哪怕抛弃自己原本的肉身又如何？ 　　哪怕只能够再活十几年又如何？ 　　反正在赵彦卫看来，能用一具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的野兽之躯，换一个注定能够安稳享受一辈子的人类身份，已然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是我先入为主了。” 　　轻轻的眨了一下自己的眼皮，裴文德很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思维误区。 　　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抛下一切，去追求长生与道法的。 　　人是如此，妖怪亦是如此。 　　“对了，你这么晚来我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并不是强行转移话题，裴文德问这句话只是在提醒赵彦卫。 　　因为他已经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声。 　　那一连串的脚步声虽然急促，却有种近乎本能的轻盈和谨慎。 　　毋庸置疑，整个朱家庄里能够拥有这种脚步声的，只有淫意剑法几十年的剑术大家——朱大娘。 　　“我们家老爷子……去世了。” 　　经过裴文德这么一提醒，赵彦卫也听到了朱大娘的脚步声，顿时想起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只是我家娘子觉得老爷子去世的有些蹊跷，所以想请禅师去看一眼。” 　　…………………………………………………………………………………………………… 　　“三叔，您睡着了吗？” 　　轻轻叩击了一下侧院的门扉，朱润压低音量朝屋内喊道。 　　“夫人，我们还没睡呢！” 　　伴随着一阵淅淅索索的穿衣声，从十几年前开始就一直服侍朱家的三婶打开了房门，而在她身后的则是自己的丈夫。 　　“夫人，是外面出什么事了吗？” 　　警惕的握紧自己手中的棍棒，已经不是第一次入夜被叫醒的三叔问道。 　　尽管如今的三叔已经上了年纪，但从他那睥睨的眼神，还是勉强能够看出几分他年轻时的霸道的。 　　“不是盗匪入庄，是我爹出事了。” 　　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当前的情况，朱润的声音中隐隐流露出了些许悲伤。 　　“老爷出事了？” 　　闻言，三叔和三婶不约而同的愣了一下。 　　朱家的老爷子虽然早就已经不管事了，但他却仍然是朱家主心骨般的存在。 　　此刻突然惊闻老爷子出事了，三叔和三婶立马就联想到了某种不祥的结果。 　　“老爷子不是白天还好好的吗？” 　　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三婶在白天的时候还见老爷子吃了一大碗饭。 　　怎么这才半天不见，老爷子就出事了呢？ 　　“具体情况我还不清楚……” 　　“是庄子里的人来通知的，说我爹现在就在祖庙里……” 　　话及至此，朱润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可三叔和三婶却都听明白了她话中的潜台词。 第二十一章 不寻常的身份 　　“禅师？” 　　当朱大娘急匆匆地来到裴文德面前时，赵彦卫已然闭口不言，重新恢复了先前那般木讷的模样。 　　裴文德知道，这不是赵彦卫有意隐瞒朱大娘的表现。 　　实在是以妖魂夺人身太过违背人道，赵彦卫就算最后成功了，也不免留下些许的后遗症。 　　平日里有些痴呆木讷，就是赵彦卫的后遗症之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后遗症并没有伤及赵彦卫的神智，充其量也就是让他做事慢半拍、反应比别人迟钝一点而已。 　　“大郎？” 　　及时注意到了赵彦卫的存在，原本还有些焦虑的朱大娘顿时按耐住了自己心中的焦急。 　　作为朱家的厨娘，起码表面上的厨娘，朱大娘现在的表现不应该那么焦急的。 　　“五姐，你也知道了？” 　　好在赵彦卫并没有在意朱大娘的异常表现，反而略显悲伤的开口了。 　　“老爷子现在在祖庙，你同我一起去吧！” 　　此言一出，朱大娘立时呆愣在了原地。 　　“居然……是真的？！” 　　再也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朱大娘的心情瞬间由焦虑转为了不可置信的愤怒。 　　“在我今天出去之前，老爷子不是还好好的吗？” 　　“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去世了？你们是骗我的吧？！” 　　看着完全失态的朱大娘，赵彦卫却只是表现出了一如既往的迟钝和平静。 　　“五姐，没有人骗你。” 　　“老爷子的确去世了，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完全不似对待外人那边的态度，赵彦卫尽可能的安抚着朱大娘的情绪。 　　“禅师？” 　　忍不住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裴文德，朱大娘就好像在抓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眼神中充斥着希翼和绝望的神采。 　　“这件事情是真的，我们正要过去。” 　　早在进入朱家庄的时候，就已然察觉到了这点的裴文德如此说道。 　　“既然你已经来了，那我们一起过去吧！” 　　“正好看看究竟是什么妖邪，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害人。” 　　裴文德的话就仿佛一把利刃插进了朱大娘的心中，让她再也没有任何力气张嘴说话了。 　　反倒是朱彦卫，他却从裴文德的话中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 　　【老爷子果然不是正常死亡的？】 　　带着些许的恍然与惊愕，赵彦卫的眼神也变得深沉了一些。 　　【会是她干的吗？】 　　…………………………………………………………………………………………………… 　　片刻过后，朱家庄的祖庙外围。 　　相较于白天的寂寥，此刻的祖庙附近已经围满了人群。 　　这些人都是朱家庄的农户，是这一年里被朱家庄吸引过来的本姓人。 　　作为第一批开荒者，这些人毫无疑问都属于那种胆大心细、性格彪悍之辈。 　　所以哪怕是在这晚上的时间，在得知朱家老爷子在祖庙去世后，他们还是三三两两的来到了祖庙的外围。 　　要不是还一些年长的老人在维持秩序，恐怕已经有不少好动分子偷偷溜进祖庙了。 　　饶是如此，依然可以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讨论着那位死在祖庙里的朱家老爷子。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目前的朱家庄之所以会成为朱家庄，就是那位老爷子一意孤行的结果。 　　如若不然，收拢附近所有的流民，建立一个更大更强的村落、乃至于城镇，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说老爷子去的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要不是十三那个调皮的儿子偷偷溜进祖庙，恐怕我们得到第二天才知道老爷子已经走了。” 　　“安详归安详，可是你们不觉得老爷子走的太突然了吗？” 　　“我也这么认为，老爷子一向没病没灾，女婿和女儿也很孝顺，没理由走的这么突然。” 　　“我倒觉得这是件好事啊！这只能说明老爷子有福气啊！” 　　“一辈子想尽富贵，临到头了也没受多余的痛苦。” 　　……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在人群中传播，直到朱润分开人群、走向祖庙，这种议论声才稍微减少了一些。 　　只是议论声虽然少了，可人群中好奇的目光却并没有减少多少。 　　尽管赵彦卫夫妇的孝顺人尽皆知，但架不住朱家老爷子死的实在太过突然，难免有些心理阴暗的人暗中揣测。 　　尤其是朱家老爷子还不是死在自己家中，而是死在了祖庙里。 　　总有人会猜测，是不是朱家老爷子在自家里受到了虐待，所以才会死在了祖庙里。 　　“那位是法海禅师吧？” 　　“那个……果然是法海禅师！” 　　“看看，我先前就说朱家上金山寺请禅师了吧？你们还不信！” 　　“别危言耸听啊！万一只是法海禅师偶然路过这里呢？” 　　“那所谓的‘猪妖’一说你们还真信了？” 　　“那些都只是流言而已，我都在这住了这么长时间了，也从没见到过你们口中的‘猪妖’。” 　　…… 　　听觉极其敏锐的裴文德，自然听到了村民们那压低了声音的低语。 　　裴文德将耳边的杂音尽数进行筛选，却始终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都只是一些不知情的普通人吗？】 　　不动声色的转动一下眼珠子，裴文德只是紧紧跟在朱彦卫夫妇的身后，看着他们与看守祖庙的几位老人进行交流。 　　而在裴文德的身后，至今没能回过神来的朱大娘，与时刻保持着警惕的三叔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也正式通过这种对比，裴文德方才意识到，原来朱家除了朱大娘之外，还有三叔这位同样特殊的存在。 　　不过朱大娘的特殊，是因为她本身的身份所致。 　　那么同样特殊的三叔，他又是为什么能够得到这种特殊的待遇的呢？ 　　在得知朱家老爷子死讯的第一时间，朱润就立马通知了三叔和三婶，这显然不是什么普通下人可以有的待遇。 　　特别是三叔那种异于常人的警惕心，怎么看都不像是和平环境下能够养成的习惯。 　　【看来接下来得找个机会和他聊聊了，也许能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第二十二章 活人七窍，尸开八窍 　　朱家庄，朱家祖庙。 　　“禅师，我爹现在就在里面。” 　　“除了一开始发现他的十三家小儿子，没有任何人动过他的……尸体。” 　　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给裴文德介绍祖庙的情况，朱润在说到最后“尸体”二字时，还是不免流露出了悲伤的情绪。 　　“我爹在生前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不希望家里人大操大办。” 　　“在正式合棺之前，只要有几个血亲给他送行就够了。” 　　“不过他毕竟死得有蹊跷，所以此番带禅师来这里，倒也不算违背我爹的遗愿。” 　　朱润的话音刚落，裴文德还没做出任何反应，紧跟在他身后的朱大娘就露出了错愕之色。 　　因为在进入主庙之前，朱润便与村中的几位长老耳语了几句，阻止外人进入祖庙旁观朱老爷子的死状。 　　朱大娘本以为是朱润顾忌到朱老爷子生前的形象，不希望太多人见到他死时的样子。 　　然而听朱润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在场除了裴文德之外，竟然都是与朱老爷子有着血缘之亲的家人。 　　“这……” 　　朱大娘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一旁的赵彦卫正冲着自己轻轻的摇头。 　　本就不是什么笨蛋的朱大娘顿时恍然大悟，脑海中闪过这两年来的种种相处细节。 　　【他们早就发现了我的身份？！】 　　电光火石之间，朱大娘终于知道了“真相”。 　　难怪朱怀古会对自己如此的亲昵…… 　　难怪朱润会时常拉着自己坦露心声…… 　　就连一贯冷面的朱老爷子都表现出了都对自己的喜爱…… 　　朱大娘原以为他们是对自己伪造的“身世”而感到同情，可现在看来那分明就是他们早就认出了自己的表现。 　　【只是，三叔又是为什么？】 　　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自己身后的三叔，朱大娘虽然从未把这位陪伴自己长大的仆人成外人，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居然还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 　　既然是朱老爷子的血缘亲属，那么三叔又是为什么会以朱家的仆人自居，并且长达几十年呢？ 　　…………………………………………………………………………………………………… 　　“原来如此。” 　　轻轻的点了点头，裴文德并没有继续追问什么，而是信步走道祖庙的正门处，开始仔细打量着依靠着门框的朱老爷子。 　　说句实话，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朱老爷子已经去世了，正常人真的很难看出这是一具尸体。 　　因为朱老爷子的表情实在是太过安详，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笑意，看上就好像睡着了正在做梦一样。 　　“看上去像是寿终正寝……” 　　低下身子，裴文德伸手摸向了朱老爷子的脖颈处。 　　“不过这尸体凉的太快了，根本不像是才死了几个时辰的样子。” 　　裴文德固然不是正经的仵作，但学过医术、并且见识了过诸多死法的他却清楚，正常的死亡绝对不可能让尸体凉的这么快。 　　“四肢已经开始僵硬，而且出现了明显的固化尸斑，起码死了得有一天以上了。” 　　嘴上说着自己的分析和判断，裴文德的眼神却久久停留在朱老爷子的眉心处。 　　“这不可能！我爹白天还和我们说过话呢！” 　　摇头否定了裴文德的判断，朱润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 　　“我没说你大白天见鬼了，我只是在说你爹死的很蹊跷。” 　　缓缓收回自己的右手，重新站起来的裴文德说道。 　　“正常人有七窍，人死后的生机和魂魄会通过七窍流出，最终陷入彻底的死亡状态。” 　　“并且根据具体情况的不同，生机和魂魄的消失速度也会有所不同。” 　　“快则几个时辰，慢则三、五天，死者的魂魄才会彻底离开自己的身体。” 　　“所以为了保证死者不是假死，我们通常会把替死者守灵七天，等待鬼差接走他们的魂魄。” 　　详细的向朱家人解释了“守灵七天”的缘由，只见裴文德眯起双眼继续说道。 　　“但是朱老爷子不同，他的魂魄早就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就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一样，裴文德忽然再次把手伸向了朱老爷子，而这次他的目标是对方的眉心。 　　“有什么东西在朱老爷子的七窍之外，又帮他开了一个穴窍。” 　　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下，裴文德竟然从朱老爷子的眉心处抽出了一根细长的钢针。 　　“这是印堂穴，是仅次于天灵盖的‘出窍之穴’。” 　　“印堂穴一旦被破，就意味着灵慧魄受损……” 　　“这样的人活着是个傻子，死了也是注定会被其它恶鬼欺凌。” 　　仅从这一点来看，下手之人对肯定抱有深仇大恨，才会让他连死后都不得安生。 　　“是谁？！是谁心肠如此歹毒？居然连人死后都不放过！” 　　这是说话的不再是朱润，而是早已压抑不住自己心中愤怒的朱大娘。 　　“是谁我还不清楚，不过可以确定下手的不是人。” 　　印堂穴被破只会让魂魄受损，却无法让朱老爷子的尸身如此快速的凉透。 　　在朱老爷子尸身凉透的背后，还有另一层原因。 　　“对朱老爷子下手的，是一只恶鬼。” 　　平静的声音中充满了笃信的意味，裴文德降妖除魔这么多年，对于恶鬼身上的怨恨之气早已了如指掌了。 　　并且从朱老爷子尸身上残留的怨恨之气来看，那只恶鬼貌似还不是一般的恶鬼。 　　毕竟一般的恶鬼可没有如此强烈怨恨之气，更不可能知晓印堂穴和灵慧魄意味着什么？ 　　“我现在有个问题要问你们，希望你们不要有任何的隐瞒。” 　　眼光扫过在场的四人，裴文德知道他们各自都有着各自自己的秘密，他现在只希望这四人不要再继续隐瞒了。 　　“朱家庄、或者说你们朱家，是否有有人出家？” 　　“道家也好，佛家也罢，你们家是否出过出家修行之人？” 　　此言一出，场面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朱大娘是满脸茫然的沉默，三叔是若有所思的沉默，而赵彦卫和朱润夫妻却是面面相觑的沉默。 第二十三章 蓝采和？许氏一族？ 　　“没有，我们家没有出家之人。” 　　最先开口说话的是朱大娘，只见她紧紧的握住自己手中的宝剑，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 　　现如今，唯有手中的宝剑还能给朱大娘几分勇气和决心。 　　“不，其实是有的。” 　　就在这个时候，沉默了一晚上的三叔开口了。 　　“在大哥离开塘河镇、改朱姓之前，我们家曾经出过仙人。” 　　三叔这一开口别说朱大娘三人了，就连裴文德都惊讶的看了对方一眼。 　　仙人是个什么概念？ 　　与法师、游僧之流不同，凡是能够被称为“仙人”的存在，最次都是修成金丹元神、得寿五百年的存在。 　　裴文德本来只是猜测朱家曾经有人入道修行过，所以才会知晓一些关系穴窍之事。 　　结果没想到最后会炸出这么一个惊天秘闻来。 　　“你是说，朱老爷子原本不姓朱？” 　　面对裴文德的质疑，三叔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 　　“我和大哥原是塘河镇许氏子孙，祖上是炎帝神农氏十一世孙昌奇公……” 　　姑且不说三叔的这番说辞，有几分是在给祖上脸上贴金，反正对方接下来的一番话着实让裴文德震惊了。 　　“许氏传至高宗时期，第一百零八代先祖许坚得仙人点化，道号‘蓝采和’。” 　　脸上挂着说不出的怪异表情，裴文德做梦都没想到，这次的事件最后居然能与“蓝采和”扯上关系。 　　如果这个蓝采和真的是“上洞八仙”中的蓝采和，那么这已经是裴文德第二次和八仙杠上了。 　　“那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朱老爷子会离开塘河镇？” 　　“你又为什么会以仆人的身份居住在朱家？” 　　事实上，裴文德的这些问题也是朱大娘最想知道的。 　　为什么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位陪伴自己长大的老仆居然还是自己的亲叔叔？ 　　“人死如灯灭，前尘往事终究还是要让后人知道的。” 　　微微叹了口气，三叔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显得异常的平静。 　　因为他早就已经在等这一天了，等待着将真相全部和盘托出的一天。 　　今日既然大哥已死，那么自己作为最后一个知晓这一切的人，自然有让后辈们知道真相的义务。 　　“事情还是得从四十多年前，我被许家强行送入道观说起……” 　　…………………………………………………………………………………………………… 　　唐永徽三年，许氏第一百零八的先祖许坚出生于塘河镇石龙门。 　　许坚自小聪慧，性情耿介，立志读书，于唐玄宗开元元年（713年）考取进士，授官为左阙谏议大夫。 　　许坚为官数年，正直清廉。 　　但因直言进谏朝廷要为兴社稷停建宫殿、减轻赋税、体恤百姓、救济灾民等，得罪了权臣杨国忠，被摘官帽，解印回乡，时年二十六岁。 　　翌年，大彻大悟的许坚放弃了红尘俗世，决定赴终南山隐居修炼，终被仙人点化得道。 　　然而那位仙人在点化许坚之后，又留下一则批言。 　　大致是说每逢佛道交替轮转之时，便会有一位仙人应劫而生，成为佛道交锋、三教合流的“主角”。 　　被那位仙人点化，道号“蓝采和”的许坚便是这应劫而生“主角”之一。 　　自然以后，自觉洞悉了天机的许氏一族便打起了“仙缘”的主意。 　　他们虽然不清楚应劫而生的仙人究竟有几位，可只要佛道之争不息，终归还是会有新的应劫之人出现的。 　　于是，许氏每一代子孙都会被强制送去学道、学佛、学儒，甚至学习法墨兵杂等诸多流派的经典。 　　只为了响应批言中出现过的“三教合流”之说。 　　等到了朱老爷子这一代，身为家族旁系的他就很不幸被送去了当兵，跟他一起同去的还有他的弟弟三叔。 　　自安史之乱之后，各地藩镇割据的局面就已经不受控制了。 　　在这个时候选择去当兵，无异于选择了一条九死一生的道路。 　　饶是朱家兄弟有家族的势力和背景，也在某次战争中差点身死，最后只能以逃兵的身份隐姓埋名到了润州。 　　既是为了不被人发现自己兄弟俩的身份，同时也是厌恶去争夺那份所谓的“仙缘”。 　　三叔选择以仆人的身份继续呆在朱老爷子的身边，这才有了如今发生的一切。 　　朱老爷子在明，硬生生打拼下了一份偌大的家业。 　　而三叔在暗，默默替朱老爷子处理一些他不方便出面的事情。 　　这其中就包括了朱遗娘的死！ 　　…………………………………………………………………………………………………… 　　“什么？遗娘已经死了？！” 　　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朱润和朱大娘几乎异口同声的喊出了声。 　　在此之前，不管是朱润还是朱大娘，她们都只是认为朱遗娘失踪了，但人肯定还活着。 　　只不过朱润认为，朱姨娘是离家出走了。 　　朱大娘则认为，朱一娘是被猪妖给掳走了。 　　结果三叔的这番说辞，直接否定了朱润和朱大娘二人的猜测。 　　“是的，遗娘的尸体是我下葬的，她肯定不可能还活着。” 　　脸上说不出是默然还是无奈，三叔在说这段话的时候，刻意将自己的头低下，不让在场的人看到自己的脸色。 　　“她是怎么死的？” 　　这次开口的既不是裴文德，也不是朱家两姐妹，而是仿佛早有预料的赵彦卫。 　　此时此刻，赵彦卫的表情依旧迟钝，可眼神中却透露出了寻常人绝对不可能有的犀利。 　　“她是被我亲手杀死的。” 　　短暂的沉默了一下，再次抬起头来的三叔如此说道。 　　“就连之后你们看到的那些所谓的‘猪妖留言’，也是我悄悄贴在门口的。” 　　朱家两姐妹那错愕、愤怒的眼神，三叔的语气显得轻描淡写，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让人发自内心的胆寒。 　　“甚至为了误导你们，我还一次次更改留言内容，只为了让你们相信遗女自始至终都还活着。” 第二十四章 朱遗娘之死 　　轰！ 　　正当三叔打算说出一些更加惊爆的言论之时，朱家祖庙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 　　下一秒钟，祖庙的屋顶被直接冲塌，宛如实质的阴寒之气更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离开这里！” 　　双目骤然圆瞪，裴文德当机立断的喝令众人离开这个危险之地。 　　“可是……” 　　朱大娘刚刚面露迟疑，就被反应过来的赵彦卫硬拽着向祖庙外跑去。 　　至于赵彦卫的另一只手，则早就牵起了朱润，并且在整个逃跑的过程中牢牢将其护住。 　　“这里就交给禅师了！” 　　直到听到朱润的声音，方才回过神来个朱大娘立马收敛心神。 　　只可惜她的反应终究还是慢了半拍，因为一只无形的恶爪赫然抓向了朱大娘的后背。 　　“去死！” 　　充满恶意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回荡，悲愤而怨恨的气场更是席卷了整个祖庙…… 　　好在赵彦卫终究不是什么凡人，当即回身一脚踹在了声音的来处。 　　嘭！ 　　无形的恶鬼顿时被一下子踹翻在地，已然拔出宝剑的朱大娘更是顺势补了一剑。 　　撕拉…… 　　就宛如砍在血肉之躯上一样，刚刚意图偷袭她的恶爪直接被斩落在地。 　　恍惚间，恶鬼只看到了一道一闪而过的乳白色光芒，它的手臂便已经和身体分离了。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当恶鬼捡起那条被斩落的恶爪，想要再次偷袭赵彦卫三人时，裴文德那威严、肃穆的怒吼已然传递到它的耳边。 　　——菩提佛光·金刚界！ 　　…………………………………………………………………………………………………… 　　“发生什么事了？” 　　“里面出事了吗？” 　　“果然是闹妖怪了！” 　　…… 　　祖庙外的朱家庄人，第一时间注意到了祖庙的异象。 　　无论是那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和鬼哭狼嚎，亦或是随后传来的那阵威严之声，都像是在和他们诉说里面正在发生混乱。 　　汹！ 　　待到朱彦卫三人强行冲出祖庙大门时，一道金色的结界堪堪照住了祖庙的范围。 　　在那道金色结界的表面，一道道象征着三世诸佛、菩萨罗汉的图录若隐若现，那七色的琉璃佛光一时间竟然将祖庙附近照的宛如白昼一般。 　　“你们没事吧？” 　　没有心思去看那象征着漫天诸佛的曼陀罗图案，赵彦卫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妻子——朱润，木讷的脸上毫不掩饰的流露出自己担心。 　　“我没事，只是……三叔还没有出来。” 　　勉强朝赵彦卫挤出了一个笑容，朱润在提及“三叔”的时候，貌似短暂的迟疑了一下。 　　不过想想倒也不难理解，朱遗女好歹是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就算没有血缘联系，该有的亲情一分都不会少。 　　自己那位隐姓埋名的三叔竟然瞒着自己杀了朱遗娘。 　　无论这其中是否有别的隐情，朱润一时间都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三叔，他会没事的。” 　　面色沉静的安慰着自己的妻子，在发现对方并没有受伤后的朱彦卫，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木然。 　　“你知道些什么？” 　　联想到先前赵彦卫的表现，本就聪慧的朱润当即反应了过来。 　　自己这位木讷的丈夫，好像早就知道了朱姨娘的死？ 　　“猜到了一些……” 　　默默的看了一眼朱润，赵彦卫只得点了点头。 　　“你猜到了什么？和我爹的死有关吗？” 　　再也无心伪装自己的身份，仍然沉浸于悲愤之中的朱大娘厉声喝道。 　　而听到猪大娘的这声大喝，围绕在祖庙附近的村民们不经一愣，纷纷露出了看热闹的神色。 　　敢在这个时候凑上前来看热闹的村民，大多都属于那种性格彪悍的狠角色。 　　再加之裴文德在润州境内的威名，导致朱家庄的人根本就不惧怕祖庙内的异象，反而更好奇朱家的八卦。 　　尤其是朱大娘的那声“我爹”，更是让村民们产生了种种联想。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村民，赵彦卫刻意压低声音的说了一句。 　　“等这一切结束之后，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告诉你们的。” 　　…………………………………………………………………………………………………… 　　“你为什么没有逃跑？” 　　侧耳微动了一下，裴文德明显听到了门外赵彦卫的声音，却只是不动声色的把目光移到了对面的三叔身上。 　　因为在朱大娘斩下那只恶鬼的一条手臂之后，三叔居然不知从何掏出一枚金印，直接一印砸在了恶鬼的头上。 　　得益于此，那只狰狞的恶鬼还来不及捡起自己的手臂，就硬生生被砸回了虚无的状态。 　　换而言之，哪怕裴文德没有及时张开金刚界，这只突然出现的恶鬼也不可能对展赵彦卫三人继续造成什么伤害了。 　　然而有着如此身手的三叔却没有跟着三人离开祖庙，反而像是卸下千斤重负一般，直面了裴文德的凝视。 　　“跑？为什么要跑？” 　　面露苦涩的反问了一句，三叔只是默默的弯腰捡起了那枚金印。 　　“这本就是我们上一辈造的孽，自当由我们这一辈来偿还。” 　　闻言，裴文德只是微微挑了下眉头，然后十分犀利的问道。 　　“包括承担自己本不应该背负的骂名？” 　　裴文德可不相信三叔先前的那番说辞，这其中自然包括他杀了朱遗女的自述。 　　毕竟裴文德可是修行了他心通的佛门大德，如果连真话和假话都无法分辨，又如何看遍这世间众生百态呢？ 　　当然了，三叔先前的那番话其实也不算全是假话。 　　最起码三叔的确亲手埋葬了朱遗娘的尸体，并且坚信对方肯定死透了。 　　“我这大哥活了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名声。” 　　“现如今他都已经死了，骂名由我背负又如何？” 　　“反正我从来不在乎所谓的名声，也习惯了隐姓埋名的生活。” 　　面对裴文德那动若观火的眼神，三叔只是苦笑的低声答道。 　　“毕竟说是我杀了遗娘，总好过说遗娘的爷爷亲手杀了她吧！” 第二十五章 地藏渡世 　　“为什么？” 　　尽管早就有所猜测，可是真当从三叔的嘴里听到这个事实，裴文德还是有些难掩自己心中的错愕。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仙缘’了。” 　　缓缓扭头望向了祖庙那早已破败的屋顶，三叔此刻的话显得是那么的残酷。 　　而就在三叔与裴文德这短暂的交流之际，从祖庙里吹出的冷风更加阴森了。 　　“虽然我很好奇所谓的‘仙缘’到底是指什么？”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继续交谈的时候。” 　　随着裴文德话音的落下，又是一只面色苍白的恶鬼凭空出现。 　　相较于先前出现的那只恶鬼，眼下这只恶鬼拥有更加清晰的形体和样貌，就连眼神中的恶意也更加的明显。 　　然而与裴文德曾经遇到的恶鬼不同的是，接连出现的这两只恶鬼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化的现象。 　　众所周知，恶鬼乃人死后的怨气所化。 　　由于生前的死状和怨念的不同，大多数魂魄在化作恶鬼之后，都无法维系自己生前的模样，会异化成比寻常妖怪还要恐怖的怪物形象。 　　可这两只恶鬼尽管同样充满怨恨，但样子却和活人差不多。 　　这种情况一般只会出现在鬼物懂得修行之法，亦或是被某些有道行的人操控的情况下。 　　“看来它们才是破坏庄园田地的真凶。” 　　早在赵彦卫承认自己是猪妖的时候，裴文德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既然赵彦卫不可能是破坏田地的凶手，那么朱大娘在金山寺庙时，提到的那些被破坏的田地又是何人所为呢？ 　　还有，为什么当地县令招募民勇，派人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巡视，却始终没能抓到毁坏秧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呢？ 　　如果这一切都是本就无形的鬼魂所为，那么一切自然就解释的通了。 　　甚至从这些鬼魂的作为来看，它们极有可能是知晓了赵彦卫的真实身份，并且故意栽赃给他的。 　　【它们和朱遗娘的死有关吗？】 　　脑海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裴文德的双手却十分利索的结出了地藏转轮印。 　　汹！ 　　霎时间，笼罩着整个祖庙的金刚界开始轮转、变化，结界表面那些象征着诸佛菩萨的图录也尽数被替换成了地藏王菩萨的图录。 　　——菩提佛光·地藏渡世图！ 　　…………………………………………………………………………………………………… 　　无所谓正邪，无所谓善恶…… 　　在地藏王菩萨的法力之下，凡是一切恶鬼都将被拘束、遣返回地府之中。 　　恶者受其行，视罪行轻重打下十八层地狱。 　　善者得超脱，直接进入六道轮回转世投胎。 　　突然出现在裴文德面前的恶鬼本身就无甚怨念，之所以会显化成恶鬼，完全是被幕后之人操纵、趋势。 　　因此当地藏王的佛光照在它身上的时候，面露安详之色的它只来得及朝裴文德鞠了一躬，整个身形便再次化作了虚无。 　　而这一次，它将不再受幕后之人的操控，成为那助纣为虐的鬼物。 　　不仅如此，在这只恶鬼消散之后，又陆陆续续有数只恶鬼被佛光照出，然后被强行遣返回了地府阴间。 　　一便旁观的三叔只是稍微细数一下，便发现已经有不下十只恶鬼被裴文德超度了。 　　在正常情况下，就算是得到了兵道传承的三叔，面对十余只恶鬼的围攻也绝对不可能幸存。 　　运气好一点或许能够消灭个三、五只，但剩下的那些恶鬼亦足以将三叔杀死了。 　　【这就是法海禅师的力量吗？】 　　暗自心惊的三叔，第一次正视起了裴文德的力量。 　　也许对方驱白蛇、入长江的事迹确实不是以讹传讹的谣言。 　　而一年前出现在润州城中的那一百零七尊怒目金刚，也真的有可能是这位法海禅师的化身。 　　比起自己侥幸获得的些许传承，眼前这位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僧侣，或许才是许氏子孙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仙缘。 　　当然了，换做佛家的说法，这应该叫“佛缘”才对。 　　“阿弥陀佛！” 　　待到佛光把所有现行的恶鬼超度之后，裴文德却并没有露出任何松懈的表情，反而有些诧异的把目光投向了朱家的祖庙。 　　因为与那些陆续现身的恶鬼相比，祖庙显然才是这一切异常的源头。 　　“禅师，那里……” 　　同样注意到了祖庙的诡异安静，再不敢有丝毫轻视的三叔开口问道。 　　“如你所见，它并不惧怕地藏王的力量。” 　　松开双手的地藏王转轮印，只听裴文德低声答道。 　　“朱遗娘的尸体……就安葬在里面吧！”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裴文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显得十分的笃定。 　　朱老爷子死在了祖庙门口，三叔又承认是他亲手埋葬了朱遗娘的尸体，再加上这些突然冒出的恶鬼…… 　　裴文德要是再猜不出朱遗娘埋在哪里，未免就有些太过对不起自己法海的名头了。 　　“禅师猜的没错，遗娘的尸体就被安葬在祖庙之中。” 　　悲凉的表情在三叔的脸上一闪而过。 　　他选择把朱遗娘的尸体安葬在朱家的祖庙，自然是不想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真的成为孤魂野鬼。 　　结果没想到这反而害死了自己的大哥，甚至就连朱家的祖庙都变成了恶鬼纵横的是非之地。 　　如果早知道自己的一番善意会导致这种结果，三叔就连再怎么心生怜悯，都不可能将朱遗娘的尸身安葬在祖庙之中的。 　　“接下来是我独自一人进去，还是你跟着我一起进去？” 　　听到裴文德的这个问题，三叔自然是义不容辞的选择了后者。 　　“禅师，我跟您一起进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三叔似乎是想向裴文德展现自己的决心和能力，再次亮出了自己手中的金印。 　　这一次，裴文德终于看清楚了那枚金印的模样。 　　那是一枚由玉石雕刻、金锈镶边的军章印，而在那金印底部赫然镌刻着“伏波将军印”几个大字。 　　“伏波”即为降伏波涛、震慑四海之意。 　　古往今来能被称为“伏波将军”的人，几乎都是历朝历代最英勇善战的将军。 第二十六章 道门八仙、禅宗五叶 　　“居然是‘伏波印’？” 　　“你果然继承了上古兵家一脉的传承。” 　　在先秦诸子的百家争鸣时代，兵家修行之大成者，往往都会为自己专门镌刻一枚印章，用于收服尸兵、鬼兵、甚至于兵人。 　　而到了汉朝时，由于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缘故，兵家一脉又继承了儒家对先祖神灵的崇拜，开始有了召唤“天兵天将”的能力。 　　事实上，在裴文德看来，那根本就是一种批量制造“人造力士”的技术。 　　只是不同于道家制造的黄巾力士，兵家并不追求“人造力士”的个体强大，而是以金印统帅百兵，以阵法迎战诸邪。 　　每一枚金印的诞生，都是兵家修行者结合王朝气运炼制的结果。 　　到了如今这个百家衰退的年代，除了少数融入了道、佛两家的兵者之外，绝大多数的金印都是前朝的遗留。 　　三叔手中的这枚“伏波印”显然就是后者。 　　“只可惜，你得到的金印并不完整，甚至不具备召唤‘天兵天将’的能力。” 　　一眼便看穿了伏波印的缺陷，裴文德颇为可惜的感慨了一句。 　　如果是一枚完整的伏波印，金印之下百鬼慑服、群妖逼退，哪会像三叔这般畏惧区区几只恶鬼？ 　　“比起那些战士沙场的同僚……” 　　“我能在战场上死里逃生，还得这件宝贝庇护半生，已经很知足了。” 　　轻轻的摇了摇头，本就因为家族的缘故而厌恶“仙缘”的三叔低喃道。 　　“我现在只想快点了结这一切，让遗娘彻底安息。” 　　…………………………………………………………………………………………………… 　　龙游湖，金山寺。 　　“八仙？天众？” 　　屹立在裴文德经常盘着的石佛之上，小青俯瞰着脚下的寺庙江河，心里却在回想先前与狐蕊儿的那番谈话。 　　通过与狐蕊儿的交流，小青不仅了解到了佛道两家数百年的布局，更是知晓了以狐蕊儿为首的天众正在打“八仙”的主意。 　　按照狐蕊儿的说法，李玄传下的“上洞八仙”并非什么道统传承，而是一种三教合流的演化趋势。 　　用小青自己的理解来看，凡是跳出了前辈们的樊笼，走上博百家之长、成一人之道的修行者，都是“八仙”的候选。 　　“三教圆融，道法全真吗？” 　　忍不住再次回想起了“上洞八仙”的纲要，小青知道天众真的要夺取八仙之位，这句话就是他们的参考的标准。 　　甚至就连小青自己，如果能够在未来的“丹转九变”中融入类似的变化，也有资格成为的八仙候选者。 　　至于成为“八仙”的好处？ 　　姑且不说“三教圆融，道法全真”这句纲要对修行者的启迪。 　　单单李玄表露出来的野心，就足以说明“八仙”在未来的地位哪怕不如道祖，恐怕也差不了多少了。 　　老子开辟了道家一脉，八仙演化了全真道教…… 　　这是一种对古老的传承，亦是一种继往开来的宏愿。 　　在诸子百家时期，修行之法种类繁多、变化万千，最终在汉唐时期统一归纳成为了道、释、儒三教。 　　道家讲求的是超然物外，追求的是长生不老。 　　佛教讲求的是轮回转生，追求的是宿世因果。 　　而儒家则提倡祖先和鬼神崇拜，认为三皇五帝、前人先祖皆为鬼神，是神道之法的最佳诠释者。 　　一旦李玄提倡的“三教圆融，道法全真”成为现实的话，那么三教九流将再次出现汉唐时期的一统之势。 　　到那时，“天下术法尽出一家，三教九流皆为道统”就有可能成为一个事实了。 　　“真是好大的野心，好宏伟的愿景……” 　　饶是小青这种妖怪，在明白了“八仙”意味着什么之后，都不禁感叹了一句。 　　“只可惜，明白这一点，并且踏上这条道路的并不止有李玄一人。” 　　李玄意图扩展道家，将三教九流都归纳到道家的门下，最终实现道家的大一统和大升华。 　　可问题是，并不是所有走上这条路的修行者都愿意成为“八仙”的。 　　别的不说，灵祐禅师这一脉就已经不是纯粹的佛家修行者，裴文德更是完成了真正的佛道合流。 　　然而不论慧寂还是裴文德，他们都不可能放弃自己现在的身份，融入李玄提倡的道家体系之中去的。 　　“道家欲演上洞八仙，佛门亦有一花五叶。” 　　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小青的身后，面带笑容的慧寂应身如此轻吟道。 　　“本尊与文德出自沩山，所修之法虽源自六祖慧能，但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和蜕变，早就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话语中明明没有丝毫的谦逊之意，可慧寂应身的话却给人一种莫名的真实感和可信度。 　　“如今本尊与文德先后出师，沩山乃我脉源头，本尊亦有在仰山广传佛法之意……” 　　“所以这禅宗五叶的第一叶，便是我沩仰佛宗！” 　　默然的凝视着慧寂的应身，小青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问道。 　　“这是你本体看到的‘未来’？” 　　小青知道慧寂修行了“漏尽通”，能够洞悉过去、预知未来。 　　所以她不确定慧寂应身现在说的话，到底只是他心中的一种愿景，还是其所亲眼所见的未来。 　　“从来没有确定的未来，真正确定的只有过去。” 　　不可置否的轻摇了一下脑袋，慧寂应身并没有正面回答小青的这个问题。 　　“未来究竟是上洞八仙成就全真，还是禅宗五叶广传佛法，目前都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世道将变得越来越好。” 　　微微皱起了眉头，小青不是裴文德，她一贯讨厌慧寂这种打禅机的聊天方式。 　　“有话直说，我不是裴文德，不喜欢和你打哑谜。” 　　被小青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慧寂应身先是哑然一笑，然后才再次开口说道。 　　“小青，你觉得以裴慧的性格，会因为害怕文德卷入佛道之争，而故意暴露自己脱劫的‘化身’吗？” 第二十七章 禅宗第一叶 　　“不会，因为裴文德本身就处在佛道之争的中心位置。” 　　沉思片刻，小青脸色有些恍然摇了摇头。 　　如果没有慧寂应身应身的提醒，小青或许一时间还摸不清头绪。 　　但在知晓禅宗五叶，以及“伪仰佛宗”的存在之后，狐蕊儿先前那番为了避免裴文德卷入佛道之争，才特意现身前来提醒小青的说法就显得有些可疑了。 　　毕竟如果慧寂应身应身口中的“伪仰佛宗”，确是所谓的禅宗第一叶。 　　那么师承灵祐禅师的裴文德一开始就在漩涡的中心，根本就不可能躲开。 　　“那她是为了什么？” 　　此刻响起的声音并非小青的心声，而是慧寂应身那若有所思的反问。 　　“狐蕊儿是裴慧的化身，就算本体身死，她也不可能主动去陷害裴文德。” 　　慧寂应身的声音继续回响着，并且语气中充满了笃信的情绪。 　　“那么我们不妨换个角度来思考一下……” 　　“如果说狐蕊儿这次现身，其实是为了帮助裴文德达成某一目的呢？” 　　“就像她这些年来在‘天众’中传播莫呼洛迦的信仰，助裴文德成就大蟒蛇神的神道一样。” 　　忍不住瞥了慧寂应身一眼，小青突然发现这家伙似乎很懂狐蕊儿、或者说裴慧的心思。 　　最起码在此之前，小青可不知道“天众”之中还有信仰着莫呼洛迦的存在。 　　相较于有形且立场相反的裴文德，诸如二十八星宿之类的无形鬼神明明才更值得信仰。 　　毕竟祂们没有立场和智慧，只需要遵守某些既定的注意事项，就能够很容易地获得这些鬼神的青睐，成为祂们行走在人间的化身。 　　“你还不知道吗？还是说文德没有跟你提过？” 　　一眼就看出了小青的狐疑，同样有些疑惑的慧寂应身轻声问道。 　　“自从长安一役之后，民间就在广泛流传着‘八部天众’之说……” 　　“而其中统帅着无足腹行类生灵的存在，便是号称‘大蟒蛇神’的莫呼洛迦。” 　　有着具体的神格指向，又有着清晰的神职名称…… 　　只要有人诵念莫呼洛迦的神名，裴文德就能够注意到对方的存在，某些条件契合的存在甚至能够借此成为他的“应身”。 　　因此慧寂应身才有些疑惑，裴文德不可能注意不到自己成为了“八部天众”的事实。 　　“你要这么说，那家伙最近的表现倒的确有些奇怪。” 　　被慧寂应身这么一提醒，小青这才注意到，自己似乎的确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莫呼洛迦了。 　　除了一年前在自己迎战白蛇的时候，分不开身的裴文德不得已以“借相”之法，将莫呼洛迦的力量暂时借给了自己之外，就很少见他使用莫呼洛迦的力量了。 　　小青原以为那只是裴文德神通大成，莫呼洛迦的能力已经逐渐成为了鸡肋。 　　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裴文德分明就是有意在减少使用莫呼洛迦的神道之力。 　　“明明为了横渡彼岸、成就阳神，想出了各种不靠谱的‘捷径’，结果却始终没有动用过一丁点神道之力……” 　　话及至此，小青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一下子僵硬了。 　　“你想到了什么？” 　　并没有正面回答慧寂应身的疑问，小青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忽略了一个事实。 　　狐蕊儿此行来到金山寺，打从一开始就不是来找自己的，她的目标一直都是裴文德。 　　只不过因为自己提前发现了对方，所以狐蕊儿才会退而求其次的把这一切告诉自己的。 　　那么刨除“佛道之争”这个假的不能再假的借口之外，狐蕊儿为什么一定要让裴文德知道“八仙”的真相呢？ 　　“是我想差了，她或许的确是来助裴文德一臂之力的。” 　　不由的眨了下眼睛，慧寂应身看着一副恍然大悟表情的小青，忍不住再次追问道。 　　“你到底想到什么？别卖关子呀！” 　　这次轮到小青洒然一笑，然后不紧不慢的道出全部的“真相”。 　　“你难道不觉得，所谓的‘八部天众’正好对应‘上洞八仙’吗？” 　　狐蕊儿早在先前与小青的交谈中，便流露出了想要谋夺八仙之位的意图。 　　“裴文德那家伙有佛家的金身法相，有道家的金丹元神，又有莫呼洛迦这尊神道化身，不正好符合‘三教合流、道法全真’的全部条件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青的声音略微停顿了一下。 　　“天众妄图以‘李代桃僵’之法图谋八仙之位……” 　　“而裴文德不就是最接近成功的‘标准答案’吗？” 　　“只要裴文德有那个意愿，八部天众也好，上洞八仙也罢，都只是唾手可得的位置而已。” 　　“要说这中间唯一的问题，就是那家伙他自己愿不愿意。” 　　说完这句话，小青的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 　　从目前的种种表现来看，裴文德显然是知晓有人在民间散播“大蟒蛇神”的信仰，所以才故意限制了神道之力的使用。 　　狐蕊儿或许是察觉到的这一点，这才不惜冒着自身暴露的风险，前来金山寺想要点醒裴文德，让他不要放弃这么好的绝佳机会。 　　“……” 　　听完小青的这番话，慧寂应身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裴慧果然疼她弟弟，就算本尊已死，也依旧不忘替文德捞好处。” 　　先前的“飞升丹”姑且不谈。 　　狐蕊儿此番前来金山寺，明显是为了解除裴文德的某些误会，让他明白“佛道之争”的机缘所在。 　　到那时，裴文德既是伪仰佛宗的嫡传弟子，又是八部天众的莫呼洛迦，还有可能成为道家未来的八仙之一。 　　不说其它，光这背景和身份，裴文德就注定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你猜猜，裴文德会接受她的这份好意吗？” 　　目光迥然的望着远处的运粮湖，似乎已经预测到了什么的慧寂应身开口问道。 　　“哼，不管接不接受，那都是裴文德他自己的选择。” 　　不知从哪掏出一坛美酒，只见小青自顾自的仰天畅饮了一口，然后才轻蔑的吐槽了一句。 　　“我只知道，她这个做姐姐的可比你这个做师兄的厚道多了。” 第二十八章 心相世界，地脉煞气 　　朱家庄，被佛光笼罩的祖庙内。 　　在简单的安置了一下朱老爷子的尸身之后，裴文德便带着三叔一脚踏入了那间阴森诡异的祖庙。 　　出乎裴文德预料的是，除了天花板上那个巨大的窟窿，祖庙内的一切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安静一点。 　　皎洁的月光通过天花板上的窟窿洒向地面，配合着那七色的佛光甚至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我现在知道你是怎么‘安葬’朱遗娘了。” 　　静静的站在月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屏息凝神的裴文德无奈的苦笑了一声。 　　因为在月光和佛光的照耀下，一种灰白色的“粉末”正在空气中飘荡，就仿佛拥有自己的灵性一般翩翩起舞。 　　而在祖庙祭祀的牌位下方，一个破碎的瓷罐醒目的掉在了地上。 　　只需要简单的观察一下，外人就不难注意到，那些正在飘飞的“粉末”赫然就是从罐子中飘出来的。 　　至于那声炸穿天花板、引出众多恶鬼的爆炸声？ 　　大概率也是那个瓷罐突然破碎、炸裂所导致的结果。 　　“你们可真够狠的，竟然把自己的孙女给火化、焚烧了。” 　　只一眼，裴文德便确定那些灰白色的“粉末”就是人类的骨灰。 　　如今这个时代可不是二十一世纪，除非是沾染上了有强烈传染性质的恶疾，不然很少有人会选择火化自己亲人的尸骨的。 　　因为在这个时代的固有观念中，哪怕是不共戴天的仇家，弃尸荒野都已经是极限了，也很少有将其挫骨扬灰的。 　　“单凭你们这种做法，朱遗娘想‘安息’都难。” 　　面对裴文德的嘲讽，自知理亏的三叔只得叹息了一声。 　　“遗娘当时已然不成人形，想要将她带进祖庙就只能进行火化了。” 　　三叔和朱老爷子不同，他对于身份和家族名声并没有太强的荣誉感。 　　在三叔的眼里，遗娘就算再怎么不是，也始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不想对方死后连自家的祖坟都进不了。 　　为此，将不成人形的遗娘火化，然后带进祖庙悄悄超度、安置就成了三叔唯一的坚持。 　　于是在几番争吵无果之后，性格执拗的朱老爷子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 　　“不成人形？” 　　敏锐的捕捉到三叔话中的关键词，裴文德又想起了对方先前提及的“仙缘”。 　　裴文德相信，三叔口中的“不成人形”肯定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形容词。 　　只是还不等裴文德继续细问下去，那些在月光和佛光下翩翩起舞的骨灰就率先生出了异变。 　　汹！ 　　宛如被火焰点燃了一般，漆黑的光芒自骨灰处散发而出。 　　在这些漆黑光芒的笼罩之下，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被扭曲了一般，一个似真似幻的心相世界正在逐渐形成。 　　就仿佛对应这间祖庙的阴间一样，在这些漆黑光芒的覆盖范围内，裴文德能够感受到了一个初具雏形的异次元维度。 　　而更令裴文德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他竟在这个尚未成型的异次元维度中，感受到了一股无比熟悉的力量。 　　正是这种力量的加持，才能让朱遗娘拥有拘遣鬼魂、形成心相世界的能力。 　　“我倒要看看，这到底是谁才幕后搞鬼！” 　　嘴角不禁浮现出一抹冷笑，裴文德没有反抗那股力量的作用，而是任由其将自己拉入了另一个异次元维度。 　　就好像蜃龙的画中世界一样，祖庙内的裴文德和三叔先后失去了“空间”的概念，进入了另一个迥异于现实的心相空间。 　　…………………………………………………………………………………………………… 　　汹！ 　　几乎就在同时，笼罩着整个祖庙的结界应声散去，独留下外面一群愣神的村民们不知所措。 　　“里面发生了什么？” 　　最新开口的朱大娘打破了在场的寂静。 　　因为一股不祥的预感正在朱大娘的心中升起，并且有了愈演愈烈之势。 　　朱大娘修行剑法数十载，在外闯荡十余年，早就已经将自身的直觉上升到了灵觉的高度。 　　凡是有涉及自身危险之事即将发生时，灵台的警兆变成了超越她思维和本能的一种预警方式。 　　电光火石之间，朱大娘伸手想要拉住身边的赵彦卫和朱润，带着他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这个念头才刚刚冒出来，就见大地之下忽然传来一声凶戾的咆哮声。 　　“昂！” 　　一股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震荡，让整个朱家庄剧烈的震动了起来。 　　下一秒钟，众人脚下的大地迅速崩坏、龟裂，露出密密麻麻如同蜘蛛网般密集的沟壑裂隙。 　　“小心！” 　　就在这个时候，面色木讷的赵彦卫忽然有一种与自身不符的气势大声喊道。 　　轰隆隆…… 　　就好像是在回应赵彦卫的喊声一样，无数的凶煞之气从地面疯狂涌出，并且迅速附身到了附近的村民身上。 　　“啊！” 　　“好痒……” 　　“这是什么？” 　　“我的身上长东西了……” 　　惊恐的看着那些附身于自己的黑气，朱家庄的众人开始不受控制的嘶吼了起来。 　　或是在腰间、或是在腋下、或是在脸颊…… 　　只见一枚枚漆黑的鳞片自众人身上长出，让他们看上去更像是某种妖物的化身。 　　不仅如此，随着那些黑色鳞片的蔓延和生长，村民们的双眼也很快变成了宛如野兽般的赤红竖瞳，充满了残忍和杀虐的意味。 　　“这怎么了？” 　　眼看着那些凶煞之气即将蔓延至朱润三人身边时，朱大娘手中的宝剑却骤然绽放出万道毫光。 　　汹！ 　　剑身八面自动浮现出降妖驱魔的符文法咒，经过精心雕琢的剑柄则不断发出低频的震动之声…… 　　“这些是……地脉煞气！” 　　有了裴文德赠与的宝剑庇佑，稍微安心了一点的赵彦卫这才低声的开口解释道。 　　不过在场的朱家姐妹却都听出了赵彦卫话里的恐惧和不可置信，那是一贯木讷的赵彦卫从未流露过的情绪。 　　“天地间有无数元炁，但唯独这地脉煞气是最凶暴、最恐怖的一种。” 第二十九章 香火与子嗣 　　“易经里说过，大地厚德载物。” 　　“然而大地一旦愤怒起来，其力量也绝非一般的邪祟妖物所能比拟的。” 　　目光扫过那些被异化的村民，赵彦卫注意到他们正在一点点逼近自己三人。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强忍住心中的惊惧，同样意识到不妙的朱大娘悄声的问道。 　　然而还不等赵彦卫和朱润回答她的问题，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位村民已然注意到了这三位没有被同化的“异类”。 　　“昂！” 　　发出一声根本不是人类所能发出的高吟之后，这位村民宛如闪电般扑向了三人。 　　撕拉！ 　　原本的双手瞬间异化成利爪，猝不及防的朱润差一点就被对方扑倒在地，撕成碎片了。 　　好在朱大娘反应及时，手中的宝剑仿佛拥有灵性一般后发先至，一剑便斩断了那位村民的双手。 　　剑客的本能让朱大娘没有选择收手，而是顺势将手中的长剑划过一道剑弧，硬生生滑向了对方最致命的脖颈大动脉。 　　“不要伤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先前被袭击的朱润忍不住提高音量的大声喊道。 　　锵！ 　　颦眉微皱一下，朱大娘终究还是选择听从了朱润的话，在长剑即将刺死村民的最后时刻，翻转剑身直接拍向对方的后脑勺。 　　啪！ 　　伴随着一阵剑刃拍击肉体的声音，异化的村民双眼一翻白，彻底昏死了过去。 　　“妇人之仁！” 　　只见重新收回长剑的朱大娘瞥了一眼朱润，然后含糊不清的嘀咕了一句。 　　奈何朱大娘的声音尽管含糊不清，可朱润作为对方的亲妹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这位消失十多年的姐姐的性格呢？ 　　“他们终究是朱姓同族，现在只不过是被煞气感染异化。”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朱润和朱大娘可不同，她的性格更加稳重，思考的东西也更加全面。 　　“你现在杀他们固然可以解一时之忧，但今晚过后呢？” 　　“那些外人可不会管朱家庄发生了什么，本地的县官更不会管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朱家庄在一夜之间被人屠杀殆尽，而我们就是罪魁祸首。”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润的声音骤然一变，语气也变得充满了情绪化的怨恨。 　　“你在外面潇洒了十几年，当然可以不在乎这些，大不了再去外面游荡个十几年。” 　　“但我们朱家的其他人，却需要为你的冲动和莽撞付出代价。” 　　听到朱润这毫不掩饰的怨恨，先前还杀气腾腾的朱大娘顿时萎靡了下来，眼神中也充满了悲伤与后悔的情绪。 　　“小妹……” 　　这是朱大娘回到朱家以来，第一次承认自己的身份。 　　只不过看着咬牙切齿的朱润，朱大娘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用在意她的这些话，她只是被煞气影响了。” 　　赵彦卫在这个时候适时的开口了，并且一开口就道出了朱润这股异常情绪的源头。 　　“润儿与你我不同，她只是一介凡人……” 　　“就算有你的宝剑庇佑没有异化，情绪上也难免会受到影响。” 　　话音未落，赵彦卫突然一把揽过朱润，一股若有若无的元气也从他的身体里逐渐溢散了出来。 　　受此影响，朱润眼中的赤红渐渐散去，先前那股充满怨恨的情绪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 　　重新恢复清明的朱润没有忘记刚刚发生的一切，她只是有些沉默的看了一眼朱大娘，却终究没有再开口说话了。 　　因为刚刚那一瞬间的情绪冲动，的确是受到煞气的影响。 　　可朱润的那番话，却是隐藏在她心中多年的话，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润儿，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最终还是赵彦卫主动开口，打破了姐妹俩之间的沉默。 　　毕竟赵彦卫虽然是猪妖，生性木讷、懒惰，但这么多年的人类生活也改变了他的某些性格。 　　最起码，如今的赵彦卫深爱和深信着自己的娘子，不愿意让这一时的冲动影响了她与朱润之间的姐妹关系。 　　“接下来……” 　　先是看了一眼寂静的祖庙，然后又扫过那些蠢蠢欲动的村民们，朱润最后把目光投向了朱家的宅院。 　　“接下来我们回家，优先保护怀古他们。” 　　收拾好情绪的朱润的确无愧于自己的“家主”身份，对于局势瞬间有了自己的判断。 　　“如果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真的是遗娘的话……” 　　“那么除了我们之外，她现在最恨的应该就是怀古了。” 　　此话一出，朱大娘还是一脸的茫然，赵彦卫的脸色却微微一变。 　　“润儿？” 　　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赵彦卫在朱大娘那茫然的眼神中，似乎想要开口解释些什么。 　　“你我夫妻一场，你以为你能瞒过我吗？” 　　根本不在意朱大娘的目光，朱润只是温柔却无奈的笑了一下。 　　“自你入赘的那一天起，老爷子就一直想要一个孙子继承朱家香火。” 　　“可自从收养了遗娘之后，老爷子就再也没提过这码事了。” 　　“而本不应该拥有孩子的我，更是在不久之后怀上了怀古。” 　　“我只是深爱着你，知道这些事我不应该去深究，却并不意味着我会忽略掉这些异常。” 　　在朱大娘错愕、迷茫的眼神中，朱润继续说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在三叔道出朱、许两家的关系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这些异常意味着什么。” 　　“然而在知晓老爷子和三叔原本的身份后，我终于知道你们究竟隐瞒了些什么了。” 　　“遗娘或许不是妖怪，但也绝对不是寻常人。” 　　“她应该是许家某个分支、甚至主脉的子嗣，是你从许家强行抢过来的吧！” 　　当年的赵彦卫还不像如今这般“懂事”。 　　以他那莽撞、憨傻的性格，在知晓朱老爷子的想法和身份后，强行从许家抢一个婴儿过来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相信老爷子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这才没有继续提香火的事情。” 　　“因为他知道再这么逼下去，你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更荒唐的事情来。” 　　当时的赵彦卫还分不清“继承香火”意味着什么，他只是单纯的觉得既然朱老爷子想要个孩子，那么这个孩子从哪来的就无关紧要了。 第三十章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遗娘……是他抢回来的？” 　　直到这个时候，才听懂一切缘由的朱大娘震惊了。 　　姑且不说有难言之隐都朱润夫妇，单单“朱遗娘是赵彦卫抢来的”这一点，就让她对自己的这个妹夫刮目相看了。 　　不过细想一下，赵彦卫在“浪子回头”之前，可是润州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什么荒唐的事情没做过？ 　　所以赵彦卫在自己和朱润没办法生孩子的前提下，去本家抢抢一个孩子过来，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等等，那怀古是怎么回事？” 　　“他该不会也是你们抢回来的吧？” 　　尽管已经亲耳听到朱润承认，朱怀古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但有了前车之鉴的朱大娘还是难免生出了些许的疑虑。 　　最重要的是，这些疑虑并非空穴来风。 　　从朱润和赵彦卫的谈话来看，朱怀古的出生明显也有猫腻存在。 　　“怀古是我们的亲生儿子，这点肯定没骗你。” 　　看着面露疑色的朱大娘，朱润只是没好气的反驳了一句。 　　“而且姨娘也是我的女儿，我从来没把她当成外人过……” 　　朱润的话音未落，大地再次突然毫无预兆地颤动了一下。 　　轰隆！ 　　伴随着一声剧烈的晃动，村民们像是集体接受到了什么指令一样，再次凶猛的扑向了赵彦卫三人。 　　这些被煞气感染、异化的村民并没有什么集体合作意识，他们只是单纯的将没有被同化的三人当做猎物。 　　所以异化的村民之间也没有什么配合可言，而是直愣愣的一个个连续冲上前来。 　　锵！ 　　又是一声剑鸣声传出，再次挥舞长剑的朱大娘果然没有再杀人的打算。 　　只见那柄八面长剑在朱大娘手中化作了一条“钢鞭”，每次都能恰到好处的把那些被煞气感染、异化的村民拍晕在地。 　　这让原本想出手的赵彦卫及时收敛了脚步，只是一心的护住朱润。 　　因为那些被煞气感染、异化的村民固然拥有了强大的力量，但失去了心智与理性的他们并不比寻常的野兽强上多少。 　　在常年练剑，并且独自一人闯荡江湖十余载的朱大娘眼里，这些村民的每一次攻击都有数不尽的破绽。 　　一人一剑，好似游龙般在村民纵横几个来回。 　　不消片刻的功夫，朱大娘三人附近就没有一个还能够继续站着的人了。 　　“你的剑术什么时候那么强啊？” 　　这还是朱大娘回来之后，第一次毫无保留的在朱家人面前展露自己的剑术。 　　用宝剑杀人并不难，尤其是这柄裴文德打造的八面长剑，用来对付村民们身上的那些鳞片就犹如砍瓜切菜般简单。 　　难的是朱大娘精妙的控制住了自己的力道，仅仅只用巧劲和拍击便把这些被煞气感染、异化的村民尽数打晕。 　　“大概是在我离家出走的第十年吧！” 　　颇为自豪的把宝剑收回鞘中，朱大娘在确定所有村民都被击倒之后，迅速把目光投向了朱家宅邸的方向。 　　就在这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不远处的朱家宅院竟然汇聚起了一股比在场所有村民加起来都还要多的煞气。 　　“糟了！怀古！” 　　顺着朱大娘的目光望去，朱润很快也注意到了那股实质化的黑色煞气。 　　就只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朱家宅院的上空就多了一片“黑云”。 　　而这片“黑云”还在不断膨胀、扩张，源源不断从龟裂的大地深处抽取着煞气。 　　远远望去，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蜘蛛网笼罩在了朱家宅院的上空，将整个朱家庄都变成了自己的领域。 　　“她的目标果然是怀古。” 　　先前的猜测变为现实，朱润再也顾得太多，一马当先的便朝着主宅的方向冲去。 　　“……” 　　紧紧的跟在朱润身后，赵彦卫并没有多说什么，就如同以往一样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你们！” 　　“该死的！等等我呀！” 　　即像是无奈，又好像是羡慕…… 　　朱大娘眼睁睁的看着二人妇唱夫随的模样，只得紧跟上去。 　　然而在内心深处，朱大娘却似乎升起了些许羡慕的情绪。 　　如果自己当年没有选择逃婚…… 　　如果自己当年选择接受了赵彦卫这位赘婿…… 　　那么现在妇唱夫随的会不会就是自己了呢？ 　　孤独在外流浪了十余载，朱大娘原以为自己早就已经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但是直到前一秒钟，朱大娘才意识到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或许，自己一直以来对赵彦卫的偏见，都只是心中这股妒忌之火正在燃烧的表现吧？ 　　朱大娘嫉妒朱润自幼就能够得到爹娘的宠爱…… 　　朱大娘嫉妒朱润能够获得赵彦卫无微不至的关心…… 　　朱大娘嫉妒朱润能有一双懂事乖巧的儿女在膝下承欢…… 　　明明这些都是自己舍弃的东西，为什么到了朱润的手中却成为了如此宝贵的事物？ 　　【这到底是为什么？】 　　无声无息之间，朱大娘的瞳孔中好像燃起了一缕黑色的火苗。 　　那是嫉妒的火苗，是欲望的火苗，更是一切负面欲念的具现…… 　　嗡！ 　　像是察觉到朱大娘的心态转变一样，她手中的宝剑骤然发出一声低鸣。 　　紧接着，便见一缕缕金色的经文自剑柄浮现出来，然后顺着朱大娘握剑的右手向她胳膊、臂膀、乃至于脸上蔓延开去。 　　受此影响，朱大娘心中的欲念之火被迅速熄灭。 　　奈何，朱大娘瞳孔中的黑色火苗乃地脉煞气的具现，是能够引发一切负面的欲念之火。 　　短暂的熄灭，并不意味着它们就彻底的消失了。 　　只要朱大娘心中还有嫉妒的情绪存在，这股欲念之火就能够被再次重燃。 　　到那时，就算有宝剑上的经文庇佑，朱大娘亦逃不过走火入魔、弃情绝爱的最终结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最起码她现在还没有彻底失控。 　　由于这一切都是在悄无声息间发生的，就连朱大娘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于是，当她跟上赵彦卫和朱润二人时，由宝剑蔓延出来的经文已然全部消退，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第三十一章 蛇神大殿 　　“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在黑暗中沉沦了多久，当三叔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了一个宛如鬼寺般阴森恐怖的地方。 　　然而诡异的是，这件鬼寺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远远超出了三叔的想象。 　　明明只是身处寺庙的一间大殿之中，三叔目之所及的一切却仿佛有崇山峻岭一般的宏伟。 　　就好像一个误入巨人国的小人，三叔努力抬头仰望梁柱，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一眼就看到那根柱子的尽头。 　　哒！哒！哒！ 　　抱着想要看一看这间鬼寺供奉的是什么的心绪，三叔试探性的朝着大殿正中央的位置走去。 　　没有任何其它的声音，三叔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这间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显得诡异而又悚人。 　　哒！哒！哒！ 　　不同于先前在黑暗中的沉沦，三叔一边朝着大殿中央的位置走去，一边在自己心中默念步数。 　　当他默念到一千三百九十二时，他终于来到了大殿供奉的神像前。 　　由于此刻的视角像蚂蚁一样，三叔很难一眼看清大殿里供奉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这难不倒三叔，他在简单测算和丈量了一下前后距离后，爬上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座香案，终于看清楚了大殿中央的那三尊神像。 　　“这是？” 　　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因为三叔发现这里供奉的神像，居然是如同“三世佛”般“三位一体”存在。 　　最中央的那尊神像，拥有着显著的人身蛇首形态 　　只见其两手屈臂，作拳舒头指当胸，竖左膝而坐，懒散之余却又不失威严。 　　落在三叔的眼里，这尊正位至尊既像是妖物，又好似神魔。 　　而位于正位至尊左侧的化身神像，尽管已经拥有了人类的形态，却头戴一顶狰狞、暴虐的蛇冠。 　　只见其向右而坐，手持三叉，呈现出放纵、肃穆之色，尽显神灵那高高在上的威怒。 　　只是稍微看了左侧神像一眼，三叔就觉得自己内心翻涌出滔天怒意，誓要诛灭世间一切不平与罪恶之事。 　　“咳！” 　　再不敢轻看一眼，三叔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望向了最右侧的那尊化身神像。 　　既不是似神似魔的正位至尊，亦不是怒意滔天的忿怒化身…… 　　坐落在最右侧的那尊化身神像，看不出一丁点的非人之相，就好像一位永远心怀善念与慈悲的高僧。 　　只见其面向左侧东方，双手持笛吹奏，似有无尽悲怜与普渡之愿。 　　三叔自问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年轻时也曾杀人无数，手中的兵符更是沾染了数不尽的鲜血。 　　但是在看到那尊慈悲神像后，三叔却忽然生出了一种悲悯之情。 　　“到底是什么地方？” 　　连忙低下头去，三叔可不想被那股悲悯之心给感染，扭曲了自己原本的性格。 　　无论本相、魔相、亦或是神相…… 　　在此刻的三叔心中，都是这座最邪异的存在。 　　面对这等能够轻易扭曲人心的力量，身为凡人的三叔只是稍加思索，便果断决定先退出这间大殿再说。 　　哪怕外面的未知危险可能更多，总好过被这三尊神相扭曲了人心，沦为彻头彻尾的邪魔外道。 　　…………………………………………………………………………………………………… 　　“这是蛇神庙。” 　　就在三叔翻身跳下案台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却突然从他身后传来，适时的回答了他先前的疑问。 　　“蛇神庙？” 　　应声望去，三叔果不其然的看到了那个似曾相识的人影。 　　“禅师，你知道这里？” 　　一手结禅定印，一手持杀猪刀…… 　　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的裴文德脑后绽放出琉璃色的金光，成为了照耀这片这座大殿的唯一光亮。 　　“说知道其实不正确……” 　　“准确来说，我很熟悉这里。” 　　目光凝聚在正殿的三尊神像身上，裴文德的脸上似乎流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来自于西域诸国的古老存在，早已淹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大蟒蛇神……” 　　“这三尊神像正是那三位一体的无足腹行之神，其名曰‘莫呼洛迦’！” 　　裴文德的话音落下，正殿上的三尊神像竟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原本的泥塑之身平白多出了几分灵性。 　　同一时间，裴文德脑后的佛光为之一暗，居然变得有些昏暗了起来。 　　“禅师！？” 　　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细节的变化，三叔本能的提高了警惕，注视起了那位从黑暗中走出的裴文德。 　　“不用担心，我只是有些惊讶而已。” 　　眉心的天目豁然睁开，失去了部分精气的裴文德淡然一笑，随即便彻底洞悉了这座大殿的本质。 　　“大蟒蛇神作为西域古神，其信仰早就消亡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现在供奉在这里的，早就不是那尊原初的无足腹行之神了……” 　　不由的眯起了双眼，内心充满困惑的三叔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那这里供奉的是谁？” 　　轻轻的瞥了三叔一眼，裴文德仍旧淡定的说道。 　　“这里供奉的是我。” 　　就仿佛是在印证裴文德的话一样，正殿的三尊神像骤然大放光芒，而那光芒竟然与裴文德脑后的琉璃佛光如出一辙。 　　“什么？！” 　　大惊之下，三叔连忙后退数步，看向裴文德的眼神就仿佛像是看某种怪物一样。 　　其实也不怪乎三叔会有如此表现，实在是裴文德话里的意思太过骇人了。 　　尤其是在三叔先入为主，将那三尊神像当成某种妖邪之物的情况下，他本能的将眼前的裴文德认成了某种怪物的化身。 　　“到底是谁，告知了你‘莫呼洛迦’的存在？” 　　“又到底是谁，传授了你窃取‘神明之力’的法门？” 　　“最重要的是，你现在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根本不在意三叔的畏惧，裴文德只是死死的盯着那三尊神像，话里话外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威严与呵斥。 　　“以凡人之身窃取神明之力，这是要遭神谴的！” 　　“我虽然并不在意‘莫呼洛迦’的身份，但你用我的力量去造杀孽，是觉得我太过仁慈了吗？” 第三十二章 渎神者 　　轰隆隆！ 　　寂静的大殿上空骤然响起阵阵雷霆之声，浩瀚威严的气势更是如天威般笼罩全场。 　　沐浴在琉璃佛光之中的裴文德没有任何动作，但他的表情却呈现出了忿怒之相，宛如传说中降妖伏魔的明王一般。 　　“朱遗娘！还不快快现形！” 　　只是一声怒喝，正殿的三尊神像便在三叔震惊的注视下，骤然崩裂成了无数的碎片。 　　轰咔！ 　　就仿佛一面破碎的镜子，随着三尊神像的破碎和崩裂，终于露出了隐藏在这间大殿之中的幕后之人。 　　“遗娘？” 　　尽管早就有所预料，可是真当三叔看到那道凭空出现在正殿上空的人影时，他还是忍不住张大的嘴巴。 　　“……” 　　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朱遗娘的身影轻轻的从半空中飘落。 　　在那如同山岳般高大的神像崩塌之后，朱遗娘已经无法再继续接住“莫呼洛迦”的力量汇聚身形，只能如同真正的鬼魂般现身。 　　“你现在到底是人？还是鬼？” 　　此时此刻，朱遗娘的身体如同鬼魂般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 　　但除此之外，裴文德却再没能从朱遗娘身上感受到任何与鬼魂相关的特征了。 　　众所周知，当肉身死亡时，人的魂魄将会在七天之内散尽。 　　等到了第七天的时候，游荡于九天之上的天魂会重返肉身，会带走人的一切记忆。 　　游荡于九幽之下的地魂同样会重返肉身，然后带走今生的因果情感。 　　而所谓的恶鬼，就是死者生前的怨恨不消，让承载着生前情感因果的地魂无法顺利回归冥府，只能化作“异形”为祸人间。 　　然而现在的朱遗娘，却并非承载怨恨的地魂。 　　反而有点像裴文德曾经遇到过的那些“失魂症”病人。 　　“失魂症”的病人由于肉体并未死亡，人魂七魄仍有部分驻留在肉体上。 　　所以溢散出去的魂魄就算没有任何怨念和愤怒的支持，也不会像寻常恶鬼那般化作怪物的模样。 　　甚至如果有人愿意为其招魂，这些患有“失魂症”的人还有一定概率恢复正常。 　　“我现在……不是人了。” 　　出乎裴文德的预料，朱遗娘的声音听上去异常温柔。 　　“你们刚刚所见的那些骨灰，的确是我本人的骨灰。” 　　明明是在谈及自己的尸骸骨灰，朱遗娘却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温柔中又流露出淡淡的洒脱。 　　“那这就奇怪了，你是如何做到魂魄离体不散的？” 　　在裴文德的认知中，能够做到魂魄离体不散的唯有道家“元神”。 　　在这一点上，就算是同级别的佛家修行者，也无法做到让自己的魂魄独立于肉身之外长存。 　　“那自然是因为‘仙缘’了。” 　　开口回答裴文德问题的不是朱遗娘，而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三叔。 　　“遗娘，你果然窃取了怀古的‘仙缘’。” 　　三叔的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意味，因为他自始至终都不相信朱遗娘会窃取自己弟弟的“仙缘”。 　　哪怕这件事是朱家老爷子亲口说的，三叔也保持着高度的怀疑态度。 　　但事实胜于雄辩，朱遗娘现在的状态令三叔不得不怀疑，也许事实就如自己大哥所言。 　　是朱遗娘想要窃取朱怀古的“仙缘”，并且不惜为此谋害自己的弟弟。 　　“仙缘？” 　　不过面对三叔的质疑，先前表现还十分平静的朱遗娘却骤然冷笑一声。 　　“原来那死老头子是这么和你们说的？” 　　“因为我想要窃取朱怀古的‘仙缘’，所以他暗中出手杀了我，然后又让你将我挫骨扬灰？” 　　淡淡的声音中毫不掩饰自己压抑着的愤怒与怨恨，朱遗娘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大殿忽然刮起了阵阵阴风。 　　呼！ 　　在这阵阵阴风的吹拂下，饶是有裴文德的菩提佛光庇佑，三叔也感受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难道不是吗？” 　　有些错愕的凝望着朱遗娘，三叔显然听出了对方话中的隐藏意味。 　　“哼，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我为了‘仙缘’想要害死朱怀古，那你知道‘仙缘’是什么吗？” 　　此言一出，三叔顿时陷入了沉默。 　　毕竟三叔还真不知道那所谓的“仙缘”究竟是什么？ 　　他只知道，正是因为这份“仙缘”，原本不孕的朱润才会奇迹般的怀孕，并且顺利的诞下了朱怀古。 　　“看，这就是你们！” 　　“一群什么都不知道，却被人耍的团团转的蠢货！” 　　在发泄似的咒骂了两声之后，朱遗娘不再看三叔一眼，转而把目光停留在了在一边旁听的裴文德身上。 　　“真神在上！” 　　“弟子之所以魂魄不灭，是因为弟子还有一具‘躯壳’活着……” 　　听到对方对自己的称呼，裴文德直接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说辞。 　　“我不是你口中的‘真神’，你也不是我的弟子。”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知‘莫呼洛迦’的存在的，但你获取我的力量时，可没有争得我的同意。” 　　微微低下头去，朱遗娘自然知道这一点。 　　或者说，如果不是事先屏蔽了裴文德的感知，朱遗娘还真不敢这么堂而皇之的“渎神”。 　　只是令朱遗娘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会在有朝一日碰上这股力量的正主。 　　更为关键的是，朱遗娘从未想过这尊本应寂灭的蛇神，竟然会在现世“重生”，而且成为了极其罕见的“人身神”。 　　“是谁教你窃取香火神道之力？” 　　“而且窃取的居然还是‘莫呼洛迦’的力量？” 　　就和小青此前猜测的那样，裴文德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莫呼洛迦”的信仰在民间传播的事实。 　　裴文德甚至注意到，那些正在传播这种信仰的是某些非人的妖物。 　　结合自己在长安获得的情报信息，裴文德很轻易的就能得出一个结论，是裴慧麾下的“天众”正在暗地里传播自己的信仰。 　　裴文德不知道天众们在暗地里谋划些什么，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并不想掺和进去。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裴文德都在有意识的抑制神道力量的增长，以避免卷进天众的谋划之中。 　　谁曾想，就在裴文德以为天众们会放弃传播“莫呼洛迦”的信仰时，他居然在金山寺脚下发现了“渎神者”的存在。 第三十三章 煞气显化、猪妖显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裴文德和朱遗娘对话之际，外界的赵彦卫三人也匆匆忙忙的赶回了家里。 　　“怀古！三婶！” 　　焦急的站在墙外的泥土路上，朱润看着那座被黑暗笼罩的院子，忍不住高声的呼喊了起来。 　　“你们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紧随其后的赵彦卫并没有开口说话，但他的眼神却始终在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娘？” 　　并没有让外面的山能等多久，朱怀古那稚嫩的声音便从院子里传了出来。 　　“娘！三婶她们突然昏倒了，我好害怕！” 　　稚嫩的声音中略带哭腔，三人哪怕看不到朱怀古现在的表情，也能够清楚的感受到他此刻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儿子乖，别怕，娘马上来了！” 　　眉头都没皱一下，护子心切的朱润一把推开大门，然后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向了屋内。 　　“这……” 　　根本没想到朱润会如此的莽撞，朱大娘只得伸手拉住想要紧跟上去的赵彦卫，迅速低声的解释道。 　　“不要冲动，正在里面说话的不是怀古。” 　　朱大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她确信刚刚开口说话的的确不是朱怀古。 　　毕竟朱怀古虽然年幼，可对方的成熟与稳重早就烙印在了朱大娘的心中。 　　像这种高声呼喊着自己害怕，并且略带哭腔的语调，完全不像是真正的朱怀古该有的表现。 　　“我知道，那的确不是怀古。” 　　只是平静的看了朱大娘一眼，赵彦卫脸色木然的说了一句。 　　“但刚刚进去的那人是我妻子，而我是他的丈夫。” 　　趁着朱大娘呆愣之际，赵彦卫毫不犹豫的挣开了她的手，并且在朱润的背影消失之前冲进了院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 　　直到这个时候，朱大娘才勉强回过神来，脸色有些莫名的难看。 　　“罢了！这是我欠你们的！” 　　一咬牙、一跺脚…… 　　朱大娘没有再继续细想下去，而是跟着赵彦卫也冲进了院子。 　　…………………………………………………………………………………………………… 　　“怀古！娘来了！你现在在哪啊？！” 　　当朱润顺着声音来到主屋时，先前还在高声呼喊的朱怀古却在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了。 　　“怀古？怀古！” 　　任凭朱润如何的大声喊话，整栋院子都没有一丁点的回声。 　　天空被黑色的“阴云”笼罩，脚下是道道龟裂的裂痕…… 　　几近无穷的黑气不断从大地深处涌出，让朱润根本就看不清三米开外的事物。 　　紧随其后的赵彦卫虽然拥有着妖怪的精魄，但在这一点上反而不如朱润看得更清楚。 　　赵彦卫只能看到那些漆黑的煞气翻腾、涌动，根本无法透过这些汹涌的煞气看清任何事物。 　　能够紧紧的跟着朱润不跟丢，已经是赵彦卫能力强悍的体现了。 　　因为在他之后的朱大娘，在冲进院子的那一刻，就已经和二人走散了。 　　明明只是一间小的不能再小的院子，却仿佛深渊魔窟一般，让人不禁产生一种误入幽暗山林的感觉。 　　“润儿？” 　　在这片失去了方向和时间的黑雾中，赵彦卫不知道自己跟着朱润走了多久，反正肯定超过了自家院子的大小。 　　所以当前方的朱润突然停下脚步时，赵彦卫立马出身试探性的喊道。 　　“你找到怀古了？” 　　听闻自己身后丈夫的话语，一直走在最前面的朱润却并没有回话，而是颤颤巍巍的将手指向了前方。 　　顷刻间，原本浓郁的黑雾自动退散，露出了一条狭窄但却可见的道路。 　　而在这条道路的尽头，蜷缩在角落的朱怀古显得是那么的醒目。 　　除此之外，在朱怀古不远处的地板上，包括三婶在内的十余号家仆通通陷入昏迷，横卧着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不是怀古。” 　　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良久，两眼通红的朱润这才低声开口道。 　　“他不是我的儿子，他不是朱怀古！” 　　看着近在咫尺的儿子，朱润的表情却显得异常的激动。 　　“你到底是谁？！把我儿子藏哪去了？！” 　　面对朱润的厉声质问，只见蜷缩在角落的朱怀古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了那长满黑鳞的脸颊。 　　“娘？” 　　满脸困惑的看着朱润的方向，朱怀古就像是没看到对方一样，试探性的开口呼唤道。 　　“娘？是你吗？” 　　双眼中透露出茫然的神色，此刻像妖怪多过于像人类的朱怀古再次呼唤了一声。 　　然而回应他的却不是朱润大步向前的安抚，而是更加凄厉、愤怒的咆哮。 　　“你到底是谁？！我儿子现在在哪？！” 　　目睹了这一切的赵彦卫依旧保持着沉默，只是他的嘴角却渐渐生出两枚尖锐的倒齿。 　　不仅如此，赵彦卫的耳朵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变大，很快就变成了一对宛如野猪般的招风耳。 　　“交出我的儿子！” 　　事实上，赵彦卫并不确定对面的朱怀古是不是自己的儿子。 　　可他相信自己妻子的判断，相信这个教会了自己“爱与人性”的女子的眼光。 　　“你果然是只猪妖……” 　　眼见赵彦卫暴露了原型，对面的朱怀古终于不装了。 　　“我就知道我当初没有看错，你真的不是人！” 　　原本可怜巴巴的眼神瞬间转变成了凶恶的目光，如今的“朱怀古”就宛如一头食人的凶兽，言行举止间都流露出惊人的兽性。 　　“你是……遗娘？” 　　错愕的瞪大了双眼，因为朱润从对方此时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 　　“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在三叔的描述中，是他亲手杀死并埋葬了朱遗娘的尸骨的。 　　为什么朱遗娘会再次出现在这里？ 　　难道说，三叔先前说的话都是在骗自己的？ 　　不过就算朱遗娘没死，他现在为什么又会以朱怀古的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 　　脑海中闪过万千个疑问，朱润彻底迷茫了。 　　“哈哈哈，我当然死了，而且是被老爷子亲手掐死的。” 　　咬牙切齿的低声怒吼着，“朱怀古”用一种充满了恨意的语气恶狠狠的说道。 　　“但是他只杀死了我的一具身体，我的另一具身体可还好好的活着！” 第三十四章 八部天众、迦楼罗化身 　　朱遗娘是朱家的长女，是朱怀古的亲姐姐。 　　最起码，在自己十六岁的生辰之前，她一直都是那么认为的。 　　朱遗娘至今都忘不了那一天的晚上，自己在院子里看到的那惊人一幕。 　　那时候正值南渎决堤，无数妖邪鬼怪趁机在润州城内肆虐，搅得城中百姓民怨沸腾、怨声载道。 　　朱遗娘虽然长于闺中，却天生有一股侠义心肠。 　　加之朱遗娘从小就拥有某种异于常人的能力，所以她决定效仿自己那位离家出走的姑姑，趁着夜幕斩杀那些伤人的妖邪。 　　奈何朱遗娘固然天赋异禀，但在其它方面却是货真价实的雏儿。 　　于是，某天晚上当朱遗娘斩杀完妖邪，偷偷溜回家时，不出意料的被更加强大的妖怪给盯上了。 　　更为关键的是，那只妖怪并非普通的妖怪，而是误饮了锁龙井之水，被真龙怨念侵蚀、感染的怪物。 　　任由朱遗娘如何将其碎尸万段，它都能以一种更加快速的方式恢复过来。 　　正当朱遗娘陷入绝望，以为自己命丧于此之际，家中那位一贯没什么威信的父亲突然挡在了她的面前。 　　那是朱遗娘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这个家里不止自己有秘密。 　　明明是以人类之身迎战不死的怪物，赵彦卫表现出的战斗力却比天赋异禀的朱遗娘还要夸张。 　　待到赵彦卫怪物彻底击杀，朱遗娘才正式看清赵彦卫当时的状态。 　　那个时候的赵彦卫已经不是人了，两只耳朵变成了硕大的招风耳，两枚如野猪般的倒齿獠牙成为了其最醒目的特征。 　　只是还不等朱遗娘确定自己看到的“真相”，转过身来的赵彦卫又变回了原本那沉默寡言的形象。 　　事后，朱遗娘一度觉得自己可能是产生了某种错觉，才会把自己的父亲看成一只长着招风耳和倒齿獠牙的怪物。 　　但是不管怎么说，赵彦卫那晚迎战不死怪物时展露出来的惊人战斗力，还是给朱遗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可惜的是，无论朱遗娘之后怎么追问，赵彦卫都始终一言不发，不做任何的解释。 　　就好像那晚发生的战斗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当然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朱遗娘或许会继续深究自己父亲的身份，可绝对不会有后续的一系列祸事。 　　那一晚，盯上朱遗娘的不仅只有那头不死的怪物，还有一位更加恐怖的存在。 　　【我是迦楼罗的化身，你也可以叫我‘威德’！】 　　在朱遗娘独处之际，那位自称“威德”的白袍僧侣如此说道。 　　不同于那些不成形的妖邪鬼怪，一袭白袍的威德除了面部保持着尖喙，背部长有金翅之外，一举一动都和真正的僧侣没有什么区别。 　　在随后的接触中，朱遗娘甚至发现对方严格遵守着佛家的各种戒律。 　　恐慌、疑惑、惊讶…… 　　抱着一种连自己都不清楚的心态，朱遗娘试探性的与威德开始了接触。 　　因为威德之所以会盯上朱遗娘，并不是因为她暗中斩杀妖怪的行为惹怒了对方。 　　而是威德看上了朱遗娘的资质，觉得她有资格加入自己的组织。 　　事实上，威德原本看中的并不是朱遗娘，而是她的父亲——赵彦卫。 　　按照威德自己的说法，他所在的组织被外界称为“天众”，是隐藏在繁荣大世之下的苦行者。 　　只有当世道陷入混乱、人间陷入疾苦的时候，他们才会现身于世，用自己的方式拯救这天下的黎明与苍生。 　　随着朱遗娘更加深入的了解威德，她这才知晓对方所处的组织虽然被外界称为“天众”，可他本人却并不属于天众。 　　“天众”只是外界不知情的人对他们的称呼。 　　在威德这个组织的内部，实际上是分为八个不同分支流派的。 　　根据自身修行之法与信仰戒律的不同，天众内部又可分为天众、龙众、夜叉、乾达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莫呼洛迦八部。 　　这八种不同的分支不仅对应着八尊不同的神灵，更对应着八种截然不同的行事风格。 　　外界之所以会将威德他们称之为天众，是因为当今唯有象征着“天众”的神灵显世，成为了八部天众唯一的真神。 　　说到这里的时候，威德的语气有些严肃，却并没有常人对神灵的敬重和崇拜。 　　毕竟八部天众对应的八尊神灵，其实都一些早已丢失信仰的失落之神。 　　威德他们与其说是信仰那些远古的神灵，倒不如说是在收集那些散落的神名与神职，打算以凡人之躯登上神坛。 　　八部天众中唯一显世的真神——天众便是这样的存在。 　　唯一遗憾的是，那位继承了“天众”之名的真神才诞生没多久，就在几年前的长安内乱中被法海禅师斩杀了。 　　其留下的“飞升丹”更是被法海禅师收藏，彻底断绝了其他人成为“天众”的可能。 　　【法海禅师？】 　　朱遗娘也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得知了“法海禅师”这个名字的含义。 　　能够斩杀一位汇聚无数信仰与神名而诞生的真神，法海禅师至此成为了八部天众内部的一个“禁忌”。 　　【那您自称迦楼罗的化身，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面对朱遗娘那好奇的目光，本就打算引她入道的威德倒也没有隐瞒，完完整整的将各种意义一一解释。 　　八部天众虽然尊崇八位神灵，但这八位神灵其实并没有具体的指代。 　　或者更确切的说，凡是出生于西域天竺的消亡神灵，都可以归类到八部天众的范畴。 　　做一个可能不太恰当的比喻，那些消亡的神灵残留下来的名讳和职责，就是八部天众用来养蛊的“蛊虫”。 　　万千只“蛊虫”在名为八部天众的瓮中拼命厮杀。 　　最终孕育出名为天众、龙众、夜叉、乾达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莫呼洛迦的八位真神。 　　而自称“迦楼罗化身”的威德，便是当今世上最有可能成为迦楼罗真神的候选者。 　　因此，威德又与大身、大满、如意并称为迦楼罗的四大化身。 第三十五章 佛教八大护法神 　　【迦楼罗的化身——威德？】 　　面色古怪的听着仍然在诉说的朱遗娘，裴文德怎么也没想到，这背后竟然还有这么一段匪夷所思的往事。 　　如果朱遗娘没有说谎的话，应该是自己误打误撞顶替了“莫呼洛迦”之名，让那尊来自西域古国的大蟒蛇神成为了新的八部天众。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裴文德当初之所以将自己的元神命名为“莫呼洛迦”，其实并没有太多其它的想法。 　　单纯只是这股力量源自于大地之下的龙脉，而裴文德又恰好知道未来佛教八大护法神之一——莫呼洛迦的名讳。 　　所以并不喜欢“地龙”这个名字的裴文德，自然而然的就将其称之为“莫呼洛迦”了。 　　如今细想下来，那尊大蟒蛇神会响应“莫呼洛迦”这个名字，本身就有太多蹊跷之处了。 　　就算那尊大蟒蛇神的确是众多的“莫呼洛迦”之一…… 　　就算裴文德的确符合大蟒蛇神“降世”的各项条件…… 　　裴文德最后能以大蟒蛇神的身份成为真正的莫呼洛迦，成为八部天众的八位真神之一，背后也有太多的巧合了。 　　结合天众在暗地里大肆传播莫呼洛迦的信仰，裴文德几乎可以肯定，裴慧就是这一系列巧合的幕后推手。 　　是的，此刻的裴文德十分肯定，自己并不是像威德那样的迦楼罗候选者。 　　自己现在就是真正的大蟒蛇神，是八部天众中的莫乎洛迦本尊。 　　这不仅仅因为朱遗娘神殿中的“莫呼洛迦”是以大蟒蛇神的姿态显化，更因为对方在谈及此事时的种种微妙态度。 　　“按照威德的说辞，显世的‘真神’不是只有天众吗？” 　　“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存在？是威德告诉你的吗？” 　　这也是裴文德听完这段描述后，最为困惑的一点。 　　不同于那些修炼自身、意图从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的天众们，朱遗娘分明就是知晓了自己的存在，并且目的明确的在窃取大蟒蛇神的力量。 　　这样做的好处是不言而明的，只要裴文德没发现或者不追究，她就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与威德同级别的“莫呼洛迦化身”。 　　可坏处同样明显，那就是一旦被裴文德发现或追究，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那自然不是，事实上威德并不知道您的存在。” 　　保持着先前的恭谦，朱遗娘继续讲述起了那段最终导致她走向“死亡”的经历。 　　…………………………………………………………………………………………………… 　　威德是迦楼罗的化身，但他并不强制朱遗娘和自己走同样的道路。 　　八部天众是八尊不同的神灵，是八种不同的力量，是八种不同的信仰，亦是八种不同的行事风格…… 　　迦楼罗是逍遥、自由、随心所欲的代名词。 　　践行此道的修行者自然也是必须符合这些条件才行。 　　然而朱遗娘虽有一腔热血，可真要让她过上和威德那种以天为被、以地为床，风餐露宿、居无定所的生活，未免有些太过难为这位富家千金了。 　　因此在威德向其普及完相关常识之后，朱遗娘果断选择了“以狰狞之形威慑众生”的莫呼洛迦。 　　以暴制暴、让一切妖邪闻风丧胆的霸气，才是朱遗娘真正向往的。 　　不过，朱遗娘在修行了一些时日后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情况似乎和威德描述的有些不同。 　　首先第一点，自己貌似一开始就看到了“终点”？ 　　在这条名为“莫呼洛迦”的赛道上，朱遗娘不同于那些还在埋头奔跑的竞争者，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为站在“终点”的存在。 　　那是一尊三位一体的蛇神，是同时具备了威怒、平静、慈悲三种面貌的真神。 　　然后第二点，朱遗娘能够通过模仿那尊蛇神的姿态，抄捷径赶超其他的竞争者。 　　尽管朱遗娘知道这样的举动很容易激怒那尊蛇神，但架不住祂好像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小动作。 　　一次、两次过后…… 　　胆子越来越大的朱遗娘终于意识到，不是那尊蛇神不在意自己的小动作，而是祂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朱遗娘需要这股力量。 　　无论是润州城内的妖魔鬼怪，亦或是那些被真龙怨念感染的不死怪物…… 　　为了对付它们，朱遗娘急需一股能够保护自己，保护家人的强大力量。 　　为此，哪怕明知道走捷径会付出相当大的代价，朱遗娘仍旧选择冒险窃取那尊蛇神的力量，成为一名渎神者。 　　只可惜，朱遗娘固然拥有保护自己家人的决心，但那些被她视为“家人”的存在却不一定都认同她。 　　尤其是朱家的老爷子，自从朱遗娘开始修行之后，他就隐约察觉到了对方的微妙变化。 　　经过几番并不算成功的试探，朱老爷子一点都不意外的发现了自家孙女的异常。 　　可是令朱遗娘万万没想到的是，朱老爷子在确认其踏上修行之路后，竟然向她爆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那就是朱遗娘并非朱润和赵彦卫的亲生女儿，而是塘河镇石龙门的许家嫡系子孙。 　　许氏一族穷极数代的经历，虽然没人寻得真正的“仙缘”，却也成功的让嫡系子孙拥有了些许异于常人的能力。 　　或者更确切的说，凡是许氏子孙，只要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能力，就能够被宗家一脉接纳收养，成为嫡系的子孙。 　　如此也就造就了一个相当奇特的情况。 　　那就是许氏一族的嫡系子孙，几乎每个人都有些易于常人的表现。 　　而朱遗娘能够会被威德看重，并且入道之初便能够洞悉莫呼洛迦的存在，其实也是这种特殊性的表现。 　　朱老爷子虽然没能成为许家的嫡系，但他好歹在许家生活了这么多年，自觉还是能够分辨出许家的特征的。 　　他唯一不确定的是，赵彦卫是如何得知许家的存在的？ 　　而站在朱遗娘的角度，她不知道自己爷爷为什么会突然爆出这么个猛料，不过她的确因此与朱润和赵彦卫离心了。 　　朱遗娘甚至一度萌生了要去寻找自己亲生父母的想法。 第三十六章 不是恶鬼，胜似恶鬼 　　“直到最后我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会把这个本该隐藏一辈子的秘密说给我听。” 　　轻盈的声音中透露出无法压制的恨意，只剩下魂魄尚存的朱遗娘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宛如真正的恶鬼般狰狞可怖。 　　“因为他希望开始修行的我，能够永远离开朱家……离开朱怀古。”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只见朱遗娘眼中的恨意也减少一些，转而浮现出了一缕淡淡的悲伤。 　　“三叔，你可知那所谓的‘仙缘’其实指的就是我。” 　　目光不自觉的停留在了一脸错愕的三叔身上，朱遗娘继续轻声的说道。 　　“我爹当初将我掳来，并非是想将我收为朱家养女。” 　　“实际上，我爹只是把我当作‘药引’，希望用我的血来治愈我娘的‘石女之症’。” 　　“石女之症”即不孕不育，是所有古代女子最怕的一种疾病。 　　朱遗娘的血能够治疗“石女之症”的这一说法，是她悄悄翻阅赵彦卫书房中的各种笔记和书籍才知晓的。 　　之后，朱遗娘也用各种方法验证了这一点——自己的血液的确能够让各种动物怀孕。 　　然而，问题也就出现在了这里。 　　朱遗娘的血液能够让各种动物怀孕，甚至产下完整的子嗣。 　　但整个过程却并不需要雄性动物的帮助，完全是由朱遗娘的血液独自完成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些被母体孕育出来的动物们，与其说是母体的子嗣，倒不如说是朱遗娘的复制体。 　　…………………………………………………………………………………………………… 　　“是我爹杀了你？” 　　蓦然瞪大着双眼，朱润望着对方那歇斯底里咆哮着的“朱怀古”，难以置信的重复了以便对方先前的话。 　　“怎么可能？我爹为什么要杀你？!” 　　面对朱润的质问，几近癫狂的“朱怀古”却是突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他的宝贝孙子！” 　　“他这个宝贝孙子可是我的半身，只要我不死，随时可以杀了他！” 　　“就像现在这样……” 　　恶狠狠的剥削了自己脸上的一片黑鳞，任由鲜血顺着脸颊低落在地的“朱怀古”嘶吼道。 　　此时此刻，朱遗娘的癫狂意志已经完全主宰了朱怀古的身体。 　　“怎么会？” 　　朱润原以为朱遗娘只是因为知晓了自己“养女”的身份，因此对朱怀古产生了某种怨恨的情绪。 　　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事情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 　　“遗娘，这一切都与你娘和怀古无关，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悄然越过朱润的位置，已然变成猪头人身形象的赵彦卫开口说道。 　　“把你掳回来的是我，‘取血制药’则是你爷爷的手笔……” 　　“所以你把你的怨恨发泄到我们身上就是了，不要波及旁人。” 　　明明拥有着野猪般凶狠的面貌，可赵彦卫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木然。 　　“只要你能放了怀古，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就仿佛是在印证自己的话一样，赵彦卫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竟然先迈步走向了“朱怀古”的方面。 　　在这个过程中，汹涌、暴虐的地脉煞气源源不断的涌入赵彦卫的身体。 　　一片片漆黑的鳞甲自他体内不断长出，被强行扭转的气脉穴窍更是让他的身体开始产生某种恶性的畸变。 　　“你！” 　　完全没想到赵彦卫会做出如此举动，“朱怀古”一下子就慌乱了起来。 　　“你不要过来！给我站在那里不要动！” 　　在“朱怀古”的厉声呵斥中，赵彦卫任由自己的身体被地脉煞气侵蚀，乖乖听话的站在距离对方一米开外的地方。 　　“遗娘，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你弟弟是无辜的。” 　　注视着刚刚发生的一切，终于回过神来的朱润选择紧跟自己丈夫的脚步，同样踏入了那片被地脉煞气笼罩的黑暗。 　　“咳咳……” 　　地脉煞气对朱润这个凡人的侵蚀，远比赵彦卫更加明显。 　　只是一个呼吸不到的功夫，朱润的畸变程度就比赵彦卫更甚了。 　　可就算是面容已经扭曲成怪物的模样，声音也失去了原本的温柔，朱润却仍旧在竭力的劝说着“朱怀古”。 　　“遗娘，你一直……都是娘的……乖女儿……” 　　缓缓朝自己伸出手臂的朱润，“朱怀古”顿时陷入了沉默。 　　自从知道自己并非朱润的亲生女儿，知道自己只是赵彦卫为了让自己妻子怀孕而掳来的“灵药”后，朱遗娘就与这对夫妻离心了。 　　至于朱家的老爷子？ 　　不谈其平日里对朱遗娘和朱怀古的区别对待。 　　单单他的那点小心思，就足以让摧毁朱遗娘对他最后的尊重了。 　　不过就在朱遗娘下定决心，打算趁着外出的机会离开朱家时，朱家老爷子却带着三叔半路杀出。 　　有心算无心，朱遗娘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朱家老爷子亲手掐死了。 　　显然，朱老爷子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临时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为了以绝后患打算彻底杀死朱遗娘。 　　因为朱老爷子曾亲自用朱遗娘的血制作过“灵药”，知道朱遗娘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控制那些因她而生的存在。 　　特别是在朱遗娘入道修行之后，朱老爷子甚至亲眼见识到对方附身在某些小动物身上，完全控制着它们的行动。 　　奈何，朱老爷子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朱遗娘最后竟然借助莫呼洛迦的力量强行转移了自己的魂魄。 　　于是，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情就发生的顺理成章了。 　　三叔在朱老爷子的安排下意图隐瞒朱遗娘失踪的真相…… 　　而朱遗娘则借助朱怀古的身体，展开了自己的复仇之举…… 　　如今她更是被愤怒与怨恨冲昏了头脑，打算报复一切与之有关的人和事。 　　赵彦卫和朱润是第一波，却绝对不是最后一波。 　　事情发展到现在，朱遗娘已经变成了“不是恶鬼而胜似恶鬼”的存在，她的一切行为都只为了宣泄自己心中的愤怒与怨恨。 第三十七章 白袍僧侣 　　锵！ 　　眼看着赵彦卫和朱润即将彻底异化成为怪物，一声利刃出鞘的声音忽然传遍了整个黑暗。 　　下一个瞬间，只见一道犀利的寒光照亮了半径十米的范围，而那清脆的剑鸣更是传到了住宅的外面。 　　“不要！” 　　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声音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本腔调的朱润大声呼喊了一句。 　　比朱润反应更快的赵彦卫伸手想要拦下那道寒光，结果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追上那道寒光的速度。 　　一点寒光破妖魅，一柄利刃斩妖邪！ 　　表情比寒冰还要冷漠一万倍朱大娘从黑暗中跳出，手中的八面宝剑如游龙般直指“朱怀古”的眉心。 　　这一次，她没有听从自己妹妹的呼喊停下，反而更加快速的冲向了“朱怀古”。 　　哪怕自己建军所指的是自己的侄子，哪怕目前占据这具身体的是自己辛苦要寻找的侄女…… 　　朱大娘在这一刻展现出了自己身为剑客的决然和冷漠。 　　“哼！” 　　然而面对这几乎必杀的一剑，“朱怀古”却只是冷哼一声。 　　紧接着就看见他伸手抓向了剑尖的位置，原本那双稚嫩的手掌则迅速异化成了一只长满黑鳞的巨爪。 　　锵！ 　　霎时间，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刺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而作为当事人的朱大娘，更是感觉自己大半的身子都被震麻了，手中的长剑甚至都差点握不住了。 　　这对于一手剑法步入化境的朱大娘来说，可以说是极为罕见的情况。 　　“我早就发现你了，你以为你藏得很好吗？” 　　没有动用任何的技巧，“朱怀古”只是单纯的用蛮力就控住手中的剑尖。 　　剑道常有一剑破万法之说，而“朱怀古”现在的行为却是货真价实的一力破十会。 　　身为地脉煞气的宿主、莫呼洛迦的半个化身…… 　　身躯经过异化的“朱怀古”已然拥有了媲美大妖的强悍躯体，区区剑刃根本就无法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沮丧的神色，此刻内心平静如水的朱大娘是轻声的反问了一句。 　　“什么？” 　　意识到不妙的“朱怀古”想要后退一步，却已经为时已晚了。 　　只见一枚枚金色的经文符箓自剑柄处延伸开来，迅速蔓延至了剑身处。 　　撕拉…… 　　只是轻轻一转剑身，淋漓的鲜血便从“朱怀古”掌心渗透了出来。 　　有着经文符箓加持的宝剑无视了那恐怖的黑鳞，给蔑视朱大娘的“朱怀古”造成了最致命的伤害。 　　然后是第二剑、第三剑…… 　　肃！肃！肃！ 　　一道道寒光如流星般撕裂黑暗，硬生生逼的“朱怀古”不得不接招。 　　手臂、胳膊、乃至于脸颊…… 　　在朱大娘那精湛绝妙的剑法之下，不可一世的“朱怀古”狼狈躲避，却仍旧留下了无数道伤口。 　　说到底，朱大娘终究是淫意剑法数十年的剑道大师，一身剑法出神入化、媲美鬼神。 　　“朱怀古”或许能凭借着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强悍身躯与之一战，甚至打出近乎碾压的优势。 　　可一旦手中的宝剑能够破防，朱大娘那身经百战的技法便成为了她最大的优势。 　　…………………………………………………………………………………………………… 　　从朱大娘持剑现身，到“朱怀古”的自负接剑，再到现在被迫采取守势。 　　整个过程看似有着诸多的应变和描述，实际上却是发生在短短一瞬间的事情。 　　这边的赵彦卫还来不及分清现场的局势，就看见一次次被逼后退的“朱怀古”再也按耐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怒爆发了。 　　“昂！” 　　好似大地的震颤，又仿佛九天的龙吟…… 　　惊怒交加的“朱怀古”长啸一声，那滔天的黑云煞气便直接涌入了他的身体，再度推动其提升自己的力量。 　　“你们通通去死吧！” 　　在“朱怀古”愤怒的咆哮声中，两只小小的犄角自他额头生长出来。 　　漫天的煞气亦随之化作实质，犹如一只从天而降的巨掌狠狠的压向了在场的所有人。 　　“孽债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叹息忽然由远及近的传遍了大半个朱家庄。 　　那只汇聚无数煞气形成的擎天巨掌还未落下，便被突如其来的白光给驱散了大半。 　　剩下的煞气还来不及再次汇聚，一股“鲸吞之势”又从天空传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吞掉了所有的煞气。 　　“威德？” 　　骤然抬头仰望天空，“朱怀古”凝视一眼那道突然出现的白色身影，立时开口叫破了对方的身份。 　　“你也要阻止我？！” 　　愤怒、委屈、疑惑等等情绪杂糅在一起，“朱怀古”似乎又一次感受到了被人背叛的感觉。 　　“遗娘，我不是在阻止你，而是在帮助你。” 　　一点点的从空中落下，威德的样貌直到这时才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那并非平常人类的样貌，而是一位长着尖喙和翅膀，能够自由翱翔于天际的存在。 　　白色的僧袍无法掩饰对方那股高高在上的气势，手中的金刚杵则像是某种祭品或圣物一般散发着威严。 　　先前那漫天的煞气便是被其一口吞下，仅留下了寥寥黑雾在其尖喙处飘散…… 　　“‘莫呼洛迦’乃后天蜕变之道，虽有威慑众生之形，却需要时刻保持清明的本心。” 　　“如若不然，毁戒邪谄、多嗔少施、贪嗜酒肉、戒缓堕鬼，终究难有所成。” 　　微微叹息一声，威德是十分看好朱遗娘的潜质，所以才不惜以迦楼罗之身传授其莫呼洛迦之道。 　　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所有践行莫呼洛迦之道的修行者，都容易陷入因果缠身、罪孽深重的结局，难得有挽回前因、修慈修慧的善果。 　　“既然你站在我这边，那就不要阻止我！” 　　“他们先是欺我、骗我、背叛我……” 　　“然后又毁了我的身体，烧了我的尸骨，让我此生都再难入道！” 　　“如果为了修成所谓的‘莫呼洛迦’，连仇都不能报了，那我今后又有什么资格威慑众生？！” 第三十八章 山海异兽·鹿蜀 　　“见仇而不见恩，你如今已然步上了歧途。” 　　只是轻轻一挥手，威德就以无形之风隔开了“朱怀古”和朱大娘。 　　“你自觉自己是朱家的养女，身份和心理都有了落差，却没看见朱家夫妇始终待你如亲女儿。” 　　“你看到了朱老大对你痛下杀手，却忘了他也曾将你视若珍宝的抱在怀中。” 　　“你恨朱家你瞒你诸多，可你又何曾将自己的能力向他们坦白过呢？” 　　“更何况，哪怕朱家所有人都对不起你，你弟弟可曾对不起你分毫？” 　　一连几个质问问的“朱怀古”一脸惊愕，只能茫然的看着落到地面的威德。 　　“唉！” 　　看着一茫然的“朱怀古”，威德最终扭头看向了自己身后还在畸变的赵彦卫，再次无奈的叹了口气。 　　“赵彦卫，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人’不是那么好做的。” 　　“你背负了太多的秘密，又不肯和家人倾诉，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威德此言一出，不单单“朱怀古”面露惊讶之色。 　　就连朱大娘和朱润都一脸的惊讶，显然没想到赵彦卫居然会认识这位从天而降的“神人”。 　　“我当初传你法门，是怜惜你有入道之才。” 　　“谁曾想，你在获取人身之后，为了躲我，竟不惜远赴千里上任徐州。” 　　“在我发现你的行踪之后，你又以‘代考案’为契机，全身而退，躲回润州。” 　　“自那以后，我便知晓你与‘迦楼罗’无缘，熄了强渡你的心思。” 　　略微感慨的停顿了一下，威德的这番话不止是说给赵彦卫听的，更是在说给“朱怀古”听。 　　“不过托你的福，我倒是找到了一位更适合‘莫呼洛迦’的入道之才。” 　　威德说这句话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不禁把目光投向了“朱怀古”。 　　显而易见的，朱遗娘就是威德口中更合适的“入道之才”。 　　“比起不愿受到束缚的‘迦楼罗’，暴行善心的‘莫呼洛迦’更加难找……”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 　　这从来不只是一句简单的形容词，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凡人身怀利器都容易杀心自起，就更不用说那些天生就拥有特殊能力，不容于正常社会秩序的“莫呼洛迦”们了。 　　对于这些拥有超凡能力，又经历过世间疾苦的人来说，作恶是比行善更加正常的一种选择。 　　天赋异禀的朱遗娘能够有一片侠义之心，还得多亏了朱润迁移默化的教育和引导。 　　“我原先还纳闷，她是谁教出来的。” 　　“但在看到你后，我方才明白这一切都是‘因果报应’。” 　　“你当初没有选择杀死‘鹿蜀’，而是将她当成自己的女儿养大，就注定你会有今天这个结局。” 　　于是，伴随着威德的讲述，最后的真相也终于浮出了水面。 　　…………………………………………………………………………………………………… 　　自始至终，朱遗娘就不是人类，更不是所谓的许氏子孙。 　　当年为了让自己的妻子怀孕，赵彦卫几乎费尽所有的心思，借助朝廷的力量收集天下所有治愈“不孕之症”的办法。 　　然而朱润无法怀孕并非朱润本身的身体原因，而是赵彦卫“妖魂人身”所致的必然结果。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正赵彦卫早就已经死了，现在的赵彦卫只不过是一只顶着他“尸体”活下去的猪妖。 　　威德传授的移魂之法固然玄妙，但也没办法打破阴阳之界，让一具早该死去的“尸体”重新拥有活人的精力。 　　奈何赵彦卫是个认死理的耿直性质，他只知道自己的妻子想要个孩子，那么他就一定要给对方一个孩子。 　　抱着这样执着的想法，赵彦卫在广州都督府的连山附近，找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灵药”——鹿蜀。 　　——《山海经·南山经》 　　——杻阳之山，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其名曰鹿蜀，佩之宜子孙。 　　有关于这段记载的真假暂且不说，反正赵彦卫是信了。 　　为了捕获那头被当地村民崇拜、信仰的灵兽，赵彦卫先后七次出入连山，最终于山河交界之处将之擒获。 　　可是接下来又有新的问题出现了。 　　传说中的鹿蜀或许有治愈“不孕之症”的能力，可赵彦卫捕获的这头“鹿蜀”显然不是真正的鹿蜀。 　　就和那些因天生异象，而被无知百姓当做神兽崇拜的精怪一样。 　　“鹿蜀”充其量也就是沾了真正鹿蜀的一点光，本身只是一只颇具灵性的山怪。 　　假以时日，如果这只“鹿蜀”走上神道，也许能够因为当地百姓的香火愿力，真的具备鹿蜀的部分能力。 　　在这一点上，急于实现自己妻子心愿的赵彦卫，显然不可能等到“鹿蜀”真正成为神兽的那一天。 　　既然正道的路子走不通，那就试试旁门左道吧！ 　　没有丝毫心理负担的赵彦卫当场便下手宰了那头“鹿蜀”，然后用威德传授给他的移魂之法抽出其精魄，转移到一位濒死的女婴身上。 　　之所以没有找一具彻底死去的婴孩，将“鹿蜀”的精魄移植进去。 　　一是因为像赵彦卫这种愿意交出自己身体，放任妖怪使用的人终究是少数。 　　另一方面也是赵彦卫不想制造出第二个自己，让世间又多出一位“妖魂人身”的怪物。 　　总之，最终的结果就是朱遗娘诞生了。 　　濒死的她继承了“鹿蜀”的精魄，成为了一位全新的存在。 　　天生就拥有“鹿蜀”的某些能力，又因曾经接受过香火愿力的熏陶，对于神道一途有着出人意料的天赋。 　　最重要的是，朱遗娘的确如赵彦卫所愿，成功的让朱润孕育出了子嗣。 　　有关于朱遗娘的神异，也是在这个过程中被朱老爷子知晓的。 　　那个时候的赵彦卫还没有辞官，因此也只能把相关的细节交给朱老爷子处理。 　　况且站在赵彦卫的角度，朱润是因为朱老爷子的强烈要求，才一直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的。 　　那时候还无法完全理解人类思维的赵彦卫，选择了最简单、最粗暴的处理方式——把一切的选择权交给朱老爷子。 第三十九章 妖耶？人也！ 　　“我不是许氏子孙？甚至可能不是人！？” 　　震惊的睁大了双眼，“朱怀古”此刻的表情就和她第一次听到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一样。 　　甚至于，她现在的震惊要更胜此前。 　　因为威德的这番说辞，不仅打破了她对亲情的渴望，更打破了她对人类身份的认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如此。” 　　无视赵彦卫和朱润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威德只是一脸平静的点了点头。 　　“所以我才说这一切都是因果报应。” 　　“如果我没有传授你爹‘移魂之术’，你爹就不会有今天。” 　　“如果你娘当年没有心软收养你，估计也就没有现在的你了。” 　　“如果你爹当初愿意向朱大郎坦白一切，他也不会把你误认为许家的子嗣了。” 　　“如果你这些年来没有隐瞒自己的特殊能力，你爷爷恐怕也不会将你视作白眼狼，害怕你回归许家之后报复他们。”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建立在太多的‘如果’之上了。” 　　声音莫名的显得有些低沉，威德作为导致这一切的幕后元凶，他似乎并不在意朱家发生的一切，反而对这种“宿命”产生了某种悲哀的情绪。 　　“隐姓埋名的朱大郎、不通人心的赵彦卫、桀骜不驯的朱遗娘……” 　　“这就是因果，亦是人心。” 　　在给朱家发生的一切定一下最终的基调后，威德的目光内敛不散，表情也回复到了一开始的悲天悯人。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 　　短暂的沉默过后，“朱怀古”突然再次歇斯底里的咆哮了起来。 　　“我是人！” 　　“我是许家的子孙！” 　　“我是你们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仙缘’！” 　　一声比一声凄厉的怒吼在朱家回荡着，只见“朱怀古”眼神闪过一抹狰狞，居然强行突破了自己身前的无形屏障，恶狠狠的扑向了近在咫尺的赵彦卫。 　　“……” 　　反观身体已经彻底异化畸形的赵彦卫，他此时却只是一脸平静的看着“朱怀古”，眼神仍旧如往常那般木讷。 　　谁也不知道赵彦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是在后悔自己当初心软听了朱润的劝告，没有抛弃或是杀了朱遗娘？ 　　还是他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已然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心理准备？ 　　亦或者，他只是单纯的回忆自己与朱润的点点滴滴，回忆着过去的那些美好时光？ 　　“痴愚蒙昧，顽固不化……” 　　“‘莫呼洛迦’果然都是无法点化的吗？” 　　眼看就在“朱怀古”即将杀死赵彦卫的瞬间，威德再次出手了。 　　嗡！ 　　手中的金刚杵宛如铜铃般发出阵阵响动，看似非人的威德一出手竟是再正规不过的佛门秘法——当头棒喝。 　　嘭！ 　　只是一杵当头砸向面门，“朱怀古”便两眼一翻白，直接昏死了过去。 　　紧接着下一秒钟，无尽的地脉煞气自“朱怀古”的体内涌出，然后在半空中汇聚成了朱遗娘的模样。 　　“你说了不会阻止我的？！” 　　依旧厉声咆哮着，这一刻的朱遗娘简直比真正的恶鬼还要恐怖一万倍。 　　“我不是在阻止你，而是在帮助你。” 　　一如先前的答复，威德只是一脸惋惜的凝视着聚集地煞之气的朱遗娘。 　　“接受现实吧！” 　　“除了已死的朱大郎之外，这里没有你不惜堕入地狱也要报复的‘仇人’。” 　　事到如今，威德并没有讲述什么大道理，他只是秉持着最朴素的善恶观继续劝解道。 　　“我不信！你刚刚说的肯定都是在骗我！” 　　然而朱遗娘显然并不相信威德的说辞，或者说她根本不愿意去相信对方的说辞。 　　“清醒一点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明明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可在威德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啊！” 　　在某种未知力量的影响下，朱遗娘眼中赫然浮现出一抹猩红的厉色。 　　紧接着，那以地脉煞气汇聚而来的“形象”开始迅速扭曲、变化。 　　只一眨眼的功夫，原本的朱遗娘便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匹腾空跃起的白首骏马。 　　…………………………………………………………………………………………………… 　　几乎同一时间，裴文德和三叔所在的蛇神大殿。 　　正在讲述自己经历的朱遗娘忽然脸色一变，整个蛇神大殿居然凭空出现了塌陷和消失的迹象。 　　“发生了什么事情？” 　　略显慌乱的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异变，经过连番轰炸的三叔，终于再也保持不住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稳重了。 　　无论是朱遗娘的真相，亦或是神殿的骤然坍塌和消失，都远远超出了三叔所能想象和接受的极限。 　　“这本就是她的心相世界，自然会随着她的心相变化而变化。” 　　见此情形，裴文德不慌不忙的伸手稳住三叔。 　　淡淡的菩提佛光随即内敛收拢，恰到好处的护住在了二人的周身三尺。 　　“现在的朱遗娘才是真正的她！” 　　就仿佛是在印证裴文德的话语一样，不远处的朱遗娘的身形不断变化、扭曲。 　　顷刻之间，朱遗娘就从原本的人类形态，完全变成了一种完全非人的形态。 　　那是一匹高大魁梧的白首骏马，仅目测就有四、五米之高。 　　四只马蹄虚空踩踏，却完全没有任何重量落在地面，显得飘逸而潇洒。 　　与她那白色的长鬓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其尾部赫然长着一条如同老虎般赤红色的长尾。 　　“遗娘……是妖怪？” 　　其实不怪三叔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实在是朱遗娘现在的变化根本就是“妖怪变成人类”的典型案例。 　　“妖怪？” 　　“如果她是妖怪的话，不可能从一开始就瞒过我的眼睛。” 　　微微摇了摇头，目睹了朱遗娘变化全过程的裴文德给予了否定的答复。 　　裴文德的天眼已经修炼到了法眼以上的境界，就算不如孙悟空的火眼金睛，恐怕也相差不远了。 　　朱遗娘以魂魄的模样在自己面前飘荡了那么久，裴文德可以肯定的是，对方最起码在灵魂层面上仍然属于人的范畴。 　　只是现在似乎由于某种特殊的刺激，朱遗娘彻底放弃了自己身为人类的认知。 　　【是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第四十章 我佛慈悲，渡一切可渡之人 　　“跟紧我，不要走散了。” 　　眼看着朱遗娘的整个心象世界都崩溃在即，裴文德轻声朝着身边的三叔叮嘱了一句，随即便控制着自己周身三尺的佛光开始进一步演变。 　　“万法归一，一为万法，得证果位，常寂不灭。” 　　脑后的佛光自然汇聚成为常寂佛环，已然构成结界的佛光表面则开始浮现三界六道、芸芸众生之相。 　　——明王神通·常寂佛环！ 　　要说裴文德所接触的法术不知凡几，自己也开创性的创造了诸多独门神通。 　　可要说到裴文德最引以为傲的一门法术，那非得结界术不可了。 　　从最初的金刚界开始，裴文德就一直在尝试将自己所知的神通法术融为一体。 　　待到修行有成之后，一种超出正常法术和神通范畴的结界术式，自然而然地便在裴文德的手中成型了。 　　以神通显化结界，以结界承载法术。 　　如此一来，在裴文德掌控的结界之内，法术和神通的界限将会被模糊，成为一个独立于现世之外的心相世界。 　　且不同于朱遗娘这个简陋的心相世界，裴文德的心相世界不仅完全受其掌控，甚至可以反向作用到外界现实。 　　尤其是在裴文德修成常寂佛环之后，脑后的那道佛环就成了最好的“移动基台”，消除了结界术式的最后一个弱点。 　　在这个可以移动的结界之中，裴文德施展法术可以不用遵守各种繁杂的戒律和条件，随心所欲的动用调动各种天地鬼神之力。 　　同样的，裴文德自身的神通在这个结界内也会被大幅度增强，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扭曲现实的规则。 　　法术和神通的界限，在裴文德特有的结界术式下逐渐不分彼此。 　　“禅师？” 　　这一幕落到三叔的眼里，就好像自己往生到了所谓的净土世界一般，目之所及之处皆是佛陀、菩萨、罗汉和万千比丘明妃。 　　三界六道、芸芸众生尽数在这结界内显化，就仿佛一个微缩的世界正在一点点的成型。 　　而坐在这个世界中央的，赫然是逐渐呈现出忿怒之相的裴文德。 　　“我佛慈悲，渡一切可渡之人。” 　　…………………………………………………………………………………………………… 　　“律！” 　　貌似也意识到了裴文德的善意，化作鹿蜀的朱遗娘想要靠近进入结界，希望以此避免自己内心完全的崩溃。 　　奈何，外界发生的变化对她是致命的。 　　自己渴求的“真相”是假的…… 　　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伤害对自己好的人…… 　　甚至可能自己根本就不是人类…… 　　这接二连三的冲击，对本就偏执的朱遗娘造成了难以言喻的心理伤害。 　　化作鹿蜀的朱遗娘还来不及接近裴文德的结界，一缕缕黑色的戾气就从她的体内涌出，宛如墨汁般侵蚀着她的魂魄。 　　这些黑色的戾气是朱遗娘心中的怨恨，亦是其对莫呼洛迦和地脉煞气的恐惧。 　　只待那漆黑的戾气侵蚀朱遗娘的魂魄殆尽，她将会和裴文德先前见过的诸多恶鬼一样，彻底沦为怨恨与愤怒的化身。 　　到那个时候，朱遗娘再想要挣脱自己恶鬼的身份，恐怕就是最后站在奈何桥头的三生石面前时了。 　　奈何桥头的三生石，是阴间对鬼魂的最后一丝怜悯。 　　无论善恶，无关正邪…… 　　所有魂魄在喝下孟婆汤、踏入六道轮回前，都会最后再看一眼三生石，看一眼自己的前世今生。 　　【这不是我想要的！】 　　深陷绝望的朱遗娘知道自己的结局如何，所以她不甘心呐！ 　　自己才刚刚明白一切…… 　　自己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自己甚至还没有好好的跟朱怀古说一声对不起…… 　　为什么？ 　　为什么在这最后的关头，自己的能力突然失控了？ 　　【香火乃众生之毒，更何况还是窃取的‘莫呼洛迦’的香火。】 　　恍惚间，一个慈悲的声音在朱遗娘的心中回响了起来。 　　【莫呼洛迦乃世间最残暴、最痴愚的存在，祂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自己的欲望。】 　　【你能在祂的影响下坚持到现在，只是偏执而非疯狂，就已经是你那种天赋能力强大的体现了。】 　　事实上，这还是裴文德的莫呼洛迦早已脱离了原来的本性。 　　不然换做原来那尊西域古神——大蟒蛇神，朱遗娘早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六亲不认、肆意宣泄自身欲望的疯子。 　　【禅师！救我！】 　　直到此刻，接近疯癫边缘的朱遗娘终于明确了内心声音的源头。 　　【禅师！我还不想死，求您救救我！】 　　化作鹿蜀的朱遗娘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可她现在却只能竭力的昂起头来，艰难的望向裴文德的方向。 　　在此刻的朱遗娘眼中，裴文德的形象早已不再是人类，更非那三位一体的大蟒蛇神。 　　因为朱遗娘眼里看到的裴文德，是一尊盘坐在无色莲花之上、浑身燃烧着无尽业火的不动尊者。 　　那是明王的常世形态，亦是不动尊者诸多形态中最接近原初的形态。 　　【我佛慈悲，渡一切可渡之人。】 　　平静的凝视着朱遗娘，就在她的心相世界即将崩坏、沉沦的最后时刻，裴文德终于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 　　【谢尊者！】 　　喜极而泣的朱遗娘顿时纵身一跃，恰到好处的跳到了裴文德伸出的那只手掌上。 　　金色的佛光伴着结界照亮黑暗，宛如传说中的无限大光明般重新点亮了朱遗娘的心相世界。 　　心相世界的阴暗被重塑、巨大的神庙被更加威严的佛寺取代…… 　　就连神庙中央原本供奉的是蛇神三相，也在这个过程中一点点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尊不动明王的神像。 　　【阿弥陀佛！】 　　那尊不动明王右手持利剑、左手持青索，脑后的七条发髻则垂于左肩。 　　只是远远望去，一股威严且庄重的气势便席卷全场，震慑着所有试图窥探这片心相世界的妖邪。 　　最重要的是，在不动明王的眉心天目处，一只小小的蜀鹿正双目微闭的盘踞其中。 第四十一章 八部众之道 　　外界的朱家庄。 　　“阿弥陀佛！” 　　眼看朱遗娘化身的鹿蜀狂性大发，就要对在场众人痛下杀手之时，一声熟悉的佛号忽然从她体内传出。 　　霎时间，无量的光明了照亮黑夜。 　　近在咫尺的威德瞳孔一缩，本能的就想出手。 　　结果却在出手的那一瞬间，被一个凭空出现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你就是威德吧！”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但来者的话里却充满了肯定的意味， 　　因为及时挡在威德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从朱遗娘的心相世界中回归的裴文德。 　　而在裴文德的身后，狼狈的三叔一屁股瘫坐在地，脸上尽是疲倦与惊恐。 　　对于一贯要强的三叔来说，惊恐几乎是不可能从他脸上看到的表情。 　　然而三叔却始终无法忘记刚刚自己看到的那一幕，那种发自内心的惊恐甚至压过了他平日里惯有的冷静。 　　“明王……” 　　沉默良久过后，三叔这才敢抬头看向裴文德的背影。 　　他十分确定自己先前的哪一瞥没有看错，那尊在最后时刻现身的存在，赫然就是大名鼎鼎的不动明王。 　　…………………………………………………………………………………………………… 　　“法海？” 　　敏锐的捕捉到山叔的那声难以置信的轻吟，威德注视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裴文德如此问道。 　　“原来你知道我？” 　　“看来我在你们天众中的名声还是挺大。” 　　裴文德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调侃，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他和威德之间的敌对关系。 　　“当世明王，地龙转生，甚至是最有可能成为‘莫呼洛迦’的存在……” 　　“您的威名传遍整个神州大地，我等左道之士行走在外，自然需要谨记在心。” 　　用一种谦卑但却并不软弱的语气回顶了裴文德一句，威德的眼神中充满了掩饰不住的狂傲与自负。 　　“前两个称呼倒是挺准的，不过后面的那个称呼得纠正一下。” 　　嘴角微微扬起抹笑容，裴文德用一种更胜于威德的狂傲语气说道。 　　“其实从很早之前，我就已经是莫呼洛迦了。” 　　“只不过我并不喜欢招摇过市，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但是从今天开始，你们天众的所有成员都必须知道这一点。” 　　话音未落，裴文德已经率先欺身上前，一手结金刚印、一手结伏魔印，狠狠的打向了威德的的要害部位。 　　砰！砰！砰！ 　　每一掌都不离致命的穴窍，每一拳都连接着无数的变化…… 　　仿佛无穷无尽般的招式是裴文德手中施展开来，一时间竟发出了龙吟虎啸般的声响。 　　——金刚伏魔印·般若掌！ 　　…………………………………………………………………………………………………… 　　“禅师？” 　　目睹了这一切的朱大娘紧握自己手中的宝剑，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因为从此前的种种表现来看，威德的出现可以说是救了在场所有人的性命。 　　结果裴文德刚一现身便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冲着威德的要害部位而去的。 　　“别被那假和尚骗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就在这个时候，赵彦卫强忍住畸变带来的痛苦，用他那辨识度极高的木讷嗓音说道。 　　“你以为他只是巧合的出现在朱家庄吗？” 　　“不，他其实早就隐藏一旁观察着这一切的发生……” 　　“直到遗娘的情况快要超出了他的掌控，这假和尚才选择现身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赵彦卫那一贯木然的脸上居然流露出了一缕嘲讽的表情。 　　“这假和尚的修行早就陷入了瓶颈，寻常法门已经无法助其突破。” 　　“所以早在十几年前，他便于欲借众生之躯、行那化身万千之法。” 　　“最终达成万法合一，突破自身瓶颈的目的。” 　　赵彦卫并没有刻意压制自己的声音，反而有意提高了自己的音量，试图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说给在场所有人听。 　　“可惜他并非道家‘归葬一脉’的弟子，因此只能采用‘移魂之术’这之左道之法。” 　　“我这些年来一直躲避这假和尚，甚至彻底放弃修行，就是不想自己有朝一日成为他的化身。” 　　话及至此，赵彦卫的气中流露出些许的无奈和遗憾。 　　他自己的确是躲过了威德的算计，可朱遗娘却成功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自诩在“迦楼罗”一道上走到了尽头的威德，很早之前就开始另辟蹊径，“点化”其他有资格修行的存在。 　　等到这些修行者修行到一定程度之后，威德便会以“移魂之术”占据其一身修为，助自己突破瓶颈。 　　当然了，由于没有“归葬一脉”那逆天的化身之法。 　　威德不仅不能有意识的“定制”自己想要的特殊化身，在夺取那些修行之人的身躯之后，他也无法真正的做到化身万千的地步。 　　所以威德的常规做法就是占据、吸尽那些修行者的一身修为，将他们的修行经验和法术神通尽归己身。 　　母庸质疑，这是一种极其浪费的做法。 　　而且简单且重复的化身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威德需要的是那些天赋异禀，能够在修行道路上走出自己特殊的修行者。 　　就好比朱遗娘，她就是威德找到的最有可能成就“莫呼洛迦化身”的修行者。 　　要不是朱遗娘在最后关头差点沦落，估计威德也不会冒险现身，亲自以“当头棒喝之法”纠正其错误。 　　奈何，威德最终还是小觑了朱遗娘内心的怨恨。 　　如果裴文德没有在最后关头出手，重塑朱遗娘的心相世界，她如今恐怕已然沦为了一头被地脉煞气控制的暴虐魔兽。 　　一头能够操控地脉煞气的魔兽固然强大，但比起一位真正的莫呼洛迦化身，两者还是相差太多了。 　　最关键的是，修为道行达到威德目前的境界，单纯的力量叠加已经没有太大作用了，他需要的是与自身截然不同的“道”。 　　天众之道、龙众之道、夜叉之道、乾达婆之道、阿修罗之道、迦楼罗之道、紧那罗之道、莫呼洛迦之道…… 　　当这八种旁门左道集于一身，哪怕威德到时仍旧不能成为真正的迦楼罗，也绝对是凌驾于一般天众之上的最强者。 第四十二章 我行我道，纵横万里 　　“被人揭了老底的感觉怎么样？” 　　一边与威德进行着激烈的交手，一边细听赵彦卫开口道破对方的底细…… 　　裴文德在嘲笑对方的同时，手中的力道与掌劲却更加凶猛了起来。 　　因为在重塑朱遗娘心相世界的同时，裴文德就顺道看了一遍对方的记忆，知晓了外界发生的事情。 　　比起朱遗娘身世的峰回路转，威德的种种怪异表现才是真正值得裴文德重视的。 　　毕竟裴文德可不是朱遗娘那种不谙世事的雏儿，威德的一切行为看似是在执行一个“引路者”的角色。 　　但结合朱彦卫的“移魂之术”，裴文德很容易就猜出了对方的真实意图。 　　“我行我道，又何必在乎外人的看法呢？” 　　完全不受裴文德的嘲讽影响，威德的表现一如既往的傲慢与自负。 　　如果连这点骄傲和坚持都没有，威德也绝对不可能模仿“归葬一脉”的做法，走万法归一、万法合流之道。 　　“好一个我行我道，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能不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裴文德从来都不是什么嗜杀之辈，可对面的威德却很轻易的就激发了他内心的杀意。 　　裴文德从不相信所谓的命运和巧合。 　　朱家父女肯定不是威德第一个盯上的目标，相信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哪怕是为了避免以后出现类似的悲剧，裴文德都不可能放过眼前这位似人非人的左道修士。 　　“哼！” 　　然而面对裴文德越发凶猛的攻势，威德却只是冷哼一声。 　　“你或许的确是真正的莫呼洛迦，但我也不是什么软柿子。” 　　话音未落，威德身后的那对翅膀骤然张开，本来寂静的黑夜没来由的卷起了一阵狂风。 　　“我乃迦楼罗的化身！” 　　“只要我想走，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够留下我！” 　　就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说辞一样，威德猛然振翅一展，居然化作一道风暴冲天而起。 　　肃——轰！ 　　超出人类认知极限的音爆在这一刻席卷了整个朱家庄。 　　远远望去，就好像一团巨大的蘑菇云自大地升腾而起，那刺耳的音啸就连千里之外的地方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 　　龙游湖，金山寺。 　　正沐浴在月光之下的黄鼠狼们只感觉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震荡，紧接着耳边就响起了一声巨大的轰鸣。 　　轰隆隆…… 　　茫然无措的抬头仰望天空，黄鼠狼们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由远及近的音啸便已经给它们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 　　“啊！好痛！” 　　“我的耳朵，我的耳朵在流血！” 　　“那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听不见声音了！” 　　…… 　　在黄鼠狼们此起彼伏的惊恐叫声中，它们的耳朵开始流脓、流血，显得异常的渗人。 　　事实上，不只是这群听力强大的黄鼠狼，金山寺附近所有的人类和野兽都听到了这阵音啸，并且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 　　“叔祖！” 　　眼见黄鼠狼们陷入混乱之际，土地公眉头紧锁的出现在了它们的面前。 　　论听力，土地公显然比这群黄鼠狼们更加敏锐，所以受到的伤害也更大，这点从他那忍不住发抖的手就能看得出来。 　　“慌什么！都给我安静点！” 　　明明听不见土地公的声音，但是黄鼠狼们在看到土地公那严肃的表情后，纷纷减小了音量、恢复了冷静。 　　金山寺目前有三个主心骨，分别是裴文德、小青和土地公。 　　只要他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个人露面，这群黄鼠狼们都会由衷的感到安心。 　　现在同样如此，黄鼠狼们在见到土地公现身之后，迅速的就恢复了先前的理智与平静。 　　只是从它们的眼神中，依然可以看出它们的心有余悸。 　　刚刚那阵突如其来的音啸简直太具杀伤力了，令人根本无法想象这宛如天灾般的声音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青娘子？” 　　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金山寺的大门前，同样听到这声音啸的小青也露面了。 　　只见其望着山下朱家庄的方向，眉头却锁得比土地公还要紧上几分。 　　“那是什么东西？” 　　瞳孔早就微缩、变形成了某种近似于鹰眼的结构，小青可以清楚的看到那片从大地上升腾而起的蘑菇云。 　　如此恐怖的爆炸性与破坏力，已然不逊色于当初小青与白蛇在龙游湖的战斗。 　　最关键的是，小青在那片升腾而起的蘑菇云里，看到了一片还在不断扩散的琉璃色佛光。 　　毫无疑问，那肯定是裴文德的菩提佛光。 　　而且如此大面积、大规模的扩张自己的结界，似乎从侧面说明了这声音爆的威力。 　　饶是裴文德这种级别的神通大成者，面对此等天灾般的音爆，也只能全面采取守势。 　　当然了，以小青对裴文德的了解，对方此举更大的可能是为了庇护那片区域的生灵不被音爆波及。 　　【那个蠢货！】 　　心下暗自咒骂一声，小青猛然抬头望向了蘑菇云的最上方。 　　因为一道比闪电还要快的白色流光撕裂云层、划破天际，在苍穹的夜幕下留下了一道醒目的痕迹。 　　在此之前，小青一直以为“大鹏展翅九万里”、“扶摇直上青天”之类的描述仅仅只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词。 　　可在看到那白色流光的速度之后，小青却惊愕的发现这世间竟真的有如此极速。 　　那种极限的速度已然超越了小青的理解，她简直无法想象对方是怎么做到这种恐怖的事情的。 　　就在小青被惊醒到现身的这短暂时间里，那道白色的流光就跨越了大半个润州，朝着更加内陆的方向疾驰而去。 　　要是对方能够长时间的保持这种极速的话，横跨整个神州大地都不需要半炷香的功夫。 　　“只可惜，你跑错方向了。” 　　凝视着那道白色的流光，小青的周身开始散发出凶戾的煞气，而她的身体也开始由血肉之躯升华成了某种更加诡异的形态。 　　——丹成四转·鬼神形态！ 第四十三章 金毛犼VS金翅大鹏 　　【这个世上还没有任何人能够留下我……】 　　【哪怕是传闻中的法海禅师亦不例外。】 　　在已然模糊了视野和距离的高速轨道中，威德凭借着自身的本能朝着长安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在威德的高速冲击的身后，肆虐的狂风已然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真空漩涡，任何被卷入其中的事物都被搅了个碎末。 　　得亏威德还有点顾忌，没有直接在大地表面展现出如此快的速度。 　　不然就凭这骇人的真空漩涡，就足给沿路的山林、城池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速度快到威德的这种程度，哪怕只是一片树叶都能够摧毁这个世界上最坚硬的钻石，就更不用说他本身还是凌驾于诸多大妖之上存在了。 　　轰隆！！！ 　　正当威德以为自己成功摆脱了裴文德的追击时，一阵不逊色于先前的巨大爆炸声却突然从他前方传来。 　　下一秒钟，威德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冲击碾成了粉末，原本的高速也因此被迫停止了下来。 　　“……” 　　从细胞层面上传来的剧烈疼痛令威德“失神”了，直到良久过后才缓过神来。 　　然而被迫停怎么下来的威德却知道，自己刚刚其实已经死过一次了。 　　如果不是威德曾经培育出了一尊阿修罗化身，因此拥有了一定程度上的不死之身，恐怕他在被迫减速的那一刹那就变成了一团肉泥。 　　不，以威德刚刚的速度，要是没有不死之身的话，或许连一滩肉泥都无法完整的留下。 　　“你是……什么东西？” 　　艰难的将肉身再次重组，威德那件洁白的僧袍已然被染成血色。 　　此时此刻，威德的声音显得沙哑而难听，就仿佛是用早已破损严重的声带艰难发声一样。 　　事实上的确如此，威德现在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声带如此，眼球同样如此…… 　　仅剩下的半颗眼球勉强维系着威德的视觉，却无法清楚的将对面那道身影的样子传递给他的大脑。 　　在那一片朦胧的血雾中，威德只能勉强看出对方并非人类，而是一尊无形的鬼神。 　　…………………………………………………………………………………………………… 　　“我是什么东西？” 　　直面威德的极速冲击，纵使小青化身的鬼神亦被撞得粉身碎骨。 　　不过，这并不影响小青用一种更快的速度重聚、显化出自己的身形。 　　“其实我也很好奇，我现在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不同于一开始那面容狰狞、背生双翅的僵尸形态，重新汇聚身形的小青已然变成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模样。 　　从毛皮到血液、再到骨骼…… 　　小青的鬼神之躯经过这次“破而后立”的重塑后，仿佛变成了铜浇铁铸的整体，由内而外的散发出了宛如光芒般的金色火焰。 　　除此之外，锯齿獠牙、指爪如钩、绒毛遍体也成为了新形态的明显特征。 　　就宛如一头人立而起的凶兽，新生的鬼神之躯无时无刻不在向外散发着戾气，就好似一尊重生的凶神。 　　更为关键的是，在这尊凶神的额前，一枚与裴文德类似的竖目天眼正在活灵活现的转动着。 　　“如果硬要一个称呼的话，你可以称呼我为‘犼’。” 　　神情不怒自威，金色的毛发随风飘动…… 　　现在的小青仿佛一位执掌战斗与杀戮的凶神，一言一行都充满了神明的威严与藐视。 　　“金毛犼、凶神犼……” 　　“随便挑一个你喜欢的叫就行了。” 　　面对小青这近乎蔑视的调侃，终于勉强恢复部分能力的威德沉默了。 　　因为威德虽然修的是外道之法，但“犼”的名头他还是听说过的。 　　世间常说龙有九子，子子不同。 　　这并不是说真的说龙有九个儿子，而是指真龙有诸多不同的形态，且数量远远不止九种。 　　九乃极数，意喻着尊贵和无穷。 　　而犼便是一种极为罕见的龙种，一种由僵尸蜕变而来，能够操控火焰的真龙。 　　民间甚至有传言说，一犼可斗三龙二蛟，最终杀死一龙二蛟。 　　可想而知，这尊以“犼”自称的鬼神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以龙为食的犼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威德倏然出了一缕森然的笑容。 　　“不巧的是，迦楼罗同样以龙为食。” 　　话音未落，正在重组身躯的威德再次振翅一扇。 　　呼！ 　　瞳孔骤然紧缩，意识到不妙的小青本能的想要先下手为强，结果却已经来不及了。 　　“啭！” 　　无形的风暴迅速席卷了大半个天空，周遭的气流因为这股风暴而紊乱了。 　　宛如台风过境、又好似气旋移动…… 　　而作为这个移动气旋的中心，威德已然舍弃了自己原本的形态，彻底化作一尊货真价实的金翅大鹏鸟。 　　“啭！” 　　展翼便有二十余米，每一次翅膀的煽动都会带起强大的气旋…… 　　金翅大鹏鸟在现身的那一瞬间，就爆发出了更胜于之前的速度，由此带来的强大冲击更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砰！ 　　天空仿佛在这一刻炸裂了，肉眼可见的风暴裹挟着金色的火焰洒向大地。 　　凡人目之所及之处，只能隐约看到两道金色的电光交错碰撞，爆发出媲美天倾的可怖声响。 　　更糟糕的是，气旋与火焰的碰撞直接引爆了润州、乃至于长江下游的天象。 　　逐渐汇聚起来的阴云诉说着这一切，肆虐的狂风更是成为了这场灾变唯一的焦点。 　　要知道，现在可正值丰收时节，稻田里还有诸多的麦苗没有收割。 　　一旦阴云正式形成、风暴席卷长江下游，比前两年南渎决堤更甚的洪灾将彻底毁掉今年的丰收。 　　到那时，就算裴文德有逆天之能，恐怕也难以阻止灾厄的蔓延。 　　“嗷！” 　　“嚎！” 　　“吼！” 　　“昂！” 　　…… 　　生活在这片地区的神仙鬼怪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纷纷以自己的方式阻止这场即将到来的天灾。 　　而这其中，又以长江下游那条巨大的白蛇最为醒目。 　　在那条白蛇的带领下，无数鱼龙自江河中蜂拥而出，用自己呼风唤雨的神通缓和着风暴与气流的异常。 　　要不是为了缓解再次泛滥的长江支流，没有人会怀疑那条白蛇是否会加入战场，用自己的方式结束这场无妄之灾。 第四十四章 龙癌晚期的小青 　　“阿弥陀佛！” 　　在以漫天佛光庇佑、驱散了朱家庄的风暴和煞气之后，裴文德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抬头望向了威德离去的方向。 　　自然而然的，眉心天目睁开的裴文德注意到了那只突然出现的金毛犼。 　　那只金毛犼出现的方向，正是金山寺的方向。 　　结合那并没有刻意改变的腔调和声音，裴文德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除了小青之外，恐怕没有谁会如此“巧合”的拦住威德的去路。 　　只不过化身金毛犼的小青，似乎在性格上也变的更加狂傲了起来，言谈举止之间充斥着一种别样的傲然。 　　要是换做正常的小青，她可不会理会威德的质问，更不可能眼看对方化作金翅大鹏才意识到要出手阻止对方。 　　出手便是杀招，能先下手为强绝对不迟疑半秒…… 　　这才是小青该有的行事作风，亦是其独自生活百年积攒下的生存经验。 　　“看来这‘鬼神形态’不仅不稳定，还容易影响到本体的心智。” 　　略显无奈地吐槽了一声，裴文德都不知道这是小青第几次发生类似的情况了。 　　似乎在很久之前，小青就曾因自己的身份原因，找到迷雾之村的蜃龙，希望借助对方的力量将自己的感情单独分离出来…… 　　而在长安一行之后，小青又因为强吞武林水的蛟珠，差点走火入魔…… 　　现在的鬼神形态貌似同样如此，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小青原本的性格。 　　这或许就是小青不走前人的道路，一个人独自披荆斩棘、想要丹成九转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小青独自前行的道路上，还有裴文德这位“道侣”相伴左右。 　　每每小青在修行方面出现什么问题的时候，裴文德都能及时发现并助其矫正。 　　“还说自己不是龙癌，结果这‘金毛犼’不还是真龙的一种吗？” 　　尽管知道小青现在不可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但裴文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刻意压低了音量。 　　由僵尸蜕变下来的真龙，汇聚煞气而生的凶神。 　　金毛犼和旱魃虽然不属于同种，却也是同一生态位上的相似存在。 　　只就在小青与金翅大鹏鸟缠斗的这片刻工夫，一股比气旋、风暴更加醒目的高温和炽热开始逐渐显现。 　　深夜的半空就仿佛多出了一枚太阳一样。 　　金色的光芒辐射大地，炽热的高温炙烤众生…… 　　先前那些汇聚了的水汽固然被蒸腾、消散，可更加严酷的旱灾却已经初具雏形了。 　　而这一切，都是全身心投入战斗中的金毛犼所没有注意到的。 　　…………………………………………………………………………………………………… 　　“你是青娘子？” 　　在又一次与金毛犼发生碰撞后，化身金翅大鹏鸟的威德这才恍然的怒吼道。 　　作为与裴文德形影不离的双修道侣，小青远比她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出名。 　　因为哪怕没有裴文德的威名加持，小青自身的战绩也十分的恐怖。 　　不说一年前与白蛇的那场大战，单单这一年来肃清金山寺附近的妖邪的举动，就将小青的恐怖深深烙印在妖怪们的潜意识里了。 　　“看来你还不算太蠢。” 　　嘴角挂出一抹冷然的笑意，金毛犼此刻那张狰狞的面容显得如此的狂傲。 　　就算对手是能够随时掀起暴风的大妖，小青也一点都没把对方放在心上。 　　毕竟就在双方这短暂交锋的过程中，裴文德已经腾出了空档，正在朝着二人交战的方向赶来。 　　待到裴文德加入战局，威德就算再强上一倍，也绝对无法同时抵御两人的合击。 　　“你以为你拦得住我吗？” 　　威德显然也十分清楚这一点，果断放弃继续和金毛犼缠斗下去的想法。 　　肃——轰！ 　　再次激荡起音爆涟漪的金翅大鹏鸟划出了一道诡异的弧光，然后以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角度强行冲出了金毛犼的阻拦。 　　根本没料到金翅大鹏鸟还有如此灵活的一面，金毛犼不禁短暂的愣了一下神。 　　而趁着就是这一步道的愣神功夫，金翅大鹏鸟彻底脱离了金毛猴的攻击范围，朝着云端之上的平流层冲去。 　　在更加广阔的平流层，金翅大鹏鸟的优势得到了充分的发挥。 　　不仅有更加自由的腾挪空间，同时还能最大限度的削弱对手的实力。 　　最起码，金毛犼就不属于那种能够在平流层上大发神威的存在。 　　由僵尸蜕变而来的金毛犼是“大地之子”，距离大地越远，对祂实力的限制就越严重。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正当金毛犼思索自己的哪种形态能够追上金翅大鹏鸟的时候，裴文德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我有神足通能跟上他的速度……” 　　“你就负责帮我看着金山寺附近，别让那些妖魔鬼怪趁机作乱。” 　　听到裴文德的叮嘱，金毛犼瞬间变回了小青的模样，脸上的狂傲也变成了她一贯的漠然。 　　“你自己小心点。”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自己变身时的异常，小青这次并没有坚持与裴文德一同迎敌，反而十分利索的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你放心，我可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 　　微微挑了下眉头，裴文德也没有多说什么，整个人顿时化作一道流光直冲天际。 　　肃——轰！ 　　尽管造成的声响和音爆远不如金翅大鹏有那般夸张，可裴文德化成了流光同样有着超越一般人认知的极限速度。 　　并且裴文德有神足通的加持，几乎能够将自身的力量和速度发挥到极致，而不会造成丝毫的浪费。 　　一方是“力大飞砖”的蛮力型代表，另一方则是力量与速度兼顾的均衡型选手…… 　　金翅大鹏鸟和裴文德一前一后的冲入平流层，造成的异象和动静固然有着天壤之别，但他们实际的速度却相差并不大。 　　甚至在灵活度方面，裴文德的表现还要远胜于金翅大鹏鸟。 　　须臾之间，两者的身形就彻底隐没在了云端之上，只能偶尔从声音和光芒上勉强判断出他们现在的位置和状态。 第四十五章 神话重现 　　以苍穹为战场，以大地为疆域。 　　当裴文德追上金翅大鹏的时候，他们已然远离了润州的地界。 　　饶是以裴文德的目力，他也无法确定自己现在究竟在神州大地的何处。 　　裴文德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起码已经跨过了两、三个州府。 　　至于其它更具体的细节？ 　　在这分不清上下左右的平流层上，裴文德觉得就连金翅大鹏恐怕也无法做出更加详细的判断了。 　　说句实话，这还是裴文德第一次将神足通运用到如此境界。 　　直到此时此刻，裴文德才算是真正理解“自由无碍、随心所欲”的真正含义。 　　——身心如幻，非我无我所。 　　心之所向，身之所随，世间一切障碍都无法阻止裴文德前往自己想去的地方。 　　大地如此，天空亦是如此…… 　　只是有些遗憾的是，神足通固然可以赋予裴文德自由无碍、随心所欲的速度，但他的身体素质却限制了这种速度的极限。 　　十倍音速叠加在肉体的压迫感，让裴文德感觉自己的身体随时都有可能四分五裂。 　　这并非什么错觉，而是一个事实。 　　单纯的文字描述，或许并不足以让人知道十倍音速是个什么概念。 　　做一个最简单的换算，音速的屏障是三百四十米每秒，十倍音速就是三千四百米每秒。 　　而地球的周长四万零七十六千米，裴文德如果保持这样的速度，绕地球飞一圈也不过需要三个多小时一点。 　　如此高速带来的压力，又岂是区区肉身所能承受？ 　　得亏裴文德已然修成了金刚不坏之身，所以短时间内维持十倍音速的极限还是不成问题的。 　　裴文德就不相信了，威德化身的金翅大鹏鸟难不成比自己的肉身还要强悍？ 　　不需要超越对方的速度，只需要熬到对方再也无法维持这种高速，裴文德就赢了。 　　这是两位极速者之间的战斗，也是超越了凡人所能想象的战斗。 　　轰！ 　　果然不出裴文德的预料，就在双方再次跨越一个州府地界时，前方的金色流光终于绷不住减速了。 　　层层叠加的音障在这一刻追上了金翅大鹏鸟，由此带来的冲击力差点没把他击成齑粉。 　　…………………………………………………………………………………………………… 　　“你这个疯子！” 　　果断再次化作白袍僧侣的形象，只见威德双手结成大威德手印，万道金光瞬间自他背后的翅膀中射出。 　　肃！肃！肃！ 　　每一道金光都是一片翎羽，每一片翎羽都有着撕裂钻石的力量…… 　　猝不及防的裴文德只来得及双手合十，借助脑后的常寂佛环布下最强的金刚界，便被那万道金光贯穿了身体。 　　撕拉！ 　　这是裴文德自修成“不灭金身”以来，首次在战斗中受伤流血。 　　一道道宛如凌迟般的伤口渗透出金色的血液，阵阵异香和梵音更是随着血液的流出而向周围溢散开去。 　　要知道，哪怕就是正面迎战太岁魔神那等逆天的存在。 　　裴文德的本体都没有受过任何伤，就更不用说像现在这般狼狈的模样了。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威德的实力就比太岁魔神要强。 　　这只能说明，威德的翎羽在高速的加持下，拥有着足以破坏“不灭金身”的破坏力。 　　“这就不跑了吗？” 　　身上的伤口刚刚浮现便已自愈，裴文德同样减缓了自己的速度，与威德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我还以为你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搞事，真有多大能耐呢！” 　　面对裴文德这毫不掩饰的嘲讽，回应他的却只有威德更加愤怒的攻击。 　　肃！肃！肃！ 　　又是成百上千道翎羽极射而出，不敢再降速的威德只能用这种方式阻止裴文德的追击。 　　而这一幕落到地面的凡人眼里，就好似天上的流星随意飞舞，有些甚至逆着苍穹朝着夜空飞去。 　　他们不知道天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的觉得这是不祥的预兆，纷纷的跪地祈祷膜拜。 　　“哼！同样的手段可没办法伤到我第二次。” 　　只是一个简单的辗转腾挪，裴文德便在追击威德的同时闪过了那千百道翎羽的攻击。 　　在常人眼里，那千百道极速的翎羽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的绝杀。 　　然而在神足通已然大成的裴文德眼里，只要这千百道翎羽不是同时命中自己，那个微小的时差便足以让他闪避所有的攻击了。 　　“不要欺人太甚！” 　　见此情形，自以为自己已经退让够多的威德终于不再继续逃跑了。 　　倏！ 　　金色的流光骤然转向，接近一百八十度的反向冲击在夜幕中留下了一个清晰的锐角。 　　没有人会怀疑这道流光冲击的力量，就像没有人怀疑两辆正面碰撞的赛车能否全身而退一样。 　　做任何一个脑子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与威德硬碰硬。 　　奈何裴文德的脑子虽然正常，但他的行事和战斗风格却一点都不正常。 　　以力压人、以势服人，从来都是裴文德的战斗方式。 　　因此威德这选择正面硬刚，只能说明他采用了一种最错误的方式来和裴文德战斗。 　　轰！ 　　电光火石之间，裴文德与威德爆发出了最剧烈的冲击。 　　一方是占据主动，拥有高速加持的迦楼罗化身…… 　　一方是悍然迎敌，拥有着金刚不坏之身的当世明王…… 　　两者在正式碰撞的那一瞬间，夜幕的半空便如同核爆般升起了一颗“太阳”。 　　琉璃色的佛光与金色的流星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成为了无数人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画面。 　　明明身处黑夜，天空却被照亮的宛如白昼。 　　七彩与金色交织碰撞，一声声怒吼仿佛来自天界。 　　目之所及之处，那两道流光没有丝毫的停歇，在战斗的间隙便已然越过了千里江河、万里山川，继续朝着内陆的方向挺进。 　　沿途比寻常百姓知道更多的修行者们，则纷纷抬头仰望天空，骇然的张大的嘴巴。 　　在他们眼中，神话重现、仙魔降世亦不过如此而已。 第四十六章 家人没有隔夜仇 　　运粮河，朱家庄。 　　在裴文德的庇护下，朱家庄的众人勉强从威德的音爆中存活了下来。 　　是在见识了刚刚那回天灭地的一幕之后，纵使性格最洒脱、胆子最大的朱大娘，都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咳咳……” 　　直到一直昏迷的朱怀古突然咳嗽一声，从昏迷中醒来。 　　这种诡异的寂静这才被正是打破，让在场的所有人开始重新思考起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怀古？”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趁着刚刚的剧烈爆炸，本能扑上前去搂住自己儿子的朱润。 　　得益于裴文德先前的佛光普照，原本被煞气侵蚀、感染的朱润又重新变回了原本的模样，唯有从她脸颊手臂上的各种结痂才能勉强看出其被侵蚀的痕迹。 　　那些就仿佛把鳞片硬生生剥离，然后一点点重新治愈的结痂，就是朱润被地脉煞气感染和侵蚀的最佳证据。 　　与她有着相同特征的还有赵彦卫，以及外面那些至今还没有苏醒的朱家庄村民。 　　“娘？” 　　微微抬起头来，记忆还保留在自己入睡前状态的朱怀古略显困惑的叫了一声。 　　“娘，你怎么哭了？” 　　伸手试图想要擦干朱润的眼泪，然后朱怀古就看到了自己手臂上那漆黑的鳞片和狰狞的爪子。 　　“我……这是怎么了？” 　　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朱怀古刚想起身看看自己身上的变化，却有一股无力感瞬间涌上心头。 　　朱怀古熟悉这种感觉，往日里他闹腾的太过火，第二天都会出现这种精疲力竭的感觉。 　　只是这一次的疲倦感更胜以往，朱怀古甚至感觉自己的嗓子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姐姐？” 　　就在这个时候，朱怀古突然注意到了不远处那道虚幻的影子。 　　尽管那道影子没有任何的实体，而且是一头白首赤尾的骏马模样，但朱怀古却本能的产生了某种亲近的感觉。 　　并不需要过多的回想和感受，朱怀古一下子就认出了这种亲近感觉的源头。 　　从小到大，除了自己的父母之外，朱怀古只在自己的姐姐——朱遗娘身上感受到类似的亲近。 　　在这一点上，就算是自己的祖父，朱怀古也从未产生如此亲近的感觉过。 　　“遗娘……” 　　顺着朱怀古的目光望去，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道近乎于虚幻的影子。 　　毫无疑问，那正是先前从朱怀古体内涌出的煞气，亦是目前唯一还寄托着朱遗娘意志的鹿蜀化身。 　　裴文德先前的那道佛光洗涤的不仅只有地脉煞气，还有朱遗娘身上的怨气。 　　此时此刻，那只虚幻的鹿蜀再也没有了先前的乖戾和恐怖，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详。 　　“遗娘！” 　　见此情形，一旁的赵彦卫本能的向前迈出一步。 　　不知道他是想保护朱润母子，还是单纯的想要亲近朱遗娘。 　　反正睁开双眼的鹿蜀凝视着赵彦卫，似乎从对方那一贯木讷的眼神中看出了万千复杂的思绪和情感。 　　“爹！” 　　再次开口的鹿蜀一扫先前的暴虐和怨恨，语气中流露出了浓浓的后悔和眷恋之意。 　　“爹！娘！” 　　“女儿不孝，让您二老受累了。” 　　明明是虚幻的气息所化，可鹿蜀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眼却不自觉的流出了眼泪。 　　这些眼泪是再纯洁不过的龙脉之力了，亦是鹿蜀内心悔恨与留恋的具现化。 　　姑且不论其具体的实用价值，单单那晶莹剔透的模样就有极高的美学价值。 　　“唉！” 　　看着流泪不止的鹿蜀，朱彦卫心中纵使有千万种想法，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或许威德的确没安好心，但他先前说的那番话却是事实。 　　这一切的起源都因为朱家的秘密太多，更因为自己一再疏忽了对女儿的关爱。 　　“爹，女儿深知大错已经铸成，魂飞魄散亦无法赎其万一。” 　　“女儿在最后只想告诉您，女儿其实并不后悔，只是一些遗憾不能再继续服侍您二老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鹿蜀的眼神始终不敢看向一边的朱大娘和三叔。 　　因为就如她自己所言，她其实并不后悔杀了朱家老爷子的事情。 　　她更多只是有些遗憾，遗憾自己被怨恨与愤怒冲昏了大脑，不仅没有选择继续陪伴在父母左右，反而差点伤到了他们和怀古。 　　“如有来生，女儿愿再次成为你们的孩子……” 　　嘴角微微勾勒出一抹微笑，鹿蜀那张非人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了淡淡的憧憬。 　　“只不过这一次，女儿一定会乖乖听话，不会再让你们操那么多心思了。” 　　话音未落，鹿蜀那原本就虚幻的身影彻底失去了形态，化作一道无形的微风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 　　沉默，屋子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孽债呀！” 　　长长的悲叹一声，最终是三叔打破了这种压抑的沉默。 　　只见其在短暂的哀叹过后，一把抱起倒在一旁的三婶，便离开了这个压抑的屋子。 　　“我……其实并没有怪她。” 　　紧紧握住自己手中的宝剑，朱大娘在朱润夫妇平静的注视下，缓缓低下头啜泣道。 　　“遗娘是个好孩子，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怪过她。” 　　朱家老爷子的亲女儿，年少时叛逆离家十多年的亲闺女…… 　　没有谁比朱大娘更清楚朱家老爷子顽固和控制欲了。 　　常年生活在这种家庭氛围之下，连温柔、理性的朱润都与其心生间隙，就更不用说本就处在青春期的朱遗娘了。 　　最起码，朱大娘自己就做不到与杀死自己的人冰释前嫌。 　　因此，对于朱遗娘哪怕魂飞魄散都不肯原谅朱家老爷子的做法，朱遗娘只是替自己的父亲感到无奈。 　　好好的一家人最后会变成这模样，那位一意孤行的朱家老爷子得负百分之九十九的责任。 　　“姐……” 　　紧紧抱住茫然不知所措的朱怀古，朱润勉强挤出一缕微笑说道。 　　“遗娘知道的，遗娘会知道你的想法的” 　　“她从小就那么聪明，肯定早就看出了你没有怪她了。” 第四十七章 遗娘已死，鹿蜀重生 　　时间退回到几个呼吸之前，在距离朱家庄并不算太远的某处稻田处。 　　“修慈修慧，挽回前因。” 　　“这就是所谓的‘莫呼洛迦’吗？” 　　凝视着不远处的那个小村庄，一袭青衣长裙的小青仿佛看到了朱家正在发生的事情，脸上浮现出了一缕若有所思的表情。 　　先前由于没有任何参考，再加之裴文德似乎总是一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模样，导致小青以为“莫呼洛迦”这个身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性。 　　然而在目睹了朱遗娘身上发生了悲剧之后，小青这才惊觉，裴文德那风轻云淡模样的背后究竟隐藏了怎样的辛酸。 　　天生便具备着超越常人的能力，又时刻承受着外人不解、羡慕乃至于仇恨的目光…… 　　裴文德最后不仅没有像朱遗娘一样走上弯路，反而在竭力帮助他人，这简直是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奇迹。 　　哪怕裴文德一直在说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行事的手段和方式也的确粗暴了一点，却无法掩盖其一次次挺身而出，化解危机的事实。 　　但凡朱遗娘有裴文德万分之一的理性，最终都不会落得个偏执入魔，甚至差点手刃亲属的结局。 　　当然了，在这一点上小青并不过多强求。 　　毕竟这世上有无数天赋异禀之人，可最终能够成为莫呼洛迦的却只有裴文德一人。 　　剩下的不是走上了弯路，就是在成长起来之前就被毁掉了。 　　哪怕其中有那么一部分心地善良之人，又如何能保证他们能够正确行使自己的天赋呢？ 　　说到底，能同时具备金刚手段和菩萨心肠的，千万个人中都不一定能有一个，而能够真正成长起来的更是少之又少。 　　就比如说现在的朱姨娘，她的性格和经历就完全符合成为“莫呼洛迦”的条件。 　　但最后等待她的结局确实魂飞魄散，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必然的悲哀。 　　“就这么让你消失，未免有些太过可惜了。” 　　轻轻地呢喃一句，似乎想到了什么的小青忽然伸出自己的右手，指尖凭空写出了一个古老的符篆——泰！ 　　在这枚象征着“泰山府君”力量的符箓显化的瞬间，小青的掌中赫然出现了一个肉眼可见的阴气漩涡。 　　就仿佛连通幽冥的大门被撬开了一个裂缝，源源不断的阴气被小青压制在掌心处，继而化作了拥有实体的旋涡。 　　“魂兮归来，魄兮聚拢，魂魄再现，复生当归！” 　　小青的低声轻吟没有引起元气的波动，却又好似牵动了另一个世界的灵性。 　　在这股冥冥之中的灵性的牵引之下，不远处正在散去的魂魄重新汇聚了起来，并且在小青的掌中化作了她生前的模样。 　　——泰山府君祭·拘魂摄魄！ 　　…………………………………………………………………………………………………… 　　【我……没有魂飞魄散？】 　　有些不知所措的仰视着小青，鹿蜀形态下的朱遗娘满头的问号。 　　鹿蜀原本早就已经做好了魂飞魄散的准备，想到就在自己意识彻底消亡的前一刻，一股神秘的力量却牵引着她重新“醒”了过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遭遇，鹿蜀本能的意识到这是眼前这位青衣长裙的女性所为。 　　而且从对方那所有所思的眼神中，鹿蜀看到了某些毫不掩饰的冷然。 　　仅仅只是一眼，鹿蜀便确定对方绝对是自己不能招惹的存在。 　　“魂飞魄散？” 　　像是听到了鹿蜀的心声一样，小青忽然笑了一下，眼底的冷然瞬间变成了傲然。 　　“那家伙既然在你心中留下了一尊‘不动明王’，那说明你或许的确有资格成为他的化身。”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青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像是怕鹿蜀听不懂似的解释道。 　　“不是大蟒蛇神的化身，而是不动明王的化身。” 　　“只要那尊‘不动明王’常驻于心，你就算死上千万次，我也有能力将你再拉回来。” 　　小青说的可不是什么假话，因为裴文德留在鹿蜀心中的那尊“不动明王”，本质上就是一个坐标、一份机缘。 　　只要不动明王长存不灭，鹿蜀的意志也将永远被其庇护。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裴文德的这种做法其实与此前裴慧相差无几，都是在本尊之外又制造出了一个能够代行其意志的化身。 　　区别只是在于，裴文德并没有赋予鹿蜀自己的记忆，给对方保留了更多的选择和自由。 　　甚至就连鹿蜀心中的那尊“不动明王”，都不是裴文德有意留下的。 　　那是鹿蜀在生死关头的大彻大悟，是其发自内心的对“不动明王”的感激和信仰，与裴文德的意志无关。 　　道行圆满的裴文德早已超凡脱俗，每一位见过其样貌，念过其名称，感恩其行为的人，都有可能成为他的化身。 　　——一念起，一念灭，感念之处，皆有化身。 　　“谢上仙救命之恩！” 　　尽管不是很懂小青话中的含义，可鹿蜀还是识趣的低头跪拜了一下。 　　无论对方是出于何种目的救回自己的，鹿蜀觉得如今的小青都值得自己一拜。 　　“不用谢我，要谢就你心中的那尊明王。” 　　浑然不在意的摇了摇头，小青把鹿蜀救回来可不是为了对方的感谢的。 　　“况且我救你回来是有条件的。” 　　略显惊讶的抬头望着小青，鹿蜀可不觉得以对方展现出的神通，有什么地方是需要自己帮忙的。 　　寻常的招魂也就罢了，小青刚刚可是把自己从魂飞魄散的边缘给拉回来的。 　　“你的情况很罕见，对我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所以接下来相当长一段时间，你都得听我安排，跟在我身边才行。” 　　闻言，鹿蜀短暂的迟疑了一下，果断点头答应了小青的条件。 　　如此利索的点头，反而让小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起来。 　　“你就不打算提点条件吗？” 　　“比如说你的那些家人？你就不打算回去看看他们？” 　　听到小青的问题，鹿蜀却只是洒然一笑。 　　“朱遗娘已经死了，现在在这里的只是鹿蜀而已。” 第四十八章 我只是裴文德 　　轰！ 　　在又一次发生剧烈的碰撞之后，不知道被击飞了多少里的威德认怂了。 　　在单纯的速度方面，裴文德或许不如自己，可是在肉体的坚固程度方面，那家伙绝对是世间罕有的“变态”。 　　自己除了的翎羽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一种攻击手段能够给对方造成有效的伤害。 　　事实上，别说造成有效的伤害，威德在大多数时候，甚至就连对方体外的那层金刚界都无法攻破。 　　由三十七尊金刚菩萨图录构成的金刚界，每一尊金刚菩萨都单独应对一种伤害，令其几乎免疫了世间一切有形或无形的攻击方式。 　　从物理伤害到巫法诅咒，威德已然尝试过了自己所有的手段。 　　除非威德能够将自己的其它攻击也加速到极致，快到裴文德的意识根本反应不过来的程度。 　　不然金刚界那种“心相不崩、结界不坏”逆天属性，就是裴文德最好的护身结界。 　　当然了，威德也可以采取硬耗的方式，将裴文德的体力消耗殆尽，同样也能够攻破金刚界的防御。 　　奈何经过轮番的试探，威德发现哪怕就是自己被耗的心力皆亡，对方大概率也只不过多喘气几下而已。 　　可以说，除了速度略逊自己一筹之外，裴文德在各方面都完全碾压了自己。 　　尽管威德一开始的逃逸只是慑于法海禅师的威名，但他现在已经完全放下了自己心中的那股傲慢，真正接受了自己远不如裴文德的事实。 　　【他或许的确就是真正的莫呼洛迦吧！】 　　【没想到我与‘真神’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难怪尊上一直都不怎么瞧得上我们。】 　　心灰意冷的威德不再进行任何的躲避，而是直愣愣的注视着朝自己俯冲而来的裴文德。 　　“不反抗了吗？” 　　出乎威德预料的是，裴文德却在即将贯穿他的那一瞬间停滞了下来。 　　“如果反抗有用的话，我自然会反抗。” 　　早已看淡自己生死的威德不屑地反驳道。 　　“不过迦楼罗是不死的，即便你今天能杀了我，明天我也会在别的地方重生。” 　　八部天众本就走的神道路线，而已然修成“迦楼罗化身”的威德固然还不是真正的神明，但借助香火重生却早已是他的本能了。 　　在威德还没有真正成为金翅大鹏鸟之前，他其实就已经死过几次了。 　　但每一次死亡都只会让他变得更强，直至最终成为迦楼罗一脉的三大尊者，号称“迦楼罗化身”的近神者。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一点吗？” 　　微微挑了下眉头，裴文德自修行以来已经遇到了无数种“不死之身”。 　　修行神道的“不死之身”只是其中的一种，甚至不能算是其中最难对付的一种。 　　“对付你们这种不死的怪物，我有无数种办法将你们彻底诛杀。” 　　“磨灭你们的灵智，让你们成为彻底的白痴……” 　　“将你们的神魂封印，任由时光冲刷掉了你们所有的痕迹……” 　　“又或是直接把你们投入忘川，让你们永远在忘川河中挣扎……” 　　“你觉得我会用什么方法对付你呢？” 　　裴文德此言一出，威德虽然惊怒不已，却终究没有放下自己心中的尊严。 　　“你乃再世真神，对付我等自然有一万种办法。” 　　“可你别忘了，八部天众远不止我一个人，你是无法将我们全部赶尽杀绝的！” 　　然而裴文德却只是洒然一笑，对于威德的威胁不置可否。 　　“看来你似乎弄错了一件事情。” 　　“我之所以要杀你，并非因为你出自八部天众，也不是因为你让朱遗娘窃取我的力量……” 　　“我杀你单纯只是因为你造下了无数杀孽，并且死到临头了都不肯悔改。” 　　裴文德说的是实话，他并不在乎威德的出身，甚至不在乎朱遗娘的渎神之举。 　　真正让裴文德起了杀心的，是威德在这个过程中流露出对凡人性命的不屑一顾。 　　“你……” 　　完全没想到裴文德是因为这个才会对自己万里追杀，威德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愤怒还是惊愕。 　　“你可是莫呼洛迦！” 　　“是仅次于阿修罗的杀神！” 　　“居然会因为这种荒谬的原因而追杀我？” 　　面对威德的悍然质问，裴文德只是平静的朝对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紧接着，就见那漫天佛光聚拢成一只巨掌将威德缓缓握在其中。 　　——菩提佛光·掌中如来！ 　　…………………………………………………………………………………………………… 　　“阿弥陀佛！” 　　半晌过后，巨大的手掌已然将威德紧紧攥住。 　　远远望去，只见万千道金色锁链自虚空蔓延出来，将掌中的威德死死锁住。 　　但是这还远远不够，就算被万千条金色锁链锁住，自觉生还无望的威德还是在奋力挣扎，与先前那种漠视生死的态度截然不同。 　　好在裴文德一开始就没想过“金刚锁”能够直接将威德封印，哪怕有掌中如来的辅助可能性也不大。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只听裴文德压低声音诵念心咒，一层熟悉的金色结界自掌中如来绽开，犹如一朵盛开的金色莲花般将威德团团包裹住。 　　然后，又有三十七尊象征着诸佛菩萨的图录逐一显化在金色结界的表面，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结界法阵。 　　——菩提佛光·三味耶会！ 　　不同于裴文德自身的金刚界，这三十七尊诸佛菩萨图录执掌的是“封印”的力量。 　　在这片金色的结界之中，一切的事物都将陷入停滞、静止的状态，陷入那刹那的永恒。 　　饶是威德这种半只脚踏入神坛的存在，其意识也将永远被困在这刹那的永恒之中，永远忘却时间的流逝。 　　“所以说，这就是我和你们的区别。” 　　明知道威德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可裴文德看着金色莲花表面，浮现出的有关于威德一生的画面，他还是忍不住摇头自言自语道。 　　“你们把我当成莫呼洛迦，当世明王，法海禅师……” 　　“但我自始至终都只是裴文德，一个有喜怒哀乐、有厌憎好恶的凡人。” 第四十九章 此身无漏、道佛双修 　　次日清晨，金山寺的佛窟之中。 　　当小青迎着朝阳的第一缕霞光，踏上佛首的肉髻时，却惊讶的发现裴文德正如往常一样盘坐在佛窟之中。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其实也不怪小青如此惊讶，因为她在踏上佛首之前，根本就没意识到裴文德的存在。 　　姑且不说小青本身对天地元气便有着惊人的洞察力，甚至能够做到未卜先知、后发先至的程度。 　　单单以小青与裴文德之间的双修关系，她就不可能在忽略掉对方的存在——而且还是在这种近乎“零距离”的情况下。 　　“回来有段时间了。” 　　微笑着睁开双眼，已然从昨晚的战斗中恢复过来的裴文德如此答道。 　　昨晚与迦楼罗的那一战，给裴文德带来的启迪与进步是难以想象的。 　　尤其是在“阅读”了迦楼罗的全部记忆之后，裴文德才发现这个世界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复杂。 　　别的不说，八部天众的构成就比朱遗娘描述的要复杂的多。 　　八部天众与其说是一个强大的组织，倒不如说是一个松散而复杂的修行体系。 　　身处其中的不只有古老的神明，接受过裴慧和玄绝恩惠的妖魔，还有那些不被正道理解、接受的左道修士。 　　而身处这个复杂的体系之中，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在追求成为那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八位神灵尊者。 　　“你是怎么做到的？” 　　并不知道裴文德在想些什么，小青只是皱着眉头低声问道。 　　因为哪怕裴文德就在不远处，小青却依旧没有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就仿佛对方只是空气一般。 　　这显然并不正常，最起码不是小青理解范围内的“正常”。 　　“你是在问，我是怎么瞒过你的感知的吗？” 　　略显得意的挑了一下眉头，裴文德难得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 　　毕竟在自己人的面前，裴文德从来都不会隐藏自己的得意和成就，更不用说在小青的面前了。 　　然而与裴文德相处了这么多年，小青又哪有可能不知道对方的性格。 　　要是换做以往，小青一句“我不感兴趣”就能怼得裴文德哑口无言。 　　奈何，小青这一次的确是很好奇裴文德身上发生了什么？ 　　与自己暗中收留的那只鹿蜀又有多大的关系呢？ 　　“是的，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抱着这样的疑问，小青十分平静地附和了一句。 　　“呃……” 　　这次反倒是裴文德有些语塞了。 　　他原本就只是想逗一下小青，结果对方现在的态度反而让他产生了自己真幼稚的想法。 　　“怎么，这不是你想让我问的吗？” 　　微微偏了下头，小青的脸上闪过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 　　“还是说，我该回答‘我不感兴趣’？” 　　不得不说，裴文德这是是真的无言了。 　　似乎无论小青做出什么回答，都显得自己很幼稚一样？ 　　“算了，我就知道这是在自讨没趣。” 　　无奈的叹了口气，裴文德只得放下自己心中的得意，缓缓说出了真相。 　　“其实我能瞒过你的感觉很简单，那只是因为‘我想’而已。” 　　此言一出，小青学着裴文德的模样挑了下眉头，眉宇间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你想？什么意思？” 　　闻言，裴文德没有在打什么哑谜，而是双手结成禅定印置于胸腹之前。 　　“金身无漏、法相无缺、元神无暇、神相无憾……” 　　伴随着裴文德一句一句的诵念，他的光头赫然开始长出了黑发，并且是一团团成肉髻模样的黑色卷发。 　　“现在的我已经道行圆满，拥有了涉足彼岸的资格。” 　　声音平稳而淡然，裴文德就好像是在描述某一个既定的事实一样。 　　紧接着，裴文德脑后突然绽放出琉璃色的佛光，一尊不动明王法相在他身后凭空显现。 　　只见其盘坐在无色莲华之上，面色沉静稳重。 　　七条发髻自然垂于左肩，又给这份沉稳平添了几分跳脱。 　　除此之外，这尊不动明王最显著的特征便是右手的利剑、左手的青索，充分表明了其骁勇善战的秉性。 　　“三十二相，八十种随好？” 　　注视着裴文德头顶的肉髻，小青是真的惊讶了。 　　同时，她也终于明白裴文德口中的“道行圆满”意味着什么了。 　　“难怪你能够瞒过我的感知。” 　　头生肉髻只是道行圆满的一种表象，却并非本质。 　　道行圆满的本质是修行者自身已经圆满，意味着裴文德的金身、法相、元神、金丹、乃至于香火神到都已经走到了尽头。 　　在这种情况下，裴文德几乎就等同于一个微缩版的天地自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构成自我循环的体系。 　　因此只要裴文德进入那种“无漏”的状态，小青自然就无法通过外界的细微变化，洞悉他的存在。 　　“那你的下一步是修成阳神？还是横渡彼岸？” 　　阳神和彼岸虽然经常被视为同一境界，但实际上却是佛道两家不同的分支路线。 　　成就阳神，便意味着元神已经反阴为阳，化作自然的一部分，就算在阳光下行走也不会被伤到分毫。 　　更甚者，阳神一旦修成，哪怕六道轮回都无法抹灭其意志，至此永恒不灭。 　　彼岸则是佛家修行者一身无漏，世间万物、时间光阴都不能伤其分毫。 　　到达这个境界，外界的一切因果都会被其视若等闲，凡俗的贪嗔痴恨皆无法影响其本心。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无论是阳神还是彼岸，都已经与神仙真佛无异了。 　　“为什么一定要二选一？” 　　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走前人之道的裴文德轻声的反问道。 　　“如今的我还很年轻，未来还有几百年的时间，又何必急于这一时的选择呢？” 　　“与其早早的下决断，然后在未来的几百年后悔。” 　　“倒不如先尝试一下不同的道路，最后再走出一条最适合自己的‘捷径’。” 　　事实也的确如裴文德所言，他如今已然走通了佛道同修的路子，又何不索性将这条路走到底呢？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第五十章 迦楼罗王、大争之世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听到裴文德这霸气的宣言，小青却没有流露出丝毫意外的表情。 　　倒不如说，如果裴文德真的老老实实走上前任的道路，小青可能还会更加失望一点。 　　“既然如此，那有一件事你就必须知道了。” 　　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小青在确认了裴文德的想法之后，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就在你昨天离开金山寺的时候，我找到了一个人。” 　　然而出乎小青预料的是，裴文德一点都不意外小青的话，反而更加平静的问了一句。 　　“是狐蕊儿吧！”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裴文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显得异常的笃定。 　　“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禁皱了下眉头，小青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些裴文德赠与的铁蛊。 　　不过小青十分肯定，裴文德正与自己的那些铁蛊并没有什么“后门”，是完完全全受自己控制的个体。 　　裴文德又是如何知道狐蕊儿的存在的呢？ 　　“别想太多，我只是抓到了一个天众的成员。” 　　一眼便看穿了小青的那点小心思，裴文德身后的那尊不动明王缓缓伸出右臂，手中的利剑应声化作一朵金莲。 　　“他就是你昨天拦截的那只金翅大鹏鸟……” 　　“他的真实身份是号称‘迦楼罗化身’的迦楼罗王——威德。” 　　就仿佛是在印证自己的话一样，只见那朵被封印的金莲一点点绽放开来，露出了其中被封印的威德。 　　只见其长着尖喙和金翅，一些白袍加身却充满了暴虐与狰狞的意味。 　　而在这朵金莲的花瓣上，一段段有关于威德的记忆浮现、闪烁，将他的生平经历一一展现在世人的面前。 　　…………………………………………………………………………………………………… 　　威德虽然长着尖喙和金翅，也能够化身成为传说中的金翅大鹏鸟。 　　可实际上，威德在正式踏足修行界前却只是一介凡人，而且还是那种大字不识一个的大老粗。 　　虽然在这个时代，不识字是一种很常见的现象。 　　但问题是，修行的基础之一便是识字，不识字的人别说是理解各种隐喻和要诀了，恐怕连最基础的经文和气脉都看不懂。 　　偏偏威德的机缘和运气好的离谱，在大字不识一个的情况下，被一位无视规矩和法理的“迦楼罗”引入道了。 　　在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威德都是在那位“迦楼罗”手把手的教导下，死盯着一副金翅大鹏鸟的气脉穴窍图修行。 　　在正常佛门道宗，这个做法约等于是在找死。 　　奈何八部天众乃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妖邪神魔混杂之所，各种旁门左道之法层出不穷。 　　最后在威德把自己练成人不人鸟不鸟的形态后，终究还是成功入道了。 　　不是妖魔却胜似妖魔…… 　　这就是绝大部分八部天众对威德的评价。 　　因为在那位引其入道的“迦楼罗”寂灭之后，威德虽然继承了对方那种无视规矩法理，仅凭自身心意行事的风格。 　　然而比起前任“伽罗楼”的真洒脱，威德却是假借着“洒脱”之名，行妖魔之事。 　　哪怕在本就思想偏激、妖法盛行的八部天众之中，威德的种种行为也属于非常极端的类型了。 　　或者说，以善之名行恶事，饶是叛逆的八部天众中，也少有人能够全盘接受。 　　更遑论，在佛道大兴、正道昌盛的盛世，威德大部分残害对象其实都是八部天众的内部成员。 　　引起两尊阿修罗化身的大战，并趁机吞噬其中一尊…… 　　残杀龙众一脉，将其当做自己登顶的血食…… 　　直至二十多年前，天众一脉的“真神”现世，破开女帝武曌的无字碑，救出被其镇压的真君玄绝，威德才被迫销声匿迹。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原本的天众成为了八部中最鼎盛、最强势的一脉。 　　那位被天众一脉称为“尊上”的真神没有任何的门第、派系之分，将天众之法广传天下妖魔左道。 　　除了最基础的练气之术外，被尊上看重的八部天众还会额外获得其真传的某些法门。 　　这其中就以四象神兽为原点，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星宿之力为主导的“四灵献祭之法”最为出名。 　　尽管四灵乃自古以来就有的鬼神，修行此法之人最多只能成为其化身，而无法真正登顶神位。 　　可比起那“养蛊”似的八部真神，成为四灵化身的道路却有迹可循，并且力量丝毫不逊色于正常的佛道之法。 　　可以说，正是天众一脉的迅速崛起，原本混乱的八部天众才会真正的拧成一股势力，能够与天下正道争锋。 　　甚至于，再度崛起的八部天众意图重现女帝武曌时期的辉煌，谋取佛道两家的道果。 　　是的，作为八部天众的高层，威德就算被尊上打压，几乎销声匿迹，却仍旧知道一些极为隐秘的事情。 　　这其中就包括“上洞八仙”和“禅宗五叶”的消息。 　　无论是道门的演化全真之道，亦或是佛家的广传佛法之意…… 　　隐藏在暗中的八部天众都知晓的一清二楚，并且早就安排了各自的人员潜伏其中，意图借势崛起。 　　在这一点上，尽管作为被极力打压的一派，威德也不得不佩服尊上的魄力。 　　要是不出意外的话，这场以时代大事作为更替准则的计划，将彻底混淆八部天众与佛道两家的关系。 　　到那时候，三者之间大概率会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 　　只可惜，横空出世的尊上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计划推至巅峰，便在几年前被法海禅师斩杀于长安东宫。 　　自此以后，八部天众又重新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状态。 　　销声匿迹了二十多年的威德重新现世只是一个开始，陆陆续续还会有更多强横存在现身，以期在这大争之世中谋求自己的万世道果。 　　威德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到润州，并且最终因为自己的欲望而被裴文德永久镇压、封印于金莲之中的。 第五十一章 当世明王的化身 　　“看来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 　　一眼扫过金莲花瓣上的种种，小青便知道裴文德是如何知晓这一切的了。 　　因为那些花瓣上除了威德曾经的亲身经历之外，还有一些被裴文德刻意提炼、展现出来的画面。 　　这其中就包括上洞八仙与禅宗五夜的佛道之争，以及玄绝成功转世，并向天众一脉传达自己御令的情报。 　　最重要的是，小青在其中一片花瓣上看到了狐蕊儿的行踪。 　　那是以威德视角窥探到的狐蕊儿，而对方出现的地方赫然就是润州城外的运粮河。 　　显而易见的，威德虽然不知道狐蕊儿和裴慧的联系，但他的确在运粮河上见到了这位在天众中地位极其崇高的存在。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尽管采用了询问的语气，可小青知道裴文德的选择永远只有一个。 　　“去长安！” 　　果然不出小青的预料，似乎早就下定了决心的裴文德斩钉截铁的说道。 　　“长安一役留给我的困惑实在是太多了。” 　　“如今玄绝既然转世成功，并且确定转世的地点就在长安附近，那我自然要亲自去一趟。”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况且我那师兄虽然没说，但他现在正是需要我帮助的时候。” 　　“此去长安一来可以帮助我师兄，二来也能够探知玄绝的转世之身，可谓是一举两得。” 　　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小青只是一如往常般默然的抬头，眼神中看不出一丁点的情绪波动。 　　“今时不同往日，你上次前往长安的时候，只是一介无名之辈。” 　　“所以没人关注你什么时候去长安，也没人去探究你为什么要去长安。” 　　“可现在，你是名震天下的法海禅师。” 　　“你的一举一动都注定会引来无数人的注意和揣摩，让长安变成一个新的风暴中心。” 　　小青说这些话可没有丝毫夸大的意思，反倒有些小瞧了裴文德的影响。 　　毕竟除了法海禅师的这重身份之外，裴文德还是八部天众尊崇的莫呼洛迦，是最有资格成为八仙的修行者之一。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敢忽视裴文德前往长安的潜在意义。 　　法海禅师是想给自己的师兄撑腰？ 　　是想归还他自己手中的那枚佛骨？ 　　是想争夺李阳留下来的上洞八仙之位？ 　　亦或是想要成为八部天众真正的统治者？ 　　无数个势力便有无数种猜测，一旦确认裴文德的目的地真的是长安，那么大唐的都城将迎来一波新的风起云涌。 　　“所以这个时候我就特别怀念从前，怀念自己还只是一个无名小卒的时候。” 　　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裴文德自然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长安一役之后，自己又重开金山寺、驱白蛇入长江，种种行为已然成为了佛门再次崛起的一个势头。 　　哪怕只是自己随意的无心之举，落在有心人眼里也能够生出千万种变数。 　　事实上，裴文德从很早开始就在为自己离开金山寺而做着各种准备。 　　哪怕没有这次意料之外的状况发生，裴文德也会在接下来一年的时间里离开金山寺。 　　而这，也是他始终以“金山寺代理主持身份”自居的原因。 　　裴文德还有世俗牵挂，还有尘缘未了，不适合、也不可能常驻金山寺。 　　“其实，我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眼看着裴文德一副苦瓜脸的表情，小青却忽然流露出了一抹狡黠的微笑。 　　“咦？你有什么办法？” 　　闻弦音而知雅意，与小青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的裴文德根本没有一丁点的怀疑，立时惊喜的反问道。 　　“办法很简单，只要让人觉得你还没有离开金山寺就行了。” 　　此言一出，裴文德顿时眯起了双眼。 　　“这不可能，就算是我用身外化身之法，也不可能瞒过全天下势力的目光。” 　　裴文德有一百零七枚无绳念珠，可以化作一百零七尊怒目金刚。 　　可就算是那一百零七尊怒目金刚，也不可能瞒过全天下这么多探究、侦查的秘法。 　　别的不说，单单佛门的天眼通，便能够一眼看穿身外化身与本体的区别。 　　“寻常的化身之法自然不可能瞒过，但要是不寻常的化身之法呢？” 　　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卖关子，只见小青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枚无色的琉璃宝珠。 　　而在那枚无色的琉璃宝珠之中，一只双目微闭的鹿蜀正盘踞其中，似乎陷入了某种沉睡的状态。 　　“朱姨娘？” 　　一眼就看穿了那只鹿蜀的真身，裴文德再次有些诧异的开口问道。 　　“你救了她？” 　　对于朱遗娘最后的下场，裴文德在助其脱离心魔之时，便已经有了预测。 　　对此，裴文德并没有做过多的干涉。 　　因为就如裴文德自己所言，他只是一个凡人，只是在凭借着自己的喜恶做事。 　　裴文德不确定帮朱遗娘重聚魂魄是否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毕竟除了朱家老爷子之外，朱遗娘的的确确还残杀了诸多无辜的受害者，甚至差点害死了整个朱家庄的人。 　　所以裴文德最终把这一切的选择权交给了上天，任其自生自灭、全看她的个人造化。 　　“她也是你的化身，而且是最接近你本质的化身。” 　　并不知道裴文德内心的矛盾抉择，小青只是如实的说出了一个事实。 　　“莫呼洛迦、不动明王……” 　　“再加上这枚‘蜃珠’的力量，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够看破她的伪装。” 　　沉默的凝视着小青，裴文德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说辞的确很有道理。 　　鹿蜀是自己最特殊的化身，而蜃珠又拥有扭曲现实和虚幻的能力，几乎能够完美的模拟自己的气息和神通。 　　最重要的是，小青敢把鹿蜀带到自己面前，肯定是用自己的方式说服了对方，裴文德只需要决定用不用这具“化身”就行了。 　　“小青，你真的变了。” 　　良久过后，裴文德突然笑了，并且笑的很温柔、很欣慰。 　　一直以来，小青都是那只冷漠、傲然的蛇妖，似乎除了裴文德之外，她对世间一切“非长生”的事情都不感兴趣。 　　这是小青第一次救人，第一次凭借着自己的主观意愿救了一个凡人。 　　这其中或许有诸多因素的考量，却也意味着小青真的已经改变了。 　　“既然你都已经做了这么多准备了，那我不同意你的做法岂不是浪费吗？” 　　于是在小青懵逼的眼神中，裴文德点头同意了她的方案。 　　“朱遗娘，她或许比我更适合成为金山寺的主持。” 　　 卷末 不动尊者 　　一个月后，运粮河上。 　　随着秋收的完成，越来越多的船只在逆着运粮河，朝着金山寺的方向驶去。 　　这些人或是原本就信奉佛教的信徒，又或是为了感恩法海禅师而上山还愿的香客…… 　　不管他们来自何方，出于何种目的攀登金山寺，时刻都保持着虔诚的心态。 　　当然了，这一切其实都不是裴文德希望看到的。 　　过于虔诚的信仰只会催生出极端的灾难和恐怖，尤其是在这个神佛真实存在的世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裴文德事先布下的一系列措施取得成效。 　　运粮河沿岸的百姓虽然感谢裴文德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但却并没有因此将自己的丰收和所得全部归于神佛。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秉持着这一观点的裴文德，更多是在传授他们生存的技能和技巧，而非直接给他们发银钱粮草。 　　所以尽管只用了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可大半个润州的百姓基本上都摆脱了先前的灾荒，进入了一个自给自足的循环。 　　作为最先响应法海禅师号召的人，朱润和赵彦卫夫妇就是第一批来金山寺还愿的百姓。 　　与他们一同而来的还有朱家庄的其他人，以及朱家庄附近那些同样改种了茶树的百姓…… 　　说句实话，这些人之所以愿意空出来一部分土地来种植茶树，其实更多只是感恩法海禅师对自己的恩惠。 　　实际上，他们并不认为法海禅师提供的那些树种能够存活，就更没指望那些树种未来会成为他们的经济收入。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那批茶种的存活率简直惊人的高。 　　饶是对改种之事不抱任何期待的人，在见识了这批茶种的惊人存活率后，也忍不住期待起了它们未来的效益。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法海禅师果然是拥有大智慧的人。” 　　目睹了自己村庄内外发生的变化，已经完全清除了煞气影响的朱润不禁感慨了一句。 　　没有谁比朱润更加清楚庄内百姓的心态变化了，从一开始的将信将疑，到现在的满心期待，整个过程只用了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至于这批茶种是否会让自己等人失望？ 　　已然将法海禅师视为“佛陀转世”的朱润一点都不怀疑，反而觉得禅师的眼界之高远超自己这等凡人的理解。 　　“禅师乃高人，看到的东西自然和我们不同。” 　　紧紧跟在朱润的身后，赵彦卫只是一如既往地附和着自己的妻子。 　　“只可惜，真正的禅师已经离开了金山寺，不能当面感谢他对我们的再造之恩。” 　　此言一出，赵彦卫本能的想要继续附和一声，却在下一秒钟脸色骤变的望向了自己的妻子。 　　“等等，你说禅师已经离开了金山寺？” 　　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只听赵彦卫难掩自己心中的惊讶，刻意压低嗓音的问道。 　　“那我们刚刚见到的禅师是谁？” 　　赵彦卫一点都不怀疑自己妻子的判断，他只是有些惊讶于自己还愿时见到的那位“法海禅师”居然不是本人。 　　“他是谁我不知道，但他肯定不是法海禅师。” 　　不动身色地摇了摇头，朱润一开始在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也和赵彦卫一样的惊讶。 　　“别忘了，我的这双眼睛能够看穿妄虚……” 　　闻言，赵彦卫顿时陷入了沉默。 　　虽然朱润从来没有表现出自己的特殊性，但赵彦卫知道，其实自己的妻子才是整个朱家最有潜质的人。 　　或者更确切的说，身为许氏一族的嫡传子孙，朱润姐妹都继承了一些远超常人的能力。 　　只不过朱大娘生性洒脱，自幼便展现出了自己对剑术的卓越天赋，更是在不惑之年成功踏入剑道真途。 　　而朱润则更加内敛，不太喜欢将自己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不如自己的姐姐。 　　事实恰恰相反，朱大娘只是对剑术一道有着超越常人的天赋，朱润却是货真价实的拥有超越凡人的能力。 　　在赵彦卫入赘朱家的时候，朱润一眼便看出了其非人的本质…… 　　在一百零七尊尊怒目金刚横扫润州城的时候，朱润又成功看到了祂们那张与裴文德相似的面容…… 　　哪怕是在朱遗娘附身朱怀古的时候，也是朱润一马当先的深入黑暗，最终见到了被煞气笼罩的儿女…… 　　朱润的眼睛或许不如佛家的天眼通，可是在单纯的勘破妄虚方面，天下少所有能与之匹敌的存在。 　　“我原本是想向禅师坦白，让他帮我看看能不能封住这双带来‘灾祸’的眼睛。” 　　语气中没有遗憾也没有后悔，朱润这是在陈述一个她早已下定决心的事实。 　　“现在想来，也许是上天注定要让我继续持有这双眼睛。” 　　伴随着朱润最后的叹息声，她和赵彦卫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运粮河的尽头。 　　…………………………………………………………………………………………………… 　　“……” 　　盘坐在在大雄宝殿的香案处，化身裴文德模样的鹿蜀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突然扭头望了一眼朱家庄的方向。 　　“娘，那双眼睛是上天给您的‘恩赐’。” 　　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着，鹿蜀脖颈处的无绳念珠自顾自的旋转了起来。 　　除了裴文德原有的一百零七枚舍利念珠之外，这串无绳念珠上又多了一颗七彩的琉璃宝珠。 　　正是这舍利念珠与蜃龙宝珠的配合，才能够让鹿蜀完美的伪装成裴文德的模样，主持着金山室内上下一切事物。 　　现如今，整个金山寺除了鹿蜀，估计也就只有锁龙井旁的慧寂应身才知道，真正的裴文德早已离开金山寺半月有余了。 　　“我佛慈悲，愿渡一切可渡之人。” 　　在鹿蜀的低喃声中，她身后似乎浮现出了一尊若隐若现的不动明王法相。 　　不过与常规的不动明王相法相相比，鹿蜀身后的那尊不动明王的样貌好像更接近裴文德的样子。 　　或者说，那本就是裴文德——一尊活着的明王。 第十七卷 神话再现 第一章 三缺五弊之人 　　永乐镇是长安城外的一个小镇。 　　尽管毗邻京都，又有着极为便利的交通，可人口才堪堪过万。 　　这倒不是永乐镇不想扩大自己的规模，实在是这里的位置太过尴尬。 　　这里虽然有着便利的交通，却距离京都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 　　在大多数时候，这里都是通往长安的中转站，往年只有那些没钱的赶考书生，才会选择在这里暂住、歇息的。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永乐镇自然也不例外。 　　就在不久前，原本熟门熟户的永乐镇突然来了一位异地的僧侣。 　　不需要过多的询问和审查，镇民们单从口音就能判断出，那位僧侣并非长安本地人，而是一位游方僧侣。 　　换做往常，只要对方去县衙进行了登记，永乐镇的百姓根本不会在意那么多。 　　可问题在于，就在那位游方僧侣来到永乐镇不久，永乐镇就频繁发生各种诡异的邪祟事件。 　　一开始还只是家中圈养的土狗乱叫，到后来逐渐演变成了夜晚的鬼哭狼嚎，有些镇民甚至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孩童哭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尽管各种诡异的邪祟事件在不停的发生，永乐镇却始终没有出现任何的人员伤亡。 　　然而时间一长，人心惶惶的永乐镇还是决定驱赶那位僧侣。 　　结果他们惊讶的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接近那游方僧侣借住的土地庙。 　　…………………………………………………………………………………………………… 　　“为什么又要我去？！” 　　莫老三虽然是永乐镇的打更人，平日里也表现的十分大胆。 　　可是在听到镇长打算让自己去附近的土地庙，说服那位游方僧侣离开永乐镇，他还是不免发起了牢骚。 　　“我莫老三的确是个三缺五弊之人，但也不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让我去吧？” 　　所谓的三缺指缺钱、缺权、缺命，而五弊则是指鳏、寡、孤、独、残。 　　在迷信的说法中，往往认为这类人是很难活下去的，但凡他们能活到成年，都说明他们的命很硬，不惧一般的妖怪邪魔。 　　莫老三当然不是什么残疾人，但他的的确确是永乐镇中少有的命硬之人。 　　年幼时差点被水鬼拖下水…… 　　等到年纪稍微大一点的时候，父母又去世了…… 　　待到好不容易时来运转之时，却因为一时疏忽而降自家祖宅给烧了…… 　　万般无奈之下，为了有个地方栖身，莫老三这才不得不接替了原本更夫的工作，成为了永乐镇新的打更人。 　　“老三，不是叔什么麻烦事都找你，实在是这种事情只有你去才更合适。” 　　无奈的叹了口气，镇长其实也不想让莫老三去的。 　　毕竟莫老三自幼失去双亲，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镇长早就把他当成了半个亲人看待。 　　奈何那游僧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只有三缺五弊的莫老三才有可能进入那间土地庙。 　　“那和尚我接触过，他表现的很有礼节，应该是那种读过经文的正经和尚。” 　　“你只需要去徒弟们要和他说一下，他自然会理解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镇长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如果他执意不想离开，你也不要纠缠太多，到时候自然会有官府的人去处理的。” 　　看似慈眉善目的镇长，在年轻的时候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在暂时摸不清那游方僧侣底气的前提下，镇长这手“先礼后兵”的确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只要那僧侣敢流露出一丁点拒绝的意味，镇长就有理由直接去官府叫人，强行将对方赶出永乐镇。 　　“啧啧，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一下子就听出了镇长话中的隐藏含义，莫老三先是一愣，随即便眉飞色舞的拍起了马屁。 　　“叔，要不要我到时候故意找个茬，直接把那家伙赶出镇子！” 　　闻言，镇长立时瞪了莫老三一眼，刻意提高音量的强调道。 　　“不要做那些多余的事情！” 　　“你只要去负责通知一下对方就行了！” 　　镇长知道莫老三的性格，要是任由对方肆意发挥的话，这件本可以悄悄解决的事情肯定会闹得人尽皆知的。 　　“那和尚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小心惹上什么大麻烦。” 　　这次轮到莫老三愣住了。 　　因为他印象中的镇长，似乎很少表现出如此谨慎的态度。 　　“叔，最近镇子里发生的事真和那和尚有关？” 　　不怪莫老三如此诧异，实在是他一开始根本没觉得，镇上的邪祟事件会和那僧侣有关。 　　说句不怎么好听的，常年打更的莫老三对于镇里镇外的各种邪祟，不说了如指掌，也可以算是略知一二了。 　　这段时间镇上发生的种种诡异事件，在莫老三看来与其说是妖邪作祟，倒不如说是镇民们在自己吓自己。 　　毕竟这年头邪祟那么多，可从头到尾都不杀人、不伤人的邪祟倒是挺罕见的。 　　“唉，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只要记住别招惹那和尚就行了。” 　　再次深深的叹口气，明显知道些什么的镇长只是如此叮嘱道。 　　“叔，这人就算是要死了，你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生性胆大的莫老三哪会这么放过镇长，连忙开口追问道。 　　“我这次去指不定会发生些什么事，你这么瞒着我不好吧？” 　　微微转动了一下眼球，镇长没有继续再解释什么，而是十分利索的喝道。 　　“你小子，让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反正你只要记住别去招惹那和尚就行了，那和尚你招惹不起！” 　　哪怕直到最后，镇长都没有和莫老三明说。 　　但通过镇长的态度，莫老三却已然猜到了些什么。 　　“那和尚，是真正的法师！”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莫老三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十分的肯定。 　　“而镇子上最近发生的事情，是那位法师在驱邪！” 　　当再次提及那和尚的时候，莫老三的态度终于不再像先前那般玩世不恭，甚至主动采用了“法师”这个更显尊重的称谓。 　　“驱邪？真要有那么容易就好喽！” 　　拄着拐杖朝着自家的方向走去，镇长只给莫老三留下了一个落寞的背影。 第二章 般若鬼面具 　　长安城，永乐镇，破败的土地庙中。 　　“又在给自己找麻烦了。” 　　坐在距离供台并不算远的房梁上，小青用一种近乎俯瞰的视角盯着下方的裴文德看。 　　这倒不是小青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视角，而是此刻的裴文德正在闭目诵经，根本没空搭理她。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明明一声大过一声的往生咒还在不断响起，裴文德却始终眉头紧锁，看不出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因为裴文德想要超度的对象始终没有被超度，反而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姿态出现在了凡人的“视界”之中。 　　“哆地夜他……” 　　只见在裴文德周身三尺之内，正有一大一小两个面具静静的漂浮、转动着，并且随着往生咒的声音还有越转越快的趋势。 　　嗡！ 　　好似恶鬼的低鸣，又仿佛面具的震动…… 　　当裴文德的诵经之声达到某个临界值时，那一大一小两个面具终于完全实体化，暴露在了小青的眼中。 　　嗡！ 　　大的那副面具形若鬼怪，不仅眉头紧锁、眼窝深陷，头顶还有两个怪角延伸。 　　远远看上去，就好似一只面目狰狞的恶鬼，正瞪着自己那双铜铃般的大眼，朝外人露出一抹恐怖而又诡异的笑容。 　　另外一侧的小面具，大概只有大面具的三分之一大小。 　　但其表现出的诡异和恐怖之处，却丝毫不逊色于那张青面獠牙的大面具。 　　因为这张小面具就好像一张没有五官的脸皮。 　　只有一点朱红勾勒出一抹笑容，配合那仿佛随意涂画的眼睛和眉毛，显得格外的渗人。 　　“阿弥陀佛！” 　　几乎就在这两张面具成型的瞬间，裴文德也睁开了双眼。 　　只是比起一脸看热闹表情的小青，裴文德的表情就有些无奈了。 　　“我就说了，你这是在白费功夫吧！” 　　早在裴文德选择逗留于永乐镇的时候，小青就曾经说过，这是在浪费两人的时间。 　　因为残留在这间土地庙的怨念根本就不是人的怨念。 　　或者更确切的说，曾经留下这份怨念的恶鬼早已消失，盘踞在这间土地庙的仅仅只是一份不散的怨念罢了。 　　恶鬼怨念不散，本体却莫名消失。 　　那只恶鬼大概率已经魂飞魄散，剩下的怨念只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留存了下来。 　　“这怎么能算是白费功夫呢？” 　　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裴文德的想法和小青可不一样。 　　“就算这里的怨气已经没有了主动伤人的意愿，但终究是一个潜在的危机。” 　　“万一有人不小心激活了这里的怨气，他们可没有能力处理这种东西。” 　　裴文德说的是实话，寻常百姓面对恶鬼都没什么好办法，就更不用说这种比恶鬼更无形的怨念了。 　　“这怨念在这都十几年了都没被激活过，你这纯粹是在瞎操心。” 　　小青和裴文德不同，她从不认为什么事情是必然会发生的。 　　这些怨念在这土地庙安安静静的待了十几年，要不是裴文德的到来，只怕再等个十几年都没人会将其激活。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些隐患能除掉就尽可能的先除掉。” 　　面对裴文德的这番说辞，这次轮到小青翻白眼了。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除掉’？” 　　指着漂浮在裴文德周身的两张面具，小青掷地有声的说道。 　　“你只是在把‘麻烦’转移到自己身上而已。” 　　这些怨念原本是盘踞在土地庙中的，但是随着裴文德的往生咒，它们却从土地庙转移到了裴文德的身上。 　　对于生活在永乐镇的百姓来说，这自然意味着这些“麻烦”的根除。 　　可对于小青而言，裴文德只不过是把“麻烦”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这些怨念。 　　“这些怨念对永乐镇来说是麻烦，但对我来说可算不上什么麻烦。” 　　言辞否定了小青的说法，裴文德只是微微挑了下眉头，然后才不紧不慢的解释道。 　　“通常而言，怨念是凡人生前的不甘与愤怒所化，必须依附于地魂才能够化身恶鬼，为祸人间。” 　　“然而这些怨念在恶鬼消亡之后，却意外的留在了土地庙的神像上。” 　　“土地神像常年受香火供奉，颇具灵性，沾染上这些怨念只会令其堕落成恶神。” 　　“如今我将这些怨念剥离，这尊土地神像未来就算成精化形，也不会再受到怨念的影响而堕落了。”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继续说道。 　　“至于我？” 　　“你觉得区区怨念能够影响我的心智，让我走火入魔、堕入邪道吗？” 　　沉默的看了裴文德一眼，小青自然知道对方的话的确没错，因为这世间能够影响其心智的怨念，恐怕还没诞生。 　　可是知道归知道，却并不妨碍小青吐槽裴文德这种鲁莽的行为。 　　“千里之穴，溃于蚁巢。” 　　“谁知道这些怨念会在什么时候，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今的你有信心镇压这些怨念，但未来呢？” 　　“你敢保证自己永远不会有虚弱的时候，保证自己永远不会被怨念侵蚀心智？” 　　这并非什么无端的猜测，而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裴文德总有一天会老去，总有一天会压制不住这股怨念。 　　到那时，谁也不知道这股怨念是否真的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任由那种情况发生。” 　　听到小青这么说，裴文德突然觉得她似乎总是习惯性的在某些方面小瞧自己。 　　这或许是小青越来越人性化，是她与裴文德关系越来越亲密的一种表现。 　　但在裴文德看来，这分明就是小青打心底里认为自己是个莽夫，是个做事不顾后果的人。 　　“寻常生灵开窍后，就可以被称之为‘精’。” 　　“死物在机缘巧合之下拥有了灵智，则会称之为‘怪’。” 　　“而当活着的生灵死后，又因某种原因重新具备了生命，便是所谓的‘鬼怪’。” 　　“就比如说，如今我手中的这两张‘般若鬼面具’！” 第三章 人造鬼怪 　　“般若鬼？” 　　修行百年有余的小青，自然会不清楚“精”和“怪”的区别。 　　就如裴文德所言，寻常的野兽在开启灵智之后，就能够被称之为“精”。 　　石头、流水等死物在拥有生命和智慧之后，则会被称之为“怪”。 　　而在这二者之上的，便是所谓的“妖”。 　　但是在“精”与“怪”之外，还有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存在，那就是所谓的鬼怪。 　　鬼怪并非恶鬼，亦非妖怪。 　　鬼怪生前是活着的生灵，死后又因某种原因重新获得了生命，便成为了区别于精怪的鬼怪。 　　最常见的一种鬼怪便是僵尸。 　　它们生前是活人，死后被地脉煞气感染又重新活了过来。 　　同样的，小青收藏的那张画皮天生具有九窍，假以时日如能孕育灵智，也同样属于鬼怪的范畴。 　　“你制造了一只鬼怪？” 　　小青一直以来都知道，裴文德有着能够赋予死物灵性的特殊神通。 　　凡是他锻造的法宝器具，都天然拥有一种类似于活物的灵性，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自主行动。 　　但那种程度的灵性，还不足以被称之为“怪”。 　　那些法宝和器具固然有着近似于活物的灵性，可深究其其本质却仍然只是死物一件，而非真正的生命。 　　然而听裴文德的说法，那两张漂浮在他周身的面具竟然是真正的鬼怪？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也就难怪小青表现的如此惊讶了。 　　实在是裴文德的做法太过超出常理的认知。 　　“既然我不想承载这股怨气，那自然要为这股怨气寻找一个新的载体。” 　　嘴角微微扬起抹笑容，裴文德颇为自豪的说道。 　　“这‘般若鬼面具’便是那股怨气的载体……” 　　“而原本的死物被怨气附着，拥有了真正的生命……” 　　“如此诞生的‘般若鬼’，说是鬼怪那正是再正确不过了。” 　　此言一出，小青顿时了然。 　　看来眼前眼前这一大一小两张般若鬼面具，和自己手中画皮其实近似的东西。 　　只不过比起画皮，这两张般若鬼面具有着怨气的加持，是已然接近成型的鬼怪。 　　“用面具来代替自己承受怨气，这倒的确是个不错的想法。” 　　如果裴文德直接承受这股怨气，就算他有着“地龙”的体质，长年累月下来也是一个不小的隐患。 　　可是一旦用面具来代替他承受怨气，那么这个隐患自然就不存在了。 　　甚至因为般若鬼面具的特殊性，裴文德等于是现场炼制了一件和画皮无异的法宝，原本的隐患瞬间变成了助力。 　　“不过，这东西为什么叫‘般若鬼面具’？” 　　“而且是这种怪异恐怖的模样？” 　　脑海中闪过万般的念头，小青盯着那两张仍旧漂浮的般若鬼面具问道。 　　小青虽然是妖怪，这么多年的生活早就让她在审美上与人类趋同。 　　面目狰狞的大般若鬼，微笑渗人的小般若鬼…… 　　这一大一小两张般若鬼面具，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是正常人的审美。 　　“般若乃智慧的象征，是如实认知一切事物与万物本源的代表。” 　　“这‘般若鬼面具’看似简单，却是我目前为止最满意的智慧结晶，取名‘般若’又为何不可能？” 　　话及至此，裴文德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至于面具为什么会是这个模样？” 　　“我如果说，这样才更像我印象中的‘般若鬼’，你会不会信？” 　　尽管小青早就接受了裴文德各种超出常人认知的观点和逻辑，但他的这句话让小青一时间无语了。 　　“信，为什么不信？” 　　短暂的沉默过后，小青只得没好气的瞪了裴文德一眼。 　　“哪天就算你照着自己的模样制作一只‘般若鬼’出来，我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闻言，裴文德只是挠了挠自己的光头，就当完全没听懂对方话里的嘲讽。 　　“般若鬼”这个名字，的确是裴文德灵光一闪想出来的。 　　但是将怨念的载体制作成面具，以及两张面具那狰狞而诡异的模样，却并非裴文德脑子一热随便搞出来的。 　　大般若鬼面具的模样，其实是参考了后世日本妖怪传说中，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般若鬼”形象。 　　而小般若鬼面具的模样，则是参考了中国的京剧丑角脸谱，同样是悲喜一体、哭笑难分的角色。 　　“如今这庙中怨气全在这两张面具上，永乐镇终于可以名副其实了。” 　　裴文德很拙劣的转移了话题，结果不出意外的触发了小青更加毒舌的吐槽。 　　“永乐镇的确永乐了，但你的麻烦估计要来了。” 　　“别忘了，你这段时间为了超度这些怨念，可是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小青在这一点上可没有丝毫的添油加醋，她只是如实的述说着事实。 　　“一开始只是镇民们养的土狗在乱叫……” 　　“之后又有些妖邪被怨气吸引，在夜间鬼哭狼嚎，还差点伤了几个孩童……” 　　“要不是有我在一旁看着，你以为你能够在庙里安安静静超度这些怨念好几天？” 　　言语间没有丝毫的抱怨，小青漠然的语气就好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平静的说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不是小青的暗中干扰和引导，恐怕早就有镇民忍不住冲进土地庙，强行驱赶裴文德了。 　　饶是如此，在察觉到土地庙的诡异之后，镇长还是安排了三缺五弊的莫老三来土地庙一趟。 　　三缺五弊之人别的不硬，就是命硬。 　　小青想要在不伤人的情况下，阻止莫老三进入土地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说曹操曹操就到，接下来的事情你自己处理吧！” 　　微微瞥了一眼永乐镇的方向，已然看到了莫老三的小青没有在过多言语，而是摇身一变化作一条青蛇往房梁上端爬去。 　　小青在那里藏了一坛子美酒，现在正好抽空去酒坛里泡一会儿，缓解一下这几天的疲乏。 　　“啧，又喝酒去了……” 　　一眼就看出来小青的那点小心思，裴文德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小心哪天醉死在酒缸里，到时我可懒得去捞你。” 第四章 三净肉？犯杀戒？ 　　“这好像也没老叔说的那么邪乎啊？” 　　当莫老三一脚踏进土地庙的范围时，却并没有遇到镇民们口中的“鬼打墙”。 　　不仅如此，莫老三发现自己这一路走来出奇的顺利，似乎前些日子的种种异常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不过莫老三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反而眉头紧锁了起来。 　　因为直到接近土地庙，莫老三才惊讶的发现，过去一段时间时常响起的诵经声好像也消失了。 　　“那位法师离开这里了吗？” 　　有些不太确定的低下头，莫老三却并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要知道，莫老三虽然是三缺五弊之人，常常被镇民们视为天煞孤星，但自己却从没有放弃过自己。 　　平日里除了打更之外，莫老三还会主动去跟着衙门的捕快学习一些基础的侦查手段。 　　时间一长，就连县衙的县尹都知道，永乐镇的莫老三有一手侦查的绝活。 　　“还是得进去一趟吗？” 　　踌躇的站在土地庙的庙门口，莫老三望着那漆黑的大殿，不禁陷入了迟疑。 　　尽管从镇长那里得知，眼下这位法师极有可能是在驱邪，并不会伤害到自己。 　　可架不住，既然是驱邪就有驱邪失败的可能。 　　万一那位法师驱邪失败，那自己现在进去不等于羊入虎口吗？ 　　“罢了!终归是有人要进去的!” 　　想起镇长往日里对自己的关照，莫老三一咬牙一跺脚，便一脚踏入了土地庙中。 　　“咦？” 　　然而出乎莫老三预料的是，当他进入土地庙犼，却并没有看到任何的异常。 　　就连往日里坐在神像前诵经的游方僧侣，莫老三都没有看到对方的影子。 　　“真的离开了？” 　　不知道是惊讶还是遗憾，莫老三悄悄的松了口气。 　　“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从莫老三的身后传来。 　　“你是在找我吗？” 　　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惊得一蹦三尺高的莫老三一回头，便看到了一位身着僧袍的和尚静静的站在自己身后。 　　而在这个和尚的手里，还拖着一碗不知道从哪化来的斋饭。 　　“法师，原来您没有离开这里呀！” 　　连忙压下自己心中的惊吓，只见莫老三勉强挤出一缕笑容说道。 　　“您这是到化缘吗？” 　　听到莫老三的说辞，和尚……或者说裴文德点了点头。 　　“如果不考虑主人的心情的话，我这的确是化缘化来的。” 　　嘴角微微扬起抹淡笑，裴文德并不喜欢空手套白狼的去要饭。 　　所以他这一路上所谓的“化缘”，其实都是有偿的帮某些大户人家调理风水、驱除邪祟。 　　由于裴文德一贯粗暴的驱邪方式，那些大户人家或许的确得到了好处，可心情绝对算不上好。 　　别的不说，没有任何一户人家喜欢被外人刨根问底，把过去一些早就被刻意遗忘的“家事”给重新翻出来。 　　偏偏裴文德的运气又是那么的离谱，几乎每一家人家都藏着一些见不得人的过去。 　　时间一长，就连裴文德自己都习惯了这种“有偿化缘”的方式。 　　…………………………………………………………………………………………………… 　　片刻过后，土地庙外的院子里。 　　裴文德在莫老三惊讶的注视下，利索的搭起了一个篝火。 　　然后配合着不知道从哪掏出各种瓜果蔬菜，竟然在短时间内就煮了一锅大杂烩。 　　最重要的是，莫老三似乎在其中看到了某些肉类。 　　要知道，在梁武帝萧衍之前，佛家虽然也有禁止荤腥一说，可那时候的荤腥大多是指蒜、葱、薤、韭、兴渠这五荤。 　　但自从梁武帝下达正式的禁令后，天下佛门便把“禁止吃肉”当成了必须遵守的律条。 　　而在南梁灭亡之后，考虑到各种各样的因素，历任统治者几乎也遵循了这一惯例。 　　从此，中原大地便形成了“佛门弟子不能吃肉”的说法。 　　然而现在，自己竟然在一个和尚的饭食中看到了肉类的影子。 　　这也就难免莫老三会如此惊讶了。 　　“法师，您这是破戒了？” 　　强忍住咽口水的冲动，莫老三压低声音的问道。 　　莫老三作为长安脚下的镇民，他非常清楚一位僧侣破戒意味着什么。 　　轻则收回度牒，重则甚至会有牢狱之灾…… 　　莫老三自问自己与裴文德才刚见面没多久，这就撞破了对方破戒的事实，那下场貌似可想而知了？ 　　“少见多怪，不吃肉哪来的力气啊？” 　　不屑的瞥了莫老三一眼，裴文德倒是一点都不在乎对方的惊惧。 　　“况且你只知道佛门禁止吃肉，可曾听过‘三净肉’之说？” 　　“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不为己所杀……” 　　“如此之肉，天下僧侣皆可食之。” 　　听到裴文德这么说，莫老三这才放心下来。 　　“原来这是三净肉呀！是小子少见多怪了！” 　　再次瞥了莫老三一眼，只听裴文德略带笑意的继续说道。 　　“我只是告诉你这世上有‘三净肉’之说，谁告诉你我锅里的就是‘三净肉’了？” 　　此言一出，莫老三当即呆愣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法师，您就不要戏弄小子了。” 　　直到锅中的肉香蔓延出来，莫老三方才面带苦涩的低喃了一句。 　　他现在十分肯定，裴文德刚刚的那番说辞绝对是在戏弄自己。 　　“啧，谁戏弄你了？我说的可是事实。” 　　轻轻搅弄着锅中的食物，裴文德再次一脸轻蔑的开口说道。 　　“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不为己所杀？” 　　“肉就是肉，不会因为来源和出处不同，肉就不是肉了。” 　　“所谓的‘三净肉’也就只能骗骗外行，连自己都骗不过去。” 　　语气稍微停顿一下，裴文德继续接着说道。 　　“我可不是那些修佛修成了榆木脑袋的伪君子……” 　　“不吃肉，我哪来的力气降妖伏魔？” 　　“不吃肉，我哪来的力气走遍万里山河？” 　　“别说是吃肉了，为了降妖伏魔，我连杀戒都犯过了，也没见人说我不是和尚啊？” 　　“相反，那些嚣张跋扈的妖魔鬼怪，哪一个见到我不得乖乖尊称一声‘法海禅师’？” 　　不得不说，裴文德的这番言论直接打破了莫老三的三观。 　　尤其是那句“我连杀戒都犯过”，更是让莫老三瑟瑟发抖，再不敢说一句多余的废话。 第五章 你叫什么名字？ 　　“戒律是为了规范自己的行为，而不是为了成为禁锢自己的枷锁。” 　　眼见莫老三不在言语，裴文德最后用一句话总结了自己的说辞，然后便开始大快朵颐的吃了起来。 　　为了净化土地庙中的怨念，裴文德硬生生在这里打坐诵经了好几天。 　　期间不说滴水未进，也早就已经饥肠辘辘了。 　　偏偏裴文德什么神通法术都精通，唯独那“辟谷之术”不怎么精通。 　　或者更确切的说，裴文德的确可以用“辟谷之术”长期保持体力和精力，但那口腹之欲却始终无法割舍。 　　用裴文德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吃乃人生一大幸事，如果修行到最后连食欲都修没了，那与顽石又有何异呢？ 　　“说起来，你是永乐镇的打更人吧！” 　　一边大快朵颐的吃着锅中美食，一边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 　　裴文德好歹在永乐镇也呆了这么些日子了，对于永乐镇半夜打更的打更人声音还是挺熟悉的。 　　加上小青先前的提醒，裴文德对于莫老三的来意已然有了大概的猜测。 　　“法师说的是，小子的确是永乐镇的打更人。” 　　经过裴文德这么一提醒，莫老三终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其实小子此番前来，是受镇长的委托……”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莫老三的语气忽然停顿一下，言语间也流露出了迟疑之色。 　　在此之前，莫老三从来都不认为驱赶一位游方僧侣是件什么难事。 　　哪怕对方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法师，但驱逐对方的是永乐镇的全体镇民，自己只是一个传话跑腿的人而已。 　　可是在和裴文德进行了一番交谈之后，莫老三却对自己的这种判断产生了怀疑。 　　寻常的法师或许的确不会为难跑腿的人，可眼前这位敢公然破戒吃肉的和尚就不一定了。 　　莫老三有理由怀疑，对方先前对自己的各种刁难和戏弄，其实就是因为看穿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是想让我离开这里对吧？” 　　不等莫老三继续组织语言，裴文德便一语道破了对方的来意。 　　“法师勿怪，实在是镇子里的人有眼不识泰，不知法师神通广大……” 　　连忙一连串的马屁送上，莫老三可不想成为裴文德发泄怒火的宣泄口。 　　“不用解释，我能理解。” 　　伸手制止了莫老三的继续解释，对此早有预料的裴文德并没有动怒。 　　其实就算没有莫老三的到来，在处理完这里的怨念之后，裴文德也已经有了离开的打算了。 　　“今晚我还在这休息一晚，明天一早我就离开。” 　　这下反倒是莫老三有些不知所措了，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裴文德会表现的如此利索。 　　抛开这段时间的异象不谈，裴文德可是在替永乐镇驱邪，对方难道就不想着收点报酬吗？ 　　还是说，镇长一开始的判断出错了，其实眼前这位法师并非是在驱邪？ 　　【等等，老头子怎么这么肯定是在驱邪？】 　　敏锐的捕捉到某些被自己忽视的细节，莫老三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就像镇长从小看着莫老三长大一样，莫老三作为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对于镇长的性格也是十分的了解的。 　　在莫老三的印象中，镇长很少会对不确定的事情表现出如此肯定的态度。 　　只有在确定了事件的真实性后，镇长才会如此肯定的表态，甚至还刻意叮嘱莫老三不要莽撞，小心得罪了驱邪的法师。 　　“法师，其实我有个问题想跟您请教一下。” 　　短暂的犹豫了一下，内心莫名生出一股好奇的莫老三低声说道。 　　“什么问题？” 　　这次轮到裴文德有些好奇，这莫老三想问些什么了。 　　“唔，镇长说您这段时间是在驱邪，敢问驱的是什么邪？”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莫老三为了更清楚的表达自己的意思，又紧接着补充道。 　　“这间土地庙难道有什么邪祟盘踞吗？” 　　“我从小在永乐镇长大，似乎从来没听说土地庙闹过什么邪祟？” 　　莫老三说的是实话，自从父母去世之后，他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童年是在这间土地庙里度过的。 　　要不是那吃绝户的叔伯莫名招灾，莫老三最后也不可能回到自己的祖宅，然后靠吃百家饭长到现在。 　　“你没听过是正常的，因为真正的邪祟早就消亡了很久了。” 　　“残留在这土地庙里的只是一股比较特殊的怨念，如今也已经被我收服。” 　　听到裴文德这么说，莫老三毫无预兆的的悸动了一下，只感觉自己内心深处骤然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绪。 　　“收服？她没事吧？！” 　　此话一出，别说是裴文德面露惊异了，就连莫老三自己也一脸骇然的抬起了头来。 　　“你怎么知道是‘她’？” 　　微微眯起双眼，裴文德盯着同样骇然的莫老三，万千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不知道……” 　　紧紧捂住自己的心口，心情莫名紧张的莫老三彻底懵逼了。 　　自己刚刚那一瞬间为什么会脱口而出？ 　　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担心一个被收服的邪祟怨念？ 　　【不知道吗？】 　　通过他心通的判断，裴文德知道莫老三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如此一来，却又无法解释莫老三先前那脱口而出的关心与紧张。 　　【看来，事情好像比我想象的要复杂一点？】 　　不动声色的放下手中的碗筷，裴文德在这一刻感受到了般若鬼面具的蠢蠢欲动。 　　就像前文所说的那样，般若鬼面具并非普通的法器、法宝，而是初步具备了生命的鬼怪。 　　只不过由于构成其生命的怨念的特殊性，般若鬼面具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主动表达自己的情绪。 　　但就在莫老三脱口而出之后，本来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般若鬼面具，居然有了一种想要主动现身的冲动。 　　“说起来，我好像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沉吟了一下，裴文德突然话锋一转问起了莫老三的名字。 　　“我叫什么？” 　　茫然的看着裴文德，莫老三老老实实的说道。 　　“小子本姓莫家，因家中父母去世的早，所以没有取名字。” 　　“不过我在莫家子辈排行老三，所以大伙都习惯叫我莫老三。” 第六章 六道结界·婆娑净土 　　“莫老三？” 　　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裴文德能感觉到，在莫老三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后，般若鬼面具变得更加蠢蠢欲动了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镇长会派你来这里通知我？” 　　轻轻的低下头，内心有种了某种预感的莫老三答道。 　　“或许，是因为我命硬吧？” 　　声音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坚定，但莫老三本能的拒绝去细想。 　　“命硬？” 　　若有所悟的望了莫老三一眼，裴文德紧接着又提出了一个更加犀利的问题。 　　“你就没想过，你的命为什么会这么硬吗？” 　　裴文德虽然没有深入修行过命数，可修为道行达到他这种程度，哪怕浅尝辄止也有着超越一般人的造诣。 　　因此裴文德可以清楚的看到，莫老三的命格之硬，比起传说中的“天煞孤星”也不会逊色太多。 　　最关键的是，莫老三的命格并非天生如此，而是后天的某些经历改变了他的命格。 　　这种情况其实并不罕见，甚至可以说是习以为常。 　　众生万灵一生的轨迹并非一成不变，在某个阶段因为突发的变故而改变的人生轨迹，简直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改行、科举、横财、乃至于婚嫁，都是改变命格的一种方式。 　　但问题在于，一般人的命格就算再怎么改变，也只是在一条水平线上波动。 　　就好比突然获得横财的暴发户，阶层、认知、性格决定了他们很少有能够守住这笔横财的，大多数人都会在暴富两年后又重新回归贫穷。 　　这就是所谓的命格，亦是所谓的命数。 　　然而莫老三的情况却不同，他的命格似乎在小时候发生了某种翻天覆地的变化，彻底改变了他这一生的轨迹。 　　“法师，您是知道了些什么吗？” 　　又是一阵死寂的沉默过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莫老三抬头问道。 　　“知道的并不多，不过大概猜到了一些事情。” 　　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的卖关子，只见裴文德轻轻敲击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一缕无形的波动便是他掌中绽放。 　　下一秒钟，一大、一小两张狰狞而诡异的般若鬼面具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莫老三，你可知，人这一生改变命数的办法有很多。” 　　“除了那些可遇而不可求的际遇之外，‘改名取字’便是其中最简单的一种方式。” 　　稍微停顿一下，裴文德知道对方肯定听不懂自己的意思，所以更进一步的解释道。 　　“你如今已过及冠之年，理论上已经可以有自己的字了。” 　　“结果呢？” 　　“你不仅没有字，甚至就连正经的名字都没有一个，你就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哪怕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在成年之后也会给自己取一个好养活的名字。 　　偏偏是老三却仿佛被整个永乐镇刻意忽略了一样，始终没人点出这一点，这显然并不正常。 　　“奇……怪？” 　　神色有些恍惚地盯着裴文德手中的般若鬼面具，莫老三只是轻声的重复着对方的话语。 　　因为在看到那两张面具的瞬间，莫老三仿佛看到了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莫名生出一股亲切与熟悉的感觉。 　　尤其是那张大的般若鬼面具，莫老三更是在对面那似笑非笑的狰狞面容，看出了些许悲凉和凄苦的意味。 　　“是的，很奇怪。” 　　裴文德就像是没看到莫老三的异常一样，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 　　“一般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你已经有名字了。”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完全不在乎自己是否在危言耸听的继续说道。 　　“而且这个名字似乎有魔力，不仅能违背常理的大幅度改变你的命格，甚至还能让普通人忽略掉你的异常。” 　　在这一点上，裴文德可一点都没说谎。 　　将莫老三身上发生了各种异常，简单的事为其命硬的表现，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异常。 　　至于一个名字是否具备如此强大的力量？ 　　正常的名字自然是没有这种能力的，可要是不正常的名字呢？ 　　别的不说，裴文德自己就有这么一个拥有神秘力量的名字——莫呼洛迦。 　　“还请法师明言！” 　　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莫老三语气坚定的问道。 　　“我这个外人说了可没什么用，这一切还是你自己亲自去看看吧！” 　　对于这一切同样好奇的裴文德，选择将手中那块大一点的般若鬼面具扔向了一旁。 　　汹！ 　　霎时间，异常的风起云涌将那块般若鬼面具席卷了起来。 　　在莫老三骇然的注视下，一位身材修长、体态枯瘦的女子凭空出现，而她脸上戴着的赫然就是那张般若鬼面具。 　　“娘？” 　　明明与自己印象中的娘亲截然不同，可莫老三在看到这位女子的瞬间，却本能的叫出了声。 　　而莫老三的这声“娘”就仿佛一道魔咒一般，听到这个声音的般若女鬼先是一愣，紧接着就看见那张狰狞的面具上留下了两行清泪。 　　哪怕已经魂飞魄散，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般若女鬼仍旧记得莫老三，仍旧记得自己这个最后的孩子。 　　“果然！” 　　眼神中闪过一缕恍然，裴文德就知道这道隐藏在土地庙不知多久的怨念很蹊跷。 　　看来这缕怨念中潜藏的不止有怨气，还有深切的爱意。 　　“法师？” 　　并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莫老三只是本能的望向了裴文德，对于自己身上发生的异常充满了渴知的情绪。 　　莫老三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上曾经究竟发生过什么？ 　　莫老三想要知道，眼前这位狰狞面具所化的鬼影究竟是谁？ 　　莫老三想要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熟悉对方，甚至会本能的叫对方“娘”？ 　　这一切都实在太过异常，完全打破了莫老三身为凡人的认知。 　　“不急，咱们慢慢来看。” 　　缓缓张开手掌，一朵金色的莲花至裴文德手心冒出，然后迅速扩大、覆盖了整个院子。 　　——轮回重演、往事重现。 　　在这朵金色的莲花之中，曾经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事情将再次重演，过往的遗憾与眷恋将得到弥补。 　　——六道结界·婆娑净土！ 第七章 追溯时光、重现往事 　　土地公是福德正神，是社稷五神之一。 　　虽然每个地方供奉的土地公都不同，但祂们职责都是相同的，那就是保证一方社稷风调雨顺、水土平安。 　　在这一点上，长安脚下的永乐镇土地庙显得格外有灵。 　　除了兵灾刀枪无法避免之外，永乐镇几乎是方圆百里有名的乐土，从没发生过什么太大的天灾。 　　直到十几年前的某天，永乐镇忽然出现了大量孩童失踪的情况。 　　根据钦天监随后的调查可知，那是某只妖怪在痛失孩子之后，狂性大发，掠夺人类孩童导致的结果。 　　于是，在钦天监的缉妖师大力追捕下，那只掠夺孩童的妖怪很快就被斩杀于土地庙中。 　　连带着那些被掠夺者的孩童，一同被救了回来，并且没有一个人受伤。 　　因为这件事，当时主办这起案件的缉妖师还得到了升职和嘉奖。 　　然而正是从那一天开始，永乐镇的安宁被彻底打破了。 　　原本风调雨顺、水土平安的永乐镇，开始变得和周围城镇一样，再不复先前的“乐土”之名。 　　理所当然的，原本被永乐镇供奉的土地庙也逐渐荒废，直至最后沦为了一间山野破庙，再没任何镇民去祭拜。 　　…………………………………………………………………………………………………… 　　宛如时光倒流般，当莫老三回过神来的时候，周遭的一切依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金色莲花的笼罩范围内，原本破旧的土地庙似乎又恢复了些许的生机，时间也从白天变成了黑夜。 　　远远望去，就好像土地庙在破败的某一个时刻突然停止了时间一样，和外界继续变化的事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土地庙的时光仿佛在某个夜晚被截停了，外界的变化却仍然向后发展了十几年。 　　最重要的是，回过神来的莫老三在土地庙看到了一个孩子，一个长得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孩子。 　　“他……是我？” 　　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莫老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孩子。 　　“准确来说，他是十七年前的你。” 　　卑微的蜷缩在土地庙的杂草堆中，孩子的眼角依稀可以看到些许泪痕。 　　可诡异的是，这位没有任何被褥御寒的孩子，却看不出丝毫受冻、受冷的迹象。 　　就好像有某种未知的力量庇护着他一样，让他能够在这寂静而寒冷的深夜抵抗严寒的侵蚀。 　　“我回到了十七年前？” 　　难掩自己心中的诧异与惶恐，莫老三扭头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裴文德，第一次对对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什么样的法师，能够让时光倒流？ 　　又是怎样的力量，能够让十七年前的土地庙与现世的时间单独隔离？ 　　“原理说起来很复杂，不过你可以简单的这么理解。” 　　名为“婆娑净土”的结界是裴文德在道行大成之后，结合自己背负鬼菩萨横渡忘川河的经历，孕育、诞生出来的绝世神通。 　　并非简单的重演过去的历史，而是更接近物质本质的干涉。 　　十七年前，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回到这片土地的裴文德同样能够参与和干涉这种真实。 　　但是这种参与和干涉仅限于“婆娑净土”的范围，一旦超出了这个范围都会被整个世界的“修正力”给覆盖。 　　这种“修正力”并非源自什么玄之又玄的“天道”，而是“婆娑净土”外的万物众生积累的大势所形成的惯性。 　　这就好比在一个人漫长的生涯中，某一刻突然莫名其妙的摔了一跤，对其整个人生的改变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对整个世界而言，区区一座土地庙内发生的事情，也很难影响到外界的大势。 　　哒！ 　　与莫老三的诧异和惶恐不同，裴文德身边的般若女鬼在看到那孩子的瞬间，本能的就向前踏出一步。 　　因为对于只剩下本能的祂来说，疼惜和关爱孩子就是祂的全部了。 　　“咦？” 　　然而就在裴文德制止般若女鬼之前，一个与般若女鬼有几分相似的身影却凭空出现在了孩子面前，并且恰到好处的拦在了他们之间。 　　“你们是什么人？” 　　缓缓抬起头来，被长发遮掩了面容的女子直到这时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不同于般若女鬼面具的狰狞和恐怖，眼下这位女子的样貌显得十分清秀，就好像只是一位普通的大家闺秀。 　　可是结合对方刚刚那突兀的现身，饶是莫老三这样的凡人都知道，眼下这位女子的来历绝对不简单。 　　尤其是那种熟悉而又陌生的亲切感，给莫老三的感觉更胜于般若女鬼。 　　“我是一个路过的访客，不值一提。” 　　嘴角扬起一抹笑容，只见裴文德看着面色对面的女子，伸手指了指旁边的莫老三说道。 　　“重要的是，他就是你身后的那个孩子，来自十七年后的莫老三。” 　　一点都没有隐瞒自己二人来历的意思，裴文德的话就仿佛重磅炸弹一般，让女子惊愕的呆愣在了原地。 　　“十七年后？” 　　短暂的沉吟了片刻，女子忽然把目光投向了二人身边的般若女鬼，眼神中也闪过一缕恍然与悲凉。 　　“看来我终究还是逃不过‘死亡’的结局！” 　　出乎意料的洒脱令莫老三倍感意外，就连裴文德都有些佩服女子的表现了。 　　“你真的信了？” 　　事实上，不怪莫老三会问出这种问题。 　　实在是女子的表现太过出人意料，竟然一点都没有怀疑，就便全盘接受了自己二人来自十七年前的“设定”。 　　“信，为什么不信？” 　　“这个世上既然有观棋一日、世上千年的‘烂柯人’，再多一个十七年后的莫老三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微笑着回答了莫老三的问题，女子显得洒脱而又智慧。 　　“反正像我这种早该死去的恶鬼，注定不可能再放弃什么风浪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女子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意也变得更甚了。 　　“况且这位高僧选择来到今晚的这个时间点，想必今晚就是我的死期了吧！” 　　“一个注定魂飞魄散的恶鬼，就算见过十七年后的莫老三又能如何呢？” 第八章 夺子鬼母·鬼姑神 　　“一个注定魂飞魄散的恶鬼，就算见过十七年后的莫老三又能如何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女子的笑容中充满了欣慰与安详的意味。 　　似乎比起自己注定的死亡宿命，女子更欣慰于自己身后的孩子能够活到十七年后。 　　“魂飞魄散？” 　　内心先前的那股情绪再次涌上心头，莫老三凝视着对面满脸欣慰的女子，一滴眼泪却不自觉的从他眼角滴了下来。 　　莫老三感觉，自己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位女子的结局。 　　内心那股莫名的情绪与其说是亲切和熟悉，倒不如说是一种更加深邃的悲伤。 　　“介意和我们聊聊吗？” 　　轻轻的叹息一声，裴文德就知道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 　　“在你彻底消失之前，让你的孩子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并没有正面回答裴文德的话，女子只是扭头看了一眼那个还在睡梦中的孩子。 　　“如果这是这孩子的愿望的话，我倒是不介意说说。” 　　神情略显悲伤的低语着，当女子再次转过头来的时候，眼神中的温柔已然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真正恶鬼般的凶戾。 　　“只是事情可能和你们想象中的不同……” 　　“‘夺子鬼母’的故事，从来都没有任何温情可言。” 　　…………………………………………………………………………………………………… 　　伴随着女子的描述，一段本应该本尘封的历史逐渐浮现在裴文德和莫老三的面前。 　　永乐镇的土地庙虽然供奉的土地神，但真正食其香火、行其权责的却另有其人。 　　事实上，这样的情况在神州大地上并不罕见，绝大多数占据土地城隍庙进行修行的，都是那些山精野怪。 　　唯有真正香火鼎盛、人烟不断的大寺，才真正有可能孕育出天生的神祇。 　　女子便是此前占据土地庙修行的异类。 　　只不过她并非寻常的山精野怪，而是一种更加罕见的存在——鬼姑神。 　　这是一种有着龙爪虎足、蟒眉蛟目，形状奇伟古怪的异神。 　　说祂是厉鬼，祂又享有神明的香火，行神明权柄。 　　可要说祂是神灵，鬼姑神的种种行为作风又和厉鬼没什么区别。 　　传闻中，鬼姑神拥有着孕育土地的能力。 　　凡是祂庇护的地方，土地之肥沃远胜其它，哪怕只是随便往土里撒把种子，来年都能大丰收。 　　但同样的，鬼姑神又会产鬼子，并且一次就能产十个。 　　据说，鬼姑神早上把这些鬼子产下来，晚上就会把这些鬼子吃掉，并且吞噬它们在这一天中吸收的精华。 　　这种神鬼兼有的特点，导致鬼姑神成为了罕见的“鬼母”。 　　然而占据了土地庙的鬼姑神又有所不同，因为她彻底失去了产子的能力。 　　鬼姑神乃鬼母，是同时具备母爱与残暴的神祇。 　　祂对自己的每一个鬼子都有发自内心的爱，为了自己的鬼子，祂会不惜一切代价与世人为敌。 　　可是当心中的残暴压制母爱后，祂又会毫不犹豫的吞下自己的鬼子，将其重新变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善恶交替之间，鬼姑神内心遭受煎熬与折磨，直至祂彻底失去产子的能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失去产子的能力，等于是将鬼姑神从本性中解放出来，再也不用遭受不断失去孩子的煎熬和折磨。 　　奈何，鬼母终究是鬼母。 　　祂无法割舍掉自己对孩子的爱，亦无法舍弃自己的食子本能。 　　为了重新拥有自己的孩子，鬼姑神想尽一切办法，甚至不惜从其他人类那里强行掳走孩童，只为满足自己心中的母爱。 　　这也就是永乐镇当年发生的“孩童丢失案”的真相。 　　没有什么过多复杂的因果，单纯只是盘踞永乐镇土地庙的鬼姑神想要孩子了。 　　直至钦天监的缉妖师前来，发现了这一切的真相，最终将鬼姑神囚禁于土地庙。 　　是的，和官方描述与县志记载不同，当初那位缉妖师并没有斩杀鬼姑神，而是以莫大的神通与其定下誓约。 　　从鬼姑神放还孩童的那一刻起，祂将永生永世的被囚禁在土地庙中，不得再接触任何一位人类的孩子，直至其蜕变成为真正的神祇。 　　而作为定下如此苛刻契约的代价，缉妖师愿为鬼姑神洗尽一生罪孽，让祂此后再也不用受制于鬼母的本性了。 　　鬼姑神不知道那位缉妖师是如何做到的。 　　祂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对方真的帮自己拔除了身为“鬼母”的凶残本性。 　　从那一天开始，鬼姑神不再想要吃掉自己的孩子，同时也不再执着于掠夺其他人的孩子。 　　如果一切进展顺利的话，待到鬼姑神蜕变成功，成为像床头婆婆那般永远充满慈爱的神祇，就能彻底完成与缉妖师的契约了。 　　到那时，世间便会永远少一位凶残鬼母，而多一位慈爱的床头婆婆。 　　鬼姑神原本也是这样以为的，并且对自己未来能够接触到的孩子们充满了期待。 　　只可惜，造化难料，命运弄人。 　　当年幼的莫老三几乎快要饿死、冻死在土地庙的时候，鬼姑神终究是不忍心的现身了。 　　替换自己作案上的供品，悄悄帮莫老三抵御庙外的寒风…… 　　从一开始的试探，到后续的主动伸出援手。 　　鬼姑神一点点的违背着自己与缉妖师定下的契约，直到十七年后裴文德和莫老三降临到土地庙，鬼姑神就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 　　不得接触任何一位人类的孩童，这是缉妖师当初定下的契约，亦是其对鬼姑神和孩子们的保护。 　　不管鬼姑神出于怎样的原因，当这份契约被打破时，便是祂的死期。 　　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莫老三，他根本就不会知道这段经历，更不会知道有一尊即将蜕变的神祇因为他而彻底消亡。 　　但是鬼姑神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反而充满了欣慰与平静。 　　曾经的自己造下了如此多的孽债，区区一份所谓的“契约”又如何能够替自己偿还掉一切呢？ 　　比起那注定会到来的果报之日，知晓莫老三能够平安的活到十七年后，才是真正令鬼姑神高兴的事情。 　　哪怕，年幼的莫老三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第九章 虽为鬼母，亦是地神 　　“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看着早已坦然接受生死的鬼姑神，裴文德却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 　　“你似乎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这孩子的洞察力。” 　　明明是在说孩童时期的莫老三，裴文德却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自己一旁早已成年的莫老三。 　　裴文德可没忘记，在自己刚开始掏出般若鬼面具的时候，莫老三本能的叫出了一声“娘”。 　　“这个时期的孩子只是尚未形成自己的三观和思想，但记忆力和观察力却远超正常的成年人。” 　　就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一样，裴文德忽然伸手指向了年幼的莫老三。 　　顺着裴文德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场的二人这才注意到，那个眼角依旧挂着泪痕的年幼莫老三居然在笑。 　　睡梦中的他就好像梦到了自己最亲近的家人一样，那缕绽放的微笑中掩盖不住的是温馨和幸福。 　　隐约间，众人似乎还能听到年幼莫老三的嘟囔和梦话。 　　“他或许不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但他一定记得这间土地庙带给他的温暖，记得自己好像被一个和他娘很像的人照顾过……”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继续淡定的说道。 　　“这种记忆会永远烙印在他的潜意识中，哪怕成年之后也无法忘怀。” 　　此话一出，鬼姑神还没作出反应，成年的莫老三就恍然了。 　　难怪自己会在见到般若鬼面具的时候，本能的认为那是自己的“娘”…… 　　难怪自己会在见到鬼姑神的时候，产生那种熟悉而又陌生的亲切感…… 　　因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童年记忆中真实过存在的人。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却逐渐忘记了这里发生的事情。 　　“……” 　　沉默的凝视了一会儿年幼的莫老三，鬼姑神最终把目光停留在成年的莫老三身上。 　　“这段经历，你不记得其实会更好。” 　　鬼姑神并不怀疑裴文德的说辞，因为对方和莫老三从十七年后回到现在，就是一个铁一般的证明。 　　“还有，你太容易误信其他人了。” 　　话音未落，成年的莫老三还没意识到什么，就被凭空瞬移到了鬼姑神的身后。 　　完全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莫老三只能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对面的裴文德和般若女鬼。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裴文德也同样没料到鬼姑神这突如其来的敌意。 　　身为凡人的莫老三或许没什么感觉，可裴文德却十分清楚的感知到，土地庙、乃至于整个永乐镇的大地都开始排斥起了自己。 　　要知道，裴文德可是莫呼洛迦、地龙转生，天生便具有亲近大地的能力。 　　但就在鬼姑神显露出敌意的那一瞬间，裴文德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来自大地的恶意。 　　裴文德毫不怀疑，自己但凡踏出这间土地庙半步，各种致命的“意外”就会接踵而至。 　　或是被石子绊倒、或是在林间迷路…… 　　大地会尽一切可能的阻碍裴文德的行动，直到他彻底离开永乐镇为止。 　　“误会？” 　　再也没有先前的平静与温柔，面目狰狞的鬼姑神就宛如真正的恶鬼一般，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惊人的煞气和凶戾。 　　“你以为我会信吗？” 　　“一位强大到能够逆转光阴的修行者，带着我的‘孩子’回到我死亡的前一刻，你说这只是一个巧合？” 　　不得不承认，鬼姑神的推理的确有一定的道理。 　　换了谁都不会相信，裴文德真的只是出于一片好心，才会带着鬼姑神的“孩子”回到她死亡的前一晚。 　　“我之前可不知道你和莫老三的身份，这真的只是一个误会。” 　　颇为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裴文德做梦都没想到，莫老三的命格改变居然还隐藏着这么一层关系。 　　更令裴文德没想到的是，改变莫老三命格的存，居然会是一位似神似鬼、正邪难辨的鬼姑神。 　　“其实……法师没有什么恶意。”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莫老三开口了。 　　莫老三虽然不知道鬼姑神为什么会突然变脸，但内心那股莫名的亲切感，还是让他强忍的恐惧开口解释了起来。 　　“哼！没什么恶意？” 　　然而鬼姑神却并不相信莫老三的说辞，只当自己这位“孩子”太好骗了。 　　“孩子，你还是太年轻了，这天下有什么恶人会把自己的恶意直接的表现出来吗？” 　　“就算是那些蛇蝎心肠之人，表面看上去也十分的道貌岸然。”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鬼姑神在说完这句话，又将手指向了裴文德身前的那只般若女鬼。 　　“况且，这世间纵使有无数的炼鬼之法……” 　　“可能够像他一样，仅凭一缕残留怨念便能炼出如此凶鬼之人，是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左道邪修。” 　　“你觉得那般凶恶的存在，会因为心善而不惜道行逆转光阴，仅仅只是为了让你我见上一面？” 　　听完鬼姑神的这番话，饶是莫老三也迷茫了。 　　似乎、好像、貌似……在排除掉一切先入为主的观念之后，裴文德的行为的确更像是某位居心叵测的左道修士。 　　可是如此一来，问题又出现了。 　　裴文德为什么要如此大非周章的搞出这么大动静来呢？ 　　“哼，那自然是为我而来的。” 　　像是看出了莫老三的想法一样，鬼姑神倒是一点都不介意的解释了起来。 　　“我虽是鬼母，却也是地神。” 　　“像他这般的左道之士如能夺我神魂，未尝不能重新踏入正道，成为一方神明。” 　　“而这也是他带你来我这的原因。” 　　“因为你虽然继承了我的神魂，拥有了‘地神’的权责，却没有‘地神’的名字，无法真正行使‘地神’的能力。” 　　此言一出，就连裴文德都沉默了。 　　因为在此之前，他是真没看出莫老三居然还是一位潜在的地神。 　　如果鬼姑神所言非虚的话，莫老三的情况其实和尚未开始修行的裴文德有几分相似之处。 　　直到裴文德开始修行，并且在机缘巧合之下继承了“莫呼洛迦”的名讳，他体内的龙脉之力才正式蜕变成为一尊神祇。 　　当然了，鬼姑神这番解释中还隐藏着另一层含义，那就是她真正的死因——因失去神魂而彻底魂飞魄散。 第十章 历史注定的必然 　　轰！ 　　就在莫老三越来越相信鬼姑神的说法，开始逐渐警惕裴文德的时候，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却突然从晴朗的夜空传来。 　　擎天霹雳的爆炸激起了恐怖的声浪，肆虐的狂风更是凭空席卷了整个土地庙。 　　在场众人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土地庙侧面的墙壁便已轰然倒塌。 　　下一秒钟，肆虐的狂风化作人形，竟然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掳走了还在睡梦中的幼年莫老三。 　　“谁？！” 　　惊怒之下，鬼姑神也顾不得太多，猛然冲出了那面早已倒塌的墙壁。 　　然而映入鬼姑神眼帘的却是一片漆黑的寂静，四周静悄悄的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连先前的那股狂风都已然不见任何痕迹。 　　不过鬼谷神却并没有因此放弃，反而瞬间化作自己的原身模样！ 　　“嗷！” 　　宛如猛虎咆哮山林，又好似潜龙纵吟九霄…… 　　须臾之间，一尊似人非人的怪物就出现在了山神庙外。 　　只见其眉骨外突、眼窝深陷，看模样简直比真正恶鬼还要狰狞几分。 　　而原本在其双手的位置上，却是一对指爪如钩的恶爪，上面布满了沟壑纵横的纹路和褶皱。 　　除此之外，这尊怪物的双腿也不是正常人类的双腿，而是呈现出如同猛虎般反曲的结构，一看就充满了爆发力。 　　“嗷！” 　　又是一声咆哮传遍整个永乐镇。 　　彻底化作怪物模样的鬼姑神只是纵身一跃，居然一下就跨越了十余米的距离。 　　而几乎就在祂纵身一跃的刹那，一道模糊的人影骤然显现，而他怀中抱着的正是先前消失的年幼版莫老三。 　　“还我孩子！” 　　在怒火的加持下，完全挣脱誓言约束的鬼姑神竭力的嘶吼着。 　　祂的所过之处土壤翻腾、地龙咆哮，如同地震般的震荡从大地深处传来，几乎要撕裂地表的一切事物。 　　至于引路造成的灾祸与破坏？ 　　鬼姑神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还会在乎这些吗？ 　　此时此刻，鬼姑神的心中只有那个被掳走的孩子，那个注定能再活十七年的孩子。 　　鬼姑神这一生生育了无数鬼子，也曾经掠夺过他人的孩子，但祂却始终没能亲眼看到任何一个孩子亲眼长大。 　　莫老三是祂有生以来，第一位见证其成年的孩子。 　　鬼姑神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人将其掳走，更不可能放过那个掳走他的幕后元凶。 　　肃！ 　　速度越来越快的鬼姑神很快就突破了音障的极限，化作一道流光撕裂大地。 　　而战斗也从这一刻起，才刚刚开始。 　　…………………………………………………………………………………………………… 　　“不要阻止我！” 　　眼睁睁的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同样想要冲出去的莫老三却被一道无形的力量阻拦了下来。 　　那是裴文德的金色结界，亦是将他们带回十七年前的金色莲花。 　　在这个完全违逆了时空规则的婆娑净土中，裴文德和莫老三可以肆意干涉十七年的历史，反正这段历史总会如湖面的涟漪般被大势迅速平息。 　　可一旦脱离了婆娑净土的庇护，单单只是悖论冲突就足以将莫老三彻底抹杀。 　　显而易见的，即将发生的那场战斗已经远远超出了婆娑净土的影响范围，莫老三不可能、也没能力去干涉那场战斗。 　　“法师大人！求求您……” 　　只是简单的思考了一下，莫老三便意识到了其中的关键，毫不犹豫的转身跪在了裴文德的面前。 　　无论是自身的迟疑，亦或是先前的不信任，如今都已经被莫老三抛之脑后了。 　　“不行！” 　　还不等莫老三把话说完，裴文德就果断的拒绝了对方的请求。 　　“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在十七年前，你经历的这些都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裴文德并不计较莫老三刚刚的态度，因为他知道那只是人之常情，换做自己也肯定会怀疑对方的目的。 　　所以裴文德不会刻意迁怒、欺骗对方，他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可是……” 　　莫老三还想继续在说些什么，结果迎来的却是裴文德更加果决的答复。 　　“没有什么‘可是’，你想做的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现如今，只有你我站着的这片地区是十七年前的永乐镇，是鬼姑神死亡的那天夜晚……” 　　“一旦离开了这个结界，外面就是十七年后的永乐镇，是你独自闯入土地庙的白天。”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算是莫老三这种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也意识到自己的要求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了。 　　可是听着外界越发激烈的战斗声，莫老三内心的悲凉却越发浓郁了起来。 　　自幼便丧父丧母，整个童年都是在宗族亲戚的照料下长大的，莫老三几乎从未体会过什么叫做母爱。 　　尤其是在祖宅被烧之后，原本在永乐镇还算得上大户的莫老三就变成了人厌狗嫌的“天煞孤星”，不得不长期居住在土地庙中。 　　不管站在哪个角度来看，鬼姑神的那份母爱对莫老三来说是极为珍贵的。 　　“节哀吧！” 　　轻轻的叹了口气，裴文德看着满脸悲伤的莫老三，心中有些后悔将对方带回这十七年前的晚上了。 　　要是早知道这中间还隐藏着这么多的秘密，裴文德说什么都不会动用“婆娑净土”的。 　　一时的心软加好奇，却在无意间揭开了莫老三这段被刻意隐瞒的“伤疤”。 　　“谢法师，是小子强求太多了。” 　　良久的沉默过后，莫老三终究还是压下了自己心中的那股悲伤，郑重的给裴文德磕了个头，。 　　从未享受过母爱的自己，能够在十七年后的今天知道自己从未被放弃，仍旧有一位“母亲”一直爱着自己，这就足够了。 　　“唉，在这里再等一会儿吧！” 　　看着重新恢复平静的莫老三，裴文德倒也没第一时间结束这段跨越十七年的旅行。 　　“你既然能活到现在，并且成功改变了自己的命格，说明鬼姑神最终还是把你救回来了。” 　　“继续在这里等一会儿，你应该还能再见祂最后一面。” 第十一章 乾达婆化身 　　婆娑净土中没有具体的时间概念。 　　或者更确切的说，在颠倒了光阴的“婆娑净土”中，裴文德的意志便是唯一的时间概念。 　　所以莫老三其实并没有等多久，十七年前的那个夜晚便已接近尾声。 　　嘭！ 　　只听伴随着一声并不算响亮的落地声，似人非人的鬼姑神砸破了土地庙的天花板，怀抱着幼年时期的莫老三狠狠砸在了地面上。 　　“娘！” 　　这一次，莫老三毫无阻碍地叫出了那声他压抑已久的称呼。 　　尽管此刻鬼姑神的样貌十分骇人，可莫老三还是毫无保留的扑了上去，有些费力的想要将对方重新扶起。 　　“咳咳……” 　　艰难的咳嗽了两声，勉强睁开双眼的鬼姑神笑了。 　　那张狰狞的面貌此刻显得格外的温柔，就好似祂在人类形态下的那种温柔。 　　“我终究……还是救回了你。” 　　语气中充满了欣慰和满足，只见鬼姑神轻轻松开自己的怀抱，将那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孩童暴露了出来。 　　“十七年后的法师，不管你是为了什么而来，都请救救这孩子。” 　　用尽力气的将怀中的孩子高高举起，鬼姑神最后的表情充满了哀求的神采。 　　“我是天厌地弃的鬼母，凡是被我抚养过的孩子都注定活不到成年。” 　　“所以这也是我与这孩子特意保持距离，甚至根本不敢让他知道我的存在的原因。” 　　再没有先前的骄傲与自负，临终的鬼姑神似乎终于想通了这一切，连带着心中的最后一缕执念也彻底放下了。 　　“然而这孩子既然能活到十七年后，说明我的‘神魂’的确庇护了他十七年……” 　　“我愿意将‘神名’告知于您，只求您在十七年后取走神魂的时候，不要伤害他的性命。” 　　哪怕就是到了现在，鬼姑神都依旧认为裴文德是不知道从哪得到“地神”的消息，从而来到永乐镇谋取神位的左道修士。 　　“其实我刚刚就想说了，我并不在乎你的神魂……” 　　默然的摇摇头，只见裴文德在鬼姑神惊讶的注视下双手结出法印，一尊高大的蛇神便赫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那尊蛇神是人身蛇首之神，浑身上下都散发出远胜鬼姑神的气势。 　　鬼姑神甚至隐约感觉到，就在这尊蛇神现身的刹那，这片土地对裴文德的排斥便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亲近。 　　“你现在还觉得，我有必要为了你的神魂而大费周章吗？” 　　不说本就一脸惊讶的鬼姑神，就连一旁的莫老三一张大的嘴巴。 　　尽管莫老三不知道那尊蛇神意味着什么，他能够感觉得出来，那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煌煌神威绝非什么异类妖物可以拥有的。 　　“莫呼洛迦……” 　　就在这个时候，鬼姑神精准的叫出了那尊蛇神的名字。 　　“你是裴文德？十七年后的裴文德？” 　　闻言，这下反倒是裴文德有些惊讶了起来。 　　因为这可是在十七年前。 　　要是裴文德没有记错的话，现在的自己还跟着灵祐禅师在流浪，裴慧也才刚刚统一天众八部的势力。 　　鬼姑神是如何得知莫呼洛迦的名讳的？ 　　又是如何得知自己的真名的？ 　　难道说，鬼姑神本就是八部天众的一员？ 　　种种疑问在裴文德的脑海中浮现，却无法完全解释的通，鬼姑神究竟是怎么认出自己的身份的。 　　毕竟这个时代的莫呼洛迦还只是一个“称谓”，并没有真正限定在大蟒蛇神的身上。 　　裴文德更只一介孩童，连最基础的修行之道都还没有踏上。 　　“你认识我？” 　　抱着这样的疑问，裴文德很直白的开口了。 　　“我现在相信你了，你的确没必要贪墨我的神魂。” 　　并没有正面回答裴文德的问题，鬼姑神直到这个时候才完全放下自己心中的戒备，脸上再次绽放出了笑容。 　　“因果是一个轮回，他们的孽债终究会在十七年后偿还的。” 　　不等裴文德继续追问，鬼姑神便道出了最后的真相。 　　“其实……刚刚在外界击败我的是玄绝，是天众之下的最强者！” 　　…………………………………………………………………………………………………… 　　裴文德猜的的确没错，鬼姑神其实是八部天众之一。 　　只不过鬼姑神并非莫呼洛迦的修行者，而是号称“变化万千、神鬼莫测”的乾达婆。 　　早在鬼姑神被镇压在土地庙之前，祂就曾经参与了长安的“灵童案”，是与玄绝一同被裴慧释放的外道鬼神之一。 　　作为最早践行八部天众之道的修行者，鬼姑神的变化之术精妙绝伦，几乎是乾达婆一脉的最强者之一。 　　只不过，并非所有的外道鬼神都认同玄绝和裴慧的理念。 　　尤其是在得知，玄绝将整整一条终南祖脉强行塞进一位刚出生的孩童体内后，本就母爱泛滥的鬼姑神就彻底和他闹掰了。 　　鬼姑神凶恶、乖戾不假，但祂对孩子的喜爱和关心同样不假。 　　任何一件有可能伤害到孩子的事情，都是鬼姑神厌恶的，并且这种厌恶是凌驾于所有情绪和理性之上的本能。 　　正是在这种本能的趋势下，鬼姑神还曾试图寻找过裴文德的行踪，只可惜最终无果而已。 　　说句实话，要是裴文德当初没有被灵祐禅师救走，他大概率会成为鬼姑神的“鬼子”之一，而且还是众多“鬼子”中最凶恶、最残暴的鬼童。 　　直到未来的某一天，裴文德或是被压制不住自己本性的鬼姑神吞噬，亦或是反噬鬼姑神彻底脱离鬼母的控制。 　　当然了，以裴文德表现出的性格来看，或许反向度化鬼姑神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总之，无论这种假设的结果如何，都能够看出裴文德与鬼姑神之间的渊源。 　　奈何，假设终究是假设，现实的结果就是裴文德并没有被鬼姑神找到。 　　没有找到裴文德的鬼姑神，根本不值得裴慧多看一眼。 　　她只是派出了自己麾下最强的玄绝，就注定了鬼姑神今晚的死亡宿命。 　　因为，玄绝真正的目的从头到尾就不是年幼的莫老三，而是背叛了天众的乾达婆化身——鬼姑神。 第十二章 东方持国天王·提多罗吒 　　“……” 　　听完这一切的裴文德沉默了，连带着先前的疑问也有了答案。 　　既然鬼姑神知道裴文德的存在，知道“灵童案”的真相，又知道自己来自十七年后，加上祂本身还是八部天众的乾达婆化身。 　　那么只要稍加联想和推测一下，就不难猜出莫呼洛迦的真实身份。 　　“这么说，我差一点就成为了你的养子？” 　　当内心情绪莫名复杂的裴文德再次开口之时，回应他的却只有鬼姑神一脸温柔的笑容。 　　“有缘无份，这是命中注定的结果。” 　　鬼姑神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命运，但是今晚的祂却莫名的感激起了那冥冥之中的上苍。 　　自己的孩子得救了，自己又弥补了几年前的遗憾…… 　　这样的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继续留下来的执念了，魂飞魄散或许就是自己最好的结果了。 　　“孩子，你过来一下。” 　　思及至此，鬼姑神突然转头，挥手示意莫老三俯身低头。 　　因为祂决定主动结束这一切，将一切的因果都留在今晚。 　　而最后的最后，鬼姑神将以一位母亲的身份，赠与自己孩子最后一份“礼物”。 　　“接下来，你将继承我的全部，成为一位新的乾达婆。” 　　随着成年版的莫老三轻轻低下头，鬼姑神的身体开始逐渐变淡，而被祂搂在怀中的年幼版老三却莫名的哭泣了起来。 　　“记住了，我的孩子，你的名字叫……提多罗吒！” 　　…………………………………………………………………………………………………… 　　当莫老三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与裴文德已经重新回到了十七年后的现世。 　　成莲华状的金色结界已然散去，外界的黑夜重新变回了白天…… 　　“我们……已经回来了吗？” 　　仍旧保持着俯身低头的姿态，目光略显呆滞的莫老三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从来都不是失去什么，而是在得到却又再次失去的过程。 　　莫老三年幼时便失去双亲，整个童年是在宗族长辈的照拂下长大的，所以他从来不觉得“母爱”是什么必需品。 　　尽管有时候十分羡慕其他的孩子，但是莫老三却并没有因此产生太多的情绪。 　　然而这次短暂的“时光之旅”，却让莫老三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母爱。 　　那是一种无条件的、没理由的好感，为此鬼姑神甚至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只为了莫老三将来可以过得更好一点。 　　是的，在了解了整个事件来龙去脉的莫老三看来，那一晚的鬼姑神或许是注定了死亡的宿命，但导致这一切的起因却是自己。 　　如果不是为了救自己，鬼姑神根本不需要与玄绝正面战斗，更不会因为与玄绝的战斗而死亡。 　　“那个玄绝……是什么人？” 　　目光一点点由呆滞变成了憎恨，嗓音沙哑而低沉的莫老三问道。 　　莫老三的声音中充满了仇恨的情绪，他的身体也因为这股仇恨的情绪而发生着某种异变。 　　那是正在觉醒的神魂，亦是莫老三作为鬼姑神继承者的最好证明。 　　从知晓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起，莫老三就已然是外道魔神，新的乾达婆化身了。 　　至于身体的变化？ 　　那只是乾达婆的本能罢了。 　　乾达婆乃变化之道的修行者，最擅长的便是千变万化、逆改阴阳。 　　就好比鬼姑神，祂那种是似人似神的形态，以及能够产下众多鬼子的能力，就是这种能力的最佳体现。 　　模糊现实与虚幻的界限，甚至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创造万事万物…… 　　继承了这种能力的莫老三同样拥有着鬼神莫测之能，变化自己的身形不过是区区小道而已。 　　“阿弥陀佛！” 　　见此情形，裴文德立马一声佛号强行平息了莫老三身体的异变。 　　裴文德可不想看着一位才诞生的乾达婆，最后因为憎恨而坠入魔道。 　　这不仅仅只是因为鬼姑神的临终嘱托，也因为莫老三本就不应该牵扯进这样的事情中来。 　　在今天之前，莫老三只是一个普通人。 　　在今天之后，莫老三也将尽可能的作为普通人继续活下去。 　　“玄绝已经死了，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被赵归真斩杀在了长安。” 　　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便再次开口了。 　　在这一点上，裴文德倒是没有什么说谎的必要，他只是有意隐瞒了玄绝又再次转世投胎的后续。 　　“早就……已经死了？” 　　似乎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莫老三骤然抬头望向裴文德，仿佛是想确定对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说谎一样。 　　“我没必要骗你，当初那只被斩杀的巨大玄龟就是玄绝。” 　　玄绝与赵归真那一战闹出的动静之大，连附近的州府都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就更别说原本就处于长安脚下的永乐镇了。 　　特别是那只被雷霆斩杀的玄龟，事后几乎横亘在了长安数月有余，才慢慢被钦天监的缉妖师们收敛、封印。 　　“它就是玄绝？” 　　惊讶、错愕、恍然…… 　　莫老三刚才升起的那点仇恨情绪甚至还没来得及继续孕育，就被裴文德的一番话彻底打消了。 　　“是的，它就是玄绝。” 　　肯定的点了点头，裴文德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重新坐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直待在二人身边的般若女鬼亦随之消散，重新化作了般若鬼面具的形态。 　　“法师……” 　　见到这一幕，莫老三顿时回过神来，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 　　显而易见的，莫老三想要这张般若鬼面具，想要鬼姑神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痕迹。 　　不过，莫老三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他只是再次恭敬的朝裴文德鞠了一躬，随即便转身离开了土地庙。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莫老三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去适应和消化。 　　顺带的，莫老三也要把裴文德决定明天离开永乐镇的消息给带回去。 　　“提多罗吒，莫老三……” 　　目送着莫老三离去的背影，裴文德能够感受到对方的震惊和迷茫。 　　可是比起莫老三心中的震惊，裴文德在听到“提多罗吒”这个名字的时候，内心的震撼其实一点都不比对方少多少。 　　【他会是那位东方持国天王——魔礼海吗？】 第十三章 见证神话的成型 　　“东方持国天王？” 　　“他也是八部天众的神灵吗？” 　　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裴文德的身后，再次化作人形的小青颇为好奇的开口问道。 　　早在裴文德展开“婆娑净土”的时候，小青就已经察觉到了土地庙外发生的事情。 　　而在莫老三和裴文德回归的时候，几乎与裴文德心意相通的小青，也敏锐的捕捉到了对方内心深处的那抹震撼。 　　“我不知道……” 　　一点都不惊讶于小青的突然发声，裴文德只是同样困惑的摇了摇头。 　　裴文德的确不知道莫老三是否就是那位传说中的“东方持国天王”，他甚至不清楚“东方持国天王”是否是八部天众体系中的神灵。 　　因为在未来的佛教体系中，四大天王和八部天众虽然同为佛教的护法神，可在知名度上却有着天差地别的区别。 　　裴文德唯一清楚的是，如果“四大天王”的传说要成型，并成功并入未来的佛家体系的话，这位莫老三未来的生活将注定不会平坦。 　　现在仔细想来，裴文德这一路似乎早就遇上了不少传说级的人物。 　　八部天众、上洞八仙、白蛇传说、以及如今的四大天王…… 　　貌似后世比较出名的神话人物，裴文德都已经扯上了关系，甚至正在见证着祂们的诞生与成型。 　　【那么，下一个会是谁呢？】 　　处在这种神话传说与历史时代的交界点上，裴文德突然开始莫名期待起了，自己未来可能会遇到的神话角色。 　　见证历史、见证神话、甚至主动参与其中的感觉，可比战胜一两个强敌爽快多了。 　　“不知道？” 　　微微皱了下眉头，小青显然对这个答复很不满意。 　　不过在仔细感受了一下裴文德内心的想法之后，小青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 　　因为不管那所谓的“东方持国天王”究竟是何方神圣，都不影响小青和裴文德接下来的谈话。 　　“算了，咱们还是明早离开这里？” 　　早在莫老三来到土地庙之前，裴文德和小青便已决定好好休息一晚，然后明天一大早离开永乐镇。 　　事实上，如果不是裴文德以“婆娑净土”逆转了这片土地的时光，估计小青现在都还在酒坛子里泡着呢！ 　　“那当然，不过彻底离开之前，我还得先处理一些事情。” 　　听了裴文德的话，小青短暂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我就知道是这样，这次是因为那个莫老三吗？” 　　不由得摸了下自己的光头，裴文德又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小青话里的抱怨。 　　先前为了净化土地庙的怨念也就罢了，现在好不容易已经决定离开这里，结果中途又横插一杠。 　　一直不想裴文德节外生枝的小青，自然对此十分不满。 　　要是按照小青的想法，裴文德其实就连这趟长安之行都不该来，老老实实回沩山陪伴灵祐禅师左右才是他最该做的事情。 　　“算，也不算吧！” 　　在小青非常不满的瞪视中，裴文德只得无奈的摊了摊手，放弃这种打禅机式的说话方式，老老实实的继续解释道。 　　“其实，我和莫老三刚刚回到了十七年前，见到了可能会成为我‘养母’的鬼姑神……” 　　“而且祂还和十七年前的玄绝打了一架，土地庙的怨念就是祂死前留下的……” 　　裴文德这短短两句话的解释，直接把小青给弄沉默了。 　　她先前只是察觉到裴文德这边可能发生了事情。 　　却怎么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裴文德就又搞出了那么大的麻烦。 　　姑且不说那鬼姑神是个什么情况，单单一句“回到十七年前”就足以把小青的理性击沉了。 　　“回到十七年前？” 　　“你什么有这种神通了？” 　　“你就没考虑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为了一个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动用一种连自己都无法掌握的神通？” 　　小青并不怀疑裴文德的说辞，她只是在对裴文德的胆大进行嘲讽。 　　毕竟不管是在哪个修行体系中，时间都是最神秘、最可怕的一种力量。 　　更遑论，小青和裴文德相处了那么长时间，也曾听对方提过时间悖论、因果循环一类的理论，对时空关系的危险有着充分的了解。 　　“那个……我心里有数。” 　　毫无底气的反驳了一句，裴文德并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而是果断选择岔开了话题。 　　“反正我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永乐镇并不简单。” 　　根本不带小青插嘴，裴文德刻意压嗓音的说道。 　　“还记得那些被怨念吸引而来的妖邪吗？” 　　“我原以为那些妖邪是被我超度怨念的举动引来的，结果因为害怕你的威慑而不敢祸乱永乐镇。” 　　“可是在知晓了十七年前发生的事情之后，我心中突然产生了很多疑问……” 　　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的眼神中逐渐流露出一种明悟和危险的气息。 　　“那些妖邪真的只是偶然被吸引来的吗？” 　　“十七年前，鬼姑神与玄绝的那场大战，就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过吗？” 　　“鬼姑神乃八部天众中的乾达婆，这十七年来难道就只有我们注意到祂残留的怨念吗？”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会是莫老三来土地庙？而不是永乐镇的其他人呢？” 　　随着一个个疑问被裴文德问出，他脑海中的各种线索也被汇总了起来，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真相。 　　“照你这么说，疑点倒的确挺多的。” 　　顺利的被裴文德岔开话题，小青也开始陷入了沉思。 　　小青先前只是简单的驱逐了那些邪祟，却没有真正探究过那些邪祟的来历。 　　“疑点多，但线索也多。” 　　嘴角微微扬起抹笑容，裴文德望向永乐镇的方向说道。 　　“咱们此行来长安的两个目的，一是为了来长安看看我那师兄，二则是为了寻找玄绝的转世之身。”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我好像找到了完成第二个目标的‘捷径’。” 　　“玄绝于十七年前突然现身永乐镇，并且成功斩杀鬼姑神，这意味着他很有可能在永乐镇有自己的眼线……” 第十四章 般若面具·鬼童 　　入夜时分，皎月初升。 　　忙碌了一天的百姓们纷纷回到自己家里，享受着入冬前最后的温暖闲暇。 　　对于生活在这个时代的百姓来说，盛世与他们无关，乱世的代价却得他们承受。 　　所以在绝大多数的时候，只要能够满足自己的一日三餐温饱，就已经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幸福了。 　　然而作为永乐镇的镇长，方圆百里的大户人家，李家哪怕入夜仍旧灯火通明。 　　微微的烛光点亮了李家的宅邸，忙碌的仆人各自干着自己的活，唯有家主的书房还保持着某种格格不入的宁静。 　　李家的仆人们都知道，这是家主长久以来的习惯。 　　每每入夜时分，身为镇长的李乐福就会总结镇上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然后分别按照事情轻重缓急进行区分。 　　得益于李乐福这个良好的习惯，永乐镇一直是长安附近治安最好的村镇。 　　用长安县尹的话来说就是，如果不是李乐福没有功名在身，他最起码也得是为民请命、福泽一方的父母官。 　　“看来这个李乐福的确名副其实，从各方面来看都是一个好镇长。” 　　悄然出现在李家大宅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裴文德略显惊讶的看着那倒映在窗户上的影子。 　　从裴文德的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书房里的人影还在阅读和批注各种文稿，并且整个过程全神贯注。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是货真价实的人。” 　　从裴文德的衣领中冒出头来，已经很久没有如此隐藏自己的小青低声说道。 　　“你真的觉得他的身上有猫腻？” 　　感受着从裴文德身上散发出的微微热量，此刻小青早已忘记了先前的恼怒，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享受和愉悦。 　　自从裴文德道行大成之后，他的身体就宛如一个微缩的太阳，无时无刻不向外散发着光辉与元气。 　　对于寻常的生灵来说，这充其量也就只能加速它们蜕变、进化的可能。 　　但换做与之双修的小青，却几乎能够无缝的吸收这种元气，并且效果比她在月圆之夜吞噬日精月华还要强的多。 　　小青甚至觉得，如果自己能够与裴文德保持这种“亲密”的状态一年，自己的“金毛犼”形态或许就会彻底稳固下来。 　　“永乐镇的所有人都有可能与玄绝有联系，只不过这位镇长身上的嫌疑更大一点而已。” 　　轻轻的摇了摇头，裴文德从来都不会先入为主的认定某个“答案”。 　　因为带着预设好的“答案”去寻找线索，只会看什么都有疑点。 　　事实上，裴文德之所以会把最大的嫌疑锁定在这位镇长身上，完全是因为莫老三的缘故。 　　“我记得在莫老三找到我的时候，说过是镇长让他来找我的。” 　　“而且这位镇长似乎早就确信我不是什么妖僧，而是在进行亡魂超度的法师。” 　　说到这里，不需要裴文德再进行过多的补充，小青便已然明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按照正常的逻辑推断，永乐镇的种种异常事件是在裴文德来到之后才发生的，那么正常人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裴文德在搞事情。 　　可这位镇长却恰恰相反，他貌似早就笃定裴文德的善意，认为对方是在替永乐镇驱除邪祟。 　　那么排除掉对方事先知道裴文德身份的可能性。 　　最容易猜到的结果便是，这位镇长知道十七年前发生了什么，也知道盘踞在土地庙的是鬼姑神的怨念。 　　甚至再大胆一点猜测，或许那些被吸引来的妖邪鬼祟的身份，这位镇长也略知一二。 　　不然没办法解释对方为什么会如此淡定，直到裴文德快要将事情处理完毕的时候，才让莫老三去土地庙“驱逐”裴文德。 　　“办事的时候悄悄隐藏自己，抢功的时候却突然冒出来……” 　　“这种过河拆桥的形式作风，倒的确像是官场的权谋之术。” 　　不屑的吐了吐蛇信子，小青的那张蛇脸上露出了一缕的人性化的冷笑。 　　“所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直接闯进去，然后用他心通读取他的想法吗？” 　　以裴文德如今的道行，利用他心通进行审问和读心，已经几乎不可能出现什么太大的错漏了。 　　“还没到那种程度，而且也没有那个必要。” 　　听到小青的说辞，裴文德只是洒然一笑，然后右手忽然张开。 　　紧接着，就看见一张仅有正常人脸三分之一大小的面具，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这张面具不是别的，正是裴文德先前利用鬼姑神的怨念，重新炼制出的两张般若鬼面具之一。 　　“这东西不是用来承载怨念的吗？” 　　“难道还有别的什么用处？” 　　联想到自己手中的那张画皮，已经隐约有了某种猜测的小青惊讶的开口问道。 　　小青手中的那张画皮，由于她实力的不断提升已经没有什么用武之地了。 　　如果裴文德炼制的般若鬼面具足够强力的话，小青觉得自己或许得考虑好好学习一下裴文德的炼制之法了。 　　不需要提升太多，只要能够遮盖住自身日益强大的气息就行了。 　　到那个时候，小青那“青衣少年”的马甲就又可以重出江湖。 　　“那是自然，这好歹也是一件‘法宝’。” 　　并不知道小青在想什么，因为裴文德到现在都不知道她还有一个“青衣少年”的马甲。 　　“除了承载怨念之外，它还能让我变成一只真正的鬼怪！” 　　一点点将手中的般若鬼面具靠近自己的脸庞，裴文德的声音似乎在这一刻也变得如鬼怪般沙哑低沉了起来。 　　“以一只鬼怪的身份出现，应该能试探出一些线索来。” 　　幽暗而深邃的黑暗在裴文德脑后一点点显化…… 　　磅礴的怨念随着般若鬼面具一点点涌入裴文德的体内…… 　　当裴文德将那张只有自己三分之一大小的面具按在脸上时，他的身体竟然诡异的同样缩水了三分之二。 　　“就让我看看，这位镇长到底知道多少吧！” 　　于是，再次抬起头来的裴文德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带着诡异笑容脸谱的般若小鬼。 　　——般若面具·鬼童！ 第十五章 飞天夜叉·罗我 　　“今晚怎么这么冷？” 　　使劲的搓了搓自己的双手，刚刚才审阅完一批文稿的李乐福自言自语的嘀咕道。 　　而在他身前的桌案上，原本光亮的油灯不断闪烁、若隐若现，看上去似乎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一样。 　　“是因为快要入冬了吗？” 　　轻轻活动一下自己的脖子，只见李乐福扭头看了一眼窗外仍旧灯火通明的院子，有些费解的皱起了眉头。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还有半旬才到冬至吧？” 　　正当李乐福暗自犯嘀咕的时候，一股阴风忽然毫无预兆地吹进了书房，冷的他直接打了个寒战。 　　“这……” 　　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意识到不妙的李乐福本能的想要张嘴呼唤仆人，却发现外界的灯火竟然在这一瞬间尽数全灭了。 　　霎时间，整个李家宅院在这一刻彻底陷入了漆黑，唯有书房的油灯还在晦暗的闪烁着。 　　“谁！” 　　当下也顾不得太多，李乐福强压住心中的惊惧呼喊道。 　　“何方妖邪敢在我李府作祟？” 　　就仿佛是在回应李乐福的惊呼一样，又是一股阴风吹进了书房，而且这一次还是连续不断的阵阵阴风。 　　呼！ 　　当阴风逐渐在李乐福面前汇聚时，出现在他眼前的赫然是一位身高不过两尺的鬼童。 　　“你是何方妖孽？”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阴寒之气，脸上却戴着、或者说长着一张诡异的脸谱…… 　　那张脸谱就好像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只是用一点朱红勾勒出一抹笑容。 　　配合那仿佛随意涂画的眼睛和眉毛，显得格外的渗人 　　最重要的是，这位鬼童全程脚不沾地的漂浮在半空中，给人一种别样的神异和恐怖之感。 　　“妖孽？” 　　听到李乐福那毫不客气的质问，鬼童那张简单勾勒的脸谱居然动了起来，就好像真正的生灵一般露出了嘲讽之色。 　　“要说到妖孽的话，你自己难道不是妖孽吗？” 　　根本不待李乐福反驳，鬼童继续用它那稚嫩却又尖锐的嗓音大声说道。 　　“还是说，你觉得现在的自己还算是人类？” 　　音调明明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可李乐福却仿佛从鬼童的话中听出了浓浓的讽刺。 　　“你是天众？” 　　就宛如从梦中惊醒一般，李乐福脸上的惊惧和恐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着的沉默。 　　不仅仅只是神态和表情上的转变。 　　此时的李乐福完全褪去了身为凡人的一切情绪，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宛如神明般高高在上的气势。 　　“你……” 　　这次轮到鬼童瞳孔紧缩了。 　　因为李乐福身上发生的变化，并不只是一种简单的伪装。 　　就好像鬼姑神那由鬼到神的变化一样，李乐福身上的变化也是一种由人蜕变为神的变化。 　　或者换一种更确切的说法，这是一种“觉醒”。 　　“看来，你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样的存在。” 　　漆黑的双眸被赤红侵染、佝偻的腰背异常挺直…… 　　就在李乐福说话的间隙，一道道赤金色的纹路顺着他的脸颊不断蔓延至全身，构成了一种极其威严的图案。 　　“十七年前，我与玄绝达成默契。” 　　“我放任他诛杀鬼姑神，而作为条件，天众则不能踏入永乐镇半步。” 　　“如今天众既已重新踏入永乐镇，那说明玄绝就算没死，恐怕也已经自顾不暇了吧！” 　　声音平静且笃定，眼前这位不知道是李乐福、还是别的什么怪物的存在轻声低喃着。 　　沉睡十七年，今朝被重新唤醒。 　　他正在适应自己这具新的身体，适应这个早已不欢迎他的时代。 　　“你是……飞天夜叉——罗我！？” 　　目睹了这一幕的鬼童同样压低了声音，眼神却更多流露出的是惊讶。 　　八部天众崇尚八位真神，而这八位真神麾下又有诸多的化身。 　　这些化身并非诸神意志的显化，而是意图登顶神坛、让自己成为真神的左道强者。 　　当初被裴文德斩杀的威德便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有希望成为迦楼罗的四大强者中的一位。 　　迦楼罗一脉如此，八部天众的其它七脉亦同样如此。 　　从古至今，自有文字记载以来，八部天众的每一部都有几位站在顶点、只差一步就能成神的存在。 　　其中，罗我正是夜叉一脉中最接近顶点，号称“飞天夜叉”的存在。 　　只不过在威德的记忆中，这位罗我出身神秘、行踪诡谲，早在先秦时期便从西域来到了中原，迄今已有数百年之久。 　　换而言之，真正的罗我其实早就应该死了才对。 　　凡是没有渡过彼岸、成就阳神的修行者，五百年便是其寿元的大限，这位来自西域的罗我自然也不会例外。 　　毕竟如此漫长的时光，就算是以邪法著称的八部天众，也很少有人能够活这么久。 　　“还挺有见识的！” 　　脸上的赤金色纹路绽放出微光，罗我略显惊讶的看了一眼鬼童。 　　能够一眼就看穿自己的来历和身份，眼前这位鬼童貌似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最起码，对方能够唤醒自己并不是一个偶然。 　　“转世不灭，灵智留存。” 　　“类似的存在我曾经见过一位，他号称‘魔佛’。” 　　“只是比起他来，你的这种‘转世之法’好像还有些缺陷，只能在转世之身察觉到危险的时候短暂醒来。” 　　在洞悉了罗我的本质之后，鬼童就已经猜出对方是如何知晓这一切的了。 　　想来，在十七年前玄绝来到永乐镇的时候，罗我就曾因为他与鬼姑神的战斗而“苏醒”过一次。 　　那个时候，罗我为了保证自己的转世之身，便与玄绝达成默契。 　　罗我不阻止玄绝斩杀鬼姑神，甚至可以在随后的战斗中助他一臂之力。 　　而作为交换条件，玄绝必须把自己在永乐镇的眼线撤走，并且保证其麾下的天众永远不再踏足这里。 　　如此一来，鬼姑神的那缕怨念如何能保留到十七年后，也算是勉强有了个合理的解释。 　　鬼童现在心里只有最后一个疑问，作为罗我的转世之身，理论上应该不知道这一切的李乐福是否知晓这一切？ 　　莫老三身上发生的种种，是否真的只是一种巧合？ 第十六章 几百年前的宿老 　　“魔佛？那家伙也醒过一次了？” 　　再次惊讶地挑了挑眉头，终于适应了自己身体的罗我开口问道。 　　作为差不多同一个时代的修行者，罗我与魔佛的交集并不多，可这并不妨碍他惊讶对方的“诈尸”。 　　“醒了一次，然后又被我杀死了。” 　　毫不掩饰的诡笑一声，正当鬼童还要开口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对面的罗我却骤然消失了。 　　肃！ 　　当尖锐的音爆传入鬼童耳中时，浑身遍布了赤金色纹路的罗我一掌击穿他的胸膛，。 　　轰隆！ 　　宛如大锤重击在铜鼓上。 　　鬼童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的身体便如炮弹般击穿了书房的墙壁，朝着无尽的夜空倒飞而去。 　　【这下真是阴沟里翻了船了……】 　　被击飞的鬼童试图扭转自己的身体，强行化解这巨大的力道。 　　结果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竟然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给限制住了，浑身上下根本使不上一点劲来。 　　如果鬼童现在能够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胸膛，就会发现被罗我攻击的地方，一道类似于封印的赤金色法咒正在蔓延。 　　正是这道法咒的力量，才让无形无质的鬼童能够被击中，甚至还一点点的被封印起来。 　　好在鬼童也不是真正的鬼童，而是裴文德借助般若面具化身的鬼怪。 　　尽管不能动用自己的本体强力神通，但光是裴文德知道的各种法术，就能够完美应对现在的这种情况了。 　　啪！ 　　只是双手简单的在胸前合十，一股无形的力量便从四面八方朝鬼童涌来。 　　下一个瞬间，般若鬼面具直接脱离了鬼童的身体，在原本的身体之外又重新构筑出了一具新的躯体。 　　至于那具已经完全被封印的躯体？ 　　则是在被击飞的过程中一点点虚化、消失，就好像从一开始就没存在过一样。 　　——般若鬼面具·分身！ 　　“这是什么神通？” 　　如此诡异的变化之术，饶是见多识广的罗我也忍不住开口问道。 　　自己的手段自己最清楚，罗我的那种攻击可是不分虚实的，哪怕连最纯粹的魂魄都能够将其封印。 　　像鬼童这种将自己一分为二，然后重新构造躯体的手段，已经超出了罗我的认知范围。 　　“几百年前的老古董，你没见识过的东西还多着呢！” 　　根本不理罗我的疑问，暂时摆脱被封印困境的鬼童再次身形一变，竟然又在半空中分化出了十余道相同的身影。 　　不仅是模样和气势，这些被分裂出的鬼童们就连力量都相差无几。 　　“接下来该我攻击了，旧时代的老古董！” 　　一声轻喝过后，面带诡异笑容的鬼童主动发起了进攻。 　　肃！ 　　虽然速度上不如罗我刚刚的偷袭，但十余位鬼童高速移动形成的流光，还是令他感受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寒意。 　　因为鬼童并不是真实活着的生灵，而是介于生与死之间的鬼怪。 　　它只需要将自己的身体虚化，就能够获得超越一般修行者的高速。 　　这是鬼童的一种天赋，但不是唯一的天赋能力。 　　得亏罗我在修为道行上完全碾压鬼童，不然就凭这分身和高速的能力，就足以令其分身乏术了。 　　…………………………………………………………………………………………………… 　　“装神弄鬼的小子！” 　　站在书房那个被撞出的窟窿前，腰杆挺得笔直的罗我只是不屑的笑了一下。 　　“既然面具是你的本体，那我下一次就封印你的面具！” 　　话音未落，罗我身体表面的赤金色纹路再次绽放光芒，一个巨大的法印凭空挡在了他和鬼童的中间。 　　嘭！ 　　第一个撞向法印的鬼童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骤然变回了最初的面具形态。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等到鬼童们意识到不妙，想要停下这次攻击的时候，他已经有半数以上的分身被罗我的法印给封印了。 　　【果然还是不太熟悉这种新形态……】 　　剩下的鬼童们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这么一个想法。 　　到底是第一次变身鬼童，哪怕有“梦中证道”这等逆天的神通，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熟悉到能够与罗我战斗的地步。 　　【不过，战斗也是一种快速适应的方式。】 　　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过，剩下的鬼童们再次双手在胸前合十，结出了一个罗我从未见过的法印。 　　那似乎是不动明王印的变种，但却比真正的不动明王印更加灵活和有效。 　　因为就在鬼童们结印的刹那，一个巨大的金色结界便笼罩在了李家书房的上空，引得李家人纷纷惊叫不已。 　　——不动明王印·金刚界！ 　　“想要防止我逃跑吗？” 　　有些错愕，又有些不屑…… 　　罗我一眼便看出了鬼童们此举的真正目的。 　　只是身为战斗的弱势一方，鬼童们不逃跑也就罢了，反而用结界限制自己逃跑，这未免有些太过匪夷所思了。 　　还是说，这些鬼童还有什么别的手段没有使出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还有什么手段！”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罗我果断张开自己的手掌，手心的赤金色纹路赫然汇聚、构成了一个近似于漩涡一样的符文。 　　霎时间，巨大的风暴以罗我的手掌为中心，仿佛要吞没世间万物一般席卷了整个天空。 　　涡……涡……涡…… 　　布下结界的鬼童们还来不及使出做出更加具有攻击性的举动，便被那个风暴席卷着涌向了罗我的手心。 　　“又是封印？” 　　最先靠近罗我的鬼童只来得及挥出一拳，就被彻底吞入了罗我的手心。 　　就好像一头贪婪的饕餮，罗我手心的金色漩涡源源不断地吞噬着周遭的一切，鬼童们的反抗夹杂在其中根本微不足道。 　　直到这个时候鬼童才意识到，罗我的“封印”根本就不是什么特殊的攻击手段。 　　恰恰相反，罗我的每一次攻击都是一种不同的封印，举手投足间的每一拳每一脚、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可以用来封印对手的能力。 　　换种更容易让人理解的话，那就是罗我拥有一种被动——平A自带封印属性的被动。 第十七章 夜叉真身 　　“果然不愧是旧时代的老古董，真是一点都不容轻视呀！” 　　在又一位鬼童被罗我掌心的漩涡吞没之后，鬼童果断放弃了与对方近身战斗的想法。 　　对于这种平A自带封印属性的家伙来说，近身格斗所需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完全不是现阶段的鬼童可以承受的。 　　“新时代的小鬼也不赖嘛！” 　　微微昂起头颅，罗我高傲的性格让他容不得鬼童的轻视。 　　“你这种特殊的分身还有多少个？能不能坚持到我的‘印法’结束？” 　　看似只是轻蔑的一笑，可罗我话里话外流露出的桀骜与嘲弄，却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不需要坚持到结束……” 　　“你以为我就只有这点手段吗？” 　　不同于罗我的轻蔑，鬼童们的语气中却充满了兴奋的意味。 　　然后就仿佛是在印证自己的话一样，罗我掌心的旋涡骤然停止，那漫天的暴风也随之平息了。 　　“什么？” 　　当罗我意识到不妙的时候，一个微缩的金刚界赫然堵住了罗我掌心的那个漩涡。 　　不仅如此，罗我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随着自己掌心的“法印”被封印，一种更加强大的封印正在朝着自己的本体蔓延。 　　浑身上下的赤金色纹路都在奋起反抗，宛如神佛般威严的赤金色光芒瞬间成了黑夜中唯一的光亮。 　　“别忘了，我可是鬼！” 　　无声无息间，一只身体完全虚化的鬼童出现在了罗我的身后。 　　他不清楚这只鬼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更不清楚对方是如何瞒过自己的感知的。 　　罗我唯一清楚的是，绝对不能让对方碰到自己，不然自己的下场绝对不会好过的。 　　撕拉！ 　　在意识到自己的危机后，罗我毫不犹豫的挥手斩断了自己的手掌，然后直接反身一脚踢向了自己身后的鬼童。 　　嘭！ 　　饶是鬼童早就已经将自己的身体完全虚化，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被罗我一脚踹飞三丈远。 　　罗我身上那些赤金色的纹路是他前世修行的结晶，是一种极其特殊的封印之术，根本不惧任何凶灵恶鬼的攻击。 　　反观鬼童，在被罗我踹飞的瞬间，身体就被封印法阵侵蚀、同化，落地就变成了一张般若面具。 　　这一幕算是彻底印证了鬼童此前从猜测——罗我的“封印”是一种被动属性，根本不需要他有意识的去施展。 　　不过，鬼童既然选择冒险接近罗我，自然也是有着自己的想法的。 　　几乎就在那只鬼童落地变回般若鬼面具的刹那，爆炸的火光便自罗我的身后传来。 　　轰隆！！！ 　　电光火石之间，面色大变的罗我只来得及用自己的断掌护在身前，就已经无力再阻止那爆炸的蔓延了。 　　…………………………………………………………………………………………………… 　　“虽然我知道一般这种情况是炸不死的……” 　　“但我还是想问一句，这家伙应该已经死了吧？” 　　漂浮在金刚界的上空，其中一位鬼童俯瞰着脚下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书房，压抑不住自己吐槽的欲望说道。 　　一位鬼童的自爆，再加上金刚界的限制…… 　　这就好比在一俩狭小的汽车里扔了一发高爆手雷，理论上来说足以炸毁车内的所有活物了。 　　然而考虑到对手是罗我这种死而不僵的“先代前辈”，鬼童觉得无论自己如何重视对方都不为过。 　　“他当然不可能被这种爆炸伤到……” 　　“不然以玄绝的性格，又如何会退出这永乐镇呢？” 　　距离这位鬼童最近的另一位鬼童，忍不住瞥了一眼自己这个略显活跃的分身。 　　由于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分身术或身外化身，在座的每一位鬼童虽然都是本体的延伸，但继承的性格却各有偏向。 　　就比如说先前那位自爆的鬼童，它就有着某种自毁倾向。 　　鬼童总感觉自己要是用多了这张般若鬼面具，总有一天会精神分裂、乃至于人格分裂的。 　　这或许就是这张般若鬼面具唯一的缺点了吧！ 　　“我就知道，这种老不死的东西就是麻烦。” 　　在场诸多鬼童中最悲观，同时也是性格最稳重的那位鬼童开口了。 　　“小心点，他好像没受到一点伤害！” 　　这位鬼童的话音还未落下，因爆炸而产生的尘埃逐渐散去，一个身材高大魁梧、表情狰狞残忍的存在在金刚界中显露出了自己的身形。 　　“我果然不能小瞧你们……” 　　此时此刻，罗我的身高已经超过了五米，简直如同小巨人般，比已经被炸毁的书房还要高上一截。 　　而他的样貌更是彻底异化，变成了完全非人的模样。 　　头顶向后蜿蜒长出了两只宛如羊角一般的犄角，赤金色的纹路则毫无隐藏的覆盖了其全身各处…… 　　那对好似蝠翼的翅膀更是遮天蔽日，展开便已覆盖了整个书房。 　　最关键的是，除了犄角和翅膀之外，此刻的罗我不但恢复了那只被斩断的手掌，还额外长出了两条更加修长的手臂。 　　“没想到鬼姑神死后，竟然还有你们这些余孽留下。” 　　当罗我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那比一般般若鬼还要狰狞的面容才正式暴露在鬼童们的面前。 　　面容狰狞如恶鬼…… 　　犄角蜿蜒如羊角…… 　　一对蝠翼张开足以遮蔽房屋…… 　　再加上那四条修长且粗壮的手臂…… 　　如果不是那赤金色的纹路给罗我平添了几分神威，说他是比鬼童还要凶残的恶鬼恐怕也没人会怀疑。 　　“乾达婆之子，你们是想给你们的母亲报仇吗？” 　　明显认错了鬼童身份的罗我咆哮着，一身暴虐、凶残的杀意哪怕赤金色的纹路都无法完全掩盖。 　　“四臂的飞天夜叉……” 　　“你简直比魔佛还要夸张，居然连前世的真身能够再次重现。” 　　并没有正面回答罗我的问题，鬼童只是惊讶的看着重现显露出“四臂飞天夜叉”形态的罗我，一点都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好奇。 　　鬼童原以为罗我没有像魔佛那般，一觉醒便谋划着夺取转世之身，是因为他的实力不如魔佛。 　　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鬼童的这个猜测明显不那么正确。 第十八章 罗我法相 　　“我就知道乾达婆们都是群疯子……” 　　眼看鬼童们没有回答自己的意思，罗我也索性不再追问，猛然朝天挥出一掌。 　　霎时间，风起云涌，天地变色！ 　　风起之声煌煌如神威，云涌之势赫赫如魔临…… 　　而罗我也在天地变色的刹那冲天而起，硬生生撞破了鬼童们的金刚界翱翔天际。 　　“这……” 　　见此情形，一直没有表现出太多危机感的鬼童们第一次变了脸色。 　　虽然不是以本体力量施展的金刚界，可金刚剑究竟有多么坚固，裴文德那一连串彪悍的战绩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显露真身的罗我能一掌打破金刚界，说明了他如今的力量最起码也和与本体的裴文德处于同一水平线上。 　　裴文德如今的修为到达了何种境界？ 　　那可是勘破了法相之境、修成了黑龙元神，正在摸索着如何度过彼岸、成就阳神的当世明王。 　　罗我就算不如裴文德，恐怕也相差不远了。 　　【竟然是半只脚踏入彼岸的怪物，难怪这家伙能够重聚前世法身！】 　　当下也不再做任何的保留，鬼童们再次分身围攻，一瞬间化作十余道流光紧跟在罗我身后。 　　每一道流光都是一位全力出击的鬼童，每一位鬼童都是有着本体完整的力量。 　　最关键的是，这十余位鬼童也不是在单独作战，而是以某种战阵合围之势围剿罗我，尽可能限制对方的全力发挥。 　　如果曾经攻上沩山的丹辰子还活着，或许会为自己找到裴文德这位后继者而感到欣慰。 　　因为鬼童们此刻的战阵围剿之势，就是出自于“归葬一脉”最擅长的化身战法，并且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丹辰子的每一位化身都有着独特的能力，能够通过取长补短的方式弥补自身缺陷，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最终目的。 　　眼下的鬼童虽然不似丹辰子那般，每一尊化身都是一位独一无二的个体。 　　可这些同源而出、能力相似的鬼童们却把化身战法发挥到了另一种极致——心意相通、众我合一。 　　不需要什么额外的神通秘术，每一位鬼童都能够向自己的同伴借力，以一种分工明显配合默契的方式，时刻保持着巅峰的战力。 　　前一秒受伤退让，后一秒就有一位相同的存在补位。 　　待到罗我将后者再次重创，先前受伤的鬼童却已经通过共享同伴们的能力，重新让自己恢复到了巅峰状态。 　　如此一来二去，饶是四臂的飞天夜叉亦难免有所疏漏，逐渐流露出了疲倦之态。 　　…………………………………………………………………………………………………… 　　“居然是道家归葬一脉的战法？” 　　在又一次重创了围攻自己的鬼童之后，得到喘息之机的罗我终于意识到了鬼童们能力来源。 　　早在罗我活跃的那个年代，亦正亦邪的“归葬行者”便已声名鼎盛了。 　　与道家其它的正统分支相比，归葬一脉的修行者与其说是天下正宗，倒不如说是打着“天下正宗”旗号的邪魔外道。 　　是的，在罗我看来，凡是修行了归葬一脉法术的修行者，都是比自己这种外道还要偏执和疯狂的邪魔。 　　“李乐福！你如果不想李家彻底死绝的话，就放我出来！” 　　“这些乾达婆之子就是一群疯子，他们为了复仇，可不会顾忌凡人的存在！” 　　姑且不说罗我的这番话有几分真实，反正鬼童们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压力。 　　因为就在罗我的话脱口而出的刹那，他身体上的赤金色纹路更加耀眼了，一道足以覆盖整个永乐镇的法阵随即凭空出现。 　　“那是什么？” 　　“那是神仙吗？” 　　“十七年前的情况又要重现了吗？” 　　镇子里的百姓纷纷从梦中惊醒，一脸错愕的仰望着已然如同白昼般的夜空。 　　因为哪怕是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凡人，也能够看出那道具现化的咒法的恐怖。 　　“封印……还能这么用的吗？” 　　恍惚间，鬼童们看到了一尊硕大无朋的法身正从法阵中钻出。 　　那尊硕大无朋的法身不是别人，正是化作四臂飞天夜叉的罗我。 　　或者更确切的说，那是罗我前世修成的法身，是他刻意封印在转世之身体内的力量。 　　罗我与魔佛不同，他是一个唯我独尊的人。 　　他坚定的认为自己的意志是唯一的，转世之后的那个人就算拥有自己的全部，也已经不再是前世的自己了。 　　所以罗我并没有像魔佛那般，让自己的意志融入转世之身，然后借助转世之后的躯体重新复苏。 　　相反，已经半只脚踏入彼岸的罗我在重入六道轮回前，就将自己的意志单独隔离、封印。 　　无论轮回多少次、无论经历多长时间的洗礼…… 　　罗我的意志都处于“刹那的永恒”之中，不会受到外界的任何干扰与影响。 　　尽管如此一来，罗我无法借助转世之身真正的重生，可他的意志却能够在某些关键时刻觉醒，不会出现人格融合或覆盖的情况。 　　就比如现在，完全释放了自己体内的封印，罗我前世修行的法身便自然显化了出来。 　　事实上，这才是李乐福身上那些赤金色纹路真正的作用。 　　相较之下，先前对鬼童们的封印和攻击，仅仅只是这些封印外溢导致的结果。 　　在十七年前的那天晚上，罗我便是以自己前世法身的力量击退了玄绝，并且逼迫对方与自己达成某种默契。 　　“唉，这一切都是孽债呀！” 　　在罗我的前世法身现身之后，李乐福的意志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肉体，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无奈和悲凉了起来。 　　十七年前，如果不是自己一时心软留下了莫老三，恐怕今天也不会有这么一出了。 　　但是李乐福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就像他从来没有后悔卷入鬼姑神和玄绝的战斗一样。 　　“这里是我的家，是我为之奋斗的一切！” 　　“所以不管你们是谁，也不管你们是为了什么而来，想要破坏这里的和平都得付出代价！” 第十九章 乾达婆之子 　　“罗我！动手吧！” 　　骤然仰天长啸一声，此刻双目圆瞪的李乐福比罗我更像夜叉。 　　十七年前的那天夜晚，自己能够击退那只玄龟，从对方手中保下莫老三的性命。 　　那么十七年后的今天，自己也能够击杀这些因鬼姑神而生的鬼童，庇佑永乐镇的一方平安。 　　“哈哈！这才像是我的转世之身！” 　　“先前那般婆婆妈妈、畏首畏尾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你的存在便是为了颠覆这世间的善恶美丑！” 　　“丑也好恶也罢，那都只是外人的评价！” 　　“你要做的就是一拳打碎这世间枷锁，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真我’！” 　　大笑一声过后，硕大无朋的罗我法身重拳砸下，整个夜空都因此泛起了肉眼可见的涟漪。 　　就好似流星陨落一般，那一圈圈激荡而起的涟漪是被重力压迫的空气，亦是承载着百万吨巨力的拳头。 　　这一拳下去，就算是玄绝那只老乌龟也休想讨的任何好处，就更别说现在这些目瞪口呆的鬼童们了。 　　当然了，这一记重拳自上而下的砸来，鬼童们固然没法闪躲，但生活在永乐镇的百姓们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就像十七年前，罗我、玄绝、鬼姑神的战斗波及了大半个永乐镇。 　　除了像莫老三这种还没记事的小辈之外，凡是目睹了那场战斗的镇民几乎都无法忘记那一晚。 　　不过，这对于李乐福来说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要能够消灭这些在永乐镇为非作歹的妖邪，一时的动荡和阵痛就是一种尚能够接受的代价。 　　轰——咔！ 　　然而出乎李乐福意料是，面对罗我这记重拳，那些鬼童们却并没有做出任何闪躲或者卸力的动作。 　　不仅如此，那些鬼童们就好像是在有意识的保护脚下的镇民一样，竟然迎着重拳冲天而起。 　　【怎么可能？】 　　脑海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李乐福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鬼童们迎上罗我的拳头，内心却不自觉的涌出了一股错愕的情绪。 　　轰——咔！ 　　电光火石之间，一声仿佛玻璃破碎般的脆响传遍了整个永乐镇。 　　…………………………………………………………………………………………………… 　　“那是什么？” 　　抬头仰望天空，本来就睡不着的莫老三一脸的茫然。 　　从李乐福的书房发生剧烈的爆炸，到罗我法身在永乐镇上空显化…… 　　整个过程看似漫长，实际上却只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莫老三甚至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冲天而起的鬼童们便被那只擎天巨拳砸了个粉碎，破碎的面具如流星般坠落在地。 　　“这是……法师的面具？” 　　通过那些面具碎片的细节，莫老三一眼就认出了般若鬼面具。 　　尽管在土地庙的时候，裴文德只是动用了大般若鬼面具的力量，但莫老三却没有忘记那张小般若鬼的模样。 　　毕竟大般若鬼面具固然狰狞恐怖，可在了解了整个事件来龙去脉的莫老三看来，却有一张别样的亲切感。 　　在离开土地庙时，莫老三甚至想要开口向裴文德求要那张大般若鬼的面具。 　　反观那张小般若鬼面具，仅用了一点朱红便勾勒出了整个五官，看上去就有一种近似恐怖谷般的渗人寒意，令人难以忘怀。 　　“这是法师在和谁战斗吗？” 　　努力睁大双眼凝视天空，莫老三在看到那一眼看不到头的罗我法身时，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心中竟没有生出丝毫的惧意。 　　紧接着，十七年前那一晚，自己被玄绝掳走的记忆终于被清晰的回忆了起来。 　　那是莫老三亲身经历的回忆，是这具躯体本能的潜意识。 　　“提多罗吒！” 　　于是，伴随着莫老三似梦似醒的低喃，这个象征着“乾达婆之子”的名字第一次发挥出了自己的能力。 　　明明被掳走时是处于昏睡状态，可如今的莫老三却仿佛往日重现般，清楚的记起了当晚发生的一切。 　　从土地庙莫名出现的“未来人”，到鬼姑神孤注一掷的追上玄绝…… 　　莫老山都如临其境般再次经历了十七年前的那一晚，经历了鬼姑神赋予自己“乾达婆之子”这个身份的悲伤。 　　…………………………………………………………………………………………………… 　　【这才是全部的真相吗？】 　　被玄绝掳走的莫老三，其实根本就没出永乐镇就被人拦住了。 　　来人虽然模样年轻了十七岁，但莫老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李乐福。 　　然后，就仿佛是鬼童与罗我之间战斗的复刻一般。 　　李乐福与玄绝的大战惊动了整个永乐镇，然后巨大的罗我法身不断挥出重拳，却始终奈何不得玄绝。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来看，罗我最终会因为体力耗尽而被玄绝反杀。 　　只可惜，这场战斗并不只有李乐福与玄绝被卷入其中。 　　后发先至的鬼姑神用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偷袭、重创玄绝，成功夺回了被战斗波及的莫老三。 　　只可惜，只是一介幼童的莫老三又如何能够经得起如此折腾呢？ 　　毫无意外，鬼姑神抢回来的仅仅只是一具尸体，一具早已停止了呼吸的尸体。 　　更为重要的是，李乐福虽然同属八部天众的飞天夜叉转世，但他与鬼姑神之间却并没有太多深厚的交情。 　　在李乐福看来，鬼姑神其实就和玄绝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藏身于永乐镇的不安定因素。 　　所以在玄绝被逼出永乐镇后，李乐福又与鬼姑神进行了一场大战。 　　见此情形，早就知晓自己大限将至的鬼姑神最终只是一声叹息，选择顺应历史的发展，将自己一身精魄尽数转移给了莫老三。 　　莫老三由此才得以真正重生，并以“提多罗吒”之名成为乾达婆之子。 　　可以说，在莫老三停止呼吸的那一刻，真正的莫老三就已经死了。 　　之后重生的其实是莫老三的尸体和鬼姑神的精魄，是由死转生的鬼童。 　　名为“提多罗吒”的鬼童继承了莫老山的身体和身份，同时也继承了乾达婆的权责与能力。 　　【从一开始，我就不是莫老三。】 　　【我是真正的‘乾达婆之子’，鬼母最后的儿子。】 第二十章 令“神”畏惧的凡人！ 　　“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莫家老三……” 　　就如同十七年前在土地庙的时候一样，已然知晓全部真相的莫老三流下了眼泪。 　　只是不同于当初被鬼姑神搂在怀中时的莫名悲伤，如今的莫老三终于知道自己这股悲伤的由来。 　　可这并不能减轻莫老三内心的悲伤，反而让他显得更加悲情了。 　　“叔……” 　　尽管在理性上完全可以理解李乐福在十七年前的做法。 　　但在感性方面，莫老三还是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然而还不等莫老三思索今后该如何面对李乐福的时候，夜空中那本已尘埃落定的战斗却又起了波澜。 　　“嘶！” 　　一点预兆都没有，鬼童们消失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蛇鸣。 　　当莫老三本能的将目光投过去的时候，却发现罗我那张巨大的脸上居然流露出了一丝骇然。 　　下一秒钟，一条通天彻地的巨蛇在嘶鸣声中现身了。 　　…………………………………………………………………………………………………… 　　“嘶！” 　　腾空而起的青鳞大蛇普一现身，便朝着罗我法身吐出了一口氤氲之气。 　　那散发着七色光芒的氤氲之气就仿佛无尽一般，顷刻间便覆盖了目之所及的大半个天空。 　　在这氤氲之气的笼罩下，无数的近似于海市蜃楼般的幻象频频出现，一只比一只狰狞的未知生物在迷雾中嘶吼、咆哮。 　　就好似囚禁了无数恶灵的地狱重现人间一般，强势如罗我在被氤氲之气笼罩后，都不禁产生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惊惧与恐慌。 　　“怎么可能？！” 　　如雷霆般巨响的咆哮自罗我法身口中传出。 　　而作为其转世之身的李乐福则更是不堪，开始发出了一声声绝望而悲鸣的声音。 　　在这片被扭曲了现实的迷雾之中，李乐福看到了那些被自己舍弃的过去，看到了那些自己想忘却始终无法忘记的记忆。 　　“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受到李乐福情绪的干扰和影响，罗我法身开始出现了消失的征兆，漫天的金色法阵也在一点点的收缩、坍塌。 　　罗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在“击杀”那些鬼童之后，居然会引出青鳞大蛇这种级别的大妖。 　　哪怕就算是在自己全盛的时期，像青鳞大蛇这种级别的存在也绝对是不敢轻易招惹的。 　　“你好像又翻车了？” 　　并没有你会罗我的质问，现出自己真身的小青缓缓低下头，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语气调侃道。 　　而在其目光停留的地方，先前那些被罗我一拳砸碎的面具碎片再次飞起、重聚，并且迅速化作般若鬼童的样貌。 　　“咳咳，只是有些大意了而已。” 　　鬼童这次没有再做任何的辩解和掩饰，直接摘下自己脸上的般若面具，重新变回了裴文德的模样。 　　“该说，果然不愧是夜叉转世吗？” 　　“这杀心之重，根本就不顾忌永乐镇其他人的死活。” 　　御风而行的漂浮在半空，裴文德的周身隐约闪过无数枚梵文符咒。 　　这些梵文符咒都是由菩提佛光凝聚而成，罗我甚至从中听到了宛如天籁般的诵经之声。 　　“你……不是乾达婆之子？” 　　直到这个时候，罗我才醒悟过来，原来刚刚的那些鬼童都只是裴文德的伪装。 　　眼下这位青衫布衣的僧侣，才是真正与自己战斗的存在。 　　结合李乐福先前与自己共享的某些记忆，罗我第一时间便将其与前些日子在土地庙超度怨念的法师联系到了一块儿。 　　“如果说，你是指全盘继承了鬼姑神的能力和意志的孩子，那我的确不是所谓的‘乾达婆之子’。” 　　此言一出，别说是罗我了，就连正在痛苦回忆中挣扎的李乐福都抬起了头来。 　　“怎么可能？” 　　“如果你不是‘乾达婆之子’，那谁才是真正的‘乾达婆之子’？” 　　“乾达婆之子”可不仅仅只是一个称谓，更是一种地位和力量。 　　在今晚之前，罗我只知道鬼姑神死了，却没见到任何人继承了鬼姑神的能力。 　　时间一长，就连罗我都默认鬼姑神没有将自己的力量留存下来。 　　可是裴文德化身般若鬼童却是一个铁打的事实，这意味着鬼姑神或许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虚弱。 　　那位号称“鬼母”的地神，也许和自己一样，将一生修为留存了下来。 　　“你是真的不知道谁才是‘乾达婆之子’？” 　　略显惊讶的挑了挑眉头，裴文德此刻的表情可没有丝毫作假的成分。 　　他原先以为罗我将自己误认为“乾达婆之子”只是一个误会。 　　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位几百年前的飞天夜叉，似乎是真的不知道莫老三的存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罗我众人低头看向了李乐福。 　　结果不出意外的发现对方根本就没看自己一眼，而是愤怒的瞪着不远处的裴文德。 　　显而易见，罗我虽然共享了李乐福的部分记忆，但某些关键的信息却被李乐福有意的隐瞒了下来。 　　这其中就包括十七年前的莫老三，那位一直没有被赋予“名字”的孩子。 　　现在想来，李乐福这次会如此干脆的将自己放出来，或许也是存了想要杀人灭口的心思。 　　“李乐福！你又骗我？！” 　　于是，当罗我愤怒的咆哮再次向彻夜空时，其中的怒火就算是再无知的旁人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你明知道‘乾达婆之子’是谁，却一直瞒着我？！” 　　可惜面对罗我这毫不掩饰的愤怒，同样愤怒的李乐福却十分硬气的回怼道。 　　“你以为我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凡人吗？” 　　“我当然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甚至知道当初是谁杀了我的父母！” 　　“你想借助‘乾达婆’的力量重生我不管……” 　　“可你杀了我的父母这件事，我到死都不会忘记的！” 　　“没错，你我是一体的，我的确没办法杀死你，甚至没办法自杀！” 　　“可并不意味着我就拿你没办法！” 　　“罗我！我的确是一个凡人，但也注定是一个令你畏惧的凡人！” 第二十一章 不死的活阎王 　　李乐福出生于永乐镇的一个三口之家，是从小被父母溺爱长大的孩子。 　　这在如今这个年代是极其罕见的。 　　因为在古老的农耕文明时期，人口就是力量的观念深入人心。 　　再加上那恐怖的夭折率，几乎每家每户都会生上七八个小孩，只要其中有一、两个有出息，整个家族都能飞黄腾达。 　　从这，也能侧面看出李乐福的童年是多么的幸福。 　　只是这样的幸福仅仅只维持到李乐福考取童生资格，他的父母便因为罗我的觉醒而被杀。 　　尽管那并非罗我有意为之，而且觉醒之后的罗我一直试图隐瞒那段记忆。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李乐福终究还是通过蛛丝马迹还原了当年发生的事情。 　　不过那时候的李乐福并不知道罗我的存在，他只是单纯的认为自己体内潜藏着一股邪恶且暴虐的力量。 　　而正是这股力量的突然爆发，这才导致了自己父母的死亡。 　　所以自那以后，李乐福便将自己视为灾星，认为是自己的存在才导致了父母的死亡。 　　或许是心如死灰，又或许纯粹的想要自杀…… 　　李乐福闯过塞外，加入过伍行，与游牧蛮族厮杀过，也曾直面过各种妖魔鬼怪。 　　可是不管李乐福如何的找死，罗我总是会在最后关头冒出来，替他扛下那些他眼中的“必死”结局。 　　得益于此，不管是军伍还是同乡，认识李乐福的人都将其视为“活阎王”。 　　毕竟像这种每每深陷绝境却始终不会死的人，称其为“活阎王”是对他的一种赞誉。 　　不过面对此情此景，李乐福感受到的却只有深深的绝望。 　　因为那隐藏在自己灵魂深处的未知力量，似乎永远都不打算放过自己。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灵童案”的爆发，李乐福也同样被卷入了其中，甚至差点暴露了罗我的存在。 　　不得已之下，罗我第一次与李乐福这位转世之人有了交流。 　　李乐福放弃继续寻死的打算，而罗我则不再悄悄影响他的想法，两者至此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共生”关系。 　　也是直到那个时候，李乐福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视为胎记的纹路，居然是前世的自己留下的道标。 　　然而令罗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表面看上去像是认同了这种共生关系的李乐福，在内心深处却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父母横死的真相。 　　罗我的刻意隐瞒和消除记忆的行为，只是让李乐福更加清楚的意识到对方的强大与恶意。 　　于是，在接下来的二十多年里，李乐福看似放弃了寻死的想法，重新回到永乐镇生活，甚至成为了永乐镇的镇长。 　　但在实际行动上，李乐福却终身未娶，并且明确拒绝宗族过继给自己的子嗣。 　　李乐福不知道罗我是如何看待自己这位转世之人的，但不愿意重蹈覆辙的他，始终拒绝与任何人产生过多的联系与羁绊。 　　对于李乐福的想法，罗我虽然不能说是心知肚明，可也能说是略知一二了。 　　所以在十七年前的那一晚，注意到李乐福貌似对莫老三格外上心之后，罗我只觉得自己的这位转世之人终于敞开了心扉，彻底放弃了寻死的想法。 　　事实上，李乐福寻不寻死，对罗我的影响其实并不算太大。 　　反正罗我与魔佛不同，他的意志与人格永远保持着独立，不可能与转世之人的人格融合。 　　转世之人就算死了，罗我大不了几百年后又重新来过，根本不会对他造成半点不利的影响。 　　奈何，罗我的性格属于那种唯我独尊的类型，根本看不得自己的转世之人寻死觅活。 　　李乐福越想死，罗我就越不想让他死。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最后，就连罗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对李乐福到底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了。 　　朋友？家人？长辈？还是其他？ 　　总之，罗我自觉对李乐福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可对方却在关键的问题上一再对自己进行隐瞒。 　　本就是暴脾气的罗我哪能受得了这种气？ 　　当下便不再顾及什么，巨大的巴掌直接拍向了李乐福。 　　…………………………………………………………………………………………………… 　　“哈哈！来呀！” 　　“杀了我，让我们一起去死！” 　　面对那从天而降的巨掌，得偿所愿的李乐福终于笑了，而且笑得极其肆意和张狂。 　　只可惜眼看着李乐福就要死在罗我掌下的瞬间，一直没什么动作的青鳞大蛇骤然张开那张血盆大口，吞吐出了无尽的元气。 　　汹！ 　　那元气喷涌的速度之快、去势之急，就连一直站在旁边的裴文德都没反应过来，便化作一道青光将罗我法身彻底贯穿。 　　——乙木精气·青罡！ 　　霎时间，青色的光辉贯穿天地、照亮四方。 　　千变真元、万道华光尽数内敛，整个夜空在这一刻只剩下了那如建木般连接天地的青色光辉。 　　待到那青色的光辉消散之后，永乐镇的百姓们眼中便只剩下了那昙花一现的虚影，久久无法从他们的记忆中消失。 　　“噗！” 　　受到了罗我发生被重创的影响，李乐福也立时喷出一口鲜血。 　　紧接着，李乐福的身体开始迅速萎缩，四臂飞天夜叉的形象也开始扭曲变化，很快又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在变回原貌的同时，李乐福也失去了所有被罗我赋予的能力，直挺挺的从半空中坠落。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重新变回人类之躯的李乐福在撞击到地面的瞬间，就会变成一滩任何人都无法认出来的肉泥。 　　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并不算快的身影从永乐镇中冲出。 　　在李乐福即将撞向地面的那一刻，那道身影及时的纵身一跃，接住了他那坠落的身体。 　　然后，只见那道身影强行扭转自己的身体，试图用自己的身躯替李乐福承受住这致命的冲击力。 　　嘭！ 　　伴随着一阵响亮的撞击声，永乐镇的地面赫然出现了一个人形大坑。 　　无数龟裂的细纹顺着大坑向四周蔓延，犹如蜘蛛网般密集的分散在大地表面。 第二十二章 鬼母留下的线索 　　“……” 　　沉默的凝视着下方那个人形大坑，裴文德缓缓收回了自己那已经伸出的右手。 　　“你说，他醒来之后发现救自己的人是他一直利用的孩子，他会怎么想？” 　　漫天的氤氲之气没有消失，不过本体重新化作人形模样的小青却站在裴文德身后，用一种饶有兴致的目光盯着下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利用？那真的只是利用吗？” 　　十七年前，李乐福放过了有可能是“乾达婆之子”的莫老三，并且一直向罗我隐瞒这一点。 　　用李乐福刚刚自己的话来说，他是为了防止罗我借助“乾达婆之子”的力量重生。 　　但站在裴文德的角度，直接消灭有可能是“乾达婆之子”的莫老三，不是更省力一点吗？ 　　为什么要冒着被罗我发现的风险，强行留下莫老三呢？ 　　况且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李乐福打算借助“乾达婆之子”的力量做些什么，直接将其控制并洗脑不是更好一点吗？ 　　任由莫老三在外面独自生活，甚至有意无意的帮助对方，这怎么想都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利用。 　　“或许最初的确是抱着利用的心态……” 　　“不过到最后，恐怕就连李乐福自己都不知道莫老三对他意味着什么了。” 　　说到底，李乐福终究是罗我的转世之身，两人在性格的相似度方面不说是百分之百，起码也有百分之九十以上。 　　就像罗我对李乐福的矛盾态度一样。 　　裴文德相信，李乐福对莫老三的态度也肯定是极其矛盾的。 　　“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不是吗？” 　　虽然并不完全认同裴文德的想法，但小青却没有选择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 　　“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 　　小青可没忘记，裴文德一开始是想通过李乐福寻找玄绝的踪迹。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李乐福身上的确藏着猫腻，可这种猫腻与玄绝无关，而是与罗我有关。 　　罗我在十七年前击退了玄绝，而玄绝这十七年来也再未踏足过永乐镇。 　　这等于是彻底断绝了裴文德先前的打算——他根本无法从李乐福、或罗我的身上找到有关于玄绝的线索。 　　“当然是继续寻找玄绝的行踪了。” 　　一眼就看穿了小青的想法，裴文德只是笑了笑，然后慢条斯理的解释道。 　　“玄绝能在十七年前能够找到永乐镇，说明肯定有人给他提供了鬼姑神的线索。” 　　“尽管之后罗我与鬼姑神联手，成功把玄绝逼出了永乐镇……” 　　“但以玄绝的性格，他要是真的是被罗我逼退的，又怎么可能轻易的咽下这口气呢？” 　　裴文德与玄绝的接触其实并不多，而且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处于敌对的位置。 　　可这并不妨碍裴文德对玄绝的性格进行深度的侧写，以此来推断出对方的行事风格和行为准则。 　　说句不知名好听的，玄绝的性格也许称不上睚眦必报，可也绝对不是什么宽宏大量之人。 　　被罗我硬生生逼出永乐镇，并且十七年来再没出现在永乐镇，这一点都不符合玄绝表现出来的霸道性格。 　　“你猜到了什么？” 　　闻弦音而知雅意，本就觉得这其中另有隐情的小青忍不住开口追问道。 　　说句实话，小青或许没有裴文德那般清晰而缜密的逻辑思考能力，但她与生俱来的直觉可一点都不必裴文德差。 　　毕竟李乐福和罗我先前的那些说辞，漏洞和差错实在是太多了。 　　别的不说，当初的玄绝可是半只脚踏入彼岸的强者，实力比之如今的裴文德都不会差上太多。 　　以罗我先前表现出的力量，是如何逼得玄绝十七年不敢踏入永乐镇的？ 　　“不算是猜，只是突然意识到我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面。” 　　裴文德一开始之所以想在李乐福的身上找线索，完全是因为玄绝自十七年前的那一晚后，再没有在永乐镇出现过。 　　先入为主的念头让裴文德认为，玄绝肯定没有放弃永乐镇，所以一定会在这座小镇留下眼线。 　　然而换个角度来看，玄绝之所以会出现在永乐镇，是因为在追杀背叛了裴慧的鬼姑神。 　　那么在确定鬼姑神已死的前提下，玄绝根本就没有继续留在永乐镇的理由了。 　　“姑且不论罗我先前那番‘逼退玄绝’的言论有多少水分……” 　　“就事实而言，玄绝很有可能在确定鬼姑神死亡之后，就彻底离开了这里。” 　　听完裴文德的讲述，小青再次皱起了眉头。 　　“也就是说，我们一开始就不可能从这个小镇找到玄绝的行踪线索。” 　　在排除掉一切不可能之后，这几乎成了唯一可能的“真相”。 　　玄绝根本就没有在永乐镇久留，这座小镇自然也就不可能找到他留下来的眼线。 　　“理论上来说，的确是这样的。” 　　似笑非笑的扬起嘴角，裴文德不置可否的答道。 　　“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理论上’……”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我和莫老三曾短暂的回到了十七年前，见证了鬼姑神的死亡吗？” 　　肯定的点了点头，小青自然不会忘记这些。 　　就连裴文德莫名嘟囔着的“东方持国天王”，小青都记得一清二楚。 　　“从我和莫老三回到十七年前那天夜晚的时候起，一切就已经注定不同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突然想起了最后时刻的鬼姑神。 　　那位将温柔与残暴融于一身，直到最后时刻都惦记着自己孩子的鬼母。 　　如今想来，自己想要寻找的关键线索，那位差点成为自己“养母”的鬼姑神似乎早就已经安排妥当了。 　　“鬼姑神明明已经了却了一切心愿，为什么还会有一缕怨念残留在土地庙？” 　　“为什么在得知我是十七年后的裴文德时，她会主动告诉我，击杀她的是天众之下的最强者——玄绝？” 　　“这一点都不符合正常的情理逻辑，就仿佛鬼姑神在有意暗示些什么。” 　　言谈间，那张象征着“鬼姑神”的大般若鬼面具凭空出现在裴文德的手中，然后静静的悬浮着。 　　“我想要寻找的线索，其实早就在我手里了。” 第二十三章 魔礼海 　　第二天清晨，长安城外的永乐镇。 　　距离昨晚的那场大战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一夜未眠的镇民战战兢兢的走出家门，注视着昨晚那场战斗留下的各种痕迹。 　　尤其是李乐福的那间宅子，以书房为起点的数十米范围，早就已经破坏的不成样子了。 　　得亏李家上下没出现什么人员伤亡，这点财产损失对李家还是在能接受范围内的。 　　要说唯一让李家上下接受不了的，恐怕就是李乐福从昨晚一直昏迷到现在，始终没有任何苏醒的征兆。 　　李乐福没有妻女、没有子嗣，他这万一要是有个好歹，几乎就是等着本家的那些亲戚宗族吃绝户的下场。 　　这绝对不是李家上下想要看到的是结果。 　　因为李家上下的大部分仆人，其实都是李乐福这些年接济过的可怜人。 　　至于剩下那些不是仆从的人？ 　　不是李乐福曾经的受伤战友，就是在灾荒之年被父母抛弃的农户子女…… 　　对于这些人来说，李乐福绝对不仅仅只是李家的家长那么简单，更是整个李家的主心骨和顶梁柱。 　　一旦他有个什么闪失，对于如今生活在李家的这些人来说，都绝对是个毁灭性的打击。 　　唯一值得庆幸的，莫老三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 　　“莫老三，莫李海，魔礼海……” 　　迎着朝霞的第一缕清晨，裴文德站在距离李宅并不算远的一个土丘上，看着不远处正在忙碌的众人，脸上露出了一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表情。 　　尽管裴文德早就猜到，莫老三很有可能就是后世神话传说中，“四大天王”之一的魔礼青的原型。 　　但是真当莫老三规规矩矩站在自己面前，说自己愿意放弃自己现在的姓氏，以“养子”的身份加入李家时，裴文德还是惊呆了。 　　裴文德并不怀疑莫老三的决心，甚至不怀疑清醒过来的李乐福会不会认这个“养子”。 　　毕竟从李乐福此前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对莫老三的关心早已超出了一个正常“陌生人”的范畴。 　　“他果然就是你口中的‘东方持国天王’？” 　　轻轻的从裴文德的领口探出头来，小青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然，就好像只是在单纯强调某个词汇一样。 　　然而早已熟悉对方性格的裴文德，却从小青那冷然的语气中听出了淡淡的惊奇。 　　无论“东方持国天王”是不是八部天众的神灵。 　　单从这个名字就能看出，这尊尚未成型的神灵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小角色。 　　考虑到莫老三昨天的种种表现，小青真的很难想象，对方会在未来成长为能够以“持国”为名而镇守一方的天王。 　　“未来或许可能是，但现在肯定不是。” 　　目光并没有在李家的众人身上停留多久，裴文德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因为就在自己和小青这短暂的交流之际，一道熟悉的身影已经悄然的出现在了二人的身后。 　　来者并没有刻意进行隐藏和伪装，所以裴文德一转头就看到了那位婀娜、妖娆的存在。 　　“好久不见了，赤狐。” 　　嘴角挂着一抹销魂的笑容，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媚态的赤狐欠身说道。 　　“禅师有礼了，赤狐乃妾身未开化时的称谓……” 　　“自从妾身跟随慧寂大师修行之后，大师便已为妾身取了一个更合适的名称。” 　　“妾身如今随大师俗家姓叶，禅师直接叫我‘魅姬’就是了。” 　　赤狐、或者说魅姬的这番说辞，可以说是把自己的态度摆的很低了。 　　要不是知情者，真的很难想象眼下这位态度极为谦逊的魅姬，会是当初暗中尾随慧寂下山，并且一言不合就大骂对方“贼秃”的狐妖。 　　“叶魅姬？” 　　略显诧异的凝视着魅姬，裴文德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对方的那点小心思。 　　或者说，魅姬从来就没掩饰过自己对慧寂的喜欢和情欲。 　　身为长于山野的精怪，魅姬和小青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极端。 　　如果不是实在打不过慧寂，裴文德一点都不怀疑魅姬早就把慧寂敲晕，然后强行带回自己的洞府了。 　　饶是如此，在迷上慧寂之后，魅姬也常常溜上沩山，用尽各种手段魅惑慧寂。 　　对此，灵祐禅师和裴文德都心知肚明，裴文德甚至还经常开玩笑让慧寂索性从了魅姬，早点还俗娶亲。 　　只是玩笑归玩笑，自从慧寂发下宏愿、再出沩山，魅姬便也跟着他走上了济世救人的道路。 　　在潭州追击气运之妖——黄巢的时候，是魅姬带着重伤的慧寂偷偷躲了起来，避过一次又一次的劫难和危机。 　　在长安一役中，魅姬又在其中扮演的至关重要的作用，助慧寂一举完成了“文宗登基”的重大历史事件。 　　乃至于在慧寂前往徐州，调查“南渎决堤”的事件时，同样是魅姬在关键时刻悍然出手，慧寂才有机会东山再起。 　　因此，不管从那个角度来看，慧寂将自己的本姓赋予魅姬，都有着非同寻常的象征意义。 　　“师兄知道我来长安了？” 　　短暂的停顿了片刻，裴文德最后索性放弃去思考这二人之间的关系。 　　反正这两人的关系就如同自己和小青一样，早就已经不是一般关系词能够去形容和解释的了。 　　“这是自然。” 　　“禅师昨晚闹出这么大动静，大师想不知道都难。” 　　微微皱了下眉头，实在是有些不习惯魅姬这种态度的裴文德直接开口说道。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直接叫我裴文德吧！” 　　“你突然变得这么‘礼貌’，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这次轮到魅姬忍不住楞了一下，脸上的表现也变得有些纳闷了起来。 　　“不习惯吗？” 　　“可是万寿公主说，只有这样才能够和慧寂的‘家人’搞好关系，让你们认可我呀？” 　　满头黑线的听着魅姬的解释，裴文德久久无法言语。 　　“那个什么万寿公主的话，是说给正常人家的媳妇听的，你不属于这个范畴。” 　　“而且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是什么性格我还能不知道？” 第二十四章 血屠和尚·裴文德 　　在与魅姬会和之后，裴文德和小青并没有在永乐镇过多的停留，便跟着对方踏上了前往长安的路途。 　　然后在双方一问一答的聊天中，裴文德逐渐得知了慧寂这段时间的经历。 　　在裴文德重建金山寺的这两年里，慧寂也没闲着，到处在寻找能够让自己恢复、甚至突破巅峰的办法。 　　奈何慧寂虽然曾经借助释迦牟尼指骨的力量，横压天下妖邪，但其本身距离真正的彼岸还有相当大的一段差距。 　　尤其是在扬州时，一贯看对方不顺眼的天众和黄巢竟然罕见的联手，硬生生打碎了慧寂的法相。 　　在这种情况下，慧寂回到长安的第一件事，便是动用自己国师的权利，意图从钦天监的各种典籍秘闻中找到能够重铸法相的办法。 　　得亏慧寂此前早就破戒重修过一次，再重修一次法相对他而言并非什么难事。 　　所以在回到长安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慧寂便已重铸自己的如来法相，真正踏入了彼岸之境。 　　是的，如今的慧寂不仅恢复到了修为，甚至还因祸得福的成为了真正的彼岸大能。 　　——万千诸佛皆是化身，众生万灵无所不在。 　　此时此刻，慧寂已然如前任国师赵归真一样，是超脱了众生的陆地神佛。 　　并且由于慧寂主修的是无漏神通，单纯论实力和谋划，他更胜于前任国师赵归真。 　　可以说，从慧寂成就彼岸的那一刻起，一个新的时代就已经降临了。 　　灵祐禅师、赵归真、玄绝这等强者，已然是上一个时代的遗留了。 　　现在的这个时代是慧寂的时代，是裴文德的时代，同时亦是紫阳、李罡这些道家新宿的时代。 　　说到这里的时候，魅姬还特别强调这并不是自己在夸张。 　　因为在慧寂修得人间佛果的同时，道家诸派、左道诸邪、三教九流之辈，从没有停止过挑战这位“新时代最强者”的威严。 　　在裴文德正式来到长安之前，慧寂便已悍然出手击退过数位觊觎钦天监的存在。 　　这些觊觎者虽然不都是那种半只脚踏入阳神彼岸的存在。 　　却也属于将自身道路走到极致，正在利用各种办法寻求突破的大能。 　　做一个最简单直观的对比，裴文德曾经遇到的那位五色道人，在这些强者中也只能算得上末流。 　　符箓真仙，天罡剑圣，万寿尊者，百斩人屠，逍遥散人…… 　　随着魅姬一个个爆出这些存在这些的名号，裴文德这才意识到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时代正在发生着某种巨变。 　　事实上，就连裴文德自己也有着一个威震天下的名号——法海禅师。 　　而且单从威慑力来说，实力强悍到能够击杀“天众真神”的法海禅师，远比那些被慧寂击退的存在更加声名显赫。 　　在某些特定的左道妖邪群体中，“血屠和尚”早已取代了法海禅师这个法号，成为了它们私下交流的隐晦暗号。 　　哪怕是稍微中立一点的群体，“黑佛”这种稍微带了点敬畏意味的名号，也远比“法海禅师”更加盛行。 　　毕竟自裴文德出道以来，死在他手上的大妖大魔何其之多，其中更是不乏那些积年老怪。 　　最关键的是，裴文德一旦出手，那绝对是拔出萝卜带着泥。 　　牵扯因果之身，波及范围之广，很难不让人怀疑裴文德究竟是在除妖，还是单纯在享受杀戮的快感。 　　…………………………………………………………………………………………………… 　　“这不趁机排个‘天榜’之类的强者排名，未免有些太过可惜了。” 　　用一种尽可能略带调侃的语气嘀咕了一句，因为裴文德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成为某些特定群体眼里的“杀神”。 　　不管是“血屠和尚”还是“黑佛”，个中的血腥之意都不言而明了。 　　“嘻嘻……” 　　“这天下虽然没有‘百晓生’一类的角色给强者排名，但钦天监有一份‘钦天文书’勉强可以胜任这个职责。” 　　“百晓生”这个词，还是魅姬在沩山的时候，偷听裴文德和慧寂交谈时记下的。 　　当时的慧寂还没有下山，裴文德也还没有修成金身…… 　　两人除了时不时主持一下“辩经大会”，弘扬慧寂“小释迦”的威名。 　　大多数时候就是相互交流论道，用各种极端的理念碰撞出思想的火花。 　　裴文德的灵魂来自于未来的二十一世纪，各种观点想法离经叛道，各种哲思理念更是远超当代。 　　慧寂固然不像裴文德那般有着未来思想的加持，但破戒重修、见识过天下疾苦的他，却有着一份更加符合实际的经历。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和思想碰撞在一起，往往会产生打碎常人三观的理念和论调。 　　每每想到这里，魅姬就格外怀念那时候的沩山。 　　那样的日子虽然单调，却充满了热闹与和平的气息。 　　“钦天文书？” 　　同样有些怀念那段逝去的时光，不过裴文德却并没有就是沉寂下去。 　　因为时间是流逝的，人也总是会长大的。 　　身负宏愿的慧寂注定不可能在沩山常驻，他迟早都会下山践行自己的宏愿。 　　裴文德同样如此，他不可能永远都是那个怀揣着各种天真想法和念头，一辈子止步不前的佛门行者。 　　“那是什么东西？它是什么排行榜？” 　　努力翻阅着自己的记忆，裴文德意外的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听说过类似的名字。 　　或者说，在真实世界中，根本就不可能出现所谓的实力排行榜。 　　姑且不说一个人的实力在不同时期的波动，单单排出一个能够让天下人信服的榜单，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最起码，在古代农耕文明的社会框架体系下，没有什么权威的机构能够出这样一份榜单。 　　“准确来说，钦天文书是一件法宝。” 　　“是与罗浮道盘、释迦牟尼指骨同级别的镇国神器。” 　　“只是在大多数情况下，除了大唐国师和钦天监的监正之外，没有任何人有资格使用这件神器。” 第二十五章 强者排行榜？ 　　凌霄子是钦天监的一位缉妖师，同时也是朝廷钦封的是五官正。 　　五官正是大唐正六品的官员，分别有春、夏、中、秋、冬五位正官，主要职责是掌推历法、定四时，监察和保障神州大地的风调雨顺。 　　因此除非是灾荒之年，不然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凌霄子的任务都是十分轻松的。 　　然而自从慧寂回到长安之后，接踵而至的战斗和入侵逼得钦天监不得不全力运转了起来，防止那些宵小之辈伤害到长安的贵人们。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算半个闲职的凌霄子，都只能去主动接手一些相对比较艰巨一点的任务。 　　好在凌霄子并不讨厌这种忙碌的感觉。 　　毕竟凌霄子虽然散漫，可终究不是李罡、莲华、乃至于紫阳那种“带艺入门”的外来者。 　　从一介孤儿，到被着重培养的对象…… 　　凌霄子除了自身惊人的天赋之外，更多靠的是他那几乎没出过任何纰漏的做事风格。 　　不管什么样的任务，交到凌霄子的手里，他都能够保证毫无差错地将之完成。 　　凌霄子这种稳重的行事风格，或许不会给任务带来什么额外的收获。 　　但在上位者的眼里，像凌霄子这种能够完美完成各项任务的人，才是值得被重点培养的对象。 　　毕竟那些上位者什么都有了，他们不再需要什么额外的收获和惊喜，他们只需要能够稳定完成自己交代的各项任务的“工具人”。 　　对这一点，凌霄子其实是心知肚明的。 　　不过凌霄子并不在乎这些，只要自己能够继续探索这世间的万千大道，给当权者打工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于是在与某位当朝权贵搞好关系之后，凌霄子顺理成章的获得了一个相对比较重要，却又相当轻松的工作——看守钦天文书。 　　不同于赵归真炼制的罗浮道盘，钦天文书虽然同属镇国神器，但它的重要性却远非罗浮道盘可以比拟的。 　　钦天文书是钦天监的至高秘宝，同时亦是整个缉妖师群体存在的根基。 　　外人只知道，钦天监内部有一个名为“钦天文书”的最高通缉榜。 　　这份通缉榜上的任何一位成员，都是曾经以一己之力掀起滔天祸患的大妖巨魔，给神州大地造成了某种无法挽回的灾祸。 　　而迄今为止排名榜首的，便是那位盘踞在酆都罗山，强行打通阴阳两界、将人间化作鬼域的转轮王。 　　据说，二十多年前的“乱法狂僧”也是常年排名前三的狠角色。 　　只不过随着慧寂出山，成为大唐国师，“钦天文书”自然是取缔了这个排名。 　　但这并不影响钦天文书的公正性和准确性，反而从侧面验证了“钦天文书”排名的可靠性。 　　所以在相当一部分修行者的心目中，“钦天文书”又被视为强者的排行榜。 　　无论上榜的原因如何，凡是能够被“钦天文书”登记在册的存在，都有资格角逐天下前二十的实力。 　　只是凌霄子更清楚的是，所谓的“最高通缉榜”根本就不是钦天文书真正的能力。 　　或者更确切的说，将那些为非作歹的大妖巨魔列入榜单，仅仅只是钦天文书微不足道的一种能力。 　　…………………………………………………………………………………………………… 　　“你们要借用钦天文书？” 　　皱着眉头凝视着魅姬，这不是凌霄子第一次见到对方，但绝对是态度最恶劣的一次。 　　“你们可知钦天文书对钦天监，对整个大唐的重要性？” 　　目光从魅姬身上移开，凌霄子看着他身后那位青衫僧袍的僧侣，再次开口强调道。 　　“我不知道你们想要做什么，但现在请你们现在离开这里。” 　　“至于借阅钦天文书一事，我就当从没听说过。” 　　凌霄子自觉已经给足了魅姬面子，要不是对方有慧寂作为国师当后台，他现在早就招呼附近的缉妖师抓住他们了。 　　饶是如此，凌霄子也不想再和他们过多废话，当下便想要赶走他们。 　　“凌霄子，我这次前来可是有密令在身的。” 　　随手掏出象征着慧寂国师的法印，魅姬一改先前妖媚、戏谑的态度，用一种裴文德从未见过的严肃语气喝道。 　　“所以我现在是在通知你，而不是请求。” 　　不得不说，魅姬这番义正言辞的说辞让凌霄子陷入了沉默，连带着附近的缉妖师们也默默放下了手中的刀剑。 　　钦天监是上任国师赵归真费尽心力重建的机构。 　　新皇上任之后，固然有部分担任要职的官员被彻查，“先斩后奏”的特权也被取缔，但钦天监在整体结构上却依旧保持着武宗时期的架构。 　　这直接导致慧寂虽然贵为国师，却再没有像赵归真那般执掌钦天监的大权了。 　　甚至就连调用“钦天文书”这种要求，都得通过层层审核才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新任的唐宣宗十分信任慧寂，对于他的一切合理要求都完全放任通行。 　　“我需要向监正核实一下，你们稍等片刻。” 　　短暂的沉默过后，凌霄子终于再次开口了。 　　然后也不等魅姬回话，凌霄子从怀中掏出了一枚加持的“圆光术”的铜镜，接通了钦天监秘密正殿的通讯镜。 　　通讯镜是“圆光术”的中心基台，几乎能够联通所有加持了“圆光术”的铜镜。 　　比起几年前赵归真时期的“圆光术”，有了通讯镜作为中转站的“圆光术”铜镜，无疑拥有了更强的通讯能力。 　　只要监正还在长安范围内，凌霄子就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联系上对方。 　　【这算是法术版的‘手机’吗？】 　　目睹了这一切的裴文德暗自嘀咕了一声，心下不免生出了些许的好奇。 　　因为不管怎么看，这个法术版的“手机”都不可能是当前时代下的生产力产物，反倒更像是超越了时代局限性的黑科技。 　　何为黑科技？ 　　不知道原理，没办法普及，且本身具备了太多不稳定性的跨时代产物。 　　【这东西，该不会是我那便宜师兄搞出来的吧？】 第二十六章 全民修仙？真正的神话时代！ 　　“是不是很惊讶！” 　　似乎注意到了裴文德那一闪而过的惊讶，魅姬转头便压低音量的说道。 　　“其实在第一次接触到这东西时，我也挺惊讶的。” 　　“原版的‘圆光术’其实只是一个远距离的‘窥探术’……” 　　“是尚未修成元神的修行者，利用特制的法器洞悉千里之外的事情，相当于半个元神出窍。” 　　“然而在慧寂接手钦天监之后，他就对‘圆光术’进行了改良。” 　　“不仅实现了远距离的通讯，还可以进行一对一、甚至于一对多的固定通讯。” 　　语气毫不掩饰的是自豪，魅姬对于慧寂的一切荣辱都感同身受。 　　“只是慧寂对此似乎并不满意，他说要是这‘圆光术’不需要法术维持，连普通人都能够使用就好了。” 　　“到那个时候，神州大地将再没有‘距离’的概念了。” 　　满头黑线的听着魅姬的描述，裴文德万万没想到这东西居然还真是自家那便宜师兄搞出来的。 　　而且从对方的描述中可以听出，自家师兄的野心貌似还挺大的？ 　　普通人都能够使用的“圆光术”，那不就是法术版的“手机”吗？ 　　虽然听上去这种“手机”只能进行通话和视频，不如后世的智能机那么强大，可也绝对属于跨时代的黑科技范畴了。 　　况且智能机不也是一步步发展起来的吗？ 　　谁规定“圆光术”就永远只是“圆光术”，就不能继续往前发展了吗？ 　　【他是怎么想到这个点子的？】 　　裴文德十分确定，自己从没向慧寂说过类似于手机、电脑、基站一类的概念。 　　换而言之，这个法术版的“手机”是慧寂自己单独搞出来的——尽管灵感来自于道家的“圆光术”。 　　“他有说过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吗？” 　　难掩自己心中的好奇，裴文德同样压低嗓音的问道。 　　对于慧寂打算如何解决普通人不能使用“圆光术”的问题，裴文德充满了兴趣。 　　是进一步降低“圆光术”的使用门槛，让普通人都能够通过某种方式使用“圆光术”？ 　　还是提升普通人的能力下限，让大唐从此迈入真正的“神话时代”？ 　　前者需要解决法术、材料、法器等诸多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解决的。 　　而后者更是需要让大唐百姓从此衣食无忧，他们才有精力和时间去筛选、甚至优化出更适合修行的人口。 　　毕竟，裴文德从来不相信“修行是上天赐予的天赋”的这套说辞。 　　自己能够修行，慧寂能够修行，那么这普罗大众自然也能够踏入修行之道。 　　实在不行的话，不是还有最残酷、同时也是最公平的物竞天择法则吗？ 　　花个几百上千年去优选、进化现有的人口，迟早有一天会让全天下的人都有修行的可能和资格的。 　　如此思索着，裴文德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开启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 　　比起独自一人探索万千大道，让全天下的人都陪自己一起修行，进而达成“全民修真”的神话结局，听上去就挺刺激的。 　　“没有，慧寂还没有想到具体的解决办法。” 　　“而且这也根本不可能有解决的办法的，他的想法太疯狂了。” 　　并不知道裴文德在想些什么，魅姬只是摇了摇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答道。 　　哪怕是对慧寂有着强烈信心的魅姬，都觉得慧寂那种想要让普通人都使用圆光术的想法，太过意想天开了。 　　【不是他的想法太疯狂，是你们的格局太小了。】 　　听完魅姬的吐槽，裴文德只是默默的摇了摇头。 　　其实也不怪魅姬不看好慧寂的想法，实在是对方的思维和想法太过超前了。 　　就连作为正统穿越者的裴文德，在意识到慧寂这种想法背后的逻辑时，都忍不住为之咋舌，乃至于恐惧。 　　全民温饱、全民识字、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全面跃进…… 　　只有达成了这些前置条件，全民修行才有可能成为现实。 　　要不然，修行注定只会成为少数人的特权。 　　何况来自后世的裴文德心里清楚，特权是会被固化的。 　　如果在社会关系还没有达到一定程度之前，就强行推进“筛选天赋、人口优化”的做法，只会在普罗大众之上，生造一个更加恐怖的特权阶级。 　　这个特权阶级拥有着超凡的能力、拥有着悠久的寿命，对普通人而言几乎是等同于神明的存在。 　　到那的时候，除非再次经过漫长时间的演变和进化，让普通人重新拥有与之“平等”的资格。 　　不然的话，后世各种修仙玄幻中，那种视普通人为牲畜、动辄杀人炼宝的畸形社会，将会成为一种可能照应进现实。 　　【要说疯狂，你刚刚的想法才是真的疯狂！】 　　就在裴文德思考“全民修仙”的可能性的时候，小青那略显颤栗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 　　尽管早就知道裴文德的想法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也见识了裴文德种种离经叛道的举动。 　　但是在感受到了裴文德刚刚的所思所想后，小青的内心还是遭到了极大的冲击和震撼。 　　小青从未想过，原来这世上还有如此疯狂的做法。 　　【我只是想想而已，慧寂可是把这一切都付诸实践了。】 　　微微低头颔首，裴文德不再看还在继续联系钦天监监正的凌霄子，而是在心里默默的说道。 　　如果未来的历史在这一刻被扭转，裴文德设想中“全民修仙”的神话时代真的降临，那么凌霄子手中的那面铜镜就是最具代表性的一件事物了。 　　其地位不亚于珍妮纺织机、蒸汽机、内燃机一类的标志性事物，是使文明进程踏上新台阶的的重要象征。 　　【你们两个都是疯子……】 　　不知道是夸赞还是惊叹，小青最后只是如此说了一句，便没有再开口说什么了。 　　几乎也是在同一时间，凌霄子终于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铜镜，再次抬头望向了魅姬和裴文德的方向。 　　或者更准确的说，凌霄子的目光这次久久停留在了裴文德的身上。 第二十七章 钦天阁 　　“你就是法海！”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凌霄子的画中却充满了肯定的语气。 　　在刚刚与监正确定密林真实性的过程中，凌霄子意外得知，这次真正想要查阅钦天文书的不是慧寂，而是他的师弟——裴文德。 　　对于慧寂这位因代皇子出家，而被赐予了“法海”之名的师弟，凌霄子自然不会陌生。 　　更别说，凌霄子通过某种秘密的渠道得知，慧寂接引出来的佛骨也被他的这位师弟收藏了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裴文德在凌霄子心目中的可怕程度，要更胜于慧寂。 　　因为慧寂是圣人、是圣佛、是小释迦，他从没掩饰过自己的目的和行为，凡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想要什么。 　　反观裴文德，他虽然也薄有善名。 　　但在大多数人眼里，更多注意到的是他那残暴的手段，以及对邪魔外道毫不留情的做法。 　　“我就是法海。” 　　直截了当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裴文德似乎察觉到了凌霄子对自己的潜在恶意。 　　只是任凭裴文德翻阅自己的记忆，却始终没找到自己可能认识凌霄子的线索。 　　像这种跻身高位的官方修行者，怎么想都不可能与那些被自己消灭的妖邪有联系吧？ 　　“五色道人是接引我入道的老师。” 　　并没有让裴文德猜多久，凌霄子就自曝了自己的身份。 　　五色道人是当初那位追寻释迦牟尼指骨，最后甚至不惜在沩山召唤太岁魔神的散修。 　　他虽是五色鹿出生，可无论修行之法还是为人处事，都属于典型道家一脉的修行者。 　　“在我加入钦天监之前，是老师将我从乞丐堆中救了出来，并传授我学识与为人之道。” 　　不紧不慢地讲述着自己曾经的过往，身份地位到了凌霄子这种程度，早就不用掩盖自己前期的某些作为了。 　　“就算是在加入钦天监之后，老师也始终隐藏在暗处教导我修行。” 　　此言一出，别说是惊愕不已的裴文德了，就连一旁的魅姬都面露疑难之色。 　　凌霄子这突如其来的自曝，显然让魅姬惊疑了起来。 　　难道这家伙想要违抗上级的命令，打算在这里替他的老师报仇？ 　　“别担心，我并没有想为老师报仇的想法。” 　　明显看出了魅姬的心思，凌霄子只是淡定的继续解释道。 　　“老师大限将至，生死早就不由他自己了。” 　　“哪怕他最后没有死于你手，强行续命也迟早会招来天谴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凌霄子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 　　“况且我那老师虽然难成大器，但好歹也是活了五百多年的存在……” 　　“你能将其击杀，说明实力肯定早就超越了一般的修行者。” 　　“而且我调查过你以前的那些战绩，单论战斗力的话，你或许才是真正的阳神之下第一人。” 　　“我如今并没有找死的想法，所以自然不会为老师报仇。” 　　饶是裴文德有着他心通这等逆天的神通，一时间也分不清凌霄子现在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他唯一可以清楚的是，凌霄子在这个时候点破这一点，好像是在警告自己？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沉吟片刻过后，裴文德索性开门见山的问道。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接下来看到的可能是钦天监、乃至于大唐王朝的最大机密。” 　　脸色不变的微微低头，凌霄子只是用一种略带警告的语气说道。 　　“我可以带你去看‘钦天文书’。” 　　“但要是你敢对外暴露了钦天文书的秘密，我凌霄子发誓，就算你是慧寂的师弟、当世的明王，也一定会付出代价。” 　　…………………………………………………………………………………………………… 　　钦天阁钦天文书的所在地，同时也是钦天监最机密的机关。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钦天阁的具体位置却并非在钦天监。 　　不过想想倒也是，如果钦天阁是在钦天监，那么当初韩湘子强闯钦天监的时候，早就已经夺走了钦天文书。 　　事实上，别说是夺走钦天文书了，就连罗浮道盘都被当时的赵归真转移到了国师府。 　　所以除了一些机密文件和法宝之外，韩湘子并没有在钦天监内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和情报。 　　“这就是传闻中的‘钦天阁’？” 　　抬头仰望着这间与其说是阁楼，都说更像是豪宅大院的建筑，魅姬的表情显得有些诧异。 　　在距离皇宫并不算远的朱雀大道旁，外面就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要不是凌霄子亲自带路，打死魅姬都想不到传闻中的“钦天阁”会是这么一间不算起眼的小院子。 　　是的，虽然这间豪宅大院在普通人看来极其奢华。 　　但落在魅姬这等修行者的眼里，这间院子除奢华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优点，甚至就连最基础的阵法防卫措施都没有。 　　“晋代王康琚曾说过，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再严密的防卫也经不住有心人的百般琢磨，将真正的‘钦天文书’藏起来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不用凌霄子开口，裴文德就笑着解释了起来。 　　“况且，真正有效的防卫措施有一项就够了，你眼睛看到的可不一定都是真的。” 　　就仿佛是在印证裴文德的话一样，随着三人抬腿迈入钦天阁的大门，一种诡异的氛围便笼罩了整个宅院。 　　“那是什么？” 　　本能的察觉到了危机，魅姬豁然抬头望向了大门里侧。 　　只见在大门里侧的入口处，一面巨大的铜镜赫然树立在那里，俨然散发出威严庄重的气势。 　　站在三人的这个角度，他们并不能看清那面铜镜的全貌。 　　只能隐约看到，那面铜镜并非正常意义上的“铜铸”而成。 　　铜镜四周雕刻的狻猊更是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活过来了一样。 　　而作为三人中修为最高，道行最深的裴文德，他更是从那面铜镜上感受到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窥视感。 　　这股窥视感无视距离的远近，无视外貌的伪装，是直接深入被窥探者心灵和本质的窥探。 　　“那是一面……照妖镜！” 第二十八章 照妖镜？通天镜！ 　　“那是一面……照妖镜！” 　　当裴文德如此说道时，凌霄子并没有进行反驳，反而进一步补充道。 　　“‘照妖镜’的这个说法其实并不准确，准确来说那是一面通天镜。” 　　信步走到那面巨大铜镜的正前方，凌霄子转身朝着裴文德和魅姬说道。 　　“这面通天镜便是‘钦天文书’的一部分，是能够窥探天下隐秘、照出万物本质的最强法宝。” 　　“一旦有心怀不轨之人靠近通天镜，这些被封印的狻猊救会重新活过来，将他们撕咬成碎片。” 　　并没有被凌霄指的这番恐吓给吓到，魅姬当下便眯起双眼，紧跟凌霄者的步伐走向了铜镜。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魅姬终于看到了那面铜镜上照映出来的画面。 　　“……” 　　铜镜上照映出来的依旧是这间院子的景象。 　　不管是入口处的大门，亦或是院子内部的大树，铜镜都无比清晰的反应了出来。 　　然而与现实不同的是，此刻出现在镜中门口处的，却并非裴文德、魅姬和凌霄子三人现在模样，而是更接近他们本质的形态。 　　现实中的凌霄子，在这片铜镜中是一朵无形的白云。 　　若隐若现的雷霆在白云中闪烁，不时还漂浮着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事物的彩带，颇有一种仙气飘飘的感觉。 　　而现实中妖娆、妩媚的魅姬，在铜镜中却是一只浑身火红的巨大狐狸。 　　尽管那一动不动的模样看上去十分的平静，但从它那狰狞的样貌上，依稀可以看出这只赤狐凶暴的本性。 　　不过要说到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对应着裴文德的倒影。 　　既不是面容忿怒的明王，也不是狰狞暴怒的黑龙，更不是人身蛇首的大蟒蛇神…… 　　铜镜中的裴文德，赫然是一尊三头六臂的巨佛。 　　只见那尊巨佛的六条手臂分别结出诸行无常印、诸法无我印、涅盘寂静印，在其周身形成一道道若有若无的金色结界。 　　巨佛的三颗脑袋，则分别呈现出愤怒、微笑与冷漠的三种模样。 　　其中象征着愤怒的左侧头颅长满了肉髻，是一副典型的怒佛形象。 　　右侧那颗面色冷漠的头颅则头戴蛇冠，显然是大蟒蛇神力量的显化。 　　唯有最中间那颗一直保持着微笑的头颅，模样与裴文德的本体一模一样。 　　最关键的是，在这尊三头六臂的巨佛身上，还缠绕着一条正在休息、蠕动青鳞大蛇。 　　而且似乎是察觉到了铜镜的窥探，原本还略带几分醉意的青鳞大蛇骤然睁开双眼，瞳孔中迸发出骇人的青光。 　　咔嚓……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铜镜表面竟然裂开了数道裂缝。 　　不仅如此，先前那些给人一种十分鲜活感觉的狻猊，也在响声过后变成了真正的木雕。 　　如此惊人的一幕，自然引得在场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我……” 　　就在裴文德想要主动开口打破这个僵局的时候，那面铜镜表面的裂缝竟然自动愈合了。 　　紧接着，镜子里的各种映像也随之变回了本体的模样，就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如果不是在场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恐怕根本没人知道这里之前发生了些什么。 　　“青娘子！” 　　最先反应过来的凌霄子，适时叫破了那条青鳞大蛇的身份，。 　　事实上，凌霄子在见到裴文德的第一时间就在疑惑了，为什么传闻中与法海形影不离的青娘子这次没有出现。 　　现在看来，青娘子其实早就已经在队伍里了，只不过自己不知道罢了。 　　要不是通天镜意外照出了青娘子的真身，或许自己一直到最后都不会知道，青娘子竟然隐藏在裴文德那宽松的僧袍之下。 　　姑且不说时刻把一条蛇藏在身上是什么感觉。 　　单单说青娘子的身份，那可是一位真正的大妖。 　　与一位大妖保持如此亲近的距离，只要这位大妖稍微有点恶意，哪怕裴文德就是真正的阳神，一个不留神都会翻车的。 　　这貌似从侧面证明，裴文德与青娘子之间的关系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亲密。 　　只是，一想到一贯手段凶残、诛尽妖魔的裴文德，会与一位大妖保持着如此亲密的关系，凌霄子就觉得有些幻灭。 　　“呼！” 　　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不愿再继续细想下去的凌霄子选择移开自己的目光。 　　无论裴文德与青娘子是怎样的关系，自己此行的任务都只是把他们带到钦天文书的面前。 　　就像前文中凌霄子自己说的那样，只要裴文德他们不作出危害钦天文书的举动，多一个青娘子就多一个青娘子吧！ 　　“你们跟我来吧！” 　　转身再次面向铜镜，凌霄子的声音在众人的耳边回响着。 　　“接下来我们去真正的‘钦天阁’，它就隐藏通天镜的后面。” 　　凌霄子的话音还未落下，原本已经恢复了正常的通天镜表面再次泛起了涟漪。 　　那一圈又一圈如水波般荡漾开去的涟漪，以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迅速连通了一个未知的次元。 　　有点类似于裴文德曾经接触过的洞天福地，却又比传统的洞天福地多了几分神秘和未知的意味。 　　要知道，裴文德迄今为止已经见过两种截然不同的洞天福地了。 　　一种是玄绝的真武界。 　　那种福地洞天几乎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小世界，不仅面积宽广，而且内部也构成了一个独立循环生物圈。 　　另一种则是徐州土地公的土地庙。 　　这种福地洞天有点类似于裴文德印象中的“神国”，虽然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小世界，可内部的四时循环、天气变化却全看主人的心意。 　　眼下这个由通天镜连接的未知次元，似乎在结合两者优点的同时，又屏蔽了两者的缺陷。 　　裴文德甚至有种模糊的预感，如果自己能够洞悉这通天镜背后的隐秘，也许有机会掌握真正属于“造物主”的权柄。 　　【这面铜镜背后的地方，是一个完全人造的洞天世界吗？】 　　脑海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裴文德便看见凌霄子一脚踏入了那片未知的次元。 第二十九章 九层玲珑宝塔 　　啵！ 　　就好像一滴清水滴在湖面，凌霄子毫无阻碍的就穿越了通天镜，出现在了那个近乎于虚幻的镜中世界。 　　直到确定自己完全进入了镜中世界后，凌霄子这才一脸漠然的转过身来，凝视着还在镜子外的裴文德与魅姬。 　　虽然凌霄子没有说话，但在场的两人似乎都看出了对方眉宇间的挑衅意味。 　　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而且还是钦天监的主场，这对任何一位心怀不轨的人都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他好像认为我们不敢进去。” 　　笑盈盈的转过头，魅姬用一种只有裴文德能够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是人之常情。” 　　“如果我们真的是不怀好意的人，这的确是一个艰难的考验。” 　　同样小声的回应着魅姬的话语，裴文德自然知道凌霄子的这般作态意味着什么。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本就是钦天文书的一种保护机制，哪怕赵归真、慧寂来的也得遵循这套规矩。 　　这就好比外人进入银行金库，上缴各种危险物品，高清摄像头实时监控只是最基础最基础的套餐。 　　相较之下，区区主场优势的压制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只可惜，我们的确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嘴角微微勾勒起一抹笑意，裴文德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便大步上前，紧随其后的进入了通天镜背后的世界。 　　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体验，裴文德感觉自己仿佛被强行降维了一般，由三次元的立体存在变成了二次元的纸片人。 　　可是这种降维又和当初遭遇蜃龙画卷时的降纬不同，裴文德的一举一动仍然保持着三维立体的姿态。 　　前、后、左、右、上、下…… 　　在这个被降维的镜中世界，裴文德能够做出现实中的任何动作。 　　要说唯一别扭的，可能就是感官上的差异带来的错漏，令裴文德有些不太适应。 　　“真是一种奇特的感觉……” 　　“这个镜中世界降掉是‘能量维度’吗？” 　　短暂的适应过后，裴文德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方向，注意到了同样正在适应这种特殊环境的魅姬。 　　在现实世界，运动是需要能量作为支撑的，做出任何动作也会产生相应的动能。 　　而三人现在所处的这个镜中世界，却是没有“能量”概念的，所以自然也就没有了动能的限制。 　　比起实力强大且天赋异禀的裴文德，魅姬对这种状态的适应显然更加缓慢。 　　“能量维度？” 　　“你是这么称呼这种‘道’的吗？” 　　略显惊讶的挑了挑眉头，凌霄子明显没想到裴文德能够如此快速的适应这样的新环境，言语间难免有些钦佩。 　　当初凌霄子在第一次接触镜中世界的时候，表现的甚至还不如现在的魅姬。 　　不过一旦适应了这种没有“能量”概念的状态，倒是会产生一些不错的惊喜。 　　最简单的一点，镜中世界既然没有“能量”的概念，那自然也就不会有喘息、力竭一类的衍生状态。 　　“如果不是这里没办法提升道行，这倒是一个挺不错的修行秘境。” 　　并没有回答凌霄子的话，裴文德只是默默闭上双眼，感受着这个迥异于现实的异次元空间。 　　然后，镜中世界就开始了变化。 　　汹！ 　　只一眨眼的功夫，原本仿照外界大院出现的房屋凉亭便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宏伟、庄严，又流露出些许神秘感的大型建筑群。 　　如果裴文德到过现实世界的钦天监，就会发现这座庞大的建筑群，其实是现实世界的钦天监的复制加强版。 　　偌大的建筑群覆盖了方圆百余里，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宝塔阁楼更是有着超越这个时代的惊人高度。 　　一眼扫过去，无数类似于漆黑一般的人偶正在打扫、管理着这里的一切。 　　这些看不清五官和样貌的漆黑人偶，是历代缉妖师们留在镜中世界的影子，亦是钦天文书真正的看守者。 　　每当有一位缉妖师死去之时，这里对应的影子便会彻底失去灵性和力量，成为单纯的傀儡留在这个世界。 　　长年累月下来，恐怕就连最初重组钦天监的赵归真都不清楚，这片秘境之中究竟隐藏了多少的黑影。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些黑影就算失去了本体的灵性与力量，也拥有着远超常人的能力。 　　如果不是这些黑影只能呆在这片秘境之中，或许天下大势都会因此改写。 　　“这才是真正的‘钦天监’啊！” 　　当裴文德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魅姬的感慨声适时的传入了他的耳畔。 　　在见到镜中世界天翻地覆的变化之后，没有人会不发出这样的感慨。 　　钦天监果然不愧是得到了举国之力打造的“除妖机构”。 　　哪怕自它重构至今才短短不到三十年的时间，其底蕴也远比那些隐藏数百年的组织宗派强上太多了。 　　别的不说，单单这夸张的用料和建材，就已经达到了封建时代所能达到的极限了。 　　“的确，这才是真正的钦天阁。” 　　久久没得到裴文德答复的凌霄子开口了，而且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自豪。 　　“你们要翻阅的‘钦天文书’，就在最中间的那座高塔上。” 　　顺着凌霄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座矗立在建筑群最中央的九层玲珑宝塔赫然映入眼帘。 　　虽然从表面看上去，那好像是一座典型的佛教式宝塔。 　　但从规格和形式来看，这座玲珑宝塔似乎又有着道家、乃至于左道的风格。 　　特别是墙体、门柱、窗户的颜色和用料方面，这座出自佛教的宝塔有着鲜明的道家规制和礼数。 　　“诸派合流，独全其真。” 　　“当初设计这座建筑群的人，一定是一位精通三教九流、拥有广阔胸襟的的建筑大家。” 　　听到裴文德这带着夸赞的感慨，凌霄子微微颌首说道。 　　“这座建筑群最初的设计草图，源自大唐初年的大师阎立德。” 　　“后续经过空闻大师、无我相师的修改，最终在前任国师赵归真手中成型。” 第三十章 九宫八阵 　　远看是震撼，近看是惊叹。 　　直到裴文德、魅姬二人在凌霄子的带领一下，一点点走进这座庞大的建筑群。 　　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看到的仅仅只是这里的九牛一毛。 　　在这座占地百余里的庞大的建筑群中，其实内部又可以被细分为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八个阵势。 　　而这八个阵势中，每个阵势之中又各含九座宝塔，十六间大殿，五二十间偏殿，以及诸多神仙诸佛的雕像。 　　每一个阵势都依照不同的地形布下了不同的阵法，形成了不同的环境。 　　或是泥沼、或是山林、或是荒漠、或是郊野…… 　　初入其中便会被其复杂的阵型与变化迷惑，简直比闯进迷宫还要可怕。 　　因为这些阵势暗含杀人手段，配合那些无情无欲的傀儡，几乎能够抵御百倍以上的兵力围剿。 　　最关键的是，这八方阵势并非一成不变的，它们甚至能够有意识的分辨和针对闯入其中的修行者。 　　如果是妖魔闯入其中，自由佛家宝塔震慑…… 　　如果是佛道正统的修行者闯入其中，那些神仙诸佛的石像自然会出去阻拦…… 　　哪怕就是各行其道的左道修行者来到这里，这里也有无数的幻境、杀阵、天象静候以待，总有一款适合他们的。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谁敢相信这会是真正的‘钦天监’呢？】 　　在不知道走了多久之后，终于进入了这座建筑群真正核心的裴文德暗自思索着。 　　不过裴文德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思考太多，因为他们此刻已然闯过了外围的八大阵势，来到了这座建筑群真正核心的位置。 　　这是一块占地不过十余里，各种建筑却呈现出一种极为规整圆形的结构。 　　而在这个圆形的中央，那座老远就能看到的九层玲珑宝塔高然耸立，显得格外的醒目。 　　况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文德的错觉，他感觉自从自己踏入这个环形圈后，一股莫名的窥视感便涌上心头。 　　不同于通天镜的那种“审查式”窥探，这种窥探更加隐秘。 　　如果不是裴文德对自己的直觉十分自信，他都不可能察觉到这股若有若无的窥探。 　　…………………………………………………………………………………………………… 　　“到了！塔内的那些书籍便是‘钦天文书’了。” 　　待到三人一步步走到宝塔的门前时，凌霄子便突然止步不前，然后指着自己眼前的九层玲珑宝塔说道。 　　“那些都是‘钦天文书’？” 　　讶然的睁大了双眼，裴文德望着宝塔内那几乎数之不尽的书籍竹简，差点没直接翻白眼。 　　因为只一眼扫过去，裴文德就确定那些书籍的数量之多，就算自己看书的速度一目十行，不在这阁楼上待个一两年也肯定看不完。 　　单单就这，还只是这九层玲珑宝塔中的第一层。 　　剩下的八成如果都是同样数量的书籍，裴文德觉得不耗上个十年八载的，估计是不可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线索了。 　　“那是自然，凡是有文字留下记录的信息，你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说到这里的时候，凌霄子的声音突然停顿一下。 　　“当然了，如果你能告诉我你想要找什么，也许我可以帮你找一下。” 　　话及至此，哪怕魅姬这种对钦天文书并不感兴趣的人，都从凌霄子的话里听出了端倪。 　　“你们钦天监内部，有类似于目录、索引一样的东西？” 　　虽然慧寂前几次来翻阅钦天文书的时候，魅姬并没有跟着来，但她可是记得对方并没有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这里的书籍每一日都在增加，藏书的内容也在时刻变化着，怎么可能有索引目录一样的东西？” 　　不屑的笑了一下，凌霄子对于魅姬的孤陋寡闻表示出了鄙夷的态度。 　　“但是没有索引，并不意味着就没办法快速翻找资料了。” 　　“在这座宝塔的每一层，都有十几位早已作古的前辈的‘影子’留下，它们不断的翻阅着里面的各种书籍，记录着书籍内容和数目的变化。” 　　“所以只要你说出你想要找的东西是什么，我就能让它们快速帮你找到你想要找的东西。” 　　听到凌霄子这么说，裴文德这才注意到，原来在玲珑宝塔内部居然还有诸多黑影的存在。 　　只不过相较于还在外面活跃的黑色人偶，宝塔内的黑影几乎都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就好像真正的阴影一般难以察觉。 　　【这算是古代版的‘人肉搜索引擎’吗？】 　　不动声色的转了一下眼珠子，裴文德并没有全然相信凌霄子的话。 　　毕竟对方的不配合态度，从一开始就表现的十分明显。 　　要不是有慧寂的密令在手，这位师从五色道人的凌霄子根本就不可能给自己带路。 　　所以对于对方口中说出的话，无论真假，裴文德都保持着高度怀疑的态度。 　　“我要找最近两年出生在长安附近的孩童……” 　　“性别应该是男孩，有一定的修行天赋，现在可能已经拜入了终南山的某个道派。” 　　短暂的沉默过后，裴文德忽然手掌一翻，一张面容狰狞、双目圆瞪的大般若鬼面具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如果有必要的话，这张面具里还有一缕元气可以当做参考。” 　　十七年前，鬼姑神固然被玄绝重创而死，可她在临死前却也狠狠撕下了对方的一块血肉，并且将其中的元气保留了下来。 　　除此之外，鬼姑神魂飞魄散之后，那缕怨念却还在持续沟通着大地下的龙脉，收集了很多疑似与玄绝有关的信息。 　　这些信息以资讯的形式处理，没有经过任何的整理和筛选。 　　直到裴文德将鬼姑神的那缕怨念炼化成般若鬼面具，他才可以通过佩戴面具来主动筛选其中的信息。 　　这便是鬼姑神留给裴文德的最后线索，一个能够让他快速找到玄绝转世之身的线索。 　　其实要是没遇上魅姬，裴文德是打算在拜访完慧寂之后，就借助面具中残留的那缕元气遍寻整个长安，以此来找到玄绝的转世之身。 　　可是在意外得知“钦天文书”的存在之后，裴文德自然就选择了这种更方便的寻找方式。 　　【转世灵童？】 　　听完裴文德的讲述，这次轮到凌霄子沉默了。 　　作为道家修行者，而且还亲历了二十多年前那场“灵童案”的存在，他当然知道裴文德这是打算在找什么。 　　凌霄子现在只希望，裴文德的做法不是在掀起另一场波及整个长安，导致帝王堕落的“祥瑞灵童事件”。 　　因为如今的大唐，已经经不起第二个寻求长生的帝王的折腾了。 第三十一章 转世的玄绝 　　半个月后，镜中世界的钦天阁。 　　“找到玄绝的线索了吗？” 　　悄然的从衣领中探出头来，小青一边吐着蛇信子，一边低声的问道。 　　难得小青今天没跑出去喝酒，而是安安静静的陪着裴文德在这座玲珑宝塔里待了整整一天。 　　这当然不是小青突然转性了，而是裴文德这长达半个月来的寻找终于获得了成果。 　　经过长达半个月的寻找，裴文德终于在第三层的某个黑影那里，得知了最近几年降生在长安附近的孩童的相关资料。 　　“会昌六年，丙寅年，大唐共计有诞生了三十一万六千八百五十六名新生儿。” 　　“同年，因各种原因夭折了十万零四千三百五十六人，仅有二十一万两千五百名新生儿存活。” 　　神色凝重地划过自己手中的书页，裴文德从未如此直白的感受到古代儿童的生存条件之艰难。 　　这还仅仅只是出生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有近三分之一的新生儿夭折。 　　至于剩下那三分之二的新生儿？ 　　能有一半活到成年就已经是老天开眼了。 　　“这其中，出生在长安境内，并且一直存活至今的，约有一万七千三百六十二人。” 　　“在这一万七千三百六十二人中，有男童九千八百四十一人，有女童七千五百二十一人。” 　　相较于其他地区，长安附近的新生儿不管出生率和存活率都远高于平均水平。 　　饶是如此，看着那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数字，裴文德的脑海中想到的还是一张张稚嫩的脸孔不断消失的画面。 　　裴文德一点都不怀疑这些书页上所记载的数据。 　　哪怕这些数据之详细，比起二十一世纪的人口普查还要精准。 　　因为通过这半个月的观察和探索，裴文德早就注意到，眼下这座玲珑宝塔里的书籍的确如凌霄子所言，是在实时更新的。 　　每当有一个孩子的新生或死亡，这里就会多出一页记载其相关数据的书页。 　　就好像传说中的生死簿一样，只要这世上还有生命存在一天，生死簿上的名字便永远不会消失。 　　只是与生死簿不同的是，这座玲珑宝塔内的书籍记载的可不仅仅只有人的生死福祸。 　　大千世界、森罗万象…… 　　你似乎可以在这里找到任何你想要找到的资料。 　　当然了，裴文德知道这“似乎”终究只是似乎而已。 　　因为如果这里真的能够找到所有的信息，也就不会有当初灵祐禅师强闯终南山，掠夺道藏的事情了。 　　这里给裴文德的感觉，更像是后世的互联网搜索引擎。 　　任何你想要的信息都能够通过互联网的搜索引擎找到，只不过或多或少而已。 　　要说这和互联网唯一不同的是，凡是被记录在玲珑宝塔内的信息，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较为“准确”的。 　　或者更确切的说，躲在幕后记录着这一切的存在，暂时还没有学会在这些信息中掺假。 　　“也就说，你要在这九千八百四十一人中，找到玄绝的转世之人？” 　　并不知道裴文德在想些什么，小青那张蛇脸上露出了人性化的苦恼。 　　虽然和一万七千三百六十二人相比，九千八百四十一人已经减少了接近一半的数量。 　　但在如此庞大基数上，想要寻找其中一位特定的人，并不比登天难多少。 　　“倒也不需要那么麻烦，鬼姑神已经给我留下了足够多的线索。” 　　轻轻的摇了摇头，裴文德自然不会傻到去九千多个人中找一个人，那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就和先前进行做法一样，裴文德现在要根据鬼姑神留下的线索，将剩下的这九千多人进行再次筛选。 　　每每想到这里，就不得不佩服鬼姑神的惊人智慧和洞察力。 　　先是很轻易的就接受了裴文德和莫老三来自十七年后的设定，并且全程保持着一种远超常人的冷静。 　　然后在得知裴文德的身份之后，又第一时间从般若面具的出现，联想到“自己”该给未来的裴文德留下些什么。 　　姑且不论是鬼姑神先看到了般若面具，才决定留下怨念。 　　还是因为先留下了怨念，才导致过去的鬼姑神看到了般若面具。 　　总之，最后结果就是鬼姑神在自身彻底消亡之前，给十七年后的裴文德留下了一份至关重要的“礼物”。 　　通过佩戴那张大般若鬼面具，裴文德几乎身临其境的经历了这十七年间，发生在长安这片土地上的大小事件。 　　要说这种感觉，其实裴文德并不陌生。 　　当年在突破瓶颈、成就阴神之际，裴文德便成功用莫呼洛迦和终南祖脉，取代了天地二魂的作用，修成了独一无二的无爪黑龙。 　　相较之下，无论是来自西域蛇神的古老记忆，亦或是终南龙脉的亘古记录，都比这短短十七年的记忆要浩然的多。 　　最为关键的是，般若鬼面具牢牢记下了玄绝的气息。 　　只要玄绝的转世之身出现在般若鬼面具四周，它就会主动提醒裴文德，助其找到对方的行踪。 　　“说起来，你怎么确定玄绝的转世之身一定是男的？” 　　“而且还如此肯定，他如今肯定已经拜入了终南山的道家诸派？” 　　事实上，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小青半个月之久了。 　　毕竟就算鬼姑神以“地神”的能力，给裴文德留下了数量庞大的数据库，可他又是如何精准的从中找到玄绝转世之身的特征的呢？ 　　“真要算起来，这些线索其实还是你告诉我的。” 　　闻言，小青顿时诧异的瞪大了双眼。 　　“我告诉你的？我怎么不记得我知道这些线索呢？” 　　面对小青的反驳，裴文德笑了笑，继续说道。 　　“还记得咱们不久前遇到的威德吗？” 　　“从他的记忆中可以得知，玄绝的确已经转世成功，而且就出生在长安附近。” 　　“加上狐蕊儿又特意跑到金山寺，让你转告我有关于‘上洞八仙’的隐秘。” 　　“两相结合一下，玄绝不惜放弃‘玄武之身’转世的最终目的，便已昭然若揭了。” 第三十二章 小青的爱情观 　　“目的？” 　　还是一脸茫然的看着裴文德，小青显然没想明白玄绝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说，玄绝不是被赵归真打死的？ 　　亦或者说，玄绝是故意被赵归真打死的？ 　　“玄绝的死并不正常。” 　　“在得到罗浮道盘之后，他的实力就算不如赵归真，也绝不可能被对方当场打死的。” 　　一眼就看出了小青的疑问，裴文德异常笃定的说道。 　　这一点可以参考慧寂，当时只是半只脚踏入彼岸的他都没有被赵归真打死，更何况是借助罗浮道盘成就了阳神的玄绝了。 　　“玄绝死是真的死了，但他的死却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他的真正目的，是想以转世之身拜入道家，以此获得成为‘上洞八仙’的资格。” 　　事实上，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裴文德很快就理清了前因后果。 　　结合后世流传的某些神话传说，裴文德甚至猜到了玄绝是怎么成为“上洞八仙”的了。 　　他现在唯一不确定的是，玄绝的这个计划到底是当时的灵光一闪，还是裴慧处心积虑就事先安排好的。 　　如果只是灵光一闪还好，充其量也只能说明玄绝对裴慧的确足够忠心。 　　可要是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那么裴文德就得考虑裴慧将“飞升丹”留给自己的真正意图了。 　　是吃定自己肯定不会服用飞升丹？ 　　还是玄绝为了复活裴慧，自己私下制定了一套备用的计划？ 　　反正不管结果如何，裴文德对于自己这位便宜姐姐的“舔狗”都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了。 　　“玄绝投胎转生到长安，是想借助人类之人拜入道门？” 　　“那你又是如何确定，玄绝的转世之身一定是男的呢？” 　　有一定的修行天赋，并且试图拜入道派门下…… 　　这的确是可以根据已有线索推测出的条件。 　　但玄绝的转世之身是否是男性，甚至是否是人类都有待商榷。 　　最起码，小青不认为玄绝的转世之身一定就是男的。 　　“那玄绝一直对我姐姐有爱慕之心，他肯定不会转世成为女性的。” 　　裴文德不否认这个世界上有同性之好，可是裴慧显然不是那种人。 　　如果玄绝对裴慧还有别的意图，那么他就绝对不可能让自己成为女人——哪怕这会在一定程度上让他容易获得裴慧的好感。 　　“仅仅只是这样的话，可不足以支撑你的推测。” 　　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小青持有着和裴文德截然相反的观点。 　　在小青的内心深处，她从来不认为“爱情”只存在于男女之间。 　　相反，如果是为了获得自己想要的“爱情”，别说是颠倒性别、获取好感了，就算是更极端的事情她也做得出来。 　　你可以说这是小青的占有欲在作祟，但这的的确确就是她的认知观。 　　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小青可以不择手段的做出任何事情——包括颠倒自己的性别。 　　“还要说的话，那可能就是直觉了吧！” 　　无奈的苦笑了一笑，裴文德自然知道自己的这个推断缺乏理性的支持。 　　然而后世流传的某些神话传说，以及某种来自冥冥之中的直觉…… 　　令裴文德深信，玄绝的转世之身肯定不会是女人。 　　“直觉吗？” 　　很显然察觉到裴文德隐瞒了些什么，小青却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早就让小青熟知了人类的各种社会习惯。 　　这其中就包括，你的“伴侣”不想让你知道的东西，就算你追问也肯定是得不到答案的。 　　比起避而不谈的沉默，或是注定无法分辨的谎言，小青更习惯于慢慢的等待最后真相的水落石出。 　　毕竟如今的小青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慢等裴文德完全敞开自己的心扉。 　　迟早有一天，裴文德会像自己曾经捕食那些猎物一样，完完全全的落入自己的口中。 　　小青有耐心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而且她坚信自己距离那一天已经不再遥远了。 　　【或许，这就是月儿她们所说的‘爱情’？】 　　恍惚间，小青又想起了不知道还在不在沩山的阿月和张楚生。 　　虽然他们和狸猫三兄弟在一起的时候很闹腾。 　　但无法否认的是，小青的确从他们身上知道并学习了很多的东西。 　　同伴？道侣？夫妻？ 　　小青不知道，裴文德是如何看待他与自己之间的关系的。 　　可小青却非常清楚，裴文德在她心目中的重要性，早就已经超越了对“长生久视”追求。 　　因此要是把自己与玄绝的身份进行互换一下，小青绝对不介意转世投胎成为同性，以此来获得裴慧的好感。 　　…………………………………………………………………………………………………… 　　“你在想什么呢？” 　　正当小青的思绪越飘越远的时候，裴文德的声音及时将她唤醒。 　　只是看着一脸好奇的裴文德，小青却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缩回了衣领之中，没有再继续冒出头来。 　　然后出于某种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小青不自觉的缩紧了自己的身体，充分的感受着从裴文德体内释放出的热量。 　　“这个……小青什么时候学会走神了？” 　　有些费解地挠了挠头，裴文德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印象中一向高傲、冷然的小青，居然也会有走神的时候。 　　至于小青不肯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 　　裴文德早就习惯了，反正一旦碰上小青不想回答的问题时，她总是会采取无视的态度。 　　比起深究小青什么时候学会走神的事情，裴文德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啪！ 　　径直合上了自己手中的书籍，重新站起身来的裴文德在将书籍放回原位之后，转身便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黑影走去。 　　那是玲珑宝塔中诸多黑影中的一个。 　　正是在它的帮助下，裴文德才能够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从这海量的书籍中找到自己想要的资料。 　　不过通过这半个月的观察，裴文德发现这个黑影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尽管这个黑影一直在模仿普通黑影的行为模式， 　　可那时不时就偷看自己一眼的习惯性动作，却早已将它出卖。 　　【祂是谁？】 第三十三章 人工智障？ 　　哒、哒、哒…… 　　在寂静的九层玲珑宝塔中，裴文德那清脆的脚步声在阁楼中不断回响着。 　　不紧不慢、不急不缓…… 　　当那道黑影像是意识到不妙抬头的时候，裴文德的身影已经伴着渐熄的脚步声站在了它的面前。 　　“你是谁？” 　　刻意压低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感情色彩，裴文德的双眼久久停留在黑影的身上，一下子就断绝了它否认的可能。 　　因为裴文德在用这种方式告诉黑影，自己早就已经注意到了它的存在。 　　然而出乎裴文德预料的是，黑影抬头望着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类，眼神中却流露出了宛如孩童般的沮丧。 　　“咿呀？” 　　就好像捉迷藏被人发现的孩子一样，黑影那含糊不清的声音已经足以说明一些问题了。 　　“只是一个孩子？” 　　难以置信的看着黑影脸上那纯真的笑容，裴文德有些不敢相信的嘀咕了一句。 　　只是任由裴文德如何动用他心通的能力，从这黑影身上感受到的都只有一股再纯粹不过的情绪了。 　　单一、纯真、却又对陌生的事物充满了好奇…… 　　最关键的是，裴文德没有从黑影的思维中感受到一丝的恶意。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道黑影的内心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的恶意，简直比初生的婴儿还要纯洁。 　　这显然并不正常。 　　任何生物在诞生最初的智慧之后，都会随着接触到的事物的增多，而逐渐诞生出各种复杂的心思和想法。 　　尤其是在这座玲珑宝塔中，那些原理不明的各种书籍记载简直多如牛毛。 　　黑影但凡真的拥有独立的思维，在看了如此多的信息资料之后，都不可能保持真正纯洁的心灵。 　　在这里必须强调一下，纯洁的心灵与赤子之心是不同的。 　　要说到赤子之心，裴文德在入道修行的第一课便是保持赤子之心，在接纳和学习新知识的同时，不被自己的旧有认知给局限。 　　可纯洁之心却不同，没有任何人在拥有独立思维的前提下，能够保证自己不生出任何复杂、邪恶的念头。 　　哪怕就是真正的白痴，亦或是那些大智若愚的存在，内心或多或少都有着自己的阴暗面。 　　只不过比起普通人，他们的阴暗面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并且几乎不可能将自己心中某些邪恶的念头付诸实践。 　　…………………………………………………………………………………………………… 　　“咿呀？”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伪装对裴文德再也起不到任何的作用，黑影索性不再伪装成那些无知无觉的存在了。 　　“咿呀？咿呀！” 　　只是看着身高几乎与自己接近的黑影歪着脑袋，用一种纯洁无比的眼神注视着自己，裴文德还是不免感受到了浓烈的违和感。 　　这就比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在你面前哭哭啼啼的像个孩子一样。 　　除了浓浓的违和感之外，裴文德还由衷的生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不会说话吗？” 　　良久的沉默过后，裴文德迅速放弃了自己心中提前准备好的各种预设方案，尽可能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问道。 　　既然眼前的这个黑影没有恶意，在帮自己找到了玄绝的线索，那么裴文德自然也不想用自己最恶意的一面去揣测和对待对方。 　　“说……话……” 　　就在裴文德以为黑影的确不会说话的时候，它却出人意料的开口了。 　　尽管这个声音显得有些迟钝，但这也能充分说明黑影并不是什么痴傻之辈。 　　相反，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通过模仿、学习裴文德的发音，清晰的向外界表达自己的意愿，充分说明了这黑影的智慧肯定远超常人。 　　“我……现……在……会……说……话……了……” 　　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欣喜，黑影就好像得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一样，模仿着裴文德的腔调一字一顿的说话。 　　这些腔调和语气并不统一，就好像是从裴文德过往说的那些话里，单独将其中的某一个字提取出来，然后组合而成的。 　　这种怪异的腔调和语气错乱用法，让裴文德想起了前世的那些所谓的“人工智能”。 　　“你从没和人交流过吗？” 　　很快就摸清楚了眼前这只黑影的状况，裴文德颇为好奇的问道。 　　眼下这只黑影显然是玲珑宝塔中的异类，作为监管这座玲珑宝塔的钦天监，不可能没有一个人发现它的异常。 　　“赵……归……真……说，不……要……和……别……人……有……交……流。” 　　继续一字一顿的诉说着，黑影的声音略显委屈，却又有一种好像打破禁忌般的快感。 　　“不……过……他……已……经……好……久……没……出……现……了……” 　　“而……且……是……你……先……发……现……的……我……” 　　“所……以……我……没……有……不……听……话。” 　　不得不说，黑影找的借口很拙劣。 　　起码通过感知对方此刻心思，裴文德可以很确定它知道的行为是“错”的。 　　奈何长期不与人说话的寂寞，以及裴文德能够主动发现它的洞察力，都让这个黑影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 　　“既然你和赵归真有过交流，那为什么还不会说话？” 　　半是好奇半是审视的问了一句，裴文德可不会忽略这个疑点。 　　黑影明显是第一次开口说话，那么当初的赵归真是又是如何与它交流的呢？ 　　“我……和……赵……归……真……交……流……没……有……那……么……麻……烦……” 　　“我……们……直……接……放……开……心……灵，就……能……够……无……碍……交……流……了……” 　　黑影的解释再一次刷新了裴文德的三观。 　　因为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黑影口中的“放开心灵”意味着什么了？ 　　那分明就是双修道侣之间才会做的事情，其严重性甚至远远超出了正常的读心、追魂一类的神通。 　　“你是赵归真的双修道侣？！” 第三十四章 你不是主角 　　现实世界，长安钦天监的司衙。 　　“祂被发现了？” 　　骤然睁开双眼，凌霄子如今的表情看似平静，却由内而外的散发出一种威严的气势。 　　宛如九霄之上的雷神，又好似司掌雷霆的代行者…… 　　一道道闪瞬即逝的电光自凌霄子体外不断出现，让这座并不算大的厅里间爆发出强烈的电弧冲击。 　　“发现就发现呗，你以为能瞒多久吗？” 　　无声无息间，一位背负剑匣的青年道士凭空出现在了厅里间中。 　　如果裴文德在这里的话就会发现，这位身负剑匣的青年道士不是别人，正是在当初长安一役之后便消失不见的李罡。 　　作为前任国师赵归真的外门弟子，李罡虽然继承了重玄道的天罡十二法。 　　但在旁人的眼里，李罡身上“国师外门弟子”的标签却更加明显，而且这注定是他这辈子都无法摆脱的标签。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略显不满的瞪着李罡，凌霄子对于他的突然出现显然很有意见。 　　“我好不容易才抹掉了你前不久留下的痕迹，你这次回来又是想干什么？” 　　现任的国师慧寂并非不是那种没有容人之量的小人，对于赵归真留下的诸多“遗产”也尽可能的保持尊重。 　　然而号称“天罡剑”的李罡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慧寂的底线。 　　上次更是差点直接被慧寂逮个正着，直接被留在了长安。 　　“我只是发现有人动了师叔的钦天文书，所以才回来看看的。” 　　言语间毫不在乎凌霄子的警告，李罡以自己那一贯散漫的态度撇了撇嘴。 　　李罡口中的“师叔”自然是指前任国师赵归真，这是为了和他真正的师父区分开来。 　　“结果没想到，这次惊动钦天文书的会是裴文德那个杀星。” 　　李罡一点都不隐瞒自己对裴文德的矛盾态度，就好像他一点都不在乎会被外人发现自己的行踪一样。 　　“哼！” 　　“要不是报答赵真人的恩情，我根本就不想管你们这群疯子。” 　　听到李罡的这番说辞，凌霄子脸上的不满更甚了。 　　凌霄子虽然不喜欢多管闲事，但他却始终没有忘记赵归真对自己的恩情。 　　连续几次给李罡扫尾，已经是看在赵归真的面子上了。 　　要是李罡再这么肆无忌惮下去，凌霄子觉得直接把对方关进钦天监，或许才是回报赵归真的最好做法。 　　毕竟比起一味的找死，把李罡关进钦天监起码还算活着。 　　“你以为你自己很有情有义吗？” 　　“别忘了，从你主动和师叔甩开关系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成了一个吃里扒外的混蛋了！” 　　面对凌霄子的不满，李罡直接一脸怒气的回怼道。 　　“我师叔在长安的时候，待你们可一点都不薄！” 　　“结果他落难了，你们一个个的把各种污秽肮脏的事情都甩在他身上，就好像自己纯洁的像朵白莲花似的！” 　　只可惜李罡的怒火，并不能让凌霄子的内心掀起更多的波澜。 　　“所以我三番几次的放跑你，已经算是对得起赵真人的恩情了。” 　　眼眸中不自觉的闪过一缕雷霆，凌霄子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煌煌如神威一般庄严。 　　“今天是最后一次！” 　　“如果下次再我发现你出现在长安，我一定会亲自押你去见国师的。” 　　恩是恩、怨是怨，从来都是恩怨分明的凌霄子庄严的声明道。 　　“……” 　　此言一出，李罡顿时沉默了。 　　因为他虽然很瞧不起凌霄子的“三刀两面”，却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实力。 　　不是暴露在外人眼前的实力，而是凌霄子真正隐藏的底牌。 　　是的，眼下这位看似普通的凌霄子，其实拥有着不逊色于自己师兄的强大雷法。 　　能够被李罡承认的师兄永远只有一位，那便是赵归真的亲传弟子，掌握着五雷正法的符箓道唯一传人——紫阳。 　　“算了，既然你想继续隐藏实力待在钦天监，那我也不拦你。” 　　“今天之后，你我就是陌路人了。”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这辈子都不要再相见了。” 　　语气果断而决然，再次开口的李罡终于放下了心中所有的念想，彻底与自己这位曾经的好友断绝了关系。 　　“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玲珑’才是师叔真正留给大唐的镇国神器，也是唯一能够动用钦天文书力量的存在。”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罡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接着说道。 　　“师叔曾经说过，这世上只有心怀远大理想与抱负之人，才能够让‘玲珑’主动现身。” 　　“我和紫阳师兄曾以为这个人是指慧寂，所以才会三番五次的逼迫他前往‘九层玲珑宝塔’寻求解决之道。” 　　“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裴文德才是真正被‘玲珑’选中的人……” 　　不等李罡继续说下去，就见凌霄子忽然嗤然一笑。 　　“坐井观天之人！你和你师兄果然自负的没边了。” 　　“什么叫做‘玲珑’才是能够动用钦天监力量的存在？” 　　“什么叫做真正被‘玲珑’选中的人？” 　　伴随着凌霄子越发响亮的声音，李罡直接被怼得哑口无言。 　　“赵真人当初可从来都没说过这些话！” 　　“他只是觉得钦天文书的使用方法太过繁琐，这才炼制了一位‘器灵’辅助其使用钦天文书的力量。” 　　“况且，你凭什么觉得国师使用钦天文书的力量时，‘玲珑’没有主动现身？” 　　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嘲弄和讽刺，凌霄子看着不远处的李罡，就仿佛在看一只坐井观天的青蛙。 　　“就凭你师兄弄出的那个简陋的‘天一阵’？” 　　“别说是登临彼岸的国师了，就算是我，想要屏蔽你们那个简陋的‘天一阵’都不是什么难事。” 　　在李罡目瞪口呆的眼神中，凌霄子一点都不客气的继续讥讽道。 　　“李罡，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你不是‘主角’，这个世界不是围绕你一个人转的。” 　　“‘玲珑’只是赵真人使用钦天文书的一种方式，却不是唯一的方式。” 　　“国师的愿望是想建立一个‘人间佛国’，而这恰恰是钦天文书给不了的答案。” 第三十五章 罕见的长生种 　　并不知道外界的那番争论，此时的裴文德通过与那道黑影的艰难交流，终于弄明白了对方的来历。 　　按照黑影的说法，它并不是赵归真的双修道侣。 　　而是赵归真为了更好的使用钦天文书，而花了巨大精力和时间炼制出来的“器灵”与“备份”。 　　钦天文书的源头出自何处，已经没人知晓了。 　　根据目前线索已知的是，早在大唐初年的佛道争锋之时，钦天文书便出现在了李淳风与袁天罡的手中。 　　然后这两位道门高人借助钦天文书那近乎全知的力量，推演出了后世大名鼎鼎的七大预言书之一——推背图。 　　据说这“推背图”之名，是取自周易六十四卦中的最后一卦——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 　　里面详细记载了大唐今后气运起伏之势，以及未来两千五百年的各项重大事件。 　　这其中的真假暂且不论，总之那是世人第一次知晓钦天文书的力量。 　　待到武则天登临皇位之时，深受其害却又垂涎其力量的她，改制、成立了钦天监的前身——浑天监。 　　“钦天文书”的这个名字，也是在这个时期成型的。 　　因为比起李淳风与袁天罡时期的钦天文书，这个时期的武则天可以说是倾尽全国之力，将之打造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镇国神器。 　　上至苍穹寰宇，下至阴司鬼府…… 　　大到自然灾祸，小到贪官污吏…… 　　前知三千年，后知三千年…… 　　鼎盛时期的浑天监借助钦天文书的力量，几乎把武则天捧上了神坛。 　　就连武则天自己都以“弥勒转世”自诩，甚至欲模仿始皇帝的做法，收天下之铜铸造大佛。 　　好在武则天麾下还有个狄仁杰，及时制止了武则天这种“形式大过实质”的念头。 　　饶是如此，武则天对浑天监的大力支持亦没有松懈过。 　　直到武则天去世之后，由于佛道两家的再次争锋，浑天监这个由女帝一手打造出来的机构才终于衰落了下去。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赵归真的出现。 　　深知钦天文书是何等恐怖的赵归真重建了浑天监，将之改名为钦天监，并在其原址上修建了如今的钦天监司殿。 　　然而赵归真虽然重建了钦天监，寻回了钦天文书的全部残页。 　　但钦天文书终究是女帝时期的东西，又经历了随后数次的佛道之争，早已不复当初镇国神器的辉煌了。 　　于是，为了能够让钦天文书能够再次正常运转，成为辅佑大唐的镇国神器，赵归真便在镜中世界修建了一座九层玲珑宝塔。 　　这座九层玲珑宝塔能够将变成残页的钦天文书汇聚起来，重现其巅峰时期的全部能力。 　　同时也是为了更好的使用钦天文书的能力，一个专门为此而生的“器灵”就诞生了。 　　最初诞生的“器灵”是懵懵懂懂的，可能连最基础的逻辑思考能力都没有，只是九层玲珑宝塔的一种本能。 　　这种纯粹本能驱使着“器灵”管理着塔内的一切事物。 　　这其中就包括驱使那些黑影翻阅、记载钦天文书残页中的文字，然后将之按照一定规则收集成册，摆放在九层玲珑宝塔之中。 　　裴文德在玲珑宝塔中看到的那些成堆的书籍，便是这样出现的。 　　看似只有九层的玲珑宝塔，实际上堆放的书籍远比裴文德看到的要多得多。 　　每当有一本书籍被整理成册，宝塔就会自动生出一个可供容纳的书架。 　　可以说，只要九层玲珑宝塔的可能没有被破坏，其内部就可以衍生出无穷无尽的的空间，几乎不存在书籍被看完的情况。 　　当然了，这样的功能比起无时无刻不在浮现出新知识的钦天文书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 　　但架不住钦天文书早就残破，而九层玲珑宝塔却是一个完整且强大的法宝。 　　除了最基础的复制和整理之外，九层玲珑宝塔内部自带一个亚空间，以及能够与任何生命签订契约的能力。 　　镜中世界那数量庞大的黑影，便是钦天监的缉妖师们与九层玲珑宝塔定下契约后的产物。 　　凡是进入九层玲珑宝塔翻阅资料的人，都会在镜中世界留下一个近似于“备份”的黑影。 　　这个黑影对于本体没有任何影响，只是类似于镜中倒影一样的存在。 　　不过在九层玲珑宝塔的契约之下，这些黑影却能够拥有实体，继承本体的部分能力。 　　当外界的本体死亡之后，这些拥有了实体的黑影亦会随之“死亡”，变成裴文德先前所看到的那些没有五官的漆黑人偶。 　　而第一个出现在玲珑宝塔内的黑影，便是所谓的“器灵”。 　　它是赵归真留在玲珑宝塔内的黑影，亦被其精心培养和引导过的影子精怪。 　　——万灵开启智慧是精，万物开启智慧是怪。 　　经过长时间的天地元气洗礼，连石头木鱼都有可能成为精怪。 　　那么在这个影子几乎能够永恒存在的镜中世界，赵归真将自己的影子培养成了一只精怪，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它的本质是与赵归真同源而出的存在，却继承了九层玲珑宝塔的能力，早已脱离了单纯的精怪范畴。 　　从最初的懵懵懂懂，到之后能够与赵归真交流沟通。 　　这只影子精怪越成长，就越能感受到自己的不同。 　　自己与那些痴傻的黑影不是同类，那些拥有血肉之躯的凡人同样不是自己的同类…… 　　就连孕育自己的“父亲”，也和自己不一样。 　　好在影子精怪并不在乎这些，反而十分好奇镜子之外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只可惜，影子精怪虽然有着远超其它黑影的能力，却终究只是诞生于镜中世界的存在，无法脱离镜中世界单独存在。 　　甚至在没有外来者来到镜中世界的情况下，影子精怪只能以“沉睡”的形式，以保证自身的性格不会被无尽的孤独扭曲。 　　而这也是影子精怪看上去十分幼稚，甚至连话都不会说的主要原因。 　　它的成长周期实在太过漫长了，几十年对它而言并不会比一瞬间漫长多少。 　　诞生于镜中世界的影子精怪是天生的长生种，是只要不暴露在阳光下就几乎不死的存在。 第三十六章 七窍玲珑心 　　“诞生于影之中的精怪吗？” 　　悄无声息的探出头来，同样被影子精怪的描述给吸引的小青嘀咕了一句。 　　影子是只有在阳光出现时才会诞生的事物，就算是在极地地区，存在时间最长的影子也不会超过半年。 　　理论上来说，像这样的事物几乎不可能成精的。 　　毕竟就连人类这种天生九窍的生灵，都需要十月怀胎才能具备“思考”的基础，更遑论像影子这样存在时间极短的事物了。 　　也就是在镜中世界这个人造的洞天之中，赵归真才能够以这种近乎“造物”的手段，培育出如今的影子精怪来。 　　饶是如此，影子精怪也不能暴露在阳光之下，不然须臾间便会消失殆尽。 　　“你叫什么名字？” 　　同样清楚这一点的裴文德突然开口问道。 　　在排除掉一切不可能之后，就算影子精怪的话再离奇，那也是真相。 　　“我……叫……玲珑！” 　　说话越来越流畅的玲珑笑着答道。 　　对于在这里待了不知道多久的玲珑而言，此时与裴文德的每一次交流，都是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全新体验。 　　“玲珑吗？” 　　闻言，裴文德抬头仰望了一下自己身处的这座宝塔，对于玲珑的存在又有了一种新的认知。 　　这位自称“玲珑”的存在，绝对不只是赵归真的影子那么简单。 　　“九层玲珑宝塔，七窍玲珑之心……” 　　“这是你留下的后手的吗？” 　　骤然拔高音量的裴文德不是在和玲珑说话，而是在与整座玲珑宝塔说话。 　　“其实从刚开始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外面那‘八阵图’虽然有抵御外敌之能，但同样也有着收拢天地之力、汇聚八方之变的意味。” 　　“不巧，我姐姐就曾在沩山留下了一座‘青囊大阵’，与你这八阵图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不急不缓的讲述着自己的发现，裴文德并不是在质问什么，而是在描述一个既定事实。 　　“你以九层玲珑宝塔为核心，八方大阵为变化，人为制造出了一个微缩版的‘大势’。” 　　“这个‘大势’几乎囊括了天下一切有形的变化，是典型的青囊之术。” 　　“再加上‘玲珑’的内心纯真无暇，根本不像是正常的智慧生命，只能说明你在有意限制其成长。”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能够感受到随着自己的不断讲述，整个玲珑宝塔都仿佛活跃了起来。 　　“赵真人，您还不现身吗？” 　　…………………………………………………………………………………………………… 　　咔嚓…… 　　变化远比裴文德想象中的还要迅猛。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镜中世界的上空崩裂出了一道道清晰可见的裂纹。 　　紧接着，玲珑宝塔外那八方阵势倏然风起云涌，汇聚起无数的元气倒灌入其中。 　　在这股庞大到近乎实质的元气涌动之下，漆黑的玲珑竟然泛起了七色的华光，身体表面也出现了与生灵无异的肉色。 　　轰！ 　　电光火石之间，一缕纯阳的元神自玲珑体内浮现。 　　然后便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心跳声从玲珑的心口处传出，引得裴文德和小青侧目不已。 　　“父……亲？” 　　亲切、惊喜、兴奋…… 　　玲珑毫不掩饰自己对赵归真回归的喜悦，就好像一位真正迎接父母归来的孩童。 　　“没想到除了慧寂，你也发现了‘钦天阁’的真相。” 　　脸上兴奋的表情逐渐归平淡，“玲珑”那没有五官的脸庞也一点点变成了赵归真的模样。 　　或者说，此刻主宰玲珑身体的就是赵归真——一缕他留在玲珑体内的元神。 　　白发成髻、眉飞入鬓。 　　一袭青色的金绣道袍无风自动，宛如嫡仙降临人世。 　　哪怕只是一缕阳神显化的分身，赵归真依旧在裴文德面前保持着高人的风范。 　　“果然是你！” 　　尽管早就猜到了真相，但在见到赵归真露面的刹那，裴文德还是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 　　面对这位曾经击穿了灵祐禅师心轮，以一己之力横压一个时代的强者，后退半步是裴文德对他的敬意而非恐惧。 　　“你既已发现了‘七窍玲珑心’的真相，是想趁机夺走这颗心脏吗？” 　　轻轻捂住自己的胸口，赵归真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就仿佛是在询问今天该吃些什么一样。 　　“七窍玲珑心”通晓天下事物，知尽众生变化。 　　是赵归真模仿钦天文书孕育的神器，亦是玲珑能够以一介影子蜕变成精怪的真相。 　　外面的通天镜也好，规模庞大的八阵图也罢，乃至于这座九层玲珑宝塔…… 　　其实都只是“七窍玲珑心”的仿品。 　　或者更确切的说，那都是赵归真为了炼制“七窍玲珑心”，提前搞出来的实验品。 　　奈何在真正“七窍玲珑心”成型之前，天下大势便已更替，赵归真也成了前任的国师。 　　“不，我只是出于好奇而已，并没有想打‘七窍玲珑心’的主意。” 　　摇头否定了赵归真的说法，裴文德对所谓的“七窍玲珑心”的确没有任何的窥探之意。 　　裴文德只是有些好奇，赵归真在这个镜像世界中究竟隐藏了什么？ 　　现在见到赵归真真的现身了，裴文德反倒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 　　“果然是个竖子。” 　　脸上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赵归真那微微挑动的眉头还是表明了他的怒意。 　　仅仅因为一时的好奇就惊醒自己的阳神，难怪这家伙会闯出血屠和尚、黑佛这类的诨号。 　　要是换做自己有这么个徒弟，肯定不会像灵祐禅师那么“温柔”。 　　“你这是前来‘钦天阁’，是为了寻找玄绝的转世之身？” 　　简单翻阅了一下玲珑的记忆，赵归真很快就猜出了裴文德的意图。 　　下一秒钟，无尽的画面在赵归真的瞳孔中一闪而过，那些都是最近几年出生在长安附近的新生儿。 　　从模样到姓名，再到如今的近况，无一不有，无一不全。 　　这就是“七窍玲珑心”的真正用法——通晓天下事物，知尽众生变化。 第三十七章 意料之外的“惊喜”？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 　　很明显听出了赵归真话中的意思，裴文德顿时脸色一变，露出了惊喜之色。 　　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时冲动的行为，竟然还有这般意料之外的收获。 　　“这家伙……” 　　并没有立马回答裴文德的问题，赵归真同样有些惊讶的眨了下眼睛，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居然真的让他混进道门了？” 　　闻弦音而知雅意，听到赵归真的话，裴文德马上就知道自己的推测果然没错，玄绝的转世之身果然已经拜入了道家门下。 　　“他现在在哪？” 　　然而面对裴文德的质问，收回目光的赵归真却只是淡淡的一笑。 　　“我自然知道玄绝在哪。” 　　“不过，你想知道他的下落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态度，面露笑意的赵归真看着裴文德，就好像是在看自家不成器、不听话的晚辈一样。 　　自从卸下了国师的重担之后，赵归真的心态似乎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潇洒随意、云游天下…… 　　那个时候的赵归真绝对是天下间最“任性”的存在。 　　神明诸佛、妖邪恶龙，就没有赵归真不敢惹，就没有他不敢得罪的。 　　要不是灵祐禅师强闯终南山的行为，差点断绝了符箓道一脉的香火，赵归真也不会临危受命赶回长安。 　　现如今，灵祐禅师已然归隐，老一辈的强者也死的差不多了。 　　赵归真难得碰上裴文德这种“头铁”的后辈，自然不会只有这么轻易的放过对方。 　　“你师兄在发现玲珑的存在的时候，第一时间就逃跑了。” 　　“虽然不如你师兄，可也的确是个比较优秀的人选了。” 　　本能的意识到了不妙，因为裴文德突然发现，事情的发展似乎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同。 　　裴文德原以为，赵归真是因为自己的莽撞行为而感到愤怒。 　　但现在看来，这老东西好像早就在等人发现“七窍玲珑心”的存在了。 　　“你想干什么？” 　　再次向后退了半步，裴文德在问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和慧寂一样逃跑的准备。 　　在经历了长安事件之后，裴文德对赵归真其实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敌意。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赵归真从来没有对裴文德、慧寂师兄俩表现出任何的敌意，反倒更像是他们的长辈。 　　就连慧寂与赵归真最后的那场大战，理念的冲突也远大于私人的恩怨。 　　所以在这种种前提之下，现在的赵归真给裴文德的感觉，其实和自己的师父——灵祐禅师有点类似。 　　同时，裴文德也终于明白自家师兄为什么在意识到玲珑的本质后，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逃跑了。 　　因为对于这种没有什么恶意，却充满恶趣味的长辈，作为晚辈们躲得远远的永远都是第一选项。 　　“如你所想，玲珑的确是我留下的后手。” 　　“我曾以为，为了帮助大唐回到百年前的巅峰时期，钦天文书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 　　微微叹息一声，赵归真此刻的语气充满了遗憾的意味。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还没有完全复刻钦天文书的能力，时代的大浪就已将我拍死在了沙滩上。” 　　“现如今，我即已不再是大唐国师，那这‘七窍玲珑心’自然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我原本是想将它交给你师兄保管的……” 　　“然而他早已修成‘无漏金身’，拥有比‘七窍玲珑心’更全知的力量，根本就看不上我这点小玩意儿。” 　　说到这里的时候，赵归真的声音短暂的停顿了一下。 　　“要是放着这‘七窍玲珑心’不管，这不受控制的力量终究是一个祸害。” 　　“但你要我亲手毁了这‘七窍玲珑心’，我也下不去手。” 　　七窍玲珑心是玲珑的心脏，而玲珑是赵归真的亲手培育出来的影子，是等同于他子嗣般的存在。 　　赵归真固然生性洒脱，可也没洒脱到能够亲手杀死自己孩子的地步。 　　在这两难的选择之下，裴文德的突然出现让他看到了第三种可能。 　　“如果你愿意替我照顾玲珑这孩子，我就告诉你玄绝的具体下落。” 　　不得不说，赵归真提出的这个条件不仅惊呆了裴文德，就连小青都目瞪口呆的盯着对方。 　　用“照顾玲珑”作为交换“玄绝下落”的条件。 　　这看似是一个负担，实际上却是赵归真的一种馈赠。 　　毕竟玲珑又不是什么真的孩子，它可是赵归真的影子，身具“七窍玲珑心”的影子精怪。 　　说句不怎么好听的，如果“七窍玲珑心”真的有钦天文书、漏尽通那般神妙，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 　　“此话当真？” 　　想到这里，哪怕裴文德都不免心动了。 　　随身带一个“万能搜索引擎”，裴文德觉得自己以后就算没有修成漏尽通，这天下能瞒过自己的事情恐怕也不多了。 　　相反，赶一只羊是赶，赶两只羊也是赶。 　　有小青这个先例在前，再多养一位玲珑又能如何？ 　　要说裴文德唯一不确定的，就是赵归真口中的“照顾”是照顾多久。 　　十年？百年？还是一直照顾到自己死去为止？ 　　以玲珑长生种的特殊性，裴文德一点都不怀疑它能不能熬死自己。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片刻的犹豫都没有，只见赵归真用一种和他那道士气质完全不符的豪迈语气说道。 　　“我赵归真承诺过的话，至今还没有违背过。” 　　在这一点上，已经知晓了赵归真生平的裴文德没有丝毫的怀疑。 　　如果不是因为信守承诺，年轻时的赵归真也不会放下一切，冒着天下之大不为重返长安，以一己之力辅佐唐武宗上位。 　　哪怕是在唐武宗被妖人蛊惑，不再相信赵归真的劝诫，一意孤行寻求长生之法的后期，赵归真也始终没有违背自己的承诺。 　　裴文德最后仅剩的疑惑只有一点，那就是这世上真有这么好的事吗？ 　　自己和赵归真不过才见了两面而已，而且一开始还是处于敌对的情况下，对方为什么会这么信任自己？ 　　【这中间肯定有什么猫腻。】 第三十八章 师兄弟间的默契 　　长安城，大慈恩寺。 　　“你师弟已经进去半个月了吧？” 　　“怎么还没找到玄绝的转世地点？” 　　百无聊赖的依靠在门柱上，魅姬瞥了一眼还在禅房打坐诵经的慧寂，语气中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早在慧寂安排她去永乐镇寻找裴文德的时候，魅姬的心中就充满了疑问和不解。 　　作为修成了“无漏金身”的人间真佛，慧寂的漏尽神通绝对不逊色于钦天文书、七窍玲珑心之流。 　　尤其是在其本身修为已经完全恢复的情况下，慧寂没理由会不知道裴文德在找什么。 　　要是换做魅姬，她甚至不需要裴文德主动开口，就会提前告知玄绝转世之身的具体下落。 　　奈何慧寂只是保持着自己一贯的神秘，让魅姬带着裴文德去找凌霄子，让他们二人前往真正的钦天阁。 　　说句实话，要不是对象是慧寂，魅姬根本懒得搭理对方这种脱裤子放屁的事情。 　　可是现在裴文德已经在钦天阁里待了整整半个月了，怎么着也该找到相关的线索吧？ 　　“阿弥陀佛！”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就是因为这种性格才迟迟没有修成阴神的。” 　　缓缓睁开双眼，早已习惯了魅姬这种态度的慧寂低吟了一声。 　　“况且你也和裴文德相处了那么长时间，难道还不知道他那别扭的性格吗？” 　　“他来到长安的第一时间不是找我，本身就说明他并不想依靠我的力量去寻找玄绝。” 　　慧寂在这一点上说的可是实话。 　　早在当初沩山修行的时候，裴文德就很少开口求援。 　　哪怕就是遇上了那些积年老妖，裴文德最习惯的做法也是独自迎敌。 　　慧寂知道这是裴文德过往的经历导致的结果，他早就已经养成了这种独立自主，不求他人的性格。 　　无论善意或是恶意，裴文德似乎总是习惯性的拒绝他人的帮助。 　　“你们这师兄弟俩，性格一个比一个别扭。” 　　直接朝慧寂翻了个白眼，魅姬心道你也好意思说你那师弟。 　　如果说裴文德是习惯性的拒绝他人帮助，总是想以一己之力解决所有的难题。 　　那么慧寂就是习惯性的打哑谜、打禅机，把一个原本很简单问题搞得很复杂。 　　对此，慧寂自己其实也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我们俩会成为师兄弟，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笑着摇了摇头，慧寂满是怀念的感慨了一句。 　　“文德既然不想我干涉他的私事，我又何必以‘长辈’的姿态去强行介入呢？” 　　“玄绝、裴慧与我们而言是仇敌，但于文德而言却是亲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慧寂还意有所指的看了魅姬一样。 　　他可没忘记魅姬曾经在沩山接受过裴慧阳神的附身，并以此为契机一举绞杀了丹辰子最后的化身。 　　尽管在那之后，裴慧似乎完全放弃了魅姬，可慧寂却始终没有忘记这点。 　　“玄绝也算是他的亲人吗？” 　　虽然不是很清楚裴文德身上发生的事情，但魅姬对于玄绝的某些行为还是很了解的。 　　在她的印象中，玄绝貌似出现过好几次特别针对裴文德的举动。 　　“只要裴慧还在，玄绝就不会彻底站到文德的对立面。” 　　并没有过多的解释什么，慧寂只是盖棺定论的给出了一个结论。 　　“裴慧她……果然还没彻底死透吗？” 　　神色略显复杂的嘟囔了一句，魅姬的关注点显然已经被慧寂带歪了。 　　好在魅姬的脑子虽然有些不好使，却终究没有忘记裴文德已经在钦天阁呆了半个月的事实。 　　“就算是这样，裴文德也不可能待了半个月还没找到一点线索吧？” 　　想当初慧寂两次进入钦天阁，都只待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就成功找到了释迦牟尼佛骨和重塑法相金身的线索。 　　玄绝的转世之身或许的确隐秘，可也不用半个多月的时间吧？ 　　“如果只是简单的寻找线索，自然不用那么长时间。” 　　面带笑意的双手合十低眉，慧寂用一种淡然的声音解释道。 　　“但我费了那么大力气，才让陛下同意文德进入钦天阁，可不是简单的为了帮他寻找玄绝的下落的。” 　　略显惊讶的睁大了双眼，魅姬万万没想到在这背后居然还另有隐情。 　　“你想做什么？” 　　“你又算计你师弟？” 　　话及至此，魅姬突然感觉有些凌乱的开口问道。 　　“你就真不怕你师弟得知真相后，出来揍你一顿？” 　　这次轮到慧寂翻白眼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魅姬心里的地位会这么低。 　　尽管某种意义上来说，魅姬说的的确没错，可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还是让慧寂有种无语的感觉。 　　果然还是脑子太笨，情商太低了。 　　只是，魅姬刚刚描述的那番情景，裴文德貌似真的能够做得出来？ 　　“咳咳，师兄弟之间的事，怎么能说算计呢？” 　　想到这，略显底气不足的慧寂强行转移了话题。 　　“我让文德进入钦天阁其实只是一个幌子……” 　　“我真正要做的，是想让文德带走赵归真留在那里的最后一件‘神器’。” 　　“那件名为‘七窍玲珑心’的神器。” 　　不由得眨巴了一下双眼，魅姬完全不能理解什么叫做“七窍玲珑心”，可这并不妨碍她生出疑问。 　　“赵归真留下的神器？你师弟真的能带走吗？” 　　能够被慧寂冠以“神器”之名，想都知道肯定是最顶级的法宝了，赵归真又怎么可能让人如此轻易的将他带出钦天阁呢？ 　　“寻常的神器自然不可能，但那颗‘七窍玲珑心’却不同。” 　　“它是赵归真的孩子，是活着的生命，是拥有自己意志的存在。” 　　表情罕见的严肃了起来，慧寂在提及“七窍玲珑心”的时候，语气显得格外认真。 　　“一件拥有自己意志的神器，对于如今的长安就是一个巨大的不稳定因素，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留在钦天监的。” 　　“毕竟我才是大唐现在的国师，是执掌天下牛耳之人！” 　　“如果赵归真不想他的孩子被我当成扰乱天下的不稳定因素消灭，就只能将之交给文德带走。” 第三十九章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镜中世界，钦天阁。 　　“帮忙照顾一只拥有‘七窍玲珑心’的精怪……”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苛刻的条件，反而更像是一种奖励吧？” 　　在裴文德思考赵归真的话还有什么猫腻的时候，与其性格迥异的小青带着一丝冷笑开口了。 　　“哈哈，想要照顾好玲珑可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一点都不介意小青表现出的冷然，赵归真只是哈哈一笑，配合其现在的模样倒颇有几分慈祥的感觉。 　　“不管玲珑现在拥有何等神异的能力，其本质终究是一抹影子。” 　　“一旦暴露在阳光之下，玲珑就会消失。” 　　稳稳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赵归真身上的金锈道袍却再次飘动了起来。 　　“所以玲珑想要离开这里，就必须得藏在一个人的影子里。” 　　“并且这个人还不能有太多邪恶的念头，不然很容易将玲珑引入歧途。” 　　一位拥有七窍玲珑心，并且近乎不死的精怪一旦多入魔道，究竟有多么恐怖根本就不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更遑论，赵归真与玲珑还情同父子，自然不可能坐看自己的孩子误入歧途。 　　“这么一说，倒是能解释的通了。” 　　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的小青眯起双眼，脑子迅速推测着赵归真这番话的可信度。 　　然而无论小青如何的假设和推断，赵归真的这套说辞都挑不出一点的毛病。 　　至于裴文德的行事风格是否符合赵归真口中的“正道”？ 　　自带滤镜属性的小青丝毫都不怀疑这一点。 　　就算裴文德行事鲁莽，又被妖邪鬼祟称为血屠和尚，但没人可以否认他的行为举止是否是出于正义的立场。 　　反正小青是这么认为的，而且她坚信其他人也肯定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了，我将玲珑托付给你们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任何要求的。” 　　并不知道小青此时内心的想法，正在思考的裴文德听到赵归真这么说，立马睁大双眼，心下暗道一声要来了。 　　“我就知道，你还有什么附加条件吗？” 　　看着裴文德那的表情，似乎早已看穿一切的赵归真却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 　　作为一名合格的修行者，保持一定警惕心的确没错，但是警惕过头就是个问题了。 　　此刻赵归真眼里的裴文德，显然就有这么个毛病。 　　过度警觉导致对外界的不信任，迟早让他栽个大跟头的。 　　不过赵归真却并没有开口点醒对方。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而且这个问题也轮不到自己去帮他解决。 　　“说是附加条件有些太过夸张了……”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和你师兄一样，拥有照顾好玲珑的能力。”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赵归真看着好像有些茫然的裴文德和小青，终于道出了自己的最后要求。 　　“裴文德，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成长吧！” 　　…………………………………………………………………………………………………… 　　“见识我的成长？” 　　茫然、惊讶、错愕…… 　　种种复杂的情绪杂糅在一起，裴文德有些难以置信的挠了挠自己的光头。 　　“你是说，你要和我打一架？” 　　说句实话，裴文德想过这背后的一万种可能，唯独没想到赵归真会在这个时候提出与自己交手的要求。 　　“我将玲珑这孩子交给你照顾，自然要看一下你如今的实力如何。” 　　嘴角微微扬起抹笑容，赵归真嘴上这么说着，但眼神中那闪瞬即逝的战意却已经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这家伙很不对劲，他很有可能不是真正的赵归真！】 　　就在这个时候，小青的声音悄然在裴文德心中响起，她显然也察觉到了赵归真那闪瞬即逝的战意。 　　作为裴文德的前辈，曾经横压一个时代的最强者。 　　赵归真无论如何都不该对自己的晚辈产生如此浓郁的战意，这完全违背了他的人设。 　　【我想……我大概知道了。】 　　看着对面傲然挺立的赵归真，若有所悟的裴文德突然笑了。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双手在胸前合十颔首，只见裴文德在小青诧异的眼神中开口说道。 　　“正巧晚辈也想知道，继当初的长安一役之后，如今的我距离前辈还有多大的差距。” 　　见此情形，已然意识到了什么的小青顿时收敛心神，开始全神贯注的注意起了对面的赵归真。 　　“如此甚好！” 　　眼神中的平静与战意同时存在，此刻的赵归真已经不在意小青的窥探了。 　　他现在只期待起了接下来的这一战，期待裴文德能够在这短短几年的时间里成长到什么样的地步。 　　“那么，就先从最基础的开始吧！” 　　裴文德仅仅只是向后退去一步。 　　整个玲珑宝塔的空间却好似无穷止境般扩散开去，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形成了一个巨大而空旷的空间。 　　相比之下，被书架和书籍围在中央的裴文德和赵归真，就仿佛蝼蚁一般渺小。 　　然而不管裴文德亦或是赵归真，都没有在意附近的环境变化。 　　因为这九层玲珑宝塔本就内藏无限空间，如今只不过是发挥出它真正的作用罢了。 　　“听说前辈在年轻时，曾以一手‘符箓剑法’名扬天下。” 　　“不才晚辈同样有一手‘飞剑’绝技，还望前辈不吝赐教。” 　　说话间，裴文德已然从附近的书架中拆下了两根长木。 　　然后就见那两根长木表面泛起了琉璃色的光彩，就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重铸、塑造一般，很快便化作了两柄散发出水晶光泽的长剑。 　　“剑名‘水晶’，以‘碳转金刚之法’锻造，比这世间任何兵器都还要坚固。” 　　在赵归真惊讶的眼神中，裴文德随手将其中一柄水晶剑扔给了他。 　　对于如今的裴文德而言，锻造这种没有灵性的普通刀兵一点难度都没有，根本不会花太多功夫。 　　肃！ 　　本能的接过裴文德扔过来的水晶剑。 　　赵归真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裴文德手中的另一柄水晶剑赫然浮空旋转了起来。 　　——御剑术·天诛！ 第四十章 剑道的终点，修行的起点 　　“这一招……叫‘天诛’！” 　　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并作剑诀，裴文德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战意。 　　自从长安一役后，裴文德已经好久没有全力战斗过了。 　　因为随着裴文德修为与道行的不断提升，这天下已经少有能够入得他眼的强者了。 　　哪怕是威德那种自诩“迦楼罗化身”的存在，也始终没能让裴文德真正尽兴的战斗一场。 　　“天诛吗？” 　　随手挽了个剑花，正在适应了一下水晶剑的赵归真忍不住挑一下眉头。 　　要说到御剑之术，身为道门嫡传的赵归真是见识过不少，而他自己年轻时更是修习过不止一种御剑之法。 　　然而不管何种御剑之术，本质上都是在以气驭剑、以神御剑。 　　哪怕就是把自己的内丹修成剑丸的剑修，他们亦是采用了气与神合、神与剑合的“人剑合一”路子。 　　只不过相较于普通的修行者，剑修是选择将自己的肉身与元神铸成一柄“神剑”。 　　然而裴文德的御剑之术却不同，他的这种御剑术表面看上去是再正统不过的道家御剑之术了，但内里和实质却截然不同。 　　“我曾经在‘魔屠’身上见过‘以剑驭人之术’，没想到你居然能够比那更进一步。” 　　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只见赵归真同样双指并作剑诀，然后在水晶剑上一擦而过。 　　下一秒钟，一枚枚古朴、玄奥的符箓在水晶剑表面浮现，引得周遭元气化作实质的雷霆附着其上。 　　“这一招……叫‘符箓之剑’！” 　　看似不经意间的向前迈出一步，赵归真手中的“符箓之剑”赫然如电光直指裴文德的咽喉要害。 　　锵！ 　　刹那间，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传遍了整个宝塔。 　　快如雷霆的身法配合疾驰而出的水晶剑，赵归真在这一刻将自身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 　　好在裴文德早就已经做出了准备，如电钻般不断旋转的水晶剑及时挡住了赵归真的攻势，并且一种更加灵巧的姿态进行着反击。 　　锵！锵！锵！ 　　一声、两声、三声…… 　　好似无穷无尽的击剑之声不断回响，竟然在短短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响起了数十次。 　　这意味着战斗的双方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来回交手了数十个回合。 　　如果说，赵归真的“符箓之剑”是快，快到肉眼几乎不可能看清的地步。 　　那么裴文德的御剑之术就是灵活，无论赵归真的剑有多快、攻击角度有多刁钻，水晶剑都能够自动进行拦截。 　　不仅如此，不用局限于双手活动范围的水晶剑，在攻击距离上更是胜过赵归真不知凡几。 　　因为就在这短短几个呼吸的交锋中，裴文德已然向后退去了数米，远远脱离了赵归真的攻击范围。 　　当然了，裴文德的御剑之术也不是毫无缺陷的。 　　从一开始的“百步飞剑”起，裴文德的御剑之术就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伤害不足。 　　就算裴文德能够通过高速的旋转提升水晶剑的攻击力，但“天诛”的最终伤害还是得看水晶剑本身的质地。 　　要是对手是普通的血肉之躯，裴文德的“天诛”自然足以应对了。 　　奈何凡是先天以上境界的修行者，或多或少都已经产生了某种非人的变化和倾向。 　　就更不用说，原本就是借助玲珑的身躯显化的赵归真了。 　　对于此刻如同影子般存在的赵归真，裴文德的御剑术就是耍出个花来，都没办法给对方造成任何有效的伤害。 　　于是，这场看似激烈的战斗，实际上却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 　　赵归真的“符箓之剑”无法攻击到十步之外的裴文德。 　　而裴文德的“天诛”尽管占据优势，却同样没办法真正伤害到赵归真。 　　这是凡人的极限，亦是所有未踏足“先天之境”的修行者的极限。 　　…………………………………………………………………………………………………… 　　“所以，这就是我最终放弃‘符箓之剑’的原因。” 　　在又一次持剑突围失败之后，赵归真轻声的感慨了一句。 　　“除非以身合剑、剑斩神魂，不然这就是剑道的极致了。” 　　赵归真不否认这个世界上有那些打破常规的剑道天才。 　　可对于绝大多数练剑之人而言，自己和裴文德现在展示的剑术，就已经是凡人所能触及的终点了。 　　“这是剑道的终点，却只是你我的起点。” 　　此时此刻，在某种程度上与赵归真心意相通的裴文德笑道。 　　“虽然我并不喜欢这种说法，可有时候‘正确的选择’的确比‘不懈的努力’更加重要。” 　　“与其去花十分精力去获取剑道上的一分突破，倒不如花些时间换个方向，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话音未落，裴文德的头顶和两肩分别燃起了三团金色的火焰。 　　就仿佛一切邪魔的克星，那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刚一出现就照亮了整座宝塔，那源源不断的阳气更是驱散了附近的所有邪祟。 　　“火德真君，律令高悬，祝融之灾，辟易邪魔！” 　　直到这个时候，裴文德才不紧不慢诵念出心咒，将那三团纯阳之火化作三张拟真的脸孔。 　　现如今，裴文德已经不再需要点燃自己心中的怒火，就能够随心所欲的将自身那纯阳之气聚现化作真火。 　　“火德真君吗？” 　　注目凝视着那三团还在不断扭曲变化的纯阳真火，赵归真知道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当那三团纯阳真火变化到极致之时，一尊“三面六臂”的火德真君形象自然显现，并且将裴文德笼罩其中。 　　汹！ 　　那尊由纯阳真火构成的火德真君身高六丈，周深有无数火焰环绕，好似被火焰孕育的真神。 　　其正面是呈忿怒的少年相，手中的两把纯阳宝剑无时无刻不燃烧着熊熊的烈焰。 　　左面是呈慈悲的母亲相，手中的宝葫芦虽然没有被打开，却随时有可能喷出无尽的纯阳真火。 　　右面是呈威严的父亲相，以一手持弓、一手持箭的形象低头俯瞰赵归真。 　　——纯阳真火·火神梵咒密令！ 第四十一章 火神VS雷神 　　“这招叫‘火神梵咒密令’！” 　　任由熊熊燃烧的烈火将自己笼罩，裴文德轻描淡写之间就转守为攻，第一次主动朝赵归真发起了进攻。 　　汹！ 　　炽热的纯阳真火焚烧一切，三面六臂的火德真君化身更是勇猛无比。 　　无论是在少年相指挥下那变幻莫测的纯阳宝剑…… 　　亦或是母亲相手中吞吐烈焰的纯阳宝葫芦…… 　　乃至于父亲相不断射出的纯阳箭矢…… 　　都远远超出先前的御剑之术不止一筹，是真正超越了凡人极限的力量。 　　最关键的是，作为裴文德身外化身之术的启蒙，火德真君是真正能够一心三用的存在。 　　根本不用裴文德的本体操心太多，同时施展剑术、法宝、弓箭的火德真君就宛如一位全能的战士，顷刻间便将赵归真完全压制。 　　“纯阳真火并不罕见，祝融法相也不罕见……” 　　“但是能够将两者结合的如此完美，甚至衍生出相应的心咒神通，你还是我见到的第一人。” 　　在炽热火焰的包围之下，赵归真猛然将自己手中的“符箓之剑”掷出，一下子就击碎了裴文德的水晶长剑。 　　紧接着，从“符箓之剑”中迸射的电光化作漫天的雷霆，硬生生撕开了周周的烈焰火海。 　　噼里啪啦…… 　　在汹涌的雷电力量的增幅下，一尊威严的背生双翼、手持巨锤的雷神法相赫然自赵归真身后浮现。 　　只见其一背生双翼，面如鸟喙，周身有无尽的雷霆缠绕。 　　尤其是其高高举起的那枚巨锤，宛如雷霆的主宰一般时刻向外辐射出惊人的电弧。 　　“只可惜，你掌握着火焰的力量，我也有着雷法的加持！” 　　伴随着赵归真话音的落下，火神与雷神的战斗正式展开了。 　　如果说火神的力量凶猛无比，那么雷神的力量就是天威的化身。 　　火焰与雷电交错的瞬间，整个玲珑宝塔都颤动了起来，周遭的环境更是彻底变成了灾祸的现场。 　　肉眼可见的焦灼与雷痕在地表蔓延。 　　没有人会怀疑它们的力量，就像没人怀疑踏足这片战场的凡人是否能够活下去。 　　唯有这两股力量的主人——裴文德与赵归真依旧保持着淡定，就好像是周遭的火焰与闪电不存在一般。 　　凡人的力量在达到极限之后，踏入的便是自然的领域了。 　　无论信或不信，存在或不存在，那些象征着“天地之力”的神灵都将成为引领修行者步入超凡的第一步。 　　…………………………………………………………………………………………………… 　　“这雷法可比你徒弟强多了！” 　　但在距离赵归真并不算远的地方，裴文德想起了长安一役中紫阳的表现。 　　同样是以符箓之道修成的雷法，如今赵归真的表现可比紫阳强上太多了。 　　或者说，这才是阳神级别的道家大能应有的实力。 　　哪怕只是一缕分神，其实力也远远凌驾于自己这种半只脚踏入阳神彼岸境界的后辈。 　　是的，同样是召唤神灵法相，赵归真召唤的雷神远比裴文德的火德真君要强。 　　这点从火德真君那不断被消耗的火焰就能看得出来。 　　饶是裴文德一身阳气充足，又有九转金丹这种顶级的道家内丹，也绝无可能耗过赵归真的雷神法相。 　　况且裴文德可没忘记赵归真的真正力量是什么。 　　无论是追溯自己出生时的记忆，亦或是当年长安那“万神归一”的可怕，都提醒着裴文德对方的恐怖。 　　当然了，如今的赵归真并非本体，自然没办法将自己的所有分神合一、化作诸神合一的巨大阳神。 　　可是就算只有一缕分神在场，赵归真真正擅长的“符箓道法”却没有丝毫的限制。 　　毕竟哪怕是在道家诸多派系之中，符箓道都属于那种极为特殊的分支。 　　“紫阳只是还没有找到目标，但他将来的成就一定远超现在的我。” 　　裴文德都能感受到雷神与火德真君的差距，一直占据主动的赵归真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按照常理来说，只要赵归真继续将这种优势保持下去，最后赢的一定是他。 　　不过，赵归真却并不打算就这样下去。 　　因为这场战斗的最终目的并不是为了赢，甚至不是为了测试裴文德的力量。 　　赵归真只是想在最后验证一件事情，灵祐禅师的牺牲到底值不值得？ 　　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战斗，赵归真击穿了灵祐禅师的心脉，让他自此绝了长生的念头。 　　然而所有知情者都清楚，当年的灵祐禅师根本就无心恋战，赵归真也并没有真正击败灵祐禅师。 　　那场战斗的最终结果，与其说是最后被赵归真击败，倒不如说是灵祐禅师以自身为代价，为他怀中的那个婴儿争取了一线生机。 　　“裴文德，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 　　脑海中闪过万千个念，而这些念头最终化作了赵归真最擅长的攻击手段。 　　在雷神与火德真君法相战斗的间隙，赵归真那金锈道袍的表面忽然泛起了一道道金色的符箓。 　　“哩！” 　　下一秒钟，一只巨大的仙鹤瞬间从他的道袍中飞了出来，驮着赵归真飞向半空。 　　然后是猛虎、鹰隼、长蛇、火牛、骏马等等异兽先后从道袍中飞出，带着万兽奔腾之势扑向了下方的裴文德。 　　这才是修行符箓道的修行者最擅长的战斗方式。 　　符箓道的修行者擅长以金篆符箓描绘天地万物，因此他们身上的每一件物品都是他们日常撰写的，相当于一次性的法器。 　　除非有人能够耗尽符箓道修士身上的所有符箓，不然都将面对这近似于“人形法宝量产机”的连翻轰炸。 　　“终于动真格的了吗？！” 　　忍不住咧起了嘴角，裴文德直到这个时候才真正进入战斗状态。 　　在追溯自己出生时的记忆时，裴文德曾经见过赵归真以这样的姿态与灵祐禅师战斗过。 　　现在面对着同样的一幕，裴文德只感觉自己沉寂已久的战斗热情被激发。 　　他倒要看看，如今的自己是否成长到了灵祐禅师曾经的高度。 第四十二章 奢侈的战斗方式 　　“‘人海战术’同样是我擅长的一种战斗方式！” 　　与灵祐禅师当年那以力破巧的战斗方式不同，面对那几乎无穷无尽的珍奇猛兽，裴文德决定采用同样的方式进行回击。 　　嗡！ 　　于是，在赵归真惊诧的注视下。 　　数量庞大的钢铁异虫自裴文德两袖中飞出，源源不断的冲击、撕咬着那些由符箓幻化而成的野兽。 　　每一只铁蛊的消失，都会带走同样、乃至于更多数量的野兽。 　　事实上这并不奇怪，那些珍奇猛兽虽然拥有着种种奇特的能力，但终究只是以符箓道法幻化出来的一次性生命。 　　除了金色符箓自带的属性加成之外，这些珍奇猛兽并不会比它们的同类强上多少。 　　反观裴文德的那些铁蛊，可都是用真材实料打造的钢铁异虫。 　　姑且不说裴文德进行的各种魔改和强化，单单就论质量，铁蛊们就远不是赵归真的珍奇猛兽可以比拟的。 　　毕竟在这个时代，能打造出百炼钢的匠人可不多。 　　而能够以百炼钢炼器，并且大规模赋予造物灵性的修行者就更是罕见了。 　　最起码，赵归真在第一眼看到这些钢铁异虫的时候，着实被裴文德的这种手段给惊呆了。 　　自己能够以符箓幻化出珍奇猛兽，是因为道家本就讲求天人合一。 　　而符箓道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能够洞悉天地运行的规律，借助鬼神之力行事。 　　可裴文德的那些钢铁异虫走的显然不是这个路子，他是从无到有孕育出了原本只属于生命的灵性。 　　这意味着那些钢铁异虫已经半只脚踏入精怪的行列，只待孕育出灵智便能够真正蜕变成为精怪。 　　“你小子简直是在暴殄天物。” 　　双眼圆瞪的赵归真轻喝一声，更多的珍奇猛兽自道袍中飞出，一时间竟压制住了那漫天的铁蛊。 　　每一只铁蛊的陨落，都令赵归真颇为心疼。 　　要是自己能够有这么多的铁蛊，符箓道又何至沦落到如今这单脉相传的地步。 　　只要经过精心的培养，这些铁蛊中的任何一只都有资格成为道门的镇山异兽，为道门的延续平添几百年的时间。 　　“暴殄天物只是相对的……” 　　“于我而言，这些铁蛊是花些时间就能批量生产的东西，根本不值得去精心培养。” 　　“就像对你来说，那些符箓异兽只是随笔便能勾勒的存在一样。” 　　丝毫没有被赵归真的话动摇心智，裴文德一直对自己的能力有着清晰的认知。 　　裴文德真正想做的是能够像批量生产这些铁蛊一样，批量生产出真正意义上的法宝。 　　相较之下，这些铁骨虽然拥有着挺不错的实用性，可本质上都只是半成品，根本不值得裴文德大费精力的进行培养。 　　这是来自工业化时代的穿越者，与旧时代小农经济下的修行者的眼界差距。 　　再强大、再奇特的技术，如果不能进行有效的量产和复制，那都只能被视为“黑科技”般的一次性消耗品。 　　裴文德可不想自己花了巨大精力培养出来的铁蛊，因为某次战斗而损失惨重。 　　亦或是因为害怕自己精心培养出的铁蛊被毁，不敢让自己的造物参与残酷的战斗。 　　那种本末倒置的做法和思想，从来都不在裴文德的思考范围之内。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理倒的确是这个理，就是你这说法太过狂妄了。” 　　明白这个道理的赵归真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随手一挥便见一道耀眼的雷光自他掌心射出。 　　——符箓道·掌心雷！ 　　那道雷光不同于正常的雷霆，而是阴阳合一、五行俱全的九霄神雷。 　　是道家修行者汇聚阴阳之气，迎合外界五行变化，以真绝妙法修成的法术。 　　通常而言，这种掌心雷的修行十分艰难，而且对自身的损耗巨大，可以看作是道家修行者为了保命炼制出的“一次性法宝”。 　　然而符箓道的前辈们却另辟蹊径，学习茅山派的做法，以符纸来描绘符箓、承载神雷，最终让这门强大的法术摆脱了“一次性法宝”的尴尬境地。 　　只要符纸不毁、法韵常在，符箓道的掌心雷就可以越过结印、吟唱、呼唤鬼神的步骤，像神通一般直接呼唤九霄神雷为已用。 　　就像现在的赵归真…… 　　轰！轰！轰！ 　　无视所有的法术神通、阵法变化，九霄神雷带着辟易诸邪的霸道轰向裴文德。 　　这是裴文德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迎战纯正的道家法术，而且对手还是赵归真这种已然修成阳神的大能。 　　好在裴文德也不是那种毫无战斗经验的新手，在意识到那九霄神雷的玄妙之后，他第一时间结出了金刚伏魔印。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伴随着一声怒吼，金色的结界瞬间笼罩了裴文德的全身，将那连绵不绝的九霄神雷隔绝在自己周身三尺之外。 　　——菩提佛光·金刚界曼荼罗！ 　　轰！轰！轰！ 　　赵归真每有一发神雷轰出，都会削弱火德真君的一分力量，击落复数的铁蛊。 　　不消片刻工夫，漫天的雷光便布满了整个玲珑宝塔，将这里彻底化作了雷霆的领域。 　　而在这片浩瀚的雷霆领域之中，表面浮现、转换着三十七尊诸佛菩萨图录的金刚界却成为了唯一的例外。 　　比起裴文德一开始修行时的金刚界，如今的金刚界早就已经脱离了单纯的结界范畴，成为其根基的护道神通之一。 　　结界表面那三十七尊诸佛菩萨图录，便是三十七种截然不同的力量的加持，几乎能够帮助裴文德免疫一切有形或无形的攻击。 　　换而言之，在这片唯心的金刚界中，只要裴文德的意志还没有崩溃，哪怕是那诸邪辟易的九霄神雷也休想伤害他分毫。 　　但是一直防守可不是裴文德的风格，主动出击才是他一直才是他的不败秘诀。 　　因此就在金刚界被不断轰击的同时，金刚界外又浮现出了四道截然不同的结界，并彼此连接和沟通，构成了一个完美的循环。 　　——菩提佛光·一印会！ 第四十三章 第二法相·四大佛陀化身 　　“这是什么结界？” 　　站在赵归真的角度，他只看到裴文德体外的结界一阵轮转，竟然把自己的所有攻击尽数吸收、分解、转化、甚至于反还了回来。 　　要说赵归真也算是见多识广的道家大能了。 　　结界这种脱胎于阵法的特殊法术，赵归真其实自己也修炼过。 　　因此对于“金刚界”这种佛家比较大众化的结界术，赵归真亦有所涉猎。 　　但是裴文德的金刚界显然与一般的金刚界不同，甚至已经超出了赵归真的认知。 　　寻常的金刚界只是在一定范围内强化佛家的神通法术，稍微强一点的修行者可以利用金刚界驱除异种的元气。 　　然而无论如何，金刚界的本质都只是一种小范围的领域。 　　可裴文德的金刚剑表面居然有三十七尊诸佛菩萨图录的力量加持，甚至形成了一个独特的曼荼罗图案。 　　曼荼罗在佛家的语境中，是象征着世界本质、大日如来智德的吉祥图案。 　　理论上来说，裴文德的金刚界已然超出了结界的范畴，是将自己心相世界具现到现实的一种外化表现。 　　只要心相不崩，裴文德就能够免疫外界的一切伤害。 　　裴文德将这种升华了的金刚界称为“成身会”，是九会曼荼罗之始，大日如来灵性显化的起点。 　　而在成身会之外，又有三昧耶会、微细会、供养会、四印会则构成外层结界。 　　与成身会相同，这四会曼荼罗同样分别是由三十七尊诸佛菩萨图录构成。 　　四者叠加、轮转，能够将内外结界的力量及时分担和汇聚，以完成生生不息的中转循环。 　　当这四会曼荼罗、一百四十八尊图录的力量尽数于外层显化，便形成了以成身会为核心的第六会——一印会。 　　“这叫‘一印会’，是源自九会曼荼罗的结界术。” 　　并没有进行隐瞒，自一印会出现之后就不再有任何动作的裴文德笑着解释道。 　　无尽的雷霆轰击在一印会的表面，却被其尽数转化、分解和吸收。 　　除了少部分攻击被原封不动的反弹回去之外，绝大多数的雷霆都成为了裴文德继续维持一印会的能源。 　　与单独存在的成身会、三昧耶会、微细会、供养会、四印会不同，一印会是集四会诸多尊者之力于一身的全能结界。 　　除了最基础的防御之外，还拥有分解、转化、吸收、乃至于反弹的力量，可以说是集前五种结界力量于一体的完美结界。 　　以裴文德如今的修为，别说是赵归真的一缕分神了。 　　哪怕就是他的分神全在，也休想以掌心雷之法击破一印会。 　　倒不如说，如果赵归真如今真的还能显化出当初在长安时的那种巨大阳神，裴文德的一印会一定会让对方知道什么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九会曼陀罗？” 　　对于佛门密宗的两大秘传，赵归真自然是知晓的。 　　佛门密宗的两大秘传乃金刚界曼荼罗和胎藏界曼荼罗，分别是修行大日如来本相和肉身佛的捷径。 　　只不过据赵归真所知，这两种秘传之所以接近失传，就是因为它们修行的条件太过苛刻了。 　　裴文德居然能以结界之法重现这两大失传的秘术，简直刷新了赵归真的认知。 　　“你能以九会曼荼罗重现大日如来法相？” 　　赵归真上次如此震惊的时候，还是在见到慧寂选择以如来作为自己法相的时候。 　　比起那不走寻常路的慧寂，裴文德的做法才更令赵归真震惊。 　　因为赵归真要是没有记错的话，裴文德的法相应该是“不动明王”才对？ 　　换而言之，裴文德除了自己的本命法相之外，还有以结界承载、具现的大日如来法相。 　　“你是说，像这样吗？” 　　嘴角依旧保持着微笑，只见双手结出禅定印的裴文德开口问道。 　　【阿弥陀佛！】 　　站在赵归真的视角，他只听见一声仿佛来自于虚空极乐的佛号，一尊大日如来法身就凭空出现在了结界之中。 　　那尊大日如来头戴五佛宝冠、身著白色天衣，安坐于一印会中，现身便以智拳印定住周遭无尽的雷云。 　　——六会曼荼罗，皆以大日如来为中心，是为自性轮身之曼荼罗。 　　——大日者，万有之自性，本地之佛体，故名自性轮身。 　　…………………………………………………………………………………………………… 　　“你居然真的开辟出第二法相？！” 　　瞳孔的收缩已然超越了正常幅度，没有谁比赵归真更清楚“第二法相”意味着什么了。 　　那相当于道家的第二元神，是比任何化身之法都要珍贵的秘传神通。 　　同样，这也意味着裴文德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超越了前人的境界，在结界术方面另辟了一条康庄大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甚至比慧寂那“万千诸佛尽归己身”的净土结界更加令人震撼。 　　“只是第二法相而已，你震惊的还太早了。” 　　注视着呆愣在半空中的赵归真，裴文德毫不掩饰自己的狂傲说道。 　　“大日如来乃佛道归途，自有无尽化身现世……” 　　“而九会曼荼罗剩下的三会，便是其在人间的最强化身！” 　　裴文德的话音未落，一印会外又出现了一道结界。 　　那是十七尊诸佛图构成第七会——理趣会，同时亦是象征着“坚固不坏之菩提心与烦恼即菩提之妙理”的金刚萨埵化身。 　　紧接着，大日如来的忿怒明王化身、大自在天化身相继显化在裴文德的左右两侧。 　　与周遭的七十七尊诸佛图录一同大方光明，呈降三世之姿——即降三世羯磨会、降三世三昧耶会。 　　汹！ 　　这才是金刚界曼荼罗完全展开之后的真正姿态。 　　以结界为核心、以术法为中枢，全体九会共有一四六一尊诸佛菩萨图录。 　　其中佛体一三六尊、菩萨二九七尊、忿怒身四尊、执金刚神四尊、外金刚部一二尊，还有诸多罗汉比丘明妃低头垂目。 　　聚集这万千佛陀菩萨之力，最终显化除了包括大日如来化身、金刚萨埵化身、忿怒明王化身、大自在天化身的四大佛陀化身！ 第四十四章 雷部正神·二十四天君 　　“好一个‘九会曼荼罗’！” 　　“果然不愧是能够被灵祐视为继任者的弟子，单这结界术上的造诣就已经达到了前无古人的境界了！” 　　凝视着大日如来化身、金刚萨埵化身、忿怒明王化身、大自在天化身等四大佛陀显化，赵归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小瞧裴文德的这位后辈了。 　　单纯的第二法相本就足以令人震惊了，结果没想到裴文德的第二法相的化身居然有足足四尊之多。 　　尽管这四尊化身都是大日如来以九会曼荼罗衍生出来，其本质却与一般的法相无二。 　　“真人谬赞了。” 　　“比起真人的强夺神灵权柄，以鬼神之道成就己身的手段，晚辈的这些手段只是在献丑而已。” 　　就仿佛是在印证裴文德的说辞一样，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瞬间，那漫天的雷霆竟诡异的停滞了一下。 　　轰隆隆！ 　　下一刻，那漫天的九霄神雷便在先前鸟喙双翅的雷神的引领下，化作了二十四尊以雷霆为名的鬼神形象。 　　其中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眉心生有一枚横目的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 　　至于剩下的，包括鸟喙双翅雷神在内的其祂二十四尊雷神，则是九天应元打雷声普化天尊麾下的二十四位天君。 　　——符箓雷法·雷部正神！ 　　以一己之力将雷部正神尽数显化了出来，赵归真的恐怖可见一斑。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被显化出来的雷部正神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天地鬼神，而是赵归真的化身。 　　这也是裴文德佩服赵归真的原因。 　　寻常的修行者想要走神道，最好的做法是得到朝廷的册封、百姓的香火供奉，然后一点点的让自己与某位神道鬼神的属性相合。 　　最终成为某位鬼神的人格化身，成就真正的鬼神之躯。 　　简单一点来说，正常的神道是让自己成为某位鬼神的化身，成为其在人间的意志执行者。 　　可赵归真的做法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是以某种更高级的“雷神权柄”，强行掠夺了天地鬼神的力量，让二十五位雷部正神成为自己的化身。 　　说句实话，裴文德也是在显化出大日如来法相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的。 　　…………………………………………………………………………………………………… 　　轰隆！轰隆！轰隆！ 　　可能是一瞬间，也有可能是一整天。 　　在裴文德和赵归真先后显化出自己的法相化身之后，战斗就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焦灼状态。 　　二十五尊雷部正神虽然同属雷神，但各种的神通却不尽相同。 　　神威如狱的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 　　神通互补、配合默契的雷公电母…… 　　呼风唤雨、聚散雷云的风婆雨师…… 　　这些雷部正神并没有因为成为赵归真的化身而失去力量，反而在赵归真的加持下发挥出了正常神道修行绝对不可能拥有的神力。 　　在看似狭小、实则无边无际的玲珑宝塔内部，狂风暴雨吞没一切，电光雷霆照耀八方，几乎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纳入了自己影响范围之内。 　　好在赵归真的雷部正神固然强力，可作为其对手的裴文德同样不是吃素的。 　　以大日如来法相为核心的四大化身谨守一方，以浩瀚无量的大光明佛光照亮黑暗、驱散雷云，硬生生在漫天雷云之下占据了半壁江山。 　　这是自裴文德修成九会曼荼罗以来，第一次真正的将其投入实战。 　　比起当初在长沙时的稚嫩和昙花一现，如今的裴文德已经能够稳定的维系大日如来的存在，并且能够简单的运用其力量。 　　在随心所欲和力量发挥方面，第二法相或许可能还比不上裴文德的本命法相。 　　但架不住大日如来比不动明王的位格强太多了，就算只是简单的发挥出祂的力量，也远远超出一般的诸佛法相了。 　　在这一点上，此刻的赵归真深有体会。 　　任凭他如何驱使二十五尊雷神大发神威，以大日如来为首的四尊法相却始终没有出现任何动摇，甚至还在反向侵蚀和同化那漫天的雷云。 　　更重要的是，赵归真看得出来，眼下这四位一体的第二法相对于裴文德来说才只是一个开始。 　　一旦等到裴文德适应了第二法相的力量，主动开始发起进攻的时候，那么等待赵归真的只有败亡的这一宿命了。 　　就如前文所说的一样，赵归真其实并不在乎这场战斗的输赢。 　　然而不在乎输赢并不这意味着赵归真就想输，尤其是在意识到裴文德的潜力还没有完全释放的前提下，如何逼出对方的全部底牌才是赵归真真正想做的。 　　“这就是你的极限了吗？” 　　只可惜还不等赵归真开口嘲讽，裴文德却率先出言挑衅了起来。 　　“看来上一个时代的最强者也不过如此！” 　　明明知道裴文德是在故意挑衅、激怒自己，可是看着满脸写着桀骜的裴文德，他还是忍不住沉下了心来。 　　战斗到了现在，不管是裴文德还是赵归真都打出了几分火气。 　　要知道，不管裴文德还是赵归真，他们都不属于那种常规意义上的“好人”。 　　裴文德就不说了，那可是被不动明王亲自认证过的“威怒化身”，是惯以杀伐手段斩业护道的怒目金刚。 　　而赵归真虽然是上一任的大唐国师。 　　但从他重建钦天监，以先斩后奏之特权扫荡天下妖邪的行为就能看得出来，这家伙可不是什么老好人。 　　心平气和、不威不怒只是建立在裴文德、赵归真没有真正动怒的前提下。 　　现在双方既然已经打出了几分火气，二人自然不会再像先前那般点到即止了。 　　“无知后辈！” 　　“激怒一位最强者，哪怕只是‘曾经’的最强者，也不是尔等小辈所能承受的！” 　　话音未落，赵归真的眉心忽然浮现出一枚象征天威、统御雷霆的符箓。 　　和裴文德曾经接触过的“泰山府君”符箓一样，任何人在看到这枚符箓的第一眼，便能意识到这枚符箓的本质。 　　祂是天威、是天罚、是雷霆、是诸神的黄昏！ 　　——符箓道·天罚雷篆！ 第四十五章 雷霆一击，镇压邪魔 　　【疯了！都疯了！这两个家伙都疯了！】 　　在看到赵归真眉心的那枚符箓时，小青瞬间就意识到这场战斗的性质已经变了。 　　如果说先前比斗只是切磋，甚至带着些许前辈指点后辈的意味。 　　那么在赵归真祭出天诛符箓之后，这场战斗便由切磋转为了真正的生死相搏。 　　只是在抱怨之余，小青也注意到了裴文德眼中那再也无法掩饰的战意与兴奋。 　　不用顾及什么后果，也不用深究什么原因…… 　　单纯的因战斗而兴奋，单纯的想要进行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这是小青很久都没有见过的，有关于裴文德的另一面——如狂战士般渴望战斗的一面。 　　小青并不喜欢裴文德的这种性格，因为这种状态下的裴文德让她感到陌生和恐惧。 　　尽管小青一直觉得裴文德太过仁慈，可正是这种仁慈让当初的小青选择留在了他的身边，并且一点点的变成了如今的小青。 　　所以虽然嘴上总是说希望裴文德杀伐果断一点。 　　但其实是在内心深处，小青并不太希望裴文德真的变成那种凶狠果断之人。 　　心慈手软的同时又不缺乏智慧…… 　　总是找各种借口告诉自己人性本善…… 　　就算是对付那些与自身立场不同的妖魔鬼怪也始终心怀慈悲…… 　　这样的裴文德才是真正的裴文德，是那位拥有着强大实力却从不滥杀无辜的法海禅师。 　　而好战的情绪却容易让裴文德走极端，影响他的本心，最终让他从“怒目金刚”堕落为真正的阿修罗。 　　是的，在明白了八部天众的象征意义之后，小青一点都不怀疑这一点。 　　善恶的界限对于裴文德来说太过模糊，稍有不慎就容易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裴文德同样深知过分强大的力量和权势对人心的影响，因此他很少将自己凌驾于众生之上。 　　——自己不是金刚罗汉，更不是佛陀菩萨，自己只是一个路见不平有能力拔刀的普通人。 　　这一次要不是被赵归真意外激起了心中潜藏的战意，裴文德也不会表现的如此兴奋了。 　　常言道，堵不如疏，修行同样亦是如此。 　　随着裴文德的实力越来越强，逐渐成为当世第一梯队的强者，能够被他视为对手的存在也越来越少了。 　　这意味着，裴文德能够全力以赴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就算是不久前号称“迦楼罗化身”的威德，也不值得裴文德全力以赴。 　　偏偏裴文德又不是那种残忍嗜杀、肆意宣泄欲望的邪道修士，那种在心中积压的好战情绪只能通过日常的清心修行化解。 　　常年累月下来，迟早会出现心理问题的。 　　【这次的发泄，对他来说或许不是什么坏事。】 　　短暂的思索片刻过后，小青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突然再次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赵归真。 　　【他是故意的？】 　　…………………………………………………………………………………………………… 　　“终于拿出了真正的实力来了？！” 　　赵归真是否是故意引出裴文德内心的战意姑且不说。 　　反正裴文德现在的确有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内心压抑多时的情绪都得到了彻底的宣泄。 　　要知道，自从与魔佛一战之后，裴文德便通过“法武合一”的战斗方式领悟了真正的战斗意志。 　　在此之前，裴文德虽然同样经历了诸多的战斗，但那些战斗都是为了实现某种目的，他对于战斗本身并没有太强烈的欲望。 　　或者更确切的说，凡是能够用非战斗手段达成的目的，裴文德都尽可能的不去使用武力。 　　然而在魔佛一战之后，裴文德的战斗便不再是功利性质的战斗了，不再是纯粹为了达成某一目的而战斗了。 　　裴文德开始享受战斗给自己带来的愉悦，享受着那种一点点变强的感觉。 　　换而言之，裴文德开始变得好战了起来。 　　恰巧，如今的赵归真正是能够激起他内心战意的存在。 　　肃——轰！ 　　不再是远程的隔空斗法，裴文德这一次采用的是自己最擅长的“法武合一”。 　　本体犹如流光般撕裂空气，笔直的冲向了还来不及反应的赵归真。 　　四位一体的大日如来法相则第一次主动出手，每一尊佛陀化身都汇聚起了擎天巨掌，暂时逼退了那二十五尊雷部正神。 　　只一眨眼的功夫，先前还占尽优势的赵归真便陷入了被动的局面。 　　好在赵归真并非什么浪得虚名之辈，眉心的符箓几乎同一时间脱体而出，化作一枚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巨大眼球。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这枚巨大的眼球虽然看似虚幻，却比任何真实存在的物质都还要宏伟。 　　最为关键的是，这枚巨大的眼球中孕育着主宰天罚的神雷。 　　轰隆隆！！！ 　　双手结出金刚印的裴文德刚一砸下，汹涌而出的雷霆便如炽白的阳光般绽放开来。 　　伴随着一阵令玲珑宝塔、乃至于整个镜中世界都震动的巨大轰鸣。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唯有那刺眼的白色雷光成为了此间唯一的焦点。 　　相较之下，就连先前强势的大日如来诸佛与二十五尊雷部正神，都显得不再那么起眼了。 　　如果现在有人站在玲珑宝塔之外，就会发现这间镇国神器的外围墙体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裂隙。 　　以其为中心构成的九宫八卦之势迅速崩塌，如蜘蛛网般密集的龟裂更是遍布了整个钦天阁。 　　无数来不及反应的黑影纷纷陷落，掉进了那不知有多深的地缝之中。 　　要是有人再退出镜中世界，一定会注意到外界的那面通天镜中赫然倒映出了漫天雷霆崩裂的画面。 　　在那宛如实质般的炽白雷光之中，通天镜的镜面同样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裂痕。 　　无数妖魔鬼怪的身影在通天镜中逐一闪过，就好似即将崩塌的封印一般，引得那诸天妖魔仰天长啸怒吼。 　　“阿弥陀佛！” 　　电光火石之间，一袭白衣僧袍的慧寂凭空出现。 　　然后只见他单手便按在了那通天镜的表面，就将那四散的万千邪魔再次封印。 　　——菩提佛光·极乐净土！ 第四十六章 绝地天通 　　并不清楚外界发生了什么。 　　待到那炽白的雷光散尽之后，大口喘着粗气的裴文德死死的瞪大着双眼，想要看清前方的赵归真究竟有没有重伤。 　　奈何，天不遂人愿之时居多。 　　尽管裴文德以金刚印砸碎了赵归真的天罚符箓，其本身却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他甚至还有余力操纵那二十五尊雷部正神，趁着裴文德本体力竭之际，强势的压制住了四位一体的大日如来法相。 　　这倒不是裴文德在硬实力方面不如赵归真。 　　事实上，裴文德刚刚的那一记金刚印早已超越了阴神法相的极限，远不是只有一缕阳神在此的赵归真所能比拟的。 　　裴文德能够硬生生砸碎的天罚符箓，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作为赵归真的道果具现，要想在其真正爆发之前击碎，难度一点都不亚于击穿裴文德的金刚界。 　　可裴文德就是做到了，而且本身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 　　在察觉到这一点后，饶是身经百战的赵归真亦第一次流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仅凭这一击，你就无愧于‘当世明王’的这个称号。” 　　赵归真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许，只不过随着赞许而来的还有他的反击。 　　“裴文德，你可知道当初我是如何突破天人五衰的大限，成就阳神的吗？” 　　忍不住眯起了双眼，裴文德并没有回话，而赵归真也并不需要他的回话，继续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我等修行之人踏入修行的第一步，便是打通天地之桥，借助天地的力量提升自己的生命层次。” 　　“待自身突破原有生命的缘故，成就真正的先天之后，如何更进一步变成了一个难题。” 　　“我道家一脉选择以元丹孕育元神，辟易天下鬼神邪魔，最终让自身也成为天地大道的一部分。” 　　“佛家一脉则选择聚集法相，让自身成为佛陀在人间的化身，继而证得菩提。” 　　“儒家取二者之精华，册封天地鬼神、修行浩然正气，以祖先神魂祭祀之法成就鬼神之道。” 　　“除此之外，还有旁门外道夺众生之精气、聚万物之神魂，以牺牲众生万灵的方式成就自身道行。” 　　说到这里的时候，赵归真的声音稍微停顿一下。 　　“然而大道三千、旁门八百，无论我等修行之人如何前行，天人五衰、鬼神大限都是横亘在长生道路上的最大关隘。” 　　“过去了就前路通坦，长生有望。” 　　“过不去则一身修为尽散，只得寄希于来世了。” 　　既有些兴奋，也有些遗憾，只见赵归真凝视着裴文德的眼睛说道。 　　“我不甘心啊！” 　　“我不甘心自己受限于五百年的寿元，一点点的看着自己衰老死亡。” 　　“我更不甘心将所有的希望寄希于来世，因为就算来世的‘我’真的突破了天人大限，那也不是如今的我了。” 　　“所以我阅尽钦天文书、制造镜中洞天、孕育不死玲珑、甚至囚禁万千妖魔，都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成就真正的不灭阳神。” 　　默默倾听着赵归真的话语，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的裴文德突然开口问道。 　　“阳神……到底是什么？” 　　现如今的裴文德早已半只脚踏入彼岸，所以他十分清楚赵归真当年的感受。 　　知道了自己的极限，却不知道如何打破这种极限…… 　　这对于任何一位有追求的修行者来说，都是非常痛苦的体验。 　　只不过与赵归真不同的是，裴文德有“梦中证道”的神通，能够一次次的去尝试打破这种极限。 　　“阳神，顾名思义就是纯阳无阴之元神。” 　　“在成就阳神之前，无论你的元神如何强大与特殊，始终都是无形的、非物质性的。” 　　“唯有褪去凡体、再造肌骨，才能让无形的元神真正不灭。” 　　说到这里的时候，赵归真的嘴角微微上扬，心头的火气好像也散去了一点点。 　　“每一尊阳神都是不同的，每一位修行者成就阳神的方式亦有所不同。” 　　“而我靠的便是……绝地天通！” 　　赵归真的话音未落，裴文德身后那四位一体的大日如来法相竟然渐渐变淡、消失了。 　　——阳神神通·绝地天通！ 　　…………………………………………………………………………………………………… 　　“什么？” 　　骤然扭头望了一眼自己身后的方向。 　　裴文德眼睁睁的看着大日如来化身、金刚萨埵化身、忿怒明王化身、大自在天化身逐一消失，却没有一点办法可以阻止。 　　因为就在赵归真说出“绝地天通”四个字的瞬间，裴文德居然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法相神灵的力量了。 　　“神归于神，人归于人。” 　　“神灵高居九天，凡人行于大地。” 　　传说在上古时期，人神混居，相互往来，不分彼此。 　　直到颛顼继位，命重和黎两位神人斩断建木、推高天地，方才彻底断绝这种人神混居的情况。 　　“当真实成为故事，故事成为历史，历史成为传说，传说又最终演变成为神话……” 　　“它们最后留给我们后辈的就只剩下了一些只言片语。” 　　“我正是沿着‘绝地天通’的神话不断回溯过往，才最终成就了不灭的阳神。” 　　不需要赵归真再进行过多的言语，裴文德已然洞悉了这种力量的本质。 　　自己的第二法相并没有消失，只是被赵归真隔绝了。 　　就宛如神话传说中的“绝地天通”一般。 　　神灵高居九天，凡人行于大地，二者在颛顼之后成为了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一如此刻裴文德，所有来自于神灵的力量都被赵归真驱逐，他现在所能凭借的只有他自身的力量了。 　　“居然是‘绝地天通’，难怪你能以人身屠神，最终成就不灭阳神。” 　　带着些许的恍然和觉悟，裴文德同样笑了起来。 　　姑且不说人身屠神的难度，单单赵归真这种“成就阳神”的方式，就足够令裴文德大开眼界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赵归真这是强行掠夺了不知道多少位鬼神的力量，才有了如今的傲然成就。 　　“不过，就算没有任何鬼神之力的加持，你的赢面也不大。” 第四十七章 三头八臂 　　“就算没有任何鬼神之力的加持，你的赢面也不大。” 　　当裴文德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体力已经在九转金丹的作用下重新恢复到了巅峰。 　　无论是先前召唤火德真君消耗的巨量阳气，亦或是硬刚天罚符箓所造成的精疲力竭，都已经不再对裴文德造成任何影响了。 　　这就是九转金丹的变态之处。 　　作为道家嫡传的金丹法门之一，练成九转金丹的修行者几乎不存在力竭的可能性。 　　更不用说裴文德本身还是一位修行佛家金身的修行者，同样的消耗再重复个几百上千次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我倒是忘了，你已经把佛道双修的路子走通了。” 　　见此情形，赵归真惊诧却并不惊讶的说道。 　　“佛道双修？” 　　面对赵归真的惊诧，裴文德却只是兴奋的笑了一下。 　　“佛道于我而言本就一体，有何来双修之说呢？” 　　就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说法一样的，已然失去法相加持的裴文德脑后赫然浮现出了一轮光晕。 　　那轮光晕无形无质，却又宛如太阳般大放光明。 　　因为它并非纯粹的“光”，而是由菩提佛光物质化后的一种特殊形态，是常寂不灭的业果显化。 　　——明王神通·常寂佛环！ 　　“万法归一，一为万法，得证果位，常寂不灭。” 　　当裴文德轻声诵念出这句心咒时，他脑后的常寂佛光已然扩散至其周身数十米的范围。 　　一座虚幻的千叶宝莲更是在裴文德脚下绽放，以一种介于有、无之间的姿态一点点出现，然后将其慢慢托举到和赵归真相同的高度。 　　最为关键的是，在常寂佛环和千叶宝莲出现的同时，先前已经消散的金刚界再次显现。 　　“阿弥陀佛！” 　　于是伴随着一声并不算响亮的佛号，裴文德的身体在金刚界的覆盖下绽放出了金光。 　　以裴文德的身体为载体，以金刚界的力量为核心。 　　拥有着诸佛之力的五圆轮排列成十字，相当于五佛。 　　中央为大日如来，其周围为四波罗蜜菩萨，四方各有一月轮，内各置一佛，故有“四方四佛”之语。 　　四佛亦以同形成排列，各有四亲近菩萨，故共有十六菩萨。 　　另有内外八供养菩萨、四摄菩萨、密宗护持之诸天及贤劫千佛等围绕。 　　——菩提佛光·不灭金身！ 　　…………………………………………………………………………………………………… 　　“怎么样？你还有余力再战吗？” 　　略带挑衅式的挑了挑眉头，裴文德强摁下心中的战意开口问道。 　　就如裴文德所言，赵归真的“绝地天通”固然限制住了他的部分实力，却并不影响其真正的战斗力。 　　毕竟裴文德虽然兼修了部分神道，但他却一直没有在这方面投入太多的精力。 　　不管是赵归真口中的第二法相，亦或是象征着神道尽头的大蟒蛇神…… 　　裴文德都只是浅尝辄止了一下，并没有将其作为自己修行的大道。 　　“挺不错的金身形态……” 　　“可比起你师父的琉璃金身还是差了点，和你师兄的无漏金身更是没法比。” 　　一眼就看穿了不灭金身的本质，赵归真毫不示弱的挑刺道。 　　实际上，赵归真说的也是事实。 　　尽管裴文德的不灭金身强化了战斗属性，在防御和自愈力方面拥有着近乎非人的加成。 　　可在总体上的确不如更加全面、全能的琉璃金身，就更不用说能够干涉过去和未来的无漏金身了。 　　不过金身乃阿罗汉果位的象征，同时亦是修行者生命升华后的新形态。 　　这意味着这些金身或许拥有着不同的能力，强弱也各有不同，但各自的金身却是最适合自己的——裴文德自然也不例外。 　　裴文德没有慧寂一朝顿悟的智慧，没有对方那种破戒重修的魄力，更没有他那立志建立一个人间佛国的宏愿，所以裴文德并不需要完美无漏的金身。 　　同样的，裴文德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够如灵佑禅师那般纯粹，所以琉璃金身同样不适合他。 　　裴文德的一身神通道行更偏向于战斗，偏向于斩妖除魔，因此战斗力强悍且无惧伤亡的不灭金身才是最适合他的选择。 　　“你现在已经虚弱到需要用激将法的程度了吗？” 　　裴文德硬生生砸破天罚符箓固然消耗巨大，可他深知被自己强行破了神通的赵归真消耗更大。 　　尤其是在施展了“绝地天通”之后，裴文德才不相信对方会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而这也是裴文德说赵归真赢面不大的原因。 　　如果仅仅只是一缕分神就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那么当初在长安的时候，赵归真就不会被裴慧、玄绝与慧寂联手逼出全部的底牌了。 　　“不得不承认，我的确是有些小瞧你了。” 　　深深的吸了口气，赵归真脸色不变的说道。 　　“但是，你似乎也太过小瞧‘绝地天通’的力量了。” 　　瞳孔骤然紧缩，意识到不妙的裴文德当下双手结成法印，脚下的千叶宝莲顿时花朵般瞬间绽放。 　　可惜的是，赵归真的行动远比裴文德要快得多。 　　几乎就在他结成法印的刹那，赵归真的元神就已经脱离了玲珑的躯体。 　　紧接着，漫天的雷霆开始朝着阳神的方向汇聚。 　　那二十五尊雷部正神更是直接放弃了现有的形体，一同涌向了赵归真的元神。 　　汹！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浩瀚到宛如山岳般的巨掌从天而降，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毁灭着自己所能接触到的一切事物。 　　根本来不及去看那只巨掌的主人拥有着何等庞大的身躯，裴文德的体型迅速膨胀，脖子两侧亦隆起两团肉球。 　　然后三角肌后束、肩胛骨、乃至于腋下也分别长出了六朵迥然的肉包。 　　只是眨眼的功夫，千叶宝莲上的裴文德便化作了一尊身高五米，三头八臂的怒目金刚形象。 　　肃！肃！肃！ 　　一拳、两拳、三拳、四拳…… 　　仗着三头八臂的优势，那快速到肉眼难以分辨的连续音速刺拳，在这一刻了打出了一道道实质化的音波屏障。 　　——不灭金身·三头八臂法身！ 第四十八章 阳神之下第一人 　　长安城内，钦天阁中。 　　“赵归真这是孤注一掷了？” 　　以一己之力镇压了万千妖魔动乱，慧寂正皱着眉头，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通天镜上面。 　　因为裴文德与赵归真的战斗，此刻正如实的反馈着上面。 　　轰！轰！轰！ 　　只是看着奋斗双方那激烈的碰撞，慧寂就不难脑补出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响动。 　　上半身仿佛山岳一般宏伟，下半身则如同烟云一般无形…… 　　此刻的赵归真宛如一尊由雷霆汇聚而成的擎天巨人，每一掌下去都会带起一阵波及数公里的雷暴。 　　在这种体型的衬托下，显化出三头八臂法身的裴文德就好像一只蝼蚁般渺小。 　　可惜的是，体型的差距并不意味着实力上的差距。 　　三头八臂的裴文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四对手臂更是爆发出了无可比拟的战斗优势。 　　在三头八臂的加持下，本就擅长“法武合一”的裴文德每一拳轰出，都能够数道神通法术的紧随其后。 　　呼风唤雨，雷暴烈焰，迷踪幻影，佛光普照，五行轮转，阴阳遁术…… 　　单单就在慧寂皱眉的这几秒钟的时间里，他就看到了不下十种截然不同的神通和法术了。 　　要知道，身为裴文德的师兄，慧寂才是启迪对方走向“法武合一”之道的领路人。 　　然而就算是修行了无漏神通的慧寂，他都从没想过“法武合一”还能走以势压人的路子。 　　对于寻常的修行者来说，法术神通是法术神通，武技格斗是武技格斗，两者是泾渭分明的两条不同道路。 　　只有等他们修成金身元神，拥有了无惧任何损伤、聚散无形的躯体之后，才会考虑将近身搏杀之术融入自己的法术体系之中。 　　这就是初步的“法武合一”——即法术与武技相互配合，进而战胜对手。 　　而慧寂的“法武合一”又略有不同，他是在这个基础上更进一步的突破，令法术神通与格斗搏杀不分彼此的水乳交融。 　　一掌挥出既是武技亦是神通，以法印心咒强化寻常武技对敌人的伤害。 　　配合佛家独有的金身法相，慧寂的这种战斗方式，可以说是凌驾于寻常的斗法、格杀技巧之上了。 　　可是哪怕强大如慧寂，也不可能像裴文德一样，在同一时间使用如此之多的神通和法术对自己进行加持强化。 　　除了最基础的神足通、天眼通、他心通、金刚界、菩提佛光、明王神通的加持之外。 　　裴文德的每一次攻击还有风火雷电相随，自带迷踪幻影、五行轮转、阴阳合一的特殊攻击属性。 　　姑且不谈这些乱七八糟的神通法术的出处。 　　单只是修行这些法术所需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就远远超出了慧寂的想象。 　　【丹辰子师叔一脉的分神之法，有那么强大吗？】 　　慧寂自然知道裴文德曾在阴差阳错之下，获得了道家归葬一脉的部分传承。 　　不过，裴文德如今的表现显然已经超出了曾经的丹辰子，真正做到了将千般神通融于己身，万般法术合二为一的程度。 　　这绝对不是丹辰子的传承可以解释的通的。 　　【说起来，文德似乎对于修行神通法术别有天赋，往往能够做到一学就会，一学就精的地步？】 　　在不清楚裴文德能够“梦中证道、一梦千年”的前提下，慧寂只能将这一切归结到对方的天赋上了。 　　…………………………………………………………………………………………………… 　　轰！轰！轰！ 　　不得不承认，三头八臂法身对裴文德的强化简直堪称无解。 　　四对手臂攻防一体，八只手掌轮流结印，三颗脑袋诵念法咒…… 　　从最常用的金刚印、伏魔印，到辅助性质居多的持宝印、狮子印，再到比较罕见的日轮印和隐形印等等。 　　裴文德的法术几乎没停过，肉眼可见的元气漩涡已然化作实质。 　　于是在裴文德的全力猛攻之下，饶是内藏无限空间的玲珑宝塔亦有些承受不住，开始变得摇摇欲坠了起来。 　　“好！果然不愧是灵祐的关门弟子！” 　　作为正面承受裴文德一连串猛攻的对手，聚二十五尊雷神之力于一体的赵归真大笑道。 　　事到如今，赵归真终于放下了所有的顾忌与思考，全身心的投入了这场激烈的战斗中来。 　　“此战之后，你便是当之无愧的‘阳神之下第一人’了！” 　　“阳神之下第一人”这个美誉，曾经是用来形容修行了万千化身、数次强攻钦天监的丹辰子的。 　　在丹辰子死后，以一己之力重创丹辰子、追杀气运之妖、并且数次硬杠赵归真的慧寂，自然也就继承了这一美誉。 　　现如今，裴文德或许还没有真正击败赵归真，但却并不妨碍他超越了曾经的慧寂。 　　毕竟在同等修为的条件下，慧寂的战斗力可没有裴文德那么逆天。 　　“阳神之下第一人？” 　　“这种虚名你还是留给别人吧！”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彻底击败你！” 　　三颗脑袋不约而同的咆哮着，被彻底激发出了战意的裴文德对此不屑一顾。 　　什么阳神之下第一人？ 　　“阳神之下”这个前缀，对裴文德来说本就是一种侮辱。 　　不越级战胜对手的穿越者，还能被称为穿越者吗？ 　　裴文德虽然从来没有表现出什么自傲的情绪，可他内心深处却从不认为自己会比谁弱。 　　就像现在…… 　　“接下来我这一拳将贯穿天地”x3 　　伴随着裴文德一声中二意味浓重的怒吼，他的身体竟再次膨胀几分。 　　下一秒钟，裴文德浑身上下四万八千条肌肉纤维开始全力运转，皮肤表面的筋肉更是犹如虬龙般高高隆起。 　　咔咔咔…… 　　就仿佛某件大型器械的微小齿轮一样。 　　四万八千条肌肉纤维将裴文德的筋力不断转动、疏导、传递、积累，最后成千百倍增幅表现为蛮力的形式作用出来。 　　肃——轰！ 　　只一拳下去，赵归真化身的雷霆巨人就被轰碎了半个身体，然后陷入了不可避免的呆滞状态。 　　——神足通·千机转轮！ 第四十九章 四印齐出，我即是神 　　轰隆隆…… 　　只是一刹那的功夫，还不等裴文德顺势轰出第二拳，轰鸣的雷霆便自发的再次重构出了一尊完整的擎天巨人。 　　以元神为基础构筑出的擎天巨人，自然也继承了那聚散无形的特征。 　　理论上来说，只要赵归真的这缕元神不散，就算裴文德再将雷霆巨人轰碎千百次，他都能够重新恢复原状。 　　好在裴文德对此早有准备，一对手臂早已结成了蛇神法印，另外两对手臂则分别护住自己的要害部位。 　　“大威天龙、世尊地藏，大罗法咒、般若诸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下来，赵归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条狰狞的黑龙自裴文德的天灵盖中钻出。 　　这里并非赵归真不想阻止裴文德，实在是这家伙早就将自己最容易被攻击的要害护住了。 　　轰！ 　　赵归真快若雷霆的一拳重重砸下，却只是将裴文德脚下的千叶宝莲击碎，并不能给对方造成实质性的有效伤害。 　　相反，那条狰狞的黑龙却在这个过程中迎风见长，体型很快就和赵归真化身的雷霆巨人相差无几了。 　　不过，这还不算完。 　　“般若……巴嘛哄！” 　　缓缓抬起头来，裴文德的三颗脑袋都没有开口说话，一声宛若梵音般的度厄之声却传遍了整个玲珑宝塔。 　　这是真言法咒，亦是最能体现裴文德心声的发音。 　　简单来说，这句真言法咒并不需要裴文德开口诵念。 　　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会自发的发出声响，并最终汇聚成这声真言法咒。 　　常言道，聚沙成塔，集腋成裘。 　　单独一个细胞发出的声响自然不算什么。 　　但是当象征着“裴文德”这一个体的所有事物不约而同的发出声音时，便意味着他达成了对自身的完美掌控。 　　从身体到灵性，从过去到未来…… 　　这句真言法咒就是裴文德存在的证明，是近似于“佛”的概念。 　　无论时间无论地点，只要这声真言法咒响起，就意味着裴文德这个个体的一切都都将归于一点。 　　——真言法咒·证菩提！ 　　…………………………………………………………………………………………………… 　　“昂！” 　　直到这个时候，无爪黑龙才仰天长啸一声，向世人宣告自己的存在。 　　祂的身体蜿蜒盘曲如山脉，浑身鳞甲漆黑如墨汁，唯有那双赤红的瞳孔如火焰般燃烧着。 　　特别是那一根根从后颈蔓延至尾椎的脊刺，更是给这条无爪的黑龙又平添了几分狰狞与恐怖。 　　原是蟒行之蛇，却蜕变为真龙之属。 　　虽是真龙之属，却又以狰狞之形威慑众生。 　　同时将神圣与恐怖集为一体，祂是翱翔天际的真龙，也是穿行地脉的古蛇。 　　祂便是从众多古神中脱颖而出的蛇神，是名为“莫呼洛迦”的不朽存在。 　　“莫呼洛迦！！” 　　出于某种无法言明的恐惧，赵归真果断放弃了下方的裴文德，转而近乎疯狂的朝莫呼洛迦发起了进攻。 　　轰！轰！轰！ 　　说不清是雷霆还是拳击的轰鸣响彻大地。 　　被莫呼洛迦震慑了心神的赵归真就仿佛忘记了裴文德的存在一样，一拳又一拳的砸向莫呼洛迦的身体。 　　然而就和赵归真化身的雷霆巨人一样，莫呼洛迦作为裴文德的元神，同样拥有着聚散无形的特征。 　　并且由于经过忘川河的洗礼，莫呼洛迦甚至还提前拥有了部分阳神的特性。 　　这直接导致莫呼洛迦不仅无视了赵归真的攻击，甚至还反向俯冲，硬生生缠住了他那本来无形的元神之躯。 　　“昂！” 　　当莫呼洛迦第二次仰天长啸的时候，那尊巨大的雷霆之神已经被其紧紧缠绕，任由其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束缚。 　　威慑众生的狰狞，吞噬万物的贪婪…… 　　这便是莫呼洛迦，一只货真价实的凶神！ 　　“就算绝地天通又如何？！” 　　“我即是神！” 　　这一次，裴文德可不是进行什么中二的发言，他只是在认真的讲述一个事实。 　　【三位一体的真神？】 　　恍惚间，陷入癫狂状态的赵归真，似乎在莫呼洛迦的身后看到了一尊三位一体的蛇神。 　　同时也是这一瞬间，赵归真从莫呼洛迦那“威慑众生”的恐惧中惊醒了过来，重新恢复了自己作为修行者的理性和认知。 　　奈何，当赵归真意识到不妙的时候，时间已经晚了。 　　因为就在赵归真被莫呼洛迦彻底缠住，无法挣脱之际，三头八臂的裴文德已经准备好了自己的下一次进攻。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胸前的那对手臂继续维持着蛇神法印，另外三对手臂则分别结出了诸行无常印、诸法无我印、涅盘寂静印。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盘寂静…… 　　这是佛家至高的三大法印，亦是释迦牟尼总结出的三大真理。 　　当这三印齐聚、心咒响起之时，一尊浩瀚如天地般宏伟的不动明王法相降临了人间。 　　汹！ 　　此尊乃明王的常世之态，亦是不动尊者诸多形态中最接近原初的形态。 　　只见其如童子般低眉垂目、盘坐于巨大的石座莲花之上。 　　顶上则有七髻，辫发垂于左肩，仿佛魔神般不羁而威严，呈现出忿怒之相。 　　最关键的是，当这尊不动明王缓缓从石座莲花上站起之时，其背后熊熊燃烧的红莲业火顿时化作一只长箭。 　　搭弓、拉弦、射出…… 　　威严的不动明王一气呵成的完成了以上的三个动作。 　　整个过程快到赵归真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如血液般鲜红的红莲业火便已点燃了他的元神。 　　曾经击穿冥府，点燃了无间地狱的红莲之箭再次现世。 　　赵归真的元神也好，漫天的雷霆闪电也罢，甚至于整个玲珑宝塔，都在那业火的灼烧之下一点点归于虚无。 　　【哈哈，没想到我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竟然还能够经历如此酣畅淋漓的一场战斗。】 　　元神逐渐散去的赵归真只是最后凝视了裴文德一眼，然后他便再无遗憾的笑了。 　　【玲珑，从今以后你要学着一个人活下去了。】 第五十章 师弟不就是用来坑的吗？ 　　三天后，慈恩寺的后院禅房。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顶着右眼的醒目乌青，慧寂略显无奈的垂下头问道。 　　而在慧寂的正对面，正在活动自己腕关节的裴文德淡定的翻了个白眼。 　　“怎么找过来的？当然是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找回来的！” 　　对于自己这位特意躲着自己的师兄，裴文德不用想就知道对方是在逃避什么。 　　“反正这长安你能躲的地方就那么几个，一个一个的找总能找到你。” 　　对于天眼通已然臻至大成的裴文德而言，整个长安除了皇宫之外，自己看不透的也就那么几座千年古刹。 　　结合慧寂与慈恩寺方丈的特殊交情，用三天时间才找上门已经算是大费周章了。 　　“坑了我就想逃，你未免想的也太简单了。” 　　先前擅自将释迦佛宝送往沩山就不说了，这次又把自己坑进钦天阁对对付赵归真。 　　裴文德觉得要是灵祐禅师知道了慧寂的做法，恐怕第以件要做的事就是把这个一直坑自己师弟的家伙逐出师门。 　　“为兄这不是想送你一份机缘吗？” 　　“‘七窍玲珑心’是道家出了名的法宝，你未来如果想修行无漏神通，这可是一条捷径。” 　　慧寂在这一点上倒是没有再误导和隐瞒，只要有“七窍玲珑心”在手，裴文德成就阳神就指日可待了。 　　“哼，捷径？我手头上的捷径还不够多吗？” 　　然而裴文德对此却不屑一顾。 　　如果裴文德真的想快速成就彼岸阳神，根本没必要借助“七窍玲珑心”的力量。 　　裴慧留下来的飞升丹就不说了，那是实打实能够让裴文德晋级阳神的金丹。 　　除此之外，裴文德当初在长安时，也曾有立地成佛的机会。 　　不动尊者的那句“知我心者即身成佛”，裴文德至今可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裴文德一点都不怀疑，要是自己真的诚心诵念不动尊者的名号，立地成佛只是一种顺其自然的现象罢了。 　　哪怕退一万步来说，裴文德自己还有“梦中证道”的神通。 　　抛开一切杂念和顾虑，裴文德只需要全身心的进入梦中，花个百八十年的时间也能够以“莫呼洛迦”的名号成为货真价实的无足腹行之神。 　　事实上，裴文德之所以至今都没有横渡苦海，不是因为他的没有前路了，而是因为他不想走前人的道路。 　　现如今的裴文德，其实已经有开宗立派的资格了。 　　有能力，有野心，又有充裕的寿命…… 　　这样的裴文德想走一条只属于自己的路，去见识一下那些前辈们从未见识过的风景。 　　这才是裴文德一直拖着的真正原因。 　　“师弟果然好抱负……” 　　似乎早有预料的慧寂笑了。 　　“不过正因为你想要走的路太过艰难，有‘七窍玲珑心’的帮助总是会强一点的。” 　　再次翻了个白眼，并没有被会计忽悠瘸的裴文德当即说道。 　　“师兄，你也知道我的能力……” 　　“凡是死在我手上的人，只要我愿意超度他们的怨念与不甘，便获得他们生前的部分记忆。” 　　“而就在三天前，死在我手上的那个人叫赵归真。” 　　此言一出，慧寂顿时陷入了沉默。 　　“赵归真……真的死了？” 　　尽管早有预料，可是真当慧寂从裴文德这里得知这一真相时，他还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这个时候的慧寂甚至忽略了“阳神稳固、轮回不灭”的本质，裴文德是如何从赵归真那里获得他生前的记忆的？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说句实话，裴文德在得知这一真相时，脸上的震惊和慧寂一模一样。 　　在赵归真主动挑衅裴文德的时候，他只是以为有某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夺取了赵归真在玲珑宝塔里的那缕分神。 　　这种操作虽然听上去很不可思议，可要是裴文德或其他精通化身之法的归葬弟子，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做到。 　　直到裴文德以红莲业火焚尽玲珑宝塔，赵归真不仅没有反抗，反而用最后的力量护住玲珑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眼前的赵归真的确是真正的赵归真，而且还是赵归真的最后一缕元神。 　　“自长安一役后，赵归真便因为武宗时期的逆天改命，耗尽了自身寿命和道行……” 　　“因此在安排他的徒弟——紫阳继承符箓宗中没多久，他就转世投胎去了。” 　　“他留在玲珑宝塔内的那缕阳神只是得益于‘镜中洞天’的特殊性，这才勉强保留下了一缕意志。” 　　在这里必须说明一下，赵归真修成阳神之后，理论上是已经摆脱了寿命限制的。 　　但摆脱寿命限制的是他的元神，赵归真的肉身依旧只有五百年的寿命。 　　为了帮助武宗登基，改变大唐的颓势，赵归真在短短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就耗尽了自己五百年的寿元。 　　不仅如此，就连号称“不朽”的阳神都因为受到朝代更替的影响，不得不转世等待下一次的轮回。 　　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来形容赵归真付出的代价丝毫不为过。 　　“所以，这才是我一直拒绝赵真人的原因。” 　　从沉默中缓过神来，重新恢复正常的慧寂喃喃自语道。 　　“他的死与我有脱不开的关系，我没有资格继承他的‘遗产’。” 　　听着慧寂的自言自语，裴文德不知道是无奈还是苦笑的摇了摇头。 　　“于是你就决定让我去继承他的‘遗产’？” 　　“玲珑也就罢了，你事前可没告诉我那‘镜中洞天’还镇压着万千妖魔？” 　　正是因为“镜中洞天”正压着万千的妖魔，慧寂才会想方设法的把玲珑送走。 　　只有这样，慧寂才有可能把那些不稳定因素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防止“镜中世界”的妖魔因为种种原因而失控暴走。 　　“你这不就知道了吗？” 　　重振精神的慧寂再次笑了，只不过这次是愉悦和调侃的笑容。 　　“而且师弟不就是用来坑的吗？” 　　“比起这些，我其实更好奇赵真人的人生经历，介意说一说吗？” 第五十一章 赵归真波澜壮阔的一生 　　赵归真原名赵福安，出生于玄宗年间，是终南山下一户农家子弟。 　　由于自幼家贫，无法养活赵归真的家人便将其送入道观，让他正式成为了仙云观的一位童子。 　　或许是因为天生俊朗、聪慧过人的缘故，赵归真自加入仙云观后，便深得道观上下的喜爱，其师父更是不顾规矩的私传道法。 　　当然了，那时候的赵归真还没有加入符箓道，所修道法也是最基础的练气之法。 　　然而就是这等最基础的练气之法，却奠定了赵归真一身修为的根基。 　　如果是在先秦百家时期，像赵归真这种纯粹的练气之人又会被称为“练气士”。 　　道家修行者和炼气士，这看似只是一个简单名称的变化，实际上却是根本性的不同。 　　道家修行者有丹修、剑修、符修。 　　但练气士却专指气修，在趋吉避祸、预测天机方面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 　　因此当仙云观的师兄弟们纷纷入世修行后，赵归真也选择离开了自己长大的地方，正式开启了寻道之旅。 　　这期间，赵归真遇到了诸多妖魔鬼怪，也见过了很多不同派系的修行者。 　　只是这些家伙都与赵归真想象中的“仙人”不同，直到他遇上了仙风道骨、白眉齐肩的归玄子。 　　作为符箓道一脉的嫡系传人，归玄子虽然在道法上有着无与伦比的修为，但他那不靠谱的性格同样广为人知。 　　就连收赵归真为亲传弟子，都是看在对方俊秀的面容上。 　　用归玄子事后的话来说就是，人长得俊一点、气质潇洒一点，行走在外连化缘都比其他人要容易一点。 　　赵归真曾无数次怀疑，归玄子收自己为弟子，其实就是为了让自己给他跑腿的。 　　好在归玄子不靠谱归不靠谱，可对于自己这位唯一的弟子，他还是尽可能的倾囊相授的。 　　甚至就连赵归真坚持仙云观的炼气之法，不愿改换门庭的事情，他都只是轻松的一笑而过，完全没有强迫对方的意思。 　　从那个时候开始，赵归真就知道自己作为便宜师父不仅长得仙风道骨，行事风格也颇有几分仙人的意味。 　　在跟随归玄子修行的那段日子里，赵归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寿元将近的归玄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带着赵归真回到终南祖庙后，他便带着笑容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临终前，归玄子最后对赵桂珍说的话就是——我之一脉选择弟子全看缘分与天意，你未来如果找不到满意的弟子，也不必为了香火而强求，那只能说明符箓一脉的传承缘尽于此。 　　然后，再次孤身一人的赵归真重新踏上了周游九州的旅途。 　　只不过这一次，赵归真找到了自己的“道”，从此不会再迷茫了。 　　于是在接下来漫长的旅途中，赵归真结识了刚刚出山的灵祐禅师，也遇到过白龙腾空的异象，在神州大地上闯下了赫赫威名。 　　可是这还远远不够，赵归真想要看看这个世界的尽头，想要知道九州之外是什么样的世界。 　　心动不如行动，更何况是赵归真这种行动力极强的寻道者。 　　赵归真在东海之滨寻找过传说中三仙岛…… 　　赵归真在南洋之角见到“一鲸落、万物生”的奇观…… 　　赵归真在极北之地体验过极昼、极夜的无尽霞光…… 　　赵归真在塞外漠北挑战过永恒不衰的漫天沙暴…… 　　最后的最后，赵归真还在极西的冰川之岛上探索过古老的异域神灵…… 　　如果不是灵祐禅师在这个时候强闯终南山，惊动了道家诸派的大能，恐怕赵归真的这段探索之旅还将继续下去。 　　说句实话，在见识了九州之外的世界之后，赵归真其实对大唐的佛道之争已经很难提起太多的兴趣了。 　　无论是神秘的金字塔，还是两河流域的失落文明，亦或是北方极境的异域诸神…… 　　这些东西哪一个不比佛道之争更加有意思？ 　　奈何赵归真虽是孤家寡人，又得到归玄子的临终嘱托，可他的根终究还是在大唐。 　　因此在得到仙云观师兄弟们的消息时，赵归真几乎没有犹豫的就返程回到了长安，回到了自己的出生之地。 　　这就有了赵归真先是在终南山拦截灵祐禅师，随后又成为大唐国师的经历了。 　　前者只是单纯的顺手而为之，后者却是仙云观观主的临终遗愿…… 　　诞生于盛唐时期，又经历过安史之乱…… 　　仙云观的观主是眼睁睁的看着大唐由盛转衰，所以格外不想看到自己的国家就此衰落下去。 　　可惜的是，仙云观的观主只是一个普通的道士，没有那种挽大厦于将倾的能力。 　　事实上，别说是观主了，纵观整个仙云观，真正有能力、有智慧、有觉悟的道士也没几个。 　　理所当然的，仙云观观主的临终遗愿，最终还是落到了赵归真的肩上。 　　二十多年来，赵归真倾尽全部心力、用尽一切办法，这才有了武宗时期的短暂辉煌。 　　在意识到事不可为之后，赵归真也没有丝毫犹豫的将一切留给慧寂，自己只带着紫阳和李罡回到了终南山上。 　　是的，赵归真在离开长安的时候，几乎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并且就在赵归真回到终南山不到一个月，他就因为耗尽心力而亡了。 　　这种衰亡是由内而外的，就算赵归真修成阳神，拥有化身万千之能，也无法阻止这种心力耗尽导致的死亡。 　　就如同当初在长安时，玄绝对赵归真的评价一样——他这是在自己找死。 　　唯有“镜中洞天”凭借着自身的特殊性，保留下了赵归真最后的一缕阳神不灭。 　　令人遗憾的是，就算是有这最后一缕阳神存在，赵归真也没有借机复活的想法，而是选择彻底放手。 　　玲珑宝塔也好，大唐的未来也罢…… 　　赵归真已经累了，他已经不想再背负如此沉重的责任了。 　　至于裴文德这位“自愿”承担这份责任的后辈？ 　　赵归真能为他提供的，只有最后一段关于玄绝转世之身的线索了。 　　——丹鼎派，吕岩，道号纯阳子。 　　 卷末 八仙出世 　　纯阳观是终南山上一座道观。 　　不过与其它道观不同的是，纯阳观位于终南山深处的某座高峰之上。 　　接近九十度直角的山壁根本就不是常人能够攀爬上去的，其高度更是深入云层、直插苍穹。 　　如果不是事先得知云层之上有一座道观，恐怕真的很难有人想到，在那飘渺的云层之上还有一座烟云缭绕的道观。 　　恍若仙境，又好似神庭…… 　　纯阳观的特殊可见一斑，能够生活在这种高度的生物的可怕更是可见一斑。 　　事实上，这座纯阳观正是终南诸多道派之一——丹鼎派的驻地。 　　据传，丹鼎派的历史可以向上追溯到商周时期，最早的理论基础是一本名为《周易参同契》的道藏。 　　到了诸子百家时期，丹鼎派融入了部分黄老思想，开出了一条以食气炼丹为主的修行路子。 　　待到魏晋南北朝的抱朴子横空出世，丹鼎派方才达到了自己的第一个高峰，由原本的道家末流一跃成为主流派系。 　　发展至今，丹鼎派又勉强可以被分外丹与内丹两个分支。 　　外丹，即用炉鼎烧炼铅汞等矿石药物，以配制可服食的长生不死的金丹。 　　内丹，大体上指把人的身体当成“炉鼎”，以自身的精、气为药物，用神去烧炼，为神气相交结成之物。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丹鼎派其实还与道家的第一位阳神——李玄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诞生于先秦时期的李玄曾经就是丹鼎派的一员。 　　也是这位才华横溢的天才，将原本式微的丹鼎派带到了如今这个高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丹鼎派能够有今天的威名，与李玄这道曾经的“师祖”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不过，才华横溢往往也意味着离经叛。 　　李玄在练虚合道之后，放言称“丹鼎之路”已然走到尽头，这是一条注定会走进死胡同的歧途。 　　所以他不打算在这条是路上继续走下去了，而是要去看看其它的道路。 　　说句实话，凡是能够开宗立派的大师，无一不是那种目光长远，精通百家的大能。 　　对于这些人而言，李玄的这番言论，尽管听上去有些荒谬，可却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东西，更没有人会因此将对方逐出丹鼎派。 　　李玄叛逆就叛逆在，除了理论之外，他的执行力也是点满了的。 　　在放下一番豪言之后，李玄几乎没有停歇的就开始践行起了自己的理论。 　　或骗、或偷、或抢…… 　　李玄几乎把当时的所有宗派都得罪了个干净，只为了谋取他们手中的道藏。 　　在这种情况下，饶是丹鼎派的长老们再怎么宠爱李玄，也只能被迫宣布将其逐出师门。 　　可惜诸子百家又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自然不可能接受丹鼎派这种单方面的“宣布”。 　　于是，曾经辉煌一时的丹鼎派就进入了长达百年的衰落，就算期间有数度复兴的趋势，其门下弟子也始终不超过十指之数。 　　除了已经绝脉的归葬派，以及始终一脉单传的符箓宗之外，嫡传的丹鼎派弟子可以说是熊猫级别的珍惜物种了。 　　但是就和前两个宗派一样，没人可以否定丹鼎派的强大，就像没人怀疑李玄是否还与丹鼎派保持着联系一样。 　　不怎么客气的说一句，如今道家的修行之法，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从丹鼎派的理论中延伸出来的。 　　至于这些理论究竟是怎么流传开来的？ 　　这或许得问一问那位盗取了诸子百家的典籍，一直试图勘破阳神极限的李玄了。 　　尤其是在“欲传上洞八仙，演教全真之道”的说法流传开了之后，每一位有野心的知情者都想争一争那八仙道果。 　　因此，当久未出世的丹鼎派又收了一名新的弟子时，没有人会忽视他的存在。 　　…………………………………………………………………………………………………… 　　吕岩，终南山下吕家村一脉幼子，其祖籍是河东蒲州河中府人。 　　传说吕岩出生的那一天，空中有黑蛇显化、河里有玄龟冒头，至刚至猛的纯阳之气赫然扫荡了百里妖邪。 　　如此明显的祥瑞特征，是个修行者都不可能忽视它的存在。 　　奈何等到终南诸派想要一探究竟的时候，似乎早有预料的丹鼎派却先一步将吕岩接走了。 　　而负责下山接走吕岩的，便是丹鼎派最年长的长老，同时也是现世已知寿元最悠长的活神仙——正阳子。 　　正阳子，俗家本名钟离权，号和谷子，字云房（寂道）。 　　在后世，这位正阳子还有一个更加响亮的称呼——汉钟离。 　　作为魏晋时期就活跃着的丹鼎派弟子，钟离权距今已经活了七百年，早就已经超越了五百年的天人大限。 　　理论上来说，就算钟离权修成了不灭阳神，其肉体现在也早就应该已经寂灭了。 　　可事实上，钟离权到现在都还没有尸解，更没有任何天人五衰的迹象。 　　就像现在…… 　　在高耸入云的纯阳观中，钟离权顶着大肚子、扇着芭蕉扇，满脸笑容的敦促着观众弟子进行着早课的学习。 　　这些弟子中即有已经成年的青壮，也有稚气未脱的少年…… 　　而在这些弟子中，一位看上去不过三、四岁大小的孩童却显得格外瞩目。 　　呼！ 　　只见那位童子盘住在团蒲之上，双目紧闭运气。 　　浑身燃烧着金色的火焰，九窍之中喷出实质化的元气…… 　　一枚若隐若现的金丹在其头顶上空悬浮，海纳百川般吞噬着清晨的第一缕朝阳。 　　“丹成九转，群魔辟易。” 　　“师祖，他的九转金丹已经修成了！” 　　目瞪口呆的看着吕岩的表现，入门时间最长的大师姐——岳阳子忍不住露出了羡艳的表情。 　　九转金丹乃丹鼎派的嫡传秘法，非纯阳之体不能修行。 　　岳阳子以女性之身修行者纯阳之法，可是足足花了六十年的时间才勉强八转。 　　这吕岩拜入山门不过三、四年的时间，却凭借着自身充裕到有些作弊的纯阳之气，硬生生修成了九转金丹。 　　这期间的差距，已经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了。 　　“纯阳子果然不愧是师叔祖的转世之身，这天赋简直太打击人了。” 第十八卷 上洞八仙 第一章 吕家庄 　　吕家庄是终南山下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 　　其成员大多数都是安史之乱时期迁居于此的河中府人，彼此之间都有着血缘和谱系关系。 　　因此吕家庄比长安附近的其他村庄更加团结，只要有外人来到这里，第一时间就能让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 　　尤其是在四年前的那天过后，吕家庄内外的村民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警惕心。 　　“看来，想从这里找到线索是不可能的了。” 　　一袭灰色的僧袍略显破旧，一柄特制的戒刀横在腰间…… 　　裴文德只是静静的站在吕家庄外，就足以令这里的村民露出警惕之色了。 　　事实上，裴文德来到吕家庄已经有半月有余了，却始终无法消除村民们对自己的排斥。 　　一开始，裴文德还以为是自己手持戒刀的打扮让他们不放心。 　　但在村外的破庙住了几天之后，裴文德才发现，这里的村民对所有外来者都是同样的态度。 　　最关键的是，在这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来到吕家村的外来者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的数量。 　　要知道，在如今这个时代，出门是一件九死一生的事情。 　　一般村庄的村民一年到头基本上都见不到几个外人，特别是像吕家村这种只有十几户人家构成的小村子。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小村庄，在裴文德暂住的这半个月里，已经发现了十多名外来者。 　　而那些隐藏起来没有露面的外来者，只会比这个数量更多。 　　“村子里问不出线索，可以试试问问那些村之外的人。” 　　悄然的从衣领中探出头来，同样有些好奇的小青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她原以为在得到了玄绝转世之身的线索之后，只要花些功夫便能够找出对方的行踪。 　　结果没想到，终南山下姓吕的人家的确没几户，可这些人却都有着极高的警惕心。 　　饶是裴文德有他心通这种便利的神通，也很难问出自己想要的线索。 　　说句实话，要是换做小青原来的性格，她早就开始考虑要不要采取更极端的方式逼村民们开口了。 　　现在退而求其次的提议“询问”那些村外之人，显然不可能是正常的询问手段。 　　“那些外来者我也看了一下，基本上三教九流的什么人都有。” 　　点头同意了小青的建议，裴文德其实也早有此意了。 　　村子里的都是些普通人，而且大概率与玄绝的转世之身有着血亲关系。 　　不管站在哪个角度来看，裴文德都不可能对他们下手逼问。 　　可那些三教九流之人则不同，裴文德能够看得出来，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沾着人命，其中更是不乏某些一身邪气的外道修行者。 　　“你找到合适的目标了？” 　　与裴文德心意相通的小青顿时抬起头来，有些讶然的开口问道。 　　对于裴文德的固执，没有谁比和他相处这么多年的小青更加清楚了。 　　尽管总是卷入各种战斗之中，但裴文德实际上却总是保持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原则，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会主动采取武力的。 　　这样的裴文德，此次居然主动开口打算用武力的方式进行逼问。 　　从侧面说明了他对玄绝转世之身、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对裴慧的重视程度。 　　“那些普通人肯定知道的不多，充其量也就是想要过来混水摸鱼的宵小之徒……” 　　“想要知道吕家村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得去问那些外道修行者。”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整个吕家庄，裴文德在这里徘徊了半个多月，已经能够确定村子里肯定没有一个叫吕岩的孩童。 　　不仅如此，吕家庄内所有的孩童都已经被秘密送走了。 　　目前还留在吕家庄的，绝大部分都是吕姓的成年人。 　　如果不是无法割舍这里的田地，裴文德一点都不怀疑自己今天还能不能在这里见到吕家庄的村民。 　　——土地就是生命，土地就是子孙后代延续的保障。 　　抱有这一观点的村民们就算是遭遇到了危险，只要没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是绝对不可能轻易舍弃掉自己这些年来耕种的土地的。 　　“外道修行者？” 　　微微沉吟了片刻，小青不断回忆着这半个月来自己看到的那些外来者，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了一位面容枯瘦的女子身上。 　　“是那位面容枯瘦的女子？” 　　吕家村这半个月来的外来者中，貌似只有那位面容枯瘦的女子身上带着些许邪气。 　　凭借着自身对元气的敏锐感知，小青能够感受到那位女子身上沾染的邪气。 　　不过小青本以为对方是遭了灾邪的受害者，所以身上才会有邪气沾染。 　　可如今听裴文德这么一说，那女子显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每每思及至此，小青就格外羡慕裴文德的天眼通。 　　因为凡是妖魔邪祟，无论它们伪装的多么逼真，总是无法逃过裴文德的双眼。 　　只可惜由于修行的路线不同，任凭小青如何的羡慕，都不可能获得裴文德的天眼神通。 　　别说是小青了，哪怕就是其它的佛家修行者，在洞悉邪气方面也肯定不如裴文德的天眼那么敏锐。 　　“就是她没错。” 　　继续点头肯定小青的说辞，裴文德若有所思的低语道。 　　“虽然她伪装的很完美，就连你都只能察觉到些许的邪祟之气……” 　　“但是我敢肯定，她肯定不是人，最起码不是正常人。”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的表情变得略微严肃了一些。 　　“为了防止那家伙狗急跳墙，伤害的无辜之人，我们必须得等她远离村子才能动手。” 　　闻言，小青终于明白裴文德为什么早就注意到那女子的异常，却始终没有和自己说明了。 　　这家伙分明是不放心自己，害怕自己一时冲动惊扰了那女子。 　　毕竟小青的脾气就在那摆着，她可不是裴文德这种会在乎普通人伤亡的“烂好人”。 　　就算如今的小青已经拥有了一些人性，也明白了一些人类社会运行的规则。 　　可一旦关系到自身或裴文德的利益时，小青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对那女子出手的。 　　“你这家伙……” 　　含糊不清的嘀咕了一句，对此心知肚明的小青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那她现在是已经打算离开村子了？” 第二章 旁门四凶 　　容花子是一名连线师，而且还是一位罕见的入了道的连线师。 　　大道三千，旁门八百。 　　这世间有无数的职业，便有无数种入道可能。 　　练剑可以入道，练气可以入道，念佛可以入道，甚至就连单纯的杀戮也可以入道…… 　　对于有情的众生而言，一种技艺达到极致，便能触摸到事物的本质，拥有常人所不能及的能力。 　　尤其是对于天生聪慧的人类而言，一项技能学习的时间长了，总会掌握一些不为人知的窍门。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本质。 　　然而在人类所知的诸多职业中，总有一些看上去匪夷所思，令人难以接受的职业。 　　这其中又以接近鬼道的“旁门四凶”最为诡异。 　　因为这四种旁门职业不仅于“死”有关，加入这四种职业的前提还得拥有天煞孤星、三缺五弊的命格。 　　相较之下，就算是打更人这种被常人敬而远之的职业，都已经算是相当正常的了。 　　这四种职业首当其冲的，便是刽子手。 　　这个职业算是这四种职业中比较能够令人接受的一种职业了。 　　只是由于重视师徒传承的缘故，普通人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刽子手，不仅要有过人的胆量，还得需要精湛的技术。 　　并且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很多的人都不会嫁给他，刽子手大多都是以孤独终老为结局的。 　　相传，作为刽子手一生只可以砍头九十九个，不可以超过一百个，如果超过了就会断子绝孙。 　　这第二种与死有关的职业，是扎纸匠。 　　扎纸匠又被扎彩匠，属于专门赚死人钱的职业。 　　俗话说“扎来鬼纸祭阴阳”。 　　人死之后，作为家人会烧一点东西祭祀亡人，这些东西里面就会有纸人。 　　这些纸人看似只是普通的冥纸，但很容易招惹上那些阴间邪祟，一般人要是命格不硬的话，基本上活不到自然死亡。 　　而且有传言称，纸人扎多了的扎纸匠，甚至可以让自己扎出来的纸人在晚间自由活动，用以沟通鬼神阴阳。 　　第三种与此相关的职业，同样是赚死人钱的职业。 　　这种职业在湘西地区被称为赶尸人，不过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被称为背尸匠。 　　在如今这个交通并不发达的年代，寻常百姓一旦出远门，就几乎意味着九死一生的结局。 　　而偏偏这时的百姓又相信，在外地死掉的人如果不能够回到老家安葬，是不能够投胎的。 　　没有子孙后代祭祀的鬼魂，最终都会成为孤魂野鬼。 　　所以背尸匠就应运而生了，他们的主要职责就是将死在外地的人的尸体背回家乡入地为安。 　　背尸匠一般都是晚上出发，白天休息。 　　除了在晚上出发以外，背尸匠基本上都是两个人一起上路。 　　一个人在前面领路，一个人在后面背尸。 　　背尸的人会穿上一件很大的黑色的袍子，将尸体的露出了，听着前面的铃铛声走路。 　　这个铃铛声除了是领路的作用以外，在传说中也是起到指引魂魄的作用，还有就是让活人回避的作用。 　　不过与这第四种职业相比，以上三种职业都只是小儿科。 　　因为这第死种职业便是连线人，又称缝尸匠。 　　就像二十一世纪的入殓师一样，这个时代的人其实也很讲究死后的仪态妆容。 　　这是与现代社会不同的是，比起对仪态妆容的重视，这个时期的人们更重视的是尸身的完整性。 　　斩首，五马分尸，亦或是兵荒马乱的时代画卷…… 　　种种原因导致生活在这个年代的人，经常会出现尸首分离的情况。 　　自然而然的，将这些不完整的身体用线拼拼凑完整的连线人便出现了。 　　据传说，连线师不光是将人的各个尸体连接起来，最要的还要把人的魂魄连接起来。 　　这样一个人才是完完整整的，这样才可以落叶归根、埋进祖庙。 　　……………………………………………………………………………………………… 　　容花子就是这样一名连线师。 　　在容花子尚且年幼时，父母便因为灾祸而失去了性命。 　　好不容易有一家妓院的老鸨愿意收留她，却又在收留她后没多久就被匪徒给杀了。 　　最后还是一位无儿无女的连线师收养了她，并且将自己的一生所学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了这位养女。 　　待到连线师死后，容花子自然而然的便成为了新一任的连线师。 　　不知道是天赋异禀，还是真的与连线师这个职业有缘…… 　　走马上任的容花子不仅能够将尸身完全融合，甚至还能够以精美的刺绣织法将伤口掩盖，看上去就好像一些细微的纹身。 　　实在碰上纹身掩盖不了的伤口，容花子也会想方设法的弥合伤口的痕迹。 　　时间一长，所有人都知道了容花子的手艺，纷纷将自己枉死的家人送到她这来。 　　于是在某天晚上，容花子在照例缝合完一具被斩首的尸身之后，猛然发现对方居然“活”了过来。 　　吓了一大跳的容花子经过再三的确认，方才意识到对方其实并没有活过来，而是自己拥有了某种操控尸体的能力。 　　也许是手艺过于精湛，经过容花子缝合的尸身并不仅限于表面的伤口，就连血管乃至于更细微的神经似乎都被连接上了。 　　可以说，除了大脑和灵魂实在超出了容花子的知识范畴之外，经她缝合的尸身其实已经与活人无异了。 　　血液可以自由流动，心脏也再次跳动了起来……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容花子感觉自己仿佛接触到了一个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在这个新世界里，如容花子般神异的存在其实并不少。 　　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容花子正式接触到了修行界的存在，接触到了那些不被主流修行者认可的左道修士们。 　　这些左道修士称自己为旁门，行事风格和行事手段也与正常人的认知迥异。 　　乖戾孤僻，杀人如麻，性格扭曲，残忍嗜血…… 　　在这种种标签之下，容花子看到的是一个个或主动、或被动，不容于主流社会的怪胎们。 　　拥有将尸体变成活人能力的容花子，便是其中的一员。 第三章 连线师VS扎纸匠 　　“该死的！果然被人盯上了！” 　　才刚刚离开吕家庄没多久，容花子就察觉到自己的身后多了一条怎么甩都甩不掉的尾巴。 　　尽管在来到吕家庄之前，容花子就已经做好自己会被人盯上的准备了。 　　但是对方没有被自己留下的各种假痕迹给误导，并且能够这么快的追上自己，还是大大超出了容花子的预料。 　　能够这么快的识破自己的手段，只能说明对方对自己有着充分的了解。 　　【是熟人吗？】 　　脑海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原本还打算绕进山间小道的容花子突然停了下来，然后面无表情的转头望向了自己身后的岔路。 　　既然来者可能是自己的熟人，那么无论自己再怎么躲，肯定都是躲不过去的。 　　这并非什么经验之谈，而是一个明显的事实。 　　不管对方是自己的熟人，还是实力远超自己的强者，容花子继续躲下去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唯有正面迎战，才有可能打破对方的布局。 　　更何况，容花子虽然不喜欢战斗，却也从来不惧怕战斗。 　　能够在旁门的一众怪胎中存活下来，本就说明了容花子不是什么善茬。 　　哒……哒……哒…… 　　并没有让容花子等多久，一声声木杆敲击地面的声音便传入了她的耳畔。 　　待到容花子睁大双眼，望着这条山间小道的尽头时，一个住着拐杖的怪人赫然映入了她的眼帘。 　　之所以说来人怪，是因为他的打扮的确够怪的。 　　一根拐杖拄地前行，满头乱发披在肩头…… 　　除了那身宛如戏服的装扮之外，来人的面色亦十分苍白，苍白的就失去了所有血色，就好像一张白纸。 　　最夸张的，这人的眉毛被尽数剔掉，只有两点朱红点在眉宇之间。 　　远远望去，与其说这家伙是人，倒不如说这家伙是一具活着的“纸人”。 　　“我就知道是你，陆拐子！” 　　脸上带着些许的恍然，容花子一眼就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与容花子同为“旁门四凶”之一的扎纸匠。 　　就像前文所说的那样，同为赚死人钱的职业，扎纸匠虽然不如连线师那般凶名在外，却同样诡异。 　　愿意成为扎纸匠的人并不多，而能够以扎纸匠入道的人就更不多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扎纸匠与连线师一样都是“一脉单传”的职业。 　　尤其是在长安这地界上，路拐子几乎就是扎纸匠的代名词，提到扎纸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陆拐子。 　　“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能够察觉到我的跟踪。” 　　似乎是惊讶，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嘲笑…… 　　陆拐子用自己的拐杖轻轻敲击地面，眼神中却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欲望和杀意。 　　作为一个天生谨慎之人，陆拐子不敢亲身前往吕家村，却并不妨碍他半路拦截从村子里出来的容花子。 　　况且容花子作为享誉长安的连线师，她的价值并不逊色于吕家村的情报。 　　“我也没想到，你居然敢盯上我！” 　　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容花子露出了一抹森然的笑容。 　　容花子自问自己虽然并不以嗜血闻名，但在整个长安左道中的名声同样也并不弱。 　　眼前这陆拐子凭什么觉得他能够对付得了自己？ 　　“你拥有活人的神通，我拥有还魂的能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要你愿意嫁给我，长安左道之中还有谁敢小觑你我二人？” 　　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陆拐子的音量没有太多变化，语气却突然变得亢奋了起来。 　　“况且你我都是鬼道中人，注定了这辈子不可能有人愿意嫁娶。” 　　“所以你我二人结合，养育一个大胖小子岂不快哉？”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陆拐子一点都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愤懑。 　　以陆拐子如今的能力，自然不可能缺钱，想要找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但陆拐子想要的不是那种露水情缘，他想要的是能够与自己相伴一生的妻子。 　　然而陆拐子的身份，却成为了横亘在这中间的一个巨大难题。 　　哪怕就是那些卖艺卖身的娼妓，虽然看在钱的面子上愿意接待陆拐子，可她们打心底里是瞧不起这位扎纸匠的。 　　别说是为他生儿育女了，就算陆拐子愿意画重金替她们赎身，也没有任何一位娼妓愿意跟着这么个一身晦气的人。 　　“陆拐子，你在做梦吧！” 　　骤然瞪大双眼的怒喝一声，容花子的眼中充满了厌恶与愤怒的情绪。 　　容花子一辈子要强，又如何肯委身于陆拐子这样的货色呢？ 　　说句不怎么好听的，如果不是曾经答应过养父要延续连线师一脉的传承，容花子早就退出了左道，安安心心去过自己相夫教子的日子去了。 　　毕竟容花子和陆拐子不同，她虽然同样属于三缺五弊之人，在肢体上却并没有任何的残疾。 　　但凡容花子稍微隐藏一下自己的身份和能力，嫁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实人还是挺简单的。 　　大不了几年之后克死那个丈夫，然后就此隐姓埋名当一个寡妇也是不错的。 　　“哼！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眼中的愤懑瞬间变成了恶毒，陆拐子倏然拔高音量的大喝道。 　　“容花子！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吗？你以为你自己有选择吗？” 　　“今天你同意也好，拒绝也罢，都得老老实实的跟我走一趟！” 　　话音未落，陆拐子猛地抖动自己的衣襟，一张纸片瞬间从他衣袖中飞出。 　　咣！ 　　伴随着一声宛如铜锣般的敲击声，那张纸人迎风见长，很快就化作了一尊体型与常人无异的纸人。 　　“三更现，擒恶鬼！” 　　先是没有一丝人气的冰冷声音从纸人身上传出，紧接着它就冲向了不远处的容花子。 　　“区区扎纸邪术，也想在老娘手上讨的好处？！” 　　看都没看到纸人一眼，容花子身前的土地骤然崩裂，一具巨大的木棺以惊人的速度从土地中钻出，恰到好处的挡在了两人之间。 　　嗵！ 　　当棺盖倒地之时，一只充满了缝合痕迹的手臂直接撕碎了那尊纸人。 第四章 不死尸 　　“不死尸！” 　　望着那具破土而出的棺材，陆拐子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反而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陆拐子敢半路拦截容花子，自然是对对方的各种手段有着清晰的认知。 　　不说把对方的底牌摸得一清二楚，一些最基础的情报他起码还是知道的。 　　这具不死尸便是其中之一。 　　不同于一般的尸体，这具不死尸的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缝合的痕迹。 　　那密密麻麻的缝合线甚至比血管还多，只看一眼便令人头皮发麻、寒毛耸立。 　　最关键的是，这具魁梧的尸体并非某个人的尸体，而是上百具尸体最为强壮的部位的“合体”。 　　经过缝合线的缝合，那些原本属于不同尸体的部位，被强行缝合到了一起，并且拥有了远超生前的恐怖能力。 　　毕竟只要还有“个体”的概念，每个生物的个体自然会有优劣之分。 　　当这些个体中最优势的部分被组合在一起，就必然会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强力属性。 　　当然了，这种将不同个体的优势部分组合起来做法，也不是没有缺陷的。 　　或者说，这样的做法如果没有缺陷才是最奇怪的。 　　不巧的是，陆拐子就恰好知道“不死尸”的致命弱点。 　　“你以为一具不死尸就能拦住我吗？” 　　不屑的冷笑一声，陆拐子再次挥舞袖袍，又是一连串的纸人从他的衣袖中飞出。 　　这一次，陆拐子没有再做任何的保留，足足放出了十几具魁梧的纸人方才罢手。 　　“……” 　　微微眯起双眼，预感到不妙的容花子刚想抬手做些什么，却见那些纸人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将不死尸团团围住。 　　嗡！ 　　只一声无形的冲击过后，那些纸人纷纷栽倒在地，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灵性一般。 　　而作为被纸人围攻的目标，不死尸都还来不及展现自己独特的能力，身体的各个部位就互相起了冲突。 　　“啊！” 　　宛如一头被惊醒的野兽，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想要挣脱主体控制的不死尸哀嚎了起来。 　　饶是那不死尸的大脑是容花子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杀死一位畸形的大头怪娃才获得的，也无法在控制身体的其它部件了。 　　不仅如此，就连容花子引以为傲的缝合线，似乎都在这种挣扎中有了崩裂的趋势。 　　“终究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而已！” 　　见此情形，陆拐子得意的笑了起来。 　　其实他所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把纸人中的灵性转移到不死尸身上，用近乎灵魂夺舍的方式干扰它的运行方式。 　　如果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甚至任何一具正常的尸体，纸人中那微不足道的灵性都不可能造成如此强烈的影响。 　　奈何不死尸并非正常的尸体。 　　在有一个强力大脑的控制下，不死尸自然能够发挥出无往不利的战力。 　　但凡容花子发挥得当，不死尸的战斗力就绝对不会逊色于那些修行百年的僵尸。 　　不过一旦组成不死尸身体部件被寄生、干扰，区区一颗大脑可无法阻止这种灵性层面上的“排异反应”。 　　这就是不死尸体最致命的弱点——构成其躯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是相对独立的。 　　“只要你没找到一颗‘分魂人’的大脑，我就永远是你的天敌！” 　　“分魂人”其实只是旁门四凶内部的叫法。 　　在外人眼里，“分魂人”就是指那些被鬼上身的人，而在后世他们又被称为多重人格解离症患者。 　　这种人拥有同一个大脑和灵魂，却拥有着不同的自我。 　　只要容花子找到这样一颗大脑，让其中的不同人格操纵不同的身体部位，便能彻底弥补不死尸的最后弱点了。 　　“看来你准备的倒是挺齐全的……” 　　不自觉的抽动一下嘴角，容花子没有再过多的犹豫，咬破手指便在手掌上写出了一个血符印。 　　汹！ 　　刹那间，汹涌的血光自容花子的掌中涌出。 　　可是还不等那血符印发挥出功效，一个面色苍白如鬼魅的身影却凭空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哧！ 　　只是轻轻一剑划过脖颈，容花子的脑袋就直接掉在地上。 　　…………………………………………………………………………………………………… 　　“干得漂亮！” 　　眼见着容花子人头落地，陆拐子虽然感觉有些可惜，却还是发出了一声赞叹。 　　尽管陆拐子想娶容花子为妻，可也知道容花子的诡异之处。 　　这次能够这么轻松的便将其干掉，还得多亏了那鬼魅身影的帮助，所以他根本不敢奢求太多。 　　至于获取吕家村的情报？ 　　对于陆拐子这种擅长玩弄死者的行家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大事。 　　不管是直接提取容花子脑袋里的记忆，亦或是以搜魂的手法搜索对方的灵魂，都不是什么难事。 　　“鬼新娘！将容花子的人头给我拿过来！” 　　伴随着陆拐子的呼和声，那个面色苍白如鬼魅的身影这才显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就和陆拐子先前制作的那些纸人一样，鬼新娘同样是一尊纸人。 　　但是与一般纸人不同的是，这位鬼新娘不单动作异常灵活，连眼睛里也充满了死物不可能拥有的灵性。 　　除了那苍白的身影之外，你甚至很难从对方的身上看到纸人该有的模样。 　　况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陆拐子的特殊癖好，鬼新娘的身上穿了一袭红色的婚纱，显得异常的惹眼。 　　咯……咯……咯…… 　　既像是骨骼摩擦的声音，又好像只是单纯的脚步声…… 　　只见鬼新娘缓缓躬身拎起容花子的头颅，然后迈着那正常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模仿的怪异步伐，一点点的走向了前方的陆拐子。 　　每走一步，鬼新娘身上的阴寒之气就越重，身上的红色婚纱也越发鲜活。 　　远远望去，就好像那婚纱上的红色，是将白纸浸泡在鲜血中一点点染红的一样。 　　“哈哈，这就是容花子！” 　　伸手接过鬼新娘递上来的脑袋，兴奋的陆拐子毫不掩饰的大声笑道。 　　“待我得到她的魂魄，一定能够制作出一具更完美的鬼新娘的！” 第五章 断首不死 　　“待我得到她的魂魄，一定能够制作出一具更完美的鬼新娘的！” 　　陆拐子一点都不怀疑自己能否做到这一点，就像他从来没怀疑过自己能否突破凡人的限制，成就真正的先天。 　　人类先天就拥有九窍之躯，是别的生灵羡慕嫉妒的先天生灵。 　　可实际上除了刚出生的婴儿之外，人类会随着年龄的成长，而逐渐闭塞自己体内的穴窍。 　　唯有那些重新打通穴窍的修行者，才有资格成就先天之躯，平添五百年寿元。 　　如今的陆拐子已经四、五十岁了，对于如今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已经快接近寿命的极限了。 　　所以哪怕冒着巨大的风险，他也要从容花子这里获得吕家庄的情报。 　　咯……咯……咯…… 　　正当陆拐子沉浸于自己的幻想中时，鬼新娘却突然再次发出了那种令人颤栗的声音。 　　下一秒钟，鬼新娘那双苍白的爪子已经伸向了陆拐子。 　　“什么？！” 　　陆拐子近乎本能的向后一躲，连手中的拐棍都顾不上了，这才及时避开了鬼新娘的利爪。 　　“你要干什么？！” 　　待到陆拐子反应过来后，他立马一脸愤怒的瞪着鬼新娘，却发现对方似乎并没有失控、暴走的迹象。 　　不仅没有丝毫失控、暴走的迹象，鬼新娘在面对陆拐子的责问时，脸上竟然还流露出了些许委屈的表情。 　　“等等……” 　　当陆拐子意识到不妙的时候，他手中的容花子的头颅居然再次睁开了双眼。 　　原来鬼新娘刚刚的举动并不是想攻击陆拐子，而是想伸手抓住容花子的头颅。 　　只可惜，陆拐子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再次睁开双眼的容花子露出了一种森然、恐怖的笑容。 　　嘭！ 　　顷刻间，先前被强行中断的血符印再次出现。 　　这一次，陆拐子没能躲过血符印的攻击，被其正中面门。 　　“容花子！！！” 　　凄厉的哀嚎响彻了小半个山道，陆拐子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成一滩血水，只留下那森森骨架摔落在地。 　　肃！ 　　护主心切的的鬼新娘再次剑斩容花子，却在剑刃即将触碰到对方的瞬间，脖子上浮现出一抹血痕。 　　就宛如容花子被斩首时的情景复刻，鬼新娘终究是没能为陆拐子报仇，便身首分离，化作一张白纸彻底消失了。 　　——巫法·共归血咒！ 　　“咳咳……” 　　直到这个时候，容花子的头颅才勉强咳嗽了一下。 　　她留在原地的无头身体像是重新恢复了生命一样，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爬起来，然后花费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才勉强走到自己的头颅附近。 　　“还好他不知道砍头是杀不死我的。” 　　等到身体将头颅捡起放在脖子上，容花子又不知道从哪抽出一根鱼肠线，开始一点点缝合起了自己的伤口。 　　针线所过之处，一圈圈细腻且精致的缝合线自然成型。 　　尽管还比不上原本那毫无痕迹的样子，可是斩首之后又将自己的脖子缝合，这已经超出了普通人、乃至于绝大部分修行者的认知。 　　…………………………………………………………………………………………………… 　　“这就是‘连线师’的不死之身呀！” 　　不知道过了多久，勉强恢复了部分行动能力的容花子刚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一个稚嫩却又充满好奇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谁！？” 　　大惊之下的容花子顿时一个激灵，先前因陆拐子的秘术而失控的不死尸第一时间挡在她的面前。 　　就和陆拐子的鬼新娘一样，容花子的不死尸只要能够正常运转，护主和战斗就是它最基础的本能。 　　因此哪怕没有容花子的控制，不死尸也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这次又是谁！？】 　　在不死尸的保护下，方才镇定了些许的容花子转身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容花子来时的方向，也是吕家村的方向。 　　“我叫玲珑！” 　　听到容花子的厉声询问，稚嫩的声音当即答道。 　　然而不知道是容花子的错觉，还是声音的主人就是如此性格…… 　　她总感觉对方的语气似乎有些懵懂，就连说出名字也只是单纯因为自己问了。 　　“咳咳，玲珑，这个时候你没必要回答自己的名字的。” 　　带着些许的无奈，一个男子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苦笑道。 　　“一般在这个时候，你不仅不能回答自己的名字，让对方主导话语权。” 　　“反而还要说出一些对方的弱点，或者是她害怕的事情，这样才能够在接下来的交谈中占据主导地位。” 　　“就算最后谈崩了，她也会因为不知道你的名字而找不到具体的报复对象。” 　　不同于男子声音的无奈，这次响起的声音明显是一位女性。 　　不过与一般女性不同的是，这个声音的主人显然更加冷静和漠然，话里话外更是透露出一种杀伐果断的意味。 　　单单只是听对方这短短几句话的描述，容花子就能笃定对方一定是那种说到做到的狠角色。 　　“哦，原来是这样呀！” 　　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而这一次的声音中流露出了些许的恍然。 　　“喂喂，你可别把玲珑教坏了！” 　　“玲珑，你青姐说的话听听就好，别放心里去啊！” 　　听着男指着忙不迭的安抚声，容花子很轻易的就脑补出了一个苦哈哈的“老父亲”形象。 　　但是容花子并没有因此就放下了警惕心，反而愈发严肃的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因为在这位男子进行劝诫之后，那个被称为“青姐”的声音虽然冷哼的一声，却并没有进行反驳。 　　这意味着，这位男子才是“三人组”的主导者。 　　稚嫩的玲珑姑且不说，能够让“青姐”这样的狠角色乖乖听话，那男子显然没有他表现的那么无害。 　　“一个和尚？” 　　就在容花子严阵以待的时候，蜿蜒的山道尽头终于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位身穿灰色僧袍，腰间配有一柄特制戒刀的僧侣。 　　从年龄上看，对方显然才二十出头的样子，最多不会超过三十岁。 　　可是这都不是让容花子惊讶的，真正令她惊讶的是，对面那和尚分明就是孤身一人。 　　那么，另外两个声音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第六章 我其实还很年轻 　　“来者何人？” 　　看了一眼仍旧护在自己身前的不死尸，貌似恢复了部分底气的容花子继续问道。 　　有不死尸的护持，容花子觉得就算对面那僧侣是踏入先天的修行者，自己也不会至于没有一点反抗之力。 　　毕竟陆拐子能够干扰不死尸的运转，是因为他天生克制这种没有灵魂的鬼怪。 　　对面那僧侣显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或者说，所有的佛家修行者面对这种免疫“超度”的怪物时，都不可避免的会有些麻爪。 　　“来者……裴文德。” 　　孤身一人的僧侣如此笑着答道。 　　“不过，你也可以叫我法海。” 　　裴文德知道，比起自己的俗家姓名，“法海”这个御赐名讳的知名度显然更高。 　　尤其是在长安附近的修行者，没人会忘记几年前那天晚上的战斗，也没人会忘记在那场战斗中扬名的法海。 　　他们或许不知道法海斩杀了一位“天众真神”，却一定清楚的记得他和小青在白天与玄绝的战斗。 　　“法海……” 　　事实也的确如裴文德所料，在听闻他的名字之后，先前还比较淡定的容花子顿时瞳孔紧缩了一下。 　　如果对面那位僧侣真的是法海的话，那么先前那个被称为“青姐”的声音，肯定就是上元节那天的那条青鳞大蛇。 　　如此思索着，容花子果不其然的看到了一条青蛇的痕迹。 　　那似乎是一条竹叶青，只见其慵懒的盘踞在僧侣的僧袍之下，仅有一颗头颅微微探出衣领，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那近似于人类的眼神，以及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冷然，都证明裴文德没有说谎。 　　如果不是修行有成的大妖，绝对不可能拥有如此智慧的表现。 　　【可是……还有一个声音呢？】 　　联想到先前那个自称“玲珑”的声音，容花子的目光忍不住在裴文德的身体上下打量了起来。 　　然而任凭其如何的观察，却始终没能看到除青蛇之外的第二个活物。 　　“你是在找我吗？” 　　像是察觉到了容花子的目光一样，玲珑的声音再次出现了。 　　一直在寻找对方踪迹的容花子立马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结果却发现那个声音居然是从裴文德身后的影子里传出来的。 　　“嘻嘻，你果然是在找我！” 　　在容花子讶然的注视下，裴文德身后的影子诡异的扭动了一下，紧接着便凭空生出了一对漆黑的眼睛。 　　其实眼睛的多少并不影响玲珑的视觉，因为它本就不是依靠视觉生存的生灵。 　　只不过通过这段时间与裴文德的接触，玲珑有意无意的模仿着他的存在形式，长出了类似于眼睛的器官结构。 　　漆黑的影子上，多出了一对同样漆黑的眼睛。 　　并且那双眼睛还在不停的眨巴着，向外界传递出自己的好奇，这未免就有些太过渗人了。 　　饶是以赚死人钱为生的容花子，在看到那长出了眼睛的影子时，都由衷的感受到了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通俗一点来说，容花子正在掉san值。 　　玲珑模仿裴文德的身体结构长出的眼睛，实在是太冲击正常人对生物的认知了。 　　“虽然早就知道‘连线师’能够缝合身体，拥有一定程度上的不死之身……” 　　“但是亲眼看到还是觉得很奇怪，脑袋掉了都能够继续活下去吗？” 　　没注意、或者说并不在乎容花子的感受。 　　长出了眼睛的影子将目光对准裴文德，然后颇为好奇的追问继续道。 　　“裴叔，这貌似和你给我讲述的‘生物’已经不是一个概念了。” 　　“伤口能缝合……” 　　“可是那些断裂的血管呢？破损的神经呢？还有被斩断的颈椎又是怎么被缝合的？” 　　“难道只需要将表层皮肤进行缝合就行了吗？” 　　“她就不怕脑袋再掉下来？” 　　“而且她的脑袋刚刚可是离开身体好一段时间了……” 　　“你说的那些只存在于脑袋里的‘脑细胞’，它们不是失去血管供养就会死的吗？” 　　作为非生物的生灵，玲珑对于一切迥异于自己的生命形态都很感兴趣。 　　尤其是在听裴文德讲述了细胞一类的基础生物知识后，它才知道，原来还可以站在这个角度来认知生命的存在。 　　“我跟你说的那些都是正常的生物……” 　　早就已经习惯了玲珑这种十万个为什么似的性格，裴文德只是笑着解释道。 　　“但我等修行者之所以修行，就是为了超越‘正常’的定义，成为一种与众不同的新生命。”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问道。 　　“你觉得你眼前这位‘连线师夫人’，还能够被称为正常的生物吗？”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沉默了下来。 　　玲珑是在思考，入了道的“连线师”还能不能算是正常生物？ 　　而容花子则是在想，“连线师夫人”这个称呼总该不会是在称呼自己吧？ 　　要知道，容花子虽然修行多年，但为了保持自己的美貌，她可是花费了相当多的功夫。 　　仅从外貌来看，容花子现在其实和二八少女没什么区别。 　　加上容花子虽然上了年纪，可她一直尚未婚配，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夫人”。 　　【我其实还很年轻……】 　　尽管很想这么反驳裴文德，但容花子在经过再三思考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在尚不清楚这位法海是否是本人，以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情况下，容花子觉得自己保持沉默可能是一个更加明智的选择。 　　至于这位法海对自己年龄的冒犯？ 　　容花子决定大度的选择原谅。 　　【这位连线师还真是挺有意思的，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通过与裴文德的共享感知，小青同样捕捉到了容花子内心的某些情绪波动。 　　这就是他心通的另一种妙用。 　　只要修为低于裴文德，就没人能够在他面前掩盖自己的情绪。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裴文德这几乎等于是在自己的身上恒定了一个“测谎仪”，而且还是那种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那种。 第七章 法不传六耳，道不传非人 　　“果然，外面的世界比我想象中的要奇妙多了！” 　　并没有思考多久，还在持续扭动影子的玲珑兴奋的笑了起来。 　　仅仅只出了玲珑宝塔几天，玲珑就知晓了很多东西。 　　而且这些东西都是钦天文书上没有的、是七窍玲珑心破解不了的，是只属于“玲珑”这一存在的逻辑和思考能力。 　　在这世间，知识是学不尽的、新鲜事物也是见不完的，唯独与众不同的的思考方式和逻辑能力，足以让人受用一生。 　　恰巧，裴文德身上就有这么一套与众不同的思考方式和逻辑能力。 　　通过这短短几天的相处，玲珑已经学会解析、细分自己在钦天文书上看到的知识，并且开始追溯和归纳其最初的原理。 　　知晓河流的流向，便能够知其原点和终点，并且能够分析出它们未来的走向和趋势。 　　知晓生物的细胞构成，便能够知道生命的诞生和死亡，然后分析出如何孕育生命和避免死亡。 　　这种对本质的追求和思考，是单纯的看书和学习无法拥有的。 　　目前的玲珑还涉世未深，远远达不到裴文德那种开宗立派的境界。 　　可是作为“七窍玲珑心”的拥有者，玲珑拥有着比裴文德更大的潜力，未来也必然会走的离他更远。 　　当然了，这个前提是玲珑在启蒙和开慧的过程中不会走偏。 　　天才并不罕见，能够形成一套属于自己的完整认知逻辑，不为外物影响自己心性的天才才是真正罕见的。 　　玲珑有这个潜质，而裴文德有能力、也有这个义务引导它真正成长起来。 　　“但是……我还是有件事情没想明白。” 　　在短暂的兴奋过后，玲珑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容花子，那漆黑的瞳孔一眨一眨的显得格外渗人。 　　“你刚刚杀死鬼新娘用的是一种‘共死诅咒’，但你是怎么做到让‘诅咒’延时生效的？” 　　“而且大多数‘共死诅咒’都是复仇的诅咒，是契约双方同生同死的诅咒。” 　　“为什么现在鬼新娘死了，你却还活着？” 　　玲珑能够一眼认出容花子是用什么办法杀死鬼新娘的，其实并不奇怪。 　　毕竟在离开玲珑宝塔之前，它是专门负责翻阅和记载钦天文书的器灵，本身又拥有着能够洞悉、知晓、乃至于破解万物的七窍玲珑心。 　　然而就像前文所言，玲珑只是知道“共死诅咒”的存在和施法方式。 　　如何将这种诅咒灵活的进行运用，甚至衍生出新的诅咒术法，却是独属于容花子的秘诀。 　　“还有，还有……我还想知道……” 　　面对十万个为什么的玲珑，容花子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裴文德就率先开口了。 　　“好了，玲珑，现在可不是你的上课时间。” 　　“而且你问的这些东西都是别人的保密底牌，是关键时刻可以救他们一命的东西，你觉得你这么问合适吗？” 　　略显困惑的眨了眨眼睛，黑色的影子停止了扭动，玲珑的声音也随之传出。 　　“为什么不可以问？” 　　“她刚刚问了我的名字，我也告诉她了呀？” 　　“况且‘共死诅咒’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你教的那些知识可比这珍贵多了，你不都是告诉我了吗？” 　　玲珑并不是在反问或质问，它是真的这么想的。 　　在这段时间的相处过程中，裴文德对玲珑几乎是有问必答，甚至还在有意引导它进行独立的思考。 　　再加上赵归真对其有问必答的经历，玲珑本能的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她和我不一样……” 　　有些头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其实裴文德也一直在思考，自己究竟该如何对待玲珑这位极其特殊的存在。 　　如果把对方当做幼童来对待，它却拥有着远不是凡人所能企及的知识储备，能够一眼就看破别人话中的漏洞，根本不是忽悠和哄骗能够解决问题的。 　　但要把对方当做少年人来看，玲珑的三观显然还在成长阶段，连最基础的远近亲疏都不知道，对一切都充满着好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可比当初小青的情况麻烦多了，稍有不慎就会让它误入歧途。 　　难怪玲珑的创造者——赵归真，直到死前都不敢让对方离开玲珑宝塔半步。 　　“因为我们不熟……” 　　就在裴文德感到头疼之际，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的容花子突然开口了。 　　“法不传六耳，道不传非人。” 　　“你我甚至连萍水之交都算不上，又如何能传法授道呢？” 　　“法海禅师对你有有求必应，是因为其心胸宽广，没有门户之见。” 　　“但小女子不同，小女子生来孤寡，经历过人心的险恶，只想保全自身，保命之术又如何能轻传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文德的错觉，他总感觉容花子在说“小女子”这几个字的时候加重了读音。 　　不过这并不妨碍裴文德察觉到容花子的善意。 　　这位出生旁门的连线师，貌似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对裴文德的到来做出了最有利于她的选择。 　　在容花子看来，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法海禅师，其实力都远不是自己这种旁门左道可以比拟的。 　　对方如今现身拦住自己，肯定是有所求的。 　　参考法海禅师在外的名声，容花子觉得以自己身上的罪孽，应该还不至于让他怒而斩之。 　　“原来……法不可轻传吗？” 　　稚嫩的声音中充满了恍然的意味，玲珑直到今天才意识到这段时间的做法是有多么违背“常理”了。 　　只是还不等玲珑继续说话，裴文德的话却令在场所有人都再次震惊了。 　　“‘法不轻传’的确有其道理，不过我并不完全认同这一点。” 　　“玲珑，你可知这位连线师夫人为何天赋异禀，却始终被局限在入道的层次，无法真正突破天人界限吗？” 　　不等玲珑回话，裴文德便继续接着说道。 　　“像连线师夫人这样的左道之人很多，他们其实都拥有着不逊色于正道修行者的天赋……” 　　“但正是因为他们深信‘法不轻传’的观念，始终不愿意与他人共享和学习自己掌握的知识，这才逐渐落后于绝大多数的正道修行者。” 第八章 吕家庄的灵童 　　“……” 　　在听完裴文德的讲述之后，玲珑这一次没有再追问了。 　　因为它已经被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给弄迷糊了。 　　诅咒之法是容花子的保命之术，不轻传是一种理所当然的行为。 　　毕竟法门一旦传出，就极容易泄露，而一旦泄露就会增加容花子死亡的概率，任何人都不可能忽视这一点。 　　可是如果法不轻传，又导致容花子鲜少有机会与其他修行者交流，一身修为止步不前。 　　最重要的是，玲珑还由此联想到了一个致命的缺陷。 　　那就是连线师一脉的传承问题。 　　除非后继者有天纵之才，能够以一己之力补全前人的知识，甚至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 　　不然连线师一脉的传承者只会越来越弱，直至传承的知识因为某种致命的断层而彻底断绝为止。 　　【所以，到底哪种做法才是最正确的呢？】 　　随着玲珑一点点的陷入沉思，裴文德身后的影子逐渐停止了扭动，那双渗人的眼睛也缓缓闭上了。 　　对于不晓世故且喜欢钻研的玲珑来说，思考是她的常态，像刚刚那种冒出头来提问才是比较罕见的。 　　所以当玲珑重新开始思考的时候，原本因为她而显得有些尴尬的局面又重新恢复了正常。 　　直到这个时候，裴文德才真正有时间细看对方容花子。 　　就和此前的印象一样，容花子表面看上去只是一位面黄枯瘦的女子。 　　单从外表来看，你甚至看不出对方的具体年龄。 　　外表有二八少女的青春，气质却比裴文德见过的任何一位女性都要成熟。 　　这种成熟不同于年龄上的成熟，而是一种经历千帆苦难、见惯世间险恶的成熟。 　　唯有这样的一名连线师，才能够超凡脱俗，成为真正入道的旁门修士。 　　…………………………………………………………………………………………………… 　　“敢问法海禅师此番拦住小女子，是何用意？” 　　一改先前那警惕、惶恐的态度，容花子似乎通过这短短几句话的交流，就已经摸清楚了裴文德的性格。 　　因为就如传闻所言一般，法海禅师虽然有着极恶如仇的一面，但同样也有着慈悲为怀、少有门户之见的心胸。 　　容花子自问自己固然是左道之人，手中的也沾上了不少人命，可却从来没伤害过一名真正的无辜者。 　　旁门左道乃不容于正道的万千通途，并非那些滥杀无辜的邪魔外道。 　　或者更确切的说，在如今这个偏向安定的大争之世，真正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的反而是少数。 　　哪怕先前那位看上去极其凶恶的陆拐子，你要真污蔑他杀了多少人，恐怕也有些太过牵强了。 　　毕竟钦天监的那群缉妖师从来都不是什么易于之辈。 　　真正为祸一方、戕害百姓的邪魔外道，不是被钦天监当场击杀，就是躲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偏僻角落。 　　尤其是在长安这地界，别说是那些穷凶极恶的邪魔外道了，就算是稍微有点邪门的旁门左道都不敢闹出太大动静。 　　“我找你是想问点事情……” 　　被玲珑先前的一番打搅，再加上容花子现在这种毕恭毕敬的态度…… 　　这让原本想直接逼问对方信息的裴文德，反而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也算是裴文德的一大软肋了吧！ 　　他一贯属于那种顺毛驴的性格，容花子现在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裴文德也有些不好意思直接下狠手了。 　　“敢问夫人姓甚名谁？” 　　思索再三，裴文德最终还是决定先来软的试试。 　　“你此前几日徘徊在吕家村附近，又是为了什么呢？” 　　尽管还是有些排斥裴文德管自己叫“夫人”，可容花子对于裴文德的问题还是是非常恭敬的回答道。 　　“小女子跟随养父姓徐，单名一个嫦字。” 　　“不过这些年在外闯荡多年，得了一个诨号叫‘容花子’。” 　　“禅师直接管小女子叫容花子便是。” 　　依旧就是那副毕恭毕敬，有问必答的模样，容花子对于自己的来历没有丝毫的隐瞒。 　　“至于此次来吕家庄，单纯只是想来撞一撞机缘罢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容花子抬眉瞥了一眼裴文德，心下对对方的来意已然有了大概的猜测。 　　“机缘？这吕家庄能有什么机缘？” 　　敏锐的捕捉到容花子话中的关键词，裴文德有个直觉告诉他，这肯定就是自己想要找的线索。 　　吕家庄对外人的异常警惕，以及庄内无任何幼童的情况，应该都源自于容花子口中的“机缘”。 　　“禅师说笑了，如果不是因为吕家庄的机缘，禅师又缘何会来此地呢？” 　　容花子觉得裴文德是在开玩笑。 　　如果对方不知道吕家庄的机缘，以法海禅师的身份怎么可能来到这小庄子里？ 　　“我来这只是想找个人而已。” 　　“至于是不是你口中‘机缘’，估计还得看情况。”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自然听出了容花子的意思，因此倒也没掩饰的直白问道。 　　“把你知道的和我说一下。” 　　“如果你没有隐瞒的话，我可以放你离开。” 　　裴文德的态度很明显，话里话外透露出的威胁也很明显。 　　裴文德觉得以容花子先前的表现来看，应该不是那种喜欢装傻充愣的人。 　　“禅师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小女子要是再拒绝的话，未免有些太过不识趣了.” 　　就如裴文德预料的那般，容花子微微躬身表示了一下敬意，随即便毫无保留的树说起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小女子此番前来，是为了吕家庄的‘灵童’。” 　　此言一出，裴文德顿时皱眉思索了起来。 　　“灵童？是我知道的那种‘灵童’吗？” 　　裴文德虽然从赵归真那里得到了玄绝转世之身的线索，却从没想过连容花子这种人都能够知道他的存在。 　　“是的，就是禅师想的那种‘灵童’。” 　　“二十多年前，朝廷想要找到诸派大能的转世之身，以‘灵童’的精气炼制长生不老药。” 　　“而根据小女子所知，四年前的吕家庄便有这样一位‘灵童’出生了。” 第九章 冥蛇当空、玄龟出水 　　在容花子有条不紊的讲述下，裴文德很快就明白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原来在四年前的长安一役后没多久，一位名为“吕岩”的新生儿便出生在了吕家庄。 　　只不过和他的前辈们不同，这位“转世灵童”一出生就闹出了巨大的动静。 　　先是一条黑色的巨蛇盘踞在空中，以呼风唤雨之法令吕家村下了一整天的暴雨，连早就干涸的河床都泛滥了起来。 　　紧接着是一头玄龟从水中冒出头来，让山川改道、让河水分流，硬生生在吕家庄附近留下了一个八卦图案。 　　然而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在巨蛇和玄龟先后现身之后，吕岩的身体开始散发出炽热的纯阳之气，宛如太阳炙烤大地一般，驱逐了方圆百里之内所有的邪祟妖物。 　　如此一来，长安附近的所有修行者几乎都知道了，有灵童在终南山脚下出世的消息了。 　　但凡知晓二十多年前那场“灵童案”的人，都清楚一位转世灵童意味着什么。 　　无论是将其收为弟子、传承衣钵，亦或是炼化其精气得道长生，都不是一般的诱惑力。 　　得亏赵归真重建钦天监，几乎把长安附近所有的威胁都扫荡了一遍，所以当时真正有能力争夺灵童的只有终南山上的道家诸派。 　　于是，当这些闻声而来的道家修行者赶到吕家村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吕岩已经被人带走了。 　　根据事后传出的消息来看，当时赶到吕家村接走吕岩的是纯阳观的道人。 　　纯阳观乃丹鼎派的道观，虽然人丁不兴，常年隐居深山修行，却没有人敢忽视他们的影响力。 　　更重要的是，纯阳观的人说，那位被他们带走的灵童是他们的师叔祖转世，这才彻底杜绝了其他人非分的想法。 　　…………………………………………………………………………………………………… 　　“师叔祖转世？” 　　略显诧异的打断了容花子的话，裴文德皱起眉头问道。 　　“你确定这话是纯阳观的人说的？吕岩是他们的师叔祖转世？” 　　尽管在得知“吕岩”这个名字之后，裴文德就猜到这位灵童大概率是全真教的创教祖师之一——吕祖。 　　而在道家的神话体系中，这位吕祖则有另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字——吕洞宾。 　　可是任凭裴文德如何想象，他都想不到吕洞宾为什么会和丹鼎派扯上关系。 　　裴文德只是依稀记得，吕洞宾似乎与铁拐李和汉钟离有着某种师徒缘分。 　　铁拐李就不说了，裴文德好歹休息了那么长时间，自然知道这位道家第一阳神，欲演全真之道的叛逆者。 　　上洞八仙的每一位都与铁拐李有着不解的缘分，甚至可以说是他主动成就的。 　　汉钟离在八仙传说的地位虽然不如铁拐李，但没人可以否认他作为八仙第二人的实力。 　　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裴文德清清楚楚的知道，吕岩并非什么丹鼎派的师叔祖，而是玄绝的转世之身。 　　那他为什么会和丹鼎派扯上关系呢？ 　　或者更确切的说，丹鼎派为什么会替玄绝掩盖身份呢？ 　　难道玄绝除了大妖这一身份之外，还有另外的一层道家的身份？ 　　结合后世的某些神话传说，吕洞宾貌似除了全真道派的始祖这个身份，还有着真武大帝转世的传闻。 　　这究竟是纯阳观的那群牛鼻子认错人了？ 　　还是真如裴文德猜测的那般，玄绝曾经拜师过铁拐李或汉钟离？ 　　“是的，这些消息是得到了其它道派证实过的。” 　　并不知道裴文德在想些什么，容花子只是如实的说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在吕岩被带走之后，相继有很多道派都证明他是丹鼎派的师叔祖，已经被丹鼎派的人带回山重新修行去了。 　　不仅如此，丹鼎派还专门派人保护了吕家村三、四年，并吩咐人将村中适龄的孩子送到外地去读书，最大限度的保护原来的生活不被影响。 　　说句实话，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除了容花子这种不怎么死心的旁门左道，其他人都基本放弃从吕家村获取什么好处了。 　　“照你这么说，仙缘不是早就没了吗？”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寻找‘灵童’？” 　　在得知吕家村发生的一切之后，这是裴文德心中最好奇的一个问题。 　　既然吕岩已经被带走，丹鼎派也专门派人过来进行的扫尾，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的外来者偷偷溜进吕家村？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世人总是会有些侥幸心理。” 　　容花子虽然用“世人”这个词为自己开脱，但她那无奈的苦笑却暴露了她也是“世人”之一。 　　其实容花子心里也清楚，这三、四年的时间都过去了，就算真的有什么遗漏，也轮不到自己这等人来捡。 　　万一呢？ 　　万一转世灵童留下了什么遗留，对于容花子这种凡夫俗子来说也是个天大的惊喜。 　　反正过来看看也没什么坏处。 　　实际上，容花子已经算是特别谨慎的人了。 　　她是足足等了三、四年，等到风波完全平息之后，才来吕家庄一探究竟的。 　　像那些胆子大一点、行事风格鲁莽一点的人，早就在第一时间到过吕家庄了。 　　吕家庄对外人的警惕，以及庄内孩子被送走，就是前期某些不靠谱的家伙胡作非为的结果。 　　“心存侥幸吗？” 　　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裴文德看着一脸真诚的容花子，忍不住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光头。 　　“那我再问一个问题，你知道丹鼎派的纯阳观在什么地方吗？” 　　既然已经确定吕岩是自己要找之人，那么裴文德自然想知道，丹鼎派到底将对方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哪怕问不出丹鼎派的具体地址，问出一些相关的线索也是好的。 　　反正裴文德不相信容花子是单纯来撞运气的。 　　毕竟这就和你知道有个地方掉落了金子，你却选择三、四年后再去找一样。 　　要说这中间没猫腻，恐怕鬼都不会信的。 　　特别是容花子这只螳螂背后还有一只黄雀想要半路拦截，个中嫌疑就更大了。 第十章 丹鼎派·纯阳观 　　“纯阳观？” 　　虽然早就猜到裴文德是为了灵童而来，可容花子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敢触丹鼎派的眉头。 　　听对方话中的语气，似乎只要确定了纯阳观的位置，就会立马动身去一趟。 　　“禅师，您可知纯阳观意味着什么吗？” 　　容花子其实并不在乎裴文德的行为是不是找死，她只是不想自己也被牵连了进去而已。 　　因为裴文德话里话外的意思，都透露出要拖自己下水的意味。 　　如果不说，自己就得当场死在这里。 　　可要是自己说了，就得给他带路，然后一起死在丹鼎派弟子手下。 　　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两条路都不是活路！ 　　为今之计，容花子只有尽量打消对方脑中那个可怕的念头，不要带着自己去送死。 　　“纯阳观乃丹鼎派的驻地！” 　　“是道家丹修一脉的主支！” 　　“丹鼎派虽然久不出世、弟子不多，但每一位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狠角色。” 　　“‘灵童’虽然可贵，但对于禅师而言应该没必要豁出自己的性命吧？” 　　说到最后的时候，容花子满脸的拒绝，就差没直接说找死不要拉上我了。 　　“你想多了，我没打算抢夺灵童……” 　　早有预料的裴文德只是淡定的摇了摇头，然后便接着继续说道。 　　“我只是想找个人，问点事情而已。” 　　声音短暂的停顿了一下，裴文德也知道自己的这番说辞说服力不高，所以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 　　“这样吧，你这次来这里寻找机缘，其实也是因为在修行方面遇上了瓶颈。” 　　“那么只要你告诉我纯阳观的具体位置，我就指点一下你。” 　　闻言，容花子顿时沉默了。 　　以裴文德的名望和修为，哪怕只是稍加指点一下，其价值都不是一份虚无缥缈的机缘可以比拟的。 　　尤其是在见识了裴文德对玲珑的态度之后，容花子一点都不怀疑对方是否会藏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禅师此话当真？” 　　不得不说，容花子心动了。 　　如果能够得到裴文德的指点，自己也许能够在有生之年突破自身桎梏，达到自己养父都未达到过的境界。 　　到那个时候，陆拐子也好，其他旁门也罢，或许都不再是自己的危机。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裴文德说的自然不是假话。 　　而且他也很好奇，像容花子这样的旁门修的究竟是什么道。 　　“既然禅师执意如此，小女子自然不会拒绝。” 　　短暂的思考过后，容花子不出意外的同意了。 　　只是在同意裴文德的条件之后，容花子又问出了一个让她感到费解的问题。 　　“不过小女子心中还有个疑问，禅师是如何确信小女子一定知道纯阳观的地址的？” 　　纯阳观作为丹鼎派的驻地，其地址自然是隐秘异常。 　　理论上来说，外人是不可能知道其地址的，不然丹鼎派也不会成为道家的隐宗了。 　　“本来是不确定的，但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了。” 　　伴随着容花子错愕的目光，裴文德笑着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复。 　　“呃，禅师刚刚是在诈我？” 　　难怪容花子会流露出如此神色，实在是裴文德的做法太过出人意料。 　　他就不怕因为提前暴露意图，导致其连原本的目的都达不成了？ 　　毕竟容花子要是真的不知道纯阳观的地址，也能够通过编织谎言的方式，从裴文德这里骗得些许的好处。 　　反客为主、趁火打劫的计策从来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没人能够骗我，最起码你不能。” 　　神色淡然的看着绒花指，裴文德此刻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作为修行的他心通的当世明王，裴文德虽然不愿意用武力解决所有的问题，但也不介意动用武力。 　　慈悲为怀固然是裴文德的一个标签，但强悍的武力才是裴文德能够走到今天的根本。 　　“况且，我也不是毫无缘由的瞎猜。” 　　“这世上心存侥幸的人很多，但是会在三、四年后还来吕家村碰运气的人却不多。” 　　“特别是像你这种卡在了瓶颈阶段，每一天都十分宝贵的修行者。” 　　“你会在大部分修行者都放弃的时候，来吕家村碰运气，只能说明你一定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内容。” 　　“其实我原本只是试探性问一下纯阳观的位置，结果你居然没有马上否认。” 　　话及至此，不再需要裴文德多言，容花子也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在裴文德打算询问纯阳观的位置时，如果是一个不知情的正常人，第一反应应该是惊讶或者说不知道才对。 　　可是容花子的第一反应却是劝裴文德不要去找纯阳观，这几乎等于是默认了自己知道纯阳光的位置。 　　“真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小女子自己招供了。” 　　带着一点点苦笑的意味，容花子交代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禅师猜的没错，小女子的确知道纯阳观的位置，也知道一些外人不知道的隐秘。” 　　“而这一切，都与我的养父有关。” 　　不出意料的点了点头，裴文德从来都不会小瞧任何人。 　　哪怕是像容花子这等旁门左道，也必然有着值得自己学习和认知的一面。 　　三人行必有我师，这是孔子的名言，亦是所有人值得践行一生的真理。 　　“我爹在成为连线师之前，是万年县衙门的一名捕快。” 　　“由于职业原因，他接触了很多凶恶之徒，也见识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人，这其中就包括一位纯阳观的道人。” 　　有些惊讶，也有些恍然…… 　　长安城内的朱雀大街为界，西设长安县，东设万年县，与京兆府共同构成长安的三大政府机构。 　　能够在万年县当上捕快，容花子的那位养父肯定属于那种能力出众的干吏。 　　这样的人在长安接触的三教九流多了，认识一个纯阳观的道人倒并不奇怪。 　　“我爹对那位道人有救命之恩，所以他向我爹承诺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爹都可以去找纯阳观找他帮忙。” 第十一章 食气辟谷，神明而寿，神仙之术也！ 　　终南山上，白云深处。 　　“唉！” 　　伴随着一声浓浓的叹息声，岳阳子站在悬崖的边翘处，俯瞰着下方的云层和山林。 　　在这终南山的深处、云层的最高处，岳阳子能够看到的除了山遍是云，一眼望去白色与绿色交相辉映，没有丝毫的人烟。 　　不过这并不妨碍岳阳子登高远眺、神游八方，羡慕那无尽的人间烟火。 　　“常人都言修道好、长生妙，焉知这神仙一般的生活背后是无尽的孤独与寂寞。” 　　突然开口说话的并非岳阳子，而是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钟离权。 　　“师父？” 　　缓缓转过头去，只见岳阳子望着自家师父久久无言。 　　作为纯阳观的观主，丹鼎派的传人，钟离权在绝大多数时候都与常人认知中的神仙形象截然不同。 　　挺着大肚子，扇着芭蕉扇，穿着亦十分的简陋…… 　　如果不是在这高耸入云的道观之中，恐怕没人会认为这样的钟离权是陆地神仙般的人物。 　　“徒儿，如果我也是没记错的话，你修道至今已有三百年了吧？” 　　轻声的感慨着，钟离权一步步走到岳阳子的身边，顺着她的目光俯看着下方的山林与云层。 　　“我记得我收你为徒的时候，隋军正好南下灭陈朝，一统中原……” 　　“那一年，你才刚满七岁，一家老小都死于了兵乱。” 　　脸上带着点点怜惜，钟离权一边说着，一边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之中。 　　“我当时见你可怜，孤身一人没有活路，便破例收你做道童，传你纯阳道法……” 　　听到钟离权这么说，岳阳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突然笑了起来。 　　“是呀！转眼已经三百年过去了。” 　　“收女子做道童，并且传授纯阳之法，师父你估计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了。” 　　到家素有金童玉女之称，所以女道童虽然不多，可也不是没有过的。 　　关键是纯阳观虽然挂着丹鼎派的名头，但修行的却是再纯粹不过的纯阳之法。 　　以女子之身修行纯阳之法，并且成还功入道的，纵观整个道家历史估计也就只有岳阳子了。 　　“哈哈，徒弟你也不错嘛！” 　　“入道之后修行的第一门法术居然是辟谷之术，我想这也是古今唯一了吧！” 　　面对自家徒弟的调侃，钟离权则是豪迈的大声笑道。 　　“饮露餐风，食气辟谷，神明而寿，此乃神仙之术也！” 　　闻言，岳阳子脸上的笑容顿时变成了羞红。 　　“这不都还是得怪师父您……” 　　“明知道我从小就被饿怕了，不仅不提醒我‘辟谷之术’是专门闭关用的，还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点明要诀。” 　　正常来说，入道修行之后的第一门法术会决定修行者未来的修行方向。 　　因此凡是有师承的修行者，在修行第一门法术的时候总是会慎之又慎，生怕因此耽误了弟子的前途。 　　结果没想到岳阳子因为幼年挨饿的经历，竟不知天高地厚的选择了一门难度最高、收益最少的辟谷之术。 　　道家修行者本就以养生长寿见长，辟谷之术就算不进行专门的修炼，道行一到也会自然上身的。 　　这就是所谓的神通，亦是道家修行者的必备能力。 　　“修行即修心，不再受饿是你当时的心愿，修行此法自当事半功倍，作为师父的我又怎么会阻拦你呢？” 　　就和过去三百年一样，钟离权伸手拍了拍岳阳子的肩膀，宠溺而又温柔的说道。 　　“岳阳子，不管你想做什么，为师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过去如此，今后亦如此！” 　　此话一出，岳阳子脸上的羞红与尴尬顿时一敛，然后一脸错愕的望向了钟离权。 　　“师父？” 　　岳阳子万万没想到，自己师父会如此郑重的说出这番话来，这与他过往表现出的性格截然不同。 　　在岳阳子的心里，钟离权一直都是个潇洒随性、充满童趣之人。 　　似乎什么事在他这里都不是难事，与弟子间的相处也更偏向于朋友伙伴，鲜少流露出如此庄重的一面。 　　“傻孩子，你以为你能瞒过谁？” 　　伸手弹了一下岳阳子的脑门，钟离权满脸遗憾的低声说道。 　　“都说女大不中留，这女徒弟也是一样的。” 　　“你师父我并不迂腐，纯阳观也不少你这位嫡传弟子。” 　　“我之所以不允许你们下山，是因为你师叔祖树敌无数，很容易给你们招来灾祸的。” 　　“如今你既然心有牵挂，那你师父我自然不会再强留你。” 　　声音短暂的停顿，钟离权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了笑意。 　　“不过在这之前我必须得问一句，到底是哪家混小子拐走了我徒弟的心？什么时候拐走的？” 　　“我好歹养了你三百年，这个你总得让我知道吧？” 　　错愕、羞恼、慌张、喜悦…… 　　种种情绪融为一体的岳阳子没有立马答话，而是迟疑了很久，最终所有情绪都变成了无奈和遗憾。 　　“师父，他已经死了。” 　　这是轮到钟离权一脸的错愕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从岳阳子这里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五十三年前，长安闹猫妖，佛道两家能手尽出，都希望从那次事件中争得崛起的先机。” 　　轻柔且缓慢地讲述着自己过去的回忆，岳阳子终于向自己最亲近人的人吐露了那年发生的事情。 　　“但师父您当时正在寻找师叔祖的下落，所以并没有在意这件事。” 　　“然而我不同，我想要重振咱们纯阳观，想要让天下正道知道我们丹鼎派才是道门正宗！” 　　不需要岳阳子再继续讲下去，钟离权都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所以你瞒着我偷偷下山了！？” 　　钟离权每次下山寻找师叔祖转世之身的时候，都会把纯阳观托付给岳阳子照看，这是三百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可是他从没想过，一贯乖巧的岳阳子心中竟然还有“重振纯阳观”的念想？ 　　明明钟离权自己都从没在乎过纯阳观的香火，这孩子是从哪冒出这么个想法来的？ 　　“是呀！我下山了，而且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卷入了猫妖案中。” 第十二章 历经磨难，不忘初心 　　五十三年前，长安城内曾发生过一场轰动一时的猫妖案。 　　那时候的佛道两家已然蛰伏，朝堂内外尽是奸邪，无数妖魔想趁机混入长安、祸乱人道。 　　岳阳子就是在这个时间点上下山，想为自己师父正名的。 　　在岳阳子看来，自己师父就是当世第一人，纯阳观也应当是道家第一观。 　　当然了，岳阳子尽管心怀抱负，却没有被心中抱负彻底冲昏头脑。 　　恰恰相反，身为纯阳观的大师姐，跟随钟离权修行时间最长的关门弟子，岳阳子不管实力还是头脑都是数一数二的。 　　所以在前往长安的时候，岳阳子并不是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去的，而是女扮男装改名玄虚子，悄悄混入了朝堂。 　　没人会怀疑岳阳子的身份，就像没人会怀疑，一位精通纯阳神通的道家修行者其实是女性一样。 　　以一己之力彻查真相，所过之处妖邪避退…… 　　岳阳子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彻底扬名京都，成为了长安内外远近闻名“大法师”。 　　就当岳阳子以为自己能够以猫妖案为跳板，重振纯阳观的威名时，意外发生了。 　　因为岳阳子查到最后才发现，那所谓的“猫妖案”根本就不存在。 　　或者更确切的说，那只闹得整个京都沸沸扬扬的猫妖，只是幕后黑手抛出来吸引众人目光的傀儡。 　　这一切都可以追溯到淫（违禁词）乱后宫的皇妃身上。 　　为了隐瞒自己与侍卫、太监私通的事实，当时的皇妃捏造出了所谓的猫妖事件，将宫中发生的一切异常都甩锅到妖怪身上。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来看，皇妃当时的甩锅其实是非常成功的。 　　包括朝廷当时供养的各位修士，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宫中发生的一切是猫妖所为。 　　少数看透真相的智者，在皇妃步步紧逼之下，也不敢泄露她给皇帝戴了几顶绿帽子的事实。 　　奈何，皇妃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事到临头了居然还会有岳阳子这么一个实力强劲的二愣子冒出头来。 　　万般无奈之下，意识到到危机的皇妃决定先下手为强，在岳阳子反应过来之前将其重创。 　　虽然活了两百年多，但岳阳子一直生活在钟离权的庇护之下，根本没料到这背后的龌龊和深意。 　　直到在被偷袭重创后，岳阳子又在长安躲藏了很久，方才逐渐弄清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万年县的衙役、长安城里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徐守信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岳阳子的。 　　…………………………………………………………………………………………………… 　　“徐守信？” 　　沉吟的低喃了一句，钟离权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有些疏忽了岳阳子。 　　在今天之前，他从未意识到岳阳子内心的真实想法，也从没想过对方居然还有这么一段生死经历。 　　是的，尽管岳阳子有意识的跳过了某些细节，可钟离权还是不难想象出对方孤身一人面对强敌时的那种危险处境。 　　能够参与宫廷斗争，并且重创当时的岳阳子…… 　　当时参与偷袭的围攻者，少说也得是修成了元神法相级别的修行者。 　　“是的，他叫徐守信，一个善良到有些愚蠢的家伙。” 　　不经意间咧了一下嘴角，岳阳子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冒雨将自己救回家，然后半夜跑进城去求药的男人。 　　如果说，岳阳子的单纯是因为没有见识过人心的险恶。 　　那么徐守信的善良则是见过了太多的人心险恶，想要竭尽全力的在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里，保留下一份善意。 　　哪怕这份善意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但终究还是有火种留存的。 　　说句实话，岳阳子一开始觉得这人有些太过理想化了，与世俗世界格格不入。 　　然而在养伤休息的那个时间里，岳阳子却逐渐发现不是对方太过理想，而是世人太过世俗了。 　　这个世界上并不缺少那种被利益驱使的人，可也同样不缺少为理想而奋斗的人。 　　徐守信就是这样的人，他不奢望自己能够改变世界，他只是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 　　“他一直说，生存只是最基础的本能。” 　　“可人之所以为人，而非纯粹的野兽，就是因为人可以在生存之外追求一些更加高尚的东西。” 　　“他所追求的便是与人为善，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别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岳阳子短暂的停顿了一下，神色也变得有些悲哀了起来。 　　“我曾经和他说过，这个世界上容不下那么纯粹人，他迟早有一天会因为自己的某些行为而付出代价的的。” 　　“可他却和我说，这就是他一直没有娶妻生子的原因。” 　　“他清楚的知道世间的险恶，也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不会有好下场的，所以他不想让自己的家人跟着他一起受苦。” 　　也是在那次谈话之后，岳阳子才知道到徐守信居然和自己一样，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 　　唯一不同的是，岳阳子遇上了钟离权，在彻底沦落之前便脱离了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 　　而徐守信则是一直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然后一点点成长起来，成为一名常年与罪恶打交道的衙役。 　　明明见惯了世间险恶，却仍旧不忘初心和善意。 　　饶是钟离权这等陆地神仙级别的人物，在听完岳阳子对徐守信的描述后，都不禁产生了些许钦佩的情绪。 　　就算排除掉岳阳子本身的滤镜加持，一个凡人能够活得那么通透，也是十分难得的一件事了。 　　“如果这位徐守信能够入道的话，一定成就非凡。” 　　钟离权的这句话并不是在夸张，反而是在讲述一个事实。 　　修道即修心，这是自古以来一个永恒不变的真理。 　　徐守信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坚定地践行着自己的所思所想。 　　单就在这一点上而言，他就已经超越了天下百分九十以上的修行者。 　　“自从当年一别之后，你可有再次去找徐守信？” 第十三章 赤矢命 　　“没有，自从当年一别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徐守信了。” 　　听到钟离权的如此追问，岳阳子脸上的哀伤之色久久不能褪去。 　　当年在长安的时候，考虑到自己当时的情况，岳阳子伤一好就离开了万年县。 　　不过在离开之前，岳阳子告知了徐守信纯阳观的位置，承诺只要对方来这里找自己，自己一定会报答他的救命之恩的。 　　只可惜，五十年都过去了，岳阳子却一直都没等到徐守信的到来。 　　因为对于徐守信而言，岳阳子只是他在偶然间救回的一名道士，就和他救助的其他普通人没有任何的区别。 　　事实上，就算知道了岳阳子的真实身份，挟恩图报这种事情也从来不在徐守信的想法中。 　　偏偏岳阳子又是一个极有原则，极其守旧的人。 　　擅离职守这种事情，有一次就已经是岳阳子这两百多年来最大的叛逆和冲动。 　　想让她再继续瞒着钟离权偷偷下山，岳阳子自问是做不到的。 　　因为纯阳观就是岳阳子心目中的圣地，她觉得身为纯阳观的大师姐，有义务为师弟们树立一个好榜样。 　　当然了，这种说法在钟离权这里其实并不成立。 　　叛逆这种东西，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如果岳阳子真的想为自己师弟们树立一个榜样，就不会有第一次偷偷下山卷入猫妖案的行为了。 　　在经历了诸多人事的钟离权看来，岳阳子这只是单纯的在害怕和恐惧，在为自己的逃避找一个合理的借口罢了。 　　岳阳子害怕直面自己的心意，害怕徐守信忘了自己这个只有着一面之缘的道人。 　　毕竟岳阳子虽然喜欢上了徐守信。 　　可在徐守信眼里，他只是救了一个普通的道士，而且这个道士还是男的。 　　“所以直到四年前，你才有勇气再次下山？” 　　再次后悔自己对岳阳子的关心有些少了，一辈子无子无嗣的钟离权第一次体会到了养女儿的感觉。 　　要是早知道岳阳子心中的念头，钟离权就算绑也要把徐守信绑回纯阳观来。 　　“只可惜，我去的有些晚了。” 　　没有再隐瞒什么，岳阳子只是默默的叹了口气。 　　“徐守信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死在了当初的‘灵童案’中。” 　　就与岳阳子曾经的预言一样，徐守信终究没有得到一个善终的下场。 　　二十多年前，在裴文德出生之后没多久，长安附近便因为大规模的搜索“祥瑞灵童”而搞得人心惶惶。 　　徐守信作为由衙役转职而来的连线师，见识了太多的死亡和悲剧。 　　不忍心再看那些孩子们骨肉分离的他，瞒着自己的上级和同事，悄悄的藏匿和更改了许多条件符合的新生儿。 　　这样的事情一旦做多了，自然不可能瞒过别人。 　　因此徐守信最后的下场可想而知，直接被以“违逆圣命”的理由给处死了。 　　“他抓了半辈子的恶人，又缝了半辈子的尸体，最后自己却落了个违抗圣命、身首分离的下场。”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巨大的悲剧，亦是对封建帝王最有力的讽刺。 　　仅仅一个念头就能够掀起巨大的波澜，影响无数人的命运，这是就连钟离权这种级别的修行者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如果不是他女儿为他收尸、缝尸的话，他最后恐怕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此话一出，钟离权顿时愕然。 　　“女儿？” 　　略显惊讶的张了张嘴，钟离权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徐守信不是说过这辈子不婚的吗？ 　　这个女儿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而是他收养的一个小丫头。” 　　一眼就看穿了钟离权的想法，岳阳子为了防止对方再生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立马出声纠正道。 　　“那丫头天生‘赤矢命’，克父、克夫、克子，注定一生倒霉。” 　　“只有做善事才可以化解这种倒霉，一旦做恶事会厄运缠身。” 　　说句实话，在第一次得知这位养女的时候，岳阳子是有迁怒的情绪在内的。 　　不过岳阳纸终究是一位合格的道家修行者，她知道徐守信的结局是注定的，与那丫头是否克父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对方能够活到今天，说明那丫头就算入了旁门，也终究没有做出太多的恶事。 　　相反，继承了其养父徐守信的行事理念，那丫头在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坚守着自己的良知的。 　　“你已经见过她了？” 　　虽然是句疑问，可钟离权知道岳阳子一定见过了徐守信的养女。 　　不然她不可能知道徐守信最后的结局，更不可能知道那位养女的详细信息。 　　“我已经见过她了。” 　　点头肯定了钟离权的猜测，岳阳子的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追思。 　　“那丫头虽然和他父亲不一样，但终究没有堕入邪道。” 　　“而且徐守信也在临终前，把纯阳观的位置告知给了他的女儿。” 　　“因此一旦她有所求的话，自然会上山来找我的。” 　　闻言，钟离权只是轻轻扇着自己手中的芭蕉扇，不动声色的再次问道。 　　“只是这样吗？” 　　“你就没做一些其他的安排吗？” 　　不得不说，钟离权虽然忽略了岳阳子的某些小心思，但他总归是看着对方长大的长辈。 　　以钟离权对岳阳子的了解，她既然知道了徐守信养女的事情，就绝对不可能放任那位养女不管的。 　　“……” 　　默默抬头看了一眼钟离权，然后岳阳子才低声说道。 　　“我的确做了一些其它的安排。” 　　“那丫头虽然没有堕入邪道，可在旁门呆久了，心性终归还是受到了些影响的。” 　　“因此想要让那丫头重新步入正途，就必须得让她经历一些事情才行。” 　　稍微停顿一下，岳阳子继续低声解释道。 　　“我在吕家村留了一些东西，要是她愿意改邪归正的话，我想收她为弟子。” 　　见此情形，早有预料的钟离权没有再过多的追问。 　　“那丫头……叫什么名字？” 　　“她随徐守信改姓了徐，单名一个嫦字。” 第十四章 予吾伤害，加倍还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那边的钟离权和岳阳子还在交谈，这边的裴文德从容花子的口中得知了纯阳观的大概方位。 　　至于容花子为什么会来吕家庄，以及在吕家庄究竟找到了什么？ 　　裴文德没有选择继续追问下去。 　　因为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秘密，容花子如此，自己亦是如此。 　　如果强行追问下去，裴文德当然有信心知道撬开容花子的嘴。 　　但是又有什么意义呢？ 　　反正大概率与容花子的养父，还有那位纯阳观道人脱不开干系。 　　裴文德接下来还要去纯阳观一趟，在确定容花子没有恶意的情况下，交恶的可能性自然越小越好。 　　虽然裴文德的直接告诉他，此行肯定没他想象的那么顺利。 　　可是能够减少一些敌意，还是尽量减少一些敌意的比较好。 　　【迂腐！愚蠢！心慈手软！】 　　在知晓了裴文德的想法之后，小青一如既往的在他心里吐槽道。 　　先前心慈手软也就罢了，现在在明知道容花子可能隐瞒了某些消息的情况下，竟然还敢如此行为，这实在是太过冒失了。 　　起码在小青的眼里，这养虎为患的可能性更大。 　　【我这不叫心慈手软，我这叫权衡利弊。】 　　【既然能够和平解决问题，干嘛一定要逼得对方使用武力呢？】 　　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吐槽和抱怨，裴文德在心里暗暗说道。 　　【况且以我现在的实力，你还怕我在阴沟里翻船吗？】 　　此言一出，小青立马沉寂了下去。 　　因为她知道裴文德说的是实话，时至今日，对方已经和当初那位好管闲事的同庆寺俗家弟子不同了。 　　别说是一个还未入先天的旁门修行者，哪怕是真正的阳神，亦休想在裴文德手中讨的一丁点好处。 　　用慧寂的话来说就是，任凭天下之大，如今的裴文德也去得了。 　　【你迟早哪天会死在你这种性格上的……】 　　心知劝说无用，小青最后只是愤愤的说了一句，就不再开口了。 　　【哈哈，这不是还有你吗？】 　　【我相信真到了那一天，你一定不会放任我不管的。】 　　不知道是信任还是安抚，裴文德的最后一句话成功让小青消了气。 　　毕竟就如裴文德所言，他如今的实力已然能够横压一世了。 　　再加上小青的话，裴文德还真不知道谁能够让自己再次感到压力。 　　…………………………………………………………………………………………………… 　　“也就是说，你距离‘先天之境’还差一步？” 　　裴文德一边在心里和小青交谈着，一边则在容花子的带领下正式离开了吕家庄。 　　在这个过程中，裴文德没有忘记自己先前的承诺，开始交流和指导起了容花子的修行。 　　按照容花子的说法，她的养父虽然同样是连线师，却并没有如她一般神异的能力。 　　无论是缝合尸体令其重新拥有活性，亦或是通过自身的不死之身咒杀敌人，都是容花子一点点摸索出来的能力。 　　前者是神通，是容花子入道之后自然拥有的能力。 　　就和裴文德当初觉醒纯阳神通一样，容花子的这种能力也是她缝尸多年，自然而然诞生的神通能力。 　　不需要进行任何咒法仪式，也不需要借助任何鬼神之力。 　　只要容花子愿意，哪怕是将两块碎肉缝合在一起，她也能够让其拥有近似于生物的活性。 　　容花子的“不死之身”，便是这种神通最基础的体现。 　　而后者则是容花子偶然从某位邪修手中得到，专门用于护道杀敌的法术。 　　这门法术的正确名称叫“共归血咒”，是传承于某种古老巫法的邪术，能够通过敌人的血液、头发、乃至于生辰八字来咒杀他们。 　　施术者获取的信息越详细，咒杀对手的伤害就越高，反之亦然。 　　不过这门法术落到拥有“不死之身”的容花子手里，却有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用法。 　　就和所有的法术一样，除了利用敌人的信息来咒杀对手之外，共归血咒还能够通过伤害施术者的方式提升咒法的威力。 　　理论上来说，只要施术者愿意同归于尽，甚至只需要在脑海中回忆对手的模样和习惯，就能够将之重创。 　　容花子先前就是用这种方式来咒杀鬼新娘。 　　不需要头发血液、生辰八字一类的东西，容花子只需将鬼新娘对自己造成的伤害原封不动的返还回去，就能够把对方咒杀了。 　　这也是共归血咒另一个隐藏条件——予吾伤害，加倍还之。 　　施术者能够将自身承受的伤害，加倍返还给加害者。 　　换而言之，要不是鬼新娘先一刀斩下了容花子的脑袋，就算容花子的咒术再强，也是没办法做到一击必杀的。 　　然而以上这些，其实都不是最令裴文德惊讶的。 　　神通也好，法术也罢…… 　　在如今的裴文德看来，都只是修行者在修行过程中用来身御敌的手段，是术的分支，而非道的根本。 　　真正让修行者区别于一般凡人的是修为，是道行，是他们那远超正常生灵的寿命。 　　佛家、道家、神道、旁门、乃至于妖怪的修行之法，在这一点上都是一致的。 　　吞食元气、炼化气脉、构筑九窍、形成周天循环、直至最后打通天地之桥…… 　　这是无数前辈们摸索出来的道路。 　　这条路或许不是最强大的道路，但一定是最具有普适性的通途。 　　偏偏容花子在这方面的悟性，远不如其在法术和神通方面的表现。 　　从她入道至今已有十余年的时光了，她始终没能形成真正的周天循环，打通天地之桥，进而沟通外界元气、步入天人合一之境。 　　“禅师所言甚是，小女子至今都还没有找到正确的路子。” 　　有些沮丧的垂下头，容花子自是知道自己进入了修行的瓶颈状态。 　　本就处于瓶颈状态，再加上常年行鬼道之事带来的阴气和负面影响，容花子的生机已然被消耗的差不多了。 　　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突破先天境界，暴毙将是她唯一的结局。 第十五章 看似正常的疯子 　　“你不是没有找到正确的路子，而是已经步入了歧途。” 　　略微思索片刻，裴文德突然想起了容花子先前那“断首不死”的画面，心中已然有了推测。 　　“你是不是自从拥有了‘不死’的能力之后，就频繁以这种自己为诱饵击杀强敌。” 　　虽然是疑问的句式，裴文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却十分肯定。 　　因为从容花子先前那番熟练的举动来看，她显然不是第一次以共归血咒杀敌了。 　　裴文德甚至怀疑，容花子现在的这具躯体是否是她原本的身体？ 　　“这……” 　　容花子并不是什么笨蛋，一下子就听出了裴文德话中的含义。 　　自己受困于瓶颈这么多年，似乎与自己的共归血咒有着某种联系？ 　　“回禅师的话，小女子并不常以身诱敌，被人近身重创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 　　话及至此，容花子短暂的停顿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不过小女子为了方便缝合尸体，倒是经常摘下自己的脑袋，缝在一具‘四臂尸身’上进行工作。” 　　姑且不说把自己脑袋摘下来，缝在另一具身体上进行工作，到底是种怎样诡异的场景？ 　　单单只是听容花子的这段描述，裴文德就由衷的产生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与裴文德有着相同感觉的还有小青。 　　她同样无法想象容花子究竟是有多么的疯狂，才会把自己的脑袋缝在另一具身体上进行工作。 　　【这家伙只是表面看上去正常而已，内里却已经是个疯子！】 　　就连小青都选择用“疯子”这种词来形容容花子，就更别说莫名胆寒的裴文德了。 　　哪怕是在自己见过的诸多妖邪鬼怪之中，像容花子这种把自己脑袋当成“拼接物”来用的做法都是极为罕见的。 　　难怪容花子在杀死陆拐子的时候，会表现的那么平静…… 　　难怪容花子在见到玲珑的诡异形态之后，会如此快速的就恢复了思考能力…… 　　原来这家伙自己就十分不正常，对于各种怪异事物的接受能力自然也远超常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今的容花子比裴文德见过的所有妖邪鬼怪都还要诡异。 　　不管是在心理上还是在行为上，容花子都已经脱离了正常人的范畴，只是她自己还不自知而已。 　　…………………………………………………………………………………………………… 　　“原来如此，这就是问题的所在。” 　　不动声色的转动一下眼珠子，只见裴文德默默的双手合十，心里诵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如果说先前还只是猜测的话，那么在得知容花子经常换身体的事实后，裴文德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 　　“容花子，你可知人类的肉身乃绝佳的修行‘鼎炉’。” 　　“人天生有九窍，周身有百穴，稍加学习便能摆脱愚昧，打通天灵就能沟通天地……” 　　“这是无数妖怪梦寐以求的‘九窍之躯’，亦是人类上亿年进化的结果。” 　　轻轻呼出一口浊气，裴文德此刻的表情显得庄重而又威严。 　　“寻常野兽想要与人类站在同一起跑点上，起码得花几十年的苦修，炼化横骨、重筑穴窍，方才能拥有有一具并不算完整的‘九窍之躯’。” 　　“而要是换做草木植株，单单一个‘开慧’就足以耗尽它们毕生精力了。” 　　这是容花子第一次真正接触到修行者的常识，也是她第一次认识到修行的难得与可贵。 　　与那些苦苦挣扎的妖类相比，它们的终点仅仅只是自己的起点而已。 　　更为可贵的是，裴文德的这番话并不只是想要让容花子明白修行的艰难，更在于点醒她曾经忽略掉的某些事情。 　　“正是因为肉身如此宝贵，所以绝大多数的正道修行者都在竭力维护肉身的完整性。” 　　“道家虽然追求元神不灭，但在元神真正超脱之前，肉身作为鼎炉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这便是所谓的‘性命双修’。” 　　“同样的，佛家尽管将肉身视为皮囊，也寄希于轮回转世之说，却仍然有金身和舍利这等‘肉身结晶’残留于人间，与道家对肉身的重视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甚至就连行神鬼之道的旁门左道，也嫌少会有破坏自己肉身的修行之法。” 　　不需要裴文德在进行过多的言语，容花子已然明了对方话中的含义。 　　“禅师的意思是说，我至今没有步入先天，是因为我的肉身已经不再完整了？” 　　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裴文德只是继续轻声的解释道。 　　“你有不死之法，肉体的损伤并不值得一提。” 　　“但也正是因为你拥有不死之法，所以你才一再忽略了肉身的重要性。” 　　“肉身乃血与骨的集合体，世间生灵皆由此而来。” 　　“单从这一点来看，人也好，妖也罢，乃至于神话传说中的各种神魔鬼怪，都没有脱离这个范畴。” 　　“然而就像我先前说的那样，血肉之躯的外化表现其实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九窍之躯’。” 　　“同样是血与骨的集合体，人类生而便有九窍，周身各有百穴。野兽们却连最基础的自我认知都没有。” 　　“你一次次摘下自己头颅，改造着自己的身体，短期来看的确让你拥有了非人的力量和本能。” 　　“可长远来看，你的九窍百穴被异化，早就失去了‘生而为人’的资格。” 　　说完这番长篇大论，裴文德最后用一句对容花子的情况进行了盖棺定论的评价。 　　“如今的你，是‘人’中的异类。” 　　“而在妖怪的群体中，像你这般的情况则被称为‘魑魅魍魉’——似人而又非人的存在。” 　　魑魅魍魉一般是指那些模仿人类化形，却又因为种种原因而不具备完整，或正确穴窍气脉的类人妖物。 　　异化的九窍之躯固然赋予了魑魅魍魉强悍的能力，却也杜绝了它们更进一步的可能。 　　容花子在仔细思量了片刻后发现，自己身上的情况果然与那些魑魅魍魉有着极高的相似度。 　　“还请禅师救我！” 第十六章 我来替你讨个公平 　　一天后，终南山深处的山林之中。 　　“你就这么把她扔在那了？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呀？” 　　懒散的沐浴在阳光之下，小青那蜿蜒的蛇身从树杈上垂直坠下，恰好拦在了裴文德的必经之路上。 　　自从昨天进入终南山之后，小青便脱离裴文德单独行动了起来。 　　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小青看不惯裴文德的做法，索性躲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另一方面，小青也是想看看容花子所指的方向是否存在什么隐藏的危险，这深山老林之中是否真的有一座道观存在。 　　于是在经过一夜的摸索和探查，小青终于可以肯定容花子没有说谎。 　　附近的山林中的确没有隐藏什么难以应付的敌人，纯阳观也的确就坐落在某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之上。 　　要说这一晚上的搜索，唯一让小青觉得有些意外的便是，她居然在纯阳观附近发现了一条花斑蛇妖。 　　只可惜，那条花斑蛇妖格外警惕，在意识到小青这个外来者之后，它第一时间就消失在了山林之间。 　　对于绝大多数的生物而言，在成为妖怪时，同类便已经不再是它们辨别敌我的方式了。 　　尤其是在花斑蛇妖眼里，类似于小青这样的存在，与其说是它的同类，倒不如说是一个威胁，一个同处于食物链顶端的猎食者。 　　好在小青也没有在终南山下“定居”的打算，在意识到花斑蛇妖躲避的意图后，小青只是威慑性的朝四周中留下一些气息，便不再理会它了。 　　这是妖怪之间的默契，也是大多数野兽们生存狩猎的本能。 　　最起码，在花斑蛇妖有胆量挑战小青的威严之前，这片偌大的山林将暂时成为了她的领地。 　　“瞧你说的这么难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干了什么缺德事呢？” 　　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只见裴文德一边继续漫步前进，一边环顾着四周那几乎看不见任何路径的山林。 　　“我与容花子本就是交易关系，如今既然确定她没有说谎，而我也完成了承诺，那自然当互不相欠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况且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容花子身上肯定还隐藏着别的秘密。” 　　“所以与其继续带着这么个不稳定因素上路，就此别过才是彼此之间最好的选择。” 　　裴文德当时之所以执意要容花子带路，一方面固然是方便指导对方，但另一方面未尝不是担心容花子故意指错路。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如今既然目的已经达成，那么分别自然就成了必然。 　　…………………………………………………………………………………………………… 　　“已经离开了吗？” 　　当盘膝坐在大树下的容花子睁开双眼的时候，裴文德的身影已经远去，只剩下蝉鸣和鸟叫还在她耳畔回响。 　　“果然是和老爹一样‘迂腐’的人。” 　　神色略显复杂的凝视着裴文德远去的方向，容花子显然知道裴文德为什么会选择离开。 　　然而也正是因为知晓裴文德的选择，所以容花子才觉得对方实在太过迂腐。 　　明明实力远胜于自己，明明对自己有传道授业解惑之恩…… 　　只要裴文德开口，容花子没有理由、也根本不可能拒绝裴文德的任何要求。 　　可是裴文德呢？ 　　在确定了纯阳观的具体位置之后，他居然出乎意料的选择了独自前往。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裴文德真的担心容花子成为不稳定因素。 　　但无法否认的是，容花子的养父的确与纯阳观有一份缘分在那里，带着她上山怎么也好过独自一人吧？ 　　因此不管站在哪个角度来看，裴文德的行为都不是“互不相欠”这种说辞能够解释的通的。 　　“没想到除了老爹之外，这世上竟还真有如此‘纯粹’的人。” 　　说裴文德信守承诺也好，说他内心有着自己的坚持也罢…… 　　这一切落在容花子的眼里，都让她情不自禁的想起了二十多年前死于“灵童案”的父亲。 　　“只可惜，这样的人往往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并没有在伤感的情绪沉湎太久，早已不是当初那位孤苦无依的丫头的容花子站起身来，表情显得淡漠且深邃。 　　轰隆！ 　　下一秒钟，一具石棺便从身后的大地中破土而出。 　　不同于收押不死尸的那具棺材，这具石棺整体是由一块黑曜石打造，呈现出一种浑然一体、自然天成的感觉。 　　不仅如此，在这具石棺的表面还用浮雕的手法铭刻了诸多咒法符文，给人一种另类的阴森和诡异的感觉。 　　哪怕处在阳光的照射下，这股阴寒之气也久久无法散去。 　　“虽然过程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同，可我终究还是来到了纯阳观。” 　　眺望远方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林，容花子喃喃自语着，而她身后的石棺也在这个时候自动打开了。 　　咔咔咔…… 　　伴随着刺耳的石头摩擦声，一具穿着朴素长袍、腰杆挺的笔直的男子尸体，自然而然的就出现在了容花子的身后。 　　与浑身充满了缝合痕迹的不死尸相比，眼前这位男子的尸体实在太过“干净”了。 　　别说是正常的伤口或缝合痕迹了，这男子甚至连一丁点尸体该有的腐朽之气都没有。 　　如果不是那毫无血色的脸蛋儿说明了他死者的身份，旁观者一点都不会怀疑这只是一位正在闭目养神的书生。 　　最为关键的是，这位男子胸口的位置上赫然插着一朵荷花。 　　尽管已经被折断了根茎，这朵荷花却依旧是那么的娇艳欲滴，甚至能够看到点点露珠在荷叶上流淌的迹象。 　　这朵荷花便是容花子在吕家庄得到的“机缘”，亦是这具尸体能够保存的如此完好的原因。 　　“爹，我其实并不认同你的观点。”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活命之恩却没有回报。” 　　“您当年冒着被官府通缉的风险救了那道士，那道士却在伤好之后杳无音讯。” 　　“尤其是那家伙明明拥有着如此强大的神通，却放任你被那群狗皇帝杀死，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所以，这次就由我来替你讨个公平！” 第十七章 终南山·坐忘峰 　　“就是这里吗？” 　　在小青熟门熟路的带领下，裴文德很快就在冒昧的丛林深处找到了一条兽径，并且沿着这条兽径来到了终南山的更深处。 　　不同于后世的现代化开发，如今的终南山还属于尚未开发的处女地带，人类的活动范围还没有扩张到如此深的山林之中。 　　就算是拥有超越凡人能力的到家修行者，也不过是栖身于这片山林中的一员，远称不上自然的主宰者。 　　裴文德这一路走来的半个小时内，已经看到了许多珍稀的野兽和植株。 　　这些在后世早已灭绝消亡的物种，在如今这个时代却只是终南山中最普通的一员。 　　茂密的山林，复杂的生物链，层出不穷的物种数量…… 　　饶是裴文德这种并不关注生态的人，也不难看出终南山的价值。 　　这里是群山之祖脉，亦是无数道家修行者隐居的圣地。 　　“这里就是容花子口中的‘坐忘峰’，纯阳观的驻地了……” 　　与一脸惊叹的裴文德不同，小青只是熟练的化作人形模样，然后抬头仰望不远处那座直插云霄的山峰。 　　那是一座与四周山林格格不入，宛如天地支柱般笔直挺立的山峰。 　　一眼望去，只能隐约看到天空的云层将山峰拦腰截断，由此可见这座山峰的高度之高、地形之险。 　　任何人在见过这座山峰后，都不可能忘记如此独特的奇观。 　　用容花子的话来说就是，这坐忘峰本就不是天然形成的山峰，而是丹鼎派的前辈以移山倒海之法硬生生塑造出的人间仙境。 　　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那几乎不可能忽略掉的独特奇观，坐望峰几乎成为了唯一能够定位纯阳观的坐标。 　　只要找到了坐忘峰，就等于是找到了纯阳观——这是容花子的原话。 　　“坐忘峰？这名字倒是取得挺有仙气的。” 　　同样仰望着那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山峰，裴文德对于那些修行者前辈们的手段，似乎又有了一种崭新的了解。 　　一座如此夸张、如此违背地质特征的山峰，竟然是丹鼎派的前辈们生造出来的。 　　要说单纯的移山倒海，以裴文德如今的能力倒也勉强能够做到。 　　可是要用这种能力生造出一个人间仙境，其中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却是难以计数的。 　　纵观整个天下，估计也就只有曾经鼎盛一时的丹鼎派，才有这个时间和精力去营造如此奇怪。 　　“这上山之路可不好走呀！” 　　尽管在昨天晚上独自探路的时候，小青就已经提前见过坐忘峰了、 　　然而直到现在骄阳当空，小青才真正有机会一览这座奇异山峰的全貌。 　　对于寻常人而言，那接近九十度笔直挺立的山壁，就已经能够杜绝他们上山的念头了。 　　而在小青和裴文德的眼里，坐忘峰上那十步一个阵法、百步一个幻境，以茫茫多阵势构筑出的护山大阵才是真正的难点。 　　…………………………………………………………………………………………………… 　　“你打算怎么上山？” 　　如果依照小青的性子，她肯定是直接化作青鳞大蛇的原型，直接强闯这坐忘峰。 　　那护山大阵或许的确很强，可小青有信心以力破之、以势压之，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 　　因为自从在龙游湖与白蛇一战后，小青对于呼风唤雨之术便有了一种更深层次的理解。 　　水淹整个终南山也许暂时还做不到，但要只是冲击、捣毁一座山峰，对她而言却已经不再是什么难事了。 　　不过小青知道，裴文德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的。 　　裴文德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寻找玄绝的转世之身，从对方的口中获悉裴慧在死前到底做了些什么。 　　所以激怒纯阳观的那群牛鼻子，并不是裴文德想要的结果。 　　怎么瞒过所有人偷偷溜进纯阳观，才是裴文德目前最想做的事。 　　“山人自有妙计！” 　　狡猾的笑了一下，裴文德难得露出了自己幼稚的一面。 　　“别忘了，我之前从鬼姑神那里得到的两张面具……” 　　话音未落，一大一小两张般若鬼面具，再次久违的出现在了裴文德的手中。 　　比起当初刚成型时的模样，如今的般若鬼面具显得更加生动，其中蕴藏的变化之力也更加强大了。 　　般若鬼面具乃鬼姑神残留力量所化，而鬼姑神原本又是八部天众的乾达婆化身，拥有着千变万化、诡异莫测之能。 　　理所当然的，般若鬼面具也继承了鬼姑神的变化能力。 　　只要带上这张般若鬼面具，裴文德便是真正的乾达婆之子，是那变化多端的般若鬼。 　　最关键的是，裴文德又以专业的手法将这两张面具进行炼制，完全剔除了般若鬼面具带来的种种后遗症。 　　“我本就身具龙脉，鬼姑神同样也是地神……” 　　“一旦我带上了这张面具，就是真正的大地化身，区区一座护山大阵可没办法拦住我。” 　　不管裴文德是不是在吹牛，反正小青是信了。 　　毕竟小青自己也有这么一张足以以假乱真的千面画皮，所以对于这类近似于鬼怪的“鬼道法宝”也有着充分的认知。 　　可以说，一旦带上了这张面具，裴文德就是般若鬼，般若鬼就是裴文德，两者合二为一，不分彼此。 　　但是看着那一大一小两张面具，小青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充满了恶趣味的想法。 　　“这两张面具，你打算戴哪张面具？” 　　这一大一小两张面具虽然都是般若鬼，但外化的形象和能力却各不相同。 　　其中大的那张面目狰狞、形似恶鬼。 　　它是继承了鬼姑神本相的般若女鬼，其蕴藏的力量和潜质也更接近于鬼姑神本体。 　　小的那张面具则没有五官，仅用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张似哭似笑的鬼面。 　　它是鬼姑神对孩子的留恋与怨念所化，各方面来说都已经脱离了“地母”的范畴，是脱胎于鬼姑神的鬼童。 　　戴上大面具就化身般若女鬼，戴上小面具就化身般若鬼童…… 　　【我好像还没见过他变成‘女鬼’的姿态？】 第十八章 阴阳和一、生死界限 　　“我自然是带这张‘鬼童’面具！” 　　一眼就看穿了小青的那点小心思，裴文德忍不住瞪了对方一眼。 　　性转变化、男扮女装之类的事情听听就好，裴文德可不想去亲身体验一遭。 　　“啧啧，那还真是有些遗憾……” 　　眼见自己的恶趣味没有得到满足，小青颇为遗憾的摇了摇头。 　　只是从小青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可以看出，在调侃了裴文德一番之后，她现在的心情还是蛮不错的。。 　　“我发现自从你学会喝酒后，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和癖好就越来越多了……” 　　往好处想，这是小青越来越人性化的一种表现。 　　可站在裴文德的角度，这分明就是小青开始学坏的最好证明。 　　裴文德只是想让小青多点人性，懂点世故，可没想到她连人类的恶习都学得这么快。 　　“这不是你经常和我说的吗？” 　　“人生在世，总是得多尝试一点新鲜的东西才行。” 　　用裴文德的话来反驳裴文德，小青觉得自己似乎又找到了一种新的乐趣。 　　比起单纯的吐槽和毒舌，这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做法好像更有意思一点。 　　“我感觉你又在琢磨一些让人开心不起来的东西了……” 　　好歹和小青相处了这么多年，裴文德一看对方现在的表情，就知道对方肯定还没放下先前的那点恶趣味。 　　所以趁着小青没反应过来之前，裴文德直接将手中的般若女鬼面具丢给了对方。 　　然后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那张象征着“般若鬼童”的面具已然覆盖在了裴文德的脸上。 　　汹！ 　　电光火石之间，阴寒至邪的元气从四面八方涌入了裴文德的身体。 　　而在裴文德的脑后几尺的地方，恐怖的阴寒之气化作宛如星空般璀璨的实体，源源不断的为他的变化提供着充足的元气。 　　“嗬！” 　　当裴文德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缩小了三分之二。 　　那张似哭似笑的鬼童面具更是硬生生的镶嵌进了他的脸颊，就好像其原本就是从肉里长出来的一样。 　　咚！咚！咚！ 　　第一声、第二声、第三声…… 　　明明是无限接近于鬼怪的存在，鬼童那剧烈跳动的心脏却充满了炽热之气。 　　并且随着心脏跳动频率的加剧，一股至刚至阳的力量逐渐浮出水面，与先前那至阴至邪的阴气交融在了一起。 　　于是，极其吊诡的一幕出现了。 　　作为诞生于黑暗与憎恨的恶鬼，鬼童竟然在这骄阳当空的白天现世了。 　　炽热的阳光再也无法给鬼童造成任何伤害，就好像它本来就是应该在白天生灵的森林一样。 　　生与死的界限被模糊，生灵与亡灵的隔阂也被消除。 　　这便是裴文德在离开永乐镇之后，以鬼姑神那千变万化的能力为基础，将般若鬼面具进行升华后的新力量。 　　…………………………………………………………………………………………………… 　　“这是……阳神的力量？” 　　目瞪口呆的看着裴文德打破阴阳与生死的界限，以鬼童的身份在白天显化。 　　要知道，般若鬼面具虽然看上去与千面画皮一样，都是令无数人眼馋的鬼道至宝，但其本质却属于截然不同的两个类型。 　　千面画皮来自于人，因此才能够抵挡阳光的伤害，遮掩和屏蔽妖类与鬼物的气息。 　　哪怕就算是修行了天眼神通的修行者，也很难看穿千面画皮的伪装，堪称妖邪鬼物混迹人类社会的绝佳法宝。 　　而般若鬼面具则来源于鬼姑神，是祂最后怨念所化的道具。 　　所以般若鬼面具在本质上仍然是“鬼”，是无法在阳光之下行走的鬼物。 　　以小青的认知，能够让阴间的鬼物行走于阳光之下，唯有真正的阳神才能够做到这一点。 　　就连是裴文德的黑龙元神，亦是借助自身呼风唤雨的能力，以及那吞噬万物的体质，才勉强能够短暂的在白天活动。 　　究其本质，黑龙元神仍属于阴神的范畴，是无法光明正大的行走于阳光之下。 　　“这并非阳神，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个试验性质的半成品。” 　　化作鬼童的裴文德一边感受着体内阴阳交汇的力量，一边用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讲述着自己的心得和体会。 　　“所谓的‘阳神’是指神魂由阴转阳，让原本虚无的魂魄蜕变成为实体的过程。” 　　“真正的阳神是无形无质、无处不在的‘真仙之体’，是能够无视生死轮回、肆意穿行阴阳两界的‘鬼神之躯’……”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在归纳自己现在的感悟，试图用最简单的语言总结给小青听。 　　“纯阴纯阳、至阴至阳，阴极阳生、阳极阴生。” 　　“这是事物变化的规律，亦是一种客观存在的事实。” 　　“我现在还没有找到一条适合的道路，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到阴极阳生……” 　　“所以这张般若鬼面具是我另辟蹊径，引入纯阳之气平衡其本身的阴气，这让让其勉强脱离了鬼物的限制，成为介于生死之间的存在。” 　　听裴文德说到这里，小青忽然意识到他的这种描述好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阴阳平衡、介于生死之间、非人非鬼的存在…… 　　这种种特征总结起来，不就和当初二人遇见的棺材子、飞尸鬼神一模一样吗？ 　　棺材子是狐妖蕊儿与人类的孩子，出生之前便胎死腹中。 　　最后是在裴慧阳神附体的情况下，才最终成为了非人非妖、非生非死的魔胎的。 　　好在棺材子虽是一尊魔胎，可根据裴文德和小青事后的了解可以得知，对方终究还是如同一个普通孩子般慢慢长大，没有再次入魔的倾向。 　　飞尸鬼神的遭遇虽然与棺材纸不同，但论凄惨程度却丝毫不逊色于棺材子。 　　生前是湘西村落的普通村民，因为偶然间救了一名巫女，结果惨遭巫女仇敌的杀害。 　　事后巫女还将其灵魂囚禁在尸体之中，费尽千辛万苦练成活尸。 　　如果不是最后吞噬了“鬼神之卵”还魂，恐怕那尊飞尸不知还得挣扎到何年何月，才最终能够得以解脱。 第十九章 小青唯一的遗憾 　　“就算只是这样，也已经很夸张了。” 　　跟了裴文德那么长时间，小青的各种语言和用词习惯也越来越接近他了。 　　别人或许不清楚“阴阳平衡”、“生死之间”这种词汇背后的意义，可亲眼见过棺材子、飞尸魔神的小青又如何会忽略这一点呢？ 　　前者充其量只是还没有成长起来的魔胎，但后者却是需要黑白无常亲自押赴地府的魔神…… 　　裴文德如今已经能够炼制出这种级别的东西，似乎从侧面说明了他如今的实力成长到何等惊人的地步了。 　　“虽然早就知道你特立独行，想法也往往与众不同……” 　　“但一声不响的就搞出这么夸张的东西，还是有些太过离谱了吧！” 　　小青的这番说辞看似是在吐槽，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又何尝不是对裴文德的一种认可和夸赞呢？ 　　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像裴文德这样，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就走过大部分修行者一生的道路。 　　更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在前人的道路上推陈出新，走出一条只属于自己的专属之路。 　　能够行走在阳光下的般若鬼面具不是开始，同样也不可能是结束。 　　身具灵性的兵刃、钢铁打造的虫蛊、阴阳合一的般若鬼面具…… 　　裴文德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有迹可循的，这也意味着当他某天开始回首过往，总结自己一生所学之时，便是其开宗立派之日。 　　汹！ 　　如此思索着，小青学着裴文德刚刚的模样，缓缓将手中的般若女鬼面具贴近了自己的脸庞。 　　咚！咚！咚！ 　　肉眼可见的阴气开始在小青的四周汇聚，与鬼童相似的心跳声更是在这个过程中砰砰响起，传入了裴文德的耳中。 　　尽管过程比裴文德要艰难一点，可小青还是很快就适应了那股从心脏中涌出的炽热力量。 　　那是纯阳之气，也是自然之力的具现。 　　如果是一般妖物的话，在同时受到阴阳之力冲击的时候，就已经忍不住现出原形了。 　　毕竟这至阴、至阳之力的碰撞，远比其它任何一种攻击更深入本质。 　　奈何小青并非一般的妖怪。 　　她是一位大妖，并且还是一位早已获得嫡传、修行佛道之法的罕见大妖。 　　得益于这些年来化繁为简、去芜存菁的做法，小青体内的元气早已变得十分纯粹，内丹也非常的稳固。。 　　或者更确切的说，小青内丹与其说是妖丹，倒不如说是道家的金丹。 　　金丹与妖丹最大的区别，便是其海纳百川、去芜存菁的特性，将所有元气都尽数转化为生命元气的能力。 　　至阴之气也好，至阳之气也罢…… 　　不管是以何种形式存在的元气，在涌入小青体内的同时，都被其尽数转化成为了最适合自己的生命元气。 　　“啊！” 　　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原本的小青就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尊面目狰狞、悲喜一体的般若女鬼。 　　比起小青化形的人类女性，般若女鬼的面容更加苍白，身材也更加苗条。 　　最重要的是，般若女鬼弥补了小青一直以来最大的遗憾。 　　【这就是……有胸的感觉？】 　　不由地皱了下眉头，小青默默感受着自己胸前的两坨累赘，只觉得这东西根本是一种巨大的拖累。 　　带着这两坨累赘，别说是进行剧烈的战斗了，就连日常的运动都显得有些别扭。 　　不过一想到哺乳动物中的雌性本就相对弱势，而且还肩负着繁衍后代的使命，有这么个特殊的器官倒也挺符合进化常识的。 　　好歹也是经过裴文德这些年的洗礼，小青基本上已经认同了“存在即合理”的说法，也开始习惯以进化和唯物的角度来思考一切。 　　然而知道归知道，小青该有的别扭还是继续别扭着。 　　“感觉怎么样？还习惯吗？” 　　脸上挂着些许笑意，并不知道小青内心想法的裴文德开口问道。 　　“有点不习惯，但稍微适应一下就好了。” 　　轻轻向前伸出自己的手臂，小青能够明显感受到一股未知的力量在自己体内翻涌。 　　下一刻，拦在小青前方的那棵大树猛然一阵摇晃，最终居然整个拔地而起了。 　　轰！ 　　拔地而起的大树就好像活过来的生物一样，肆意伸展着自己的枝桠和根须，形态样貌也越发接近裴文德印象中的树人。 　　高大魁梧的躯干、灵活伸展的四肢、还有那惟妙惟肖的模拟五官…… 　　除了不能开口说话之外，化作树人的大树已经能够像动物一样自由活动，不在局限于先前的方寸之地了。 　　这就是般若女鬼的能力，亦是曾经属于鬼姑神的权柄——生命！ 　　鬼姑神是地母，也是八部天众之一的乾达婆化身，拥有着千变万化、鬼神莫测之能。 　　除了常规状态下的模样之外，鬼姑神还能变作狰狞的鬼神形态，并且以一己之力孕育百子鬼童。 　　这些看似繁杂的能力，其实都是这种生命权柄的延伸。 　　此刻的小青既然带上了般若女鬼的面具，自然也就继承了鬼姑神的这种能力。 　　相较之下，仅仅只是将一株接近成精的大树活化成魑魅魍魉，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这就是地母吗？” 　　不得不承认，般若女鬼的特殊能力带给了小青一种别样的体验。 　　千面画皮仅仅只是一种伪装，一种能够让人无法识破小青真身的伪装。 　　而般若女鬼赋予小青的却是一种货真价实的能力，一种能够赋予任何生物生命的神通。 　　——戴上般若面具，我便是鬼姑神！ 　　脑海中恍惚间闪过这么一个念头，般若女鬼那张苍白的脸上竟隐约浮现出一抹笑意。 　　因为就在般若女鬼适应了自己的神通之后，一种更加广阔、更加清晰、同时也更加玄妙的感知涌上了她的心头。 　　般若女鬼似乎在这一刻变成了亘古不变的山川，感受到了这片大地上曾经发生的一切。 　　就犹如一个无情无欲的旁观者，般若女鬼以上帝的视角审视着大地上发生的事情，不论这些事情发生在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这是鬼姑神的另一项神通，一种能够沟通山川龙脉的能力。 第二十章 纯阳子·吕岩 　　坐忘峰，纯阳观。 　　当年幼的吕岩吞吐完最后一缕朝阳，完成自己的早课时，附近的师兄弟们已经陆陆续续的离开了院子，各自开始了自己今日份的学习和锻炼。 　　对于一位合格的道家修行者，打坐练气仅仅只是日常修行的一小部分。 　　读书明智、习武强身、辩论修心、炼丹诵经同样是他们修行的内容，而且重要性丝毫不比打坐练气弱。 　　毕竟打坐练气只能让修行者们打通周天穴窍，其它方面的学习才是真正帮助他们提升心智、开阔见识、护道长生的基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位合格的道家修行者必须是全才。 　　文学素养、武学基础、炼丹炼器、乃至于哲学辩论，通通是他们必须学习的课程。 　　纯阳观作为最纯正的道家修行道派之一，自然也不例外。 　　要说唯一不同的是，就是由于人数实在太过稀少的原因，纯阳观的弟子除了上午的早课之外，基本上都不会进行额外的集体授课，而是有教无类的进行针对性学习。 　　喜欢诗经的可以去研习诗经，喜欢武学的可以去打磨锻炼，喜欢炼丹的可以去丹房观摩学习…… 　　就连因为人数稀少而无法举行的辩经辩论，也可以在钟离权那里获得独家的辅导。 　　因此别看纯阳观的弟子还不足十人，可这里的每一位道士放在俗世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师，区别只不过各有擅长罢了。 　　“呼！” 　　伴随着一口浊气缓缓吐出，再次睁开双眼的吕岩流露出了一缕和他年龄不相符的稳重。 　　尽管才上山不到四年的时间，这其中还包括头一年的适应和启蒙阶段。 　　但没有人可以否认吕岩的天才，因为他的天分哪怕是在一众天才聚集的纯阳观，也是极为醒目和特殊的。 　　虽然从理论上来说，道家修行者的确是越早入门越好，可以为自己以后打下更加深厚的基础。 　　然而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道家修行者都是在弟子六、七岁的时候才引其入道的。 　　因为那个时候正是孩子快速成长和发育的阶段，一些基本的认知和常识也都知道了，不会出现鸡同鸭讲的情况。 　　天生早慧的吕岩却打破了这一常规。 　　一岁开慧讲话，二岁识字修行，三岁顿悟入道，四岁金丹大成…… 　　岳阳子甚至一度认为如此夸张的修行进度背后，肯定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后遗症。 　　只可惜，经过再三的检查和确定之后，岳阳子不得不承认这世上真的有“天生道体”这种匪夷所思的东西。 　　同时，岳阳子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家师父会如此重视这位师叔祖的转世之身了。 　　像这种天生的纯阳之体、修道之体如果不及时接回山来，恐怕在现世的第一时间就会招来无数妖邪鬼祟的窥探，最终沦为某位大妖大魔为祸人间的“炉鼎”。 　　“师姐？” 　　轻轻的转过头去，只见吕岩刚结束了一天早课，就看到了旁边早已等待多时的岳阳子。 　　对于这位自上山以来就格外照顾自己的大师姐，吕岩其实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要是论及在吕岩身上花的心思，恐怕就连钟离权都不如岳阳子来的多。 　　“照目前的这个进度下去，你也许不用十年时间就能够修成元神了。” 　　十分温柔的朝着吕岩一笑，岳阳子的眼中满是宠溺和疼爱。 　　没有人会不喜欢聪明的孩子，而既聪明又懂事的孩子更是很容易就能获得长辈们的偏爱。 　　“这一切多亏了师姐与师父的照顾。” 　　吕岩的这番话是发自内心的，要是没有岳阳子和钟离权的照顾，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如此快的修行进度的。 　　丹成九转即为九转金丹，是道家最顶级的金丹之一。 　　吕岩能够凭借着自身的纯阳之体，以近乎作弊的方式快速将其修成，已经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奇迹了。 　　元神的修行难度更胜于金丹，几乎不可能走捷径速成。 　　如果说金丹是元胎，那么元神就是元胎孕育出的神明，是需要修行者不断提升心智、增长见识才能够破胎而出的存在。 　　不是谁都有裴文德的那种运气，能直接以真神入主元胎的方式，快速修成那尊名为“莫呼洛迦”的异种元神。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太过生疏了。” 　　伸手揉了揉吕岩的脑袋，岳阳只不知道是心疼还是遗憾的感叹了一声。 　　她其实更想吕岩向自己撒娇，向自己炫耀，而不是现在这种带着些许礼貌的敬畏和疏远。 　　不喜欢与身边的人亲近，这或许就是早慧的代价吧？ 　　百思不得其解的岳阳子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纯阳子，你如今金丹已经稳固，是时候可以学习一些其它的东西了。” 　　在此之前，考虑到吕岩情况的特殊性，除了研习九转金丹的典籍和修行之法外，钟离权、岳阳子都没考虑过再让他分心学习一些其它东西。 　　如今吕岩既然已经稳固了九转金丹，那么先前落下的进度自然也就提上了议程。 　　“终于可以和其他师兄一样学习别的东西了！” 　　闻言，吕岩终于表现出了他这个年龄层次的孩子该有的兴奋。 　　“师姐！我想学剑术可以吗？” 　　“像玄阳子师兄的‘火龙剑术’就挺好的，我可以跟着他一起练习吗？” 　　面对吕岩那毫不掩饰的渴望和热切，岳阳子却再次伸手弹了一下对方的脑门。 　　“好高骛远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你如今只是走捷径修成了金丹，在其它方面可没有一点优势。” 　　“所以你要真的想学玄阳子的‘火龙剑术’，首先要做的就是跟我先去学习道藏。” 　　“道家有无数道藏，可追根溯源最根本的却是道德经……” 　　“因此你今天的任务是跟我去藏书阁，先把道德经给背诵下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岳阳子不忍见吕阳那副失落的模样，又继续补充了一句道。 　　“当然了，如果你能够提前完成今天的任务，说不定我会私下传授你一些剑招。” 　　“这些剑招或许不比玄阳子那般花哨，可肯定不会影响到你的身体发育，能给你以后学习‘火龙剑术’打下坚实的基础。” 第二十一章 先天剑道·疾风无形剑 　　片刻过后，纯阳观的藏经阁外。 　　“师姐，你未免有些太过宠这小子了吧？” 　　玄阳子一边无奈的抱怨着，一边将自己手中的火龙剑收归剑鞘。 　　玄阳子是纯阳观的二师兄，同时也是自幼被岳阳子带大的孤儿，在纯阳观修行的时间仅次于钟离权、岳阳子二人。 　　但与岳阳子不同的是，玄阳子虽然是她带大的，性格方面却更接近于钟离权。 　　生性洒脱随意，并不太在乎外人的看法与观点，只为了自己心中的理念与善恶而行动…… 　　不仅如此，玄阳子还不像观内的其他师兄弟那般，在入道之后就会专门朝着一个方向专精。 　　玄阳子是全才，而且对一切与修行有关的事物都很感兴趣。 　　《正一法文》、《黄帝九鼎神丹经一卷》、《金液丹经一卷》、《太清金液神丹经三卷》、《天罡三十六变》、《符箓雷撰真经》…… 　　在接近两百年的时间里，玄阳子触类旁通、接纳百家，做到了在每一个修行领域都颇有建树的地步。 　　用钟离权那恨铁不成钢的话来说就是，如果玄阳只愿意专精一道的话，如今恐怕早就已经突破了阴神境界，迈上了成就阳神的不朽道路了。 　　对此，玄阳子自己却并不放在心上。 　　玄阳子只是单纯的对修行这件事情感兴趣。 　　神通法术也好，长生久视也罢，那都只是自己在修行过程中的“意外收获”。 　　要是自己在入道之初真的专精一道，或许的确能够达到钟离权口中的无上境界，但更大的可能却是从此对修行之事产生了厌恶的情绪。 　　生性洒脱的另一种解释，不就是任性自我吗？ 　　“这话说的有点太难听了，你当初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并不把玄绝的抱怨放在心上，岳阳子随手从旁边的大树上折下一根树杈。 　　“你当年上山的时候，纯阳观就你、我、还有师父三人，那时候的你可比纯阳子难伺候多了。” 　　在这一点上，岳阳子可没有说任何假话。 　　别看玄阳子如今一副可靠、认真的二师兄模样，但他在初上山的时候可是十分闹腾的。 　　反观纯阳子，一直都是那副懂事的乖小孩模样，简直与当初的玄阳子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啧啧啧，纯阳子和我的情况可不能一概而论……” 　　“谁知道当年拿一个馒头把我拐上山的‘人贩子’，竟然真的是修行有成的神仙中人。” 　　玄阳子至今都记得，那天的自己打算像往常一样偷点东西、骗些吃食，结果这一偷居然偷到了钟离权的身上。 　　然后，钟离权笑眯眯的用一个馒头就把自己拐上山来来。 　　从那一天开始，世间少了一个坑蒙拐骗的小乞儿，纯阳观则多了一位贪心不足的道童。 　　“废话少说，先跟我过几招吧！” 　　随手挥舞着被修剪的笔直的树枝，岳阳子压低声音喝道。 　　她特意把玄阳子从武院叫过来，可不是为了和对方一起回忆往昔的。 　　“师姐，你这又是何必呢？” 　　见此情形，玄阳子脸上的漫不经心顿时收敛了些许，神色也变得庄重了几分。 　　“如果纯阳子真想学剑的话，我直接教他就是了。” 　　“你如今正是破关阴神的关键时期，没必要在这点小事上分心。” 　　岳阳子虽然是纯阳观的大师姐，可这并不意味着她什么都会。 　　恰恰相反，除了预知福祸的卜算能力之外，岳阳子最擅长的其实是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 　　像剑术这类的护道之术，岳阳子只能说是有所涉猎，却还远远达不到出师授徒的地步。 　　只因为先前承诺了纯阳子，岳阳子这才临时找了玄阳子这么个剑术大师，打算分心学习一下。 　　以岳阳子如今的天赋和阅历，哪怕只是简单的学习一下，用来指导纯阳子入门也绰绰有余了。 　　“哼，你们一个个要是会教徒弟的话，纯阳观也不会至今都还是这副模样了。” 　　“况且这本就是我答应纯阳子的事情，又怎么能够因此耽误你们的修行呢？” 　　看着一脸坚持的岳阳子，玄阳子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再继续劝了。 　　因为他知道这就是岳阳子的性格，亦是纯阳观的弟子逐渐多起来的根本。 　　在纯阳观所有的弟子心中，这位亦师、亦姐、亦母的岳阳子，其实比自家那为不管事的师父更有威信。 　　哪怕就是懒散如玄阳子，在面对岳阳子决定了的事情时，也不会提出任何的反对意见。 　　“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师弟我也只有认真一点了。” 　　猛然深吸一口气，只见玄阳子双手并作指剑，四周的空气随即无风自旋，迅速在其指尖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剑刃。 　　——先天剑道·疾风无形剑！ 　　剑术达到玄阳子这种境界，草木竹石可以为剑，疾风流水亦可以为剑。 　　而且比起单纯的剑气、剑罡，这种依托于疾风流水形成的无形剑除了方便之外，在威力方面也有所增加。 　　肃！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玄阳子的身形便消失在了岳阳子的视野范围内。 　　同一时间，一声刺耳的尖啸声从她左侧传来，硬生生将其逼退了几步。 　　“师姐，这招叫‘先发制人’！” 　　并没有趁机更进一步，玄阳子的身形及时停在了距离岳子指并不算远的几步范围之外，用一种低沉且沙哑的声音解释道。 　　“剑乃凶器，剑术乃杀人之术。” 　　“所以如果你真的打算亲自教纯阳子的话，这‘先发制人’便是第一课。” 　　语气并没有明显的停顿，玄阳子的身影却再次消失了。 　　“我的火龙剑术虽然讲究‘后发制人、技破万法’，但那是建立在丰富的战斗经验和常年累月的练习之上的。” 　　“习剑的初学者在练剑之初，首先应当心存锐意，时刻保持着进攻状态。” 　　“后发制人只是一种技巧，先发制人却是一种心态。” 　　再次出现在岳阳子右侧的身影刚想故伎重施的刺出一剑，却惊讶的发现对方手中的树枝已然朝着自己横扫了过来。 　　“教的不错，你看我这招以攻代守是否符合‘先发制人’的心态？” 第二十二章 火龙道人·玄阳子 　　“不错，以迅猛的攻击逼迫敌人防守，这的确是‘先发制人’的心态！” 　　如果是在真正的战斗中，玄阳子有一万种方式破解岳阳子的横扫。 　　但玄阳子现在不是在战斗，而是在传授岳阳子练剑的窍门和技法，所以他果断选择后退避让这记横扫。 　　“须知练剑者手持的是利剑，而非盾牌。” 　　“因此不管是在何种处境之下，进攻的意图永远都是要大于防守的。” 　　只见玄阳子一边向岳阳子说教着，一边不断调整着自己的身位，让自己随时处在一个可以进攻的位置上。 　　“除了最基础的心态之外，初学者第二课需要学习的就是步伐。” 　　“真正的剑客在出剑之前，必须先要学会保护自己，不然那都只能叫刺客。” 　　“练剑先练步，步伐不仅可以让剑客在攻击的时候更加神出鬼没，同时还能够最大限度的避免被对手攻击到。” 　　在剑术的造诣方面，玄阳子不但有着惊人的水准，还有着只属于自己的独特理解。 　　就像现在，他一边利用步伐调整压缩着岳阳子的活动范围，一边还时刻警惕着不让自身暴露在对方的攻击范围内。 　　这种完全舍弃了防御，却利用步伐的闪避弥补了防御不足的战斗姿态，便是玄阳子剑术的一大特征。 　　锵！锵！锵！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轮交锋中，无形的气流与有形的树枝不断的碰撞，居然传出了类似于金铁交鸣的声音。 　　不管是玄阳子的无形剑刃，亦或是岳阳子手中的树枝…… 　　在双方能力的加持下，都拥有着远超一般铁质金属的品质，在普通人眼里绝对是神兵利器级别的兵刃。 　　不过以上都不是最重要的，真正重要的是岳阳子在这个过程中表现出的惊人适应性。 　　就像前文说过的那样，岳阳子真正擅长的是卜算和医术，对于剑术顶多只能算是有所涉猎。 　　然而就在玄阳子这解说加实战的过程中，她居然高屋建瓴般迅速悟通了其中关键。 　　从最基础的步伐，到主动出剑进攻…… 　　岳阳子的实战能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步着，最后甚至能够偶尔反击、命中玄阳子的本体了。 　　如此惊人的学习能力，简直足以刷新世人对剑术的认知。 　　可是对于一位拥有赤子之心、半只脚踏破阴神关隘的道家修行者而言，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尤其是岳阳子还擅长卜算之法，在领悟步伐和剑招方面更是有着先天的优势。 　　锵！锵！锵！ 　　战斗持续到最后，玄阳子甚至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继续讲解了，只能全程以实战喂招的方式让岳阳子自己去悟。 　　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只要岳阳子没有在剑道上更进一步的打算，如今这种程度就已经是玄阳子所能教授的极限了。 　　…………………………………………………………………………………………………… 　　“可惜了！” 　　站在藏书阁的另一侧院子里，钟离权望着正在酣战的岳阳子和玄阳子，不知道是遗憾还是感慨的叹息了一声。 　　就像岳阳子对自己的师弟们倾尽全力一样，钟离权其实对岳阳子也有着很高的期望。 　　奈何岳阳子性格如此，除非涉及到身边的人，不然在她从来不会主动去索求些什么，一切都保持在“适用”的程度上。 　　剑术如此，其它方面亦是如此…… 　　在这一点上，就连玄阳子这种生性洒脱，不怎么在乎虚名的家伙，都比她要强上不少。 　　玄阳子只是看似散漫怠惰、无欲无求，但在其内心深处都某个角落里，仍然有着一份独属于少年的心性和执着。 　　不然的话，玄阳子也不可能闯出一个“火龙道人”的名号。 　　要知道，“火龙道人”的这个称号可不是纯阳观内的师兄弟们给的，“火龙剑术”的威名更不是靠吹嘘传出来的。 　　这一百多年来，在岳阳子留守纯阳观的时候，跟着钟离权一起出门寻找师叔祖转世之身不是别人，正是这位看似漫不经心的玄阳子。 　　——一人一剑斩尽妖邪，火龙飞舞之处焚尽万物！ 　　这是所有曾经直面过玄阳子的敌人，不约而同给予的一致评价。 　　事实上，这也是岳阳子所不知道的，有关于玄阳子的另一面。 　　那位桀骜不驯、凶残孤傲的玄阳子，只有在岳阳子面前才会表现的如此温顺而已。 　　要换个其他人，哪怕就是钟离权这位名义上的师父，想要让玄阳子乖乖听话的讲课、喂招，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罢了，师父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正在旁观这场战斗的钟离权忽然皱了下眉头。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岳阳子或许拥有着惊人的天赋，可缺乏安全感的她一直追求的仅仅只是饱腹和家人。 　　只有在涉及到这两个事项时，岳阳子才会主动去追求和改变一些什么。 　　那么吕岩想要学习剑术，真的是岳阳子寻求改变的原因吗？ 　　或者更确切的说，岳阳子突然跟着玄阳子学习剑术，仅仅只是出于对吕岩这位小师弟的承诺吗？ 　　“这丫头上次寻求改变，好像还是她主动学习医术的时候？” 　　“让我想想，似乎就在那丫头学习医术没多久，玄阳子便因为擅闯酆都而被转轮王重伤？” 　　敏锐的捕捉到其中的关键点，钟离权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身为自己的第一个徒弟，钟离权一直都知道岳阳子在卜算方面的天赋。 　　然而由于自身并不擅长的原因，钟离权也只知道岳阳子的卜算能力十分出色，出色甚至可以占卜出阳神级别大能的转世之身所在。 　　但是，这真的就是岳阳子的极限了吗？ 　　【看样子，未来又要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了……】 　　在有了这一认知之后，钟离权眯起双眼，脑海中却不自觉的闪过吕岩的身影。 　　岳阳子的变化似乎都与吕岩有关？ 　　那么自己新收的这位弟子，是否就是这场危机的某个关键节点呢？ 第二十三章 般若鬼的能力 　　终南山，坐忘峰。 　　裴文德和小青并不知道正在发生的事情，他们此刻正在努力的“攀登”这座直插云霄的山峰。 　　当然了，说是攀登，可是两人现在都行为和真正的攀登根本扯不上任何关系。 　　化身鬼姑神的小青仗着自己有纵地神通，飞速的在地下穿行，就算是真正的五行遁术都没她现在都速度快。 　　山川也好，河流也罢，只要有土地和龙脉在的地方，小青就永远不用担心力竭的问题。 　　直到这个时候，小青才终于明白裴文德在战斗时是种怎样的感受了。 　　本身就有着深厚到近乎变态的体能，又有一颗不竭的九转金丹作为后备能源，再加上大地龙脉对裴文德源源不断的支持…… 　　也就难怪自裴文德开始修行至今，还从未有哪场战斗真正战斗至力竭过。 　　换做小青有这种级别的能量储备，完全可以把“青罡”这种必杀技当成常规技能来使用。 　　最为重要的是，在化身成为鬼姑神之后，小青可以明显感受到自己的本体正在发生某种异常的蜕变。 　　这是一种良性的蜕变，是一种由低级向高级的进化。 　　就和裴文德不走前人的道路一样，小青的修行也从没有被局限和固定在某条道路上。 　　现如今，小青即是肉身强悍的大妖，也拥有另辟蹊径的九转金丹，在修行思理念上更是受到了裴文德和灵佑禅师的深远影响。 　　丹成九转即九变。 　　而九种变化就意味着九种截然不同的形态和能力，是专属于小青的“博百家之长、成一人之道”都理论践行。 　　霸气十足的青鳞大蛇是小青的本体，拥有着呼风唤雨、力拔千钧的恐怖实力。 　　参照千面画皮化形而成的人类形态，是小青第一次化形后的姿态。 　　这种状态下的小青虽然有着诸多令她不甚满意的“缺陷”，可圆满的先天九窍给她带来的修为与道行提升，却是此前百年都未有过的。 　　相较之下，机缘巧合之下修成的蜃龙形态或许登场不多。 　　但那是小青第一次主动突破自身桎梏，正式开始“九转之道”的伊始。 　　三首青蛟的形态则脱胎于武林水的三颗蛟珠。 　　是小青对自身能力的一种汇总，相当于本体的某种强化形态，着重强调了“不死”的属性。 　　不过真正让小青倍感满意的，还是她的第四转形态——金毛犼。 　　如果说，先前的三次化形尚且局限在正常的认知范畴之内，还可以被归类为世人所认知的“生灵”范畴。 　　那么小青的第四次化形就打破了这个认知。 　　金毛犼的本质是无形的鬼神，是自然之力的化身，是具现化的灾厄。 　　在蜕变成为金毛犼之前，小青的这个形态是以“不死尸”的模样出现的。 　　直到小青在拦截威德的时候被其硬生生撞碎身躯，受到刺激的“鬼神之躯”才摆脱了原本那不上不下的尴尬定位，蜕变成了与旱魃处于同一生态位上的同类。 　　然而，这还远远不是“鬼神之躯”的极限。 　　因为真正的鬼神是没有极限的，祂们的力量取决于人们对“神”的认知和定义。 　　小青化身的金毛犼是僵尸之神、灾厄之神、亦是大地之神。 　　所以当小青化身鬼姑神之后，她的第四形态也开始进行进一步的模仿和蜕变，试图将“地母”的权柄也纳入自己的掌控范围。。 　　一旦这种蜕变成功了，就证明小青的第四形态的潜力是无穷的。 　　毕竟小青今天可以把鬼姑神的力量纳入自己的掌控，焉知其未来不能将其祂拥有“地神”名号的神祇能力纳入掌控？ 　　与皇天相对的后土娘娘，最初的造物主女娲大神…… 　　这些大名鼎鼎的华夏初始神祇，可都能够被归纳为“大地之神”的范畴的。 　　或者更确切的说，在这片重视土地的华夏领地上，几乎任何一位有名的神祇，或多或少都挂着“地神”的职介。 　　…………………………………………………………………………………………………… 　　“呼！” 　　不同于小青那遁地而行的“攀登”方式，裴文德攀登坐忘峰的方式就“普通”多了。 　　当然了，这种“普通”只是相对于小青而言的，反正普通人肯定是模仿不了的。 　　因为鬼童乃鬼姑神之子，自然同样具备了乾达婆那千变万化的能力。 　　此前在永乐镇的时候还不觉得，可如今再次化身鬼童之后，裴文德才意识到自己上次根本就没有发挥出这张般若面具的真正力量。 　　身体完全虚化的穿行在山林之间，山川草木无任何一物可以阻止鬼童的身影…… 　　哪怕就是那接近九十度笔直挺立的坐望峰，鬼童也能够通过不停分身的方式继续前行，全程没有惊动任何人。 　　“呼！” 　　此时此刻，坐忘峰崖壁的某块岩石上，鬼童的手中正有一张新的般若面具在一点点的显化出来。 　　当这张面具变成实体之时，裴文德便奋力将它朝着崖壁上方一掷。 　　紧接着，就看见一开始投掷面具的鬼童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先前那张被投掷出去的面具变成了一位新的鬼童。 　　然后这位新的鬼童又继续召唤出般若面具，并且将面具朝向崖壁上方的下一个落脚处继续投掷。 　　就好似接龙一般，随着一位又一位鬼童的不断消失和出现，裴文德的位置也一点点的向着山顶的方向转移。 　　每一次投掷都会让裴文德向上攀登数十米，就宛如瞬移一般。 　　你要问这样的攀登方式是否麻烦？ 　　那对于早已能够凭虚御风、自由飞翔的裴文德来说，这自然是一种很麻烦的攀登方式了。 　　可架不住这种麻烦的攀登方式的确好用，几乎不存在激活那些护山阵势的可能性。 　　理论上来说，只要裴文德没有引起周遭的元气波动，那么他就能以这样的方式瞒过绝大多数的侦察和预警手段。 　　至于那些不以元气波动为“引子”启动的阵势？ 　　大不了绕着它们走就是了。 　　反正纯阳观的那些前辈们再怎么变态，也不可能在坐忘峰的每一块石头上都布下阵法吧？ 第二十四章 坐忘峰山神 　　一个是在山体之中肆意穿行，一个是在岩壁表面不停闪现…… 　　通过心灵间的不断交流和沟通，裴文德和小青尽可能的在行进速度方面保持了一致。 　　事实上，这对于早已有着足够默契的二人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 　　比起单纯向山顶的纯阳观进发，真正令裴文德、小青警惕的是四周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 　　有了灵佑禅师的前车之鉴，裴文德可不想再惊动那些在终南山隐居的老怪物，重演一遍二十多年前的“狂僧乱道”事件。 　　类似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万一再逼出一个“当世第一”的赵归真，裴文德相信自己那便宜师兄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然而就在裴文德这样默默祈祷的时候，他那久违的“乌鸦嘴”属性又一次灵验了。 　　【啊！什么东西？！】 　　正在山体中穿行的小青突然发出一阵惊叫，就好像遇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一样。 　　下一秒钟，裴文德脚下的岩石忽然扭曲变化，顷刻间化作一只石掌狠狠抓向了半空的那张般若鬼面具。 　　“谁？！” 　　仅仅只比小青慢上半拍，在半空中显化出鬼童形态的裴文德立马虚化身形，然后低头俯看向了那只突然出现的石掌。 　　咔！ 　　在裴文德犀利的注视下，偷袭失败的石掌中央凭空睁开了一只眼睛。 　　远远望去，就仿佛坐忘峰突然生长出了一条手臂，而这条手臂的掌心处还长着一只炯炯有神的眼睛。 　　肃！ 　　刹那间，金色的光芒自掌中的眼睛中射出，目标赫然就是已然虚化了的裴文德。 　　裴文德对于这道金光并不陌生，因为这是天目神眼自带的一种神通。 　　每一位修成天目神眼的修行者，都能够将自身的生命元气转化成破邪神光发射出去，用以照尽天下鬼魅。 　　只不过，眼下这只掌中神目显然与一般的天眼不同。 　　这是纯阳观的某位道家前辈铭刻在山体上的符咒，其本质是在向名为“二郎显圣真君”的天地鬼神借力。 　　所以比起正常的天眼，这只掌中神目不仅体型骇然，发射出的破邪神光同样有着惊人的威力。 　　别说是一般的小鬼了，就算是真正的天魔也休想躲过这发破邪神光。 　　【纯阳观的那群牛鼻子，还真在每一块石头上都布下了咒法？！】 　　惊讶、错愕、茫然的情绪杂糅到一块…… 　　裴文德对于坐忘峰的危险认知又提高了一个档次，同时对于纯阳观那些前辈们的无聊程度也有了一个了解。 　　丹鼎派的修行者究竟是有多么的无聊，才会将咒法符箓刻满整个山体啊？！ 　　【难怪据说丹鼎派的弟子很少出世，原来他们是把时间都花在了这方面吗？】 　　脑海中的诸般念头一闪而过，现实中的裴文德却已经来不及再闪避那疾射而来的破邪神光了。 　　或者说，在石掌中的天眼睁开的那一刻，裴文德就已经失去了闪躲的资格。 　　肃——轰！ 　　炽热的金光划破天际、贯穿苍穹。 　　硬生生将天空中的云层“戳”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并且还有着继续向上延伸的趋势。 　　好在裴文德化身的鬼童并非一般的邪鬼，而是号称“乾达婆之子”的外道鬼神……候补。 　　遁形阴阳、横跨生死是鬼童最基本的能力，同时也是它最强的能力。 　　那道炽热的金光直接从裴文德身上穿透而过，却根本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就好像贯穿了一道惟妙惟肖的虚影一样，裴文德化身的鬼童甚至还有精力赞叹这道破邪神光的强大。 　　毕竟破邪神光最克制的是邪鬼，对于正常生物的伤害并不会比一发普通激光要强上多少。 　　不仅如此，由于鬼童如今的心脏是纯阳之气构成的实体，能够肆意吞吐阳气、转化五行。 　　这道破邪神光对裴文德而言，究竟是造成的伤害居多，还是给他补了一剂另类的十全大补丸，尚且是个未知之数。 　　最起码，那只由山石化作的手掌呆住了。 　　眼看着那鬼童轻飘飘落在另一块山石上，掌中的眼睛甚至流露出了人性化的茫然。 　　“不单单只是法咒符箓的‘集合体’吗？” 　　忍不住挑了一下眉头，只见裴文德化身的鬼童盯着那只巨眼嘀咕道。 　　“依山体而生，应鬼神而出……” 　　“你这家伙，应该算是坐忘峰的‘山神’了吧!”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裴文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却非常肯定。 　　山神只是一个身份，与实力地位无关。 　　泰山府君是泰山的山神，但祂同时也是地府的主宰。 　　眼下这只石掌虽然同属于山神的范畴，可祂实际的身份却并不比寻常的土地城隍高贵多少。 　　只能说，当初留下这些咒术符箓的道人的确强悍到有些离谱。 　　居然能够借助鬼神之力生造出一尊新的鬼神，简直比裴文德借助鬼姑神的力量制造般若面具还要夸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现在的身份其实和你一样。” 　　深深的吸了口气，裴文德当下再不顾及什么，整个人瞬间分化出数十道鬼童化身。 　　“你是人造的山神，而我是人造的鬼神……” 　　“就让我看看，咱们俩之间究竟谁更‘完美’吧！” 　　…………………………………………………………………………………………………… 　　几乎同一时间，山顶的纯阳观中。 　　正在思考岳阳子究竟算出了什么的钟离权猛然抬头，手中的芭蕉扇也因为震惊而停止了煽动。 　　“坐忘峰的山神……被唤醒了？” 　　坐忘峰的山神其实并不算强，论实力可能还不如一些擅长战斗的阴神法相。 　　但坐忘峰象征的是大地的力量，是天地间无形的鬼神。 　　祂的突然惊醒，只能说明有人已经突破了坐忘峰的层层阵法，正在朝着纯阳观的方向赶来。 　　“这就是丫头卜算出的危机吗？” 　　带着某种不确定性，钟离权那一惯淡笑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些许的严肃。 　　无论来者是什么人，又究竟有什么意图，钟离权都已经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自己已经好几百年没有正经的战斗过一次了。 　　或许是该时候让那些宵小之辈知道，纯阳观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来逛的名胜景点。 第二十五章 渤海之龙？东海龙王！ 　　时间退回到几个呼吸之前，让我们重新把目光放到小青的身上。 　　“啊！什么东西？！” 　　不同于裴文德与坐忘峰山神的战斗，在山体中穿行的小青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的什么，就感觉自己好像一头撞在了钢板上一样。 　　触不及防之下，饶是小青这种身经百战的大妖，也不免流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原本对“鬼姑神”充满了亲和力的大地开始排斥起了这位外来者。 　　先前那无往不利的土遁之法，更是一下子就失去了作用。 　　不仅如此，四周的土地在这一刻还变成了束缚小青的牢笼，让她深陷宛如泥沼般的绝境之中。 　　这是山神对于闯入坐忘峰的入侵者的惩罚。 　　鬼姑神虽然是地母，但在坐忘峰的范围内，山神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深陷泥沼的小青并没有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反而从另一个角度更深刻的理解了大地的伟力。 　　在本能的驱使下，小青放弃了对身体的控制，转而专心感受起了体内发生的变化。 　　这是属于小青的顿悟，亦是其厚积薄发的一种表现。 　　外界的裴文德正是因为察觉到了小青的状态，这才没有强行破开山体解救她，转而选择花些精力拖住坐忘峰的山神。 　　因为裴文德深知“顿悟”对于一位修行者的重要性。 　　小青本就属于那种偏理性的存在，往日里很少会产生感悟，更多只是一种顺其自然。 　　裴文德甚至一度以为，像小青这般理性的妖怪，或许一辈子都和“顿悟”这两个字无缘了。 　　此番因祸得福出现了顿悟的迹象，裴文德自然不会让坐忘峰的山神干扰小青的思绪。 　　【这就是龙脉吗？】 　　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龙脉的存在，小青脸上的般若女鬼面具自然脱落，一根根金色的毛发随即自她体表钻出。 　　从毛皮到血液、从骨骼到内脏…… 　　点点金光无形中覆盖了小青的全身，让她由里到外的散发出一种莫名的威严感。 　　然后是如锯齿般的獠牙在小青口腔中生长，如刀锋般的钩爪在指尖成型，身体上下更是如铜浇铁铸般筋肉隆起。 　　最重要的是，此刻的小青眉心骤然裂开一道裂隙，并且从中钻出一只活灵活现的天眼。 　　——丹成四转·金毛犼！ 　　……………………………………………………………………………………………………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凶神’。” 　　这不是小青第一次化成金毛犼，但绝对是她感受最深的一次。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散发出乖戾、凶狠的气息，就犹如一座可以自由活动的活火山一样，时刻向外传播“我是灾厄”的信息。 　　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小青这次并没有被金毛犼的乖戾和凶狠所感染，反而保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理智。 　　体内的力量如喷薄的火山般汹涌，大脑的思维却如宁静的海水般深邃…… 　　直到这一刻，小青才真正掌握了这股鬼神之力，成为了象征着“大地灾厄”的化身。 　　【咦？】 　　正当小青打算破开山体、强行突围的时候，一身轻咦却忽然传入了她的脑海。 　　这声轻咦声是如此的清晰，清晰到小青就算想无视都没办法忽略。 　　【没想到这才短短几百年的时间，这世间居然又诞生了一尊天生天养的‘龙神’！】 　　伴随着声音的再次出现，小青立时眯起双眼，内心的警惕已然提高到了最高。 　　能够无声无息的给自己传音，这个声音的主人少说也是与自己同级别的大妖，不然根本无法如此轻易入侵自己的内心。 　　对于这等恐怖的存在，小青觉得哪怕自己再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不用这么警惕，现在的我只是一个被囚禁于此的囚徒。】 　　似乎是察觉到了小青的反抗，入侵者的声音这次明显变小了几分，语气也变得更加疲倦了。 　　如果是在自己的全盛时期，强行与小青搭建起沟通的桥梁，对于声音的主人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难事。 　　可问题在于，如今的他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在小青的“道心”没有明显缺陷和弱点的情况下，坚持与其沟通对声音的主人来说是一种巨大的消耗。 　　更何况，声音的主人能够敏锐的感知到，在小青的背后还有一颗更加稳固的“道心”。 　　或者更确切的说，那是一颗不垢不净的“菩提心”。 　　——心灵通透如光明，思绪平静如菩提。 　　有这么一颗菩提心做后盾，就算小青本身的道心有缺，一般的邪魔妖道也休想动摇其心志。 　　这就是双修的另一个好处。 　　【你是谁？】 　　短暂的沉默过后，小青主动开口了。 　　说句实话，她也很好奇这个突然开口的声音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从对方此前的短暂描述中可以听出，对方貌似是被囚禁在了坐忘峰的某处，而且这一囚禁就囚禁了几百年。 　　况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小青的错觉，她对于这个声音的主人总有一种微妙的亲近感。 　　准确来说，是金毛犼对于这个声音的主人有种微妙的亲近感。 　　【我是谁？】 　　这次轮到声音的主人沉默了。 　　这种异样沉默的背后，藏着的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回忆。 　　因为声音的主人并非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不是在内心组织语言。 　　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回忆那段过往，不愿让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只可惜，声音的主人这次碰上的是小青，一个不愿意、也懒得多管闲事的大妖。 　　【不愿说就算了！】 　　【我和外面那家伙不同，我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也不想知道几百年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根本懒得和对方过多废话，小青转身便打开破开山体，彻底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和你一样，是一条天生天养的龙，一条出生在渤海之滨的龙神。】 　　见此情形，声音的主人终于再次说话了。 　　【在几百年前的汉朝，那些信仰我的人又尊称我为‘龙王’。】 　　【我是东海的龙王——敖光。】 第二十六章 被囚禁的龙神 　　【东海龙王……敖光？】 　　万万没想到声音的主人居然会自称“龙王”，正打算离开这里的小青登时愣在了原地。 　　紧接着还不等小青反应过来，一股莫名的吸力就作用在了她的身上，似乎想要将她转移到另外一处陌生的地点。 　　在意识到这是熬光的所为之后，隐约生出了些许好奇心的小青没有选择反抗，而是任由那股吸力继续作用到自己身上。 　　汹! 　　霎时间，小青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便不由自主的出现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似乎是位于坐忘峰某处的石窟洞穴之中。 　　湍急的溪流从洞中游向洞外，各种植被藤蔓延着石壁恣意生长。 　　一眼望去，如果不是那久久不见光亮的黑暗氛围，这里倒还算是一个人间仙境般的地方。 　　不过，见多识广的小青对此却似乎另有看法。 　　“洞天世界？一个人为制造出的囚笼？” 　　顺着小青的目光望去，无论是那川流不息的溪流，亦或是那长满了植被藤蔓的石壁，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因为它们就犹如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在看似一片生机盎然的表面，实则隐藏着刻意到有些呆板的秩序。 　　简而言之，这里的水并不通向外界，这里的植被也并不供养动物。 　　它们都只是囚禁于此的敖光故意营造出的一种假象，只是他为了让自己的心情更加愉悦而搞出来的虚假生机。 　　真要说起来的话，这里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完整的洞天世界。 　　别说是和玄绝地真武界相比了，哪怕就是与润州土地公的土地庙相比都大有不如。 　　最起码，润州土地公的土地庙在一定程度上完成了自我循环。 　　草木流水，阳光虫豸，山林野兽，土地庙里该有的一样都不少。 　　反观这里的溪水和植被，则是建立在敖光的意志上的。 　　一旦他放弃维持这种虚假的生机，这里的生态不用一天的时间就会彻底崩溃。 　　溪水断流、植被枯萎、这片囚禁之地亦将重归黑暗…… 　　“只可惜，假的终究是假的。” 　　满是遗憾的摇了摇头，小青选择放弃观察这虚假的生机，转而把目光投向了洞穴的更深处。 　　在洞穴的更深处，这片黑暗的尽头…… 　　那位自称“龙王”的存在就栖息于此，主导着这个洞天世界的一切。 　　“看来你并没有说谎，如果不是被囚禁在这里很长一段时间，一般人应该没那么无聊构的会建一个虚假的生态圈。” 　　伴随着小青话音的落下，洞内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轰隆隆！ 　　仿佛地震一般的震荡传到洞外时，敖光的声音也随之从洞内传出。 　　“你说的没错，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恐怕早就已经疯了。” 　　不同于先前的心灵沟通，这是小青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听到敖光的声音。 　　声音低沉而儒雅，就仿佛一个饱读诗书的儒生一样，单从语气你甚至听不出他已经在这里被囚禁了几百年。 　　“真要说的话，你现在其实已经和疯了没区别了。” 　　小青这并不是在耸人听闻，因为她能够感受到敖光声音中那隐藏着的压抑与癫狂。 　　只可惜小青并没有修行他心通，不能够真正感受到敖光现在的状态。 　　好在这些对小青其实也并没有太多的影响，就算敖光是个几近癫狂的疯子又如何？ 　　小青跟着裴文德见了这么多世面，迎战过这么多敌人，区区一个疯子又怎么能够让她感到害怕呢？ 　　“已经和疯了……没什么区别吗？” 　　再一次沉默了下来，敖光对于自己现在的状态心知肚明。 　　此刻被小青一语道破自己不愿面对的事实，他的内心更多涌现出的是惆怅与悲伤。 　　“是啊！曾经自视甚高的‘渤海之龙’变成了一个疯子，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呀！” 　　并没有理会敖光的感慨，因为小青并没有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多少愤怒的情绪。 　　所以当小青一步步走入洞穴时，她非但没有一丁点恐惧的意思，反而对自己接下来的所见所闻充满了好奇。 　　…………………………………………………………………………………………………… 　　片刻之后，黑暗洞穴的深处。 　　化身金毛犼的小青浑身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如同太阳般照亮了这片久违的黑暗。 　　只是出乎小青预料的是，与外面那片虚假的生机相比，洞内的布局倒是意料之外的简单。 　　除了那些怪石嶙峋的盆景之外，就只有一个幽暗的水潭静静矗立在洞穴的中央。 　　此时此刻，那位自称“渤海之龙”的敖光就盘踞在这个水潭之中，周身上下的各处要害穴位被数条巨大的石锁贯穿，蔓延至洞穴更深处的黑暗中。 　　“很狼狈，很可笑，对吧？” 　　只见水潭中的敖光轻轻挪动着自己蜿蜒的身体，那些巨大的石锁随着他的移动也发出了“咔咔”作响的声音。 　　“作为一个囚徒来说，的确有点狼狈。” 　　直到这个时候，小青才算是正式看清楚了敖光现在的模样。 　　不同于小青先前见到的各种龙种，眼下仅有部分身躯浮出水潭的敖光，是一条真正意义上的神龙。 　　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 　　且背有八十一鳞，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 　　敖光整体呈现出兽首蛇身之状，尽管身处黑暗也无法掩盖其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威严与肃穆。 　　唯一可惜的是，这条真龙如今被困在这小小的潭水之中。 　　浑然天成的数条石锁自洞穴深处的黑暗延伸出来，硬生生贯穿了敖光的脊柱、肩胛、关节和其他关键部位。 　　隐约间，小青似乎在那些石锁上看到了各种古老到失传的符篆。 　　正是那些符篆的存在限制了敖光力量的发挥，让这条拥有呼风唤雨、翻江倒海之力的真龙屈服于区区石锁的钳制，在这片寂静的水潭中一呆就是几百年的时光。 第二十七章 人造山神的极限 　　【东海龙王？敖光？敖广？】 　　通过双修获得的心灵沟通能力，外界的裴文德几乎是同步得知了小青在山体中的一切遭遇。 　　那位自称“东海龙王”的敖光，很难不让人想到中国神话体系中的另一位重量级龙王——敖广。 　　貌似不管是在哪个民间传说和故事体系中，敖广都是一位十分重要的配角，在中国的神话体系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 　　同样是东海龙王，敖光和敖广仅有一字之差，这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巧合。 　　况且在裴文德的记忆中，虽然有关于八仙的传说很多，可“八仙过海”却是一个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故事。 　　要是裴文德没有记错的话，“八仙过海”似乎是八仙成仙前的最后一个劫难。 　　联想到如今被镇压在坐忘峰下的敖光，裴文德心中隐约有了一种不怎么合理，但可能性很大的猜测。 　　轰！ 　　尽管不知道裴文德在想些什么，但坐忘峰的山神还是察觉到了他的走神。 　　趁着那些鬼童化身分神之际，巨大的石掌骤然握拳挥出，激起一层层无形的气浪冲击着四周的事物。 　　在山神强势的威逼之下，裴文德只得聚敛心神，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这位强敌身上。 　　肃！ 　　首先是三个鬼童化身结成三才大阵，以归葬一脉的秘术共享自身的元气和法力，发出远超自身极限的强悍实力。 　　剩下诸多的鬼童化身则纷纷散开、虚化，从其它方面围攻这位人造的山神。 　　因为通过这短暂的交手，裴文德已经发现这位人造山神的弱点了。 　　或许是当初制造这位山神的前辈手段不行，又或许是被制造者故意限制在了坐忘峰的范围之内。 　　这位人造山神固然拥有着操控山脉的神通，但却始终不能显化出真正的山神形态。 　　真正的山神虽是大地之子，可祂们的力量却不只限于大地之上。 　　就像勉强可以算半个大地之子的裴文德，他站在大地上就能获得大地龙脉的支援，从各方面强化自己的体能、神通和法术。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裴文德离开了大地就没办法独自战斗了。 　　大地只是裴文德的主场，在主场就能够充分发挥出主场优势，不在主场也不影响他发挥自身的实力。 　　不过，眼下这尊人造的山神则不同。 　　祂的全部力量都只能借助坐望峰的山体发挥出来，一旦离开了山体可以影响的范围，祂就和真正的石头没有什么区别了。 　　…………………………………………………………………………………………………… 　　“这就是你的极限了吗？” 　　并不带任何的嘲讽意味，在又一次闪过山神的攻击之后，其中一位鬼童化身突然开口问道。 　　裴文德知道，能够成长到如今这种地步的山神，最起码的智慧还是有的。 　　也许因为没有经过专门的学习和见识太多的事物，这些山神并不像修行者那般见多识广、学识渊博。 　　但是与一般的野兽相比，祂们已经拥有了最基础的自我认知和智慧概念。 　　这一点，从坐忘峰山神先前的种种表现，其实也可以看出些许的蛛丝马迹。 　　从一开始惊讶于鬼童的虚化能力，到之后不断针对鬼童们进行逐个击破…… 　　坐忘峰的山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而且其成长速度远远超出同为“人造鬼神”的鬼童。 　　除非裴文德的炼器能力得到更进一步的突破，不然般若鬼面具的上限在那里，是很难像山神这般持续成长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除了不能脱离坐忘峰的山体单独行动之外，眼下这位人造山神其实比裴文德制造的般若鬼面具更加“完美”。 　　毕竟般若鬼面具已经限定了上限，而坐忘峰的山神却还在不停的成长着。 　　假以时日，这尊人造的山神是否能够突破山体的束缚，突破其制造者对祂的限制，犹未可知。 　　“你在……试图……激怒我？” 　　果然不出裴文德所料，久久不能解决裴文德这个入侵者的山神说话了。 　　“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只见那张巨大石掌又长出了一张尖牙的利嘴，而且位置正好就在天眼之下。 　　从山体上延伸出的巨大手掌中央，长有一只巨大的眼球，眼球下方还有一张长满了尖牙的利嘴。 　　如此恐怖且瘆人的一幕，根本就是在挑战寻常人类的理性。 　　说是那些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普通人了，哪怕是见识了诸多异形的裴文德，乍一看坐忘峰山神现在的模样，也打心底里生出了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激怒倒是谈不上，我只想见识一下你的极限。” 　　所有鬼童的眼中不约而同的浮现出好奇的神色，就连正在参与围攻和战斗的几位鬼童亦是如此。 　　砰！砰！砰！ 　　相较于山神显化的巨大石掌，鬼童的体型实在太过娇小，就好像是在围绕一只巨人战斗的虫子。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鬼童就没办法给山神造成什么有效的伤害了。 　　鬼童们每一次主动发起进攻和碰撞，都能成功撞断山神的一根手指，偶尔甚至还能够伤到那只不断射出金光的天眼。 　　唯一遗憾的是，鬼童虽然继承了乾达婆千变万化的能力，却独独缺少一击致命的攻击手段。 　　尤其是当对手拥有近乎不死的身躯时，任凭鬼童们如何聚众合一、配合默契，山神都能很快的恢复过来。 　　——只要坐忘峰不塌，山神就是不死的。 　　“你……还有……底牌？” 　　山神明明感觉自己已经摸透了鬼童们的能力，对方凭什么觉得能够稳赢自己？ 　　难道说对方是那种渴望战斗的疯子，所以才会根本不顾自己的极限激怒对手？ 　　百思不得其解的山神，最后只得选择放弃思考这个问题。 　　无论这位入侵者究竟抱着怎样的想法，自己在它的逼迫下一点点成长是货真价实的事实。 　　从未经历过如此势均力敌战斗的山神也很好奇，自己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如今的自己，是否能够打破当初那位“神人”留下的界限？ 　　“既然……你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第二十八章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 　　坐忘峰的山脚下。 　　“……” 　　此时的容花子正抬头仰望云颠，眼睛眨都不眨的凝视着坐忘峰山神与鬼童们的战斗。 　　一心一意观摩这场战斗的容花子没有注意到，她身后的徐守信不知何时悄然睁开了双眼，同样全神贯注的望着那场发生在悬崖峭壁上的战斗， 　　在徐守信的胸前，那朵娇艳欲滴的荷花似乎比先前更加妖艳了。 　　连带着徐守信那苍白的脸上，都不知不觉间浮现出了些许血色的红晕，再不似先前那般死气沉沉了。 　　“这小鬼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旁观良久之后，容花子终于忍不住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为了给自己的老爹讨回公道，容花子其实很早就开始暗中复仇了。 　　当初那些害死徐守信的官吏衙差，包括当初举报他的左邻右舍，通通都被容花子悄无声息的咒杀了。 　　要不是再没办法接近皇帝，容花子恐怕连当时的唐武宗都不会放过。 　　当然了，要是容花子当时真的这么做了，她如今估计也已经成为了赵归真手下的一缕亡魂了。 　　待到唐武宗驾崩之时，容花子的满腔怒意其实已经没有了可以宣泄的对象。 　　所以她才会按照自己老爹给的提示和线索，慢慢找上了其实本身与徐守信的死没什么太大关系的岳阳子。 　　就像前文中裴文德和小青说的那样，容花子只是表面看似正常，实际上她的内心和性格早就已经扭曲变态了。 　　除了没有大开杀戒、滥杀无辜之外，容花子在本质上与那些邪门的鬼道中人没有任何的区别。 　　容花子先前前往吕家庄，有一部分原因固然是想寻找令自己继续活下去的机缘，但另一方面也是想趁机寻找一下岳阳子的弱点。 　　甚至最后十分干脆的的给裴文德带路，也很难说不是容花子想要借刀杀人。 　　只是令容花子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边裴文德刚刚甩下自己独自行动，那边的众望峰又冒出一只凶狠的小鬼与山神战斗。 　　这一下子，直接就让容花子想要偷偷溜进纯阳观的计划破产。 　　此情此景之下，就算纯阳观的那群牛鼻子是瞎子，都不可能注意不到这场发生在崖壁上的战斗。 　　“还有，法海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事到如今，已经很难用一个简单的词汇来形容花子现在的心情。 　　裴文德天真的甩开自己单独行动也就罢了，反正两者的最终目的都是一致的，迟早还会在纯阳观碰面的。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战不战斗就不是裴文德说了算了。 　　可现在这只突然冒出来的小鬼又是个什么情况？ 　　这只凶狠的小鬼与山神的战斗，等于是暴露了有人想要趁机入侵纯阳观的事实。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是孤身一人的容花子了，就算威名赫赫的法海禅师能不能进入纯阳观，都得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更遑论借机引起法海与纯阳观的冲突，最终实现容花子借刀杀人的目的了。 　　可以说，容花子先前的一系列想法和打算，在鬼童暴露行踪的那一刻起，已经完全失去了实现的可能性。 　　…………………………………………………………………………………………………… 　　纯阳观，藏书阁外。 　　“今天就到这吧！” 　　正在和玄阳子学习剑招的岳阳子，突然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 　　手中的树枝亦顺势收回，连带着那越发凌厉的气场也重新变得温柔了起来。 　　“可以，不过我还是那句老话，纯阳子真要想学习剑术的话，叫他来找我就行了。” 　　同样散去自己手中的无形剑，玄阳子似乎早有预料般收住了攻势，嘴上却依旧习惯性的劝道。 　　岳阳子突破在即，玄阳子是真的不想她再分心其它，影响到了自身的修为突破。 　　“放心，瓶颈的事我心里有数，不会影响到的。” 　　一眼就看出了玄阳子心中的那点小心思，岳阳子只是平静的笑了一下，同时心中也生出了些许的感慨。 　　谁能想到，生性懒散的玄阳子居然还有如此关心人的一面？ 　　只能说玄阳子终究是长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位只知道调皮捣蛋的道童了。 　　“唉！” 　　心知岳阳子性格如此，玄阳子最终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说了也没用，如果能听进别人的劝告，那她也就不是纯阳观的大师姐了。 　　或者说，能够加入纯阳观的弟子，或多或少都受到了钟离权的影响，性格方面总有着属于自己的坚持和傲气。 　　玄阳子的傲气是体现在他不在乎世人评价方面。 　　而岳阳纸的傲气则是体现在她对纯阳观一众师兄弟们的照顾上。 　　有这么一个师姐做后盾，纯阳观在凝聚力方面比别的道派可要强多了，这是缺点也是优点。 　　“师姐，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叫我一声吧！” 　　心知劝说无用的玄阳子，转身便离开了藏书阁。 　　只不过在离开前，玄阳子最后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山脚下的方向。 　　“……” 　　默默的目送着玄阳子的离开，岳阳子自然注意到了玄阳子最后的那一瞥。 　　不过岳阳子却并不在意，因为她从未想瞒过这些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师弟们。 　　五十三年前的徐守信也好，五十三年后的容花子也罢…… 　　岳阳子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玄阳子迟早会知道这些事情的。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自己想要收容花子为徒的事情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姑且不说容花子那妖魔一般的行事作风，单单其心中隐藏的恨意便杜绝了她拜入纯阳观的门下的可能。 　　岳阳子虽然重视徐守信，可她绝对不会为了徐守信而收一个心怀恶念之人入门下的。 　　那不仅是对岳阳子的不负责任，更是对整个纯阳观的不负责任。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 　　“这世间终归是天无绝人之路的，就看容花子能不能把握那遁去的是一线生机了。” 　　思及至此，岳阳子的脸色又复杂了几分。 　　“徐守信，没想到你我之间的再次相遇，竟然会是以这种方式见面。” 第二十九章 鬼神的权柄 　　坐忘峰，洞天世界。 　　“把我拉到这里来，是想让我干什么？” 　　在认真打量完敖光的模样以及周遭的环境之后，小青终于问出了这个她最想问的问题。 　　小青可不相信敖光花如此大的力气，强行将自己拉入这个小洞天仅仅只是因为见猎心起，想见识一下另一尊天生的龙神。 　　“我想让你救我，救我逃出这个洞穴。” 　　短暂的沉默了一下，敖光看着对面那位浑身散发出金色光焰的同类，终究是没有选择隐瞒自己真实意图。 　　因为想要逃脱这个洞天，敖光必须得到另一尊龙神的全部助力才行。 　　所以隐瞒真相虽然能够帮敖光占得一点便宜，但更大的可能就是得罪另一尊与自己有着同样潜力的龙神。 　　敖光只是自傲，却并不自大。 　　两相抉择之下，完全的坦白才是最有利的选择。 　　“你想让我救你？” 　　错愕的张大的嘴巴，小青看着水潭中那条狼狈却依旧威严的真龙，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小青对于自身的实力如何，有着一个十分清晰的认知。 　　别说是眼下尚未成长起来的金毛犼形态了，哪怕就算化身目前最强的三首青蛟形态，小青都没十足把握打破这个封印洞天。 　　因为在小青的感知下，这个用于封印敖光的洞天连接着坐忘峰的地脉，是整个终南山的一部分。 　　理论上来说，想要打破这个封印，就等于与整个终南山的祖脉为敌。 　　“你未免有些太过高看我了吧？” 　　听着小青这半似嘲讽的话，敖光却大笑了起来。 　　“哈哈，不是我高看了你，是你太小瞧自己了。” 　　在小青惊讶的注视下，敖光那蜿蜒的身躯缓缓从水潭中升起，整个山洞也因此微微颤动了起。 　　轰隆隆…… 　　谈不上天崩地裂，但那阵阵颤动声却也不比寻常的地震余波小上多少。 　　要不是这洞天与外界隔离，单单敖光这“翻身”造成的动静，就已经能够在终南山地界引发一场小规模的地震了。 　　“看来你虽是天生天养的龙神，但终究是在人间混迹太长时间了，忘记了自己的出生。” 　　敖光显然错认了小青的身份，而小青也没有傻到开口解释。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金毛犼的确是天地鬼神的一员，只不过祂并非天生天养的罢了。 　　“你可知这世间除了有形的生灵之外，还有无形的鬼神。” 　　“相较于那些有形的生灵，无形的鬼神诞生于自然的伟力，天生拥有着凌驾于众生之上的位格。” 　　“天下修行者所追求的最终目标，不过是褪去自身的凡躯，跻身鬼神之列！” 　　闻言，早已洞悉了修行本质的小青先是一愣，随即便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 　　尽管站在绝大多数修行者的角度来看，敖光的这番言论的确符合一定的事实。 　　无论是道家的元神，亦或是佛家的法相，乃至于掌握着鬼神祭祀之权的儒家，本质上都是在模仿天地鬼神的存在，寻找自身的超脱之路。 　　可问题在于，人间的修行之道始于练气，却从不止于天地鬼神。 　　褪去肉身凡胎、执掌鬼神之力仅仅只是修行的一个阶段，而非修行之道的终点。 　　但凡有点追求的修行者，都不会因为自己成为与鬼神近似的存在而自豪。 　　相反，如果不是实在前途无路，没有哪位修行者会甘心放弃自己一生的追求，彻底成为被信仰驱使的鬼神。 　　在这一点上，反而是同为鬼神的泰山府君看得更加透彻一点。 　　身为司掌生死轮回的鬼神，泰山府君为了脱离鬼神之躯的桎梏，不被众生信仰所驱使，每五百年便会轮回一次，以生灵之躯寻求那无限的大道。 　　好在小青虽然不认同敖光的观点，可对方接下来的话，还是让她有一种拨开云雾见晴天的感觉。 　　在敖光的描述中，天地鬼神是自然的化身，秩序的实体，是万灵众生对某种概念实体的信仰具现。 　　这种信仰并不会随着知识和智慧的提升而消失，反倒会因此孕育出更多名为“鬼神”的实体。 　　在万灵众生诞生之初，他们崇拜的只有日月天地，风雨雷电等自然现象。 　　待到人类发展出文明之后，他们又开始崇拜生死轮回，春夏秋冬等人为区分出的概念。 　　直到如今王朝更替的时代，无形的概念可以是鬼神，有形的信仰也可以是鬼神。 　　山川之神、河流之神、战争之神、锻造之神、福祸之神…… 　　现在人们对鬼神的具体划分，甚至到了床头、灶台、门扉都有了固定神灵崇拜的程度。 　　按照敖光的理论，每一件新事物、新概念的诞生，都会孕育出相应的鬼神和权柄。 　　换作是未来的二十一世纪，必然会诞生出计算机之神、手机之神、互联网之神一类的存在。 　　敖光之所以敢号称“龙王”，就是因为他乃汇聚了真龙、东海、云雨、王权等等一系列复杂概念而孕育出的鬼神。 　　尽管是以“真龙”的形态行走于世间的，可敖光在本质上却并非任何一类真龙。 　　同样的，小青化身的金毛犼在本质上也并非真正的金毛犼。 　　之所以金毛犼的形态出现，单纯只是因为金毛犼从各方面都符合天灾、火焰、大地的概念，是最适合鬼神之力显化的一种形态。 　　敖光的这一系列理论，最终想要表明的只有一点。 　　那是“龙神”这个称呼重点在于“神”，而非“龙”。 　　既然是神，那么就天生凌驾于众生万灵之上，拥有着超越常人难以企及的潜质和能力。 　　就算是受天地眷顾而生的真龙，在这一点上也远远不如真正的鬼神。 　　话已至此，敖光的言外之意就已经很明显了。 　　与自己归属同类的金毛犼，其实同样拥有着远超小青想象的潜力。 　　她只要愿意放弃自己身为生灵的认知，就能够获得与敖光一样撼动洞天的能力。 　　这并非什么猜测，而是一个铁打的事实。 　　鬼神的能力从来都不来自于所谓的修行，而是源于祂们对自我的认知和发掘。 第三十章 李玄！你不得好死！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表达些什么？” 　　微微眯起双眼，并不想和傲光继续绕弯子的小青直白问道。 　　敖光刚刚说了这么多，只是说明了小青拥有着与其相当的潜质，但到最后都没说到底需要她干些什么。 　　在小青的认知中，如此拐弯抹角的做法，只能说明对方的最终目的与自己的意愿相违背，甚至有可能有害于自己。 　　小青又不是裴文德那种天真的家伙，任何有害于自己的行为，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可能性，她都不可能去做的。 　　“……” 　　很明显看出了小青的心思，敖光忍不住再次陷入了沉默。 　　显然就如同小青推测的那般，释放自身潜力、化身真正的鬼神，的确是对她本身有害的一种行为。 　　金毛犼乃天地煞气所化，是继承了大地与灾祸属性的凶神。 　　一旦小青愿意释放自身全部的潜力，摧毁坐忘峰只是抬手便能做到的一件小事。 　　但问题就出现了在了这里，小青愿意改变自己的认知，化作真正的鬼神吗？ 　　与鬼神权柄相对应的，是祂们的职责与桎梏。 　　小青又不是真正的鬼神，金毛犼只是她诸多形态的一种，她又怎么可能为了这份所谓的“力量”，让自己沦为被信仰驱使的鬼神呢？ 　　况且退一万步来说，上一个和小青拥有相同属性的凶神叫魃——女魃、旱魃。 　　这位凶神是黄帝之女，她在帮助黄帝战胜蚩尤后，就被放逐到了赤水以北的荒漠之地，永生不得再次踏入中原半步。 　　可见凶神力量的不可控，哪怕是在诸多鬼神之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了。 　　“只要你愿意化身鬼神，助我脱困，我可以将我一生所学都传授给你。” 　　以敖光高傲的性格，这样的承诺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只可惜，这种承诺换来的却是小青不屑的一笑，而且笑的那么明显和鄙夷。 　　“果然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家伙，难怪会被囚禁在这里几百年。” 　　“我又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家伙，你走的是神道，你的一生所学对我并没有太大的参考价值。” 　　小青说的是实话，她现在所修行的既非妖法也非道法，更不是佛法。 　　小青是以九转金丹为基础，融合了佛家理念、道家归葬一脉的秘术以及妖怪特有的修行之法，走出了一条只属于她自己的修行之道。 　　说句不怎么好听的，小青要是真的想参考神道之法，裴文德的莫呼洛迦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吗？ 　　【果然又是个异类……】 　　默然的凝视着小青说话的金毛犼，意识到对方并没有走神道想法的敖光心下暗道一声可惜。 　　像小青这种不走神道的鬼神，在敖光活跃的那个时代虽然少，可也并不是没有。 　　那些狂妄的家伙下限很低，但上限同样也很高。 　　其中弱者甚至不如某些不知名的山神土地，而其中的强者却是能够移山倒海、改天换地般的恐怖存在。 　　“不要急着拒绝，我虽然走的是神道，但会的东西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多。” 　　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可惜，敖光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情绪显得有些低迷，神色也肉眼可见的低落了起来。 　　人一旦情绪低落，身体就会本能的做出某些应激性的小动作。 　　或是皱眉、或是握拳、或是咬牙…… 　　这一点，就算是贵为龙神的敖光亦不例外。 　　于是受此影响，那些禁锢着敖光的石锁表面忽然微微浮现出点点光芒。 　　“啊！” 　　只一瞬间，敖光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苦痛的悲鸣，被禁锢在水潭之下的蜿蜒躯体更是翻腾、挣扎了起来。 　　“李玄！你不得好死！” 　　数条石锁带来的穿骨之痛，哪怕敖光已经承受了几百年却还是无法适应。 　　这与习惯无关，纯粹是那种彻骨之痛作用到肉体身上，根本就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 　　偏偏敖光作为“龙神”又拥有着超越常理的强悍肉身，这种极致的疼痛在他身上只会比寻常人更加强烈。 　　敖光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引以为傲的鬼神之躯，会给自己带来如此如此恒久的折磨。 　　是的，在敖光看来这是一种折磨，是一种惩罚。 　　李玄将自己囚禁于此，根本没想过杀死自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折磨自己、惩罚自己，给自己带来无尽的痛楚。 　　“……” 　　眼睁睁的看着附近的溪流因为敖光的痛苦而沸腾翻涌，小青对于这个洞天世界的存在又有了一种新的认知。 　　同时，小青也终于知道是谁将这条天生天养的神龙囚禁于此了。 　　道家的第一位阳神，丹鼎派史上最杰出的弟子，裴文德口中的八仙之首，诸子百家时期便已扬名的道家高人…… 　　如果对方是李玄的话，他能够把一条神龙折磨到近乎癫狂，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谈裴文德口中那些有的没的，单单李玄此前的种种经历就足以说明，这家伙不仅实力强悍，而且离经叛道之处一点不逊色于慧寂。 　　“啊！” 　　静静的旁观着李玄的痛苦挣扎，小青全程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因为她知道经过这轮痛苦的折磨之后，敖光一定会拿出更有诚意的条件来说服自己的。 　　至于小青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那自然是因为敖光脱口而出的李玄，让小青觉得对方身上还有可以挖掘的价值。 　　敖光为什么会被李玄囚禁于此？ 　　李玄是否在坐忘峰还留下了一些别的东西？ 　　尽管小青本身并不在意这些，但她知道裴文德一定对李玄的相关信息很感兴趣。 　　——欲传上洞八仙，演教全真之道。 　　如此狂妄的李玄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裴文德与小青的前辈了。 　　他所走的路、所留下的信息，对裴文德和小青的参考意义远胜于其他修行者。 　　当然了，小青也不否认，自己对熬光口中那些“神道之外”的东西产生了兴趣。 　　能够得到高傲的敖光亲口承认，那些“神道之外”的东西，最起码也不会比他一生所学的价值要低上多少。 第三十一章 天罡三十六神通 　　“除了神道之外，你还会些什么东西？” 　　好不容易等到敖光从痛苦的挣扎中平静下来，小青这才一脸淡定的继续开口问道。 　　如今自己占据着主导权，小青倒是一点都不怕敖光有所隐瞒。 　　“你可曾听说过……天罡三十六神通？” 　　略微喘着粗气，敖光这次吸取了教训，一边说话一边尽力克制住身体的某些微小动作，以防止再次激活石锁上的那些咒文。 　　毕竟那些咒文是通过事先设定好的条件启动的，可不会管敖光是不是真的想要挣脱束缚。 　　“天罡三十六神通？” 　　听着敖广的话，小青总觉得这名字听上去似乎有些耳熟。 　　要是自己没记错的话，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都李罡修行的便是天罡十二法。 　　特别是那手天罡斩鬼诀，给小青和裴文德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简直堪称剑术杀伐之道的第一法门。 　　而在归葬一脉的传承灵光中，也有着关于天罡三十六神通的相关记载，只不过并不全而已。 　　“是的，正是天罡三十六神通！” 　　一改先前的沮丧和痛苦，敖光在谈起“天罡三十六神通”的时候，表情好似又回到了顶峰时期的骄傲状态。 　　“不是其它道派被补全、改版过的天罡神通，而是完整版的天罡三十六神通！” 　　天罡三十六神通究竟是何时传下来的，已经无从考据了。 　　目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道家天罡三十六神通就和佛家的五眼六神通一样，是最适合道家修行者的三十六种神通。 　　然而就与佛家的五眼六神通类似，修成天罡三十六神通的条件太过苛刻，几乎没人能够做到全部精通。 　　于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天罡三十六神通自然而然的分散、失传，进而被各家道派视为珍宝的收藏了起来。 　　甚至由于各派的修行之法的不同，那些分散的天罡三十六神通还被演化出了不同的版本，成为各家道派的独门神通。 　　斡旋造化、颠倒阴阳、移星换斗、回天返日…… 　　唤雨呼风、振山撼地、驾雾腾云、划江成陆…… 　　纵地金光、翻江搅海、指地成钢、五行大遁…… 　　六甲奇门、逆知未来、鞭山移石、起死回生…… 　　飞身托迹、九息服气、导出元阳、降龙伏虎…… 　　补天浴日、推山填海、指石成金、正立无影…… 　　胎化易形、大小如意、花开顷刻、游神御气…… 　　隔垣洞见、回风返火、掌握五雷、潜渊缩地…… 　　飞砂走石、挟山超海、撒豆成兵、钉头七箭…… 　　综合以上神通，你甚至可以简单的将其看作道家修行一脉的神通总纲，但凡修成一半就足以横行天下。 　　论广博和精深程度，哪怕就是道家派系中最接近“邪魔”的归葬一脉，也远远不如。 　　“天罡三十六神通不是已经失传了吗？” 　　“你怎么可能拥有完整的传承？” 　　伴随着识海的一阵跳动，归葬一脉的传承灵光第一次在小青没有入定的情况下出现了。 　　得益于此，小青也终于想起了天罡三十六神通意味着什么了。 　　那是归葬一脉无数弟子历代都渴望找全的道家神通总纲，亦是开创归葬一脉的祖师的毕生心愿。 　　尤其是天罡三十六法中的“游神御气”之法，对于分神无数、化身万千的归葬一脉有着补全根基的奇效。 　　当年的丹辰子如果有这门神通的加持，恐怕早就突破了阴神的瓶颈，具万千化身于一体，成功晋级阳神。 　　“天罡三十六神通源自《神仙通鉴》上卷，对于你们这些后辈自然是失传了。” 　　“但在李玄活跃的诸子百家时期，《神仙通鉴》可是还有残本存留于世的……” 　　听到小青惊讶的语气，敖光竟然流露出了一缕略显狰狞的笑容。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被李玄镇压在这坐望峰下？” 　　“当年那李玄为了找齐《神仙通鉴》全本，不仅将道家诸派得罪了个遍，就连诸子百家也没逃过他的毒手。” 　　“而我手中恰好有天罡三十六神通中最重要的一门神通——斡旋造化！” 　　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敖光的脸色也越发狰狞了起来。 　　斡旋造化神通，实如其名，乃玄堪造化、无中生有、以死为活的一门顶级神通。 　　当年的敖光正是凭借着这一手造化神通，孕育出了东海诸多龙子龙孙，获得了“东海龙王”的美誉。 　　只可惜，成也造化神通，败也造化神通！ 　　天生鬼神的敖光虽然在机缘巧合之下修成了“斡旋造化”，但却远远达不到无中生有、造化生灵的地步。 　　于是，当李玄得知斡旋造化神通在东海现世之后，自然是处心积虑的想要获悉其中的真谛。 　　“那李玄想要得到我手中里的‘斡旋造化’之术……” 　　“焉知我也在筹谋他手中的《神仙通鉴》上卷，用以完善我自身的斡旋造化神通。” 　　站在事后的角度来看，这就是两位当世一流的神通者相互谋划，夺取对方本命神通的一场战争。 　　无关好坏，无关善恶。 　　修为达到李玄和敖光这种境界之后，立场才是决定他们一切行为的落脚点。 　　李玄想要收集完整的天罡三十六神通，借此突破阳神的极限，窥探那无尽的大道。 　　而敖光则想借助天罡三十六神通中的其它神通，触类旁通的完善自己的本命神通。 　　在有了这一共识的前提下，李玄与敖光最终相遇，并且以“切磋”的名义定下了一场的神通大比拼。 　　“所以在他找上我没多久，我便主动和他打了个赌，以赌局的输赢来决定天罡三十六法的最终归宿。” 　　“至于这场赌局的最后结果，其实你也已经看到了……” 　　“他以‘鞭山移石’之术平地起高峰，在终南山竖起了一座直插云霄的坐忘峰。” 　　“而我则以‘斡旋造化’之术造化生机，将这座山峰活化，赋予祂真正的生命和智慧！” 　　听到现在，小青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自己眼前的这位龙王了。 　　因为对方与李玄的比斗，已经是真正神仙级别的斗法了。 　　“也就是说，外面的那位‘山神’其实是你和李玄斗法的结果！” 第三十二章 神仙斗法、凡人遭殃 　　【乍一听很离谱，细想之下更离谱。】 　　裴文德化身的鬼童们一边与山神周旋，一边为敖光和李玄当年的斗法咂舌。 　　平地起山峰估计就不说了，眼下这尊山神可是般若鬼面具更完美的“人造鬼神”。 　　裴文德原以为像这样的存在，就算不是经过精心培养过的完美作品，也一定是制造者花费了巨大的心力才制造出来的。 　　结果听了敖光的意思，坐忘峰也好，坐忘峰的山神也罢，似乎通通都只是几百年前两位绝顶神通者的斗法产物。 　　当然了，对于敖光的话，裴文德并没有全信。 　　毕竟如果真按照对方的说辞，这坐忘峰的山神可是他以斡旋造化的神通制造出来的，理论上应该听命于他才对。 　　结果从目前的状况来看，这山神不仅没有丝毫听命于敖光的意思，反而更像是李玄留在坐忘峰的牢头，专门负责看管对方。 　　换而言之，当年的那场斗法或许是真实存在的，但事情的经过和结局究竟如何却另有猫腻。 　　最起码，敖光的话中肯定是掺了水分的。 　　由他制造的山神究竟是如何叛变的？ 　　那场赌局的最后胜利者又会是谁？ 　　最重要的一点，敖光为什么会被李玄镇压在坐忘峰下？ 　　这些都是敖光先前描述中刻意避而不谈的细节，也是裴文德觉得对方话里掺了水分的重要原因。 　　而这所有谜题的答案，貌似都能从眼下这位坐望峰的山神这里得到确切答复。 　　“坐忘峰的山神，你到底是为何而诞生的？！” 　　思及至此，周遭的那些鬼童们纷纷双手结印，摆出了九宫八卦之势将那只长有眼睛和嘴巴的石掌团团围住。 　　——纯阳神通·金刚界！ 　　以鬼怪之身施展金刚伏魔结界，鬼童们那颗跳动的心脏瞬间涌出了再纯正不过的纯阳之气。 　　汹！ 　　刹那间，纯阳的结界驱散了周遭的云气，附近的温度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 　　尽管在驱邪除妖方面，以纯阳之气显化的金刚界不如裴文德本尊施展的菩提佛光。 　　但随着鬼童们那异口同声的呼喝声，这种纯阳的金刚界却显露出了一种别样的威严和肃穆之感。 　　——阴阳轮转，五行交替。 　　此刻飘浮在半空中的鬼童们与其说是鬼怪的化身，倒不如说更像是诸佛菩萨坐下的金身童子。 　　特别是那股威严的气场，经过十余位鬼童们的加持和渲染，居然浮现出了一丝扣心问道的意味。 　　“我是……为何而生？” 　　天赋异禀却心思单纯的山神顿时中招，石掌中央的那只眼睛赫然浮现出了些许的迷茫。 　　显然，鬼童状态下的裴文德虽然无法使用本体的神通，可这并不妨碍他用别的方式达到异曲同工的效果。 　　先前纯阳神通版的金刚界如此，如今叩心问道的他心通亦是如此。 　　裴文德犹记得当年入道之时，灵佑禅师以一句朴素的当头棒喝助自己入定。 　　他现在就是以同样的方式叩开坐忘峰山神的心门，希望从对方那里到可以印证敖光说法的一些关键线索。 　　…………………………………………………………………………………………………… 　　“该死的，这就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吗？！” 　　狼狈的躲避着那些从坐忘峰上累累砸下的巨石，此刻的容花子再无先前的淡定和从容，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愤懑。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容花子感觉自从来到坐忘峰山脚下后，那只小鬼和山神的战斗就开始有意识的“波及”自己了。 　　一开始只是偶尔的碎石砸下。 　　到现在他们每次交手，都会有巨量的石头从半空落下，精准无误的砸向了自己的落脚点。 　　一次两次可能是巧合，但次数一多就肯定肯定有猫腻了。 　　那只小鬼或山神故意针对自己的可能性并不大，这更像是有人在故意用这种方式羞辱自己。 　　毕竟那些巨石砸落下来的动静虽然很大。可实际上除了普通人之外，但凡一个稍微有点道行的修行者都不可能被这种方式给砸伤的。 　　就更别说，那些是落石除了砸自己之外，自己身后的老爹哪怕站在原地不动都没有被“误伤”到。 　　这种显而易见的区别待遇，除了羞辱之外，容花子实在是想不出其它的可能来。 　　“是谁？” 　　在又一次闪过坠落的石块之后，容花子终于忍无可忍的低声咆哮了一句。 　　既然已经确定了敌人的存在，那么再装傻已经毫无意义了。 　　容花子的性格决定她不可能对于这么明显的敌意视而不见，就像她知道就算自己继续无视这种敌意，也肯定没办法全身而退一样。 　　“哼，看来还不算蠢到家的类型。” 　　伴随着一声似乎是清冽的冷哼，一道火焰将容花子身前的灌木点燃。 　　下一秒钟，一位面色冷峻、身穿道袍的青年男子从火焰中走出，手中还握着一柄持续燃烧着火焰的长剑。 　　“不过你既然不算太蠢，为什么会想着来找纯阳观的麻烦？” 　　火焰长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青年男子、或者说玄阳子四周的温度陡然上升，一个由火焰构成的结界便自然的显化了出来。 　　在这个火焰结界形成的包围圈中，所有的一种元气通通被驱逐，只剩下了再纯粹不过的至阳之气。 　　隐约间，容花子仿佛看到了九条由纯阳之气构成的巨龙在咆哮、嘶吼，尽显威严与霸道之势。 　　——纯阳神通·九龙神火罩！ 　　“你是纯阳观的弟子？” 　　看着玄阳子那一身标志性的道袍，容花子不由得眯起双眼狡辩道。 　　“我来纯阳观是因为从我爹那里得知，他之前救过一位纯阳观的道长，并且从他那里得知了纯阳观的具体位置。” 　　“所以，我这次来是想来拜师的。” 　　“要是纯阳冠现在不收新弟子的话，我走就是了，阁下又何必强行栽赃我呢？” 　　听到容花子的狡辩，玄阳子只是保持着自己那一贯的冷峻态度嘲讽道。 　　“几十年前的恩情，你选择现在才来，而且一来就带来了个大麻烦，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说辞吗？” 　　“况且岳阳子欠的是你爹的恩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第三十三章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怎么样？没话说了？” 　　冷笑的凝视一时无言的容花子，这才是玄阳子在外人面前最真实的一面。 　　冷漠、直接、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说起你爹，你还真是个大孝子，居然连死都不让你爹安息！” 　　剑尖直指容花子背后的徐守信，玄阳子的脸上满是不屑神情。 　　玄阳子一眼就看出，那位面色苍白的男子并非活人，而是以“行尸”之法强行驱使行动的活死人。 　　并且从对方的面相和骨龄判断，这人应该就是那个让师姐念念不忘的男人。 　　“我爹还没死！他只是暂时睡着了而已！” 　　就仿佛被触动了逆鳞一样，原本就因玄阳子的戏弄而怒不可遏的容花子顿时暴走了。 　　咯！ 　　既像是关节骨骼活动的声音，又仿佛猎狗嚼碎骨骼的声音…… 　　只见一具巨大的棺材立马破土而出，从中走出的不死尸用一种僵硬却凶猛的姿态猛然扑向了悬崖子。 　　滋！ 　　燃烧着火焰的火龙剑立时斩出，玄阳子那轻描淡写的模样就仿佛是在告诉容花子，她的一切反抗都是徒劳的。 　　就算是拥有不死能力的不死尸，玄阳子也只是一剑将其枭首了。 　　然后就见那熊熊燃烧的烈焰在不死尸的身体上燃烧，并且顺着颈部的伤口迅速将其全身都点燃了。 　　“啊！” 　　就算头颅被斩下，就算身体燃烧的火焰…… 　　不死尸仍旧宛如冲锋陷阵的猛将一般，不顾一切的将拳头砸向玄阳子的脑袋。 　　砰！砰！砰！ 　　显然没意识到容花子的不死尸居然如此难缠，在被斩首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够爆发出如此刚猛的气势。 　　别的不说，构成这尊不死尸的躯体中，肯定有一部分是属于某位百战悍卒的。 　　也只有那些身经百战、纵横沙场的百战悍卒，才能够在自身受到致命创伤的情况下仍旧本能的攻击敌人。 　　好在玄阳子修行多年，也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家伙。 　　“好家伙，你这是缝了多少人的尸体啊？” 　　在最初的惊讶过后，玄阳子一手结印硬刚不死尸，另一只手上的火龙剑则顺势斩落对方的一条胳膊。 　　可是就算头颅掉了，胳膊断了。 　　不死尸仍然像个没事人似的以腿代手，用一记战斧式下劈悍然砸下，硬生生逼退了对方。 　　在自身不被克制的情况下，不死尸的强悍可见一斑。 　　只可惜，不死尸这次遇上的对手并不一般。 　　玄阳子乃正宗的道家嫡传弟子，除了一手火龙剑术出神入化之外，正儿八经的道法和驱邪之术他也同样擅长。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乾罗达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 　　“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持诵一遍，却病延年。” 　　“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手，侍卫我轩。” 　　口诵净天地神咒，脚踏七星罡禹步…… 　　手中的长剑则会纯阳之火与天地之力融为一体，绽放出惶惶如神威般的金光。 　　待到容花子意识到不对，想要命令不死尸退后之时，玄阳子已然再次踏步上前，如流光般穿透了对方的身躯。 　　“凶秽消散！道炁常存！” 　　金色的流光闪瞬即逝，与不死尸错身而过的玄阳子只是最后诵念一声法咒，那近乎不死的存在便从身体中间裂开，直接分成了两半。 　　——净天地神咒！ 　　这才是一位有着道统传承的道家修行者，真正强悍的地方。 　　单论表现来看，他们或许不如那些旁门左道诡异，也不擅长那种以势压人的霸道。 　　但无论面对何种敌人，无论面对怎样诡异的手段，道家修行者都有独属于自己的应对方式。 　　面对恶鬼能够驱邪，面对妖怪能够挥剑，面对魔物亦能够降服…… 　　无限接近于全能，堪称真正的六边形战士。 　　这就是玄阳子，一位近乎全才的道家修行者。 　　“怎么……可能……” 　　这不是容花子第一次面对正道修行者，但绝对是让她印象最深刻的一次。 　　作为一个混迹旁门的散修，容花子从没想过自己与正道修行者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自己引以为傲的不死尸，在玄阳子手上竟然一个照面都没走过。 　　同时容花子也意识到，自己先前在面对裴文德的时候迅速服软，是一个多么正确的选择。 　　佛道两家有着正统传承的修行者，面对任何邪恶诡异的手段都有着自己的应对方式。 　　这是所有旁门散修都不具备的先天优势。 　　区区一具不死尸而已，在他们的眼中并不比一具寻常的僵尸难应付多少。 　　只要有容花子的不死尸还有短板和缺陷存在，这些继承了道统的嫡传弟子就有一万种应对方式。 　　“这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肉身不死的神通我见多了，但灵魂孱弱到如此地步的还是很少见的。” 　　轻轻拭去自己长剑上的血迹，玄阳子再次望向容花子的时候，眼神中已经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有其仆必有其主，想来你也对自己的身体进行了‘缝合’吧！” 　　玄阳子并不是在质问容花子，他只是在讲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凡是旁门修行者，必然会在某个方面走向极端，进而拥有远超常人的神异能力。 　　道德经曰，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 　　大自然的规律，通常是是减少多余的，去补给不够的。 　　而拥有主观意志的人却不同，他们往往是减少原本就不够的，去增强那些本就多余的。 　　旁门的散修们便是这种理念的最佳体现。 　　拥有趋强本能的他们往往会一味的强化自己最强的优势，从而忽略了某些致命的缺陷和短板。 　　这才正道与旁门的最大区别，亦是玄阳子能够一剑斩杀不死尸的根源所在。 　　“身体乃修行的根基，魂魄乃成仙的基石。” 　　“无论修行是否有成，都必须尽可能的维持二者的平衡。” 　　“你通过破坏自己身体的完整性，固然可以获得超越一般人的‘不死性’，可那也意味着你的魂魄暴露在了肉身之外。” 第三十四章 我叫李玄！ 　　“我想要杀你，甚至不需要挥剑，一句‘噬魂咒’便足以。” 　　眼神中透露出森然的杀机，玄阳子这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对于这个带着一堆麻烦上山的容花子，玄阳子是真的产生了杀意，而且是下山之前就产生的杀意。 　　如今正值岳阳子突破阴神的关键时刻，一个纯阳子就足够她分心了。 　　玄阳子可不想再让容花子的出现，耽误了岳阳子的修行。 　　至于事后岳阳子的责怪？ 　　玄阳子并不在乎，大不了被对方埋怨了十几年。 　　两人是一起长大的师姐弟，这两百多年的感情，难不成还比不上一个“野男人”的养女？ 　　汹！ 　　电光火石之间，火龙剑上再次燃起了熊熊烈火。 　　九龙神火罩的九条纯阳之龙更是应声显化，带着焚尽万物的气势一齐扑向了不远处的容花子。 　　这九龙神火罩形成的结界，本就是为了隔绝容花子与外界的联系而布置的。 　　如今既然已经决定将对方杀死在这，那玄阳子自然要做到彻底的毁尸灭迹，让对方连一点点灰烬都不能留在这世间。 　　“爹！？” 　　眼见玄阳子杀意已决，一直站在容花子身后的徐守信却在这时候挺身而出了。 　　容花子十分肯定这不是自己操作的行为，徐守信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拦在她的面前，完完全全是出于这具尸体残留的本能。 　　这让容花子在惊喜之余，又骤然多出了几分恐惧。 　　容花子惊喜是惊喜在，自己这么多年来的付出没有白费，自己老爹的确还有还魂的可能性。 　　而恐惧则是在于，徐守信为什么“苏醒”的那么不是时候，偏偏就在玄阳指痛下杀手的这一刻。 　　就连不死尸都不是玄阳子的一合之敌，徐守信这具普通的尸体又如何能够当下对方的攻击呢？ 　　【果然就算死了，也逃不过这种烂好人的性格吗？！】 　　眼神中闪过一缕决然，容花子反手一把抓住徐守信的胳膊，就打算把对方扔出玄阳子的攻击范围。 　　哪怕这个可能性不到万分之一，可以总好过和自己一起呆着九条纯阳之龙的攻击中心吧！ 　　奈何，目光呆滞的徐守信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容花子的这一手，竟然顺势反手一抓，反而把容花子扔出了玄阳子的攻击范围。 　　轰了！ 　　刹那间，巨大的爆炸声从徐守信所在的位置传出。 　　宛如蘑菇云般生腾而起的尘埃，更是在这一刻笼罩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得亏玄阳子提前布下的九龙神火罩还有余威在此，倒是没有让这把火彻底将整个终南山都点燃了。 　　饶是如此，如此夸张的爆炸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引了旁人的注意。 　　这其中就包括正在战斗的坐忘峰山神和裴文德。 　　…………………………………………………………………………………………………… 　　“我是……坐忘峰的山神！” 　　原本被裴文德一记“扣心问道”摄住心神的山神当即惊醒，发出了一声响彻天地山林的咆哮。 　　“我叫李玄！！！” 　　话音未落，乌云开始汇聚、大地开始轰鸣。 　　无量的元气从四面八方朝着山神、或者说李玄汇聚而来，所过之处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就连裴文德都被这恐怖的一幕给震惊住了。 　　因为在裴文德的感知中，随着山神说出“李玄”这个名字的时候，似乎有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不可名状之力自冥冥中降临了。 　　那是来自苍穹、来自九霄、来自昆仑、来自归墟、来自九幽、来自冥府、来自地狱的力量。 　　这股力量仿佛无处不在，又好像从来都不存在。 　　这是一种极其诡异且违和的感觉，裴文德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但是同为冥冥之中的蛇神——莫呼洛迦的直觉却在告诉裴文德，自己并没有产生错觉，这股力量是真实存在的。 　　只是这股力量太过浩瀚，太过伟岸，根本就不是凡人所能窥探的。 　　哪怕就是同属于神祇的莫呼洛迦，亦只能管中窥豹，感受着对方的无尽与伟大。 　　裴文德甚至觉得，或许只有那位每五百年轮回一次的泰山府君，才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五岳泰山的山神，地狱冥府的主宰，死亡概念的化身…… 　　似乎唯有这种层次的天地鬼神，才有资格拥有这种级别的力量。 　　“这是……阳神！” 　　不知道是惊叹还是震撼，裴文德看着那只岿然不动的石掌，良久之后终于道出了这股力量的本质。 　　没错，这股无处不在的行为力量不是别的什么未知神魔，而是道家阳神显化出的一种存在形式。 　　阳神是突破阴神极限，逆转阴阳、颠倒五行之后蜕变的神仙之躯。 　　而无处不在、无所不在便是其最明显的一个特征。 　　按照裴文德的理解，那些所谓的“阳神”其实就是某种以光速运转的思维体。 　　因为脱离了肉体的束缚，又无惧阳气的限制。 　　因此只要是你还处在地球的范围内，那么不管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都有可能遇上阳神的化身。 　　不过眼下这尊阳神的力量，显然超出了一般阳神的范畴。 　　这种天地同归的恐怖表现，就算是曾经号称“当世第一”的赵归真亦远远不如。 　　然而考虑到李玄乃第一位修成阳神的道家修行者，是在无数前人的基础上踏出那关键性一步的先行者，拥有如此强悍的力量似乎也并不奇怪。 　　可是，眼前这位坐忘峰的山神真的是李玄吗？ 　　要知道，李玄活跃的时代可是先秦的诸子百家时期，距今起码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 　　以目前修行界的常识来看，李玄就算有别的延寿之法，这么多年下来他的肉身肯定也早就坚持不住了。 　　阳神级别的修行者固然能够长生不灭，但那是通过不断轮回转生的方式实现的，其原本的肉身寿元仍旧有极限。 　　要说祂们与其他道家阴神唯一的区别，便是能够有选择性的保留住自我的意志。 　　因轮回而迷失自我、甚至原始人格被覆盖的情况，永远不会出现在祂们的身上。 　　祂们就是行走在人间的神祇，是注定与最强大的那批鬼神同等的存在。 第三十五章 龙王VS李玄 　　【祂是李玄的可能性不大……】 　　再经过一番严密的观察和探究之后，裴文德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因为坐忘峰的山神虽然用“李玄”这个名字引起了天地共鸣，但这股力量本身却并没有被祂的意志所操控。 　　恰恰相反，这股天地同归的力量似乎仅仅只是被唤醒了而已，甚至还有反客为主的倾向。 　　凡是涉足神道的修行者，都有“诵念真名、感应化身”的能力。 　　因此只要有外人念及祂们的真名，祂们就能够通过感应得知对方的情况。 　　某些强悍的诸佛菩萨，甚至能够将那些诵念祂真名的凡人，变成自己的应身和化身。 　　所以在一些法术的修行过程中，诵念真佛神仙的名讳往往是一种禁忌，那很容易招来法术对应的鬼神附身自己。 　　坐忘峰山神现在的情况，就有点类似于此。 　　祂原本不是李玄，但在诵念出李玄的名字之后，祂就成为了李玄的一部分。 　　对于坐忘峰的山神来说，这是一个危机。 　　但对于裴文德来说，这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都说万千大道殊途同归，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距离山神最近的鬼童化身率先采取了行动，只见其趁着对方晃神之际，竟然顺着那股天地同归的力量一同涌入了祂的“身体”。 　　这样的行为很冒险，但却意外的符合鬼童目前的人设。 　　“就让我看看，坐望峰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吧！” 　　在第一位鬼童化身成功涌入山神的“身体”之后，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在短短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就先后有数位鬼童化身涌入山神的“身体”。 　　霎时间，那只长了眼睛和嘴巴都石掌开始虚化，并且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数张悲喜一体的般若面具。 　　远远望去，山神所化的石掌变得比先前更加渗人了。 　　那种半虚化的状态不说，单单一只手掌上长了眼睛和嘴巴，还有数张诡异面孔的状态，就足以刷新人的理智下限了。 　　“还不够吗？” 　　待到所有鬼童化身都投入山神的“身体”，站在最后面的裴文德这才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 　　以裴文德现在的状态，倒是能够继续分裂出鬼童化身，但那样的做法毫无意义。 　　别看山神现在的“身体”只是一张巨大的石掌，可祂的本质却是这座高耸入云的坐忘峰，是连接的整个终南山地脉的存在。 　　按照裴文德的估计，不说完全主导和占据山神的意识，单单抗衡那股天地同归的力量，就起码得投入成千上万具鬼童化身。 　　这样的消耗裴文德不是不能接受，只不过他现在还有一种更加方便的办法。 　　【现在还不能暴露真身，那就只有亲自上阵了！】 　　最后瞥了一眼山下玄阳子和容花子的方向，最后一位鬼童化身深吸一口气，随即便彻底投入了山神的“身体”之中。 　　汹！ 　　就在这一瞬间，那股天地同归的力量顿时一滞。 　　就好像正在加载中的系统突然遇到了bug一样，连带着山神本尊都陷入了宕机状态。 　　而也就是趁着这个时机，最后一位鬼童化作面具浮现在了石掌之上，彻底将这具山神的载体化为自身的存在。 　　没有人注意到的是，一条浑身散发出狰狞之气的无爪黑龙昙花一现，顺势遁入了坐望峰更深处的地脉之中。 　　…………………………………………………………………………………………………… 　　“这就是‘山神’的回忆吗？” 　　当裴文德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已经重新化作了僧侣的模样，站在一处一望无际的巨大丛林之中。 　　裴文德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可他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应该就是当年坐忘峰的位置。 　　相同的山林、相同的生态圈、相同的大地龙脉…… 　　除了没有那座直插云霄的山峰之外，裴文德目之所及的一切都与现实无异。 　　这是山神最初的记忆，也是祂尚处于龙脉时期的记忆。 　　裴文德自己体内就有一条龙脉，所以他十分清楚“龙脉”意味着什么。 　　作为地脉力量的实体，统御一切山川河流的主宰。 　　所谓的“龙脉”在更多时候只是一种概念上的存在，是一种涵盖了山川、河流、丛林、湖泊、乃至于生命的统合体。 　　可以说，在万灵众生诞生真正的偶像崇拜和信仰香火之前，龙脉就是最初的天地鬼神。 　　或者更确切的说，龙脉是孕育天地鬼神的原始胚胎。 　　当大地龙脉开始活跃，开始意识到自我，开始像那些山精鬼怪一般图谋改变之时，最初的山神与河神就出现了。 　　此刻的坐忘峰山神就处在这种状态下，宛如一位想要挣脱母体出生的幼儿。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坐忘峰的山神还将保持这种状态成百上千年，直到某一天时机到来，祂方才能够打破混沌、迎来新生。 　　“只可惜，祂等不到那一天了。” 　　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因为裴文德知道接下来就是敖光与李玄斗法的时刻了。 　　就好似一位尚未发育完全便强行出生的婴儿，坐忘峰的山神先天就是有缺陷的。 　　肃——轰！ 　　就好像是在印证裴文德的推测一样，天空中忽然划过两道耀眼的光芒。 　　哪怕是在这大白天的时候，那两道璀璨的流光依旧如此的醒目，一度连太阳的光芒都被其掩盖了。 　　身处记忆中的裴文德看的分明，那两道流光赫然是两位道行大成的神通者。 　　首当其冲的那位是一条真龙，一条体型遮天蔽日、宛如鲲鹏降世的真龙。 　　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 　　背有八十一鳞，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 　　那条庞大的真龙普一现世，便有无尽的风暴与雷霆相随，给大地带来生机与活力。 　　紧随其后的流光是一位道人，一位剑眉星目、神态潇洒的道人。 　　尽管登场的威势远不如真龙那般醒目，但没人可以否认那位道人的存在。 　　就仿佛亘古以来就存在的古神，道人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站在那九霄之上的穹顶。 第三十六章 八仙之首·铁拐李 　　只一眼，裴文德便确认了斗法双方的身份。 　　那条拥有着超越一般龙类极限体型的真龙，毫无疑问就是如今被困在坐忘峰下的东海龙王——敖光。 　　至于能够与一尊龙神相庭抗衡，甚至一度占据上风的存在？ 　　除了号称“八仙之首”的李玄之外，裴文德就再也想不出其他人了。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证明了裴文德的这一想法。 　　敖光与李玄在来到终南山后，似乎终于停止那一追一逃的想法，开始了正式的斗法。 　　敖光呼风唤雨，李玄就五雷轰顶…… 　　敖光移星换斗，李玄就回天反日…… 　　敖光变化身形，李玄就化身万千…… 　　总之熬光每施展出一项神通，李玄就会相应的施展出一项克制对方的神通。 　　——千般神通，万般法术，斗法相随，变化由心。 　　似乎无论敖光如何变化，都逃不过李玄的法眼。 　　到最后，敖光甚至放弃了自身的骄傲，主动缩小自己的体型。 　　以近似于“须弥芥子”的形态藏身于水中的万千小虫之中，结果却仍旧被李玄用五行遁术给硬生生逼了出来。 　　在这片属于山神的记忆中，谁也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敖光与李玄的斗法又持续了多久。 　　反正裴文德算是大开眼界了，头一次生出自愧弗如的感觉。 　　单论法术神通的数量，裴文德自问擅长的并不比这二人要少。 　　有着“梦中证道”神通的加持，裴文德或许还要比这二人会的更多一点。 　　可要做到如此的举足轻重、信手拈来，裴文德却是远远不如的。 　　这并非裴文德的天赋或修行时间的问题，而是他从没有遇到过如此高质量的对手。 　　纵观裴文德修行至今的所有对手，不是临阵爆种、孤注一掷，就是全程碾压、毫无反抗之力的类型。 　　真正势均力敌的战斗，全部加起来也没有几场。 　　这固然是裴文德的修行速度过快所导致的结果，可也能看出这个时代能跟上他脚步的人太过稀少了。 　　反观敖光与李玄，双方虽然有所差距，但差距却并不大。 　　这种你来我往的斗法，对双方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能力提升，且提升的力度远不是正常修行所能比拟的。 　　只可惜，这样的情况并没有维持多久。 　　因为双方的斗法并非日常的切磋，而是生死相搏的厮杀。 　　斗法到了最后阶段，生性高傲的敖光终于无法忍受这种憋屈。 　　只见这位孤傲的龙神竟然驱使周遭山脉化作顶天立地的巨人，不惜以覆灭终南山为代价，强行朝李玄发起了总攻。 　　而这尊顶天立地的巨人不是别人，正是最初的坐忘峰山神。 　　敖光裹挟着大地龙脉的力量，用斡旋造化的力量强行点化山神、助其开窍，这才令山神有了最初的生命。 　　宛如天地初开的混沌巨人，山神的每一步都跨越数公里的距离，每一拳都能撕裂云层、贯穿大地。 　　面对周好似自然伟力化生般的存在，强悍如李玄也没有选择正面硬刚。 　　反而先是以“振山撼地”之术强行削其体型，紧接着又以“鞭山移石”之法强行垒高地基，将山神死死困住。 　　于是，接下来的剧情走向就和敖光向小青的描述相同了。 　　李玄以方圆百里的山石堆砌累成，活生生将最初的山神限制、镇压，形成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在这个过程中，敖光不断施展神通干扰，却始终无法阻止李玄的行为。 　　万般无奈之下，敖光决定孤注一掷的再次施展“斡旋造化”的神通，意图赋予山神真正的意志与智慧。 　　不是被敖光控制的傀儡，而是真正象征着“终南山”的天生鬼神。 　　一旦敖光将其活化，那么在终南山这个地界上，祂就是被自然眷顾的无上存在。 　　到那时，山神不仅能够顺利破除李玄的封印，甚至能够在战力层面上无限接近这两位神通大成的神通者。 　　要知道，敖光与李玄的斗法本就在伯仲之间。 　　一尊全盛时期的“终南山”山神，于他们而言绝对不止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然了，这种孤注一掷的做法也是有缺陷的，不然敖光一开始就不会将其当做傀儡使唤了。 　　首先第一个缺点是，想要制造一位真正的山神，哪怕是对于敖光这种级别的存在也是一个不小的消耗，战后的元气大伤是必然的。 　　其次则是，敖光仅仅只能制造山神，却无法左右其抉择。 　　正常情况还好，如果敖光在成功活化了山神之后，对方却与自己为敌，那就真成了个大笑话了。 　　类似的情况并不是没有发生过，敖光在东海制造了无数龙子龙孙，其中就不乏叛逆之辈。 　　性格刚强、脾气火爆的赤髯…… 　　生性固执、沉默寡言的赑屃…… 　　以及阴沉孤僻、有仇必报的睚眦…… 　　这些拥有龙属性的鬼神虽然算是敖光的子孙，但祂们继承了鬼神的高傲，从不认为自己欠对方什么。 　　可以说，敖光制造的那些龙子龙孙中，真正听话的还不到十分之一。 　　不出意外的话，终南山的山神肯定也肯定不会是个意外。 　　只能说目前的情况形势比人强，斗法斗到现在，敖光必须孤注一掷的赌一把了。 　　对此，李玄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不想以一敌二的李玄做出了一个意料之外，却有情理之中的选择。 　　只见天空中的李玄骤然分化成两道人影，其中一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御使雷法道术迎战敖光。 　　另一道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扑向还没有完全活化的山神。 　　直到这个时候，观战的裴文德才看出，天空中的李玄根本就不是肉身，而是他的本命元神。 　　以元神之躯显化出宛如肉身般的实体，这是所有阳神的通用能力。 　　要不是李玄在最后关头分化元神，恐怕裴文德到最后都意识不到他是在用元神与敖光战斗。 　　道家修行者一贯重视肉身，在通常情况下根本没理由单独用元神迎敌，哪怕是修成了阳神的修行者亦不例外。 　　结合有关于铁拐李的各种传说，裴文德猜想，或许此时的李玄已经失去了自己修行数百年的肉体。 第三十七章 跨越时空的交流 　　“这就是山神自认为是‘李玄’的原因吗？” 　　目睹了李玄的一道分身入住坐忘峰，裴文德在恍惚间似乎已然明了了事件的来龙去脉。 　　就以裴文德如今入侵山神的意识一样，当年的李玄也采用了同样的方法，用自己的一道元神暂时取代了还在孕育之中的山神意志。 　　于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斗法，就这样随着李玄的元神入住终于平息了下来。 　　任凭敖光如何挣扎，他败亡的宿命都已经被注定了。 　　在李玄本尊的配合下，翻江倒海的龙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缩小、封印，最终消失在了山神体内之中。 　　紧随其后，不知道是李玄还是山神的巨人缓缓闭上双眼，任由那些岩石垒砌堆积，彻底化作了高耸入云的坐忘峰。 　　“原来小青现在所处的那个洞天，竟然在山神的体内。” 　　就和土地公有专属于自己的土地庙一样，坐忘峰的山神就算最终没能成型，也成功孕育出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洞天世界。 　　那就是用来封印和镇压敖广的洞穴，小青现在所处的那个小洞天。 　　也是得益于山神的存在，本体庞大的难以想象的敖光才会老老实实的被封印数百年，始终没能闹出太大的幺蛾子。 　　不然参考敖光先前的情况，他一旦翻身，几乎就能够制造出一场小规模的地震。 　　“这就已经是山神的全部记忆了吗？” 　　有些失望，又有些了然…… 　　裴文德望着四周正在模糊的画面，心知这便是山神最深刻的记忆了。 　　令山神复苏的神人，强势封印龙王的道人…… 　　除了这段发生在几百年前的记忆之外，山神那漫长的生涯中只剩下一些懵懂的画面，根本提供不了任何有效的信息。 　　“有些可惜了……” 　　裴文德原以为可以通过窥探山神的记忆，弄明白整个事件的真相。 　　可结果却只是验证了敖光对小青的那番说辞，弄清楚了对方话中隐藏的一些细节。 　　然而裴文德真正想知道的事情，却仍旧是一团迷雾。 　　李玄与敖光的斗法究竟是缘何而起的？ 　　敖光口中的“天罡三十六神通”又是怎么获得的？ 　　最关键的是，李玄如今究竟是个什么状态？ 　　为什么明明李玄的元神入主了山神的躯体，这坐忘峰的山神却依旧是一副懵懂都状态？ 　　甚至要不是这次被裴文德逼急了，这山神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记得，自己曾经差点沦为李玄化身的事实。 　　尽管，现在的情况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在可惜什么？” 　　正当裴文德打算退出山神的记忆时，半空中的李玄却忽然转移目光，用一种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开口说话了。 　　“是在可惜没能得到我的记忆？” 　　“还是在可惜没能从敖光那里得到‘天罡三十六神通’？” 　　视线停留在裴文德所在的地方，李玄的目光却并没有任何的聚焦。 　　因为李玄根本就没有看到裴文德的身影，这只是他的一段记忆通过跨越时空的方式在与其交流。 　　“你……能看到我？” 　　这已经是裴文德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惊讶了。 　　但是他十分肯定，这绝对是自己今天最震惊的一次。 　　几百年前的一道记忆残影，居然能够跨越时空与自己进行交流？ 　　无论是对方提前预知到了这一切，还是真的跨越了时间的长河，都已经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神通。 　　“你自己就能倒转时光，回到十七年前改写历史，又何必如此惊讶呢？” 　　目光仍然没有聚焦，半空中的李玄只是轻描淡写的一个瞬身，就凭空出现在了裴文德的面前。 　　“况且我不是在和你实时交流，我也没有真正的看到几百年后的你……” 　　“这只是我留在山神记忆中的一段影像，类似于‘千里传音’性质的法术。” 　　说归这么说，但裴文德看着与自己交流毫无障碍的李玄，实在难以想象这只是对方提前留下的一段记忆。 　　“你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哪怕明知道这只是山神的一段记忆，可裴文德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更令人震惊的是，几百年前的李玄好像听到了裴文德的疑问一样，竟然笑着回答了他的这个问题。 　　“回天反日、逆知未来、隔垣洞见、颠倒阴阳……” 　　“天罡三十六神通中有很多都可以做到这一点，区别只在于你有没有触摸到那个极限。” 　　“而我现在使用的便是‘逆知未来’，窥探到几百年后会有一位‘三教合流’的后继者来寻找我曾经留下的痕迹。” 　　说到这里的时候，这段记忆中的影像居然人性化的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大约在几十年后的三国时期，在我将天罡三十六神通融会贯通后，便会用‘颠倒阴阳’之法混淆天机，消磨掉我在这个时代留下的大部分痕迹。” 　　“到那时，仍然能够找到我存在过的痕迹的人，便是我的‘有缘人’。” 　　“如你这般，或许能够延续我未尽的道路，找到一条真正的通天大道！” 　　听到这，裴文德忍不住反驳道。 　　“你这说法太离谱了，合着我今后的人生都已经被你安排好了吗？” 　　再次笑着摇了摇头，李玄的语气显得有些忍俊不禁。 　　“我又不是全知全能的‘天道’，如何能够安排你今后的人生？” 　　“我只是尽我所能的留下各种后手，想要一窥那‘天道’的尽头……” 　　似乎也知道裴文德的性格肯定没办法接受这样的解释，李玄笑过之后，又继续淡定的说道。 　　“在我前行的这条道路上，我已然走到了终点。” 　　“或许前路还有些风景，但于我而言已经意义不大了。” 　　“所以在几十年后，我会舍弃掉我的所有记忆和神通，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再次重新开始。” 　　“可是我又不想重走今生的老路，所以只能提前告诫一下你们这些后继者，我走的这条路是死路。” 　　“待到我重新踏入修行之道时，不管你们如何抉择、成功与否，你们的经验都能够肯定能让我更上一层楼。” 第三十八章 人生有寿，前路无涯 　　李玄原名李凝阳，出生于春秋时期的巴蜀之国。 　　因其幼年是天资聪慧，被骑牛云游巴蜀之国的李耳点化，自此种下了向道心。 　　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坦然而善谋。 　　天道并非什么可以争夺的实体，而是一种泰然自若的心境，一种顺势而为的态度。 　　起初李玄并不懂这些，他只是被李耳的智慧和洒脱所吸引，觉得自己长大以后一定要成为像他那般名留青史的存在。 　　奈何天不遂人愿，还没等李玄一展宏图、得偿所愿，巴蜀之国就被秦惠文王所灭。 　　再加上连年战乱，民不聊生，处处饿殍的景象。 　　李玄一度沉沦丧气，心如死灰，甚至想聊此残生，不再追求那所谓的天道了。 　　毕竟人间之道如此触目惊心，李玄觉得就算自己得到成仙，也不一定能够改变这吃人的世道。 　　好在李玄不愧是慧根深重之人，在几经波折之后，他在机缘巧合之下前往华山学道访仙，最终于石笋山拜入丹鼎派门下。 　　然后，李玄那叛逆且开挂的一生就开始了。 　　由于早年得到过道祖的点化，李玄虽然拜入丹鼎派门下，开始内修金丹、外炼草丹。 　　然而在内心深处，李玄却始终坚定的认为这世间不存在一劳永逸的修行之法，修行的终点也不应该仅仅局限于元神超脱为止。 　　如果想要让自己的元神更进一步的蜕变，那就必须博百家之长，踏上一条所有人都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道家诸派的道藏、诸子百家的典籍、乃至于某些旁门魔典…… 　　抱着宁可错过，不可放过的态度，出师之后的李玄收揽天下智慧的结晶，时常与人在山间乡野论道而坐。 　　道家的练气之道，兵家的阵法之道，墨家的机关之道，法家的制度之道，儒家的愚民之道，乃至于农家的耕种之道…… 　　李玄似乎能够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与任何人盘膝论道。 　　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农民乞丐…… 　　要不是事先知道对方是一位修行有成的修道者，恐怕很难有人将其与大名鼎鼎的李玄联想到一块去。 　　当然了，李玄并不属于那种完人。 　　恰恰相反，李玄有着严重的洁癖，不管对面坐着的是什么人，他都始终一副偏偏君子的打扮，很少有脏乱的痕迹。 　　配合上那略显魁梧的身材，给人一种格外违和的感觉。 　　时间一长，再加上李玄也从不掩盖自己的行踪，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异类”在收集百家典籍的事情了。 　　对此，诸派大佬不仅没有阻止，反而很乐于推波助澜给李玄提供便利。 　　每当看到这么一个打扮的干干净净，却身处与其格格不入的环境中的道人时，他们都会有意无意的参与进论道的过程，与对方密切交流心得体会。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李玄的行为越来越出格，最终引起众怒为止。 　　迫于压力，当时的丹鼎派不得不开除李玄，宣布与他彻底断绝关系。 　　只可惜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不仅没能阻止和警告李玄越发出格的行为，反而让他彻底百无禁忌了起来。 　　不用再被丹鼎派约束的李玄，挑选出各种他认为的有缘人传授道法。 　　这其中既有前人遗留归纳的，亦有他自己思考总结的。 　　如果不是修行还有最基础的“识字”要求，没人会怀疑李玄是否会将修行之法传授给他们眼中的那些泥腿子。 　　这一次，李玄是真的触及到了整个时代的禁区。 　　纵观整个春秋战国时期，就算有老子、孔子、孟子这种百家争鸣的大佬在尽力推广，识字率也不会超过百分之十。 　　这意味着知识的宝贵，意味着阶级的垄断。 　　只有那些能够吃饱饭的各国“国民”，才有精力和时间去学习文字。 　　而更高一个档次的知识和智慧，更是贵族阶级的象征，几乎不存在私下流传出去的可能性。 　　像李玄这种逮着一个野人，都敢传授对方修行之法的做派，就算是百家争鸣时期的大佬们都被惊得目瞪口呆了。 　　因为修行修心，想要修行的前提条件就是开慧启智。 　　别说是那些尚未归化的野人了，就算是统治阶级治下的那些普通百姓，又有哪个敢让他们学习真正的屠龙之术呢？ 　　只能说，超越时代半步是天才，而超越时代一步则是疯子！ 　　李玄就是这么个疯子，而且还是那种有能力将自己的假想变为现实的疯子！ 　　打压拉拢、威逼利诱…… 　　一直到秦朝扫荡六合八荒，一统诸国之前，李玄的存在一个禁忌，一个被所有人刻意忽略的禁忌。 　　偏偏就是这么个百无禁忌的疯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当李玄再次出世的时候，他已经超越曾经的先人前辈们，成为了天下第一位打破元神极限的修行者。 　　阳神——至此成为了一个新的境界。 　　最重要的是，李玄并没有敝帚自珍，而是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大大方方的将成就阳神的方法给传播了出去。 　　不仅如此，李玄还在各地留下了自己的种种修行猜想和传承，用以引导更多的人踏入修行之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因为李玄的这种行为，才导致越来越多的修行道派和各大散修，喜欢在名山大川中留下秘宝传承，等待有缘人的到来。 　　自此之后，中原大地迈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曾经那些那些被供奉在祭坛之上，高高在上、予给予求的鬼神们，终于不再那么的高不可攀了。 　　这意味着鬼神的时代彻底终结，从今以后便是属于人的时代了。 　　只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打破原本的修行极限、刷新了修行上限的李玄并不满足。 　　他还要收集天罡三十六法，补全《神仙通鉴》，窥探阳神尽头的道路。 　　因此，这才有了接下来李玄与敖光的斗法。 　　而且二人的斗法远不是敖光描述的那么简单，他们的斗法其实已经持续了百十年之久，波及和影响的范围也远比裴文德想象的要广。 第三十九章 长达百年的斗法 　　时值王莽篡汉，两汉交替的时候。 　　渤海之龙声名鹊起，一手斡旋造化神通成就其“东海龙王”的美誉。 　　但是这还远远不够，敖光虽为天生的龙神，但他也有着自己的追求和渴望。 　　就如同人类传说中女娲造人的神话一样，敖光想要让真龙成为一个真正的种族，而非万灵众生蜕变后的一种形态。 　　或者更确切的说，敖光想要创造一个兼具了真龙和神魔属性的种族。 　　不需要自己的斡旋造化神通进行干涉，敖光希望这个新生的种族能够像人类一样，自然的繁衍下去。 　　想要实现这一最终目的，敖光要做的便是进一步提升自己的本命神通。 　　而想要提升斡旋造化的神通，目前为止最有希望的一条捷径便是前往中原地区，寻找那纵横百年的道家第一位阳神——李玄。 　　对方手中收集了《神仙通鉴》的大部分残卷，距离完整版的天罡三十六神通只差一步之遥了。 　　如果能够从对方手中获得完整版的天罡三十六神通，敖光大概率能够触类旁通，将斡旋造化之道上升到创造生命与种族的地步。 　　于是顺理成章的，敖光化作人身前往中原大地，找到了当时还在闭关的李玄。 　　敖光与李玄长达百年的斗法，从那个时候便已经开始了。 　　可以说，二人第一次见面就火药味十足。 　　在最初的试探过后，性格自负的敖光选择率先动手，硬逼的李玄不得不破关而出，迎战这位从前所未有的强敌。 　　身为掌握了斡旋造化神通的龙神，敖光天生就拥有变化万千之能。 　　显出真身之时能兴云吐雾，变化身形之时则隐介藏形。 　　敖光乘时而变化，飞腾于宇宙之间，潜伏于波涛之内。 　　发展至后期，敖光甚至将这场战斗引至中原大地的每一个角落，纵横四海八荒的每一处地形。 　　面对此等存在，李玄丝毫不敢怠慢，同样施展出浑身解数以神通法术，对那变化莫测的斡旋造化之道。 　　双方一开始还只是简单的战斗，后来却逐渐变成了无所不用其极的斗法。 　　敖光将身形隐于川海之中，李玄便焚山煮海，不给对方一丁点休息的时间和空隙。 　　李玄力竭藏身于市集之时，敖光就呼风唤雨，大有水淹一方百姓点趋势。 　　白天于九霄之上争斗变化，夜晚则在荒野之间追逐厮杀…… 　　敖光变成蛇，李玄就变成鹰。 　　李玄以五行遁术藏匿自身，敖光便召唤山神土地围追堵截。 　　敖光变成李玄的道友偷偷接近对方，李玄就化作敖光的龙子龙孙趁机偷袭。 　　这种你来我往、你争我夺的斗法，足足持续了近百年的时间。 　　这期间，双方都曾想过停止这场无止境的战斗，结果每次刚有平息的苗头，却又因为对方的某些举动而变本加厉了起来。 　　直到某一次，敖光引诱李玄元神出窍，在泰山之巅斗法。 　　他本人却收买了李玄身边最亲近的道童，趁着双方斗法之际，把李玄修行了数百年的先天道体一把火给烧了。 　　因此，泰山之巅的斗法虽然最终是以李玄的胜利作为结果。 　　可敖光却在这长达百年的斗法中，第一次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按照敖光的计划，李玄失去肉身之后就算不至于实力大减，自己在接下来的斗法过程中也肯定能够取得压倒性的优势。 　　谁曾想李玄不愧是李玄，他竟然直接在泰山脚下找了一个生辰八字与自己相合的乞丐尸体，强行以天罡三十六神通中的“起死回生”之法复活了过来。 　　只不过曾经面容俊秀、气质潇洒的李玄，由此便成了一位头戴金箍、双目圆瞪的跛脚乞丐。 　　就像前文提过的那样，李玄并非完人。 　　真正的李玄是一个有着某种洁癖，且对自己穿着打扮极其在意的道人。 　　经此一劫，李玄虽然重新活了过来，就连实力都没有遭到太大的削弱，但那面容邋遢的跛脚乞丐形象，给他带来的心理创伤却是难以估计的。 　　自此以后，无论是出门在外还是与敖光继续斗法，李玄都会以元神姿态出现，很少会以跛脚乞丐的形象出场。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玄和敖光陆续又不知道斗了多少年，这才有了裴文德在山神记忆中看到的那场最后的斗法。 　　…………………………………………………………………………………………………… 　　“所以，这才是全部的真相。” 　　目送着李玄的身影逐渐退去，周遭的环境逐渐消失…… 　　已然得知了一切的裴文德恍惚间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似乎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经历了李玄的一生。 　　裴文德知道，这些都是李玄故意让自己看到的。 　　如他所言，李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转世之后能够走上一条新的道路。 　　这种魄力，这种手段…… 　　恐怕就算是真正的神仙来了，也会自愧不如的吧！ 　　同时裴文德也意识到，敖光对小青的承诺并非什么虚假的谎言。 　　经过这么多年来与李玄的斗法，敖光就算没把天罡三十六神通学全，也一定偷学了个七七八八。 　　关于这一点，李玄同样亦是如此。 　　敖光的本命神通——斡旋造化，李玄也同样偷学了过去。 　　“只可惜，那小气的家伙没有把天罡三十六神通一并让我看全了。” 　　嘴上如此抱怨着，裴文德却在内心深处升起了一股对李玄的敬佩之意。 　　因为李玄虽然没有直接传授裴文德天罡三十六神通，可相关的修行经验和使用窍门却没有做任何的掩盖。 　　以裴文德“梦中证道”的能力，根据李玄和敖光斗法的经历，将其一点点复原出来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至于李玄为什么没有直接传授自己天罡三十六神通？ 　　裴文德其实也有所推测。 　　毕竟李玄的最终目的是为自己转世之身的修行，优先排除掉一些错误选项和错误答案。 　　天罡三十六神通本就是李玄这一世的神通，裴文德学了根本就起不到排除错误选项的作用。 　　相反，如果是裴文德自己推演复、原出的天罡三十六神通。 　　那肯定和原版的三十六神通有着某种区别，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排除错误选项的作用。 　　“说到底还是心眼太多，难怪最后会变成‘铁拐李’。” 第四十章 炼假成真，蜃龙形态 　　坐忘峰，洞天之中。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最后的斗法其实是你输了。” 　　“但是你在这个过程中偷学了李玄的神通法术，并且经过这几百年的完善，得到了一份完整版的天罡三十六神通!”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可小青在看着对面那巨大的龙头时，语气却十分的淡然与肯定。 　　因为就在裴文德与山神意识中的李玄交谈之际，小青也通过心灵感应的方式得知了一切真相，并且毫不犹豫的就戳破了敖光的“谎言”。 　　“你……” 　　完全不知道小青是如何知晓这一切的，只见敖光缓缓低下头，眼神中充满了愕然的情绪。 　　敖光非常肯定，自己在刚刚的描述中并没有透露出任何相关的线索。 　　那么，自己眼前这尊凶神是如何得知当年的事情的？ 　　“你想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吗？” 　　一眼就看穿了敖光的那点小心思，小青只是继续平静的说道。 　　“其实我并不在乎你的那点小心思，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美化自己当年的行为，最终的结局都已经无法更改了。” 　　“你被李玄封印在了坐忘峰，只有借助我的力量才能够成功脱身。”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青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并不算奸猾的笑容。 　　“你同意帮我脱困了？！” 　　闻弦音而知雅意，敖光一时间甚至忘了追问小青是如何得知真相的。 　　毕竟小青先前的态度可是十分坚决的，她并不愿意为了敖光口中的那点好处，让自己从此成为鬼神的化身。 　　“那得看你接下来的诚意了！” 　　小青的态度一如既往的直白，直白到敖光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了。 　　似乎与小青那坦荡直接的表现相比，一直在美化、甚至隐瞒某些真相的敖光，简直和小丑没什么区别。 　　不过得益于此，敖光也总算是明白了小青的思考逻辑。 　　这尊金毛犼并不在乎当年发生了什么，也不在乎自己隐瞒了什么，她甚至不想追究自己先前的那番话中究竟有几分真实性。 　　“我的天罡三十六神通虽然不是原版，但绝对不会比原版弱。” 　　在意识到小青的性格之后，敖光当即便转变了自己先前的态度。 　　“天罡三十六神通虽源自于《神仙通鉴》，可是经过这么多年的演化，道家各派早就将各自的神通推延至了一个新的境界。” 　　“尤其是李玄那家伙，能够被他瞧得上眼的神通，基本上都属于‘不传之秘’的那种级别了。” 　　尽管敖光没有明说，但从对方此刻的神色，小青还是不难看出他心中的那股自傲。 　　如敖光所言，凡是能够被李玄盯上的道家神通，肯定都已经超越了最初版本的天罡三十六神通。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敖光的斡旋造化神通。 　　“所以我的天罡三十六神通同样不容小觑，你是绝对不会吃亏的。” 　　面对信誓旦旦的敖光，小青没有在说话，而是十分痛快的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明了诚意。 　　汹！ 　　汹涌的煞气从四面八方汇聚来，如同实质般燃烧的金色烈焰照亮了整个洞穴。 　　这是煞气点燃的火焰，亦是世间纯阳纯煞的光芒。 　　在这股炽热烈焰光芒的辐射之下，桎梏着敖光的石锁开始震动，一道道实质化的咒文从锁链中挣脱，竭力反抗着小青的破解。 　　“等等……你就这么开始了？！” 　　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敖光本能的开口问道。 　　“不然呢？你还想干什么？” 　　睥睨的瞥了敖光一眼，体型相差巨大的小青在这一刻却表现出了一种凌驾于对方之上的气场。 　　这种气场并实力上的差距，而是性格上的迥异。 　　“你就不怕我事后不履行承诺？” 　　“最起码，也得预付一部分‘定金’吧？” 　　其实不怪敖光表现的这么错愕，实在是他被封印的时间太长了。 　　如此长时间的关押与封印，敖光对于任何能够逃出去的可能，都抱着万分的重视和期待。 　　小青这种果断的做法，反倒是令敖光心里没了底气。 　　“不履行承诺？” 　　“这倒的确是有这个可能。” 　　昂首冷然一笑，小青再次瞥了敖光一眼，语气中满是自信的意味。 　　“其实就算你不履行承诺，我也不在乎。” 　　“因为所谓的三十六神通，于我而言只是意外收获……” 　　“有这三十六种神通，也许能够省去我多年的苦修，但没有这三十六种神通，也并不妨碍我长生久视。” 　　“相反，你能脱困的机遇只此一次，我相信你不敢去赌。” 　　声音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小青周身的光焰变得更加汹涌澎湃了，而她的语气也逐渐由自信变成了张狂。 　　“况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真的想要违背承诺，我也有着你不敢遵守诺言的实力！” 　　伴随着敖光骇然的目光，小青的身形开始迅速膨胀、变化，最后竟然变成了一条与他相差无几赤色真龙。 　　半身皆是逆鳞，周身鬓发如火焰般舞动…… 　　小青化身的真龙普一现身，这个原本就因为煞气汇聚而动荡的小洞天，彻底化成了一片虚假的幻象。 　　“炼假成真？你居然还是一条蜃龙？！” 　　难以置信的看着小青有金毛犼化作蜃龙，敖光只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被颠覆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尊鬼神能够同时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形态了？ 　　鬼神形态下的金毛犼也就罢了，蜃龙可是货真价实的高级龙种，是少数几种天生就与鬼神同级别的万灵众生。 　　单论能力的诡异和恐怖，一条活的时间够长的蜃龙甚至比绝大多数鬼神都还要可怕。 　　“不过，就算你是蜃龙又如何？” 　　“不彻底化做鬼神，你我只会永远被困在这片虚假的幻境之中！” 　　敖光不否认小青表现出的实力，然而破除李玄封印需要的不止有实力，还有金毛犼对大地龙脉的影响。 　　一旦少了这种金毛犼的天赋神通，就算小青化身的蜃龙再怎么强大，也是无法彻底破除这个封印的。 　　术业有专攻，在破除地脉封印方面，金毛犼是真正的专家。 　　所以在敖光看来，小青现在的行为只是在做一种无用功。 第四十一章 天崩地裂 　　“终究是落后了几百年的老古董……” 　　听到敖光那不知道是悲叹还是心痛的话语，化作蜃龙形态的小青却只是不屑的一笑。 　　然后就仿佛是在回应小青的笑容一样，一阵前所未有的大地震出现在了这个小洞天之中。 　　轰隆隆！ 　　好似天崩地裂，又宛如是世界崩解…… 　　虚化的小洞天中有一股凶残、暴虐的气息正在酝酿，其表现出的威势远比全盛时期的敖光还要恐怖几分。 　　“这怎么可能？！”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完全打破了敖光对常识的认知。 　　令他不自觉的瞪大了双眼，甚至就连那些来自石锁的刺痛都被其忽略了。 　　对面的小青明明就化作了蜃龙，她为什么还能拥有这种操纵地脉的能力？ 　　而且这股力量远远超出了金毛犼的极限，哪怕对方化作真正的鬼神都不一定能够拥有如此强悍的天赋神通。 　　毁灭一个世界的物质、颠覆一个世界的秩序…… 　　就算毁灭的只是一个小洞天，就算颠覆的只是尚未成型的规则，这也绝对不是生灵该有的力量。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轻描淡写地飘浮在半空中，小青周遭的环境在虚化的过程中成为了她的一部分。 　　练假成真、虚实结合本就是蜃龙的天赋神通。 　　此番又在金毛犼力量的加持之下，硬生生将一个小型的洞天炼化成为了自己的领域。 　　就好像土地公的土地庙，这个脱胎于坐忘峰山神的小洞天，于此刻成为小青的专属洞天。 　　不过，以上这些都不是最引人注目的。 　　因为随着这个小洞天变成介于虚实之间的幻境，先前那道颠覆了整个洞天的暴虐气息终于完全显化了出来。 　　“昂！” 　　敖光目之所及之处，那是一条体型比自己还要夸张几分的黑“龙”。 　　之所以在“龙”这个字上打引号，是因为敖光本能的拒绝承认对方龙类的身份。 　　狰狞的龙首、漆黑的鳞片、根根倒立的脊刺…… 　　这条无爪的黑龙与其说是真龙，倒不如说是顶着“真龙”名头的巨蟒。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是一尊无足腹行的蟒蛇之神，是以狰狞之行威慑众生的凶煞恶神。 　　“莫呼洛迦？” 　　不同于小青化身的金毛犼，敖光在看到这尊无足腹行之神的那一瞬间，就从冥冥中得知了对方的名讳。 　　这意味着对方是一位真正的神祇，是和自己一样拥有着神名与神职的真神。 　　“你就是那颗不垢不净的‘菩提心’？！” 　　一下子就想起了先前从小青身上感受到的，那颗异常稳固的“道心”。 　　敖光简直无法想象，那颗心灵通透如光明、思绪平静如菩提的道心，居然属于一尊以乖戾、残暴著称的恶神。 　　这种截然不同的反差，就好比看到林黛玉变成了李逵一样。 　　“菩提心？” 　　缓缓的低下头，莫呼洛迦那雄浑且沙哑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小洞天。 　　“如果你说的是万邪不侵、神魔辟易的‘唯我之心’，那应该就是我没错了。” 　　…………………………………………………………………………………………………… 　　时间退回到几个呼吸之前，也就是小青从裴文德那里得知整个事件真相的时候。 　　通过双修获得的心灵感应能力，裴文德能够清楚地察觉到小青的某些思想变化，以及对方接下来想要做的事情。 　　【等一下，你不会真的要放出敖光吧？！】 　　在意识到小青是动真格的之后，刚刚从山神的记忆中退出的裴文德顿时脸色大变。 　　敖光可是货真价实东海龙王，是在几百年前与李玄势均力敌的神通者。 　　裴文德虽然自负，但也不认为自己能够与敖光这样强大的神通者一较高下。 　　【你难道不想得到天罡三十六神通吗？】 　　内心如此淡定的和裴文德交流着，另一边的小青已然以金毛犼之身聚集起了无尽的煞气，并将其点燃化作驱散石锁咒文的光焰。 　　【我又不是真正的道家修行者，天罡三十六神通对我可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裴文德说的是实话，姑且不说他能够通过李玄的记忆复刻出原版的天罡三十六神通。 　　单单灵佑禅师亲传弟子的身份，就让裴文德不用为自己不同修行阶段的神通和法术发愁。 　　更遑论，裴文德自己还开创了诸多独门的神通，天罡三十六神通对他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诱人。 　　【白捡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说这句话的时候，小青已经焚尽了石锁上的咒文，开始化作蜃龙模样炼假成真，意图彻底独占坐忘峰山神的小洞天。 　　所以裴文德也不知道，小青口中“白捡来的东西”到底是指天罡三十六神通，还是指那个专属于她的洞天世界。 　　【释放敖光的风险太大了，这点收益不值得我们冒险！】 　　裴文德不是害怕了，他只是单纯不想惹这个麻烦。 　　毕竟自己头顶上就是丹鼎派的纯阳观，要说李玄没给自己的后辈们留点后手，裴文德打死都是不信的。 　　自己此行是来寻找玄绝的转世之身，是来寻找未来八仙之一的吕洞宾。 　　这个时候节外生枝，未免有些不符合先前的打算。 　　【哼！你以为咱俩搞出这么大动静，纯阳观的那群牛鼻子还一无所知吗？】 　　一眼就看穿了裴文德的心思，小青直接开口戳破了对方心中的侥幸。 　　裴文德偷偷溜进纯阳观找人的计划，在坐忘峰山神现身的那一刻就已经泡汤了。 　　这一点，从山下突然爆发了战斗就能看得出来。 　　那种专属于纯阳神通的纯阳之火，肯定是纯阳观的某个小道士所为。 　　【而且，你也太高看这条所谓的‘渤海之龙’了……】 　　不等裴文德继续反驳，心思缜密且冷静的小青便又道出了一个被他忽略的事实。 　　【全盛时期的‘东海龙王’的确是世间罕见的神通者，能够以鬼神之姿力敌李玄不败。】 　　【但是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位‘东海龙王’已经被李玄封印、镇压了数百年，早就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心气和实力。】 第四十二章 纯阳观观主·汉钟离 　　【心气不在、实力大衰，这样的‘东海龙王’根本就不是你我的对手。】 　　不得不说，小青这番有理有据的话直接让裴文德沉默了。 　　就如小青所言，白捡的东西有谁会拒绝呢？ 　　裴文德虽然不知道小青为什么如此执着于释放敖光，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心动了。 　　有了敖光版天罡三十六神通度做参考，裴文德复原李玄版天罡三十六神通所需要花的精力和时间自然会少很多。 　　尤其是敖光那手斡旋造化神通，恐怕就连李玄都没有得其精髓。 　　要是能够从对方那里得到其亲传的斡旋造化神通，裴文德觉得自己一直追求的“法宝有灵”或许就有了新的突破。 　　到时候，每一件法宝都相当于一个新的生命，每一件法宝都能够像生物一般进行自我成长。 　　一想到这，裴文德竟觉得小青说的似乎还真有点道理。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蛊惑人心了？】 　　沉默过后，裴文德最终只是一声叹息，还是认同了小青的观点。 　　“昂！” 　　于是一眨眼的功夫，一条无爪黑龙是裴文德的天灵盖中钻出，然后带动整个坐忘峰的地脉爆发了。 　　轰隆隆！ 　　在一阵天崩地裂的夸张音效中，无爪黑龙硬生生撕裂了时空的壁垒，强行闯入坐忘峰山神专属的洞天世界。 　　“昂！” 　　无尽的煞气是祂的载体、大地的龙脉是祂的化身…… 　　祂是凌驾于所有腹行生物之上的神明，是以暴虐之行威慑众生的不朽存在。 　　祂的名字叫“莫呼洛迦”，亦是八部天众所信奉的真神！ 　　…………………………………………………………………………………………………… 　　与此同时，坐忘峰的山脚下。 　　“什么……” 　　从裴文德主动进入坐忘峰，到他阅遍山神和李玄的人生经历…… 　　这段时间看似漫长，实则才不过短短一瞬之间。 　　短暂到玄阳子制造的爆炸和尘埃还未散尽，一个突然出现的人影就挡在了徐守信的面前。 　　至于先前被徐守信甩出爆炸圈的容花子？ 　　如今正一边狼狈的趴在地上咳嗽，一边费尽力气想要睁开双眼看清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玄阳子，你过火了！” 　　手中的芭蕉扇只是轻轻一扇，周遭的纯阳烈焰便尽数熄灭。 　　即使挡在众人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纯阳观的现任观主，未来的第二位八仙——钟离权。 　　“我传授你神通可不是让你意气用事的。” 　　以往笑得跟弥勒佛似的钟离权，如今罕见的流露出了微怒的神色。 　　正所谓“佛陀一怒，明王现身”。 　　就连弥勒那种佛陀级别的人物，都有着象征着忿怒化身的大轮明王，就更不用说钟离权了。 　　此时此刻，呈现出微怒状态的钟离权就好似一座正在压抑着爆发倾向的火山，一旦火山爆发绝对是天崩地裂。 　　“师父……” 　　瞳孔微微紧缩了一下，玄阳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的确有些过火了。 　　作为纯阳观的弟子，钟离权从没有限制玄阳子心中的杀意，反而时常对他说人生在世，随性而为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钟离权同样也对玄阳子说过，杀人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能够克制自己心中的杀意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人。 　　对于法律约束不了的强大修行者，能够约束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心中的道德。 　　钟离权显然对这一点有着十分清晰的认知，也从没放松过对自己弟子们的道德观培养。 　　因此，在玄阳子第一次出师的那一天，他就给自己定下过一条誓约——非邪魔不杀，非恶人不诛。 　　然而容花子虽属旁门左道，可得益于徐守信活着时候的谆谆教导，她显然不符合玄阳子定义的“恶人”标准。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容花子就是善人了。 　　只能说在这个时代，拥有能力而又不滥杀无辜，就已经算得上是好人了。 　　“看来你还没把我的教导全部忘光嘛！” 　　深深的叹了口气，钟离权刚想开口继续说点什么，就见玄阳子抢先开口了。 　　“师父，不能让这这女娃上山！” 　　虽然意识到自己的刚刚的行为有些过火了，但玄阳子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 　　“这女娃入了旁门多年，又将自己的父亲炼做尸偶，早已失去了常人的伦常观念。” 　　“一旦岳阳子收她为徒，未来必定多有劫难。” 　　这次轮到容花子错愕的抬起头，满脸惊讶的望向了玄阳子。 　　因为她怎么没想到，眼前这位擅长使用纯阳神通和火焰剑法的道人，居然是为了这个向自己痛下杀手的？ 　　更重要的是，自己父亲多年前救助的那位道人竟真的打算收自己为徒？ 　　要知道，容花子先前虽然嘴上说是来纯阳观拜师的。 　　可在她内心深处，从来不觉得纯阳观会收一名左道散修为徒。 　　比起钟离权和尚未露面的岳阳子，容花子认为玄阳子的态度，才是一个正常人对待自己该有的态度。 　　“你觉得你有资格替岳阳子决定这种事情？” 　　略显无奈的瞪了玄阳子一眼，钟离权的态度似乎软化了一点。 　　“你觉得这女娃将来会成为岳阳子的‘弱点’，焉知当年的你不是同样如此？” 　　“岳阳子下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当年你差点饿死街头，是岳阳子执意要救你回来，不然我又怎么可能收你为道童呢？” 　　双眼瞪的老大，听到钟离权这番说辞的玄阳子差点连下巴都惊掉了。 　　玄阳子犹记得当年，自己是因为偷了钟离权的吃食，这才被强行带上纯阳观的。 　　但听钟离权现在的说法，自己当初会被对方收为徒弟，完全是岳阳子一意孤行的结果？ 　　“怎么……可能？” 　　不怪玄阳子如此的难以置信，实在是当初的真相颠覆了他这几百年一直认定的事实。 　　“这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我的性格一贯懒散不羁，在遇到岳阳子之前，几百年都没收过一个徒弟了。” 　　“怎么可能突然一下子收这么多道童，并且还在这坐望峰上建立了纯阳观呢？” 第四十三章 龙虎抱丹，万物成丹 　　按照钟离权的说法，他并非纯正的道门出身。 　　在出家入道之前，钟离权是东汉的一名大将，最高官至大将军，后因兵败入了晋阳羊角山，方才正式开启了自己的修行之路。 　　因为在晋阳羊角山的某一处，李玄留下了一份直指长生的道统。 　　在后世的一些神话传说中，都曾暗示过钟离权得到的这份道统来源于东华道君，也就是吕洞宾的前世。 　　所以才有了后来钟离权度化吕洞宾，助其成仙得到的故事。 　　现实虽然没有那么离谱，但李玄留下的那份道统的确是十分罕见且独一无二的。 　　东华道君在中国的神话体系中又被称为扶桑大帝、东王公，是执掌天下男仙与寿元的福寿之神。 　　钟离权能在后世的神话体系中和东华道君扯上关系，在长寿和福源方面自然是有其独到之处的。 　　除了一手“点石成金”之术享誉四方之外，钟离权最为著名的便是他打破了“五百年寿元”的天人大限。 　　从钟离权活跃至今，他少说也活了七百多年，却至今都没有出现任何天人五衰的征兆。 　　要不是因为岳阳子这个善心泛滥的徒弟，钟离权或许根本就不会自找麻烦的建立纯阳观，而且还收了这么多身世坎坷的徒子徒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钟离权充其量也就只是一个挂名的观主，纯阳观真正的观主其实是岳阳子。 　　纯阳观目前的那些徒子徒孙，只是钟离权不想岳阳子失望，这才勉强认的。 　　说句可能有些薄情寡义的话，钟离权真正认可的徒弟自始至终都只有三位。 　　触动自己内心善念的岳阳子…… 　　跟随自己奔波了两百年的玄阳子…… 　　以及那位疑似“李玄转世之人”的纯阳子…… 　　除了这三位徒弟之外，钟离权对于自己一手建造起来的纯阳观，其实并没有投入太多的感情。 　　…………………………………………………………………………………………………… 　　“所以在岳阳子真正生气之前，你还是老老实实跟我回去吧！”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钟离权就算是再生气，内心其实还是有所偏向的。 　　要是换做其他人，以钟离权的性格就算不严厉的惩治对方一番，也肯定不会如此轻饶过去的。 　　“……” 　　见此情形，本就心怀不轨的容花子哪还敢有过多的要求，甚至巴不得在场的两人尽可能的忽略掉自己的存在。 　　奈何，天不遂人愿。 　　容花子此刻表现的越是胆小怕事，就和她先前的形象反差越大。 　　注意到这一点之后，就连钟离权身后那仅保留了部分本能和灵性的徐守信，都流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 　　果然，不管过去了多久，这丫头还是如以前那般冲动和呆傻。 　　这个时候明明保持一开始的那套说辞，将自己塑造成为一个想要上山拜师的旁门散修，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不管怎么说……” 　　微微瞥了容花子一眼，玄阳子还想开口继续说些什么，意外的情况却发生了。 　　轰隆！！！ 　　只听一声仿佛大地崩裂的巨响传来。 　　紧随其后，是一连串的大地轰鸣和震颤声。 　　——地震了？ 　　这是差点跌倒的玄阳子都第一个念头，可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 　　因为随着这一连串的地震发生，坐忘峰的山体竟然从半山腰上开始崩裂，出现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龟裂痕迹。 　　那宛若蜘蛛网般密集的裂缝在坐忘峰的山体上蔓延，连带着整个大地之下的龙脉都被惊动了。 　　“果然！” 　　反观钟离权，在见到这一幕后不仅没有流露出丝毫慌张和惊讶的神色，反而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是那只小鬼？！” 　　除了那只拥有变化能力的般若鬼童之外，玄阳子想不出还会有谁能在这个时候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可问题是，根据玄阳子的暗中观察，那只小鬼应该不可能是山神的对手才对？ 　　事实上，这也是玄阳子一开始根本没有理会般若鬼童，而是直接向容花子出手的一个重要原因。 　　“你眼睛看到的可不一定都是真的。” 　　眼看着山体的裂隙越来越大，波及的范围也越来越广。 　　钟离权终于忍不住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颠覆常人认知和想象的神仙手段。 　　汹！ 　　再次挥动了一下自己手中的芭蕉扇。 　　只见钟离权的背后隐约浮现出了一龙一虎的两尊虚像，分别带着一水一火两股浩然之气涌向了坐忘峰。 　　——丹鼎神通·龙虎抱丹！ 　　真正的丹鼎门人从来都不只会炼丹，他们对天地元气的掌控同样是这世间数一数二的。 　　如今的钟离权便是借助这“龙虎抱丹”的玄门秘技。 　　强行将天地之间一阴一阳，一水一火两股截然不同的元气交汇凝聚，进而发挥出正常状态下绝对不可以拥有的神通之力。 　　——内修金丹，外炼草丹；聚炁汇煞，万物成丹！ 　　犹如一个天然的鼎炉，水火相济迸发出的奇观化为现实，大有将整个坐忘峰都炼成“丹”的趋势。 　　最为夸张的是，钟离权在炼化坐忘峰的同时，居然还不忘将坐忘峰上的纯阳观单独分离了出去。 　　轰隆隆…… 　　远远望去，原本架设在坐忘峰上的纯阳观就好像受到一股无形力量的操作，直接带着自己的地基飞走了。 　　至此，原本一柱擎天的坐忘峰被硬生生分成了三节。 　　坐望峰最顶端的那一节，连带着纯阳观变成了一座浮空岛屿，彻底脱离大地的重力遨游于云层之上。 　　中间的那一节则以山神的石掌为中心，不停地向外蔓延出蛛网般密集的龟裂痕迹，引动大地之下的龙脉动荡、咆哮。 　　唯有坐忘峰的山脚下，由于水火相济的奇观出现，扎根于大地的山体赫然出现了一种惊人的性质转化。 　　脆弱的山体被固化、崩塌的岩石出现了金属光泽、就连环绕着山体流动的水流都变成了货真价实的水银…… 　　——天罡三十六神通·指地成钢！ 第四十四章 浮空岛屿 　　浮空岛内，纯阳观中。 　　事到如今，坐忘峰的崩塌和异变，自然不可避免的引起了观内弟子的注意与恐慌。 　　不同于偶尔还想着外出的岳阳子和玄阳子，观内的其他弟子大多都是年幼时便上了山的孩童。 　　因此在这群人均“孤儿”的纯阳观弟子眼里，纯阳观就是他们的“家”，是他们赖以栖身的地方。 　　除非必要的历练，这些弟子几乎很少有人会主动离开纯阳观，长时间入世修行的。 　　至于必要的历练？ 　　得益于钟离权少见的坚持，纯阳观的每一位弟子在修成金丹之后，都必须下山历练一次。 　　无论是了断尘缘、亦或是见识世面，都不能例外。 　　这个过程短则数年，长则十余年，总之不能做到“见心识性、独全其真”是绝对不允许回来的。 　　当然了，为了尽可能的减少弟子们出事故的可能。 　　钟离权在这些的弟子们下山之前，都会让岳阳子替他们混淆天机、颠倒阴阳，最大限度隐藏他们丹鼎派弟子的身份。 　　同时，钟离权还会特别叮嘱这些弟子，不管在什么时候都绝对不允许对外宣称自己是纯阳观的弟子。 　　于是，这才有了其他修行者对“纯阳观很少有弟子在外界行走”的刻板印象。 　　这种做法的好处很明显。 　　那就是每一位入世修行的纯阳观弟子，都没有受到李玄作为师叔祖生前遗祸的影响。 　　然而这么做的坏处同样也十分明显。 　　本就弟子稀少的纯阳观，在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有钟离权、岳阳子、玄阳子三位驻守观内。 　　再考虑到在吕岩上山之前，钟离权还经常带着玄阳子下山寻找师叔祖的转世之身，纯阳观里真正能够被称得上战力的只有岳阳子一人。 　　目前还留在山上的这些弟子或许学习了诸般法术神通，也有着远超常人的见识。 　　可第一次碰到这种近乎天地异变的场面时，终究不可避免的表现出了惶恐不安的神态。 　　好在他们终究是正儿八经的修行者，是真正继承了丹鼎派道统的继任者。 　　所以在最初的慌乱过后，每个人都意识到这是有人在山下斗法。 　　导致山体崩裂的人是谁，他们不清楚。 　　但是坐望峰脚下那水火相济的异相，却再清楚不过了。 　　尤其是那正在逐渐变成钢铁的基岩，除了当世最擅长“点石成金”之法的钟离权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够使用如此大规模的“炼丹术”。 　　事实上，被坐忘峰异象惊动的远不止纯阳观的一众弟子。 　　众所周知，终南山是道家诸派的祖脉，绝大多数的道家分支都在这里有着自己的传承。 　　所以当地震来临之际，几乎所有的道家分支都注意到了纯阳观这边的异象。 　　然后就如同几百年前李玄与敖光的斗法一样，这些道家分支并没有选择插手这场大能之间的斗法，而是选择了袖手旁观。 　　毕竟在终南山这地界，偶尔冒出两个惊才绝艳之人斗法，并非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远的不说，就说二十多年前，狂僧灵佑就曾借道终南山，硬生生的逼出了一位“当世第一”的大唐国师——赵归真。 　　眼下坐忘峰出现的异象固然骇然，但还远远不如灵佑禅师与赵归真当年的那一战。 　　…………………………………………………………………………………………………… 　　“大师姐？” 　　如此巨大的变动，正在藏书阁背诵道德经的吕岩自然也被惊动了。 　　才刚刚走出藏书阁的他，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岳阳子，以及对方那略显肃穆的表情。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扭头看了一眼一副小大人模样的吕岩，岳阳子那原本严肃的神色瞬间温柔了下来，眼里也多出了一分笑意。 　　“没事，只是师父闲的时间长了，难得想要活动一下。” 　　岳阳子此话一出，别说是小大人模样的吕岩了，恐怕就是真正的孩子都骗不住。 　　不过看着岳阳子的表情，吕岩却识趣的没有开口戳破对方的谎言，而是缓慢且坚定的点了点头。 　　随后，吕岩便把目光投向了纯阳观外的云层。 　　由于整个山峦已经脱离坐忘峰飘了起来，所以附近的云层与环境也和上午有所不同了。 　　并且在整个纯阳观还没有彻底稳定下来之前，附近的云层和气流还会不断变化，就好像一座飘在云层之中的人间仙境一般。 　　“那师兄们那边呢？” 　　在确定纯阳观的确没有坠落的风险之后，吕岩又转头望向了外面那些略显惊慌的弟子们的身上。 　　尽管上山的时间不算长，而且大半时间都是在专心修行九转金丹之法。 　　但对于纯阳观的这些弟子们，吕岩还是颇有好感的。 　　无论他们的身份是吕岩的师兄、师姐、亦或是师侄，修行时间都比他要长的多。 　　特别是那些入门较晚，年龄只比吕岩大个十几岁的师侄们，对于自家的这位“小师叔”可以说是特别的宠溺了。 　　虽然在吕岩看来，自己的那些师侄们实在太过幼稚，在心理年龄上甚至可能还没有自己成熟。 　　但那是建立在他们自幼成长于纯阳观，还没有下山历练过的情况下。 　　真要按实力来算的话，仅仅只是修成了九转金丹，尚未学习过任何法术的吕岩可不是他们的对手。 　　“先是担心外面发生了什么，然后又担心你的那些师兄们……” 　　“你就没想过你才是入门最晚的那个吗？” 　　“你真正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呀！” 　　“玄阳子那家伙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小老头！” 　　见此情景，岳阳子先是一愣，然后便感慨的笑骂了一句。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天还塌不下来。” 　　“如果那些家伙有悟性的话，这场斗法对他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除了你龙阳子和赤阳子师兄之外，青云子应该是你那些师侄中，最有可能顿悟的人了吧？” 　　青云子并非钟离权所收的徒弟，而是某位尚未归山的纯阳观弟子所收的徒弟。 　　论辈分虽然是吕岩的师侄，但论修为却比他那些修行多年的师叔们都还要强上不少。 　　要是没有吕岩这位开挂选手，青云子应该是下一位最有可能下山历练的弟子。 第四十五章 龙王脱困，神山崩塌 　　“顿悟吗？” 　　并没有因为自己经常性的顿悟，就把顿悟当成一种理所应当的事情。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频繁的顿悟，吕岩才比任何人都清楚顿悟对一个人的提升有多么到恐怖。 　　青云子原本就距离修成九转金丹只有一步之遥。 　　如若能够一朝顿悟，便能成功步入先天，增寿五百年。 　　甚至考虑到青云子目前的年龄，他继有可能成为继玄阳子之后，第二位不到一甲子便修成元神的纯阳观弟子。 　　“要是他愿意的话，倒的确有这个可能。” 　　从理论上来说，如今的青云子已然修成了九转金丹，各方面的积累也达到了一定程度，所缺的便只有那临门一脚了。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青云子自己不一定愿意迈出那一脚。 　　或者更确切的说，大部分纯阳观的弟子都不愿意下山，他们更愿意待在这个在最困难时候收留自己的大家庭中。 　　因此，每每临近突破之时压抑自己的修为，就成为了纯阳观弟子不需要言说的默契。 　　“这不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 　　“真阳子过段时间应该就会回山了，他可不会喜欢自己的徒弟赖在山上。” 　　真阳子便是当初收留青云子，并且带他上山的纯阳观弟子。 　　作为纯阳观少见的异类，真阳子的历练时间之长，足足跨越了几十个年头。 　　以他的性格，可不会允许自己的弟子故意逗留在纯阳观，迟迟不肯下山历劫。 　　……………………………………………………………………………………………………… 　　轰隆！ 　　正当岳阳子和吕岩在藏书阁外交流之时，一阵熟悉巨响再次从坐忘峰的山腰上传来。 　　只不过这一次，就不单单只是山体崩裂那么简单的事情。 　　随着指地成钢神通的不断蔓延，有接近三分之一山体都变成了散发着金属光泽的“金山”，并且还在不停向山巅生长。 　　就犹如一株根植于大地的金属之树。 　　指地成钢神通所过之处不仅大地变成了金属，河流变成了水银，就连沿途的树木花草都被重金属入侵。 　　但就算是这样，也无法成功阻止山体的崩塌。 　　在金属与岩石的交界处，山体崩塌所造成的影响远比单纯的地震更加恐怖。 　　一块块质量骇人的金属从半空中砸下，一片片锋利无比的金属迸裂溅射开来…… 　　无数野兽在这天灾般的人祸中惊叫乱窜，肉眼可见的尘埃在大地上渐渐深腾而起，一副末日将至的景象。 　　唯有山脚下的容花子等人，得益于钟离权的庇护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还是没能成功阻止吗？” 　　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钟离权望着那越发崩溃的山体，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失败了。 　　轰隆！ 　　就仿佛是在回应钟离权的话一样。 　　在坐忘峰那破碎的山体之中，一道蜿蜒的身影忽然从中钻出，并且迎风见长，很快就长到了与山体差不多大小的体型。 　　“昂！” 　　伴随着在场所有人惊骇的目光，那条蜿蜒的身影仰天长啸一声，发出了亢奋且激昂的龙吟之声。 　　“李玄！我终于出来了！” 　　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 　　背有八十一鳞，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 　　这条凭空显化的真龙不是敖光，又还能是谁呢？ 　　“昂！” 　　体型如山岳般庞大，声音如雷霆般响亮…… 　　再次现世的敖光极尽可能的宣泄着自己心中的兴奋，周遭的水汽主动升入天空，附近的云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 　　顷刻间，万里无云的晴空便成了乌云密布的阴天，好似下一刻就会降下倾盆的暴雨。 　　轰隆隆…… 　　这次传来的不再是地震的响动，而是漫天雷云滚滚的声音。 　　雷霆、闪电、霹雳在云层中密集闪烁，道道炽白的光芒宛如活物般闪瞬即逝。 　　没有人会怀疑这条真龙的实力和神通，哪怕对方身上遍布了伤痕，锁骨脊背的各处要还有一条条石锁穿过的痕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敖光虽然成功脱困，可到底是被李玄封印了几百年。 　　不同于道家的元神、佛家的法相，鬼神状态的可以从祂们的身体状况很直接的看出。 　　身体各处要害都遍布伤痕的敖光，已经远远没有了他全盛时期的强悍实力。 　　最起码，钟离权觉得自己应该能对付得了这种状态下的敖光。 　　呼！ 　　想到就做一直是钟离权的行为准则，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再次煽动自己手中的芭蕉扇时，原本因敖光线时而汇聚起来的水汽顿时被狂风驱散，就连那漫天的乌云仿佛都消散了些许。 　　“师父？！” 　　完全没想到自己师父敢在这种情况下主动出手，玄阳子在愣神之余，也果断扔出自己手中的火龙剑。 　　“昂！” 　　霎时间，一声略逊于敖光的龙吟顿时响起。 　　炽热的高温从无到有汇聚出一条狰狞的火龙之形，再纯正不过的至阳之气如初升的太阳般从大地表面升腾而起。 　　“纯阳神通？李玄？” 　　见此，敖光还未发泄完自己脱困而出的兴奋，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住了。 　　因为李玄除了后期收集的天罡三十六神通之外，最常用的便是那一身至刚至阳的纯阳神通了。 　　然而在注意到坐忘峰山脚下的众人后，敖光又悄悄的松了口气。 　　因为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想起，在李玄封印了自己之后，又过去了好几百年的时间。 　　那个异类虽然打破了修行界的常识和极限，但不愿被信仰驱使的他终究没有拥有真正的鬼神之躯，理论上是不可能还活到现在的。 　　“是李玄的徒子徒孙吗？”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敖光立时再次咆哮了起来。 　　“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我没去找你们算账也就罢了，你们居然还敢主动对我出手！” 　　刺耳的咆哮伴随着响亮的龙吟传遍天空，愤怒至极的敖光呼风唤雨，竟然主动扑向了那条升腾而起的火龙。 　　汹！ 　　电光火石之间，倾盆的暴雨已然落下。 　　那条狰狞的火龙更是被敖光一爪子拍断了脊椎，作为其核心的火龙剑更是发出了不堪负重的声音。 第四十六章 先天剑道·火龙遁！ 　　“你就这么看着他发飙？” 　　漂浮在不远处的狂风暴雨之中，裴文德忍不住向一旁的小青问道。 　　此刻的两人并非单纯的隐身，而是处于一种更加神异的“不确定叠加状态”。 　　对于现世而言，如今的裴文德和小青是不存在的，是一种类似于幻觉一般都存在。 　　但对于裴文德与小青二人而言，他们只是存在于一个迥异于现世的异次元维度，并没有彻底脱离物质世界。 　　这种介于有无之间的特殊能力，正是小青将坐忘峰山神的小洞天炼化之后，以蜃龙“炼假成真”神通呈现出的新状态。 　　比起一般的洞天世界，小青的专属洞天不仅拥有着空间装备的属性，还能够藏匿和传送她的本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集空间能力、隐身术、穿墙术、以及虚实结合的幻术为一体的强大神通。 　　“交易的已经完成了，我为什么还要管他？” 　　故作诧异的看了裴文德一样，小青的嘴角分明流露出了一抹笑意。 　　因为在敖光破开山体脱困的那一瞬间，终究还是选择将自己的天罡三十六神通留给了小青。 　　至于对方究竟是信守承诺？ 　　亦或是摄于莫呼洛迦现身携带的威势？ 　　那估计就只有天知道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蜃龙的能力……” 　　“当初在迷雾村的时候，我可是亲眼见过蜃龙那迷惑人心的能力的。” 　　语气稍微停顿一下，裴文德看着没有说话的小青，心中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敖光好歹也是几百年前的神通者，一身神通强悍到他那种地步，就算再怎么不重视心境和修为，该有的城府和心胸还是有的。” 　　“他一脱困就被激怒，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古董该有的心态。” 　　其实真实裴文德这一猜测的，还有敖光先前的种种表现。 　　说句不怎么好听的，除了一身神通和身份之外，敖光此前的种种表现简直将欺软怕硬、审时度势表现到了极致。 　　这种性格的人物脱困的第一时间居然不是躲起来，反而被“疑似李玄传人”的修行者给激怒了，这无论如何都不正常。 　　况且退一万步来说，以小青谨慎到有些杞人忧天的性格，在没有任何外力压迫和威胁的情况下，居然主动曝光了自己的蜃龙形态，这同样显得很不正常。 　　两相结合之下，小青故意显化出蜃龙形态，一方面也许的确是为了将小洞天收为己用。 　　可另一方面，大概率是为了影响了敖光的性格，让他变得暴躁易怒。 　　“不管他是怎么被激怒的，反正对你接下来的行动只有好处，不是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小青没有再继续看裴文德或是敖光，而是把目光移向了自己头顶那座浮空的岛屿。 　　那是纯阳观所在的位置，亦是从坐忘峰剥离出来的山峦。 　　远远望去，就好像神话故事中烟云缭绕、充满仙气的人间仙境一般。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这么做总有种过河拆桥的感觉。” 　　见小青还是没有正面回应自己的问题，裴文德索性也就不再纠结那么多，同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纯阳观的方向。 　　“玄绝的转世之身……就在那里吧！” 　　为了这么长时间，花了这么多精力，裴文德距离自己此行的目标终于只有一步之遥了。 　　“趁着那群牛鼻子的精力都被敖光牵制，动作快一点应该不会有任何人会发现我们。” 　　小青对于自己的新神通有着充足的自信。 　　只要不是自己主动现身，阳神之下的修行者几乎不可能察觉到这个迥异于现世的异空间。 　　“那就走吧！” 　　深深的吸了口气，裴文德压低声音说道。 　　“我现在很想知道，这个吕岩到底是玄绝，还是李玄。” 　　…………………………………………………………………………………………………… 　　“昂！” 　　并不知道裴文德和小青的算盘，此时的敖光正在愤怒的咆哮着，与钟离权与玄阳子这对师徒展开了正式的战斗。 　　被蜃龙的迷雾影响了部分心智，愤怒到暴走的敖光甚至忽略了小青和裴文德的存在。 　　如今的敖光眼里，只有那手持芭蕉扇呼唤风云的钟离权，以及驱使火龙剑幻化火龙飞舞的玄阳子。 　　由于害怕被三人的战斗给波及到，钟离权甚至还在开战之前把徐守信父女送出了战斗圈，这才全身心的投入这场战斗中来。 　　轰！轰！轰！ 　　一声声宛如五雷轰顶般的爆鸣震动着空气，肉眼可见的涟漪激荡起万千的冲击波。 　　体型庞大的真龙盘旋于空中，嘶吼着驱使狂风暴雨席卷大地，将目之所及的一切尽数淹没。 　　只可惜，敖光的神通固然强大，可钟离权师徒同样不是吃素的。 　　玄阳子精通御剑之术，又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火龙剑法。 　　只见那条狰狞的火龙在被敖光拍段脊椎之后，居然直接放弃了与对方缠斗的想法。 　　转而在将周身的纯阳之气尽数点燃，最后硬生生的狂风暴雨中隔绝出了一个相对平静的保护圈。 　　然后借助这短暂的喘息之际，玄阳子身化长虹，以“人剑合一”之态将自身元神肉身彻底融入了火龙剑中。 　　——先天剑道·火龙遁！ 　　人似长虹，剑似火龙…… 　　二者合二为一的玄阳子，在这一刻展现出了远超自身极限的惊人战斗力。 　　剑光所过之处雨幕断裂、乌云退散，就连那无形的元气都仿佛被斩断了一样，出现了短暂的真空气。 　　目睹了这一切的敖光立马收敛了小觑之心，重新正视起了玄阳子的火龙剑术。 　　不得不承认，比起先前被自己一巴掌拍断脊椎的火龙，眼下“人剑合一”的玄阳子才是一位真正的强敌。 　　最关键的是，比起火龙剑所化的火龙，玄阳子的战斗经验显得更加丰富，战斗方式也更加的灵活。 　　深知自己不是敖光一合之敌的他，根本就没打算与对方硬碰硬。 　　狰狞凶猛的火龙一次次的与敖光擦身而过，在展现自己惊人灵活性的同时，也一点点的消磨了对方的主场优势。 　　狂风被驱散、乌云被驱散、就连那些落下的暴雨都被重新蒸发成了水汽…… 第四十七章 移山倒海 　　“徒弟都这么努力了，我这个当师父的再不拿点真功夫出来也不行了呀！” 　　眼看着空中的真龙与火龙一次次交锋和缠斗，钟离权知道该是自己出手的时候了。 　　汹！ 　　一声惊雷自平地而起，无数狂风席卷大地。 　　只见钟离权第一次双手握持芭蕉扇，然后用一种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姿态，狠狠朝着坐忘峰的方向扇了一下。 　　呼！ 　　在众目睽睽之下，先前拦腰崩裂的坐忘峰山脊居然飞了出去。 　　一座百米高的石峰就有千万吨的重量，而普通铁块的重量起码是石头的四到五倍。 　　那一座完全金属化的坐忘峰拥有何等的质量就可想而知了。 　　轰！！！ 　　只一眨眼的功夫，拔地而起坐忘峰如同一根擎天立柱，来势汹汹的撞在了敖光的身上。 　　咔嚓…… 　　就仿佛先前火龙断脊场景的复刻一样，只不过这次发出悲鸣的是猝不及防的敖光。 　　“昂！” 　　近亿万吨的重量砸在身上，饶是敖光这种级别的鬼神亦是承受不住的，一下子就击穿了云层、飞向了九霄之外的高空。 　　然而这还不算完，战斗经验丰富的玄阳子哪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当下就顺着那云层的破洞追了上去。 　　那条狰狞而凶猛的火龙，更是在这一刻散发出宛如太阳般的炽热高温。 　　“唉！还是太冲动了！” 　　仅仅只比玄阳子慢了半拍，钟离权就将自己手中的芭蕉扇扔了出去。 　　下一个瞬间，钟离权已经站在了芭蕉扇的上面，并且以御物之法驱使着芭蕉扇冲向天际。 　　虽然速度远不及“人剑合一”的玄阳子，但钟离权此刻展现出来的速度还是打破了十倍音速的上限，一秒钟便是三千四百米的极速。 　　更重要的是，钟离权还在这个过程中解下了腰间那从不离身的酒葫芦。 　　身为继承了李玄道统的丹鼎派门人，钟离权除了一手出神入化的点石成金法术，最擅长的便是炼制各种丹药和法宝了。 　　而他腰间的那个酒葫芦，除了日常用于装药酒之外，本身也是一件功能强大的法宝。 　　吞吐风云雨雾、容纳江河百川、甚至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当丹炉使用…… 　　可以说，这个宝葫芦是比芭蕉扇更加强悍，也更加致命的法宝。 　　……………………………………………………………………………………………………… 　　纯阳观中，藏书阁外。 　　“师父……师兄……” 　　目瞪口呆的看着正在发生的战斗，吕岩恍惚间似乎感到自己脚下的土地颤动了一下。 　　吕岩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敖光、钟离泉与玄阳子三人战斗的余波。 　　不论是山峰拔地而起，亦或是被撞飞到九霄云外的真龙…… 　　这场足以颠覆常人认知的战斗，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影响着终南山境内的所有生灵。 　　就连原本对这场战都不怎么在意的其它道派，都忍不住投来惊愕的目光，用于表达自己内心的震惊之情。 　　因为不管怎么看，这场战斗的规模和波及范围都远远超出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斗法。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内心暗暗吃惊的吕岩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一众弟子。 　　至于岳阳子？ 　　在安抚完吕岩和纯阳观的一众弟子之后，她就凭空消失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吕岩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岳阳子不主动自动现身，现在的纯阳观就绝对不可能有人能够找到她的踪迹。 　　“真是没想到，曾经冷漠无情的玄绝居然也有担心别人的一天。” 　　无声无息间，小青的身影如幻象般出现在了吕岩的身后。 　　随着她一同出现的，还有同样一脸惊讶的裴文德。 　　冷傲不羁的小青，沉稳淡定的裴文德…… 　　当这两位拥有不同气质的人同时出现时，吕岩居然觉得有股莫名的和谐感。 　　“我早就知道你们迟早会找上门来的……” 　　“只不过没想到你们居然会来的这么晚。” 　　表面看不出任何慌张的情绪波动，吕岩看着裴文德和小青，心知只有自己才能够看到他们的存在。 　　在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看来，自己现在只是在和空气交流。 　　“你果然是玄绝!” 　　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只听裴文德用一种极为复杂的语气低叹了一声。 　　尽管早就通过后世的各种神话传说知晓，铁拐李和吕洞宾不是同一人。 　　可架不住纯阳观的种种做法，分明就是把吕岩当成了李玄的转世之身，这让裴文德不禁有些怀疑起了自己所知晓的某些信息。 　　好在从吕岩现在的语气来看，他和李玄并不是同一人。 　　“虽然和你想象中的可能有些不太一样，但你的确可以把我看作玄绝。” 　　同样神色复杂地凝视着裴文德，吕岩回首望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师兄师侄们，突然话题一转说道。 　　“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问，可这里显然不是能够说话的地方。” 　　就好像是在回应吕岩的话一样，纯阳观的其他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吕岩在和空气说话的诡异场面。 　　只是还不等他们上前来询问缘由，吕岩就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然后重新走入了藏书阁中。 　　“……” 　　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裴文德和小青都忍不住面露诧异之色。 　　因为眼下的情况，与他们二人设想中的任何一种场景都不符合。 　　如果吕岩对二人怀有敌意的话，最正确的做法是招呼纯阳观的那些弟子们一起上才对。 　　虽然以裴文德和小青如今的道行，并不惧怕那些纯阳观的弟子，但总归是有些麻烦的。 　　可要说吕岩对二人没有敌意，从此前的各种行为逻辑上也说不通呀？ 　　“走，跟上去。” 　　心中忍不住生出一抹好奇，裴文德倒要看看这吕岩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反正现在纯阳观的两大主力都已经被敖光牵制了注意力，裴文德暂时还不把这个没有恢复前世修为的吕岩放在心上。 　　“他似乎是害怕他的那些师兄弟们被卷进来……” 　　“看来曾经的玄绝的确是变了。” 　　与裴文德不同，小青的注意力更多是集中在吕岩的转变上。 　　是轮回转世能够大幅度影响转世之人的心性？ 　　还是玄绝在转世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别的意外？ 　　毕竟按照理论来看，晋级阳神成功的玄绝，几乎是不可能被孟婆汤影响到的。 第四十八章 今日之我，非昨日之我 　　藏书阁中，僻静的角落处。 　　在吕岩回到自己常坐的那个位置后没多久，裴文德和小青也一前一后，如同鬼魅般穿过那层层书架，出现在了吕岩的视线范围内。 　　“小心别碰坏了那本‘丹方真解’，那可是李玄留下来的孤本！” 　　嘴上这么说着，吕岩却并没有做出任何阻止二人的实际行动，而是依旧自顾自的翻阅着自己手中的那本道德经。 　　“丹方真解？” 　　见此情形，身体虚化的裴文德先是一愣，随即便将自己的一只手实体化，拿起了那本“丹方真解”。 　　不是当今流行的文字，甚至不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古篆…… 　　这本“丹方真解”是用一种类似于卜筮的鬼神文字记录的，其本身便具备一定程度的神异。 　　裴文德只是轻轻翻开书籍的第一页，后续就有更多的内容书页自动生成，并且都是围绕着第一页的索引延展开来的。 　　“这种手法挺有意思的，倒是和我的‘法宝通灵’有点类似。” 　　裴文德看得十分明白，这是“丹方真解”怕阅读者不太理解第一页的内容，所以针对第一页的某些晦涩名词进行相对的解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本“丹方真解”是活的。 　　想到这里，裴文德忍不住扫视了一圈自己附近的那些书架。 　　一眼望去，裴文德简直难以想象，这其中究竟还有多少类似于“丹方真解”的道藏。 　　嗡！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些书籍的难得，裴文德的影子突然毫无预兆的扭动了一下。 　　寄宿在其中的玲珑想要出来，想要阅读一下纯阳观的各种道藏典籍。 　　只可惜还不等祂表达自己的意见，注意到这一幕的吕岩及时将手中的道德经合了起来，然后低声诵念了一句咒文。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压力自藏书阁的四面八方涌来。 　　裴文德和小青还好说，很轻易的便豁免了这股来自心理层面上的压力。 　　可寄宿在裴文德影子中的玲珑就没那么幸运了，直接被这道咒语锁死在了阴影之中。 　　“法不传六耳，道不传非人。” 　　“区区影魅可没资格窥探如此珍贵的道藏。” 　　声音显得有些轻描淡写，但吕岩语气中的霸道却或多或少有了些许玄绝的感觉。 　　“这差别待遇倒是挺明显的……” 　　对藏书阁内的道藏同样感兴趣的小青忍不住吐槽道。 　　明明裴文德翻阅“丹方真解”没有阻拦，结果玲珑仅仅只是表现出了一些倾向，吕岩就毫不客气的将其镇压。 　　要不是事先知道裴文德与玄绝世敌非友的关系，小青都有些怀疑裴文德是不是对方的私生子了。 　　“因为我不是裴文德，仅此而已。” 　　吕岩对于自己的区别待遇倒是一点都不在意，反而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裴家姐弟，能够毫无保留的将各种修行之法传播出去……” 　　“这一点，就连号称道家第一位阳神的李玄亦是如此。” 　　敏锐的洞悉到了吕岩话中的称呼差异，小青没有再继续嘲讽对方，而是把目光看向了一旁的裴文德。 　　小青相信对方肯定也听出了吕岩话中的潜台词。 　　“你先前说，我可以将你看作玄绝，这话是什么意思？” 　　轻轻将自己手中的“丹方真解”放回原位，裴文德再次低头望向了吕岩，似乎想要从对方那小小的身躯中看出什么不一样的举动来。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是玄绝，但也不是玄绝。” 　　吕岩这次没有再回避裴文德的问题，而是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复杂表情低喃道。 　　“我的确是玄绝的转世之身，也继承了玄绝的感情和记忆，甚至继承了他的人格和认知。” 　　“但我心里又非常清楚，我不是真正的玄绝……” 　　“或者更确切的说，我不是完整的玄绝，我只是玄绝十六岁时候的模样。” 　　好像生怕裴文德不太理解自己的说法，吕岩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解释道。 　　“一个人在不同年龄层次有着不同的性格……” 　　“年幼时的好奇，年长时的沉稳，年老时的悲观，这是年龄和阅历共同决定的。” 　　“可是玄绝在投胎的过程中，一时犯贱触怒了一位他不该得罪的神祇，所以导致我的心理年龄被永远固化在了十六岁的时候。” 　　吕岩并没有提及玄绝触怒的是哪位神祇，因为那并不是问题的关键。 　　“年少冲动、不知天高地厚、偏偏又极为敏感和固执……” 　　“这就是现在的我，一个永远十六岁的玄绝。” 　　十六岁是韶华青春的年龄，同时也是一个人最容易改变的年纪。 　　这一点，就算是对于妖类出生的玄绝来说同样如此。 　　被永远固化在了十六岁的吕岩，等于是时刻承受着青春期的变化影响。 　　说他喜怒无常都是在夸他了，这个年龄的吕岩根本就是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的代名词。 　　“但问题的关键是，十六岁的我又拥有着玄绝的毕生记忆和认知，同时也拥有了他对裴慧的憧憬和感情。” 　　年龄、性格与阅历的不匹配，导致吕岩对自我的认知也出现了某种错误。 　　有时候吕岩甚至怀疑，前世的记忆和感情是否是真实存在的？ 　　又或者说，那只是自己做的一场关于玄绝的梦，一场就连本人都分辨不出真伪的庄周梦蝶？ 　　“听上去的确挺糟糕的，比单纯的转世之身觉醒了自我人格还要糟糕。” 　　不得不说，饶是见多识广的裴文德，在听完吕岩的这番话后也不禁为之挠头。 　　因为比起一般的人格取代、精神分裂，吕岩的情况显然更加复杂。 　　阳神级别的元神带来的自我认知的统一，让吕岩就算转世也没有混淆记忆和感情，进而分裂出一个新的人格。 　　可由于某位大神的插手，人格没有分裂的吕岩却对自我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今日之我非昨日之我，明日之我亦非今日之我…… 　　这种形而上的哲学问题，除非吕岩自己想清楚，不然根本就是无解的。 第四十九章 裴慧的牺牲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只是对自我的认知产生了困惑，还没有变成疯子。” 　　一眼就瞥见了小青那狐疑的眼神，吕岩继续朗声说道。 　　“我知道你们的来意，你们此行不就是为了裴慧而来的吗？” 　　吕岩开门见山便道出了裴文德此行的目的，并且毫不遮掩的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我可以把这一切都告诉你，反正这早就是已经决定好了的事情。”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请把‘飞升丹’留给我。” 　　语气恳切且热烈，此刻的吕岩就好像真的回到了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对于裴慧的感情也变得更加直接了。 　　“当年慧儿不肯听我的劝告，一心只想弥补你，为此甚至不惜将自己一生精气炼成所谓的‘飞升丹’。” 　　“但凡她当时再多想一点，都知道以你的性格根本不可能接受这种补偿。” 　　“可惜的是，慧儿终究是当局者迷……” 　　“而我当时也的确是鬼迷了心窍，居然决定帮助她完成这种根本没意义的‘自我牺牲’！” 　　永远十六岁的吕岩在说起玄绝时，语气中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这就是十六岁的自己和成年后的自己的区别。 　　十六岁是一个永远青春冲动的年纪，想到什么就去做是他们永远的信条，后果什么的从来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反观拥有着更加成熟思想的玄绝，他却已经失去了这种孤注一掷的决心，因过度在意裴慧的感受而忽视了自身的意愿。 　　…………………………………………………………………………………………………… 　　伴随着吕岩的描述，裴文德终于从知情者的口中确认了当年的真相。 　　就和裴文德推测的一样，当年的裴慧为了补偿裴文德，几乎尽可能的做到了满足其一切要求。 　　不想自己的弟弟跟着灵佑禅师在伪山孤老一生，所以暗中调动力量重建了沩山的同庆寺。 　　同时还以“青囊术”搭建起了一个足以容纳其阳神降临的气运阵势，在关键时候彻底诛杀了闯入沩山的丹辰子。 　　在得知裴文德想要在长沙县安置流民时，裴慧又不遗余力的给予物资和财力帮助。 　　不单如此，在知晓裴文德继承了莫呼洛迦的名讳之后，她更是在八部天众中重建了莫呼洛迦的信仰和香火，为其踏上登神铺平了道路。 　　尽管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但是当这些事再次从吕岩的口中说出时，裴文德还是感受到了裴慧对自己的深深情谊。 　　然后发生的事情，就是裴文德所不知道的了。 　　因为那涉及到了裴慧的另一项布局和野心——成为真正的青丘之狐，然后带领八部天众重新走入世人的视野， 　　自从被裴文德以红莲之火斩断了她与青丘之狐的因缘后，裴慧就彻底摆脱了枷锁，不再是青丘之狐的一道分神了。 　　可这并不意味着裴慧就此隐居山林，不再过问世事了。 　　作为封建王朝时期的女性，裴慧拥有着与自己身份和性别不符的庞大野心。 　　事实上，除了在裴文德面前表现出的亏欠和温情之外，裴慧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位雄图大略、霸道无比的“天众真神”。 　　所以在意识到乱世不可避免的时候，裴慧第一个想法就是乘乱起事，将八部天众从旁门左道变成佛道儒三家一样的天下正统。 　　而为了实现这一目的，裴慧的做法就是模仿女帝武则天的路数，以帝皇之身凝聚众生愿力香火，最终成就“人身神”。 　　以人身修神道，把“天众真神”变成自己的一个名号，而非自己继承“天众真神”这个神位。 　　到那个时候，裴慧可以是青丘之狐、可以是天众真神、甚至可以是再世女帝。 　　但最重要的是，裴慧将永远都是裴慧，是裴家的二女儿，是裴文德的同胞亲姐。 　　只可惜，裴慧的想法是好的，但真正实现起来总免不了会出现诸多意料之外的状况。 　　按照裴慧原本的计划，她会让已经成为自己化身的狐蕊儿去接近皇室宗亲，然后自己在暗中动用八部天众的力量助那位皇室宗亲登上皇位。 　　要是计划顺利的话，身为国师的赵归真根本不会察觉到狐蕊儿的存在。 　　退一步来说，就算赵归真察觉到了有股力量正在暗中影响朝代的更迭，大概率也不会把目标集中到皇室宗亲的身上。 　　毕竟赵归真之所以担任国师，仅仅只是出于对唐武宗个人的承诺。 　　只要裴慧没胆子大到直接去动唐武宗，赵归真就算知道这其中有猫腻，为了避嫌也不可能去主动“怀疑”那些皇室宗亲的。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裴慧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眼中天衣无缝的计划居然会因为一群妇人的成功吃醋而暴露。 　　其中的过程，由于吕岩并没有深入参与所以他并不清楚。 　　吕岩唯一可以知道的是，就在裴文德入京前的那几天，一群嫔妃争风吃醋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甚至牵扯出了后宫妃子与护卫偷情的事件。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赵归真为了以防万一暗中偷偷转移了罗浮道盘，一众涉案的人员也被唐武宗单独圈禁了起来。 　　更糟糕的是，裴慧在这个过程中发现自己居然出现了天人五衰的前兆。 　　并非修行之人寿元接近极限的天人五衰，而是类似于某种诅咒邪术所导致的提前衰亡…… 　　再加上裴慧在那个时候突然意识到，看似避嫌的赵归真其实另有后手，自入宫的那一刻起，自己的气运就与唐武宗纠缠到了一块。 　　在赵归真篡改裴慧命格之前，她真正的命格是母仪天下。 　　换而言之也就是成为皇妃或者皇后，与大唐王朝一损具损，一容具容。 　　赵归真充其量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真正实现裴慧命格所代表的寓意罢了。 　　相信如果那晚过后，唐武宗要是没有暴毙的话，那么裴慧大概率会被唐武宗封为皇妃，进而与其更进一步的绑定在一起。 　　这完全不是裴慧想要的结果，她想的是借助皇朝气运修成人身神，而非被朝代的更迭给绑定，与唐武宗休戚与共。 第五十章 复活裴慧的可能性 　　“其实如果那时候收手的话，我和慧儿联手完全有可能挣脱泥潭，以逆天改命之法彻底替换其命格。” 　　这是吕岩的自信，亦是玄绝的自负。 　　只可惜裴慧显然不能接受这一点，而当时的玄绝也因为太过在意裴慧的想法，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 　　当然了，玄绝的自负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主要原因。 　　毕竟修为道行达到玄绝、裴慧这种地步，想要彻底的死去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轮回转世，重新投胎再来一次。 　　不论转世多少回、不管投胎多少次…… 　　只要玄绝有朝一日能够重新归来，他就有信心寻遍天下，重新找到裴慧的转世之身。 　　而这也是玄绝在利用罗浮道盘成就阳神后，没有再继续与赵归真纠缠，而是放弃肉身直接去投胎的一大因素。 　　只是令玄绝万万没想到的是，看似恬静的裴慧实则孤傲的一塌糊涂。 　　为了反抗赵归真对自己命运的两度安排，她不仅联合朝野内外的所有势力，更是以自身气运纠缠为契机，强行拖着正值壮年的唐武宗下水。 　　可以说，裴慧此举正中赵归真的命门，让这位因承诺而挽大厦于将倾的国师自食恶果。 　　既然你的一切举动、一切谋划都是为了实现对唐武宗的承诺，那我就让唐武宗沉迷炼丹长生，壮年暴毙而亡。 　　玄绝也是在转世投胎成为吕岩后才意识到，裴慧为了实现自己对赵归真的反制，是真的和唐武宗同归于尽了。 　　不仅仅只是身死而已，裴慧甚至借助气运交缠的气机，以莫大的神通强行夺走了唐武宗的命格。 　　事实上，这才是唐武宗壮年暴毙的真正原因。 　　一个在位的皇帝却失去了皇帝的命格，结果自然是暴毙而亡。 　　于是，这就有了裴文德手中那颗聚裴慧精气神、乃至于气数命格于一体的“飞升丹”。 　　那象征着裴慧过去的经历、现在的道行、以及未来成为女帝的可能性…… 　　如果吕岩能够得到那颗“飞升丹”，重塑裴慧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 　　“不可能，我是不会把‘飞升丹’给你的。” 　　很直接的就拒绝了吕岩的请求，因为不管站在哪个角度，裴文德都不可能交出“飞升丹”的。 　　那是裴慧留给裴文德的唯一遗物，亦是裴慧还残留着的“人性”的表现。 　　况且时至今日，裴文德都不确定裴慧是不是真的已经转世投胎了。 　　汇聚了其全部精气神的“飞升丹”在自己手里，又有一缕分神与狐蕊儿融为了一体…… 　　有时候就连裴文德自己都在怀疑，裴慧是不是已经形神俱灭了？ 　　这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裴慧原本就是青丘之狐的一道分神，只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才成为一个独立的存在。 　　有了这种经历的裴慧会把希望寄托于来世，寄托在自己的转世之身身上，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况且，裴文德也算是见过了诸多转世的大能。 　　一开始遇到的三面魔佛…… 　　分神脱离本体独立的青丘之狐…… 　　因为自我封印只能偶尔复苏的迦楼罗…… 　　已经确定放弃自己全部记忆和修为的李玄…… 　　还有眼下这位心理年龄永远停留在十六岁的吕岩…… 　　这些已知转世的大能，貌似无一例外的都出现了问题。 　　这从侧面说明，通过转世投胎来实现“永生”肯定还有某种不可言明的缺陷。 　　比起化身鬼神，然后彻底被信仰香火驱使的“永生”。 　　转世投胎在技术含量上稍微高一点，可在安全性上就不一定了。 　　换而言之，要是裴文德的担心是真的，那么他手中的“飞升丹”就是唯一可以完整复活裴慧的希望了。 　　“我这次来找你，除了是想彻底了解当年事情的真相之外……” 　　“其实也抱着一丝奢望，想要从你这里了解该如何找到、或者说复活我姐。”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失望。 　　“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你显然也不知道我姐的下落。” 　　裴文德自问这辈子除了灵佑禅师之外，就只有裴慧是亏欠的最多的了。 　　裴文德并不喜欢这种亏欠的感觉，所以哪怕只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想要找到吕岩。 　　“唉，我就知道我的想法不现实。” 　　本就没抱太大希望的吕岩见此，倒是一点都不气馁的摇了摇头。 　　不说别的有的没的，“飞升丹”的本质可是足以令一位凡人蜕变成阳神的顶级丹药。 　　就算有着服用者必须是“祥瑞灵童”的这个前提，也是一件无法用任何东西去衡量的无价之宝。 　　“不过咱们有一点还是能够达成共识的，那就是复活裴慧。” 　　不自觉的点了下头，裴文德在这一点上的确和吕岩有着共识。 　　吕岩虽然在转世的时候出了点问题，但他的确借助罗浮道盘的力量修成了阳神，“飞升丹”对他来说只是复活裴慧的道具。 　　而裴文德固然还没有修成阳神、横渡彼岸，可他早已决心走出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道路，“飞升丹”对他的价值其实并不大。 　　“既然如此，那你应该知道慧儿其实还有一道分神还活着吧！” 　　见裴文德再次点头，吕岩微微挑了一下眉头，然后继续说道。 　　“她原名叫狐蕊儿，是你救过的那位‘棺材子’的生母，也是慧寂身边那只赤狐的姐姐。” 　　“她原本是慧儿以青丘秘法炼制的‘灯引’，可以代替她死一次。” 　　“奈何慧儿最后为了成全你，根本就没有动用那次替死的机会。” 　　“所以在慧儿死后，狐蕊儿便代替她成为了八部天众的真神化身，主导着八部天众取代佛道儒三家成为天下正统的事宜。” 　　眼见裴文德逐渐流露出深思的表情，吕岩最后笑了。 　　“所以你如果愿意把‘飞升丹’交给她服用，有很大可能会直接复活慧儿。” 　　“但前提是狐蕊儿没有在慧儿死后生出异心，甚至想要脱离‘分神’的这个身份。” 　　“不然的话，狐蕊儿非但不可能服用‘飞升丹’，甚至会想方设法的毁掉它。” 第五十一章 斡旋造化，神通无敌 　　纯阳观外，九霄之上。 　　“昂！” 　　在已经超越了对流层的平流层上，敖光与钟离权、玄阳子的战斗还在持续着。 　　不同于对流层以下的战斗，在这平均高度一万米以上的平流层，几乎不存在任何的水汽了。 　　再加上那强烈的紫外线辐射，敖光呼风唤雨的能力可以说是被死死的限制住了。 　　就算敖光能够以强力的神通强行召唤风雨，在面对纯阳之火所化的火龙时，亦表现得力有不逮了起来。 　　更不用说，认真起来的钟离权可比玄阳子狠多了。 　　不用顾忌影响的芭蕉扇肆意的扇动着，一切有形或无形的事物，通通被狂风裹挟着席卷向了敖光。 　　尤其是那座完全金属化的山峰，更是堪比大圣手中的如意金箍棒，所过之处几乎足以碾碎任何阻挡在它面前的物质。 　　最夸张的是，钟离权借助自己手中的宝葫芦，时而将那山峰缩小吞入，时而将其放大吐出，一时间竟然将之玩的如臂使指。 　　不但如此，钟离权手中的宝葫芦还能够吞吐水火，炼化万物。 　　除了躲避那时不时就砸出来的金属山峰，敖光还得时刻警惕那宝葫芦传来的吸力，以防止自己一不留神就被吸入其中。 　　敖光没见过那宝葫芦的炼化能力，但他相信能够被钟离权这样的存在当做压箱保底，其能力绝对不能小觑。 　　【该死的，那蜃龙阴我！】 　　被金属山峦频繁砸中数次以后，脑子逐渐清醒的敖光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要说敖光脾气差、性格傲慢，这点他自己都认。 　　可你要说敖光没脑子，被他害的失去了先天道体的李玄可不会承认。 　　因此，对于自己脱困后表现出的暴躁和冲动，敖光很快就将之与小青联系到了一块。 　　传说中的蜃龙是玩弄幻术和人心的大师。 　　而自己又被囚禁了几百年，一时间被挑动心神根本就不奇怪。 　　结合小青先前遁行坐忘峰的举动，敖光不难猜出对方一开始就是冲着纯阳观去的。 　　刻意挑动自己的心神，让自己变得暴躁易怒…… 　　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吸引眼前这两位强者的注意，她好偷溜进纯阳观办事。 　　“昂！” 　　只是明白归明白，此时的敖光却根本就放不下架子，主动去和钟离权他们解释些什么。 　　郁闷、烦躁、恼怒…… 　　于是这种种复杂的情绪融为一体，就让敖光变得更加暴躁，下手也越来越狠了。 　　既然我对付不了你钟离权，难道我还对付不了你的徒弟玄阳子吗？ 　　傻子都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就更别说身经百战的熬光了。 　　像敖光这种级别的神通者一旦下定决心对付玄阳子，局面顿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肃——轰！ 　　庞大的体型配合高速的冲击，带来的是宛如天灾般灭世的力量。 　　平凡之下的玄阳子只能竭力避让，甚至不惜退出“人剑合一”的状态，这才让本体勉强避过了敖光的突然袭击。 　　然而这还不算完，敖光之所以被称之为“龙王”，可不单单是因为他那远超正常真龙的体型。 　　真正令敖光扬名的是他的神通，那种能够颠覆阴阳造化的本命神通。 　　——天罡三十六神通·斡旋造化！ 　　刹那间，只见一条条赤金色的锁链至虚空中伸展出来，仿佛无穷无尽般迅速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 　　如果小青在这里的话就会发现，这些金色的锁链似乎与先前囚禁敖光的石锁有些相似。 　　特别是锁链上那一道道金色的纹路和古篆，那分明就是石锁上的咒法的复刻，而且还是被斡旋造化神通强化过的咒法。 　　“师父！” 　　眼见数条锁链将自己团团围住，玄阳子立马认怂的大声呼喊道。 　　打不过就叫人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更何况对手还是敖光这种几百年前就成名的神通者。 　　比起单纯一心修行的修行者，神通者在其他方面或许略有逊色，可单论战斗的话绝对是单方面的碾压。 　　因为对他们来说，施展法术和神通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神通者不仅能够随心所欲的施展神通，甚至还有专门的心咒能够强化自身的能力。 　　这一点，就算是领悟了先天剑道，一手火龙剑术出神入化的玄阳子亦远远不如。 　　“好胆！” 　　电光火石之间，钟离权猛的将自己手中的宝葫芦投掷了出去。 　　汹！ 　　宝葫芦在这个投掷的过程中迅速膨胀，很快就变得有敖光的龙首那么大了，就宛如一座小型的山峰。 　　显而易见的，这个宝葫芦除了正常的使用功能之外，还能够当成加强版的特大号“板砖”使用。 　　配合上那座飞舞的金属山峦，硬生生逼的敖光不得不分心应对。 　　不过面对此情此景，敖光倒也不是完全的束手无策。 　　一方面操控着赤金色的锁链继续封杀玄阳子，另一方面则具现出一条似曾相识的无爪黑龙凭空显化。 　　“昂！” 　　在钟离权诧异的注视下，那条像蟒蛇多过于像真龙的无爪黑龙仰天长啸一声，竟然引发出了比敖光更加强势的异象。 　　轰隆隆…… 　　朗朗晴空骤然被黑暗笼罩，暴虐的杀意席卷了平流层的上空…… 　　炽热的骄阳明明还炙烤着天空，钟离权和玄阳子却感觉眼前一黑，似乎进入了某种黑暗的无光领域。 　　这是名为“莫呼洛迦”的真龙，亦是以狰狞之形威慑众生的真神。 　　哪怕只是敖光以斡旋造化神通暂时召唤出来的假身，其颠覆大地、威慑众生的气场却仍旧是真实存在的。 　　这才是斡旋造化神通真正的使用方式！ 　　无中生有、斡旋阴阳、造化生灵…… 　　要不是李玄已然修成阳神，动念之间便能感应化身。 　　敖光甚至想具现出一尊李玄的假身，让他亲自来教训教训这些徒子徒孙们。 　　好在一尊真神的假身也够用了，这尊名为“莫呼洛迦”无足腹行之神，表现出的神异远远超出了敖光的预料。 　　最起码，钟离权师徒已经被祂威慑住了，内心甚至忍不住生出了些许的恐惧。 第五十二章 感念之处，尽皆化身 　　时间退回到一个呼吸之前，也就是敖光在召唤出莫呼洛迦假身的那一瞬间。 　　“咦？” 　　正在藏书阁内与吕岩交谈的裴文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突然抬头看了一眼钟离权他们交战的方向。 　　【这是应身？】 　　在裴文德的感知中，他似乎在突然间又多出了一具躯体。 　　这具躯体并非真实存在的肉身，而是类似于元神、甚至于鬼神之躯那般无形的存在。 　　裴文德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因为在如今的金山寺，他就有一具类似的“躯体”存在。 　　那是曾经的朱遗娘，如今的鹿蜀。 　　自从被裴文德和小青救回来之后，她就发自内心的信仰着那尊以裴文德的形象诞生的不动明王。 　　对于所有踏足神道的修行者来说，分神显化只是一种本能。 　　像那些已经成为传说的诸佛菩萨，更是有着“凡诵念吾之真名，皆可为吾之化身”的逆天能力。 　　裴文德虽然还没到那程度，可如果有人发自内心的信仰他，并且无时无刻不诵念其真名。 　　裴文德亦能够将之视为某种程度上的应身，知晓对方身上发生的一切。 　　必要的时候，裴文德甚至可以把自己的力量赐予对方，让对方成为自己真正的化身。 　　而眼下这尊突然出现的应身却不同，裴文德没有从对方那里感知到任何有用的思想，就好像一张纯洁如白纸的灵魂。 　　或者说，那就是一张纯洁如白纸的灵魂。 　　没有任何思想、没有任何信念，它之所以能够成为裴文德的应身，单纯只是因为它的形象完全符合莫呼洛迦的模样。 　　这种因为与莫呼洛迦极度相似，进而自动成为其化身，这种情况裴文德也是第一次遇到。 　　带着某种好奇和明悟，裴文德以莫呼洛迦的身份入主了那就躯体，并且成功从它那里获知了敖光的行为。 　　【斡旋造化神通还能这么用？】 　　裴文德表面继续维持着那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心中的惊诧却溢满了出来。 　　通过对李玄记忆的追溯，裴文德知道斡旋造化神通能够无中生有、创造生灵，但是敖光的这种用法他是做梦都没想到的。 　　居然凭空具现出一具自己的假身，并且各项天赋神通都如出一辙的复制了出来。 　　要不是那纯洁如白纸的灵魂没办法伪装，裴文德都怀疑对方是不是搞了一个自己的克隆体。 　　饶是如此，这种夸张得有些离谱的表现还是震碎了裴文德的三观。 　　最关键的是，通过入住那具纯洁如白纸的应身，裴文德总算是明白敖光为什么敢做出这么离谱的事情来。 　　因为这具应身完全是依赖斡旋造化神通而存在的。 　　一旦敖光不再使用斡旋造化神通，这具强悍到几乎足以媲美本体的应身自然会崩灭。 　　如果不是李玄已然修成阳神，几乎达到了“感念之处尽皆化身”的程度，裴文德一点都不怀疑敖光是否会创造出一具李玄的应身。 　　【他这是在试探我？】 　　【还是觉得我不如早就死去的李玄？】 　　有些哭笑不得的裴文德心下犯起了嘀咕。 　　自己固然没有还没有踏过彼岸、成就阳神，但作为当世罕见的人身神，他制造化身的能力其实并不比一般的阳神要弱。 　　敖光这么堂而皇之的弄出一具莫呼洛迦的应身，难怪就不怕自己夺取其控制权？ 　　【不，他这应该只是单纯的自负。】 　　脑海中的各种念头闪瞬即逝，裴文德最终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因为他注意到敖光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在制造出莫呼洛迦化身的第一时间，就把钟离权这个难啃的骨头全权交给了它。 　　要是莫呼洛迦化身临阵倒戈的话，敖光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点。 　　只能说，敖光虽然能够以斡旋造化神通制造出莫呼洛迦的假身，却并没有意识到这具假身在身为人身神的裴文德眼里，几乎与真身没有任何区别。 　　【那么，我现在是不是该给他一个教训呢？】 　　…………………………………………………………………………………………………… 　　坐忘峰的山脚下，已然变成一片废墟的终南山深处。 　　如蜘蛛网般密集的裂谷在大地上疯狂蔓延扩张，震耳欲聋的轰鸣伴随着点点余震威慑四方。 　　山川河流、草木竹石、虎豹豺狼…… 　　几乎所有存在于这片地区的事物都发出了悲鸣，这其中尤其以万灵众生的哀嚎最为悲壮。 　　得益于钟离权及时转移战场的行为，那些或是跌落进裂谷、或是被巨石砸中野兽们并没有彻底死亡，而是茫然的游荡于这一片废墟之中。 　　徐守信父女俩便是这其中的一员。 　　只不过相较于那些还在灾荒中奔逃的野兽，徐守信父女俩的境遇其实还不算太差。 　　因为他们现在正站在一颗金属化的碎岩上。 　　这碎岩一看就知道是坐忘峰崩塌时留下的残片。 　　在这颗破碎到几乎看不出形状的巨岩上，一道道清晰可见的符箓咒法不时的闪烁着光芒，勉强维系了一个防御性的阵法结界。 　　这个阵法结界原本是坐忘峰的一部分，是纯阳观某位闲得无事的弟子刻录在山体上的。 　　其原本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入侵者强闯坐忘峰，可现在却成为了徐守信父女俩抵御天灾的最后一道屏障。 　　只可惜，由于破碎的范围太大，这个阵法结界显然坚持不了多久了。 　　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明暗变化，巨石下方的龟裂痕迹还在不断向外扩散，随时都有跌入裂谷深坑的可能。 　　“爹，你闺女这次可真的是九死一生了！” 　　语气中充满了遗憾和不甘，唯独没有后悔的容花子缓缓闭上了双眼。 　　明明自家老爹的身体已经出现了还阳的征兆，结果现在却即将沦为灾难的牺牲者。 　　要说容花子不遗憾是不可能的，但她却从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后悔。 　　毕竟容花子深知这就是自己的命运。 　　从自己选择迁怒纯阳观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就已经注定没有好结果了。 　　克父、克夫、克子…… 　　行善一生不一定有好结果，但为恶一时绝对有厄运相随。 　　这就是所谓的“赤矢命”，一种比“天煞孤”星更加可怕的命格。 第五十三章 先天灵根，返生至宝 　　“九死一生吗？” 　　正当容花子默默接受即将迎来的命运之时，一个温柔且怜惜的声音忽然传入了她的耳畔。 　　“你就这么认命了吗？” 　　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徐守信身边的岳阳子继续说道。 　　“你为了救活你爹，连逆天改命的邪术都修行了，为什么到了自己这里却认命了呢？” 　　错愕的瞪大双眼，容花子看着突然出现都岳阳子，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因为从对方的穿着打扮来看，她毫无疑问是纯阳观的弟子。 　　甚至从对方的语气态度来看，眼下这位道姑似乎还认识自己老爹？ 　　等等…… 　　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容花子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你是我爹救的那个道人？！” 　　在容花子的固有印象中，她一直以为自家老爹救的那个道人是男的，而且还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钟离权和玄阳子此前的一番对话，稍微改变了一下容花子的这个固有印象。 　　但她从没想过“岳阳子”会是一名道姑。 　　如此想来，玄阳子此前的冲动到有些过激的护犊行为，似乎也就有了解释的理由？ 　　“没错，我就是你爹救的那个道人。” 　　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容，岳阳子肯定的点了点头。 　　“当年因为一些事故，我没敢暴露自己的性别和身份。” 　　“直到最后离去之时，我才向你爹说明我是纯阳观的弟子，并且让他有困难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岳阳子不自觉的伸手摸了一下旁边的徐守信，结果回应他的却仍然是对方木讷、呆滞的神色。 　　这让岳阳子无不遗憾的叹息一声，眼神中满是遗憾和哀伤的情绪。 　　“结果他最后还是那么的体贴，临死了都不想把麻烦带给别人……” 　　听到这，容花子虽然很想说，自己老爹大概率是忘了这码事了。 　　但看着明显有些情绪不对的岳阳子，她还是老老实实的乖乖点头，就和她先前在钟离权和玄阳子面前的表现一样。 　　至于一开始迁怒岳阳子的想法？ 　　在见识到正统修行者的强悍实力后，容花子就已经识趣的放弃了。 　　就算是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更何况眼前这个岳阳子，明显不是自己印象中那种忘恩负义的家伙。 　　“你愿意当我徒弟吗？” 　　在短暂的感慨之后，岳阳子再次把目光投向容花子，语气真挚且诚恳的询问道。 　　“徒弟吗？” 　　尽管早就从玄阳子口中得知，岳阳子有收自己为徒的想法。 　　可真当对方这么开口的时候，容花子还是忍不住迟疑了，然后她看向了一旁徐守信。 　　或者更确切的说，容花子是在看徐守信胸前的那朵荷花。 　　依旧那么的娇艳欲滴，依旧那么的生机勃勃…… 　　那朵荷花像是从来没被摘下来过一样，时刻向外散发出浓郁的生气。 　　“这朵荷花，是你留给我的吗？” 　　虽然心中早就已经有了答案，但容花子最终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的这个疑惑。 　　这朵荷花是容花子在吕家庄得到的，并且得到的方式也极其特殊，几乎是只有她才能够通过这样的方式得到。 　　一开始，容花子觉得这只是一种巧合。 　　然而事情发展到现在，容花子猛然醒悟过来，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巧合那未免也有些太过巧合了。 　　一朵能够还阳的荷花，恰好就被急需要的自己给得到。 　　抛开一切种种巧合不谈，这显然是岳阳子提前留在吕家庄的，故意留给自己使用的。 　　“不只有这朵荷花，你先前得到的那些线索也是我留下的。” 　　岳阳子对此倒是没有做出一点隐瞒，十分坦然的就说出了自己早就注意到容花子的事实。 　　“这朵荷花是入道至宝，是先天灵根……” 　　“同时也是我耗尽半生修为，用天罡神通炼制的‘还阳奇珍’。” 　　“道家有天罡三十六神通，而这天罡三十六神通中，又有一门专门用于‘起死回生’的逆天神通。” 　　“这门神通修行条件极为苛刻，效果却极为鸡肋。” 　　“除了能够让尸身完整、灵魂尚未投胎之人还阳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作用。” 　　“在更多的时候，这只是那些修成元神的道家修行者用来续命的手段。” 　　“不过我却不这么认为，尸身的完整是为了防止复活之后出现差错，而灵魂的本质则是天地二魂在阳世的显化。” 　　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岳阳子一边解释着，一边留足了足够的时间让容花子去思考。 　　“如今，你既然用旁门之术缝合了徐守信的尸身……” 　　“那么接下来，我们只要找到徐守信的转世之身，便能重聚天地二魂，让他完全的复活。” 　　闻言，容花子倏然抬头望向了岳阳子，内心深处闪过一种令人惶恐的猜测。 　　【自己成为连线师，掌握缝合尸体的神通，真的只是一种巧合吗？】 　　【甚至老爹被我以玄棺锁死封存的事情，是否都是她一手安排的？】 　　面对岳阳子那看似平淡的表态时，已经不相信任何巧合的容花子，莫名感受了一种恐惧与战栗的情绪。 　　此时此刻，岳阳子给容花子的感觉，像极了当初那位用一句“赤矢命”就断定了自己人生的道士。 　　那种预知未来，运筹帷幄的感觉简直如出一辙。 　　容花子讨厌这种感觉，却又发自内心的希望自己成为此等存在。 　　所以她并没有迟疑多久，就放下了心中的所有猜测，非常果断的点头答应成为岳阳子的徒弟。 　　“师父在上，请受徒弟徐嫦一拜！” 　　容花子双膝跪地就打算叩首拜师，却被岳阳子伸手拦了下来。 　　“拜师的事先不急……” 　　“我既然答应收你为徒，自然会设立坛场，行祝愿礼，以最正统的仪式告知祖师爷。” 　　没有理会欲言又止的容花子，岳阳子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仿佛看到了还在与敖光战斗的钟离权和玄阳子二人。 　　“在这之前，你只需要知道我纯阳观虽拜李玄为师叔祖，但钟离权才是你真正的师祖。” 第五十四章 此杖名为“降龙”！ 　　与此同时，九霄之上。 　　敖光与钟离权师徒二人的战斗也陷入了白热化阶段。 　　以一敌二的敖光虽然表现了一些狼狈，但有了莫呼洛迦的助力，他确确实实的占尽了上风。 　　反观钟离权，却为了护住玄阳子而一次次的被迫退让。 　　如此三番几次下去，原本实力就不如敖光的钟离权开始大口喘气，不得不提前收回自己的宝葫芦。 　　“可恨！” 　　见此情形，饶是没心没肺如玄阳子的气得脸颊羞红。 　　奈何实力差距如此，玄阳子引以为傲的火龙剑，在敖光面前脆弱的宛如一块凡铁。 　　而失去了火龙剑的加持，就算玄阳子的先天剑道再怎么犀利，都和褪了毛的凤凰没什么区别。 　　这不是玄阳子第一次后悔自己不专心一道，但却绝对是令他印象最深刻的一次。 　　如果自己的剑术再精进一点…… 　　如果自己能够锻造出比火龙剑更强的法宝…… 　　如果自己的修为道行、神通法术可以再更进一步的话…… 　　如果自己…… 　　脑海中无数种可能性一一闪过，最终呈现在玄阳子面前的只有此刻铁一般的事实。 　　“技不如人就技不如人吧！” 　　“意识到了改正就是了，我相信你迟早有一天会超越我的。” 　　一边喘着粗气御风而行，一边低声地教训着玄阳子…… 　　钟离权对此表现的倒是十分的豁达，甚至有些高兴玄阳子意识到了自己的毛病。 　　所谓的全才，在没有达到一定高度之前就是“全缺”。 　　不是所有人都如李玄那般天才的。 　　况且就算天才如李玄，在成为所谓的全才之前，亦是一心一意专攻纯阳之道的。 　　“哈哈！” 　　“李玄我都不放在眼里，你们这些徒子徒孙又如何能是我的对手！” 　　狂傲的敖光嘶吼咆哮着，原本因为小青的算计而略显郁闷的心情顿时舒畅了起来。 　　“去死吧！我今天就彻底灭了李玄留下的道统！” 　　伴随着敖光的怒吼，莫呼洛迦化身猛然扑下，似乎下一刻就要将钟离权和玄阳子撕成碎片。 　　肃——轰！ 　　千钧一发之际，正在喘着粗气的钟离权却忽然笑了起来。 　　“东海龙王敖光！” 　　声音并不算洪亮，但钟离权的神态却显得异常淡定。 　　这违背常理的一幕立马让敖光瞳孔紧缩，可惜他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却已经为时已晚了。 　　“你太自负了！” 　　“你以为现在还是几百年前吗？” 　　“你以为我为什么明知你被封印在坐忘峰，却仍然敢将道观建在坐忘峰上？” 　　一连两个质问直接把敖光问不会了，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吓得他差点落荒而逃。 　　汹！ 　　只见那座被钟离权扇上天的山峦骤然无风自转。 　　纯阳观弟子数百年来刻在上面的咒法符文随即应声爆裂，将这数百年来积攒的力量一次性全部爆发了出来。 　　然后是水火相济、龙虎抱丹的画面再次重演。 　　——丹鼎神通·龙虎抱丹！ 　　…………………………………………………………………………………………………… 　　汹！ 　　站在玄阳子的视角，他只看到那座巨大的山峦无风自旋。 　　紧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融化、熔炼，散发出几乎媲美太阳般的璀璨光芒。 　　在这股光芒的照射下，猛扑上前的莫呼洛迦化身瞬间后撤，将身后的敖光暴露在那璀璨的光芒之下。 　　“什么？！” 　　这接连发生的意外，一下子就让敖光慌了手脚。 　　当敖光想要转动自己那蜿蜒的龙身闪避时，他那引以为豪的庞大身躯却成了最致命的弱点。 　　熊熊燃烧的丹火顺着光芒迸射出去，几乎没有一点悬念的就点燃了敖光的身体。 　　“昂！” 　　痛苦的龙吟声传遍了整个苍穹，焦黑的鳞片更是直接从天空中落下。 　　“聚炁成煞，万物成丹！” 　　手中的芭蕉扇再次凶猛的挥舞了起来，只听青筋暴露的钟离权高声呼喊着，竟然再次施展出了现场炼丹的奇术。 　　并且这一次，钟离权所做的就不再是指地成钢，将岩石变成金属那么简单了。 　　钟离权现在在做的，是要当场炼制出一件能够克制敖光的至宝！ 　　嗡嗡嗡…… 　　以半截金属化的坐忘峰为原料，以纯阳观弟子们刻在山体上的咒法符文为契机…… 　　手中的芭蕉扇聚气扇风，悬空的宝葫芦吞吐烈焰…… 　　顷刻间的功夫，那座高大的山峰便被熔炼成了一根垂直的擎天立柱。 　　就宛如传说中支撑天地的天柱，当通体散发出璀璨金光的擎天立柱停止自旋之时，阵阵风火云气赫然席卷了大半个天空。 　　“此杖名为‘降龙’！” 　　就仿佛是在回应钟离权的怒吼一样。 　　已然通灵的降龙杖倏然调转杖身，带着仿佛击碎大地的气势，狠狠砸向了还在痛苦挣扎的敖光。 　　“昂！” 　　电光火石之间，一声似乎有所不同的龙吟传遍了高空。 　　下一个瞬间，先前后撤的莫呼洛迦化身居然主动折返，挡在了敖光的面前。 　　轰！ 　　霎时间，降龙杖砸下的风暴湮灭了风火。 　　震耳欲聋的碰撞声犹如天地初开的第一声巨响，硬生生将平流城下方的云层荡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在众人无法理解的情况下，恐怖的太阳辐射穿过臭氧层，穿过荡开的云层，直接照射在了大地的表面。 　　好在莫呼洛迦化身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知道太阳辐射对于大地上的生灵意味着什么。 　　所以趁着敖光、钟离权、玄阳子三人被这阵巨响搅得心神不宁的刹那，肉眼可见的气流凭空生成逆旋。 　　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填补了臭氧层的空洞，让下方的云层重新遮蔽了众生万灵的视线。 　　“这个怎么可能？！” 　　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这一幕，玄阳子双目圆瞪的盯着那道被气旋掩盖的身影，竭力想要看清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这条无爪的黑龙拥有如此强悍的实力？ 　　为什么这位近似于傀儡的存在会主动替敖光挡下这致命的一击？ 　　最重要的是，敖光的结局究竟如何？ 第五十五章 神兵认主，降龙宝杖 　　“还活着吗？” 　　和玄阳子的表现如出一辙，钟离权两只眼睛同样瞪得老大，想要看清那根擎天立柱之后的情况。 　　站在常理的角度，钟离权不相信有什么生物能够挡下这骇人的一击。 　　但降龙杖莫名停滞在半空的情况，却像是在告诉钟离权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不仅仅只是停滞在了半空中，钟离权能够清楚感觉到，这件刚刚成型的法宝正在脱离自己的掌控。 　　尽管钟离权从来不觉得自己炼制了这件法宝，这件法宝就一定会认自己为主。 　　不过刚一出世就反抗自己的炼制者，这么“叛逆”的法宝他也还是首次遇到。 　　“居然真的接下来了？！” 　　待到四周的风火逐渐平息，出现在钟离权师徒俩眼前的已然不是先前的那条无爪黑龙，而是一尊怒目而视的金身罗汉。 　　与山峦一般粗壮的降龙杖相比，那尊金身罗汉的体型实在太过渺小。 　　就好像一只螳臂挡车的蝼蚁。 　　如果不细看的话，甚至可能根本就注意不到降龙杖的末端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渺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身影，却毫发无伤的挡下了降龙杖出世的第一击。 　　“呼！” 　　远远望去，只见那尊金刚罗汉的僧袍无风之动，浑身的金光与降龙杖交相辉映。 　　两相对比之下，两眼呆滞的敖光就好像一条巨大泥鳅，一点都看不出东海龙王、渤海之龙的风范。 　　事实上，别说是差点被一棒子打死的敖光了。 　　就连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钟离权都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下的这一幕。 　　别人不清楚这降龙杖的威力，钟离权这位炼制者又如何能够不清楚呢？ 　　这可是一整截金属化的山峰炼制出来的至宝！ 　　不谈上面的阵法符文，单单其重量就足以碾压世间所有的兵器了。 　　最起码，钟离权还从未见过比这更重的兵器。 　　要不是有坐忘峰本身就有灵性，又得到了纯阳观弟子数百年的铭刻，钟离权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拿山峰炼器的念头。 　　饶是如此，钟离权也不认为自己能够重新复刻出第二柄降龙杖。 　　这其中所需的材料、时间、机遇、乃至于灵感，都是缺一不可的。 　　当然了，考虑到这件至宝一出世就诞生了“反叛”的情绪，钟离权觉得就算以后有类似的机会，自己估计也不会再炼这种法宝了。 　　…………………………………………………………………………………………………… 　　“降龙杖？” 　　“这倒的确是件名副其实的至宝。” 　　金身罗汉、或者说裴文德的化身凝视着那如山岳般巨大的降龙杖，眼中油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欣赏和赞叹。 　　同为炼器大师的裴文德，自然能够看出这柄降龙杖的可贵之处。 　　哪怕是灵魂来自于后世，崇尚工业化批量生产的裴文德，都不得不承认这柄降龙杖的出世几乎是个不可复制的奇迹。 　　“不过，从现在开始它就是我的了。” 　　语气并不算严肃的低喃了一声，那巨大的降龙杖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小，直至完全被裴文德掌握为止。 　　这并非裴文德在施展什么神通，而是这柄降龙杖成型之后自然拥有的变化能力。 　　对于绝大多数的法宝来说，大小如意和分化变形都只是常规的能力，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降龙杖的变化能力，显然与一般的法宝不同。 　　因为就算体型变小之后，裴文德仍然能够感受到其传来的份量。 　　而与这份重量相反的是，刚刚出世的降龙杖正在努力收敛自己的锋芒，向裴文德传出了一阵阵亲昵的情绪。 　　这是神兵认主的征兆，亦是降龙杖对裴文德的臣服。 　　说句实话，裴文德修行至今，见过的法器，锻造的法宝也不再少数了。 　　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通灵的法宝。 　　这种通灵并非单纯的灵性，而是一种近似于智慧的本能。 　　如若放任这根降龙杖不管的话，最多不过百年时间，它就能变成真正的“怪”。 　　“法宝通灵？” 　　“没想到我的第一件通灵法器，居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得到。” 　　轻轻握住已经变得和自己体型相当的降龙杖。 　　裴文德只是随手甩动了一下，肉眼可见的空气涟漪顿时就向四周扩散开去。 　　这降龙杖的质量并没有随着它的体型收缩而变小。 　　反而因为过度的体型压缩，导致其质量出奇的恐怖。 　　区区一人高的降龙杖，却拥有着近亿万吨重量，这其中蕴藏的力量可想而知。 　　裴文德甚至怀疑，其内部的微观世界早就坍缩，形成了类似于中子星、白矮星一样的结构。 　　当然了，这仅仅只是裴文德的一种猜测。 　　毕竟在这个神话真实存在的世界，指不定这降龙杖是用什么别的方式压缩了自身的质量。 　　空间压缩、低维展开、微观质量…… 　　单裴文德所知的，就不止一种能够在不影响结构的情况下，强行压缩质量的办法。 　　“你是……那颗‘菩提心’？” 　　就在这个时候，差点被一棍子打死的敖光开口了，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意味。 　　除了自己这个创造者之外，能够在这个时候操控莫呼洛迦化身，除了正主绝无可能有第二个人。 　　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位正主对莫呼洛迦力量的操控明显达到了某种极致。 　　不再局限于所谓的形态和样貌，而是从更加本质的角度掌控，甚至强化了这具化身的力量。 　　不置可否的是，比起以狰狞之形威慑众生的莫呼洛迦，眼下这尊怒目金刚显然更符合敖光对“菩提心”的印象。 　　“阿弥陀佛！”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裴文德。” 　　面带笑意的看了敖光一眼，裴文德随即便把目光望向了还处在持续震惊中的钟离权师徒身上。 　　“我比起我的俗家名字，你们应该更熟悉我的另一个称呼。”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的语气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小僧法海，是灵佑禅师坐下的亲传弟子。” 　　 卷末 谁才是八仙？ 　　转眼间，距离先前的那场斗法便已经过去了一整天。 　　现如今，纯阳观原本所在的坐忘峰已然消失。 　　只有一道道巨大的裂谷和地缝以坐忘峰原址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了数百公里，其造成的次生灾害更是蔓延了大半个终南山。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是纯阳观弟子关心的事情。 　　因为在昨天的斗法之后，钟离权和玄阳子略显狼狈的回到纯阳观，他们这才弄清楚这场灾变的起因。 　　按照钟离权的说法，早在几百年前，纯阳观的师叔祖与东海的龙王斗法，最终将那龙王镇压在坐望峰下。 　　自己在坐忘峰上建立纯阳观，一方面的是为了给弟子们找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看守那位龙王。 　　奈何此番因为恶人潜入，意外释放了龙王，这才有了先前的那场斗法。 　　不得不说，钟离权的这番解释很牵强，但纯阳观弟子却并没有因此抱怨什么。 　　比起深究那些自己根本无能为力的事情，纯阳观的一众弟子更在乎的是钟离权和玄阳子有没有受伤。 　　所以在得知师父、师兄都没有受伤之后，弟子们的注意力很快就集中到了岳阳子的身上。 　　因为几乎就在钟离权和玄阳子回到纯阳观的同时，岳阳子也带着一位新人来到了纯阳观，并且当众宣布要收她为徒。 　　对于岳阳子这位从天而降的徒弟，一众纯阳观的弟子纷纷表示出了热烈欢迎的态度。 　　就连一直在藏书阁背诵道德经的吕岩，也被额外批准休息一天，积极参与进了岳阳子的收徒典礼。 　　从择黄道吉时，到开坛做场，再到焚香祈福，直至最后的三跪九叩…… 　　一套流程走下来，时间转眼已经到了晌午，难得这么热闹的纯阳观各处张灯结彩，一扫上午的肃穆威严。 　　就连一直不同意岳阳子收徒的玄阳子，在这个时候都忍不住流露出了笑容。 　　方外之人同样是人，是人就免不了喜欢凑热闹。 　　在心情最差的玄阳子都选择接受事实的前提下，纯阳观的弟子自然不会顾及太多的狂欢了起来，就如同几年前吕岩上山时那般情景一般。 　　恰巧也是在这个过程中，纯阳观的众人方才知晓，原来岳阳子新收的这个弟子居然和她本家同姓。 　　岳阳子在出家之前姓何，单名一个琼字。 　　只因其入道出家，了断了尘缘，这才道号“岳阳子”。 　　而徐嫦虽然跟着养父改姓了徐，但在被徐守信收养之前，她的本名叫何小嫦。 　　如果这师徒二人的谱系不断往上追溯的话，或许五百年前还是一家人。 　　如此惊人的巧合自然引得人啧啧称奇，哪怕玄阳子都不得不承认，或许这二人真的是天生就有师徒缘分。 　　纯阳观中，唯有看穿一切的钟离权似笑非笑，没有插手这件事情。 　　无论如何，这都是岳阳子自己的选择。 　　亦师亦父的钟离权，在任何时候尊重自己徒弟的选择。 　　…………………………………………………………………………………………………… 　　终南山边缘，在接近长安官道的一条兽径附近。 　　“你说，那个岳阳子是不是早就发现我们了？” 　　悠然的走在这条只有野兽穿行的道路上，只见裴文德一只手拿着禅杖探路，另一只手则伸手轻轻抚摸着小青的蛇头。 　　“这还用说吗？我甚至怀疑咱们俩一开始就没瞒过她。” 　　以青色小蛇的模样缠绕在裴文德的脖颈处，此刻的小青正双目微闭的享受着对方的按摩。 　　长时间维持着专属洞天的隐身状态，就算是对于小青这种大妖来说，都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消耗。 　　因此在脱离纯阳观的范围之后，小青便果断恢复了原身模样，连动都懒得再动弹一下来。 　　“看来果然是不能小瞧任何一个有历史的道派呀！” 　　听到小青的判断，裴文德默默的叹了口气。 　　在找上纯阳观之前，裴文德原以为以自己目前的道行，天下之大已经可以畅通无阻了。 　　谁曾想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纯阳观，就先后冒出两个自己完全看不透的存在。 　　精通丹道，擅长练器，甚至还有一份隐秘的延寿法门…… 　　考虑到对方可能是后世神话中的汉钟离，裴文德尽管有些惊讶，却仍然可以接受钟离权表现出的能力。 　　毕竟那可是八仙中的第二仙，全真北宗的第二祖，有着“十试吕洞宾”故事流传的汉钟离。 　　可是那个岳阳子呢？ 　　裴文德可不记得后世的八仙中有这么一个岳阳子。 　　而且这位岳阳子还是一位疑似修行了占卜之法，能够预测天机的存在。 　　硬要说的话，何仙姑倒是与岳阳子的人设有些相似，但双方的道行和年龄貌似差距有点大呀？ 　　况且如果裴文德没记错的话，在八仙的神话传说中，何仙姑可以确定是宋朝才得道的，而且还是被吕洞宾度成仙的。 　　在何仙姑的传说流传开来之前，她甚至没有被列入八仙之中，取而代之的是另外几位男性神仙的角色。 　　徐神翁、张四郎、风僧寿、玄虚子…… 　　根据各自的年代和关系，这些人可以轮番组成汉八仙、唐八仙、宋八仙、元八仙…… 　　而除时间线上的划分之外，按地点又有所谓的蜀中八仙、淮南八仙之分。 　　直至宋末明初之年，铁拐李在石笋山广邀群仙，这才真正定下了“上洞八仙”的地位。 　　【说起那些没有成为‘上洞八仙’的八仙，我记得徐神翁的俗家名字……似乎就叫徐守信吧？】 　　由于前世并没有过度关注这些，所以裴文德也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是否正确。 　　不过要是传说中的“徐神翁”真的就是徐守信的话，那这复杂的关系就有意思了。 　　【何琼、何小嫦，她们谁才是真正的‘何仙姑’呢？】 　　抱着见证神话成型的兴奋，裴文德居然莫名开始期待起了她们接下来的人生轨迹。 　　在这些“后备”的八仙成员中，只有最后活到李玄于石笋山广邀群仙的那几位，才有资格被称为真正的上洞八仙。 　　“欲传上洞八仙，演教全真之道。” 　　“李玄呀李玄，不管你的初衷如何，你终究是开创了一个全新的神话体系！” 第十九卷 山鬼之村 第一章 夫人离家出走了！ 　　一月后，襄州岘山。 　　当裴文德和小青久违的踏入这片熟悉的土地时，一个豪迈的声音随即便传入了他们的耳畔。 　　“哈哈！” 　　“我就说今天喜鹊叫门肯定是有喜事来了！” 　　伴随着一阵雄浑的大笑，只见一只人立而起的巨熊正大步朝着二人走来。 　　“先生，咱们真是好久不见了！” 　　巨熊的体型夸张到已经超出同类一倍有余，那人立而起的姿态更是宛如一座移动山丘。 　　单单只是大步向前的动作，就带来了一阵地动山摇的晃动。 　　而除了其迥异于正常的体型之外，这只巨熊最明显的特征是它的那张脸。 　　不同于一般熊类的熊脸，巨熊的脸上已然有了几分人形的模样，看上去就好像某些化形稍微完全的妖怪。 　　只不过比起那些化形失败的妖怪，眼下这头人面巨熊的身份却并不一般。 　　因为它曾经是巴蜀的山神，如今亦是岘山的妖王。 　　在裴文德上次赶赴长安的时候，这头人面巨熊便因为自己的水妖夫人，想要强行抢夺小青的内丹。 　　好在最后双方成功化敌为友，它们的孩子还向裴文德执了弟子礼。 　　当然了，比起无甚紧要的事情，真正令裴文德印象深刻的，还是那天晚上见到的“群妖宴”盛会。 　　那些模样怪异性，性格也迥异的妖怪们，简直刷新了裴文德对妖怪的固有印象。 　　正是从那晚之后，裴文德才意识到原来妖怪也是有“社会”属性的。 　　那些敢在人类世界闹事的妖怪们，就算是在一众妖怪的群体中，也属于那种特立独行的孤僻分子类型。 　　反观那些一心修行，或者一心享受生活的妖怪们，在绝大多数时候的表现其实与正常的人类无异。 　　它们会好奇，会想要看热闹，更重要的是它们同样会学习。 　　那天晚上，裴文德趁着兴头讲了很多自己修行多年的理念和想法，前无古人的达成了“法传群妖、道传天下”的成就。 　　尽管裴文德在事后遭到了小青的严厉批评。 　　但如果要是再来一次的话，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是会做出与那一晚相同的决定。 　　“哈哈，你这话说的有点夸张了！” 　　笑着迎向了人面巨熊，裴文德对于它的豪迈倒是见怪不怪了。 　　“不过咱们的确是很久没见了，这次路过这里，顺便就来看看你们了！” 　　体型相差巨大的一人一熊相互碰拳、拥抱，看得紧跟在裴文德身后的小青直翻白眼。 　　明明才见过一面，相处的时间也不算长，而且相互之间还是非我族类的异端…… 　　这一人一熊之间是怎么发展出如此深厚的友谊的？ 　　人来疯的人面巨熊也就罢了。 　　裴文德的性格可是经过裴慧验证的，一般人和他混个脸熟是没有问题的，但却很少有人真正走进他的心里。 　　“青娘子，你也好久不见了！” 　　似乎是注意到了小青的白眼，人面巨熊立马转身，大笑着就打算给对方一个熊抱。 　　只可惜还不等人面巨熊靠近，小青就一脸嫌弃的遁入了自己的专属洞天，瞬间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之中。 　　“哈哈，没想到在外界拥有赫赫威名的青娘子，见到我还是如此的害羞！” 　　此话一出，就连裴文德都有些忍不住想要吐槽人面巨熊了。 　　这个憨货，到底是从哪看出小青在害羞的？ 　　裴文德感觉要不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小青估计都已经打算动手给人面巨熊一个教训了。 　　“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来岘山了？” 　　见此情形，及时转移话题的裴文德颇为好奇的问道。 　　裴文德可以肯定，自己此行的行踪很隐秘，除小青之外绝无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二人的行程。 　　眼下这头憨货，是怎么第一时间知晓自己的到来的？ 　　难不成是水妖的天眼预测到的“未来”？ 　　“呃，我其实并不知道你们要来……” 　　出乎裴文德预料的是，人面巨熊在听到他的问话后居然挠了挠后脑勺，然后一脸难为情的叹息了道。 　　“那你这是？” 　　看着欲言又止的人面巨熊，裴文德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好奇。 　　能够让这个没心没肺的憨货，露出如此表情的事情可不多。 　　“我和我夫人吵架了，她带着两个孩子离家出走了……” 　　很难用语言来描述裴文德此时的表情，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究竟听到了什么。 　　“你们……又吵架了？” 　　犹记得当初人面巨熊想要抢夺小青的内丹，就是因为它想讨好自己生气的夫人。 　　“这次你又出去沾花惹草了？” 　　思及至此，裴文德也只得无奈的叹息一声。 　　“我这次没有沾花惹草！” 　　“而且我什么时候沾花惹草过了!?” 　　似乎是听出了裴文德对自己人格的质疑，人面巨熊顿时有些恼怒的咆哮道。 　　人面巨熊上次惹怒自家的夫人，纯粹只是听信了春花园如花她们的话，相信她们在巴蜀见过自己的家人。 　　“这话你自己去和你家夫人解释，你看她信不信？” 　　只一句话就击沉了人面巨熊，裴文德蛮不在乎的挑了挑眉头。 　　他发现逗弄这个脾气耿直，却有点小花心的人面巨熊，貌似是疲倦的旅途中一种很不错的调节。 　　“这次真不是因为这事……” 　　满是无奈的嘟囔了一声，人面巨熊对于自己的前科也是心知肚明的。 　　奈何天性如此，人面巨熊想改也有些困难。 　　“我和夫人这次吵架是因为孩子们的教育问题……” 　　“她觉得毕星和萍翳都长大了，应该送到私塾去读书，去学习一些有关于做‘人’的知识和礼节。”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人面巨熊显然对于自家夫人的这个安排很不满意。 　　“可毕星和萍翳是未来的‘岘山之主’、‘群妖之首’，这跑去私塾学习做‘人’是这么一回事？” 　　“两个孩子现在应该跟着我学习怎么当一个妖王、当一个山神才对，那才是他们真正的出路！” 　　默默倾听着人面巨熊那愤然不满的抱怨，裴文德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 　　但凡涉及到子女教育之事，不管人还是妖都是一样的。 　　特别是像人面巨熊夫妇这种曾经的山神、水神，他们在教育子女方面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坚持与固执。 第二章 喜欢恶作剧的“灵”？ 　　少顷，岘山深处的蜀外山庄。 　　依旧是那间诡异的古宅，依旧是一系列并不欢迎外人入住的手段。 　　比起第一次来到时的错愕，如今的裴文德已经能够轻描淡写的接住从墙上落下的烛火，享受着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阴风。 　　这间古宅有着独属于自己的“灵”。 　　这位“灵”常驻了古宅数百年之久，祂不欢迎任何外来者在这里居住。 　　只可惜，别说是强行定居于此的人面巨熊一家了，祂的这些手段甚至就连一般的妖怪都吓不住。 　　“先生，你看山庄现在的情况如何？” 　　颇为自豪的走在前面，人面巨熊指了指山庄内的某处场景问道。 　　“这……有什么变化吗？” 　　顺着人面巨熊手指的方向望去，裴文德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一脸困惑的反问道。 　　在裴文德的印象中，蜀外山庄似乎一直都是那么的古老、陈旧，内部充满了岁月留下的痕迹。 　　这倒不是人面巨熊一家习惯于居住这种环境。 　　实在是这间古宅本就如此，就算打扫得再干净，第二天也会恢复成打扫前的模样。 　　遍地的尘埃、角落处的蜘蛛网、以及那些不知道烧了多少年的烛火…… 　　这种亘古不变的“常态”，才是蜀外山庄常年恒定的状态。 　　“呃，先生难道没注意到，这里多了很多书架吗？” 　　经过人面巨熊这么一提醒，裴文德这才意识到山庄内的确多了不少的书架。 　　或者更确切的说，人面巨熊夫妇通过这些年的努力，终于与山庄的“灵”达成了某种共识，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山庄的陈设了。 　　那些多出来的书架，便是这种共识的体现。 　　事实上，除了山庄转角处的各种书架之外，山庄某处还额外“生长”出了一个书房。 　　三教经书、百家典籍、道藏密卷，乃至于某些秘闻…… 　　那个书房里收藏了一切水妖认为有价值的书籍，就好似裴文德曾经见过的那尊九层玲珑宝塔一样。 　　“被你这么一提醒，倒还真是如此。” 　　随手从其中一个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籍下来，裴文德赫然发现上面写着“宫闱秘史”几个大字。 　　这显然不是什么正经的书籍。 　　因为裴文德在翻开几页后，竟然在上面看到了几幅正在活动的春宫图。 　　而当裴文沉默着将书籍翻到最后一页时，一张面容恐怖的画像正在朝他努力的做着鬼脸。 　　如果把这张恐怖的画像进行某种意义上的还原，就会发现这张画像竟然与裴文德现在的模样有几分相似之处。 　　或者更准确来说，这就是将裴文德进行恐怖化后的模样。 　　“老熊，我想教训一下你们家的宅子，这没关系吧？” 　　嘴上这么问着，可裴文德手头的动作却没有一点停留。 　　一人高的降龙杖瞬间挥出，一下子就砸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书架上。 　　哗啦！ 　　以降龙杖的重量，这一杖砸下去，饶是有着古宅力量加持的书架也被砸了个稀碎。 　　于是在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之下，裴文德和人面巨熊手中的烛火瞬间熄灭了。 　　紧接着，整个蜀外山庄都开始微微颤动了起来。 　　只不过这种颤抖透露出的并非愤怒的情绪，反而是一种深深恐惧和害怕。 　　……………………………………………………………………………………………… 　　“……” 　　茫然的眨巴了一下眼皮，人面巨熊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没关系，这宅子有的时候的确很‘调皮’，我家闺女就经常教训它。” 　　听到人面巨熊这么一说，古宅的颤抖愈发剧烈了起来，就好像一个正在瑟瑟发抖的人一样。 　　“萍翳吗？她是怎么教训这间宅子的？” 　　微微挑动了一下眉头，裴文德有些好奇，那个对生死没什么概念的女孩到底是怎么教训这座古宅的。 　　别的不说，从古宅颤抖的情况就能够看得出来，萍翳做的绝对比裴文德更夸张。 　　“最常见的就是用火烧……” 　　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人面巨熊那狰狞的脸庞，似乎在这一刻浮现出了些许狡诈和欣赏的意味。 　　“或者叫树姥抽打墙壁，要不然就是让主屋的梁柱长期浸泡在水中……” 　　人面巨熊每说出一种教训方式，古宅颤抖的频率就越大，最后更是抖的跟帕金森似的停都停不下来了。 　　“我现在算是知道，你夫人为什么执意要让他们去读书了。” 　　听完人面巨熊的说辞，裴文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就萍翳表现出来的性格，换在任何人身上都逃不开乖戾、凶狠、恶毒等等一系列负面的形容词。 　　偏偏萍翳又不是那种真的心胸狭窄、行事毒辣的存在。 　　萍翳之所以会做出这种事情，单纯只是因为她对于所谓的“恶”没有一个正确的认知。 　　别说是正常的善恶观了，在裴文德将其与毕星分离之前，萍翳甚至连最基础的生死观都没有。 　　“先生，你也同意让毕星和萍翳他们去私塾读书？” 　　略显错愕的看着裴文德，人面巨熊显然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潜台词。 　　对于裴文德这位佛门大德，人面巨熊是发自内心的钦佩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向群妖传道。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像裴文德这般，毫无芥蒂地接纳自己这等妖怪。 　　智慧、心胸、品格、乃至于实力…… 　　裴文德一样都不少，在某些方面或许就连那些称神称圣的神佛都无法与之匹敌。 　　这就是人面巨熊对裴文德的看法，亦是绝大多数岘山妖怪对他的看法。 　　所以当裴文德流露出与自己夫人类似的想法时，人面巨熊不可避免的对自己先前的固执产生了迟疑。 　　“呃……” 　　同样没想到人面巨熊会如此信任自己，裴文德顿时语塞了。 　　天地良心，他刚刚的那句话真的只是一句发自内心的感慨，并没有想着要要改变人面巨熊的想法和观念。 　　毕竟没有谁比裴文德更清楚，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和观念是有多么困难的事情了。 　　人家几十年、上百年形成的固有思维和习惯，凭什么能够被你一句话就给改变了？ 　　裴文德从来不高估自己的魅力，更不会自大到觉得自己拥有传说中的王霸之气。 第三章 山鬼的地盘 　　“你真的想听听我的看法？” 　　短暂的沉吟了一会儿，裴文德有些不太确定地向人面巨熊问道。 　　“先生毋须多虑，有什么话直说就行了。” 　　像是完全没看出裴文德的迟疑一样，人面巨熊立马拍的胸脯向他保证的。 　　“先生于我夫妻俩有救命之恩，又成功帮助毕星、萍翳姐弟分离，可以说是是我们一家人的恩人。” 　　“我虽然不是人类，却也有知恩图报之心。” 　　“先生如果对我家那两小子有什么好的建议，我必定会虚心接受的！” 　　到这听到这，裴文德突然忍不住笑了一下。 　　“老熊，你这番话是从哪个话本里学来的？” 　　“虽然听上去情真意切，但这显然不是你一个大老粗能说出来的话。” 　　裴文德说的是事实，人面巨熊和他的夫人水妖不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莽夫和憨货。 　　它就算对自己子女的教育再怎么上心，也绝无可能说出上面这番有理有据，条理清晰，逻辑分明的话来。 　　“哈哈，果然瞒不过先生！” 　　“其实这番话是我偷偷溜到镇上，在勾栏里听那些说书先生讲的。” 　　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脸颊，人面巨熊无意间又自曝了一下。 　　裴文德敢打赌，如果让那水妖得知人面巨熊瞒着她偷偷跑到勾栏里去听书了，肯定免不了又是一番吵闹。 　　“不过话术虽然是偷学的，可我刚刚说的话却是发自内心的。” 　　表情罕见的严肃了起来，人面巨熊盯着对面的裴文德，语气恳切的诉说道。 　　“我自己是个大老粗，这点我心知肚明。” 　　“夫人的心思其实我是略知一二的，但我始终认为毕星和萍翳是妖类，让他们过度接近、甚至学习人类并非什么好事。” 　　“然而我脑子笨，又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好办法，这才和夫人频繁的爆发争吵。” 　　说到这里的时候，人面巨熊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 　　“先生如果有别的什么不同的看法，我是真心想要听一听的。” 　　不由得眨巴了一下眼皮，裴文德这次终于没再拒绝，而是指着不远处的亭台石凳说道。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的看法，那咱们去那儿坐着说吧！” 　　…………………………………………………………………………………………………… 　　同一时间。 　　岘山之外，襄州某个偏僻的村庄附近。 　　“娘？我们这次要离家出走多长时间？” 　　身材妖娆、面容平静的水妖走在前面，而紧跟着她后面的小胖子则小声的追问道。 　　只见那小胖子一边赶路追问，还不忘一边往自己的嘴里塞包子。 　　小胖子其实不怕苦，或者说像他这种“妖王之子”根本就没有苦和累的概念。 　　小胖子真正怕的是饿肚子，怕的是再也吃不上各种美食珍羞了。 　　所以他现在万分希望自家老娘快点结束这次的离家出走，不然每次饿的都是自己。 　　“离家出走多长时间？” 　　“那自然是要等到爹认识到错误，亲自来给我们道歉才行。” 　　静静的漂浮在小胖子毕星的身后，身着一身青灰色长裙、面容如水妖般冷峻的萍翳淡淡回答道。 　　“你要是实在饿的受不了了，可以自己先回去。” 　　作为曾经共用一具身体的双生子，没有谁比萍翳更清楚毕星的脾气了。 　　别看这小子自从分离之后就变得十分贪吃，好像永远都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可实际上，毕星属于大智若愚的那种类型，对于人际关系和看待事物的通透性方面，一点都不比萍翳逊色多少。 　　此前人面巨熊和水妖的日常吵架，多数都是由毕星这当儿子的在从中调解。 　　毕竟以萍翳的性格，肯定是做不成父母的贴心小棉袄了。 　　唯有毕星这个当儿子的，又没心没肺的家伙，才能一次次调解父母之间的日常争吵和矛盾。 　　但是就算是这样的毕星，其实也有着自己的想法和主见。 　　要不然的话，这次也不会果断跟着水妖、萍翳二人选择离家出走了。 　　“喂，爹娘吵架你不劝也就算了，干嘛还一直拱火呀？” 　　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毕星算是看出来了，如果没有萍翳在一旁拱火，自家老娘这次估计也不会选择离家出走了。 　　“你不觉得这挺有意思的吗？” 　　似笑非笑的扬起嘴角，萍翳继续以漂浮的姿态前行着。 　　至于毕星的抱怨？ 　　萍翳只是习惯性的选择性倾听，根本没把对方的抱怨放在心上。 　　“还是说，你不想去见识一下人类是怎么学习和生活的？” 　　此话一出，毕星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跟上前方的水妖。 　　在这个过程中，毕星全程没有停下咀嚼的动作。 　　吃完了包子就吃馒头，他的口袋就好像连接着一个饕餮的食袋，能够源源不断的从中拿出各种吃的喝的。 　　“……” 　　旁观了毕星和萍翳的对话，一直走在最前面的水妖却始终没有开口说什么， 　　因为就如萍翳所言，这次的问题不单单只是儿子和女儿的学习问题。 　　这是一个子女脱离了父母之后，该选择怎样一种生活方式的问题。 　　水妖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够去见识一下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把自己的一生都局限于岘山这么个小地方。 　　人面巨熊则恰恰相反，他认为自己的儿女天生就是“岘山之主”、“群妖之首”。 　　与其花精力、花时间，去学习那些自己可能一辈子都用不到的东西。 　　知晓如何正确的统辖群妖，当一个合格的岘山妖王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娘，先不说这次打算离家出走多久，咱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呀？” 　　在又一阵时间并不算长的沉默过后，毕星感觉自己终于吃了个半饱，于是随口又问了一个他比较关心的问题。 　　“我们去山鬼的地盘。” 　　这一次，水妖没有再继续保持沉默。 　　“那山鬼是爹娘上次来岘山时交的朋友，算算也有几十年没见面了。” 　　“这次正好去她那里待上一段时间，一直待到你爹知道问题的重要性为止。” 第四章 岘山妖王 　　蜀外山庄，大院的凉亭之中。 　　“在正式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看着正襟危坐的端坐在石凳上的人面巨熊，裴文德首先就提出了一个令对方挠头的难题。 　　“你觉得和平、或者说秩序重要吗？” 　　尽管不知道裴文德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可人面巨熊还是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秩序与和平……这自然很重要。” 　　好歹也是曾经当过山神的大妖，人面巨熊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如果没有秩序，自己当年也不可能成为巴蜀的山神，更不可能成为一方黎民的信仰图腾。 　　而秩序与和平是相辅相成的，当一个地区、一个组织有了秩序，必然会形成一个有着很强向心力的整体。 　　当秩序崩坏、向心力瓦解之时，混乱与战争也就随即出现了。 　　站在这个角度来看，这世间万物的一切生灵，都是因为秩序与和平的存在，才有了如今这番欣欣向荣的局面。 　　“那你知道，维系‘秩序与和平’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在得到人面巨熊的肯定答复之后，裴文德毫不犹豫的又问出了自己的第二个问题。 　　“武力，强大的武力！” 　　这一次，人面巨熊没有丝毫犹豫地答道。 　　这是它几百年来生存下来的经验，亦是它身为妖王的认知。 　　如果没有强大的实力作为保障，如今得岘山不可能成为群妖的聚地，而自己也不可能成为众妖之首。 　　一点都不夸张的说，整个岘山的群妖能够和平相处，完全得益于人面巨熊夫妇那强悍到近乎爆表的战斗力。 　　“没错，武力的确是维系秩序的重要手段。” 　　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裴文德对于人面巨熊的答复显然有些不太满意。 　　“那你觉得萍翳在成为岘山的‘妖王’之后，有可能将岘山现在和平的局面维持下去吗？” 　　此言一出，人面巨熊顿时陷入了沉默。 　　性格耿直的人面巨熊并不擅长说谎，而且它也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说话。 　　萍翳未来或许会成为一位强力的大妖，但她绝无可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妖王”。 　　相较之下，反倒是天赋不如萍翳、各方面表现也堪称中庸的毕星，或许比萍翳更适合成为一名妖王。 　　“所以，这也是我反对夫人将他们送往私塾读书的原因。” 　　片刻的沉默过后，人面巨熊再次开口了。 　　“身为妖怪，萍翳和毕星都有着强大的天赋……” 　　“可作为一名合格的妖王，他们都有着自身无法掩盖的缺陷。” 　　“我和夫人本就大限将至，虽然得先生妙手回春，能够在苟延残喘些时日。” 　　“然而谁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离去，因此他们必须在我们离开之前，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妖王。” 　　不得不说，人面巨熊的做法很有封建大家长的做派。 　　但无法否认的是，人面巨熊是发自内心的想要让自家的儿女成长起来，成长到可以让自己夫妻安心离开的程度。 　　为此，就算采用某些强迫手段也在所不惜。 　　“你看，这就是问题的所在。” 　　轻轻用手中的降龙杖敲击了一下地面，裴文德一脸无奈的说道。 　　“你知道毕星和萍翳都不具备成为妖王的资质……。” 　　裴文德自问与毕星和萍翳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可这并不妨碍他能够看清这二人的本性和性格。 　　“但你觉得能够通过亲身传授的方式，潜移默化的让他们成为你理想中的妖王。” 　　“而问题的关键也就出现了在这里——你想让他们成为一方妖王，却不知道他们到底缺了些什么。” 　　并没有急着继续表明自己的观点，裴文德在说完这些话之后，给人面巨熊留下了足够的时间让它细细思考。 　　“我……不知道他们缺少什么？” 　　茫然的低下头看着裴文德，人面巨熊那伟岸的身影在这一刻显得是那么的手足无措。 　　“是啊！成为一名大妖，只需要拥有强大的武力就行了。” 　　“可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妖王，强大的武力仅仅只是一个最基础的条件。” 　　看着侧目聆听的人面巨熊，裴文德没有吊胃口，而是非常坦然的继续说了下去。 　　“想来你看了那么多话本，应该听说过‘穷兵黩武’这个词吧？” 　　“越是强大的武力，越是能够激发人心底里的欲望，最终令其走向四面树敌的绝境。” 　　“王朝如此，人类如此，萍翳亦是如此。” 　　“她对于生命没有敬畏，对于万物没有怜悯，她的一切行为都只是出于自身的兴趣和欲望。”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 　　“今天，萍翳可以因为一时的好奇，将纵横山林的虎君变成一头石虎。” 　　“明天，她也可以因为一时的冲动，把整个岘山的妖怪们都领入绝境。” 　　“甚至哪一天，她可能会因为单纯的觉得无聊，就挑起人类与妖怪们之间的战争。” 　　裴文德说的这些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最起码，人面巨熊觉得这些都很像是自家那个无法无天的女儿能够干出来的事情。 　　“如果没有追求和平与秩序的意愿，过分强大的武力反而容易带来令人意想不到的灾祸。” 　　“萍翳、乃至于毕星……” 　　“他们都缺少如你与水妖那般复杂的人生阅历，无法意识到生命的可贵和自身责任的重要。” 　　有些恍然，又有些迷茫…… 　　人面巨熊觉得自己似乎听懂了裴文德话中的意思，可仔细一想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它原本以为把毕星和萍翳带在身边，就能够通过慢慢的教导让他们成为一名合格的妖王。 　　然而听裴文德话里话外的意思，就连人面巨熊自己都不知道成为一名妖王的合格条件，他又如何对自己的儿女进行针对性的教导呢？ 　　“生命的可贵？责任的重要？” 　　“先生的意思是，毕星和萍翳去人类的私塾读书，就能够学到这两点？” 　　人面巨熊并不是在质问，它只是单纯的疑惑——什么时候，人类的私塾会教这些东西了？ 第五章 妖怪从来都不需要“王” 　　“别误会，我可没那么说啊！” 　　连忙摇头否定了人面巨熊的说法，裴文德可不想让对方误解自己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因为你和水妖的存在，你们的儿女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无敌’了。” 　　“‘无敌’就失去了敬畏之心，失去了让自己改变的动力。” 　　这就好比一个开挂玩家玩游戏，正常的通关方式已经无法给他们带来游戏体验了。 　　那么为了继续寻求新的游戏体验，这些玩家们自然会追求一些更加刺激的游玩方式。 　　那些末代的亡国暴君，意图谋反的奸臣枭雄，无一不是这种非正常的“地球OL”游戏玩家。 　　“你现在真正要做的就是让他们不再‘无敌’，让他们重新意识到秩序与和平的可贵。” 　　生怕人面巨熊再次误解自己的意思，裴文德又继续详细的解释道。 　　“在一个稳定运行的社会体系中，当权者可以通过执法机关来暴力实现自己的意愿，让大部分的社会个体按照一定的‘秩序’生活。” 　　“这就是最起码的和平，最基础的秩序。” 　　“只有满足了这个最基本的前提，社会体系才能够继续发展。” 　　“直至到某个瓶颈又重复轮回，制定新的秩序、寻求新的和平。” 　　裴文德的这番话不仅是对前朝历代的总结，也是对后世王朝的预测。 　　“可凡事都有例外，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生活在既定的秩序之下，也不是所有个体都能够被执法机关的暴力约束。” 　　裴文德提及的这两种情况，一种是意愿，一种是能力——萍翳和毕星则属于两者兼具的类型。 　　特别是在这个妖怪真实存在的神话世界，一般的秩序显然约束不了超凡脱俗的个体。 　　毕竟你不能指望一个连正常生死观都没有的大妖之女，能够知道什么叫做和平与秩序。 　　“毕星和萍翳都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潜力，未来甚至可能变成比你更强的存在。” 　　“可他们并没有经历过你和水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也不知道和平与秩序的珍贵。” 　　“让他们去接触和学习人类的知识，并不是让他们变成人。” 　　“而是激发他们最基础的同理心、怜悯心，进而拥有主动追求和平与维护秩序的意愿。” 　　“当然了，我个人比较习惯将之称之为‘道德感’。” 　　“这种道德并非是常规意义上的‘天地君亲师’，而是更加广泛的，对万灵众生的感知和怜悯。” 　　“越是强大的个体，就越是不受法律与秩序的约束……” 　　“真正能够主导他们内心选择的，往往只有他们自己心中的‘道德感’。” 　　“而这恰恰就是毕星和萍翳最缺的东西。” 　　“如果身为一方妖王，却连最基础的‘道德感’都没有，他们最终只能将自己麾下的群妖带向灾祸与毁灭。” 　　“这些……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裴文德的解释有些复杂，但好在人面巨熊终于听懂了，也终于知道对方一开始问的那两个问题是想说什么了。 　　自己的一双儿女，尤其是萍翳——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天生就缺乏最基础的道德感。 　　生死在她眼里只是小事，万物在她眼里只是一场游戏…… 　　这样的萍翳注定不可能被任何的规矩和秩序束缚，更不可能去主动维护现有的秩序与和平。 　　所以如果想要让萍翳成为一名合格的妖王，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让她产生同理心和怜悯心，在她内心深处形成一种可以制约其行为的“道德感”。 　　这种道德感并不一定是常人认知中的道德，甚至可以违背某些约定俗成的认知。 　　生死无小事、岘山的妖怪都是自己的手下、人类世界的某些东西似乎很有意思…… 　　只要萍翳形成了任何一种可以被称之为“底线”的东西，她就有了相应的立场，以及维护这种立场的意愿。 　　无论这种立场是建立在多么可笑的理由上，都意味着萍翳有了成为一名合格妖王的可能。 　　哪怕成为一位昏聩无能的昏君，都比一个喜怒无常的暴君要好得多。 　　…………………………………………………………………………………………………… 　　“先生说的没错！” 　　“我从一开始就反对萍翳和毕星成为所谓的‘妖王’！” 　　就在人面巨熊和裴文德交谈之际，两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门外的转角处传来。 　　紧接着，一直只有裴文德小腿高度的鼠妖从阴暗中走出。 　　与一般胆小、怯懦的鼠妖不同，这只鼠妖身披兽袍、肩扛标枪，一副凶悍狂暴的打扮。 　　最关键的是，这只鼠妖居然长着两颗脑袋。 　　而刚刚的那两个声音，便是分别从这只鼠妖左右两颗脑袋的嘴里传出来的。 　　“鼠贰，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只鼠妖不是别人，正是毕星和萍翳的师父，岘山数一数二的大妖——鼠贰。 　　“先生，许久不见了!” 　　“见过先生，鼠贰此番打扰了!” 　　并没有理会人面巨熊的讶然，鼠贰毕恭毕敬的朝着裴文德鞠了个躬。 　　它那从来都是意见相左的两颗脑袋，在这一刻却流露出了一种默契的恭敬。 　　“的确很久不见了！” 　　并没有因为鼠贰的突然现身而惊讶，早就察觉到了对方存在的裴文德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对于这位特立独行的妖怪，裴文德还是有着十分深刻的印象的。 　　无论是对方那一体双生的存在形式，亦或是在自己传道那一晚所表现出的态度，都说明其有着远超一般妖怪的悟性和心性。 　　“哼，你还敢问我是什么时候来的？” 　　“从萍翳、毕星离家出走的那一刻起，我就应该来了！” 　　在简单和裴文德打完招呼之后，鼠贰面对人面巨熊时的态度，又是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萍翳虽然是你的女儿，可也是我的弟子！” 　　“妖王从来都不是一个固定的职务，岘山的妖怪也从来不需要所谓的‘王’！” 　　鼠贰那咄咄逼人的两颗脑袋先后呵斥着，充分表明了它对人面巨熊的不满。 　　“你和水妖之所以能有现在的地位，是因为山中群妖尊敬你们，所以愿意听你们的命令。” 　　“可如若你要强行将自己的儿女扶持成为所谓的‘妖王’，我鼠贰第一个不同意！” 第六章 妖怪世界的伦理 　　是夜，蜀外山庄的庄园内。 　　随着太阳的下山，月亮的升起，黑夜逐渐笼罩了这片山中的诡异庄园。 　　在鼠贰来到这里没多久之后，陆陆续续又有更多的妖怪来到了蜀外山庄。 　　尽管数量和规模都远不如上次的“百妖宴”，但如此之多的妖怪在人面巨熊没有主动设宴的情况下前来，还是这么多年来的头一遭。 　　无一例外的，这些妖怪都听说了水妖带着两个孩子离家出走的事情。 　　不过以上发生的这一切，都与现在的裴文德无关了。 　　因为现在的他已经住进了蜀外山庄的房间，饶是兴致的打量着外界那些来来往往的妖怪们。 　　这间房间是人面巨熊特意为裴文德预留的。 　　自从上次裴文德成功分离了毕星和萍翳之后，人面巨熊便在水妖的示意下，给裴文德永久预留了一间房间，随时欢迎他入住这里。 　　这间房间的位置虽然不是主卧，但也同样不是客卧。 　　这是一间接近主庭院的，完全独立的小院落，内部的装饰和装修都与裴文德上次离开时的一模一样。 　　听人面巨熊说，这间小院落除了萍翳和毕星之外，就连它和水妖进入这里都得征求两个小家伙的同意。 　　裴文德不知道，那两个小家伙是把这里当做了他们的根据地，还是单纯的想要借此怀念自己。 　　反正裴文德入住之后就发现，那株被萍翳和毕星称为“树姥”的参天大树已经被移植进了这里。 　　就和整个蜀外山庄一样，那株参天大树其实也是一位尚未化形的精怪。 　　按照裴文德的观察，这株参天大树少说也活了几百年的时间，其粗大的树干几个人环抱都不一定能抱得住。 　　“小青，你觉得这株大树是原本就长在山庄里的吗？” 　　怀着某种好奇的心态，裴文德转头便向自己身后的小青问道。 　　此时的小青正以人形的姿态躺在床上，手中还拎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酒葫芦，一副醉意朦胧的模样。 　　说句实话，如果不是对方的一身酒气实在冲鼻，她现在的这副姿态倒是挺妖娆妩媚的。 　　“我又不是那株树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十分懒散的翻了个白眼，小青根本就不想搭理裴文德这种无聊的问题。 　　明明说好尽快回到沩山，结果到了襄州，又刻意绕路来到了这岘山。 　　小青当然知道裴文德这是想见朋友一面，但人面巨熊先前的那番态度，实在是让她很难提起什么好感。 　　粗鲁、野蛮、憨直…… 　　这些都是小青讨厌的标签，真不知道裴文德是怎么能够忍受人面巨熊的这些缺点的。 　　要是小青没记错的话，这两人从相识到分别，总共也不过几天的时间。 　　说他们交浅言深吧？ 　　两人先前见面时的那种热情和喜悦，又不可能是假的。 　　但要说到两人的交情有多深？ 　　小青也觉得不现实，反正她不认为区区几天的时间能够产生多么深厚的友谊。 　　最终，小青只能认为这世上或许真的有一见如故的友情。 　　“依我看，这株大树很有可能是这间山庄的第一任主人种下的。” 　　裴文德倒是习惯了小青的醉酒状态，对于她的吐槽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你就一点都不好奇，这间山庄原本的主人究竟是谁吗？” 　　“这间山庄曾经又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幅鬼宅的模样吗？” 　　听到裴文德那满是好奇的疑问，小青就知道对方的老毛病又犯了。 　　什么案件都想弄清真相，什么事情都想追根结底…… 　　这是裴文德在修行之前就有的毛病，也是他每次降妖除魔，都能翻出一大堆陈芝麻烂谷子事情的原因。 　　如果不是裴文德的实力足够强大，就这毛病都不一定死了多少次了。 　　“你别忘了，这山庄现在是那蠢熊的家。” 　　“万一你再惹出什么麻烦来，就不担心影响到你们之间的关系吗？” 　　不得不说，小青一句话就击沉了裴文德的好奇心。 　　对于自身的灾星属性，裴文德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一旦自己真的深究蜀外山庄的来历，的确很有可能引出某些本就应该被尘封的往事。 　　到那时，自己或许能够全身而退，但山庄里的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算了，能够克制一些不必要的好奇，同样是一种修行。” 　　思及至此，裴文德不再关心这株大树与蜀外山庄的关系，转而重新把目光投向了那些来来往往的妖怪身上。 　　那些妖怪之中，有很多是抱着和鼠贰相同想法而来的。 　　可也有一些是认同人面巨熊的想法，所以才急急忙忙跑过来表忠心的。 　　见到那形形色色的妖怪们，裴文德才意识，到原来妖怪世界的“社会”属性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那只看似没心没肺、行事莽撞的人面巨熊，的的确确是妖怪世界的一方霸主。 　　这种霸主地位不单单只是表现在能力方面，更表现在人面巨熊的野心方面。 　　以它如今的实力和地位，只是稍微透露出想要子嗣继承自己现在的地位，就足以在岘山这片地界引起阵阵涌动的暗流。 　　裴文德不知道像鼠贰那样的妖怪有多少，可他清楚的知道绝对不会比跑过来表忠心的妖怪多。 　　“妖怪和人类终究是不同的……” 　　似乎是看出了裴文德的想法，醉眼朦胧的小青抬了抬眼皮，略带不屑的说道。 　　“那只蠢熊想要将‘妖王’从称号变成地位，想要让自己的子嗣永远成为岘山的‘无冕之王’……” 　　“我很佩服它的野心，可它的这种野心终究是不现实的。”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小青看着似乎是在城市的裴文德，继续说道。 　　“妖怪们的世界是弱肉强食的，每一只妖怪都是从无数生灵中蜕变而来的‘天才’。” 　　“它们或许会因为某些原因而臣服于那只蠢熊，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我敢肯定，一旦那只蠢熊死去，他的子嗣执意继承那所谓的‘妖王’称号，第一个动手反叛的就是那群前来表忠心的妖怪。” 　　“相较之下，反倒是鼠贰它们，才是真心为毕星和萍翳着想的妖怪。” 　　说到这里，小青嘴角的微笑逐渐变得张狂，变得嘲讽了起来。 　　“那只蠢熊到底是人类的话本看多了，居然想在妖怪世界践行‘父死子继’的那一套。” 第七章 见过我佛！ 　　“……” 　　沉默的听着小青的话语，裴文德自然知道对方说的没错。 　　就连封建王朝都需要不断神化统治者，强化继承制度的合理性，更何况在一群没有任何关系的妖怪群体中。 　　说句不怎么好听的，你甚至不是人家的同族，人家凭什么认你为王？ 　　就凭你的实力强悍吗？ 　　退一万步来说，你的实力足够强悍，但你能保证你的后代永远都这么强大吗？ 　　或者换种说法，如果说实力强悍就能够成为妖王，那是不是以后我的实力变强了，就能够取代你成为妖王了？ 　　要是成为“妖王”那么容易，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特立独行的大妖了。 　　这世间实力强大的大妖有很多，但真正能够把一方妖怪聚集到一起，形成一个小社会的“妖王”，裴文德至今只遇到过两位。 　　一位是八部天众公认的“天众真神”，天然就有着神话属性加持的裴慧。 　　而另一位就是凭借着个人魅力和手段，勉强统合了岘山群妖的人面巨熊。 　　“我现在觉得，水妖之所以执意送子女去私塾读书，或许就是看出了这一点。” 　　脸上继续挂着嘲讽的笑容，小青继续落井下石道。 　　“那只傻熊的选择看似是给子女铺平了一条康庄大道，实际上却是给他们挖了一个大大的坑。” 　　“这其中稍有不慎，便是一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裴文德没有否认小青的说法，因为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在鼠贰出现之前，裴文德并没有意识到“继承妖王之位”只是人面巨熊一厢情愿的想法。 　　直到鼠贰出现否定的了人面巨熊，裴文德才知道自己一开始就被人面巨熊带偏了。 　　“那你觉得水妖她们会去哪？” 　　既然水妖离家出走的背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那么对方究竟带着一双儿女去哪了，就成了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如果水妖只是一只普通的妖怪，为了不想自己的一双儿女成为所谓的“妖王”，那她一定会将毕星和萍翳带离这个是非之地。 　　可问题是，水妖并非一只普通的妖怪。 　　“岘山妖王”的这个称谓，起码有一半是属于水妖的。 　　比起性格鲁莽，脾气暴躁的人面巨熊，淡然而智慧的水妖才是这一家子妖怪中真正的大佬。 　　以水妖此前表现出的运筹帷幄，她的离家出走显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当然了，裴文德不否定夫妻之间一旦发生矛盾，哪怕智慧、淡然如水妖，也肯定会有负气出走的可能性。 　　然而考虑到对方除了智慧之外，还有一只能够预测未来的“天眼”，那么单纯负气出走的可能性就会小得多。 　　水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所谓才会借着这是争吵离家出走。 　　“应该走不远，那水妖和蠢熊不同，她一定还有着别的计划。” 　　与裴文德有着类似的想法，小青沉吟片刻过后说道。 　　“我想最多不会到明早，应该就会有些妖怪带着她的行踪回来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小青的语气异常的笃定。 　　夫妻之间吵架是常事，尤其是像人面巨熊和水妖这种性格差异巨大的夫妻。 　　可是像水妖这种真正有智慧的妻子，吵架归吵架，但一定会给人面巨熊这个憨货留台阶下的。 　　就像这次的离家出走，小青几乎能够肯定，水妖一定给人面巨熊留下了有关于自己行踪的线索。 　　“你对那水妖还真是够了解的……” 　　略显怪异的撇了小青一眼，裴文德此时的脑海中突然生出了一个与对方相似的念头。 　　这小青与那水妖相处的时间也不算长？ 　　以她那冷傲的秉性，什么时候和水妖有这么好的交情了？ 　　“不过你有一点猜错了，其实线索已经到了。” 　　在小青无语的眼神中，裴文德颇为卖弄的晃了晃自己的手中从降龙杖，然后笑着开始了倒计时。 　　“三、二、一……” 　　当裴文德数到一的时候，人面巨熊那粗犷的嗓音就已经传了过来，同时还有那扇被推开的院门。 　　“先生！您还没睡吧！先生！” 　　伴随着人面巨熊的高声呼喊，它那伟岸的身影已经走入了院子。 　　只一眼，裴文德就注意到了人面巨熊身后那个略显娇小的身影。 　　“阿弥陀佛！见过我佛！” 　　那是一只披头散发、低头垂目的猿妖。 　　只见其手中紧握着一柄禅杖，行走坐卧之间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淡然。 　　而脖子上挂着的那串佛珠更是醒目，其中的每一颗念珠都有正常人的拳头大小。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猿妖的腹部。 　　因为在那猿妖的腹部位置上，居然是一张与人类面孔相似的人脸。 　　那张人脸呈现出威怒之色，好像传说中的怒目金刚一般，尽显威严与霸道之气。 　　与之相比，猿妖那略显狰狞的模样都显得那么的是如此祥和、慈悲了。 　　“枯禅，我记得上次就说过了，我不是佛，我只是一介凡人而已。” 　　有些无奈的再次强调了一遍，裴文德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只猿妖执意将自己称为“佛”。 　　明明上次讲道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可结果这次刚一见面，枯禅又把自己称为“佛”了。 　　“佛乃众生，众生皆佛。” 　　“于我而言，禅师就是我的佛。” 　　一点都不在意裴文德那排斥的表情，枯禅只是自顾自地朝他行了个佛礼。 　　“罢了！” 　　懒得再和枯禅废话，裴文德当即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人面巨熊。 　　“说起来，你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事吗？” 　　尽管已经知晓了人面巨熊前来的目的，可裴文德还是明知故问的转移了话题。 　　他可不想与枯禅继续纠结自己到底是不是佛。 　　“先生，是我夫人，枯禅有我夫人的线索！”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人面巨熊已经尽可能的按耐下了自己心中的兴奋，可他那张酷似人类的脸上还是流露出了掩盖不住的喜悦之色。 　　“我夫人还没有离开襄州，她现在在山鬼的地盘附近！” 第八章 山鬼之村？世外桃源？ 　　丰田村是襄州治下的一座小山村。 　　由于地理位置偏僻，加上接近山林，所以绝大多数的襄州百姓都不会经过这里。 　　尤其是年轻一代的新人，他们甚至不知道襄州还有这么一个名为“丰田村”的村子。 　　然而老一辈的襄州百姓却却对这个村子印象深刻。 　　因为丰田村的另一个名字叫“山鬼村”——即被山鬼庇佑的村子。 　　在十几年前，丰田村还没有衰落的时候，丰田村里常年祭祀着一尊名为“山鬼”的神灵。 　　无论是逢年过节，还是日常生活，生活在丰田村的村民都会向山鬼献上贡品，用以祈求来年的丰收。 　　或许也的确是得益于山鬼的庇佑，丰田村几乎每年都有着不错的收成。 　　哪怕是在最窘迫的灾年，丰田村都没有出现过背井离乡、去外地讨生活的流民。 　　“丰田村”的这个名字便是由此而来的，并且还一度成为了方圆百里之内最出名、同时也是最令人羡慕的一个村子。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丰田村开始主动与外界断绝了联系。 　　当方圆百里的村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丰田村已经完全与外界隔绝，只有少数误入其中的人才能一窥其中的真相。 　　在这些外人的描述中，丰田村已然变成了一个桃花源般的存在。 　　物资丰富、生活安康，这便是如今的丰田村。 　　村子里的人只需要隔段时间外出购买一些必要的生活物资，就能够维系整个村子的生活了。 　　最为关键的是，似乎得益于山鬼的庇佑，外人已经很难轻易的进入丰田村了。 　　一开始，还有县尹想要重新把丰田村纳入管辖。 　　可时间一长，哪怕是再有耐心、再有能力的县尹都放弃了这个想法。 　　到了后来，新上任的县尹甚至都不知道丰田村的存在，不知道自己治下还有这么一个物产丰富的村子。 　　在封建王朝的统治时期，这意味着生活在其中的村民不再需要缴纳赋税，亦不再害怕刀兵祸灾，形成比较微妙的循环。 　　外界的干涉可以忽视，生活在其中的村民则达成了自给自足的目标…… 　　理论上来说，只要不发生任何的意外，丰田村这样的日子就可以永远的持续下去，直至永远。 　　…………………………………………………………………………………………………… 　　“听上去挺和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一样。”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悠悠吟唱着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月下赶路的裴文德对于人面巨熊口中的丰田村，算是勉强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 　　只不过当裴文德、人面巨熊在枯禅的带领下来到丰田村的时候，却发现这里的情况似乎与他们描述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最起码，通往丰田村的道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隐蔽。 　　在一条通往山林的小路上，那条红褐色的乡道显得是如此的醒目。 　　裴文德相信只要不是眼瞎的人，一定都能够看到。 　　“你确定……这条路是通往丰田村的？” 　　忍不住眯起双眼，裴文德看着那条红褐色的乡道，非常确定那并非什么幻术、幻境造成的结果。 　　别说是修行有成的修行者了，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凡人都能够看清那条道路的方法。 　　“的确有些不对劲，几十年前我来的时候，还没有这条乡道。” 　　同样有些不确定的挠了挠自己的脸颊，人面巨熊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径直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枯禅。 　　既然是枯禅带的路，那么对方应该会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枯禅，这条乡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面对裴文德与人面巨熊的疑问，枯禅同样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枯禅说的是实话，因为它虽然定居在距离这并不算远的山坳中，可常年进修参禅的它就不知道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尤其是丰田村本就排外，等闲的手段根本无法一窥其原貌。 　　“在我前往蜀外山庄之前，这条乡道还是不存在的。” 　　闻言，裴文德顿时挑了挑眉头，若有所思的说道。 　　“并不是你们的记忆出了问题，这条乡道本就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出现的。” 　　只听裴文德一边说着，一边悄然的睁开了自己眉心的那只竖目。 　　——六神通·天眼通！ 　　修为达到裴文德如今的境界，这天眼通早已拥有了追溯过往、呈现真实的能力。 　　因此在裴文德现在的视界中，这条红褐色的乡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 　　就宛如时光倒流了一般，这条红褐色的乡道从有到无、从实到虚，很快就变成了一条并不起眼的乡间小道。 　　然后，裴文德的天眼一凝，将这片残留的光阴停滞在了这一刻。 　　这是乡道在白天时的样子，亦是水妖母子三人来到这里之前的模样。 　　在这个时间点上，水妖母子三人就站在这条乡道上，似乎打算通过这条香道进入传说中的丰田村。 　　然而在进村之前，走在最前面的水妖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伸手让自己身后的一对儿女停下了继续向前的步伐。 　　由于是背对着裴文德的缘故，他没办法从这个角度看清水妖当时的表情。 　　裴文德唯一能够看见的便是在水妖伸手制止之后，萍翳和毕星纷纷流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特别是那胖胖的毕星，在这一瞬间褪去了自己憨厚的伪装，面目狰狞且凶恶的怒视着前方。 　　隐约间，还可以看到一条黑色蛟龙的纹身在毕星的身上游走，并且散发出令裴文德倍感熟悉的暴戾之气。 　　【那是……我的真元？】 　　颇为震惊的瞪大了双眼，裴文德万万没想到毕星身上居然还有自己的力量。 　　因为那条是似蛇非蛇的无爪蛟龙，分明就是莫呼洛迦力量的一种体现。 第九章 你叫我熊大就行了！ 　　张志强是丰田村的村民，自幼就没离开过村子。 　　对于张志强而言，丰田村的这一亩三分地就是自己的全部，他也从没想过离开这里前往外界。 　　毕竟外界有苛捐杂税，有兵灾祸乱，又如何比得上村子里的和平生活呢？ 　　只是张志强同样清楚，村子里的和平并非是没有代价的。 　　除了隔三差五对山神的献祭之外，村民们必须每天在田间地头上忙碌，才能保证来年的丰收。 　　山神虽然仁慈且慷慨，却从来不养懒汉。 　　付出才有回报，付出必定得到回报，这便是张志强眼中的山神。 　　然而就在今天，张志强那几十年如一日的平静生活被打破了。 　　趁着天还没亮，张志强如往常一般喂完鸡鸭，砍够木柴后，便向自己的田地走去。 　　这块田地是张志强的父亲留给他的。 　　经过几代人的开垦，这块田地的肥力早就超出了同村的其他人，随便撒点种植下去都能够丰收。 　　要说这块田地惟一的缺点，就是距离村子有点远。 　　张志强足足走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才在村子和外界的交界处看到了自己的田地。 　　不过当张志强来到这里之后，第一眼注意到的却并非自己的田地，而是站在村口处的三道人影。 　　毋庸置疑，那是三位外来者。 　　对于偶尔来到丰田村的外来者，张志强其实并不感到陌生。 　　像这种误入丰田村的存在，一年少说也有三、五个，见多了自然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可问题在于，以往的外来者多是普通的农户和游商。 　　像眼下这三位气场非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物的外来者，张志强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三人为首的是一名魁梧的壮汉。 　　其身高两米有余，面容有些丑陋，但手臂的肌肉却比寻常人的大腿还要粗上些许。 　　最关键的是，那位魁梧的壮汉只是单纯的站在村口，便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散发了出来。 　　而在那位壮汉身后，则是一个身材瘦小、面如枯槁的小沙弥。 　　单从样貌上来看，那小沙弥似乎只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年，唯独样貌显得有些老成罢了。 　　与小沙弥的样貌、体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脖子上那一串巨大的佛珠。 　　这串佛珠上的每一颗念珠，都有常人的拳头大小。 　　其油光水滑的表面，更是说明持有者对它的珍视和使用。 　　张志强曾经去附近的山上祈福过，可是他敢肯定，就算是那寺庙主持常用的佛珠，也绝对没有这串佛珠精致和珍贵。 　　待到张志强的目光越过壮汉和小沙弥，最后一个映入他眼帘的人影是一个并不怎么起眼的青年。 　　从穿着打扮上来看，那位青年同样是一位僧侣。 　　一袭青灰色的僧袍古朴而陈旧，一看就知道是常年穿在身上的常用衣物。 　　手中的禅杖虽然看不出具体材质，但能够被青年如此轻易的舞动，显然不可能是纯粹的钢铁锻造。 　　以张志强浅薄的认知，那根禅杖大概应该采用了某些镂空的手法。 　　张志强甚至怀疑，那根禅杖除了表面看上去光鲜之外，主体应该都已经被掏空了。 　　不然的话，完全无法解释那位青年僧侣为何会是一副如此举重若轻的模样。 　　“看，有人来了！” 　　就在张志强思索着来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的时候，魁梧的壮汉最先朝他招起了手。 　　那粗犷的嗓门和巨大的音量，就算是隔了几十米，张志强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见过几位贵人！” 　　见此情形，张志强先是一愣，随即便不紧不慢的向着村口走去。 　　“此地乃丰田村，小人乃村中农户。” 　　“不知几位贵人是专程来此？还是顺便路过这里？” 　　站在距离山人并不算远的地方，止步不前的张志强继续提高音量的高声呼喊道。 　　之所以不继续靠近，是因为张志强清楚的知道，并非所有的外来者都是抱有善意的。 　　在不弄清楚来人的意图之前，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这是丰田村几十年，用无数鲜血验证的事实。 　　“老丈言重了！” 　　“我们三人只是路经此地的陌路人，算不得什么贵人。” 　　依旧是为首的壮汉答话。 　　只是在答话之前，他似乎与身后的那位青年僧侣小声的嘀咕了几句。 　　由于距离比较远，张志强并没能听清他们俩到底说了什么。 　　可是从壮汉那略显恭敬的表情来看，那位一开始并没被自己瞧上眼的青年僧侣，貌似才是三人组中的领导者。 　　至于三人组中的小沙弥？ 　　他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双目微闭、双手合十的模样，全程没有多说一句话。 　　“原来是路经此地的陌路人呀！” 　　在得知了三人组的来历之后，张志强心下暗自松了口气，脸上的警惕也瞬间变成了笑容。 　　“那三位算是有福了，自从封村之后，我们这里就很少有外人来了！” 　　“如果诸位不着急的话，倒是可以在我们村子里休息些时日，然后再择日上路。” 　　面对张志强这突如其来的热情，魁梧的壮汉毫不见外的大笑了起来。 　　“哈哈，我等三人的确走的有些累了。” 　　“如果阁下不嫌弃的话，我们就冒昧的打搅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魁梧壮汉的声音略微停顿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说起来，我们三个匆忙上路、行径山野，还是第一次见这种荒郊野岭之地有村子存在。” 　　没有再刻意保持距离，双方一边谈笑着，一边接近了对方。 　　“壮士有所不知，在我们丰田村封村之前，这里可是方圆百里最兴盛的地方。” 　　似有意，又好似无意…… 　　张志强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而是转头开始询问起了三人组的具体身份。 　　“三位壮士远道而来，不知该如何称呼？” 　　闻言，魁梧的壮汉回答的倒是挺利索的。 　　“本家姓熊，家里排行老大，你直接叫我熊大就行了！” 　　“而我身后的这位是我家先生，俗家姓裴。” 　　“裴法师、裴先生……老丈您是看着称呼就是了。” 　　“至于这位小沙弥？” 　　“他是我家先生的不记名弟子，法号‘枯禅’。” 第十章 消失的山神 　　时值正午，日上三竿。 　　经过一个上午的酦酵，整个丰田村都知道村子里今天又来了外人的消息。 　　或好奇、或警惕、或面无表情…… 　　村子里大大小小上百号人，总是有意无意的路过张志强的家。 　　别说是裴文德这种修行有成的修行者了，就是寻常的普通人也不难感受到那时不时传来的审视目光。 　　“这村子一定有问题……” 　　在又一次目送着“偶然”路过的村民离开之后，化作人类形态的人面巨熊含糊不清的嘀咕道。 　　“有问题肯定是有问题的，但现在的关键是问题出在了哪里？” 　　仍然在参禅打坐的枯禅闻言睁开了双眼，并且对人面巨熊这不过脑子的问题表示出了苦恼。 　　就现在这状况，是个人都知道肯定有问题。 　　偏偏包括裴文德在内，没一个人能够看出问题的症结在哪。 　　“你们有没有觉得……丰田村的那些农田有些奇怪？” 　　就在这个时候，早已思考了许久的裴文德终于开口了。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一脸茫然的转过头去，人面巨熊虽然曾是蜀地的山神，但农田麦苗这一块的知识确有些超出了它的认知范围。 　　“照这么说，的确有些奇怪。” 　　回答人面巨熊的不是裴文德，而是同样流露出了思索表情的枯禅。 　　“别打哑谜了，那些农田到底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见此情形，人面巨熊连忙好奇的追问道。 　　自家夫人和一双儿女自打进入丰田村后，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人面巨熊现在只想快点揭开这个奇怪村子的谜题，好找到那三个离家出走的家伙。 　　“你可还记得现在是几月份？” 　　略显无奈地横了人面巨熊一眼，枯禅只得继续提醒道。 　　“我虽然不常离开岘山，但月份时节这种事我还是记得住的。” 　　人面巨熊说的是实话，它虽然常年居住在岘山深处，但一年的四季变化却没有人比它更加清楚了。 　　毕竟好歹也是曾经的山神，关注这些都已经成为了它的本能了。 　　“你看，这就是问题的所在。”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枯禅望着门外来往的村民，语气也变得低沉了起来。 　　“襄州多种植水稻，而水稻乃春种秋收，通常只需要一个季度就能够收割。” 　　“因此就算是最晚种植水稻的地方，最多不过十月份就丰收了。” 　　说到这里，枯禅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因为人面巨熊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面色恍然却又带着些许震惊的张大的嘴巴。 　　“如今已是腊月，那些农田却仍然没有收割？” 　　不仅没有收割，那些稻田的长势之好甚至恰如七、八月份的时候。 　　这种违逆了天时的生长趋势，简直在刷新这个时代的认知。 　　哪怕就是后世的大棚种植，也绝无可能像丰田村的那些农田般茂盛而密集。 　　“也许，这一切都得益于山鬼的庇佑？” 　　嘴上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话，人面巨熊再次陷入了沉思。 　　“你认识的山鬼有这种能力？” 　　不屑的撇了撇嘴，枯禅此刻的表情木讷而傲然。 　　其实不怪枯禅如此的自负，实在是人面巨熊的说法太过不靠谱了。 　　要是盘踞于此的山鬼拥有如此恐怖的能力，她绝对不可能只是区区一座山村的山神。 　　“要不是山鬼那家伙突然消失，直接问她就行了。” 　　有些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人面巨熊忽然开口抱怨道。 　　它讨厌这种被谜题环绕的感觉，更讨厌这种猜测不断被推翻的感觉。 　　“那只山鬼应该不是‘突然’消失了……” 　　听到了人面巨熊的抱怨，表情略显严肃的裴文德却继续摇头否定道。 　　“你们先前说，那只山鬼是此地的山神，在这里享有香火。” 　　“然而从我们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没感受到任何神明存在过的痕迹。” 　　裴文德号称“地龙转生”，天生就是山神土地的预备役。 　　所以裴文德没有在这里感受到山神的存在，那就只能说明这片土地上的的确确不存在所谓的神明。 　　“先生？” 　　枯禅很显然明白裴文德这番话的含义，有些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 　　“如果那位山鬼是真实存在的话，那么这种情况只能说明她早就放弃丰田村了。” 　　在一片被山神放弃的土地上，却诡异的长着违背了年月时节的农田水稻。 　　不需要裴文德再进行过多的说明，在场的剩下两个人都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 　　要么是有妖怪鸠占鹊巢，代替山鬼践行了山神之责…… 　　要么是张志强一开始就没有说实话，这片村庄正在孕育着某种超出成人想象的灾祸…… 　　考虑到代绝大多数妖怪不可能拥有违逆自然规律的能力，后者的可能性显然更大一点。 　　“而且，你们不觉得很凑巧吗？” 　　裴文德说这句话的时候，着重强调了一下自己心中的那股违和感。 　　“丰田村的那些农田，似乎正值可以丰收的状态。” 　　“我们这个时间点来到丰田村，丰田村的农田就正好可以丰收，这未免有些太过巧合了吧？” 　　裴文德从来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结合丰田村本身就显得有些诡异的状况，裴文德心中已然有了某种模糊的猜测。 　　“我要再出去看看，你们帮忙掩护一下。” 　　说做就做一直是裴文德的一个特点，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只见其忽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笔直的就朝着丰田村外的方向走去。 　　在这个过程中，除了人面巨熊和枯禅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到裴文德的动作。 　　因为就在裴文德起身的那一瞬间，他就隐藏了自己的身形，并且在原地留下了一个假身。 　　这种分身术与隐身术结合的使用方式，是奇门遁甲最常用的一种术式。 　　如果不是奇门遁甲多是些障眼法，留下的分身也只是一个假身，裴文德甚至不用刻意叮嘱着人面巨熊和枯禅。 　　饶是如此，留在原地的假身也能够一定程度地模仿裴文德原本的动作，让外人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奇门遁甲·替形换影！ 第十一章 丰收的诅咒 　　片刻过后，丰田村外的农田附近。 　　隐匿了身形的裴文德悠然漫步在田野之间，眼神却始终停留在那些茂密的稻谷之上。 　　就如同裴文德先前的推测一样，种植在这片田野中的水稻恰好到了可以丰收的时节。 　　一粒粒金黄的麦穗挂在秸秆上，尽显丰收的硕果。 　　“有什么发现吗？” 　　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裴文德身后，将自己本体藏在专属洞天中的小青开口问道。 　　此刻的小青处于一种现实与虚幻的叠加状态，外人根本看不到她的身影，更听不到她的声音。 　　这是小青在获得专属洞天之后的特殊能力。 　　比起化作青蛇与裴文德同行，这种状态下的小青显然更加的隐秘。 　　当然了，小青本人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幽影一般的存在形式。 　　相较于本体隐藏在另一个次元的现在，小青更加享受与裴文德一起旅行、相互斗嘴的生活。 　　“这农田果然有猫腻……” 　　并没有直接回答小青的问题，只见裴文德缓缓走到一片麦穗的附近轻轻蹲下，然后伸手示意对方也过来看看。 　　“什么猫腻？” 　　好奇的从裴文德身后俯身看去，小青却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里的土壤……是红褐色的。” 　　就如同先前那条通往丰田村的道路一样，这片农田之下的土壤同样是一种醒目的红褐色。 　　裴文德固然不是什么农业大家，却也知道这绝对不可能是正常土壤的颜色。 　　或者更确切的说，正常的红褐色土壤并没有什么肥力可言。 　　根本不适合种植，更不可能生长出如此茂密的水稻农田。 　　在诸多土壤的划分中，肥力最强的是黑土，土层中有着极高的有机物含量，呈现出的是一种粘稠的黑色。 　　待到肥力消耗殆尽，土层的颜色也会变得越来越浅。 　　在裴文德有限的认知中，红褐色的土壤通常都是土层结构被破坏，肥力消耗殆尽的一种表现。 　　“这代表着什么？” 　　忍不住微微挑了下眉头，小青似乎察觉到了一点苗头。 　　因为经过裴文德的提醒，小青发现不仅这些土壤的颜色有些异常，就连这些土壤的气味都明显的与众不同。 　　身为常年在山林中活动的蛇类，小青可以十分肯定，自己从未见过与这些红褐色土壤类似的土壤。 　　【这些土壤……被‘鬼神之血’污染了！】 　　就在这个时候，裴文德身后的影子忽然扭动了一下，玲珑的声音也适时的传入了小青和裴文德的心中。 　　拥有七窍玲珑心、通晓万物变化的玲珑虽然长期保持静默，但祂实际上一直都在留意外界发生的事情。 　　只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玲珑都只是喜欢静静的观察着外界发生的一切。 　　“果然如此吗？” 　　闻言，早有预料的裴文德轻轻叹了口气。 　　下一刻，裴文德直接右手虚握，凭空聚集起了一柄旋转气刃。 　　哗啦啦…… 　　气刃所过之处，金色的麦穗应声倒地，很快就在裴文德的正前方形成了一片被收割的农田模样。 　　然而，诡异的事情却在这一刻发生了。 　　那些落入田地中的麦穗，就好像遇土而化的人参果一般，落地的瞬间就消失在了裴文德的视野之中。 　　“这……” 　　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拥有蜃龙化身的小青自然看出了其中的猫腻。 　　“这些麦穗都是假的？” 　　在这里，说假的可能有些不太准确。 　　因为这些水稻在被收割之前是真是存在的。 　　可是就在被收割的那一刹那，维系这些水稻存在的“基础”一下子消失了。 　　既然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所谓的水稻，那么被收割的自然也只有空气。 　　这种介于有无之间、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表现，赫然就是一种“炼假成真”的变幻神通。 　　“不单单只是假的那么简单……” 　　默然的凝视着自己的前方，裴文德轻声的提醒道。 　　紧接着，就仿佛是在回应裴文德的说法一样，先前那些被他收割的水稻居然再次生长了出来。 　　被割断的秸秆自动枯萎，稚嫩的青苗迅速生长，颗颗金黄的麦穗于风中摇曳……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些被收割的农田就重新长出了丰收时节的水稻，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就是麦田‘丰收’的真相！” 　　伸手抚摸着那些摇曳的水稻，裴文德甚至能够感受到那无比真实的触感。 　　“并不是我们来的时间足够巧合，正好遇上了这些农田的丰收。” 　　“恰恰相反，这些农田中的水稻时刻处在丰收的状态，就仿佛时间被恒定了一样。” 　　“无论我们什么时候来，春种也好，秋收也罢，乃至于寒冬腊月时节……” 　　“我们来到这里看到的，都只有这片永远处于丰收状态的水稻。” 　　声音略显停顿的迟疑了一下，裴文德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及时纠正了一下自己话中的某个措辞。 　　“永远丰收，但却永远无法真正的收获……” 　　“这是一种诅咒，对丰田村永恒的诅咒。” 　　裴文德沉默了，玲珑沉默了，就连对这一切都无所谓的小青都沉默了。 　　——触手可及，却永远求而不得。 　　这世间最严酷的惩罚，莫过于此了。 　　“这会是山鬼的诅咒吗？” 　　良久的沉默过后，小青再次开口道。 　　“那位不存在于这片土地上的山神——这是她对丰田村的诅咒吗？” 　　轻轻的摇了摇头，裴文德对此不置可否。 　　“不要这么早下结论，毕竟现在的线索实在是太少了。” 　　“丰田村发生的一切可能是某位强大鬼神的诅咒，也有可能是某种玩弄人心的妖怪的法术……” 　　“我们现在就连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妄下结论只会误导未来的调查方向。” 　　声音再次停顿了一下，裴文德这次倒是不再顾忌的肃然道。 　　“况且，有关于山鬼的存在，我们都是从老熊和枯禅那里得知道。” 　　“要是幕后的始作俑者的确拥有与蜃龙类似的‘炼假成真’能力，那么那位山鬼是真的否存在过都尚未可知。” 第十二章 诅咒？亦或是保护？ 　　当裴文德花一整天时间，全盘走访了所有的农田后。 　　他终于正式确定，丰收的“诅咒”广泛存在于整个丰田村。 　　凡是丰田村居民开垦的土地，无论是否是农用的耕田，都存在着这种“永远丰收”的诡异情况。 　　裴文德不确定这是否是玲珑口中的“鬼神之血”的影响。 　　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丰田村的村民之所以与外界逐渐隔绝，并非是出自他们的主观意愿。 　　丰田村的土地上似乎存在着一股莫名的力量，将这里发生的一切诡异现象单独局限于此。 　　这种力量并非阵法，亦非结界，而是一种更加神秘莫测的东西。 　　按照裴文德的理解，这里的情况貌似和青囊宗擅长的“气运之法”有点相似。 　　“最关键的是，这股力量对外来者好像并没有什么恶意。” 　　站在丰田村的村口，裴文德试探性的想要走出村子，结果不出意外很轻松的就离开了丰田村的范围。 　　“将丰田村的村民禁锢于此，对外来者却没有一点的恶意……” 　　“这果然是山鬼的诅咒吧？！” 　　丰田村可是家家户户都供奉着山鬼的，小青实在很难想象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才会导致那位曾经的山神如此憎恨这里的村民。 　　“与其说是禁锢，我怎么觉得这更像是一种保护呢？” 　　放眼望着村外的方向，裴文德能够感受到随着太阳的落下，有一股充满愤怒与憎恨的气息正在酝酿。 　　只可惜，任凭裴文德睁开自己的眉心天目，却始终无法洞悉那股气息的来源。 　　这种介于有无之间、虚假与真实之间的感觉，简直和“丰收的诅咒”如出一辙。 　　一方面将村民们囚禁于丰田村，让他们承受着永远望而不得的诅咒。 　　另一方面却驱散着外界的邪魔，保护着他们不受外界的伤害。 　　如果这是同一位存在的所作所为，那么这种矛盾的做法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外面的东西……才是‘丰收诅咒’的源头吗？” 　　同样察觉到了外界那股充满愤怒与怨恨的气息，小青有些不太确定的问道。 　　因为外界的那个气息虽然诡异，但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强横。 　　别说是影响范围如此之大的诅咒了，小青甚至觉得对方可能还没有一些经历过沙场的士兵悍卒可怕。 　　“诅咒究竟是不是它下的，我不清楚。” 　　“可它的怨恨与愤怒却是毋庸置疑的……” 　　裴文德毫不怀疑，一旦让那东西闯入丰田村，这里的村民绝对会遭到世间最残忍的报复。 　　“咦？你不打算继续找找那东西了？” 　　眼看裴文德果断转身返回了丰田村，小青顿时一脸诧异的问道。 　　以裴文德的性格，在明知道外界有一只诡异的妖魔窥探丰田村的情况下，他居然没想着去找对方，这未免有些太过奇怪了吧？ 　　“那种东西根本无关紧要。” 　　脚部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头也不回的轻声解释道。 　　“谜底的拼盘我已经找到了一大部分，我现在只剩下一个最重要的疑问没有得到证实。” 　　“现在回到张志强家里，或许能够解答我心头最后的一个疑问。” 　　……………………………………………………………………………………………………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也就是张志强忙碌了一整天回到家的时候。 　　作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标准农户，张志强的每一天几乎都是这么过的。 　　村子里的其他人好歹还有妻女、家人陪伴左右，可张志强这个光棍可没有那么好的福气了。 　　事实上，自从丰田村开始封村之后，像张志强这样的光棍就越来越多了。 　　对此，张志强倒是一点都不在意。 　　毕竟这种事情强求不得，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缘分没到再怎么强求都无用。 　　于是，家里难得有人的张志强决定起灶烧饭，好好招待一下这三位外来者。 　　面对张志强的盛情难却，枯禅虽然不言不语，但人面巨熊却拍着胸脯的硬撑了下来。 　　得益于枯禅和人面巨熊的遮掩，张志强并没有发现裴文德假身的异常。 　　直到裴文德真身归来，看着从一侧毛房中升起的袅袅炊烟，这才知道张志强打算盛情款待自己三人一番。 　　“所以，那个憨货现在是在给张志强打下手？” 　　面色古怪的坐到了假身的位置上，裴文德忍不住开口向一旁的枯禅问道。 　　“是的，而且有一段时间了。” 　　恭敬的朝裴文德行了个礼，枯禅一脸认真的答道。 　　“在明知道这村子有诡异的情况下，他居然真的打算留在这里吃饭？” 　　不怪裴文德表现的如此惊讶，实在是人面巨熊的行为太过诡异了。 　　要是换做正常人，别说是主动上前给张志强打下手了，没当场开溜就已经算是胆子比较大的类型了。 　　就算是一般的妖怪，也绝对不会如人面巨熊这般宽心。 　　就比如说此刻保持着高度警惕的枯禅，才是一个正常的智慧生物该有的表现。 　　反观那个憨货，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把丰田村的诡异状况放在心上。 　　“所以它是岘山的妖王，而我只是一介不入流的行者。” 　　似乎是看出了裴文德内心的想法，枯禅平静的开口解释道。 　　“它拥有着足够的胸襟，也愿意去接纳一切非自然的事物，这是我等独行的妖类所不具备的特性。” 　　不得不承认，枯禅的说法的确很有道理。 　　最起码，人面巨熊那看似莽撞的行为，的确足以抚平身边人内心的不安与惶恐。 　　“哈哈！上菜了上菜了！” 　　正在裴文德与枯禅交流之际，人面巨熊和张志强终于做好了今天的晚饭。 　　“今天就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要知道，我在我们那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厨神！” 　　只听人面巨熊一边大笑着，一边从那间简陋的毛房中走了出来，手里还托着两个并不算漂亮的碗碟。 　　那两个碗碟分别盛着一碗鸡汤和一盘狗肉，看上去就就有种令人垂涎三尺的视觉冲击。 　　而在人面巨熊的身后，张志强则拎着一桶米饭，亦步亦趋的跟着。 第十三章 日近黄昏，逢魔时刻 　　少顷，待到饭菜上齐，落日的余晖已经洒在了大地上。 　　只是相较于正在大快朵颐的人面巨熊和张志强，裴文德却稳稳的坐在凳子上，丝毫没有动筷子的意图。 　　生性谨慎的枯禅看到裴文德都没动筷子，它也就闭目修禅，继续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吃呀！你们怎么不吃东西啊？” 　　见此情形，正在大快朵颐的人面巨熊也不禁停了下来。 　　“我虽然难得下厨一次的，但厨艺绝对不比一般的顶尖大厨差多少。” 　　误把裴文德和枯禅的表现当成了对自己厨艺的不放心，停下筷子的人面巨熊顿时气恼的说道。 　　“不，我并不是对你的厨艺不放心……” 　　明显看出了人面巨熊的异样表现，裴文德却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 　　“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们是从哪里弄到的食材的？” 　　闻言，人面巨熊先是一愣，然后困惑的反问道。 　　“食材？当然是自己家里的呀？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听着人面巨熊的讲述，裴文德却将目光对准了上桌之后就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张志强。 　　“那我再问一个问题，伱真的确定你家有食材？” 　　愣愣的抬起头，同样显得有些不正常的张志强没有说话，而是目光呆傻的凝视着裴文德， 　　“这……” 　　看到这一幕，人面巨熊立马惊醒，原本的气恼瞬间变成了骇然。 　　“我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惊醒过后的人面巨熊，当下便意识到了自己先前的异常。 　　人面巨熊擅长厨艺不假，拥有超越一般人的胸襟也不假…… 　　但它好歹也是经历了诸多磨难的妖王，曾经担任过蜀中山神的大妖，绝无可能向先前那般毫无警惕之心。 　　“我刚刚好像把这里当成了蜀外山庄？把他当成了我的家人？” 　　带着难以置信的神采，人面巨熊忍不住把目光看了一眼自己身边仍旧痴傻的张志强。 　　“看来我之前的猜测还是有些错误的……” 　　“最起码，这片土地并不是对外来者毫无敌意。” 　　既像是在和人面巨熊解释，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在分析目前的状况，裴文德眉头微皱的低难道。 　　“这片土地正在同化外来者，同化擅自闯入这里的所有人。” 　　眨巴了一下双眼，人面巨熊其实并没有听懂裴文德话里的意思，可它知道对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发现了些什么？” 　　听到人面巨熊的追问，就连一直闭目修禅的枯禅都睁开了双眼。 　　因为枯禅也很好奇，裴文德这出去逛了一整天，究竟都发现了些什么。 　　要知道，枯禅和人面巨熊不同，它看似是闭目修禅一整天，实则早已神游了整个丰田村。 　　奈何枯禅修的并非道家之法，没办法真正元神出窍，神游诸天。 　　所以受限于肉身皮囊的它，始终没能感知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和信息。 　　“丰田村之所以封闭了起来，是因为这片土地上盘踞着一股莫名的力量，将丰田村的村民都‘禁锢’在了其中。” 　　没有再继续卖关子，裴文德开始慢慢解释自己发现的一切。 　　“说是‘禁锢’可能并不太合适，我个人其实更倾向于‘保护’这个词。” 　　“因为在丰田村外，有一股同样诡异的力量似乎正在猎杀这里的村民……” 　　“那诡异的力量对外来者毫无兴趣，好像只是单纯的对生活在这里的村民有敌意。” 　　截至目前为止，裴文德的发现都还能自圆其说。 　　然而他接下来的一番说辞却显得有些诡异，甚至开始自相矛盾了起来。 　　“除此之外，丰田村还有一种‘丰收诅咒’的存在。” 　　“这种诅咒同样来自于这片大地，它能够让丰田村范围内的所有农田都保持在一个‘丰收’的状态。” 　　“但是这种状态是恒定的，是永远不会发生变化的。”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一边思索着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发现，一边留足时间给人面巨熊和枯禅接受这种诡异的状况。 　　“昨天是丰收，今天是丰收，明天也会是丰收……” 　　“丰田村的农田永远都是属于‘丰收’的状态，但却永远不可能获得真正的丰收。” 　　“那些被收割的水稻一旦离开田地，就会化为乌有……” 　　“而那些被收割的地方又会重新长出水稻，并且保持着颗颗金黄的‘麦穗’状态。” 　　“这便是明明过了秋收时节，我们一路上看到的那些农田却依旧繁盛的重要原因。” 　　不需要裴文德再进行过多的描述，人面巨熊和枯禅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 　　毕竟在场的二人又不是什么笨蛋，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裴文德一开始的那个问题——张志强家的食材是从哪来的？ 　　既然丰田村的水稻无法收割，那这里的村民是如何活下来的？ 　　或者换一个更加直白的问法，人面巨熊和张志强刚刚吃的是什么？ 　　“刚刚那绝对不是幻觉，我现在有饱腹感。” 　　就算从被迷惑的状态中惊醒，人面巨熊依旧可以肯定自己先前一定是吃了东西的。 　　饿肚子的饥饿感，与吃饱了的饱腹感……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人面巨熊觉得自己不可能连这种最基础的东西都分辨不出来。 　　“我没说你中了幻术……” 　　眉心的天目悄然睁开，已然洞察了真相的裴文德陷入了沉默。 　　“啊!” 　　注意到裴文德的表现，枯禅立马变回猿妖形态，腹部的那尊怒目金刚也顺势睁开了双眼。 　　怒目金刚来护法之神，亦是一切妖邪鬼祟的克星。 　　因此尽管没有修行正规的天眼神通，但枯禅还是借着夕阳的余晖，成功看到了那骇人的真相。 　　“民间有一种说法，说是日月交替的黄昏时刻，也是一切异常现象显化的逢魔时刻。” 　　短暂的沉默过后，最终还是裴文德率先打破了沉默。 　　“无论伪装的多好的妖邪，无论是多么诡谲的异象，都会在逢魔时刻露出破绽。” 　　“如果你已经做好了准备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看到你身上发生的事情。” 第十四章 施无畏印，森森白骨 　　“先生，你们不要吓我……” 　　勉强挤出一缕笑容，人面巨熊显然听出了裴文德话中的潜台词。 　　饶是没心没肺如它，也意识到自己的身上肯定发生了某种骇人的变化。 　　能够让见多识广的裴文德犹豫，能够让一颗禅心入定的枯禅惊叫…… 　　这种变化肯定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甚至可能超出了正常生灵的认知。 　　“我不是在吓你，我只是在提醒你。” 　　轻轻的摇了摇头，裴文德尽可能语气淡定的说道。 　　“我曾经见过一门法术，能够让人无视死亡、无视规则，坚定把自己看到和认知的事物当成这个世界的‘真实’。” 　　“可是一旦有人戳破了这种‘真实’，他们就会立马受到法术的反噬。” 　　“而现在的伱，就处于这种模棱两可的状态。” 　　“到底是继续保持现在的模样，还是在彻底深陷其中之前，冒险戳破这种‘真实’……” 　　“这完全看你自己的选择。” 　　裴文德之所以能够如此平静的询问人面巨熊的意见，是因为他知道这种“真实”并非完全是负面的。 　　只要没人戳破这种“真实”，目前发生的一切就不会给人面巨熊造成任何的影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甚至可以算是一种祝福。 　　“先生，我相信你！” 　　出乎裴文德的预料，人面巨熊在短暂的犹豫过后，就直接了当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人面巨熊不知道这种所谓的“真实”究竟对自己有何等影响，但它对裴文德的信任让它决定相信对方。 　　“既然如此，那接下来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不要惊讶。” 　　早有预料的裴文德，对于人面巨熊的选择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抛开本身的性格与脾气不谈，人面巨熊的确是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妖王，该有的魄力和抉择它还是有的。 　　“阿弥陀佛！” 　　眼见裴文德和人面巨熊达成了共识，枯禅顿时低声诵念一声佛号，随即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张志强。 　　“我佛，他怎么办？” 　　听到枯禅的问话，已经逐渐习惯了对方这种称呼的裴文德沉思了一下，然后轻声的说道。 　　“他也一样，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 　　没有大张旗鼓的摆阵，也没有神秘莫测的念咒…… 　　在确定了人面巨熊的心意之后，裴文德只是双手在胸前合十，旋即以施无畏印开启了这场别开生面的“斗法”。 　　施无畏印乃佛家最常用的手印之一，其意在于表明佛有救世之心，愿将自身的无畏之心布施给众生。 　　所以当裴文德以施无畏印摄服杂念，平复乱象之时，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平静与安详。 　　汹！ 　　淡淡的金光自掌中散发出来，配合着黄昏的余韵扭曲着那些被掩盖的异常。 　　当在人面巨熊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眼前的米饭食材通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稻草。 　　“啊！” 　　还不等人面巨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的左手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下一个瞬间，人面巨熊的左手变成了森森白骨的模样，并且上面还遍布着粗粝的咬痕。 　　“这是怎么回事？！” 　　要说人面巨熊也算是身经百战了，可它从没想过，自己的左手居然会在一瞬间变成森森的白骨。 　　更重要的是，人面巨熊对于自己的身体有着充分的了解。 　　因此它一眼就看出，自己左手上的那些咬痕是来源于自己的。 　　换而言之，人面巨熊刚刚吃的那些食材，有相当一部分是来源于自己。 　　【那张志强呢？】 　　脑海中千万个念头一闪而过，已然意识到了什么的人面巨熊，倏然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张志强。 　　在张志强原本的位置上，人面巨熊并没有看到张志强。 　　人面巨熊看到的只有一具早已腐朽，却仍旧勉强维持着人形的白骨。 　　在那具白骨的身上，犬牙交错的咬痕几乎遍布了整个身体，某些位置甚至因为过度的啃咬而渗出了骨髓。 　　然而就是这么一具令人胆寒的白骨，此刻却保持着张志强先前那副痴傻的模样，呆呆的注视着前方。 　　近在咫尺的人面巨熊，甚至听到了这具白骨牙齿碰撞发出的声音。 　　显而易见的，这具白骨就是张志强，并且还是“活着”的张志强。 　　“这就是真相。” 　　就在这个时候，掌间仍然散发出金光的裴文德开口了。 　　“在这个永远不可能丰收的村子活了几十年，这里的村民早就已经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生物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裴文德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人面巨熊的左手。 　　“这是一种祝福，也是一种诅咒。” 　　“生活在丰田村里的人永远都不会死去，但他们却将永远饱受饥饿之苦。” 　　“像我们这样的外来者，如果能够及时离开这个村子的话，大概率是不会受到这种诅咒的影响。” 　　“可要是我们执意留在村子，那么这种诅咒就会一点点的教我们同化。” 　　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接下来说出了一种更加恐怖的猜测。 　　“直到最后，这些白骨或有意、或无意的会忘掉自己生前的经历，彻底成为丰田村的一员。” 　　这种明明极其恐怖的诅咒，却又在一开始带着某种程度上的善意。 　　裴文德认为这比单纯的极恶之咒更加恐怖。 　　“从张志强的骨龄来判断，他很有可能就是最初误入丰田村的外来者……” 　　“至于白天那些来这里看我们的村民？” 　　“恐怕其中也混迹了一些不怀好意的窥探者。” 　　“他们或许是仍然记得部分记忆的外来者，又或许是丰田村最初的村民。” 　　“无论他们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我们三人的‘异常’应该都已经落入了有心人的眼里。” 第十五章 不死的噩梦 　　“吃自己？这还真是一种恶心的诅咒。” 　　深深的吸了口气，人面巨熊索性如枯禅般不再掩盖自己的身份，直接化作了魁梧的巨熊形态。 　　而随着人面巨熊变回原形，它那条失去的手臂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长了出来。 　　这是人面巨熊独有的“不死之身”。 　　作为曾经的巴蜀山神，人面巨熊当初之所以离开巴蜀，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它释放了原本封印的水妖。 　　自从与水妖共享了生命之后，不单水妖成功脱困而出，就连濒死的人面巨熊也重获了新生。 　　如今的人面巨熊其实与水妖共享一份生命。 　　或者更确切的说，人面巨熊将自己的生命寄托在了水妖的身上。 　　只要水妖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人面巨熊便能够通过共享对方的元气，修复和重塑自己的肉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比单纯的肉身不死更加可怕。 　　因为人面巨熊的这种“不死”是剔除了死亡概念的不死之身，就算灰飞烟灭了也能够在水妖的帮助下重生。 　　所以区区一条手臂，对于人面巨熊而言顶多就是明天多吃两顿饭的事情。 　　“接下来，他该怎么办？” 　　在简单修复完自己的身体之后，人面巨熊看着一旁化作白骨形态的张志强犯了难。 　　人面巨熊虽然不太愿意思考，但智商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参考裴文德先前的那番推测，眼下的这位张志强或许的确忘记了曾经的过往，可他带着三人来到自己家的行为，很有可能是出于善意的本能。 　　因为正是在张志强的庇护下，丰田村的村民才只是在外界窥探，而非更进一步。 　　换而言之，张志强或许忘记了曾经的过往，也忘记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但他本能的意识到这个村子对外人并不友善。 　　因此出于想要保护这三位外来者的本能，张志强才会第一时间带着三人回到自己的家中。 　　当然了，人面巨熊不否认张志强或许还有一些别的意图。 　　毕竟三人一开始来到村子的时候，张志强有意无意的跳过了某些问题，并没有正面回复三人的疑问。 　　甚至于，张志强一开始主动邀请三人留在村子的做法就有些猫腻。 　　这种善意中又混杂了恶意的做法，简直与丰田村的诅咒如出一辙。 　　“超度他，才是对他现在最好的报答。” 　　这次开口的不是裴文德，而是一旁神色冷然的枯禅。 　　枯禅并不否定自己的这种想法的确有一部分私心，可超度如今的张志强的确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如若张志强的意识清醒的话，他也绝对不愿意像现在这般不生不死的活着。 　　永远不死，却又永远饱受着饥饿之苦…… 　　这样的活着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对如今的张志强而言，超度的确是一种解脱。” 　　并没有否认枯禅的说法，裴文德只是面色悲悯的低声叹息了一句。 　　“最起码，他的灵魂不用再困在这句腐朽的骸骨上，能够有再世为人的可能。” 　　要是换做以前的裴文德，他一定会认为好死不如赖活着。 　　不管是用怎样的活法，只要自己还存在着意识，终究比彻底消亡的好。 　　然而时至今日，裴文德对生死的认知已经不再那么肤浅了。 　　尤其是像张志强现在的这种活法，失去了过往的记忆，永远饱受饥饿之苦，这样的活着真的还算活着吗？ 　　失去了身为人的尊严，如同怪物一般的苟活…… 　　想想后世那些因为年老而失去生活质量，甚至因为各种疾病而无法自理的老人，就能够理解张志强现在的情况了。 　　只能说，张志强现在除了活着，就只剩下活着了。 　　一想到这，裴文德就格外欣慰这世间的确有地府鬼差、生死轮回一说。 　　这些对张志强本人或许毫无意义，但对于其他的知情者而言，这无疑是一个莫大的心理安慰。 　　“唉！” 　　如此粗浅的道理，人面巨熊自然是知道的。 　　对此，它能做的也只是和裴文德一样叹息一声，便不再言语了。 　　此时此刻，人面巨熊再也没有了一直以来表现出的憨直和莽撞，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和伤感。 　　“生死无小事，能有个念想总归是好的。” 　　尽管知道如今的张志强听不到自己的话，可人面巨熊还是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无论张志强当时是出于何种原因，选择邀请三人来自己家中做客的。 　　在人面巨熊看来，张志强都已经可以算是自己的朋友了。 　　人面巨熊的是非观很单纯，对我好的都是我朋友，对我不好的都是我敌人。 　　没有做出、或者说还来不及做出危害三人行为的张志强，显然被人面巨熊归类为了前者。 　　在这一点上，人面巨熊一贯坚持“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圣人”的观点。 　　只要你对我好，不管是真的假的，也不管出于怎样的动机，在你选择背叛我之前，你都是我的朋友。 　　这样的人面巨熊活得很纯粹，也活得很坦荡。 　　“阿弥陀佛！” 　　与人面巨熊抱着相似的想法，裴文德缓缓起身走上前去，手中的施无畏印也应声变成了往生真印。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当那久违的往生咒再次响起之时，西边的落日终于完全落下，初升的月华取代了夕阳的余晖。 　　在这第一缕夜色中，张志强那浑身的白骨又一点点长出了血肉，他那原本痴愚的眼神也重新恢复了清明。 　　“我……” 　　随着黄昏的逢魔时刻过去，身负诅咒的张志强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单单只是刚刚发生的事情，也不只有丰田村经历的人生…… 　　张志强的意识从未如此清醒过，他甚至记起了自己来到丰田村之前的记忆。 　　那段并不特殊，却是只属于张志强的人生经历。 　　“真是恍然如梦……” 　　灵魂正在一点点离开躯体的张志强惊恐、愤怒、悲伤、遗憾。 　　而这些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作了一声发自内心的感谢。 　　“谢谢伱们，终于让我摆脱了这个噩梦。” 第十六章 是非颠倒、善恶难分 　　张志强的人生经历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不管是来到丰田村之后被编织的人生，亦或是来到丰田村之前那段真实的人生。 　　张志强都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了，属于那种扔在人堆里甚至都没人会记得他的存在。 　　然而就是这样的张志强，却在得知自己的朋友失踪之后，主动闯入了早已封闭的丰田村。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和裴文德推测的一样了。 　　张志强在这座村子里找到了自己的朋友，可对方却早已失去了曾经的记忆，把自己当成了丰田村的一员。 　　一开始，张志强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张志强发现那人与不仅与自己的朋友有着相同的外貌，就连性格、脾气、乃至于某些小习惯都与自己的朋友一模一样。 　　意识到这其中肯定有问题的张志强，果断开始调查起了丰田村的真相。 　　只能说丰田村的异常根本瞒不过任何的有心之人，张志强甚至没有花多大的功夫，就知晓了“丰收诅咒”的存在。 　　而随着“丰收诅咒”的发现，张志强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变化。 　　自己似乎正在忘却过去的某些记忆，精力也一天不如一天了…… 　　张志强早些时候还觉得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可是当某天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朋友，忘记自己来到丰田村的初衷后，他这才惊觉自己“沦陷”了。 　　是的，张志强将自己的这种变化称为“沦陷”。 　　肚子越来越饥饿，记忆越来越模糊，行为方式也越来越固定…… 　　张志强顽强的抵抗着这种“沦陷”。 　　奈何从他吃掉自己的第一块肉开始，他就不可避免的走向了被同化的命运。 　　事实上，直到最后张志强都不知道，他一直吃的东西其实就是自己的血肉，和一些根本就不顶饿的枯草。 　　于是，当张志强彻底忘记曾经的记忆时，他便正式成为了丰田村的村民。 　　或许是被诅咒的趋势，或许是想要报复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 　　张志强在被同化之后，就开始有意无意的欺骗误入此地的外来者，希望将他们也同化。 　　只可惜，张志强终究还是留存了一丝善念。 　　被他收留的外来者，绝大多数第二天就被送离了丰田村。 　　比起能够活着离开丰田村，身上莫名其妙丢了块肉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 　　“现在的问题是，张志强已经被我超度了。” 　　轻轻的睁开双眼，已然知晓了张志强一生经历的裴文德突然开口说道。 　　“白天的时候，丰田村的那些村民之所以没有进入这里，是因为张志强的存在。” 　　“丰田村虽然有诸多诡异之处，但他们似乎仍然遵循着一些最基础的‘常理’。” 　　“就比如说我们是张志强的客人，所以不管去留，都会交由张志强处理。” 　　不需要裴文德再进行过多的说明，在场的剩下两个人都听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潜台词。 　　既然如今张志强已经消失了，那么这种保护、或者说优待自然也就没有了。 　　“我猜，我们今晚要面对的可能是一群早已疯魔的人类。” 　　人面巨熊简单的活动一下自己的筋骨，随即便把目光投向了屋外的丰田村。 　　在正常情况下，那些丰田村的村民自然不可能强闯张志强的家。 　　因此只需要等到明天天一亮，一行三人便能够像来时那般，轻松的离开丰田村。 　　可现在的问题是，张志强已经被裴文德超度了。 　　丰田村的村民随时都有可能闯入这里，这注定了今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不需要等到晚上，他们已经来了。” 　　身材瘦小的枯禅紧握住自己的念珠，一缕淡淡的血色之光凭空浮现在了它的周身。 　　然后就仿佛是在回应枯禅的话一样，张志强的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他们果然不是人！” 　　“有妖怪进村了！” 　　“可怜的志强，你死的好惨呀！” 　　“快去找族老，就说又有妖怪来了！” 　　……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喧闹声，似乎一大半的丰田村村民都来到了张志强家的门口。 　　就好像生怕裴文德山人逃跑一样，这些村民们里里外外将张志强的家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后门都没放过。 　　吱呀！ 　　并没有让院子里的三人等多久，就有几个村民壮着胆子推开了张志强的院门。 　　在那令人牙酸的木轴声中，最先进入院子的是一个面露悲愤、手持叉耙的壮汉。 　　由于逢魔时刻的褪去，眼前这位壮汉并没有呈现出白骨形态。 　　单单看起体格就能知道，这壮汉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农户。 　　“他附近县衙的捕快，也是张志强的朋友。” 　　“张志强之所以会来到丰田村，就是为了来找他的。” 　　不动声色的压低嗓音，裴文德轻声的向身边的人面巨熊和枯禅解释道。 　　“妖孽！” 　　“我兄弟好心收了你们，你们为什么要害他！” 　　面色悲愤的壮汉只一眼，便扫见了瘫倒在地的张志强。 　　此刻的张志强已然恢复成了人类模样，除了不在呼吸之外，脸色红润的和活人没有任何的区别。 　　这也是丰田村诅咒力量的一种体现。 　　如果不是裴文德直接超度了张志强的魂魄，他就算是被千刀万剐都无法真正的死去。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的确很像是反派。” 　　静静的听完壮汉的怒吼，裴文德忍不住瞥了一眼自己身边已经露出圆形的人面巨熊和枯禅。 　　“不过真要论证事实的话，伱们才是真正的恶人。” 　　完全无法理解裴文德的这番“狡辩”，悲愤交加的壮汉直接一把将自己手中的叉子投掷了出去。 　　肃！ 　　强劲的力道，甚至让那叉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 　　奈何壮汉这次攻击的目标并非凡人。 　　体型庞大的人面巨熊只是简单的向前迈出一步，便一手握住了那飞驰而来的叉子。 　　“看来是没办法善了了！” 第十七章 怒猿魔相 　　“看来是没办法善终了！” 　　嘴角扬起一抹狰狞的微笑，低头俯瞰着壮汉的人面巨熊含胡不清的嘀咕道。 　　“妖孽！好胆！” 　　睚眦欲裂的壮汉见状果断往自己身后一抽，竟然从背后抽出一柄锋利的钢刃。 　　在他身边的几个村民见此情形，也纷纷拿出自己的钉耙、叉子一类的农具，不要命的朝山人猛扑过来。 　　要知道，眼下的这些村民可不知道自己是不死之身。 　　在他们的认知中，这是有外来的妖邪害死了张志强，并且有继续祸害整个村子的征兆。 　　所以眼看这些村民们如此彪悍的表现，裴文德不得不感慨丰田村狂野的民风。 　　“好胆的是你们吧！” 　　与裴文德抱着同样的想法，人面巨熊直接一巴掌拍在了最前方的壮汉身上。 　　咔嚓…… 　　不知道是头骨裂了，还是脊椎断了。 　　承受了这一巴掌的壮汉直接被打飞了出去，连带着还撞毁了张志强家的院墙。 　　然后是第二掌、第三掌…… 　　人面巨熊就好像在打地鼠一般，每一巴掌拍出去都能拍飞一两个人。 　　农村的土墙根本无力抵抗人面巨熊的摧残，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坍塌了个七零八落。 　　隐约间，还能够听见墙外的那些村民在惊呼和尖叫。 　　显然，就算是民风彪悍如丰田村，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悍勇的直面身材魁梧的人面巨熊。 　　放在往日里，像这种体型远超正常同类的巨熊，没有十几号猎人的联合围猎，根本没人敢直面其锋芒。 　　更遑论，张志强家的院子可不是山林。 　　体型庞大到人面巨熊这种程度，就算不动用任何的超凡力量，对于一种血肉之躯也有着碾压性的优势。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直到人面巨熊将闯入院子的村民们通通拍飞，附近的村民们也始终保持着围堵的状态，将整个院子团团围住。 　　“所有男丁跟我一起上！” 　　“今天一定要杀了这些妖孽拜祭山神！” 　　就在人面巨熊思考着要不要下狠手，把整个丰田村屠戮殆尽之时，先前被拍飞的壮汉居然再次站了起来。 　　“妖孽！受死吧！” 　　头骨没有裂开，脊椎也仍旧完好…… 　　只见那壮汉像个没事人一样从身后的村民手中接过一把猎弓，然后一箭射向了人面巨熊的面门。 　　而在他身后的那些村民们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点都不惊讶于壮汉的异常表现。 　　或者更准确的说，丰田村的村民不是不惊讶壮汉的异常表现，而是他们集体忽视了这种常人绝对不可能拥有的不死属性。 　　因为就在壮汉重新站起来的同时，那些被人面巨熊先后拍飞的村民们也一起站了起来。 　　同样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异常，那些村民们有的只是被人面巨熊拍飞的恼怒，以及莫名膨胀的杀意和憎恶。 　　肃！ 　　就如同先前接过叉子一样，人面巨熊很轻松的就接住了壮汉射过来的利箭。 　　但是这没有任何的意义，因为就在壮汉射出利箭的同时，丰田村的猎户们也不约而同的采取了行动。 　　连绵不绝的弩箭、充满刺激性味道的罐子、甚至还有人拿出了专门的军盾和长戟…… 　　如果不是没有足够的时间和场地，裴文德一点都不怀疑这些猎户们会当场布下猎熊的陷阱，用以猎杀自己三人。 　　“优先诛杀另外两只妖孽！” 　　就在裴文德走神之际，壮汉似乎发现了人面巨熊在刻意保护另外两人，当即大喝一声改变了攻击目标。 　　肃！肃！肃！ 　　犀利的箭雨瞬间射向了裴文德，其中更是有明显萃了毒的幽绿色箭头混杂其中。 　　作为猎户，这些村民显然没有一般军人或战士的骄傲。 　　对于这些常年与野兽搏杀的猎户们来说，只要能够杀死猎物，就算使用再卑劣的手段都是可以接受的。 　　“阿弥陀佛！” 　　电光火石之间，站在裴文德身边的枯禅及时诵念了一声佛号。 　　枯禅那瘦弱的身躯，配合原本应该充满平静意味的佛号，却骤然爆发出一股如金刚般威严怒目的气场。 　　轰！ 　　下一个瞬间，一尊猴妖怒目的法相凭空显化。 　　那尊法相身披袈裟、颈带佛珠、手持法印，臂弯之上还横放着一根戒棍，看上去就和真正的诸佛菩萨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那尊法相的面部却并非人类，而是一只龇牙咧嘴面目凶狠的猿猴形象。 　　就宛如从九幽来到人间的混世魔王，一根根暴起的青筋将法相的肌肉高高拱起，尽显暴力与乖戾之势。 　　这是枯禅在听完裴文德讲道之后，融合妖身与佛法孕育出的怒猿魔相。 　　其本质是怒目金刚的另一种存在形式，却由于融合了枯禅独有的妖法而充满了妖邪之意。 　　“敢伤我佛，你们通通都得死！” 　　犹如怒目金刚在世，显化出法相的枯禅在呼吸之间便发出了惊天的咆哮。 　　怒目金刚因善而怒目，因仁而杀戮。 　　然而枯禅显化出的怒猿魔相显然没有这种种限制，祂只会因为自身的愤怒而爆发出战天斗地的豪情。 　　很难说怒猿魔相和怒目金刚究竟孰优孰劣。 　　反正对于枯禅而言，舍弃了佛法仁厚之意的怒猿魔相更适合它。 　　嗡！ 　　手中的戒棍砸出去的那一刹那，暴起的怒猿魔相就出现在了射出毒箭的猎户面前。 　　咣！ 　　顷刻间，那位猎户被借棍拦腰打断。 　　四溅的血液与飞舞的内脏迸裂而出，将其身边的几位村民染成了血色。 　　只是就算到了这种程度，丰田村的村民们仍然因为诅咒的原因，而选择性的忽略了这摄人心魄的一幕。 　　不仅如此，那位被打成两节的猎户还挣扎着把身体重新拼凑了起来，一点都看不出他是个将死之人的痕迹。 　　显而易见的，除非裴文德逐个超度这些村民们的魂魄，不然他们在丰田村的范围内就是真正不死的存在。 　　难怪先前的壮汉敢高呼“斩杀妖孽，拜祭山神”一类的话语。 　　现在想来，误入丰田村的肯定不止有人类，还有那些并不知情的山精鬼怪们。 　　就是不知道，裴文德三人到底是丰田村村名们猎杀的第几批妖孽了？ 　　还有那所谓的“拜祭山神”，肯定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那么简单。 第十八章 影子力士，我佛慈悲！ 　　“完全杀不死吗？” 　　裴文德凝视着怒猿魔相在村民中大开杀戒，却始终没有造成任何一名村民的真正死亡。 　　这让原本开始倾向于“丰田村发生的一切是诅咒”的他，又不得不考虑起“这或许是一种赐福”的想法了。 　　毕竟刨除种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忽视掉村民们身上的各种负面影响…… 　　眼下这种近乎不死的能力，的确很像是某种祝福。 　　裴文德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所以他的思维逻辑也从来不局限于这个时代都认知。 　　在裴文德后世看到的电影中，不乏各种许下了美好愿望，却阴差阳错出现恶性后果的故事。 　　丰田村如今给裴文德的感觉，就有点类似这种许愿不成，反遭反噬的情况。 　　但如此一来，又无法解释丰田村外，那股来历不明的憎恨与恶意。 　　有憎恨与恶意的出现，最起码能够证明这种不知道是祝福还是诅咒的力量，的确是存在最初的“牺牲者”的。 　　况且，如果丰田村目前的情况真的是阴差阳错所导致的结果，那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村民会是一副甚么都不知道的表现呢？ 　　总不可能，现在出现在张志强家的村民，通通都是被同化的外来者吧？ 　　【您是在思考该如何对付那些村民吗？】 　　似乎是误解了裴文德的迟疑，玲珑的声音突然在他内心深处响起。 　　【其实如果您允许我出手的话，这些村民并不难对付。】 　　自从在纯阳观被吕岩教训了一顿之后，玲珑在处理事情的时候就变得格外小心了起来。 　　就像现在，如果没有征得裴文德同意的话，玲珑根本就不敢随意搞事。 　　当然了，这也和玲珑本身的性格有关。 　　用小青的话来说就是，玲珑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充满了好奇心的旁观者。 　　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祂充满了好奇，但并不会因此产生主动干涉的想法。 　　现在能主动征询裴文德的意见，其实从侧面表现出了玲珑对这种莫名诅咒的极端好奇。 　　【你这是研发出了什么新的能力吗？】 　　裴文德一直都知道玲珑的潜力，可他从却没真正见过对方表现出什么强大的能力。 　　这次难得玲珑想要主动表现一番，裴文德自然不会拒绝。 　　不仅裴文德没有拒绝，就连藏身于专属空间中的小青都有些好奇了起来。 　　眼下这群丰田村的村民或许并没有什么超凡的神通，但他们被诅咒赋予的不死性却极难解决。 　　对于这么一群不怕死，又主动忽略了种种异常的家伙。 　　除非将他们的魂魄超度，不然就算是小青这种级别的大妖，也得费些手段才能将他们真正的消灭。 　　【只是有了一些新的感悟而已……】 　　在得到裴文德的同意之后，他身后的影子忽然扭动了起来。 　　紧接着，只见那团扭动的影子毫无征兆的隆起，竟然从一个平面的二维形态升华成了一团漆黑的物质。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团漆黑而扭曲的物质就被赋予了新的形态。 　　那是一尊头戴角巾，筋肉虬结的力士形象。 　　不过比起通常意义上的道家力士，这尊力士浑身漆黑如墨，完全是一团影子构成的投影物。 　　不单单只是形象上迥异于正常的力士，影子力士在能力方面也显得十分诡异。 　　无视了那漫天的箭雨，无视周遭异样的目光…… 　　只见影子力士闲庭漫步般穿越了嘈杂的人群，然后在村民们惊骇的眼神中重拳砸下。 　　“这是什么东西？！” 　　“我的影子……活过来了！” 　　“见鬼，这是什么妖物？！” 　　……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叫，影子力士的重拳毫无阻碍的穿过了村民的身体，直接砸在了他们的影子上。 　　下一个瞬间，村民们的影子就仿佛活了过来一样，纷纷隆起变形，很快就变成了第二尊、第三尊影子力士。 　　没过多久，这些影子力士们就互相传染、攻击，将在场大部分村民的影子都活化了。 　　“等等，我的身体怎么动不了了？” 　　“是那些影子！那些影子控制了我们的身体！” 　　“快！快一点！没有被攻击到影子的人快点离开这里！” 　　…… 　　就仿佛镜像一样，原本作为附属物的影子在活化之后，竟然反向控制住了自己的“宿主”。 　　影子一动不动，那么作为其“宿主”的村民也只能一动不动。 　　这种恐怖且诡异的能力，就是玲珑利用斡旋造化神通，模仿道家的撒豆成兵而创造出来的一种法术。 　　要知道，玲珑先前所处的镜中世界，便有着无数黑影傀儡。 　　如今的玲珑只不过是利用自己这段时间学习和见识到的知识，将那些原本只能存在于镜中世界的黑影实体化，令其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现实世界罢了。 　　“先生？” 　　“我佛？” 　　正在战斗的人面巨熊和枯禅，当然不可能注意不到这些诡异的影子力士，纷纷朝裴文德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比起那些无知的村民们，他们俩更加清楚这些影子力士都含金量。 　　考虑到很多诅咒巫法都可以通过媒介伤害到本体，那些诞生于影子的影子力士自然不可能仅仅只有“控制”这一个作用。 　　不管是控制着本体自残，亦或是通过影子咒杀本体，都是比一般诅咒巫法更加恐怖的邪术。 　　“他们这些人已经构不成威胁了。” 　　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裴文德并没有解释什么。 　　“我们现在要去找真正知道真相的人，了解丰田村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抬腿就向屋外走去。 　　而那些被影子控制住的村民们只能向其投射出愤怒的目光，却无法再朝他做出任何具有攻击性的行为了。 　　“果然不愧是先生，连这种邪法都有所涉猎。” 　　见此情形，人面巨熊也停下了战斗，迈步跟着裴文德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同样散去了自己的怒猿魔相，枯禅又重新恢复了先前那不言不语的沉默状态，紧紧跟在二人身后。 第十九章 山神的献祭仪式 　　入夜时分，寂静的丰田村中。 　　一众村民正聚集在祖庙附近，听着张志强家中传来的各种叫喊和惊呼声。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他们正在围剿外来者、围剿妖邪时发出的声响。 　　只不过出乎一种村民预料的是，除了最开始的怒吼与咆哮之外，那些人更多发出的是惊叫和咒骂的声音。 　　尤其是到了现在，仅仅听着那个方向传来的咒骂声，所有人都知道围剿计划失败了。 　　“村长，现在该怎么办？” 　　此情此景之下，站在一众村民最中央的某位族老开口了。 　　这位族老已经年老到完全无法辨别其面容，只能依稀看到满脸的褶皱将其五官覆盖，充分证明了“年老近妖”这个词的含义。 　　如果不是他依旧维持着人类的形态，恐怕没人会怀疑这是某种妖物。 　　“看来这次闯入丰田村的家伙的确有两把刷子。” 　　凝视着那逐渐恢复平静的黑夜，被众人称为族长的男子低声说道。 　　“不过这样更好，越是有活力的家伙，就越有资格成为山神的祭品。” 　　“那张志强自从加入丰田村之后，就一直没有给村子里贡献过一个合格的祭品，这次他的牺牲算是弥补了这个遗憾。” 　　与裴文德所知的不同，丰田村的诅咒虽然能够将外人同化，但却不是所有的外人都能够成为丰田村的一员。 　　除了张志强这种少数的例外，绝大多数的外来者会在同化到某个阶段的时候，被这里的村民们献祭给山鬼。 　　因为他们就是最初的丰田村村民，亦是清楚的知道丰田村发生了甚么的知情者。 　　“可惜的是，那群废物没有一个人能回来，告诉我们这次的入侵者到底是什么怪物。” 　　就在这个时候，村长身边的另外一位族老愤愤的说道。 　　自从丰田村封村之后，能够进入这里的或多或少都有着某种异于常人的特征。 　　而这其中又特别以那些山精鬼怪，妖邪鬼魅的数量居多。 　　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随后的镇定应对，再到现在的渴望贪婪…… 　　最初的村民们一点点的弄清楚了诅咒的“真相”，弄明白了献祭对自己的意义。 　　只要献祭不停，丰田村就能够永远的运转下去，而最初的丰田村村民们也能够永远的活下去。 　　“说到底，这都得怪外面的那东西！” 　　“要不是它死死看守着丰田村，禁止我们出去，我们又如何会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呢？” 　　村长身边的族老们一个接一个的咒骂着外面的鬼东西，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踏出丰田村半步。 　　毕竟嘴上逞快一番也就罢了，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丰田村外面那东西的可怕。 　　要是换做一开始的时候，村民们也许还有勇气与那鬼东西拼死一搏。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村民们开始逐渐弄清楚诅咒的本质后，他们就彻底丧失了与那鬼东西拼死一搏的勇气。 　　好死不如赖活着，更何况目前这种有可能“永生”的活着…… 　　为此就算失去饱腹感，失去人性又如何？ 　　能够活到现在的村民，基本上都属于那种抛弃了一切的“人间恶鬼”。 　　“不能大意，万一要是像上次那只野猪精一样，破坏了献祭可是大事！” 　　与早已沦落为恶鬼的村民们不同，村长最起码还保留了些许的理性，牢记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莽夫的原型居然是只野猪精呢？” 　　“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像它一样好运，能在被同化的过程中就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出现问题，然后选择以屠村的方式破解诅咒。” 　　脸上挂着既像是嘲讽，又好似胆战心惊的表情…… 　　最先开口说话的族老提起当初那只野猪精的时候，咬牙切齿的表情简直恨不得食其肉、挫其骨。 　　要不是丰田村的诅咒的确给力，或许当初那只野猪精就真的屠村成功了。 　　饶是如此，在场的村民们也无法忘记那被千百次践踏、千百次啃食之后，造成的巨大心理阴影。 　　这就是身为丰田村最初村民的一个坏处。 　　他们虽然能够保留自己的记忆，不会因为诅咒的关系而自动忽略掉自身发生的异常。 　　但这也同样意味着，他们将清楚的记得自己死亡的痛苦，得时刻承受着饥饿对自己的折磨。 　　反观那些被同化的外来者，他们虽然忘记了过去的记忆，忽略了自身的异常。 　　可站在更加实际的角度来看，这对他们而言反而是一种保护和慈悲。 　　【哼！一群鼠目寸光懦夫！】 　　眼见自己的提醒毫无作用，村长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却没有再继续试图劝说了。 　　因为他深知继续劝说也没有任何的作用，这个群自视甚高的蠢货已然忘了丰田村是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于是，当村长再次望向张志强家的方向时，内心的那股不安之感已然化作实质。 　　能够打破丰田村的诅咒，强行消灭已经被同化的张志强…… 　　这次的外来者或许比当初的那只野猪精更加恐怖。 　　【也许，他们真的能够打破丰田村的诅咒……】 　　当这样的念头在村长的脑海中生起时，他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了起来。 　　丰田村的诅咒一旦被打破，自己是否就能脱离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 　　杀了这么多人、造了这么多孽，自己的魂魄得在十八层地狱待上多少年才能够得到解脱？ 　　最重要的是，她也能够解脱吗？ 　　【不，丰田村的诅咒绝对不能被打破！】 　　缓缓收回自己的目光，脸色重新变得深沉起来的村长暗自下定决心。 　　不管这次闯入丰田村的到底是谁，他都绝对不会允许来者打破丰田村的诅咒的。 　　丰田村的诅咒必须延续下去，献祭的仪式也必须一次次的举行下去…… 　　哪怕自己的身体变成活尸，灵魂沦为恶鬼，村长也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干扰到丰田村现在的运行秩序。 　　【我发誓，我一定会活下去的！】 　　【而你也要和我一起活下去，活到天荒地老的那一天！】 第二十章 群山之子，山猫文狸 　　“嗷呜！” 　　正当村长下定决心，打算带着一众村民将危险扼杀于摇篮之时，一声响彻黑夜的长啸突然传遍了整个丰田村。 　　然后在场众人就看到丰田村的上空开始汇聚起了阴云。 　　只一眨眼的功夫，皎洁的月光就被阴云覆盖，阵阵雷鸣伴随着阴云的汇聚而不断响起。 　　轰隆隆…… 　　紧接着，还不等一众村民意识到发生了甚么，一场瓢泼大雨便自天空降下。 　　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除了阵阵疼痛之外，还散发出了刺骨的寒意。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混杂在雨中落下，意图洗涤这片充满罪孽与污垢的大地。 　　“是那个鬼东西！” 　　震惊、错愕、恐惧…… 　　种种复杂的情绪杂糅在一起，让这些丰田村最初的村民忍不住发出了尖叫。 　　“它回来了！它来复仇了！” 　　“见鬼！它是怎么进来的！” 　　“它已经能够突破屏障了吗？还是有人在帮它？” 　　…… 　　没有谁比这些村民们更清楚，外面那个鬼东西的恐怖之处了。 　　要是那鬼东西真的趁着下雨闯入了丰田村，那么丰田村的历史将有可能在今晚终结。 　　“慌什么！一群废物！” 　　双目圆瞪的村长在这时候厉声呵道，强行终止了村民们的骚乱。 　　“别忘了咱们当初是怎么把它驱逐出村的！” 　　“村子里的屏障既是在保护我们，也是在保护那个鬼东西！” 　　“如今它既然敢打破这种平衡，大不了再杀死它一次就好了！” 　　听到村长这一番有理有据的言论，在场的村民们面面相觑的对视着，心中却不自觉的安定了下来。 　　因为的确如村长所言，就算那鬼东西再怎么恐怖，他们也已经击败过那它一次了。 　　“是呀！既然它自寻死路，那就让它彻底去死吧！” 　　“咱们能杀死它一次，就能够杀死它第二次！” 　　“正好这次彻底除了那鬼东西的威胁，让丰田村永久的延续下去！” 　　…… 　　在一阵赛过一阵的自我打气声中，村民们逐渐鼓起了勇气。 　　恰巧也就在这个时候，一股诡异的阴风在这漫天的暴雨中吹拂而过，让丰田村的气温骤降了十度以上。 　　要知道，这本就是腊月时节，平均气温最高也不过十度左右。 　　这一下子的降温，等于是直接把温度降到了零度。 　　配合那连绵不断的暴雨，一种彻骨的寒意随即油然而生， 　　这让原本就勉强鼓起勇气的村民们，一下子就浇灭了勇气，开始忍不住东张西望的打量着那隐藏在阴影中的怪物。 　　…………………………………………………………………………………………………… 　　“嗷呜！” 　　又是一声响彻夜空的长啸响起，而这一次叫声的源头终于在漫天的暴雨中登场了。 　　那是一匹孤狼，一匹身上遍布了爪痕和刀枪痕迹的孤狼。 　　别看它的身上充满了伤痕，可这匹孤狼的眼神却格外的凶狠。 　　再加上那几乎可以与狮虎媲美的体型，足见这匹孤狼对不可能是什么普通的野狼。 　　这是一只成了精的狼妖，一只对丰田村充满憎恨和愤怒的巨兽。 　　“啾！” 　　几乎就在狼妖登场的同时，一声石破天惊的鹰唳从云层中传来。 　　村民们只感觉自己头顶忽然闪过一道阴影，一只体型同样庞大的超出同类的鹰隼于半空中现身了。 　　和狼妖的愤怒不同，鹰隼的叫声中充满了冷傲的意味。 　　只是静静的盘旋在村民们的上空，那种挥之不去的压迫感便席卷了全场。 　　没有人会怀疑那只鹰隼的实力，就像没人认为自己的血肉之躯能够扛住对方的一爪。 　　那种从天而降的极速，根本就不是寻常生物能够扛得住的。 　　然而这还不算完，因为在鹰隼登场之后，又有一只极其罕见的妖怪现出了行踪。 　　汹！ 　　那是一只浑身燃烧着火焰的山猫。 　　没人看清它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当村民们意识到它的存在时，那只山猫已然漫步在了倾盆暴雨之中。 　　浑身遍布着如同火焰般赤红的皮肤，四足不断升起的火焰则不断蒸腾着周遭的水气。 　　每一脚踏出，都会在地面留下一个焦黑的足迹…… 　　山猫的身姿尽管优雅，但却无法掩盖其浑身散发出的戾气。 　　“你这该死的怪物，当初就该彻底杀了你！” 　　咬牙切齿的瞪大着双眼，村长看着那山猫真的进入了丰田村，内心充满了后悔的情绪。 　　“杀了我？” 　　面对村长毫不掩饰的憎恨，赤色的山猫不由得停下脚步，然后昂首口吐人言道。 　　“你不是已经杀过我一次了吗？” 　　“只可惜，我乃群山之子，统领山林的文狸，你是杀不死我的！” 　　文狸的声音雌雄莫辨，但依稀可以听出其中的稚嫩。 　　就好像一个正处于变声期的孩子，文狸的声音充满了中性的意味，正好符合它“群山之子”的身份。 　　“狗屁的群山之子，你就是一个不该出生的怪物！” 　　显然被文狸的说辞给激怒了，一向表现沉稳的村长，却在这个时候成为了第一个暴怒的存在。 　　肃！ 　　准备多时的弩箭瞬间射出，目标直指文狸的要害部位。 　　在成为担任丰田村的村长之前，村长还是一名猎户，一名常年在山中猎杀野兽、采摘草药的猎户。 　　所以尽管很久没有参与狩猎活动了，可猎户该有的准头和灭杀本能，如今的村长还是勉强保留了几分。 　　“杀了它！” 　　“一起上！” 　　“不要放过这个怪物！” 　　…… 　　在此起彼伏的咆哮声中，村民们久违的生出了热情。 　　这是自从他们被诅咒之后，就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的感情了。 　　受到这种情绪的影响，已经有三、五个胆子较大的村民主动发起了进攻。 　　只不过这几位村名的目标并非浑身燃烧的火焰的文狸，而是一旁身经百战、伤痕累累的狼妖。 　　显而易见的，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不仅洗涤了这片土地上的罪孽与污垢，同时也让这群被诅咒的村民重燃了部分人性。 　　英勇无畏是人性，贪生怕死是人性，喜欢捏软柿子同样是人性…… 第二十一章 以我之血，除咒破邪！ 　　“嗷呜！” 　　“啾！” 　　狼嚎与鹰唳同时响起，漫天的暴雨以更加狂暴的趋势落在了大地之上。 　　面对村民们吃软怕硬的进攻，狼妖和鹰隼都没有选择避让，而是以一种更加凶猛的方式反攻了回去。 　　撕扯、啃咬、爪拍…… 　　狼妖和鹰隼表现出的灵活远远超出了村名们的想象，其爆发出的力量更不是它们这个体型的生物该有的。 　　似乎是某种神秘的力量强化了狼妖和鹰隼能力，让它们能够在短时间内超越自身极限，达到某种近乎不可思议的地步。 　　要是在一般情况下，村民们自然不会畏惧狼妖和鹰隼的力量。 　　毕竟他们可是拥有着“不死之身”的存在，根本不会畏惧些许的肉体伤害。 　　奈何狼妖和鹰隼也不是第一次与村民们战斗了，自然知道该如何对付这些不怕死的人类。 　　咬下胳膊就甩头扔出，撕下脑袋就就地踩碎…… 　　狼妖和鹰隼并不指望这种程度的伤害能够杀死村民，但是将他们的施的支离破碎，的确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他们的活动。 　　尤其是拥有飞行能力的鹰隼，每一次飞扑都能够扯下一位村民的脑袋，然后将其扔出丰田村的范围。 　　因此从战斗开始到现在，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这些丰田村的最初村民就死伤惨重，人人自危。 　　“它们……比上次更强了？！” 　　“见鬼，它们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小心头顶，别被那只该死的老鹰给偷袭了！” 　　…… 　　在村民们相互提醒的声音中，剩下的村民们纷纷转攻为守，这才勉强维持了一个防御圈。 　　只是站在最里面的村长看得一清二楚，文狸它们这次是有备而来的，仅依靠这些村民根本无法坚持太久。 　　想到这，村长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步。 　　只可惜，村长的这番举动却被一直没有参与战斗的文狸给看了个一清二楚。 　　“想逃？没门！” 　　只听文狸发出一声咆哮，其体型瞬间膨胀到猎豹大小。 　　远远望去，那只瘦小的山猫似乎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头矫健的猎豹，一举一动间都充满了毋庸置疑的力量感。 　　汹！ 　　脚下的火焰熊熊燃烧，矫健的身姿在黑夜中穿梭…… 　　文狸的速度快如鬼魅，只一眨眼的功夫便高高跃起，成功穿过了村民们构筑的防御圈。 　　待到村长反应过来，想要将淬了毒的弩箭射向文狸时，空中的文狸却突然一分为二，化作两只猎豹一同扑向了他。 　　“啊！” 　　猝不及防之下，村长只来得及将手中的毒箭射向其中一只文狸，却无法阻止另外一只文狸在自己的脸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然而这还不算完，随着伤痕的出现，炽热的火毒也开始在伤口处蔓延，将他的半个脑袋都笼罩在了烈焰之中。 　　“该死的狗东西！你敢伤我？！” 　　眼神中的乖戾之色一闪而过，痛到发狠的村长猛然扔下手中的强弩，一只手掐住对方的脖子高喊道。 　　只是还不等村长用尽，文狸的脸上就流露出了一缕人性化的嘲弄。 　　“我为什么不敢伤你？我的父亲？” 　　在文狸吐出“父亲”两个字的瞬间，村长的脸色顿时僵了一下，动作也停止了下来。 　　这两个字的杀伤力似乎比文狸的抓扑更有杀伤力，连在这周围其他几位想要上前帮忙的村民们也不敢再上前半步。 　　“你看，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 　　无视村长那难看的脸色，文狸继续放声嘲讽道。 　　“你明明都已经做出了杀妻杀子的事情，却依旧奢望得到亲情，这是何等的可笑啊！” 　　“从你放下亲情的那一刻起，你我之间就只有‘敌人’这一层关系了！” 　　话音未落，村长手中的文狸奋力挣扎了起来，其力道之大根本就不是一介凡人可以控制得住的。 　　所以理所当然的，村长一下子便被文里扑倒在地。 　　紧接着，另一只闪过了毒箭的文狸也飞扑了下来，只是它的眼神中似乎还残留着些许的不忍。 　　“杀了他！为母亲报仇！” 　　很显然也意识到了另一个自己的不忍，文狸当即扭头一声怒吼。 　　“这是我的责任，也是你的责任！” 　　一听到另一个自己提及母亲，另一只文狸眼中的不忍瞬间退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着的怒火。 　　“哈哈，就凭你这个妖孽也想杀了我！” 　　完全不在意文狸的话语，村长不屑地叫嚣道。 　　“我现在可是不死的，谁也别想杀死我！” 　　奈何村长的叫嚣，却只引来了两只文狸不约而同的嘲笑。 　　“你以为我这次进攻丰田村是毫无准备的吗？” 　　“你们所谓的‘不死之身’不过是一种诅咒罢了！” 　　“既然是诅咒，那自然就有破解的办法。” 　　话已至此，最先扑下来的那只文狸猛然人立而起，然后一爪子撕裂了自己的胸膛，露出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 　　“我的血便是破解诅咒的‘希望’！” 　　瞳孔骤然紧缩，意识到不妙的村长刚想开口说些甚么，却已经为时已晚了。 　　“以我之血，除咒破邪！” 　　文狸的心脏在它坚定的话语声中，毫无预兆的一下子爆裂开来。 　　血液飞溅之处，村长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身体正在衰落，就仿佛过去几十年的时光被压缩到了这一瞬间。 　　首先是头发花白，然后是牙齿掉落，最后是肌肉萎缩…… 　　村长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最终变成了一堆零碎的枯骨。 　　目睹了这一幕的村民们睁大双眼，浑身不由自主的战栗了起来。 　　眼前这只妖孽，居然掌握了破除诅咒的办法？ 　　这是不是意味着丰田村的诅咒即将被终结？ 　　自己这些人赖以生存的长生诅咒就此消失？ 　　“不！我不想死！” 　　“我还要继续活下去，别杀我！” 　　“这一切都是你爹干的，和我们没关系，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 　　听着耳边传来的求饶声，气息逐渐微弱的那只文狸笑了，笑得十分的猖狂和豪迈。 　　“哈哈！有你们给我陪葬，值了！” 第二十二章 山神陨落，万灵默哀 　　时间退回到几分钟之前，丰田村的另一边。 　　正在寻找丰田村最初村民的三人组刚一出门，倾盆的大雨便陡然落下，引得三人不禁侧目。 　　“这雨，来的太也突然了吧？” 　　不由得眯起双眼，裴文德从这突如其来的大雨中感受到了元气的波动。 　　这场大雨并非自然形成的，而是某人利用神通法术强行降雨的结果。 　　“是我夫人！这是我夫人的法术！” 　　一向笨拙的人面巨熊这次反应倒是挺快，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场大雨的源头。 　　只是还不等三人组继续交谈，凄厉的狼嚎和响亮的鹰唳就传遍了夜空，同时传来的还有不远处嘈杂的叫骂声。 　　那显然就是裴文德他们要找的目标——丰田村最初的村民们。 　　【玲珑！你先去看看那边究竟发生了甚么！】 　　只听裴文德在心底里呼唤一声，先前的那尊影子力士顿时融入黑夜的雨幕，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我们过去看看那边究竟在发生什么吧！” 　　直到确认影子力士已经赶赴事发现场，裴文德这才扭头冲着人面巨熊和枯禅低声说道。 　　以三人目前的脚程，从这里赶赴事发现场并不需要多长的时间。 　　所以裴文德几乎是一边和人面巨熊聊天，一边就快速赶到了事发现场。 　　只可惜，这边的赶路速度快，那边战斗速度的同样也快。 　　当裴文德三人赶赴现场的时候，文狸已经剖开了自己的心脏，用自己的心头血破解了丰田村的诅咒。 　　…………………………………………………………………………………………………… 　　“哈哈！有你们给我陪葬，值了！” 　　当那只剖开胸膛的文狸大笑的时候，它的血液已经顺着地面向四周流淌了开去。 　　炽热的血液所过之处，土壤纷纷被染成了红褐色。 　　而站在这片红褐色土地上的村民们，就和先前的村长一样，一个个在发出痛苦的惨叫声后，通通变成了一堆腐朽的枯骨。 　　“这就是……‘鬼神之血’？” 　　站在不远处的雨中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裴文德有些恍然的低声叹道。 　　因为此刻那些被血液染红的红褐色土地，简直与丰田村通往外界的那条道路一模一样。 　　“看来丰田村的村民之所以没办法离开这块土地，就是因为唯一的出路被‘鬼神之血’给封死了。” 　　不单单只是通往外界的那条道路，丰田村那些农田，同样是由这种被“鬼神之血”浸染过的土壤构成的。 　　只不过相较于被文狸血液浸染的土地，“鬼神之血”赋予那些农田的显然是另一种诅咒。 　　“以诅咒破解诅咒，这种手段绝对是萍翳教的。” 　　双手合什低声诵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枯禅用一种并不算响亮的声音说道。 　　不外乎枯禅如此了解萍翳的性格和手段，实在是那丫头类似的事情做的太多了，导致所有熟悉这一家子的妖怪都不难产生如此的联想。 　　反倒是作为父亲的人面巨熊，听到枯禅的说法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貌似的确如此。 　　“我夫人她们，果然是进了这个村子！” 　　当这样的念头响起时，又有一个新的疑问在人面巨熊的心中产生了。 　　“她们现在在什么地方？这里发生的事情和她们有关吗？” 　　就在人面巨熊如此自言自语的时候，不远处的狼妖、鹰隼也注意到了这三位不速之客，立马流露出了警惕的目光。 　　特别是身经百战的狼妖，更是第一时间挡在了两只文狸面前，时刻警惕着那三位不速之客的举动。 　　裴文德一点都不怀疑，但凡自己做出任何有可能招致误会的动作，都会迎来狼妖不顾一切的搏命攻击。 　　“不要误会，我们没有敌意！” 　　一把将手中的禅杖插在地面上，双手高举的裴文德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善意。 　　“小僧法海，是因寻人而物入此地。” 　　“我身边的这位是岘山的妖王，是来寻找他夫人的。” 　　“还有这位是定居在附近的大妖，名叫枯禅，是专门给我们二人带路的。” 　　听完裴文德的解释，其它妖怪还没作出反应，最先那位破开胸膛、奄奄一息的文狸倒是抬起了头。 　　“熊叔？” 　　语气中充满了疲倦和释然的意味，文狸的眼神久久停留在人面巨熊的身上。 　　“你认识我？” 　　这次换人面巨熊有些哑然了。 　　因为人面巨熊十分肯定自己从没有见过文狸，那么对方为什么会将自己称为“熊叔”呢？ 　　“咳咳，果然是熊叔！” 　　艰难的咳嗽了两声，已然精疲力竭的文狸没有解释什么，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另一个自己。 　　“我已经没时间了，破解母亲留下的诅咒已经消耗了我全部的精气……”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就都交给你了，包括向熊叔解释清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在简单交代完遗言之后，文狸便在另一个自己悲伤的眼神中，彻底闭上了双眼。 　　“嗷呜！” 　　见此情形，狼妖默默的跪倒在了地上，豆大的眼泪顺着眼角流出。 　　一直盘踞在天空中的鹰隼这个时候也缓缓落下，用一种人性化的默哀垂下了头颅。 　　——群山之子陨落，飞禽走兽默哀。 　　这是自古以来的古老仪式，亦是群山之子神格化的一种象征。 　　尽管如今为其默哀的仅仅只有一只狼妖和鹰隼，可就无法掩盖文狸本身的勇敢与牺牲。 　　此情此景之下，就算是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裴文德三人，也感同身受的默哀了起来。 　　“祂是因为山神，而且是一位伟大的山神。” 　　除了肉眼可见的狼妖和鹰隼之外，大地之下的龙脉也在为群山之子的陨落而感到悲伤。 　　这种年代的悲伤清晰的传入了裴文德的心中，让他意识到或许文狸的生命形式与自己不同，但究其根本都是大地的宠儿。 　　【祂本来是可以不用牺牲的……】 　　带着些许的茫然和无法理解，玲珑的声音在裴文德心中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小青的一声叹息。 第二十三章 人恶欺神 　　片刻过后，在重新恢复宁静的丰田村。 　　裴文德望着那成片倒下的麦田，终于了解了曾经发生在丰田村的一切。 　　事情的源头还得从文狸的母亲——那位名为“山鬼”的存在说起。 　　就如同人面巨熊此前所说的一样，丰田村从很早开始就有了有关于山鬼的信仰，但真正的山鬼却是最近几十年前才来到的这里。 　　或许是被这里崇拜山鬼的信仰所吸引，又或许是打算放弃妖身走上神道…… 　　选择在此地定居的山鬼开始逐渐显灵，帮助丰田村调控四时节气、丰润土地肥力，这才有了丰田村最初的繁荣。 　　在这个过程中，山鬼也以人类的模样融入了丰田村，甚至看上了村子里惟一的书生。 　　涉世未深的山鬼对于人类的了解大多都是来自话本和戏曲。 　　而话本和戏曲中的主角，绝大多数都是书生，而且还是那种心地善良、悲天悯人的书生。 　　有着这层滤镜的加持，山鬼会看上村子里唯一的书生便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情。 　　奈何，现实不是话本和戏曲，真实世界的人远比话本和戏曲要复杂的多。 　　尤其是对于兼职村中猎户，读书读了个半吊子的丰田村书生，他可比山鬼知晓的那些书生心黑多了。 　　一开始是单纯的欣喜有位大家闺秀能够看上自己。 　　尽管这位大家闺秀有些时候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天真，书生也只是将其归结为家风严谨一类的理由。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书生发现这位大家闺秀不仅仅只是性格方面有些天真，在其它方面同样表现出了种种不可思议的地方。 　　特别是书生极其重视后代子嗣，山鬼对此却表现得非常的漫不经心，甚至有些不以为意。 　　偶尔的一次、两次还好，时间长了自然就被书生瞧出了端倪。 　　【自己的这位妻子……似乎不是人？】 　　当这个念头出现在书生的脑海中时，先前的种种异常便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只是令书生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妻子不仅不是人，而且还是村中世代供奉和崇拜的山神。 　　从最初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到之后偶尔提出一些非分的要求…… 　　书生一点点试探着山鬼的底线，试图用她那无所不能的神通实现自身的心愿和遗憾。 　　金钱也好、名利也罢…… 　　在山鬼几乎有求必应的满足之下，书生的野心和欲望开始迅速膨胀。 　　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的丰田村村民也借此旁敲侧击，希望山鬼帮忙实现自己等人的愿望。 　　很难说，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山鬼自己的错。 　　总之，当山鬼意识到情况似乎与自己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并且第一次拒绝了书生和村民请求的时候，灾难便降临了。 　　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 　　当你的恩惠对周围人成了一种日常时，你不再满足他们的要求的时候，就是反目成仇的时候。 　　包括书生在内，没有一个人曾经记得山鬼降临之前的丰田村过的是一种什么日子。 　　这些人只知道山鬼不再无条件的满足自己的愿望，导致他们没办法再过上像以前那般富裕幸福的生活了。 　　结果可想而知，山鬼在失去先手的情况下被书生和村民们暗中毒害，彻底软禁在了家中。 　　然后，令村民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风调雨顺的风田村开始四季倒转，肥沃的土地上也开始生出了蝗虫…… 　　直到这个时候，村民们才意识到被自己软禁的山鬼不仅仅只是一只有求必应的妖怪，更是丰田村世代供奉的山神。 　　惊愕、惶恐、害怕…… 　　种种情绪涌上心头的村民们最终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开始逼迫山鬼替丰田村带来丰收。 　　一方面是希望山鬼继续施展能力带来丰收，而另一方面又恐惧山鬼的能力彻底复苏而报复是村民…… 　　在这种自相矛盾的要求下，最终绝望了的山鬼决定向村民们实施报复。 　　山鬼先是假意向村民们妥协，让丰田村重新回复到了风调雨顺、大获丰收的状态。 　　甚至为了更进一步，山鬼还将自己的血液融入水源，让丰田村的村民们用混合了自己血液的水去灌溉土地。 　　以一位山神之血去浇灌土地，带来的自然是前所未有的大丰收。 　　然而村民们不知道的是，神明之血可以带来丰收，但亵渎神明的举动却让整个大地开始排斥、厌恶这群人类。 　　一旦山鬼这位山神死亡，那么他们将受到前所未有的灾祸加身。 　　而这也就是山鬼的真正目的，她要让这群贪得无厌的人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世不入轮回，承受着天厌地弃的命运。 　　至于导致这一切的元凶，那位曾经吸引了山鬼的书生？ 　　她决定采取更加极端、也更加解恨的方式报复对方。 　　在被囚禁的那段时间里，山鬼谎称自己已经怀了对方的孩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的确是书生的孩子，只不过却是山鬼以自身的性命孕育的“复仇之子”。 　　打从娘胎里开始，山鬼腹中的孩子便知晓了自己母亲身上发生的一切。 　　所以当山归以自身死亡为代价，强行将那孩子生出来的时候，祂就知道自己天生便背负着弑母杀父的命运。 　　对于山鬼而言，孩子并不是必需品，那只是她用来报复书生的一个“道具”。 　　可文狸却从来不这么看，祂感谢山鬼用性命孕育了自己，让自己能够睁眼看到这个奇妙的世界。 　　祂愿意为自己的母亲复仇，却不愿意永远的背负这种“弑母杀父”的宿命。 　　于是祂舍弃了山鬼赋予自己的人形，然后在书生错愕、厌恶的眼神中，以“群山之子”的身份回归自然，并分裂出了一个更加纯洁的自己。 　　文狸将永远背负着“弑母杀父”的宿命，并且最终会以自我消亡的方式，化解母亲生前留下的所有怨念。 　　而另一个自己则将继续活下去，用一种再也不欠任何人、不欠任何因果的方式活下去，代替自己去见证这大千世界。 第二十四章 吾名“赤豹” 　　“从今晚开始，文狸就再也不欠任何人的东西了。” 　　悲伤的舔舐着文狸的伤口，另一只文狸明显更加的感性，性格也显得更加柔弱。 　　不过想想倒也并不奇怪，毕竟这只文狸更多的继承了文狸原本的感性一面，是文狸真正期待的模样。 　　“吾之半身、吾之兄长……” 　　“愿汝之灵魂被群山接纳，有朝一日能够以新的姿态重生。” 　　“吾身不期岁月、不待轮回，将以‘赤豹’之名静待吾兄归来！” 　　正式更名为“赤豹”的文狸有节奏的吟唱着，可其中的话语含义却只有修行了“天耳通”的裴文德能够理解。 　　天耳通乃智慧神通，能以音声间接知晓众生心念，及心念之苦乐善恶因果。 　　同时，修行天耳通的修行者还能够解知十方诸佛以文字所讲诸法，不夹杂己念妄想，不入文字坑，通晓世间一切文法。 　　简单来说，如今的裴文德天生就自带了一个“万用翻译”功能。 　　哪怕是赤豹以“群山之子”身份诵念的祭文，他都能够清楚的了解其中深意，知晓方的这些举动意味着甚么。 　　这是一种特殊的祭奠仪式，亦是赤豹走向新生的一个标志。 　　自此以后，祂“弑母杀父”的宿命将随着文狸的死亡而消亡，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挣脱了因果的山神的诞生。 　　这位新生山神是群山之子，是飞禽走兽之主，同时还是山林火焰的掌控者。 　　凡山火燎原所过之处，皆是赤豹的权柄所及。 　　按照裴文德的理解，新生的赤豹其实就是一尊象征着“灾祸”的山神。 　　这是祂的出身与经历所决定的，同时也是山鬼怨恨所导致的结果。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执掌这股力量的赤豹本身性格比较柔弱，倒是与这股象征着山火的灾厄之力相得益彰。 　　…………………………………………………………………………………………………… 　　良久过后，当赤豹停止诵念祭文时，漫天的暴雨似乎也终于停了下来。 　　狼妖依旧跪在地上，只不过它已经不再流泪，只有那深深埋入脖颈的脑袋，预示着它现在那并不平静的心情。 　　巨大的鹰隼依旧昂首挺胸，但那人性化的眼神中却掩不住的是失落和寂寞。 　　身为文狸的伙伴，它们俩从来都不把文狸和赤豹混为一谈。 　　尽管这两位同源而出，记忆和经历也如出一辙，可那差异巨大的性格确实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掉的一个事实。 　　文狸就是文狸，是那个背负了一切，并且将所有的恩怨情仇终结于自身的群山之子。 　　赤豹就是赤豹，是那个寄托了文狸一生期望，未来注定会践行山神之职的半身。 　　“节哀顺变吧！” 　　踌躇了半天，裴文德最后也只能用这种毫无意义的话来劝诫几位当事者。 　　“……” 　　扭头看了一眼裴文德，赤豹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再次把目光看向了一旁早已按捺不住的人面巨熊。 　　“我知道你还想问什么，水姨她们没事，她们现在只是在解决我母亲留下的一些烂摊子。” 　　自己的出身来历都已经被众人知晓了，赤豹自然也就没有理由再隐瞒一些其他东西了。 　　因此在接下来的一番描述中，裴文德和人面巨熊他们又得知了一些先前没有提及的细节。 　　比如说，丰田村的献祭仪式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如前文所言，山鬼临死前诅咒了丰田村所有的村民。 　　彼时的丰田村得益于山鬼的庇佑，人数早就突破了一百户，绝无可能只有刚刚那么一些最初的村民。 　　那么，那些消失的村民究竟去哪了呢？ 　　裴文德的这个疑问在赤豹的口中得到了答案——那些村民都魂飞魄散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承受得住那种永远饥饿、又永生不死的绝望的。 　　在度过最初的几年之后，时刻忍受着饥饿的村民们想尽办法想要自我了断，结果却没有一个得逞的。 　　是因为山鬼不允许他们去死，山鬼要他们永生永世的接受这种惩罚。 　　直到某一天，一个外来者误入了丰田村，并且阴差阳错的被丰田村的诅咒同化，村民们这才发现人数“多”了出来。 　　山鬼留下的这种诅咒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智慧，单纯只是依照着某种规则再进行运转。 　　每当有一个外来者被丰田村同化，那么丰田村就多出了一个名额——一个可以让村民们去死的名额。 　　第一个意识到这一点的村民踏出了丰田村，然后如愿以偿的获得了解脱。 　　这位村民的灵魂消散了，血肉也融入了丰田村外的那条乡道…… 　　裴文德他们进入丰田村时看到的那条红褐色道路，正是由数百位丰田村村民们的血肉浸染而成的。 　　由于其血肉自带山鬼的诅咒，所以才会呈现出一种和“鬼神之血”相似的形态。 　　剩下不愿意去死的村民们则彻底抛弃了人性，不惜化作怪物也要与山鬼的诅咒抗衡下去。 　　山神的献祭仪式，便是由此而生的。 　　这些不愿意放弃希望的村民们发现，其实并不是所有的外来者都会被诅咒同化。 　　恰恰相反，最终能够融入丰田村的外来者终归是少数。 　　绝大多数的外来者都会因为承受不住同化过程中遭受到的折磨和痛苦，成为活尸一般的存在。 　　这个时候，只要把这些外来者拖到埋葬山鬼尸身的地方，用他们的血肉来喂养早已死去的山神，就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主导诅咒的力量。 　　最起码，最初的这批村民们可以将自身的饥饿控制在相对可控的范围，不至于被那永恒的饥饿感给逼疯。 　　换而言之，这群丰田村的最初村民，用近乎养蛊的方式喂养出了一尊邪神。 　　而这也是文狸此前一直不敢强行杀入丰田村的一个重要原因。 　　除了寻找破解山鬼诅咒的办法之外，文狸也是担心那尊诞生于山鬼的邪神一旦被激怒，将会成为席卷整个襄州的可怕灾难。 　　要不是这次水妖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离家出走，来到丰田村的地界，文狸或许还真不一定能够下得了这个决心。 　　然而来自山鬼的传承记忆让祂相信，就算那尊邪神真的暴走，水妖也完全应付得了。 第二十五章 天众·阿修罗 　　“混蛋！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 　　双眼顿时怒目圆睁，人面巨熊在得知水妖带着一双儿女去处理那尊未知邪神后，一下子就暴怒了起来。 　　别管水妖她们有多么强悍的实力，在人面巨熊眼里都是需要自己守护的对象。 　　这次听到她们三个冒然去接触一尊未知的邪神，饶是先前已经做好了道歉准备的人面巨熊也愤怒了。 　　这还道个屁的歉？ 　　人面巨熊发誓自己一旦找到了水妖三人，一定要把她们喷个狗血淋头。 　　不过在这之前，人面巨熊现在更关心那尊未知的邪神到底被埋在什么地方。 　　“告诉我！她们三个现在在什么地方？！” 　　…………………………………………………………………………………………………… 　　几乎同一时间，丰田村后山的某处山坳中。 　　“这倒是比我想象中的壮观多了？” 　　毕星目击所及之处，这处山坳已经被红褐色的土壤给完全覆盖了。 　　不单单只是脚下的土地，附近的岩壁，乃至于更加深处的地壳都已经被红褐色的土壤给浸染了。 　　毕星只是简单的计算一下，就发现这片被红褐色土壤覆盖的地区起码不下十余里。 　　至于那些被红褐色土壤侵蚀的地壳究竟有多深，根本就不是光凭肉眼能够看得出来的。 　　“丰田村的那些村民可真是够狠的……” 　　头上顶着一片阴云，凭空漂浮着的萍翳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这些红褐色的土壤都是被山鬼的血液浸染过的，这意味着方圆十余里的范围内都是山鬼的埋葬之地。 　　天知道那些村民到底献祭了多少人类，这才让山鬼的尸骸成长到如今这种地步。 　　“这里……已经成了孕育修罗之地了。” 　　比自己的一双儿女看得更加透彻，水妖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山鬼本就是山中精华所化，是天生天养的神明。 　　一位神明含怨而死，并且发誓诅咒万灵众生，就已经足够恐怖了。 　　而那些无知的村民却在这位神明时候，仍旧以血祀祭奠祂的尸骸，这无异于是在火上浇油。 　　要是换DND世界观中，如此孕育出的邪神又可以被称之为神孽。 　　而在佛道两家的认知体系中，类似的存在则被称为阿修罗——即由神明转身而成，拥有着神的力量和人的欲望，且凶猛好斗之恶神。 　　“啊！” 　　就仿佛是在印证水妖的猜测一样，母子三人刚一踏入这片山坳的核心区域，一声乖戾且疯狂的叫声便从核心处传出。 　　哒！哒！哒！ 　　既像是雨水滴落在地面的声音，又好似来自大地深处的震动…… 　　在那声狂叫之后印入母子三人眼帘的，是一只完全不似血肉生物的灰白色人形怪物。 　　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恐怖的灰白色，就好似土壤烧制呈陶器之前的过渡状态。 　　浑身的筋肉异常隆起，却又被一层层仿佛甲胄般的天生器官覆盖。 　　最关键的是，这只人形怪物的面貌异常的狰狞和丑陋，看上去就好像是在诞生过程中随意捏制的人脸一样。 　　“果然是阿修罗！” 　　脸色顿时沉了下去，见多识广的水妖肯定了对方的身份。 　　同为天众六道之一，阿修罗是由罪孽深重的恶鬼、厉魂转生而来的存在。 　　凡是男性皆样貌丑陋、战力超群，凡是女性则端庄美貌、魅惑众生。 　　“这就是传说中的阿修罗吗？” 　　与水妖的谨慎截然不同，萍翳在看到对面那位丑陋的阿修罗时，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毕星，你能打过他吗？” 　　面对萍翳突然间的开口提问，毕星不由得咂巴了一下嘴巴，然后才一字一句的顿声说道。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问题不大。” 　　毕星的语气显得轻描淡写，就好像是在陈述某个既定的事实一样。 　　毕星与萍翳不同，他从来不做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承诺和事情，真正在意的事物也只有自己的家人和食物。 　　“那就提前解决掉他吧！” 　　闻言，萍翳直接抬手举天，一道雷霆便自云层中落下。 　　只是这道落雷的目标并非不远处的阿修罗，而是与萍翳近在咫尺的毕星。 　　轰隆！ 　　刹那间，被落雷命中的毕星变身了，从原本那孩童般的模样变成了一尊凶恶且狰狞的暴熊。 　　暴熊的身高并不算高，大约只有三米左右，与人面巨熊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但那如流水般流动的毛皮，以及在毛皮表面游动的无爪黑龙，却给他平添了一份凶残的意味。 　　兼具了水妖与人面巨熊的优点，这才是毕星真正的样貌。 　　肃！ 　　微微闪身躲过了一块飞掷过来的巨石，毕星刹那间出现在了阿修罗的身边，然后一记直拳狠狠砸向对方的面门。 　　砰！砰！砰！ 　　也许对普通的生灵而言，这位阿修罗的确是非常强大的敌人，它的一举一动都有着开山裂石的怪力。 　　哪怕只是一块简单的石头，在它的手中都能够爆发出不逊色于子弹的强劲威力。 　　奈何，这位阿修罗的敌人同样不是寻常的生物。 　　顺滑的毛皮足以免疫一般程度上的物理攻击，强悍的爆发力更是远远超出阿修罗所能招架的极限。 　　只是普通的几拳下去，阿修罗就接连后退数步，那张丑陋的脸庞流露出了人性化的痛苦与愤怒。 　　然而作为一名合格的阿修罗，痛苦和愤怒非但不能让它们示弱，反而激发了他们更深层次的潜力。 　　不管在哪个版本的神话传说中，愤怒都是阿修罗的力量源泉。 　　越愤怒就越强大，越强大就越愤怒…… 　　如今的这位阿修罗显然同样如此，被愤怒强化的它无视自身的痛苦，展开了对毕星的强力反攻。 　　砰！砰！砰！ 　　同样是拳脚相加的碰撞声，但这一次却是阿修罗以绝对的蛮力占据了主动，并且是要将这种主动转化为优势。 　　“区区蛮子而已!” 　　见此情形，无论语气还是性格，都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度大转变的毕星低声咆哮道。 　　“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第二十六章 天威之下，众生蝼蚁 　　“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话音未落，毕星化身的暴熊竟然主动变化，从腋下长出了第二双手臂。 　　面对这双突然长出来的手臂，阿修罗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甚么，就被牢牢的锁死在了原地。 　　然后是一拳、两拳、三拳…… 　　凶猛的四臂暴熊疯狂的锤打着阿修罗的面门，硬生生将原本就丑陋无比的阿修罗砸去了半个脑袋。 　　然而就算是遭到如此凶猛的捶打，阿修罗却始终没有流出一滴血液。 　　或者更准确的说，阿修罗的体内根本就没有血液这种东西，支撑起它身体的只是一副皮囊和排骨，而驱使它活过来则是生前怨恨与诅咒。 　　撕拉！ 　　当四臂暴熊奋然发力，直接将阿修罗撕成两半之后，这场短暂而激烈的战斗这才暂时告一段落了。 　　“呼！” 　　长长的舒了口气，逐渐恢复平静的四臂暴熊又恢复到了先前的状态，一切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毕星既有着狂烈暴怒的一面，也有着足以控制这份狂暴的心性。 　　毕星的暴怒单纯只是为了战斗，因失控而产生迁怒的情绪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站在这个角度来看，毕星其实远比他的姐姐——萍翳更加的成熟。 　　“果然没什么挑战性吗？” 　　略显失望的低喃了一声，原本还有些期待阿修罗表现的萍翳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 　　与传说中的愤怒战神相比，眼下的这只阿修罗未免有些太过弱小了，弱小到毕星都还没有使出全力，它就已经被撕成了两半。 　　“不，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就在这个时候，目光深邃的毕星否定了萍翳的说辞。 　　紧接着就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话一样，原本平静的山坳开始发出一阵阵诡异的响动。 　　哒！哒！哒！ 　　宛如先前那只阿修罗现身时场面的复刻一般，只不过这次的动静更大，影响的范围也更加的广阔。 　　目之所及之处，整个山坳都仿佛被这种响动影响，化作了通往黑暗深渊的领域。 　　“阿修罗……从来都不是单个出现的。” 　　微微眯起双眼，一直在旁观这一切的水妖终于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信息。 　　阿修罗虽然被归类到了天众的范畴，但它们与真正的天众外道还是有着很大区别的。 　　一般的天众，无论正邪善恶、无论理念如何，其本质追求的都是超脱，渴望褪去自己现有的姿态成为更加高级的生灵。 　　可是阿修罗恰恰相反，他们是由神鬼堕落而成的怪物，佛教用语中的“非天”就是专门用来指代阿修罗的。 　　众生万灵都是追求向上的进化，而阿修罗则是由上位存在堕落而成的怪物。 　　这种截然不同的理念，导致阿修罗也不像其他修行者那般，是游走于社会体系之外的超凡个体。 　　简单来说，阿修罗是群聚的生物。 　　一只阿修罗的出现，往往意味着附近已经出现了一大群的阿修罗。 　　由于这些阿修罗的源头是统一的，所以它们彼此之间也有着超越一般人类认知的亲缘和同族关系。 　　就比如说现在…… 　　“啊！” 　　在一阵阵驰起彼伏的嚎叫声中，山坳中的红褐色土层被赫然掀开。 　　只见一只只形态怪异，但却同样不似血肉生物的灰白色怪物从大地下钻出，向外辐射着毫不掩饰的凶煞之气。 　　“这种事你应该早说才对啊！” 　　忍不住瞪了一眼自己的母亲，萍翳算是对自家母亲这种性格无语了。 　　明明知晓阿修罗是群居的怪物，却从头到尾没有告诉自己的一双儿女。 　　要是早知如此，萍翳也不会如此的莽撞招呼毕星战斗了。 　　最起码，自己得优先布个大阵才行！ 　　是的，就算知道阿修罗是群居的怪物，萍翳也丝毫没有退让的打算。 　　充其量也就是事先准备的充不充分的问题。 　　“我和你父亲不可能永远在你们身边，所以这种事情你们得自己学着观察和分析。” 　　眼皮都没眨一下，水妖只是淡淡的瞥了萍翳一眼。 　　“现在可不是吵这些的时候，以我目前的实力，暂时还应付不了这么多的阿修罗。” 　　化身四臂暴熊的毕星，在这个时候开口打断了母女的争吵。 　　对于自家经常发生的争吵，毕星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现在更在意的是那些阿修罗们的数量到底是多少。 　　因为一眼望去，毕星就发现了不下百余只阿修罗从土地中钻了出来。 　　并且这个数量还在继续增加，一时间完全看不到有停下来的趋势。 　　“你应付不了，不代表我也应付不了。” 　　“既然已经确定这些阿修罗和丰田村的村民不一样，是可以被消灭和杀死的，那么数量的多寡就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眼神中闪过一抹厉色，萍翳漠视生命的一面在这个时候表现得淋漓尽致了。 　　“在真正的天威面前，众生皆为蝼蚁！” 　　伴随着萍翳的这声低吟，一个巨大的漩涡凭空出现在了天空的云层中，一道道耀眼的霹雳伴随着狂风暴雨骤然落下。 　　轰隆隆…… 　　如果说，毕星是悍勇无比的近战肉盾。 　　那么萍翳就是传统意义上的远程法师。 　　呼风唤雨是她的本能，召唤落雷只在一念之间…… 　　这就是雨童的本能，亦是绝大多数修行者可望而不可及的天赋神通。 　　不需要修行诵咒，也不需要呼唤鬼神…… 　　萍翳自己就是鬼神的化身，是自然灾厄之力的具现。 　　轰！轰！轰！ 　　仿佛无穷无尽的雷霆至天空中不断落下，每一道落雷之下都有一只阿修罗被炸的外焦里嫩。 　　一时间，整个山坳都只剩下了雷霆的巨响还在回荡。 　　那些刚刚破土而出的阿修罗们本能的抬头仰望天空，那一贯狂暴、凶煞的脸庞首次流露出了迷茫的神采。 　　以它们的智商，根本无法理解那些落雷为什么要劈自己。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只要阿修罗们还打算继续破土而出，那漫天的落雷在短时间内就是不会停止的。 第二十七章 阿修罗王·非天 　　“唔，其实我还有一点忘了说了。” 　　眼看着萍翳召唤雷霆之怒扫荡整个山坳，水妖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再次开口道。 　　“就和每一种喜欢群聚的生物一样，阿修罗内部其实也有着能够领导整个族群的领袖。” 　　“通常来说，我们把这位能够领导阿修罗们的领袖称之为‘阿修罗王’。” 　　声音短暂的停顿了一下，水妖继续补充道。 　　“每一位阿修罗王的形态都不同……” 　　“惟一不变的是，祂才是真正有资格被称为‘非天’的存在。” 　　不得不说，水妖的解释总是那么的恰逢其时。 　　因为就在水妖把这番话说完之后，原本动荡的山坳逐渐恢复了平静。 　　但这种平静却并非和平，而是宛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一样，充满了压抑与危险的氛围。 　　“您还有什么没说的，这次可以一次性说完吗？” 　　满脸怨念的盯着自己的母亲，萍翳这哪还不知道对方是在故意考验自己。 　　“没有了，这些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明明依旧保持着那副冷淡的模样，但水妖的一双儿女却仿佛从中看出了一缕略带笑意的期待。 　　紧接着，被雷霆肆虐的山坳便传出了阵阵轰鸣坍塌之声。 　　轰隆…… 　　远比先前那群阿修罗们破土而出造成的动静更加恐怖，更加骇人。 　　只见大地骤然裂开，无数的暗金色的光芒突然从大地深处传来，与其一同传来的还有那若隐若现的咆哮声。 　　通过无数龟裂的痕迹，炙热的岩浆从地底喷发了出来，山坳附近的河流也随之沸腾，无数凄厉的鬼哭更是化作了实质的音波。 　　“这动静可比那些阿修罗大多了！” 　　迅速收敛了内心的小觑之心，萍翳双手合什结成禅定印，浑身绽放出金色的光芒。 　　霎时间，无数莫名响起的梵音自虚空传来，如同克星一般直接抵消了鬼哭狼嚎般的音波攻击。 　　更甚者，凡是被梵音波及的地方，都短暂的被转化成了萍翳的梵音结界。 　　这是萍翳在听完裴文德讲道之后，硬是缠着枯禅传授给她的佛家秘法。 　　事实上，也只有以妖身修佛法的枯禅，才能够让天生欠缺佛心的妖王之女修成这佛家秘法。 　　这梵音结界天然克制一切邪祟妖物。 　　结界所过之处，邪神避让，妖鬼退散。 　　唯有水妖和毕星没有受到这梵音结界的影响，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巅峰状态。 　　“我讨厌这种饿肚子的感觉！” 　　眼见自己的姐姐都动了真格的，毕星只得怒吼一声，硬生生挥拳砸向了地面。 　　砰！ 　　瞬息之间尘土飞扬，大地震颤。 　　本来喷涌的岩浆就像是瞬间被这股蛮力给镇压住了一样，居然在接近地面的瞬间就又被反弹了回去。 　　但是萍翳和毕星的这番举动，显然彻底激怒了大地之下的某位存在。 　　这一次，大地之下的阿修罗王发出了实质性的怒吼。 　　“啊！！！” 　　除了被梵音结界笼罩的地区，山坳中的其它事物都遭到了这声怒吼的波及。 　　然后，一条近十米的巨大手臂破土而出，狠狠的砸向了水妖一行三人。 　　肃——轰！ 　　空气的爆鸣和巨臂的攻击几乎同时响起。 　　在这股由冲击引发的剧烈气浪之中，四周的草木崖壁彻底消失了，因为它们已经被这股磅礴的力量碾成了粉碎。 　　“阿！修！罗！王！” 　　毕星望着不远处正在缓缓坐起来，宛如山丘般宏伟的巨人，语气中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惊叹。 　　显然，刚刚的那一击并没有给一行三人造成太多的伤害。 　　梵音结界的存在极大的削弱了阿修罗王的力量，让祂的冲击波根本无法对结界内的三人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不过，萍翳却并不以此为傲。 　　因为真正的战斗，从阿修罗王正式现身的那一刻起才刚刚开始。 　　…………………………………………………………………………………………………… 　　“啊！” 　　浑身的筋肉如同虬龙般纠结在一起，小山丘一般的躯体上也布满了可怕的伤痕。 　　费力从地壳的岩浆中爬出来的阿修罗王昂起头颅，额头上那枚漆黑的舍利散发出了幽暗且深邃的光芒。 　　就仿佛是连通着九幽地狱的通道，那原本应该被视为“佛宝”的舍利，在这一刻却成为了阿修罗王的力量之源。 　　“我就说，那些凡人是如何能够饲养出一尊邪神的……” 　　“原来竟早有高僧被他们所害，甚至还被夺走了‘般若舍利’。” 　　不得不说，水妖的见多识广的确解答了萍翳、毕星心中的诸多疑问。 　　在正统的佛家修行者中，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与裴文德一样的机遇和天分，能够触类旁通专的修成佛家六神通。 　　恰恰相反，绝大多数的佛家修行者一生只修一门神通。 　　而根据自身所修神通的不同，佛家修行者圆寂之后留下的舍利也有不同。 　　就比如说，裴文德留在金山寺的那串舍利佛珠，就来自于一位修行了闭口禅的无名僧，其能力则是言出法随的真言之力。 　　在裴文德的实力尚未臻至化境的时候，那串舍利佛珠不仅极大的强化了他的战斗力，还助他完善了自身的神通心咒。 　　阿修罗王眉心的那颗舍利，便是类似的存在。 　　只是留下这枚舍利的佛家高僧修行的并非闭口禅，而是难度更高、同时也更为罕见的智慧神通——他心通！ 　　——心灵剔透如琉璃，智慧通透如菩提。 　　山鬼死后留下的尸体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这枚舍利，自然也就有了复死返生的可能性。 　　甚至因为这枚般若舍利的加持，阿修罗王拥有了比山鬼身前更加恐怖的实力。 　　积怨恨而生，复活只为报复世间万物一切生灵。 　　如此诞生的阿修罗王侵染了般若舍利，将这枚至高无上的佛家至宝变成了一个连通九幽的通道。 　　“这尊阿修罗王不能杀，必须采取封印的手段才行。” 　　般若舍利的出现是水妖意料之外的状况，所以她现在表现的有些为难。 　　“不然一旦‘般若舍利’彻底失控，这里将成为第二个鬼城酆都。” 第二十八章 妖王之子 　　“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我们能不能杀它了，而是它想不想杀我们了！” 　　从一开始就不想离家出走的毕星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然而说归这么说，毕星在行动上还是第一时间冲上前去。 　　趁着阿修罗王现在还没有站稳脚跟，毕星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巨化，很快就有了对方小腿的高度。 　　这还是毕星第一次将自己的变化能力发挥到如此地步，身高五米的体型已然是他变化的极限了。 　　与之相比，还没有完全站起来的阿修罗王显得是如此的高大。 　　就好似一尊活过来的山体一般，巨大体型带来的巨大力量直接一巴掌拍向了近在咫尺的毕星。 　　“早就等着你了！” 　　猛然抬头望着自己头顶突然出现的阴影，毕星的肩胛骨处再次隆起变化，居然在短时间内就长出了一对巨大的翅膀。 　　呼！ 　　展翅高飞的瞬间，毕星如流星般闪过了阿修罗王的这一巴掌，然后便是一连串凶猛、暴力的进攻。 　　砰！砰！砰！ 　　宛如铜锤砸在皮鼓上的巨响不断的从阿修罗王的身体表现传来。 　　毕星充分发挥了自己体型稍小但力量却不弱的优势，不断的击打着阿修罗王的各处要害部位，意图试探出对方真正的弱点。 　　“风雨雷电，万法皆通！” 　　而萍翳在在这个过程中也没闲着，不断诵念咒文，施展法术，以风雨雷电为攻击手段替毕星争取时机。 　　奈何阿修罗王的身体实在太过强悍，完全由山石构成的躯体根本就没有血肉之躯的弱点。 　　不但如此，面对那连石头都能劈开的雷霆，阿修罗王同样显得毫不在意。 　　因为经过脚下熔岩的重铸，阿修罗王的身体比正常的黑曜石还要坚固上数倍，已经实现了一定程度上的物理免疫。 　　“这见鬼的东西，难道就真的没有甚么弱点可言的吗？” 　　身躯是经过强化的黑曜石，精魄又被般若舍利守护…… 　　再加上不能强行将对方击杀的先决条件，导致萍翳在这场战斗中倍感憋屈。 　　万般无奈之下，萍翳只得听从水妖先前的建议，放弃直接解决阿修罗王的想法，转而以各种方式限制、削弱对方的行动能力。 　　这个时候，阿修罗王脚下那片还在沸腾的岩浆池就成了一个巨大的优势。 　　阿修罗王奋力的想要从岩浆池中爬出来，萍翳则不断利用土遁之法扩张岩浆池的边界，硬生生在这片狭小的山坳中制造了一个巨大的熔岩喷泉。 　　就好像那些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一样，沸腾的熔岩不断从地壳中喷涌而出，溅起无数的高温热流。 　　同样意识到这一点的毕星这一次次从天而降，将意图起身爬出熔岩的阿修罗王重新击退回去。 　　轰！轰！轰！ 　　三番几次之后，本就愤怒的阿修罗王彻底暴走了。 　　“啊！” 　　暴走的阿修罗王骤然仰天长啸，额头上的舍利宝珠直接射出一道毁灭性的黑色光线。 　　轰！ 　　只见这道黑色光线所过之处，万物都被瓦解成了最基础的原子结构。 　　熔岩也好、山石也罢、乃至于无形的空气…… 　　没有任何事物能抵御这道黑色光线的力量，悉数被瓦解成了肉眼难以辨别的尘埃。 　　这就是这位阿修罗王独有的力量，一种能将世间万物化作粉末的恐怖力量。 　　隆隆隆…… 　　黑色的光线扫过大地，草木瞬间消失；扫过天空，云层彻底绝迹。 　　这种几乎不可能被正面阻挡的力量，着实让阅历还不算丰富的萍翳、毕星震惊了一番。 　　好在水妖不是那种没什么经验的雏儿，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她第一时间就反映了过来。 　　眉心张开的第三只天目望尽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种种可能，最终以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方式凝结出一块纯粹无比的结晶体。 　　滋！ 　　足以瓦解万物的毁灭光线在碰到结晶的那一刹那，竟然硬生生的被反射了回去。 　　根本没想到自己的攻击会被反弹，阿修罗王只能在一声愤怒的嘶吼声中，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右手。 　　说句实话，要不是阿修罗王反应及时，恐怕反弹回去的毁灭光线早将它的半个身体都淹灭了。 　　饶是如此，失去了一条手臂的它也陷入了战斗的劣势。 　　在正面的战场上，悍不畏死的毕星一次次发起冲锋和猛攻，就宛如传说中的狂战士一般。 　　偏偏这位悍不畏死的狂战士又拥有着变化万千的神通，能够每每在关键时刻强行改变自己的身体结构，避开阿修罗王致命的反击。 　　在侧面的战场上，精通各种法术神通的萍翳则一心一意的限制和削弱阿修罗王的力量。 　　从场地限制到各种debuff加身，萍翳的每一道法术都会被梵音结界强化，自动带上辟邪除魔的属性。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阿修罗王虽然愤怒，却也能够一点点的锁定胜局。 　　毕竟这位阿修罗王的前身是山鬼，是大地的宠儿。 　　继承了这一特性的阿修罗王只要是站在大地上，就几乎不存在力竭的可能性。 　　换而言之，阿修罗王可以被击退无数次、可以失误无数次，可毕星和萍翳却没有那个资本。 　　姐弟二人但凡有一次失误，阿修罗王就能能够摆脱目前的困境。 　　遗憾的是，阿修罗王的这种想法注定是不可能实现的。 　　因为除了正面战场和侧面战场之外，这场战斗最关键的其实是默默站在一旁，偶尔才会出手一次的水妖。 　　每每阿修罗王有失控摆脱困境的前兆时，水妖就会及时出手，让已经失控的局面再次复归平衡。 　　这样的次数越多，在场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水妖这是在借阿修罗王之手磨砺自己的两个孩子。 　　对此，毕星和萍翳自然是不愿意的。 　　毕星只是单纯的讨厌这种无意义的战斗，而萍翳则是讨厌这种被人操控的感觉。 　　奈何就算他们心里有意见，想要快速结束这场战斗，但阿修罗王和他们可不是同一个阵营的，是不会顺着他们的想法行动。 　　于是，战局一时间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焦灼状态。 第二十九章 超度鬼神 　　当人面巨熊带着一众人急急忙忙的赶到山坳处时，看到的就是水妖母子三人与阿修罗王那诡异的战况。 　　“呔！好胆！” 　　根本看都不看目前的战场状况，人面巨熊在第一时间就咆哮着跳入了战场。 　　原本就庞大的熊躯在这一刻急速膨胀，很快就化作了一尊与阿修罗王相差无几的咆哮巨熊。 　　——神通·法天象地！ 　　轰！轰！轰！ 　　如果说毕星化身的飞天熊罴是迫击炮的话，那么人面巨熊使用法天象地之后，就是移动的战术导弹了。 　　每一拳下去都能把阿修罗王打一个踉蹡，每一次重击都能够让大地再次列出数道裂缝…… 　　汹涌沸腾的岩浆池无法伤害到它分毫，阿修罗王的反击对它而言也像是挠痒痒一般。 　　只是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原本偶尔还能取得上风的阿修罗王，彻底成为了人面巨熊、毕星、萍翳父子三人的沙包。 　　“……” 　　见此情形，原本还想磨练儿女一番的水妖默然的低下头，似乎是在叹息。 　　有了人面巨熊的加入，这场战斗可以说是陷入了一边倒的局面。 　　特别是看着人面巨熊此时那副暴怒的表情，水妖甚至都能够想象得出，对方战后把自己喷得口水淋头的画面了。 　　尽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水妖如今的这番举动会被人面巨熊喷，简直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就算事后会被人面巨熊臭骂一顿，水妖还是开口提醒道。 　　“不能杀了这尊阿修罗王……” 　　“祂一死，方圆百里都会被九幽阴气笼罩，到时候人间会彻底化作鬼域。” 　　不得不说，水妖的提醒非常的及时。 　　因为暴露的人面巨熊刚刚抬手挡下阿修罗王的洇灭光线，正打算一拳彻底锤爆对方的脑袋时，就听到了水妖的这番提醒。 　　“你总是喜欢找这种鬼东西的麻烦，上次的那只虬龙也是……” 　　难得的抱怨了一声，人面巨熊果断转换攻击目标，用一种与它现在体型不符的矫健身姿锁死了阿修罗王辗转腾挪的空间。 　　碰！ 　　伴随着巨大的倒地声，人面巨熊和阿修罗王一同跌进了滚烫的熔岩深处。 　　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手脚并用的人面巨熊始终占据着上风，不让阿修罗王有机会重新爬起来。 　　远远望去，就好像两头巨兽在熔岩沼泽中打滚一样，尽显蛮力与狂暴的野性味道。 　　…………………………………………………………………………………………………… 　　“先生？！”X2 　　趁着人面巨熊与阿修罗王纠缠之际，得以脱身的毕星和萍翳俩姐弟也注意到了随后赶来的裴文德和枯禅等人。 　　赤豹、狼妖、鹰隼就不说了，在看到人面巨熊出现的那一刻，姐弟俩就猜到是谁给自家老爹的带路了。 　　只是让二人万万没想到的事，除了赤豹、狼妖和鹰隼之外，枯禅和裴文德也出现在了这里。 　　尤其是裴文德，自从当年一别之后，萍翳和毕星两姐弟一直都十分想念他。 　　更重要的是，这些年来，萍翳和毕星两姐弟可没少听到裴文德的种种光辉事迹。 　　在长安独斗蛟龙，替师兄保存释迦佛宝，以无上神通超度龙女菩萨…… 　　无论这些消息真假与否，裴文德在萍翳、毕星姐弟的心目中的地位都更加的崇高了。 　　拥有强大的神通、拥有豁达的智慧、还拥有宽阔的胸襟…… 　　在这种种滤镜的加持下，萍翳和毕星都发自内心的觉得裴文德是当世圣人。 　　“好久不见了！” 　　先是向一旁的水妖打了声招呼，然后裴文德笑着朝萍翳和毕星招了招手。 　　至于下方还在战斗的阿修罗王？ 　　从人面巨熊主动下场迎战的那一刻起，阿修罗王就已经构不成任何的威胁了。 　　在赤豹它们眼中极为忌惮的阿修罗王，本质上不过是阴神、法相之境的不死邪魔。 　　在场的众人中，裴文德拥有能够妥妥碾压阿修罗王的实力。 　　人面巨熊和水妖虽然实力不如裴文德，但凭借着丰富的战斗经验和强大的神通法术，也不畏惧这尊阿修罗王。 　　甚至就连以妖身修佛法的枯禅，都能够凭借着属性优势压制阿修罗王的实力发挥。 　　实际上，从水妖选择介入这次事件的时候开始，区区一尊阿修罗王就已经不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威胁了。 　　真正令人挠头的是，该如何处置这尊阿修罗王。 　　论身份，这尊阿修罗王的前身是山鬼，是山神赤豹的母亲，是人面巨熊和水妖的朋友。 　　论能力，这尊阿修罗王头顶有一枚连通九幽的般若舍利，稍有不慎就会遗祸百里，再造一座酆都鬼城。 　　“先生，这阿修罗王生前乃是妾身的至交好友……” 　　就在这个时候，悄然退出战场的水妖漂浮到了裴文德的身旁，用一种略带伤感的语气低声说道。 　　“她此番突遭横祸，堕落为恶鬼已然是一种悲剧。” 　　“妾身自知没有什么立场说这句话，但还是想请求先生助我超度祂。” 　　其实在裴文德出现之前，水妖就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处理这尊阿修罗王。 　　只是任凭她智慧通天，最终也只能得出将之彻底封印的结果。 　　然而在看到裴文德的那一瞬间，水妖的天眼突然看到了一条崭新的世界线，一个不同于封印的结果。 　　“你想超度一尊堕落的鬼神？” 　　略显沉吟的看着水妖，裴文德略微皱了下眉头。 　　虽然以裴文德的过往经历，可能没资格说这种话，但超度鬼神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就算是强如裴文德这样的存在，每一次超度鬼神都相当的危险。 　　想想看，裴文德第一次超度点鬼神，是那尊吞噬了鬼神之卵、却早已心死的飞尸。 　　可就是这么一尊“自寻死路”的飞尸鬼神，最终还是惊扰了阴间地府，特意派黑白无常过来接引。 　　裴文德第二次超度鬼神，是只有一缕怨念残存的龙女菩萨。 　　为了超度其尸身，裴文德以人身踏入幽冥，以肉身趟过忘川，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可想而知，水妖想要超度阿修罗王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第三十章 我和地府很熟 　　“那样做太勉强了，我佛千万不能答应！” 　　这边的裴文德还没做出决断，紧跟在其身后的枯禅却突然开口否定了水妖的提议。 　　像这种危险系数极高的事情，枯禅觉得裴文德根本没必要掺和进去。 　　封印和超度看似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做法，实际上的结果却是一样的。 　　反正真正的山鬼早已死去，剩下的尸身封印也好、被超度也罢，都已经无法再挽回些甚么了。 　　如果仅仅只是为了自己那一丁点的心理满足，而采取更加危险的做法，在枯禅看来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意义。 　　“山鬼是我的朋友，我不想她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并不直接和枯禅对话，水妖只是面色平静的凝视着裴文德，用一种诚恳的语气继续解释道。 　　“封印终究不是什么万全之法，无论什么封印都会有被破解的一天，这是不以意志为转移的事实。” 　　“与其把问题留待千百年后去解决，现在超度阿修罗王才是真正一劳永逸的方式。” 　　水妖从不否认自己的私心，但她聪明的转移了问题的关键，用一种裴文德最容易接受的方式说了出来。 　　因为根据水妖对裴文德的了解，对方虽然在大多数时候都有着明显的喜怒倾向，可却是一个喜欢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的人。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处在于，裴文德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能够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坏处则是由于倾向性太过明显，导致外人很容易就看穿了裴文德的性格。 　　所以除非是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不然一般人就算明知裴文德拥有着降妖除魔的能力，也很少会主动邀请他。 　　【水妖这是在有意激你，她已经摸透了你的性格。】 　　藏身于专属空间的小青在这个时候开口了，而且一开口就表明了对水妖的不悦。 　　小青不否认自己和水妖的关系比普通的陌生人要强一点，但她同样不认为两者之间的关系已经达到了朋友的程度。 　　所以在面对水妖这毫不掩饰的利用时，小青甚至比裴文德这位当事人更加恼怒。 　　要是对方敢抓住自己的性格缺陷进行威胁，小青发誓一定会让水妖知道，就算是大妖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可她说的是事实，不是吗？】 　　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拒绝水妖的裴文德笑了。 　　水妖摸透了裴文德的性格，裴文德又何尝没有看穿这对妖怪夫妇的秉性呢？ 　　这对奇特的妖怪夫妇，就仿佛是裴文德与小青的加强版。 　　人面巨熊比裴文德更加直接莽撞，而水妖也比小青更加的喜欢玩弄人心。 　　别说是正常的人类了，哪怕就是真正的妖怪，也很难与这对奇特的妖怪夫妇长久的相处下去。 　　然而偏偏就是这么一对令人难以相处的夫妻，在某种程度上却和小青、裴文德相处的十分愉悦。 　　这种一见如故的关系很难得，裴文德也很愿意将这种关系继续维持下去。 　　“你有把几成握超度祂？” 　　如此思索着，当裴文德再度开口时，场面一下子陷入了寂静。 　　枯禅难以理解裴文德的想法，但这并不妨碍他全力支持对方的一切行为。 　　萍翳和毕星两姐弟则是看出了气氛的微妙，小心谨慎的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就连专属洞天中的小青，在裴文德正式做出决断之后，也只能眼不见心不烦的选择不再说话了。 　　“如果有先生的帮助的话，妾身大概有三成的把握。” 　　在这一点上，水妖倒是没有做出任何的隐瞒。 　　强行超度一位堕落的鬼神，三成的把握已经是很高的成功率了。 　　不过裴文德对此显然有些不太满意，因此直接摇头否定了水妖的做法。 　　“不行，成功率太低了。” 　　“既然你只有三成把握进行超度，那就索性换我来超度吧！” 　　“你给我打下手，布置超度仪式和法阵就行了。” 　　闻言，别说是在场的其他人了，就连水妖都愣在了当场。 　　辅助超度和主持仪式，这两者的危险系数可是截然不同。 　　如果有水妖进行主持，裴文德从旁辅助，那么万一出现意外，威胁到的也只有水妖一个人。 　　以裴文德的实力，全身而退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可如果是裴文德主持超度仪式，固然能够大幅度提高超度的成功率，但危险亦从水妖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那样太危险了，先生您只需要从旁辅助就行了。” 　　连片刻的犹疑都没有，水妖便果断否决了裴文德的做法。 　　水妖虽然精于算计，可内心深处终究是尊重裴文德的。 　　在危险系数极高的情况下，让裴文德主持操作仪式，远远超出了水妖那薄弱的道德底线。 　　“超度鬼神对你而言，是一件危险系数极高的事情。” 　　“但对我来说，超度一位鬼神的尸骸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危险的事。” 　　裴文德说的是实话，对于入道之初便敢超度一位鬼神的他而言，超度鬼神或许谈不上家常便饭，可也绝对没有外人想象中的那么危险。 　　“就算没有危险也不行，因为这件事本就与您无关。” 　　此时此刻，水妖似乎忘了一开始提出超度意见的是自己一样，态度显得异常的坚决。 　　“我见到了，就和我有关了。” 　　“况且我也觉得山鬼的遭遇有些太过凄惨，她不该是现在这种下场的。”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接下来的这番话可以说是发自内心的。 　　“山鬼也许不算是一位合格的山神，可这绝对不是她背负诅咒惨死的原因。”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为她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超度其是尸身所化的恶神。”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突然话锋一转，继续接着说道。 　　“况且退一万步来说，我也有比你更适合超度这尊恶神的理由……” 　　“我在阴曹地府有关系，我和黑白无常很熟，崔判官也觉得我很适合成为地府的第四名判官。” 　　“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我是不是比你更适合主持这场超度仪式呢？” 第三十一章 驱神役鬼，八部天龙 　　片刻过后，丰田村的山坳处。 　　在裴文德成功说服了水妖之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趁着阿修罗王被人面巨熊死死制住的间隙，水妖指挥着毕星、萍翳还有赤豹他们施展神通，大幅度的改变了这处山坳的地形。 　　而枯禅则紧紧的跟在裴文德身边，眼睛都不眨的盯着他准备法事进行前的各种繁琐仪式。 　　毕竟法事和法术不同，法事虽然同样属于沟通天地鬼神的范畴，但法事沟通的是人格化的阴神鬼差，是请这些阴差给自己帮忙。 　　所以在具体的流程和仪式方面，法事的本质更像是“请客吃饭”，而非法术那般“借款欠债”。 　　“法事的本质是驱神役鬼……” 　　“以凡人之身行鬼神之事，自然是有功德加身的。” 　　“可以生灵之躯沾染亡灵之气，同样也有灾祸相随。” 　　眼见枯禅如此的好学，裴文德好为人师的一面又暴露了出来，开始详细的解释起了法事的各项原理和禁忌。 　　“所以如何避免让自己沾上亡灵之气，就成了至关重要的事前准备。” 　　只听裴文德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指向了还在岩浆池中缠斗的阿修罗王。 　　下一个瞬间，沸腾的岩浆如同活物般将阿修罗王死死困住，并且在其身前形成了一个如同鼎炉般巨大的香案。 　　趁着这个机会，早就已经通过交流知晓众人打算干甚么的人面巨熊迅速退出战场，趴在一旁大口的喘着粗气。 　　和一个不畏生死、体力无限的阿修罗王战斗，对于哪怕同样拥有“不死之身”的人面巨熊也是一个不小的消耗。 　　偏偏人面巨熊还不能痛下狠手，以防止不小心真的杀死了对方。 　　“呼！我讨厌这种憋屈的战斗……” 　　嘴上喃喃的抱怨着，人面巨熊却难掩心中的好奇，扭头望向了那尊被困住的阿修罗王。 　　同时，人面巨熊的耳朵还在不断煽动，侧倾听着不远处裴文德的讲解。 　　…………………………………………………………………………………………………… 　　“架设祭坛，请神现身……” 　　“往往是避免沾染亡灵之气最好的解决方案。” 　　指着那座将阿修罗王困住的巨大鼎炉，裴文德轻描淡写之间展现出了远远超出正常人想象的恐怖神通。 　　“泰山府君、太乙天尊、地藏菩萨，这几位都是最好的请神对象。” 　　“祂们拥有威慑鬼神的能力，同时又拥有着悲天悯人的愿景……” 　　“只要你不借助祂们的力量作恶，祂们其实是很愿意将力量借给你来超度亡者的。” 　　话及至此，裴文德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转而着重强调道。 　　“当然了，如果你有关系更好的神灵，借用祂们力量的安全性会更高一点。” 　　泰山府君、太乙天尊、地藏菩萨这类鬼神固然拥有着至高的权柄，对一切善行举动也抱有偏爱的倾向。 　　可祂们终究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谁也不知道贸然借用祂们的力量，是否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 　　“那是……蛇神？！” 　　伴随着毕星和萍翳的一声惊呼，一尊蛇首人身的神灵自冥冥中降临，凭空显化在了那座巨大的鼎炉之上。 　　只见其蛇首首人身，体型似有无限大，又仿佛蝼蚁般渺小。 　　大与小的概念在这尊蛇神身上被完全颠覆了。 　　众人唯一能知晓的是便是，这尊蛇神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体型所能表现的极限。 　　因为自从这尊蛇神降临的那一刻起，原本还在挣扎的阿修罗王逐渐平静了下来，祂眉心的般若舍利也第一次散发出了祥和的光芒。 　　那是般若舍利与蛇神的共振，也是蛇神身具佛性的一种证明。 　　“祂叫莫呼洛迦，是天众八神之一……” 　　“同时也是除了天众真神之外，唯一现世的‘八部天龙’。” 　　平静的仰望天空，裴文德望着那尊威严的蛇神，就好像只是在看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物了。 　　然而在场包括人面巨熊和水妖在内，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裴文德的语气是在冒犯这这尊蛇神。 　　因为除了毕星、萍翳、赤豹这些见识不多的后辈，但凡有些见识的都看出了裴文德与这尊蛇神之间的联系。 　　这尊蛇神是裴文德的化身，而裴文德则是再世的人身神。 　　在有了这个认知之后，枯禅的眼神更加恭敬了，人面巨熊和水妖却似乎早有预料般不动声色。 　　“有了莫呼洛迦的帮助，寻常的阴晦邪气将不再成为问题。” 　　裴文德无意传道，也无意传播信仰。 　　但他此刻的每一句话都仿佛至理名言一般，深深的烙印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脑海中。 　　比起几年前的那次传道，如今的裴文德不管是修为还是神通，都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所以哪怕他这次只是简单的讲述一些法事的基本要点，其造成的影响也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加深远和悠久。 　　特别是蛇神时降临那神圣的一幕，几乎可以媲美各种圣经、圣典中神迹显化的传说了。 　　汹！ 　　直到裴文德再次伸手，朝着那鼎炉虚空一点。 　　那座巨大的鼎炉从表面开始逐渐泛出金光，并且一点点朝着整个炉身蔓延开去，很快就变成了一尊通体金灿的金色鼎炉。 　　——天罡三十六神通·点石成金！ 　　“莫呼洛迦其实并不喜欢这种黄白之物……” 　　“可作为天地鬼神，祂们重视的并非这黄白之物的价值，而是人们贡献出黄金这一举动背后的意义。” 　　“祂们需要尊重、祂们需要香火、祂们需要愿力……” 　　“只是这些东西都很难用物质去量化，所以黄金白银就成为了‘价值’的最佳体现。” 　　在裴文德那越发飘渺的声音中，金色的炉鼎散发出璀璨的金光，上空的那尊蛇神亦第一次垂下了头来。 　　“所以如果你们今后想要继续沟通鬼神，无论是修行法术还是举办法事……” 　　“除了最有‘价值’的黄金白银之外，你们也可以选择将自己心爱之物献上，能够达到同等、甚至更好的效果。” 第三十二章 法海讲道，善恶一心 　　“这怎么听着有点像邪神呢？” 　　耳边回荡着裴文德的声音，连一贯神经大条的毕星都忍不住挠了挠头，然后望向了一旁似乎若有所悟的萍翳。 　　“邪神不也是神吗？” 　　不经意间瞥了自家老弟一眼，道德观淡漠的萍翳直接反问了一句。 　　“先生讲的只是一些基本的原理和禁忌，如何使用这些知识完全因人而异。” 　　“泰山府君、太乙天尊、地藏菩萨乃显世真神，所以祂们并不在乎信徒的供奉，反而更看重信徒们的诚意。” 　　“但不是所有的神灵都有着超脱于世的一面，也不是所有的神灵都能够洞悉人心。” 　　“善神好名、恶神好利，更有些邪神喜好血食……” 　　“要是我们能够摸清楚那些神灵的喜好，就能够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成果。” 　　“这才是……” 　　萍翳刚想继续说下去，却突然注意到裴文德不再讲话了。 　　不仅如此，包括毕星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聚集到了自己的身上。 　　“知识无谓善恶，运用存乎一心。” 　　“哪怕是高高在上、超脱于世的真神，也有可能受到信徒的欺骗。” 　　“萍翳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她对神灵没有敬畏之心，所以在修行法术和举行法事方面，反而有着事半功倍的效果。” 　　“这就是所谓的‘破心中之神’！” 　　明明是在夸奖自己，可萍翳却仿佛从裴文德的话中听出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不过萍翳虽然是个‘好例子’，可却是一个负面的‘好例子’。” 　　“她的理解深入本质，但她本身对善恶正邪却没有任何的敬畏之心。” 　　“欺骗神灵这种事情，你可以赢无数次，可你只要输了一次，那就是一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裴文德已然没有任何掩饰的斥责了萍翳的自负。 　　裴文德从来不介意外人学习自己的知识，但他也不想别人拿着从自己这里学到的东西误入歧途。 　　“传道授业”从来都不只是简单的教授别人知识那么简单。 　　教导自己的学生如何正确的使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同样是一位老师肩负的职责。 　　“我想这次事件结束之后，将萍翳和毕星亲自带在身边教导，你们看如何？” 　　直接越过了不敢再说话的萍翳，裴文德的目光停留在了人面巨熊和水妖夫妇身上。 　　“求之不得！” 　　“妾身在这里先谢过先生了！” 　　连一点点的犹豫都没有，人面巨熊和水妖夫妇先后狂喜的猛点头。 　　能够被裴文德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这种待遇就算不是徒弟，也和亲传的弟子相差无几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一起来。” 　　抱着赶一只羊是赶，赶一群羊也是赶的想法。 　　裴文德的目光再次轻轻转移，投向了一旁落莫的赤豹身上。 　　还不等错愕的赤豹表明自己的态度，仅仅跟在祂身边的狼妖就先一步跪了下来。 　　紧随其后的鹰隼亦落到地上，一种无比顺服的姿态朝着裴文德鞠了一躬。 　　显而易见的，无论赤豹本人的态度如何，作为祂半个“监护人”的狼妖和鹰隼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谢过……先生。” 　　略微迟疑了一下，知道机缘难得的赤豹当即也低下了头。 　　…………………………………………………………………………………………………… 　　“寻找一个靠谱的神灵，是举行一场成功法事的前提。” 　　在一段小插曲过后，裴文德开始重新讲解起来接下来的一些注意事项。 　　“驱神之后，便是役鬼。” 　　“这个‘鬼’是可以是土地城隍，也可以是阴神鬼差。” 　　“祂们与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不同，他们是拥有独立人格的存在，是有着自己喜厌恶怒的生命。” 　　“因此在这个阶段，我们需要做的是想办法让他们满意。” 　　只见裴文德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自己的双手吐出一口清气。 　　下一秒钟，三支金色的完全由愿力香火凝聚而成的香烛，随着他的揉搓一点点成型了。 　　这种无中生有的手段，可比先前的点石成金之法更加令人震惊。 　　对于任何走上神道的神明而言，这种由纯粹愿力和香火凝聚而成的神香都是一种珍贵之物。 　　“这世上从来都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可反过来理解一下，只要解决了那些难缠的小鬼，一场成功的法事也就近在咫尺了。” 　　脸上挂着一抹令人琢磨不透的笑容，裴文德再次强调道。 　　“然而就像先前说的的一样，我在地府有关系，所以这个步骤我并不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 　　正常而言，能请动哪个级别的阴差，完全得看你付出多大的代价。 　　如果强行驱使高等级鬼差，当然也能够让法事顺利的进行下去。 　　毕竟这本就是鬼差的份内之事，哪怕被人强行驱使，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这种事又不是一次性的生意。 　　这次你能逼着鬼差认了，那么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除非你永远不会死去，不然总有一天你得落到鬼差的手中，到时候就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这种事情不需要裴文德进行过多的解释，在场没一个笨蛋的，自然听出了他话中的言外之意。 　　——没有背景的正常人，还是老老实实付出相应的代价吧！ 　　“很离谱，但却又意外的靠谱。” 　　趴在熔岩池边的人面巨熊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它虽然对这些法事之类的东西不感兴趣，可架不住裴文德解释的足够详细，就连它都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潜台词。 　　“‘钱能通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似乎的确有道理。” 　　不知何时出现在人面巨熊头顶的水妖，突然轻声的低喃道。 　　“要是付出足够的代价，那我们是不是能够向某些阴神换取‘暂时’驻留在地府的权力？” 　　“到那个时候，生死的‘界限’真的还存在吗？” 　　想到这，水妖似乎一下子想通了什么，脸上也绽放出了一缕淡淡的微笑。 　　“在地府活下去，和在阳间活下去，对我们这种大妖来说，似乎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第三十三章 第四位地府判官 　　当裴文德点燃自己手中的神香，又施法将那神香巨大化插入炉鼎之时，沟通地府的桥梁终于被打通了。 　　“阴神执法，诸邪避退！” 　　“无常现世，劫尽缘灭！” 　　空灵的声音仿佛自虚空传来，又好像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最先意识到危机的阿修罗王本能的抬头，仰望着自己头顶那正在燃烧的三只巨大神香。 　　只见在那一片烟雾缭绕之中，正有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从虚无中走出，由远及近一点点走入现世。 　　白色的那个影子身材高瘦、面色惨白，却又面带笑容，其头上一顶官帽写有“一见生财”四字。 　　黑色的那个影子则身宽体胖、面容凶悍，表情肃穆而悲苦，其头上那顶官帽上写有“天下太平”四字。 　　来者不是别的阴神，正是裴文德的老相识——黑无常范无咎，白无常谢必安。 　　“见过两位尊者。” 　　就和以往的每一次见面一样，裴文德态度依旧谦卑，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实力提升而有所变化。 　　抛开黑白无常本身的实力不谈，祂们几百年如一日的坚守岗位、接引亡者的举动，的确足以令人敬佩。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几年不见，行事依旧。” 　　白无常一如既往的面带微笑，对待裴文德的态度也一如往昔那般温和。 　　黑无常虽然依旧嘴毒不饶人，但这次好歹没那么的具备针对性了。 　　只能说，裴文德此前背龙女菩萨横渡忘川的事迹，彻底刷新了黑无常对他“桀骜不驯”的固有印象。 　　“这次又得劳烦二位尊者了。” 　　裴文德知道，要是这次举行超度法事的不是自己，前来的绝对不会是黑白无常这两尊大神。 　　在阴间的某些固定群体中，似乎已然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 　　凡事涉及到裴文德的事件，通通由黑白无常这对兄弟进行负责。 　　裴文德一点都不怀疑，如果自己死后真的愿意担任第四大判官的职责，那么黑白无常两兄弟大概率就是自己的副手和直属手下了。 　　“超度鬼神，功德无量。” 　　“过度谦虚，令人不快。” 　　在简单的与裴文德交流了几句之后，黑白无常就不再与其说话，而是熟练的掏出锁链与枷锁。 　　嗡！ 　　白无常的枷锁具，黑无常的锁链。 　　当这两件象征着“地府权威”的神器迅速变化，变成刚好能够拘束阿修罗王的模样时，阿修罗王那庞大的身躯顿时应声倒地。 　　轰隆隆！ 　　伴随着那尊庞然大物的倒塌，一个微弱到几乎透明的身影被黑白无常顺利的拘束了出来。 　　那个身影拥有着人形的姿态，可各方面特征却更近似于野兽。 　　野兽般的容貌、野兽般的瞳孔、野兽般的爪牙…… 　　除了那略显婀娜的身姿暴露了其女性的身份，你从其它任何方面根本无法看出她与人类女性的相似之处。 　　因为她就是诞生于群山之中的山鬼，被曾经被大地眷顾的山神。 　　“母亲？” 　　愣愣的注视着那道飘渺的身影，赤豹一眼就认出来山鬼的身份。 　　而经过赤豹这么一提醒，在场其他人也纷纷意识到了那道被拘禁的人影的身份。 　　只是还不等众人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山鬼仅剩的精魄就抬起来头来，望向了下方的赤豹他们。 　　“生死别离，阴阳相隔。” 　　“此生缘分，来世再续。” 　　一轻一重、一缓一急、一慈一凶…… 　　黑白无常同样注意到了山鬼的眼神，罕见的出声安慰道。 　　特别是一贯以凶恶态度示人的黑无常，这还是裴文德第一次见到对方有如此感情的一面。 　　“二位尊者放心，小女子自知罪孽深重，不会再奢求甚么……” 　　出乎在场所有人都预料，山鬼仅剩的精魄竟然还有这完整的意识和自我，能够清晰的回应黑白无常的安慰。 　　“只是我那可怜的孩子，希望你不要恨你娘亲。” 　　“娘是真的爱你的，与其它一切恩怨情仇无关。” 　　山鬼说的是自己为了报复那书生，以一己之恨剩下了文狸，并且让它背负上“杀母弑父”的宿命。 　　“娘……” 　　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赤豹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文狸已死”的消息。 　　文狸和赤豹本就是一体两面都存在，赤豹还活着，那么文狸就不算彻底死去。 　　与其让山鬼背负着遗憾和悔恨滞留在地府，性格更加温和的赤豹选择让她了无遗憾的去投胎转世。 　　“我的孩子……” 　　与赤豹的表现一模一样，山鬼同样是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 　　无论山鬼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当初的她的确是出于报复书生的目的，这才怀着怨恨生下文狸的。 　　“恩情了断！” 　　“轮回去吧！” 　　不等山鬼继续犹豫，一道来自九幽的门户就已经打开了。 　　在黑白无常的身后，地府的幻影正在一点点的实体化。 　　无数鬼差阴神屹立于黑色的冥土大地之上，静静的等待着这位鬼神的回归。 　　“保重论，我的孩子。” 　　不再抗拒那股来自冥土的力量，山鬼精魄随着黑白无常的消失，在这世间留下了自己最后的一声告别。 　　“谢过两位尊者！” 　　恭敬的朝着黑白无常消失的方向鞠了一躬，裴文德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了另一个维度的冥土。 　　然后，先前那座镇压着阿修罗王的金色鼎炉骤然坍塌。 　　金色鼎炉上燃烧的三支神香亦随之熄灭。 　　滋…… 　　众目睽睽之下，巨量的黄金落入岩浆，无数的蒸汽自地表的裂隙冒出…… 　　阿修罗王的身体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消亡，直至最终成为那炽热岩浆的一部分为止。 　　唯有那枚般若舍利漂浮在岩浆表面，还在向外散发出幽幽的黑色光芒。 　　“般若舍利，这应该就是此次事件剩下的全部了吧！” 　　轻轻的招了下手，那枚般若舍利就自动飞到了裴文德的手中。 　　紧接着，那尊仿佛来自冥冥之中的蛇神主动飞入了般若舍利之中，用自己的神力将这被邪气感染的佛家至宝净化到了最初的状态。 　　这是一枚晶莹剔透如琉璃，温润宝光似美玉的舍利。 　　 卷末 回归 　　翌日，蜀外山庄。 　　“他们……这就走了？” 　　目送着裴文德他们离去的背影，人面巨熊的表情充满了不舍的意味。 　　因为跟着裴文德离去的除了赤豹三人组之外，还有萍翳和毕星俩姐弟。 　　尽管从裴文德答应将萍翳、毕星带在身边的时候起，人面巨熊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可是令它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天居然来得这么快。 　　更重要的是，萍翳和毕星全程没有流露出任何的不舍，反而一副兴致盎然的表现。 　　似乎跟在裴文德身边学习，是他们早就梦寐以求的事情了，完全忽略了自己父母的感受。 　　萍翳有这样的表现，人面巨熊并不奇怪。 　　可问题是，一向乖巧、懂事的毕星也是如此的表现，这就让人面巨熊忍不住开始反思起了，自己这个当父亲的是不是有甚么不合格的地方？ 　　“不然呢？” 　　平静的瞥了人面巨熊一眼，水妖虽然同样不舍，却并没有人面巨熊表现的那么明显。 　　因为她比人面巨熊更清楚此举的意义所在。 　　毕星就不用说了，他现在的身体都是裴文德利用神通再造出来的，体内还有一道裴文德元气所化的无爪黑龙。 　　如今再得到裴文德的指点，不说成就阳神那种遥不可及的期待，将来的成就最起码不会比自己夫妇二人差。 　　萍翳则更是如此，那丫头的三观早就已经长歪了，就算把她送到人类的私塾去学习一下最基础的礼仪善恶，也不一定能够纠正的过来。 　　难得萍翳如此崇拜裴文德，而裴文德又愿意把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倒算是省去了水妖的后顾之忧。 　　毕竟要是连裴文德都没办法纠正萍翳那扭曲的三观。 　　水妖实在想不出，这世界上到底还有谁能够让她变得正常一点了。 　　“唉，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突然跟着外人跑了，我难受一下都不行吗？” 　　显然是听出了水妖话里的置气成分，人面巨熊只得无奈的低头认错。 　　“还有，昨天我是被气昏头了，所以才会发那么大脾气的。” 　　昨天回到蜀外山庄之后，人面巨熊就水妖这次离家出走，并且带着一双儿女大战阿修罗王的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如果不是有裴文德笑眯眯的当个和事佬，没人会怀疑这对夫妇是否会当场打起来。 　　最起码，见到这一幕的枯禅选择开溜了。 　　枯禅自认为自己是一名合格的出家人，可没兴趣掺合进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中去。 　　“哼！” 　　难得流露出自己任性、娇蛮的一面，水妖继续正眼都不瞧人面巨熊一眼的继续说道。 　　“反正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永远都是对的。” 　　再次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人面巨熊突然发现就这么放任裴文德带走自己的一双儿女，实在是一个大大的错误。 　　别的不说，如果萍翳和毕星还在的话，水妖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和自己“冷战”。 　　好在这种单方面的“冷战”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连水妖自己都有些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种久违了“热恋期”的感觉，似乎自从萍翳、毕星俩姐弟出生之后，水妖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到了。 　　“哈哈，你不生气了？!” 　　见状，完全看不懂气氛的人面巨熊一脸惊喜的望向了水妖，看得原本就不怎么生气的水妖直翻白眼。 　　“我要是脾气真的那么大，早就被你这头憨熊给气死了。” 　　带着些许感慨的语气，水妖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话题一转的继续说道。 　　“其实我一开始还有些担心，你会不会答应萍翳、毕星他们跟在先生身边学习……” 　　闻言，人面巨熊顿时露出来一种憨傻，却有带着老实人特有的狡猾神态说道。 　　“我虽然直到现在，都不认为他们俩和人类多过的接触是件什么好事……” 　　“但先生是个例外，先生智慧通达、神通广大、又对咱们这些妖怪没什么偏见，和一般的人类可不一样。” 　　说到这里的时候，人面巨熊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况且经过一晚上的思考，我也终于想明白了你为什么会去丰田村了。” 　　“我一开始一直以为你不同意萍翳、毕星他们成为‘妖王’，所以才会让他们去接触人类。” 　　“可是后来我发现，你应该只是想纠正他们性格中的缺陷，让他们在未来能够成为更加合格的‘妖王’。” 　　“山鬼就是你为他们准备到后手，可以在将来帮助他们稳住自己的地位。” 　　山鬼或许不是一位合格的山神，但没人会否认她的强大。 　　要是按照正常的情况，水妖完全可以借助这次离家出走的机会，和山鬼建立更加亲密的关系，让她成为萍翳、毕星俩姐弟未来的助力。 　　以水妖的性格，岘山的其它妖怪大概率也逃不过她的算计。 　　奈何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这边的水妖还没给自家儿女铺路，那边的山鬼就提前因为自己的单纯而身死了。 　　“你想多了，我当时可没想那么多。” 　　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水妖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赤豹的身上。 　　山鬼虽然没办法成为萍翳、毕星俩姐弟未来的助力，可山鬼之子——赤豹却同样被裴文德带在身边一起学习。 　　站在这个角度来看，人面巨熊的说法其实还是具备一定合理性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小建立的友谊甚至比人面巨熊假想中的关系更加牢靠。 　　至于这一切是否都如水妖的计划那般？ 　　那估计就只有水妖自己心里清楚了。 　　“不管怎么说，孩子们终究是要长大的！” 　　人面巨熊从未流露出如此感性的一面，它此时除了不舍之外，更多的还有感慨、欣慰和释然。 　　“其实我觉得你之前说的对，也许萍翳和毕星并不一定要成为岘山的妖王。” 　　“跟在先生身边学习，对他们来说是一种难得的机缘。” 　　“如果他们能够学成先生的一星半点手段，这所谓的‘岘山妖王’不当也罢！” 第二十卷 天龙八部 第一章 文明的力量 　　时光荏苒，转眼间又过去了三年。 　　时值公元853年，同时也是唐宣宗在位的第七个年头。 　　经过这七年的不断治理，如今的大唐王朝已经恢复了鼎盛时期的些许风范。 　　内部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少有饥蝗荒灾出现。 　　全国今年交纳钱九百二十五万余缗，其中五百五十万余缗系租税，八十二万余缗榷酒，二百七十八万缗榷盐。 　　外部则有悍将张议潮收复河西诸州，使河西走廊畅通无阻。 　　同期还有日僧圆珍入唐求法，似有重现大唐天朝上国的威严之势。 　　然而只有知晓了历史的裴文德知道，这极有可能是大唐王朝最后的一次回光返照了。 　　最多再有五十年，也就是公元907年左右。 　　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将彻底毁掉大唐王朝的根基，最终导致中国陷入历史上最黑暗的五代十国时期。 　　直至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这才将大分裂的中国重新归于大一统。 　　当然了，五十年后才会发生的事情，对于现在的裴文德并没有任何的影响。 　　此时此刻，裴文德正在被改名为“密印寺”的后山瀑布处，全神贯注的进行自己今生最重要的一次突破。 　　即没有天地异象，也没有地动山摇…… 　　当裴文德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已然水到渠成的突破了阴神法相的极限，度过了无数修行者毕生都没有度过的苦海。 　　就像前文一直强调过的一样，所谓的“苦海”并不是一种瓶颈，而是一种全新的未知。 　　那是无数修行者在修成阴神法相之后，明白前路已经无涯的前提下，不断进行未知探索的一种过程。 　　在李玄修成阳神之前，绝大多数修行者都认为阴神法相就是生灵的极限了。 　　如果想要更进一步的话，那么就必须抛却自己身为生灵的认知，借助香火信仰的力量，将自己强行转化成为鬼神的一员。 　　尽管大多数鬼神可能都只拥有阴神法相级别力量，但没人可以否认祂们的上限的确比一般的生灵要高得多。 　　那种近乎于天灾般的强大鬼神，在整个鬼神群体中并不少见。 　　直到李玄另辟蹊径，走出了一条“炼虚合道”的路子，这才能够以凡人之身掌握了一般鬼神都无法企及的强力权柄。 　　最为关键的是，李玄的阳神打破了生与死的界限，成为了鬼神都羡慕不已的存在。 　　甚至受到李玄的影响，诸如泰山府君之流的最强鬼神，都放弃了自己那高高在上的神位，纷纷转世成为生灵，意图借助李玄开辟的道路突破鬼神的极限。 　　连身为凡人的李玄，都能够从无到有的掌握自然的权柄。 　　那么本就是自然一部份的天地鬼神，自然也想扩大自己的权柄范围，成为绝地天通之前那近乎无所不能的真神。 　　在颛顼绝地天通、杜绝淫嗣之前，众生万灵还没有萌发出真正意义上的文明曙光。 　　以他们当时的智慧，完全无法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轨迹和逻辑。 　　所以他们认为这天地间有一个无所不能的造物主，是祂掌握了世间的一切，祂就是万灵众生的主宰。 　　这就是最初的鬼神，亦是最初的真神。 　　然而随着文明进程的提升，随着万灵众生对万事万物的理解，他们开始将自己不能理解的事物进行区分。 　　于是便诞生了火神祝融、水神共工之类的原初鬼神。 　　这些鬼神虽然同样凝聚了万灵众生的信仰，但本质上却已经不如最初的造物主那般全知全能了。 　　或者说，那时候的万灵众生已经本能的意识到，这世间没有真正全知全能的存在了。 　　于是在颛顼绝地天通、杜绝淫嗣之后，中华大地上的神就不再高高在上了。 　　所有诞生于这片土地上的生灵与文明，也不再是神所圈养的羔羊了。 　　历史的进程发展至今，文明的程度还在不断提高，万灵众生的智慧也在不断提升。 　　顺理成章的，原本那些被视为“神圣”的原初鬼神，也逐渐没有了神秘感，成为了文明崛起过程中被破译和解析的存在。 　　事实上，如今除了泰山府君这类掌握“生死”的神明之外，绝大多数原初鬼神的权柄都被肢解。 　　这是一种必然，亦是文明崛起的代价。 　　从无知到了解，从迷茫到清醒，从蒙昧到觉悟…… 　　随着人类越来越理解自然的规律，终有一天，就连“死生”的权柄也会从泰山府君的手中夺回来。 　　诞生于众生万灵的信仰之中，却不想亡于众生万灵的信仰之下。 　　某些已经人格化的原初鬼神开始行动，方才有了泰山府君每五百年转世一次，昊天上帝万世历劫的神话传说。 　　那是已经看穿了历史走向的鬼神们，在一次次进行自我拯救的行动。 　　“所谓的阳神，便是文明的力量！” 　　神色淡然的轻声低语着，裴文德能够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莫呼洛迦正在变成“光”。 　　更确切点来说，原本就已经达到了某种极致的元神，正在不断向内坍缩、转化，由单纯的能量变为某种特殊性质的粒子。 　　这种特殊的粒子是一种能量，是一种波长，是一种磁场，还是一种粒子。 　　“光的波粒二象性，这就是阳神的本质。” 　　谈不上什么恍然大悟，裴文德只是尽可能的在用自己学过的知识，构筑出元神转化的契机和条件。 　　待到裴文德达到转化的条件之时，一种特殊的“光”便诞生了。 　　不同于一般的光粒子，阳神是一种拥有着自我意志的“光”，是一种接近能量形式存在的生命体。 　　这种特殊的生命存在形式拥有裴文德的智慧和记忆，同时又能够分化出无数的形态，出现在地球上的任意一个角落。 　　由于其以光速进行运动和思考，因此只需要稍加适应，裴文德就能够做到化身万千、无处不在的境界。 　　可是这还远远不够，裴文德并不想重复前辈们的老路。 　　既然李玄能够在修行的尽头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那么裴文德也想在前人的基础上更进一步。 　　而这一步，也是李玄梦寐以求的一步——三教合流！ 第二章 度自我，度众生 　　【如果说阳神是光，那么诸佛法相又是什么呢？】 　　如果说，道家的阳神是一道拥有自我意志的光，是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代名词。 　　那么佛家的法相就是原初的鬼神，是那无限接近于造物主的“梵我”。 　　每一尊法相都是佛的化身，佛便是这世间的万灵众生…… 　　因此每一位践行佛法的修行者，都在努力约束自己的行为和念头，让自己距离那“梵我”更近一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佛家的法相就是借助自我与众生的信仰，重现那原初的鬼神、最初的造物主。 　　所以凡是佛家修行者，都有着度自我、度众生的阶段。 　　“我就是佛！” 　　当裴文德缓缓开口道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仿佛化作了威严的不动明王，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充满了珠光宝相的意味。 　　裴文德从来都不是一名合格的佛教徒，灵佑禅师也从没想过让他成为一名合格的佛教徒。 　　在裴文德的认知中，既然佛家倡导众生皆佛，那么为什么要为了成为别人眼中的佛，而用各种条例规矩来约束自己呢？ 　　慈悲庄重是佛，忿怒恶言同样是佛。 　　裴文德做什么事情，遵守什么规矩，从来都不是因为他必须这么做，而是单纯因为他想这么做而已。 　　这就是佛与佛教徒的区别，亦是真佛与邪佛的区别。 　　“众生皆佛！” 　　就仿佛是在回应裴文德的话一样，一朵娇艳欲滴的曼陀罗花突然在他脚下的岩石上盛开。 　　明明不是无中生有，却胜似无中生有。 　　因为这朵曼陀罗花并非寻常的花朵，而是孕育自忘川彼岸的彼岸花。 　　不需要土壤和养分，也不需要特定的生长环境…… 　　每一朵彼岸花的盛开都意味着一个灵魂的消亡，是阴间与阳世相互平衡的一种表现。 　　如今的裴文德只是一言即出，就能够令一朵彼岸花盛开。 　　这意味着他已经拥有了创造生命，再造灵魂的能力。 　　这种能力远比道家的“斡旋造化”神通更加玄妙，是某种接近于造物主般全知全能的力量。 　　“阿弥陀佛!” 　　盘膝坐在瀑布下的裴文德，试图伸手抚摸着那朵彼岸花。 　　结果那朵彼岸花却仿佛拥有人性一般，略显娇羞的合上了自己的花骨朵。 　　这从侧面证明这朵彼岸花并非简单的阳世植物，而是更接近于天才地宝的存在。 　　“可惜这里是人间，你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满是歉意的看着那朵彼岸花，裴文德从未想过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居然会催生出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命。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种在常人看来根本没有必要的悲伤，却是如今的裴文德佛性深重的一种表现。 　　在如今的裴文德眼中，生命的界限似乎变得有些模糊了起来，生物也不仅仅只限于动物和植物的范畴。 　　能够动的动物是生命，不会动的植物是生命，亿万年静观山河变化的大地同样具有生命…… 　　放眼望去，裴文德终于知道为什么“佛”在各种描述中，总是那么的悲天悯人了。 　　因为换做任何人，在意识到自己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并非死物，而是拥有灵性且尚未诞生的生命时，都会产生类似的感受。 　　好在裴文德终究是拥有着坚定自我认知的人，并没有因为这一时的感触而改变自己的三观。 　　相反，正是因为明白了生命的可贵，所以裴文德才能够更加坚定地践行自己的意志。 　　山有意志，水有意志，这世间万物皆有意志…… 　　然而裴文德不会因为这些拥有意志的存在，就改变自己的行事作风。 　　因为自己也是万物循环中的一员，也是在这世间苦苦挣扎的存在，又有什么资格站在高高在上的角度去怜悯万物众生呢？ 　　【先生，您真的不打算救她吗？】 　　就在这个时候，裴文德身后的影子突然扭动了一下。 　　身为同样来之不易的特殊生命，玲珑非常清楚裴文德一旦放弃这朵彼岸花，那么这个无意间诞生的生命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尽管算不上是同类，可玲珑还是不希望这朵彼岸花就这么莫名消亡。 　　【她？】 　　敏锐的觉察到玲珑用了一个“她”作为指代词，裴文德顿时陷入了沉思。 　　姑且不说玲珑为什么要用一个女性的“她”作为指代词，单单这朵彼岸花的突然出现，真的只是一种巧合吗？ 　　裴文德自修行以来，一直就谨遵灵佑禅师的教导，追求对自我的绝对掌控。 　　理论上来说，修为达到裴文德如今的这种程度，基本上已经不存在力量失控的情况了。 　　那么这朵突然出现的彼岸花，大概率不可能是什么巧合。 　　“因果的纠缠吗？” 　　裴文德再次望向那朵彼岸花的时候，眼神中已经流露出了深深的思索之色。 　　在这个世界上，与裴文德发生过因果的人有很多。 　　不管恩怨情仇，无论善恶正邪…… 　　除了裴文德知道的那些人之外，还有更多他不知道，以及无意间影响到的存在。 　　但是能够让裴文德在“三教合一”的重要时刻，不由自主的产生因果纠缠现象的人却并不多。 　　而这其中的女性角色，更是少之又少。 　　“会是你吗？” 　　虽然裴文德此刻仍旧保持着淡定的姿态，可玲珑却仿佛从对方的话中听出了某种深沉的情感。 　　紧接着，只见裴文德再次将手伸向了那朵彼岸花。 　　而这一次，裴文德的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枚拇指大小的金丹。 　　似乎是受到了那枚金丹的吸引，羞涩的彼岸花尽管依旧羞涩，却轻轻的张开了那原本紧紧闭合的花瓣。 　　下一个瞬间，裴文德手中的金丹自动落入了彼岸花的花蕊之中。 　　“果然是你，我的姐姐。” 　　羞涩的伸展着自己的腰肢，鲜艳的彼岸花在得到金丹之后，竟然一点点褪去了原本的妖艳。 　　当玲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先前那朵妖艳的彼岸花已然变成了一朵圣洁、淡雅的白牡丹。 　　至此，这枚被裴文德保存了多年的飞升丹终于物归了原主。 第三章 为人师，为人表 　　“恭喜你，终于再一次来到了人间。” 　　轻轻抚摸着白牡丹的花瓣，裴文德的脑海中却不合时宜的记起了前世的一段神话传说。 　　那是吕洞宾三戏白牡丹的传说，也是这位神话传说中萧洒风流的神仙，唯一一次不顾一切动了凡心的情史。 　　只不过这段情史的最终结果是并不太圆满。 　　在绝大部分版本的神话传说中，吕洞宾都因为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从此与白牡丹缘尽分离。 　　在某些不可言说的版本中，吕洞宾更是因此破了自己的纯阳之身。 　　“神话传说终究只是神话传说，与原本真相早已相差甚大。” 　　“如今有我在这，想来那吕岩也不敢轻易找你再续前缘了。” 　　简单的呢喃了几句之后，自觉已经站在了“亲弟弟”立场上的裴文德，对于吕岩的存在可谓是充满了敌意。 　　于是在经过短暂的思索过后，裴文德忽然反手一盖，直接把这朵白牡丹转移到了小青的专属洞天。 　　有自己和小青的双重掩护，裴文德就不相信那个吕洞宾还能找到白牡丹。 　　对此，旁观了一切的玲珑满头的问号，完全不知道裴文德的这番转变究竟是因何而起。 　　汹！ 　　然而还不等玲珑思考裴文德的这番举动究竟有什么含义时，三位一体的蛇神便自冥冥中显化了出来。 　　不死不灭的阳神，众生皆吾的真佛…… 　　裴文德的“三教合一”，就只差这最后的香火之道了！ 　　“西域古神，天龙八部，莫呼洛迦，大蟒蛇神，佛教护法……” 　　……………………………………………………………………………………………………… 　　沩山脚下，巫燕青的酒肆中。 　　正在喝酒的小青忽然抬头，一脸了然的望向了后山瀑布的方向。 　　“青姐，我师兄成功了？” 　　以马步的姿态半蹲在一旁，张楚生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喜的叫了一声。 　　而在他的身边，毕星、萍翳、赤豹、甚至于狸猫三兄弟，都以各自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惊喜。 　　特别是狸猫三兄弟，如果不是小青看得紧，它们现在估计早就已经原地打滚庆祝了起来。 　　“看样子是成功了，不过这倒并不稀奇。” 　　“毕竟那家伙已经尝试了几十次，现在都成功只不过是一种必然罢了。” 　　横了一眼似乎想要偷懒的狸猫三兄弟，只见小青随手将自己指尖的酒水一洒，就直接定住了最为顽劣的狸猫老三。 　　“不要呀！” 　　在旁边众人幸灾乐祸的注视下，狸猫老幺忍不住发出了悲鸣。 　　在裴文德回到沩山的这三年时间里，他似乎终于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和定位。 　　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位需要灵佑禅师、慧寂和尚庇佑的小沙弥了。 　　不知不觉间，自己的身边已经聚集起了一群将自己视为依靠的小辈，自己也成为了他人眼中靠山一般的存在。 　　所以，难得摆清了自己“宗师”这个身份定位的裴文德认真了起来。 　　不管是张楚生这个小师弟，亦或是毕星、萍翳、赤豹这三位学生，甚至于性格顽劣的狸猫三兄弟，裴文德都不再像先前那般放纵了。 　　按时布下每一日的功课，认真教导它们的修行与学习…… 　　裴文德仿佛一夜之间从“良师益友”变成了“严师厉友”，对于一众小辈的教导一度达到了某种堪称严苛的程度。 　　对此，除了一众小辈之外，包括灵佑禅师在内的所有人都抱着期许的目光。 　　因为认清自己的定位和责任，同样是一种成长。 　　在排除掉一众小辈的怨言之后，裴文德的行为的确卓有成效。 　　张楚生就不说了，他本就是一众小辈中最努力的一个。 　　哪怕没有裴文德的严格管束，张楚生也是最刻苦的那个，他甚至还抽空去考了一个进士。 　　其次则是毕星、萍翳、赤豹这三位学生，他们是亲眼见过裴文德的神通与胸襟的，对于这位先生有着发自内心的崇拜之情。 　　因此尽管裴文德在某些方面有点严苛，但他们都还是勉力坚持了下来。 　　唯独狸猫三兄弟，常年无拘无束的生活让它们很难静下心来，更别说是认真的进行学习和修行了。 　　为了不辜负张家村一众乡亲的期待，裴文德在它们身上花的精力格外的多。 　　事实上，这也是小青在裴文德闭关修行期间，主动监督一众小辈修行、学习的根本原因。 　　小青虽然不喜欢这种在她看来没有一点意义的任务，可为了裴文德能够安心的闭关修行，她还是勉强担任了“监督者”的角色。 　　只是监督归监督，小青的监督方式却显得格外的粗暴。 　　自己走到哪就将一众小辈带到了——自己喝酒他们就锻炼，自己睡觉他们就念书。 　　但凡有敢偷懒的，小青就有一万种方式让他们悔不当初。 　　这直接导致裴文德闭关期间，狸猫三兄弟、尤其是狸猫老幺痛苦不迭，就盼望着他什么时候能够出关，结束自己这种悲惨的生活。 　　“还是月儿那丫头精明，一听小师傅要闭关，就立马先溜了……” 　　身体虽然被小青定住，但狸猫老幺嘴上却仍旧含糊不清的嘀咕着。 　　直到小青不耐烦的再次瞪了它一眼，它这才乖乖闭嘴，老老实实保持着站桩不动的状态——虽然它现在想动也动不了。 　　“月儿和你可不同，她是有事要回一趟西域大漠，这才临时动身的。” 　　尽管张楚生不认为小青会信狸猫老幺的说法，可他觉得自己还是得解释一下，不然万一被盯上了就惨了。 　　“所以我才放人的，不是吗？” 　　一眼就看出了张楚生的那点小心思，小青似笑非笑的扬起嘴角。 　　见此情形，其他小辈们也纷纷若有所思的看了张楚生一眼，只把他看的脸颊通红，再不敢多说一句废话。 　　“青姐，先生他什么时候能出关啊？” 　　就在这个时候，与张楚生关系较好的赤豹开口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氛围。 　　“快的话今天，最晚也不会超过明天。” 第四章 油尽灯枯、回光返照 　　沩山，密印寺。 　　如今的密印寺早已不再是当初那座籍籍无名的同庆寺了。 　　在先后教出慧寂、法海这两位高僧后，不管在佛家的信徒眼里，亦或是平民百姓之中，密印寺都有了极其良好的口碑。 　　这直接导致无论是不是逢年过节的日子，密印寺的香火都没断过。 　　为此，灵佑禅师不得不让山下的百姓帮忙管理和分担寺庙的一些工作，也算是为他们增添了一份额外的收入。 　　而平日里负责管理这些“临时工”的，便是当初因为蝗灾而流落至此的书生——陈路。 　　时至今日，陈路已然成为了密印寺名副其实的“庙祝”。 　　除了裴文德师徒、小青、以及那一众小辈之外，陈路可以说是寺庙最核心的成员了。 　　一些日常的管理工作也就罢了，就连一众小辈们偶尔流露出的神异表现，寺内众人也从没想着隐瞒陈路。 　　所以时间一长，陈路自然就意识到，那些小辈们可能并非全部都是人类。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初的自己因为人类而背井离乡、饥寒交困时，是裴文德开设的灾棚救了自己一命。 　　早在自愿上山报恩的时候，陈路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自己的这条命就是裴文德的了。 　　因此，就算密印寺包庇妖怪又如何？ 　　别说是主动揭露密印寺的秘密了，在意识到狸猫三兄弟它们的异常后，陈路甚至还有意无意的替它们遮掩了几次。 　　然而正是通过这几次的遮掩，陈路发现其实不单单只有自己意识到了密印寺的秘密。 　　那些经常上山来帮忙，专门负责管理和分担寺庙某些工作的村民们，貌似也在替狸猫三兄弟打掩护。 　　得益于此，尽管狸猫三兄弟常常闹出不小的动静，却始终没有惊动官府的人。 　　当然了，陈路觉得官府始终没有派人前来调查，或许还得归功于法海禅师的威名。 　　以一己之力平复了波及整个潭州的太岁魔神事件，任何人在翻阅到这份记录后，恐怕都不会来主动找密印寺的麻烦吧？ 　　在弄明白这一点之后，陈路终于不再疑神疑鬼，而是全身心的把精力都放在了照顾灵佑禅师方面。 　　就比如说现在…… 　　“禅师，您今天的药还没喝呢？” 　　略显无奈的站在后院的禅房门口，陈路看着摆放在一旁纹丝不动的汤药，轻声的向里面的灵佑禅师提醒道。 　　“唉!” 　　伴随着一声幽幽的长叹，禅房的大门被一股无形的风给推开了。 　　只见盘坐在禅房之中的灵佑禅师先是抬起头来，然后同样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们这又是何必呢？” 　　“我的大限将至，这些汤药早就已经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了。” 　　陈路知道灵佑禅师说的是实话，因为对方现在那副骨瘦嶙峋的模样，根本就已经达到了生命所能达到的极限。 　　如此瘦弱、如此干瘪的灵佑禅师还能如此中气十足的和自己说话，其实已经超出了陈路所能理解的范围。 　　“可是……法海禅师说过……” 　　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陈路看着灵佑禅师那坦然的眼神，终究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死亡是人生不可避免的终途。” 　　“就算我那徒弟有着逆天的神通，也是无法改变这一点的。” 　　“况且，我现在每天吃的药比饭还多，你觉得这对我一个老人而言，难道不是一种折磨吗？” 　　并没有丝毫责怪的意味，灵佑禅师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弟子的心意。 　　奈何灵佑禅师其实早就已经该死了，只不过裴文德一直想尽办法的给他续命，这才能够让他苟活到现在而已。 　　苦心孤诣的去学习医道丹方也好，强留下释迦佛宝也罢…… 　　灵佑禅师也是因为知道自己弟子的一片苦心，这才一直强忍着肉体的折磨，想要好好看着裴文德真正独当一面的那一天。 　　现如今，灵佑禅师的宿愿已了，每多活一分钟都是对他的一种折磨。 　　陈路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方才对灵佑禅师一直偷偷将汤药倒掉的行为，保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今天，在看到灵佑禅师反常的没有把汤药倒掉，陈路就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此时此刻，灵佑禅师的回答更是印证了他的这一猜测。 　　“禅师，那小师傅他……” 　　没有再采用“法海禅师”这种略带正式的称谓，陈路只是面带悲怆的低下头，不忍心再看灵佑禅师一眼。 　　“文德那边，我自会和他解释的。” 　　“这是他必须经历的一课，也是我所能教会他的最后一课。” 　　“修行修到现在，如果他连这一点都看不透，那我这个师父当的可真就是一点都不合格了。” 　　尽管灵佑禅师已经尽可能的减轻悲壮的氛围，但陈路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眼泪。 　　那是对一位佛门大德即将逝去的悲伤，亦是对灵佑禅师这些年来的照顾的感怀。 　　“你好歹也读了这么多书，就不要做这种女儿态了。” 　　见到陈路如此悲伤，已然看淡了生死的灵佑禅师却洒然一笑。 　　“我的肉身虽然快死了，可是我的徒弟们却将继承我的意志与理念，代我看遍这万千河山、走遍这神州大地。” 　　“只此一点，我就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半个月都没动过的灵佑禅师忽然起身，在陈路惊讶的目光中久违的走出了禅房。 　　“我的好徒儿，‘三教合流’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完成的事情。” 　　明明已经骨瘦如柴，明明已经精气衰竭…… 　　但灵佑禅师却仿佛一瞬间回到了此生的巅峰状态。 　　要不是那副枯瘦的模样没有一点变化，陈路仅从灵佑禅师现在的神态和语气，已然看不出他是一个将死之人的痕迹。 　　短暂的惊讶过后，陈路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是回光返照！ 　　“禅师，您……” 　　不等陈路开口追问，灵佑禅师的身影便笑着消失在了他的视界中。 　　“好徒儿！就让为师来助你最后的一臂之力吧！” 第五章 师徒诀别 　　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正在后山瀑布下打坐的裴文德骤然惊醒。 　　他身后那三尊若有若无的蛇神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信仰之力。 　　那是八部天众对莫呼洛迦的崇拜…… 　　那是那些在潭州安家的流民们万家生佛的信仰…… 　　那更是裴文德这些年来行善惩恶、斩妖除魔所积攒的功德…… 　　只是，如今的裴文德却已经没有精力去在乎这些了。 　　“老和尚？” 　　伴随着裴文德的一声低呼，骨瘦如材的灵佑禅师突然出现在了瀑布旁的“工坊”附近。 　　似乎是感应到了灵佑禅师的到来一样，武器架上那些兵刃铁蛊们纷纷颤抖了起来，竭力的表现出自己“乖巧”的一面。 　　“说起来，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看看了。” 　　后山瀑布旁的“工坊”，原本是灵佑禅师的禅房。 　　在裴文德还没有正式入道修行之前，灵佑禅师就一直在这后山附近打坐参禅，附近不少的花草和树木都是他栽种的。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灵佑禅师的活动范围就局限在了密印寺的后院，裴文德则成为了这后山新的常驻者。 　　“我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这里应该还没有这么多的东西。” 　　随手拿起裴文德此前常用的一柄狗腿刀，灵佑禅师略显吃力的挥舞了两下，然后又把目光投向了一旁造型怪异的铁蛊。 　　在察觉到灵佑禅师的视线之后，那只具备灵性的铁蛊根本不用对方招呼，就主动飞起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老和尚，你怎么来了？” 　　已然有了某种不祥征兆的裴文德沉默良久，这才有些犹豫的开口问道。 　　裴文德知道自己很自私，自私到就算明知灵佑禅师很痛苦，也依旧坚持让他活下去。 　　此时此刻，骨瘦如柴的灵佑禅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等于是毫不遮掩的揭开了他一直不想面对的真实。 　　“不用那么自责，你我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 　　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肩头的铁蛊，灵佑禅师从未流露出如此温柔的表情。 　　“生死乃天命，而我的天命早就应该到了。” 　　“只不过我不放心你们，这才一直违背天命坚持到现在。” 　　一滴泪水不自觉地从裴文德眼角滑落，他内心的不祥征兆也随着灵佑禅师的这句话得到了验证。 　　“现在的你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而你师兄那边也不再需要我操心。” 　　“我是时候该去西天净土迎见佛祖了……” 　　默然的低下头，裴文德的声音变得异常的低沉。 　　“师父，我永远都是你的弟子，那个永远都长不大的裴文德。” 　　“师兄那边也是，以他现在的做法，迟早会遭到朝堂内外的清算的……” 　　“所以你还不能走，我们都还需要你。” 　　闻言，灵佑禅师却再次出乎意料的笑了。 　　“哈哈，那些事情我可就管不着了，你总不可能让我管你们一辈子吧？”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灵佑禅师的话里话外却充满了调侃的意味。 　　就好像只是在和自己最喜欢的徒弟开玩笑一样，灵佑禅师在尽可能的淡化这种诀别的悲伤氛围。 　　只可惜，灵佑禅师的这番努力并没有得到什么显著成效。 　　“师父，我不想你走……” 　　没有再找其它的借口和理由，重新抬起头来的裴文德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裴文德看到的就是灵佑禅师。 　　是灵佑禅师带着自己走遍小半个神州，最终在潭州安家落户。 　　是灵佑禅师对自己呵护备至，哪怕自己闯了再大的祸都只是一笑而过。 　　是灵佑禅师引自己入道修行，就算明知道自己是“地龙灾祸”的化身，亦没有任何的偏见。 　　最重要的是，近三十年的相处和养育，让裴文德早就不知不觉的把灵佑禅师当成了自己的父亲。 　　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没有血缘却胜有血缘…… 　　裴文德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没有灵佑禅师这三十年来的精心教导和养育，自己能否如此顺利的成长到今天这种程度。 　　或许就如同黑白无常第一次见到裴文德的批言一样，没有灵佑禅师关怀与教导的他，迟早会成为为祸世间的恶龙。 　　“文德，这一天迟早是会来的。” 　　同样没有再隐藏自己的情绪，灵佑禅师终于表现出了些许的伤感。 　　“我这一生波澜壮阔，又收了你这么一个出色的弟子，已经没有任何的遗憾了。” 　　“如果不是因为你和你师兄，我其实早就该去见佛祖了。” 　　话音未落，灵佑禅师突然摊开自己的手掌，露出了一截散发着琉璃色光采的指骨。 　　那是释迦牟尼的指骨，亦是外界无数人追寻的佛宝。 　　正是有了这枚指骨的加持，早已油尽灯枯的灵佑禅师才能坚持到今天。 　　但是从这一刻开始，灵佑禅师决定主动放弃这节指骨的力量，将它交给更有需要的人。 　　“我不需要这东西！” 　　有些愤怒，又有些悲伤…… 　　如今的裴文德只想灵佑禅师继续活下去，为此甚至根本不在乎对方自己的意愿。 　　莫呼洛迦除了是大蟒蛇神之外，同时也是蒙昧痴愚的象征。 　　这种蒙昧痴愚并非体现在智慧上，而是体现在性格方面。 　　执拗的裴文德一旦走进了死胡同，就算天王老子也休想将他拉回来。 　　奈何，灵佑禅师虽然不是天王老子，可他却是裴文德唯一的师父。 　　“不要任性了，文德。” 　　见此情形，灵佑禅师只是同样留恋的看着瀑布下的裴文德，继续劝慰道。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为师也早就不再年轻了。” 　　“我知道你一直不相信轮回转世之说，坚信人在投胎转世之后，前世的一切就与今生无关了。”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灵佑禅师并没有否定裴文德的这种观点，他只是以另外一个角度向对方解释起了自己的看法。 　　“也许事情的确如你所言，前世与今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 　　“但只要你还活着，我存在的痕迹就永远不会消失……” 　　“我会永远以另一种方式活在你的心中，活在你对后人讲述的故事中。” 第六章 灵佑圆寂，菩提舍利 　　“站在这个角度来看，我只是换了一种不同的活法而已。” 　　裴文德没有再继续反驳灵佑禅师，因为对方的身体正在泛起点点星火，那火光并不算灼热却显得异常稳定。 　　那是灵佑禅师的菩提佛光，亦是佛门大德圆寂时的圆寂之火。 　　“况且，你也不希望师父继续痛苦下去了吧？” 　　混身笼罩在火光之中的灵佑禅师再次笑了起来。 　　只是，这种笑容中却似乎隐藏着怎么也散不去的伤感。 　　“你和你师兄为我做的一切，师父都看在眼里。” 　　“现在的这种结果对我是种解脱，对你们同样也是一种解脱。” 　　灵佑禅师那骨瘦如柴的身体，在一点点被燃烧成灰烬。 　　然而在这灰烬之中，却又有一道道耀眼的金光不断的绽放着，给人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与祥和之感。 　　“‘三教合流’是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道路……” 　　“你师父我虽然已经没办法看到这条路的尽头，但却很欣慰自己的弟子能够踏上这条前人从未走过的道路。” 　　“因为在师父的心中，我的徒儿从来都不是什么转世魔童，他是一个很有天赋，也很努力的孩子。” 　　“而现在这个孩子遇上了困难，身为师父的我所能做的，就是最后再推他一把了。” 　　伴随着灵佑禅师话音的落下，他的肉身已然燃烧殆尽，只剩下了寥寥余音还在空气中回荡。 　　那是灵佑禅师最后的期许，也是他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痕迹。 　　“文德，师父这一辈子没存下任何的财富，最后能留给你的也只有一些念想了！” 　　……………………………………………………………………………………………… 　　“师父……” 　　见到这一幕的裴文德凭空消失在瀑布下的巨岩上。 　　当他再次现身的时候，赫然出现在了灵佑禅师的余烬边上。 　　散发着琉璃色光彩的释迦佛骨静静漂浮在半空，一颗颗凝聚着灵佑禅师毕生修为的菩提舍利则自于余烬中缓缓飞出。 　　这就是灵佑禅师口中的“念想”——象征着灵佑禅师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舍利子。 　　舍利子是佛门大德圆寂之后留下的遗物，是佛门至高无上的至宝。 　　如果是在平时，裴文德自然高兴自己又多了一串舍利念珠。 　　可是在今天的这种情况下，裴文德内心有的却只是无尽的悲伤和愤怒。 　　“这老和尚，每次都说我固执……” 　　“结果自己做起事来从来都是一意孤行，根本就不管别人愿不愿意接受！” 　　嘴上如此的咒骂着，裴文德却小心翼翼的捧起那一颗颗菩提舍利，生怕自己动作大点就会磕碰到一样。 　　至于释迦牟尼的指骨？ 　　裴文德从头到尾都没看过一眼，就仿佛那东西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在裴文德的眼里，灵佑禅师留下的每一颗舍利子，都要比那所谓的“释迦佛宝”珍贵一万倍。 　　待到灵佑禅师留下的每一颗舍利子完好的收藏，并且确认无误之后，裴文德这才把目光投向了那节象征着“佛法至高境界”的指骨舍利。 　　“师兄，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轻轻的叹了口气，裴文德都说不清楚自己的话中究竟有几分是埋怨。 　　释迦摩尼的指骨可以给灵佑禅师续命，这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实。 　　但是裴文德从没想过，自己“三教合流”的最后一步，也会落到这件佛宝上面。 　　以慧寂的无漏神通，要说他看不到今天发生的事情，裴文德是一万个不相信的。 　　只能说，慧寂最终选择尊重自己师父的意愿，将这佛宝的使用权完全交由对方来决定。 　　“早知道最后会是这个结果，我当初老老实实修成阳神、度过彼岸就好了……” 　　走前人走过的道路固然能够一眼望到尽头，可最起码灵佑禅师今天还可以继续活下去。 　　裴文德从来都不觉得“三教合流”是自己必须要走的道路，他宁愿灵佑禅师再多陪自己一段时间，也不想有现在的这个结果。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早知道’一说。” 　　无声无息间，原本应该正在山下酒肆喝酒的小青忽然出现在裴文德的身后。 　　“你师父其实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只不过你一直选择性的无视罢了。” 　　惊讶，却又不完全惊讶…… 　　裴文德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小青，对于对方的神出鬼没已然有了足够的心理预期。 　　自从获得了自己的专属洞天之后，小青就在裴文德的身上锚定了一个空间坐标，随时可以通过洞天的中转进行瞬间移动。 　　理论上来说，就算双方远隔天涯海角，小青在进入洞天之后，也能够直接出现在裴文德的身边。 　　“与其拖着那副羸弱的身体继续活下去……” 　　“现在的结局，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 　　正所谓旁观者清，小青其实一开始就看出了灵佑禅师的痛苦，也知道对方一直就在等待着这一天的解脱。 　　“继续走下去，完成你心目中的‘三教合流’，是对你师父最好的慰藉。” 　　“我想，他也很期待你真正完成‘三教合流’的时候。“ 　　勉强咧了咧嘴角，裴文德转移话题的低声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闻言，小青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酒葫芦，然后一脸懒散的说道。 　　“我从一开始就没离开过。” 　　“毕竟我想你在‘破关’的时候，应该需要一个‘见证者’。” 　　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小青这才继续接着说道。 　　“为了防止那些喜欢胡闹的小家伙们干扰到你，我还特意让我的分身带他们去了山下。” 　　略显遗憾的摇了摇头，小青本以为自己应该是裴文德“破关”之后的唯一见证者。 　　结果事实证明，灵佑禅师这个当师父的比她更了解裴文德，甚至就连对方“破关”时可能出现的困难都预料到了。 　　“使用这节释迦牟尼的指骨吧！” 　　“这是你师父最后的心愿，你应该不会让他失望吧！” 第七章 天龙八部 　　不同于佛道两家，神道走的路子并不看重修行者自身的修为，反而更加看重香火愿力的凝聚。 　　简单来说，神道修行者的信徒越多，他们的实力就越强。 　　但从无到有建立一个信仰的难度太高，所以绝大多数的神道修行者都会依附于某个早已存在的信仰实体，希望借此减小修行的难度。 　　事实证明，这种走捷径的方式很有效。 　　绝大多数转修神道的修行者，都能够在极端的时间内拥有一般鬼神的实力，成为一名合格的鬼神。 　　然而既然是走捷径，那么自然有其后果和代价。 　　依附于某个拥有信仰的实体，就意味着神道修行者放弃了自我的主导权，一言一行都得符合信仰实体的禁忌。 　　寻常修行法术之人，不过是在使用法术时需要谨遵各项禁忌，让自己的一言一行与鬼神相合。 　　可走上神道的修行之人，几乎一生都要遵循鬼神的禁忌。 　　以丧失自我的方式，成为某种强大鬼神的化身，便是神道的捷径。 　　直到儒家上台，掌握了鬼神的祭祀之权，这些禁忌和条例才稍微放宽松了一点。 　　因为掌握了国家祭祀之权的儒家，完全可以为个人量身定制某种神权——即“凡人封神”。 　　自先秦两汉之后，先天的鬼神早已不再是中原大地的主流，取而代之的是种种因功绩而封神的凡人。 　　这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有着“忠义”之名的关羽了。 　　但是就算禁忌稍有放宽，这种方式终究不是从无到有的建立一个信仰，所以各方面实力始终不如真正强大的鬼神。 　　于是，为了突破种种桎梏，自然而然的便诞生了第四种封神之法。 　　既不是自己成为神祇，也不是成为神祇的化身，更不是以凡人之身封神…… 　　第四条神道之路，是掠夺诸神的权柄，以己身夺神性，最终成为行走于人间的神祇，世人眼中的人身神。 　　原本失去了信仰的大蟒蛇神，便是因此成为了八部天众的莫呼洛迦。 　　然后又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裴文德的一部分，最终助他成为继“天众真神”之外的第二尊降世真神。 　　奈何，大蟒蛇神终究只是一尊源自于西域古国的消亡神祇。 　　祂的神性与力量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殆尽。 　　空留一个神职还被纳入了八部天众的行列，成为八尊尚未诞生的神祇之一。 　　要不是作为其人身神的裴文德足够强大。 　　别说是和泰山府君、昊天上帝、太乙天尊这类的原初鬼神相比了，祂甚至可能连强一点的土地山神都比不上。 　　饶是如此，得到裴文德一生修为、功德、信仰加持的大蟒蛇神，也已然达到了无足腹行之神的极限。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神道已然走到尽头的裴文德又该如何突破自身极限呢？ 　　答案自然是以大蟒蛇神为基石，掠夺其祂神明的权责，将无足腹行之神升级为鳞甲之神、走兽之神、乃至于生命之神。 　　…………………………………………………………………………………………………… 　　“佛祖的遗骨，佛教的源头……” 　　轻轻握住自己手中的释迦牟尼指骨，已然明了神祇本质的裴文德可以清楚的感知到，汇聚在这节指骨上的庞大信仰与功德。 　　这些信仰与功德，并非佛祖生前就拥有的。 　　或者说，最初的释迦牟尼只是和裴文德一样的修行者，祂留下的舍利子和其他佛家修行者留下的舍利子没有任何的区别。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佛教在古印度、中原地区的盛行，祂生前留下的舍利子自然而然的成为了某种圣物。 　　千百年的供奉、千百年的信仰、千百年的崇拜…… 　　哪怕就是一块顽石都有可能成为圣物，就更别说原本就拥有各种神异能力的舍利子了。 　　借助这节拥有着非凡意义的释迦牟尼指骨，裴文德完全可以对外宣称，莫呼洛迦是佛祖指骨所化的神祇。 　　不管有多少人会相信这种说法，随着时间的推移，裴文德或多或少都能够将指骨上的信仰与功德转嫁到大蟒蛇神身上。 　　到了那个时候，大蟒蛇神除了无足腹行之神的身份之外，也许又会多出一个佛祖化身的名头。 　　当然了，这种做法虽然能够完美继承这节指骨的所有属性，可消耗的时间却是以百年作为计数单位的。 　　要是换做其他的修行者，能够百年时间为代价，就顺利晋级媲美彼岸阳神的强大鬼神，自然是赚到了的。 　　然而裴文德修行至今，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余年的时间。 　　元神已经晋级为阳神，法相也顺利横渡了彼岸…… 　　在这种情况下，要让裴文德再踌蹰百年时光，等待着大蟒蛇神的蜕变，实在是太过漫长了。 　　所以，裴文德理所当然地采取了一种更粗暴的做法。 　　咔嚓…… 　　只听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破裂声，那节被无数人供奉了千百年的释迦佛宝，竟然就这么硬生生的被裴文德给捏碎了。 　　“我沩山一脉，从来都是我行我道！” 　　漠然的注视着那节被捏成粉碎的指骨舍利，裴文德摒弃了其中所有与佛祖相关的属性，仅仅只是吸收着那千百年来储存的功德与信仰。 　　昂！ 　　霎时间，一阵无声的龙吟传遍了整个沩山。 　　下一个瞬间，大蟒蛇神降临了、不动明王降临了、释迦佛祖也降临了…… 　　裴文德在这一刻仿佛成为了大蟒蛇神、不动明王、释迦佛祖的共同化身，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灵性光辉。 　　昂！ 　　又是一声龙吟响彻天地。 　　化身洪炉的裴文德岿然不动，一条狰狞的无爪黑龙赫然自他天灵盖中钻出。 　　只见这条无爪黑龙先是吞噬了自己的本相——大蟒蛇神。 　　紧接着又吞噬了裴文德的法相——不动明王。 　　最后，犹嫌不足的无爪黑龙扑向了那尊由释迦佛宝所化的佛祖宝相。 　　昂！ 　　最终成功将道、佛、神三种力量融为一体的无爪黑龙再次仰天长啸，完成了自己此生最重要的一次蜕变。 　　——天龙八部·莫呼洛迦！ 第八章 天龙？真佛！ 　　“这就是……真正的三教合流！” 　　站在于现实迥异的高维度空间，小青看着外界发生的变化，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莫呼洛迦本就是道家元神的具象化，是拥有无尚潜力的阳神。 　　大蟒蛇神则是神道力量的显化，又有释迦牟尼指骨中庞大的信仰与功德加持，在本质上并不逊色阳神多少。 　　最关键的是，裴文德的不动明王法相是最强大的佛家法相之一，又与他的本体有着惊人的契合度。 　　当着三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合而为一之时，便是裴文德跨过彼岸苦海想要抵达的“彼岸”。 　　此刻正在蜕变的莫呼洛迦，赫然成为了这种“彼岸”力量的载体。 　　昂！ 　　一声高过一声的龙吟在天地间回荡，却注定只有冥冥中的鬼神才能够听到。 　　比任何时候都像真龙的莫呼洛迦持续的咆哮着，似乎是在向天地间的鬼神昭告着自己的降世一般。 　　黑色的鳞片开始逐渐褪去，熠熠生辉的金色光芒通体而生…… 　　原本狰狞恐怖的脊刺被飘逸的鬃毛取代，腹行生物特有的鳞片则变成了一种更加威严的甲胄形态…… 　　除此之外，莫呼洛迦最大的变化就是祂长出了四肢。 　　莫呼洛迦的本质乃无足腹行之神，是凌驾于所有蛇类之上的蛇神。 　　因此无论其形态样貌如何的变化，祂最大的特征就是没有任何的手足，是以腹行的姿态展示在世人面前的。 　　然而当“无足腹行之神”长出四肢的时候，便意味着祂脱离了先天的限制，不再局限于蛇神的权责了。 　　但是这还不算完，或者说莫呼洛迦的变化还远远没有结束。 　　在长出正统真龙特有的五爪之后，莫呼洛迦的脊背处又迅速隆起了两团鼓包。 　　昂！ 　　顷刻间，莫呼洛迦的鼓包猛然膨胀、变化，最后居然长出了一对遮天蔽日的翅膀。 　　如果没有先前长出的四肢五爪，莫呼洛迦现在的模样放到美洲地区，肯定会被当地的土著视为传说中掌握着死亡与重生的羽蛇神。 　　可是在目前中原地区，莫呼洛迦现在的这种形态又有着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名字——应龙！ 　　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角龙千年方为应龙。 　　虺一般是指毒蛇，可以引申为一切有鳞甲的生物。 　　而应龙则是真龙，而且还是诸多真龙形态中最强大的一类。 　　所以，本质为蛇神的莫呼洛加化作应龙的形态，也可以被视为“蛇神”晋级为“龙神”的表现。 　　这是一尊新晋级的龙神，亦是未来佛家的八大护法神之首——天龙！ 　　…………………………………………………………………………………………………… 　　“应龙？天龙？” 　　在看到莫呼洛迦变化出的新形态之后，小青的脑海中本能的浮现出了“天龙”这个称谓。 　　由爬行于地面的蛇，蜕变为翱翔于九霄的龙。 　　莫呼洛迦如今的“天龙”之名，可谓是实至名归了。 　　不过比起心中的诧异和惊讶，小青在看到莫呼洛迦的新形态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的第五变终于有了着落。 　　就和如今裴文德一样，小青也没有遵循前人的道路，而是仿照道家的九转金丹之法，开辟出了一条丹成九变之道。 　　这九变中的第一变，是小青以千面画皮为原型，化形成为人类后的模样。 　　这九变中的第二变，是在小青化形的同时，通过逆向解析和模仿蜃龙的模样，变成的第一种真龙形态。 　　这九变中的第三变，则是小青吞食武林水的三枚蛟珠，然后以青鳞大蛇形态为基础变化出的三首青蛟。 　　至于这九变中的第四变？ 　　小青原本是想另辟蹊径的模仿鬼神之躯，结果却意外孕育出了秉天地煞气、戾气而生的金毛犼。 　　小青本以为，自己的第五种变化的契机在裴文德给自己的般若鬼面具上。 　　但现在看来，区区一介般若鬼，又如何能够比得上最强的真龙——应龙呢？ 　　【要说这唯一不好的一点，恐怕就是真的变成了那家伙口中的‘龙癌’了。】 　　明明小青并没有刻意把自己的变身形态，固定在龙属的种类身上。 　　可她却总是因为一些机缘巧合的原因，一次次解锁新的真龙形态。 　　为此，裴文德还不止一次的嘲笑小青肯定是个“龙癌”，并断言她今后变身的其它形态也肯定是真龙。 　　一想到这，小青的脸上虽然没有流露出太大的感情色彩，但内心深处却生出了一股微妙的感觉。 　　【那……到底要不要变成应龙呢？】 　　就在小青即将走神之际，莫呼洛迦身上发生的变化也终于停止了下来。 　　昂！ 　　在最后一声龙吟过后，莫呼洛迦缓缓收拢了自己那对遮天蔽日的翅膀，以其庞大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体型俯瞰着整个沩山。 　　“阿弥陀佛！” 　　全程静静感受着莫呼洛迦的变化，裴文德直到这个时候才开口诵念了一声佛号。 　　然后他的本体也因莫呼洛迦的变化，出现了相应的改变。 　　首先是淡淡的金色光芒自裴文德身体表面散发出来，脑后的常寂佛环更是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辉。 　　只是这一次，珠光宝相的裴文德不再像是一尊怒目金刚，反而更像是一尊不怒不威的再世佛陀。 　　尤其是其头顶的肉髻，一团团迅速的生长出来，简直就和真正的佛陀没有任何区别。 　　——佛有三十二相，八十种随行好。 　　原本裴文德在道行大成之后，便自然生出了头顶肉髻的佛相。 　　可如今，随着头顶肉髻的生长，其它三十二相、八十种随行好也一一出现在了裴文德的身上。 　　法身金色、眉间白毫、齿白齐密、长舌生津、肩圆背满、足安平稳…… 　　无见顶相、鼻高不现、眉如初月、眼广而长、耳轮垂埵、身体坚实、骨际钩锁、身旋如象、行时现印、爪如赤钢、膝骨圆好…… 　　当这三十二相、八十种随行好逐一显化之后。 　　裴文德的面容虽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却已经没有人在怀疑这是否是一尊再世的真佛了。 第九章 当世第一人 　　次日，清晨。 　　当沩山附近的百姓们如往常一样，打算去密印寺上香还愿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山脚下赫然树立着一块牌子。 　　其大致的内容意思就是灵佑禅师于昨天圆寂，所以密印寺在接下来一个月内不接受任何香客信徒的朝拜。 　　说句实话，密印寺的这种做法有点不近人情，但常年生活在微山附近的百姓们却能够理解裴文德的心情。 　　因为灵佑禅师不单单只是裴文德的师父，更是沩山地区的守护神，是众所周知的佛门大德。 　　平日里，生活在附近的百姓可没少接受灵佑禅师的帮助。 　　就连那些远离人类社会之外的妖怪们，也知道是谁让沩山、乃至于潭州度过了二十多年的平静生活。 　　只是理解归理解，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认同裴文德的做法的。 　　于是，总有一些人或妖抱着各种各样的想法的想法，不顾牌子上写着的内容，想要悄悄上山。 　　这其中，抱着善意想法而来，只是单纯想拜祭灵佑禅师的，在上山之后没多久就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又下山了。 　　就仿佛有一个巨大的迷阵笼罩着沩山一样，凡是误入其中的村民，过不了多久又会重新出现在山脚下。 　　至于那些怀着恶意潜入沩山的？ 　　无论他们是人是妖，都会看到一条青色的大蛇盘踞在山路上，用它那血盆大口吓退所有不怀好意的潜入者。 　　…………………………………………………………………………………………………… 　　依旧是熟悉的后山瀑布，依旧是熟悉的山色禅房。 　　只是看着瀑布下闭目诵经的裴文德，慧寂的心中却不免又多几分悲凉。 　　“老头子死前，有说过什么吗？” 　　缓缓睁开双眼，裴文德看着对面日夜兼程赶来的慧寂，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这又是何必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正值朝堂内外的关键时刻，你在这个点离开岂不是给那些奸邪小人趁机作乱的机会？” 　　裴文德虽然并不打算介入朝堂争斗。 　　可由于慧寂的关系，他对于朝廷的各项政策和动静还是比较关注的。 　　此时正值大唐王朝再次中兴的关键时刻，身为关键人物的慧寂却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朝堂，这无疑是一个相当不妙的信号。 　　“你都说了只是些奸邪小人，他们又有什么胆量敢掀起波澜呢？” 　　平静的语气中充满了自负的意味，慧寂每每在这个时候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就好像那些出门在外的游子，每次向家里汇报自己的情况时，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 　　只可惜，随着灵佑禅师的圆寂，慧寂如今也只有在裴文德的面前才会如此表现了。 　　“伱有把握就好……” 　　“老和尚圆寂前并没说什么，他只是有些放不下我们俩而已。” 　　不知道是遗憾还是欣慰，只见慧寂眼睛一转，然后故意带着些许调侃的语气说道。 　　“老头子果然还是很偏心的，就连圆寂都必须等到你抵达彼岸。” 　　并没有否认慧寂得这番说辞，裴文德只是有些无奈和感伤。 　　自己这辈子欠师父的实在太多了，多到裴文德自己都有些数不过来了。 　　“罢了！那老头子要是不偏心才见了鬼了。” 　　“你毕竟是他一手养大的，在他眼里早就和亲生儿子没什么区别了。”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慧寂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态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有些嫉妒了。 　　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这位师弟的确没有辜负师父的期望。 　　也许别人看不穿裴文德如今的伪装，可慧寂什么时候又是一般人呢？ 　　从再次看到裴文德的第一眼，慧寂就看穿了他的伪装，看到了他隐藏起来的真佛特征。 　　——三十二相、八十种随行好。 　　裴文德无一不有、无一不全，简直比修行了释迦法相的自己还要夸张一点。 　　最关键的是，除了佛陀的三十二相、八十种随行好之外，慧寂还在裴文德身上看到了那条聚集众生信仰与香火化身的应龙。 　　那条应龙的本质是道家的不灭阳神，却又汇聚了佛家的愿力和神道的香火，是完全超出了慧寂认知范围的存在。 　　“你如今的实力，已经达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带着些许的好奇，慧寂终于问出了这个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实力或许不能够代表一个人的道行与修为，可实力却能够最大限度决定修行者未来所能达到的极限。 　　毕竟只有活下去，并且活得足够长久，才能够将自身修为提升到前人所不能触及的境界。 　　这一点李玄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要不是其实力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是当世第一人，就他那搅风搅雨的性格与张狂的行事风格，恐怕早就被人给干掉了。 　　“实力达到什么程度？” 　　微微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掌，裴文德有些不太确定的说道。 　　“也许是……当世第一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脑海中闪过的是赵归真的身影。 　　作为上一个时代的最强者，他唯一一次展现出全部实力，是在长安以一己之力迎战慧寂和玄绝的时候。 　　根据裴文德之后的推演和复盘，他觉得就算是八仙之一的汉钟离，或许都没有达到赵归真曾经的高度。 　　“当世第一人？你还真是自信啊！” 　　讶然的看了裴文德一眼，慧寂敏锐捕捉到了对方话中的潜台词。 　　因为赵归真是上一个时代的当世第一人，而慧寂却是新时代的当世最强者。 　　裴文德的这番说辞，等于是说自己现在的实力已然超越了慧寂，达到了对方尚未触及的某种高度。 　　“不能算是自信吧！这只能算是一种最基础的判断。” 　　裴文德自然听出了慧寂话里的不可置信，可他却并没有改变自己的说法。 　　强就是强，弱就是弱。 　　这不是谦虚就能改变的问题，更不是裴文德谦让就可以改变的事实。 　　“如果我现在和你交手的话，大概十个回合就能破了你的无漏神通，二十个回合就能够击毁你的金身法相……” 第十章 毕其功于一役 　　与此同时，潭州下辖的长沙县。 　　“灵佑禅师真的圆寂了？” 　　在某个不起眼的路边小摊上，莲华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还魂尸、庄和尚二人，眼珠子都差点没瞪出来。 　　经过这么些年的相处和历练，莲华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冷傲。 　　尤其是在“灵祐禅师圆寂”这种足以动摇整个潭州的大事件上，莲华觉得自己现在的态度已经足够的克制了。 　　毫不夸张的说了一句，自从灵佑禅师来到潭州以后，他就是整个潭州的定海神针，以一己之力维系了接近三十年的和平。 　　就算后续几年因为身体的缘故，灵佑禅师不再像当初那么活跃，隐隐有退居幕后的感觉。 　　可只要灵佑禅师还活着，当年被他击败、镇压、乃至于封印的妖魔鬼怪们便不敢造次。 　　“这个消息从哪来的？准确性高不高？” 　　尽管心中已然接受了灵祐禅师圆寂的事实，但莲华还是忍不住想要确认一下这个消息的可靠性。 　　“这个消息是从沩山传来的，法海禅师现在已经暂时关闭了密印寺。” 　　说话的是一向冷静、机智的还魂尸，他也是在经过再三确认之后，才敢把这个消息上报给钦天监总部的。 　　“而且根据某些隐秘渠道传来的情报，慧寂禅师目前也离开了长安，极有可能也是回到了密印寺。” 　　结合自己从隐秘情报网获得的信息，还魂尸可以肯定“灵祐禅师圆寂”绝对不是某些有心之人捏造出的谣言。 　　“……” 　　在得到了还魂尸肯定的答复之后，莲华不禁陷入了沉默。 　　潭州的“定海神针”塌了，坐镇中央的国师也离开了长安…… 　　难不成大唐好不容易出现的中兴之势，就要这么被拦腰打断了吗？ 　　“为什么不再晚两年？！” 　　“为什么国师会如此的冲动？！” 　　这次开口的不是莲华，而是先前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庄和尚。 　　站在个人的角度，庄和尚其实能够理解慧寂的这种做法，能够理解他为灵佑禅师奔丧的行为。 　　但现在的问题关键在于，慧寂不仅仅只是灵佑禅师的弟子，同时还是整个大唐的国师！ 　　慧寂禅师这么突然的离开长安，说他擅离职守都已经算是轻罪了。 　　身为一国的国师，一手将唐宣宗扶持上位的强者，他的突然间离开长安让朝堂内外的人怎么想？ 　　陛下与国师闹矛盾了？ 　　什么地方又发生了天灾人祸？ 　　还是说国师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 　　种种猜测不需要源头，也不需要理由，只需要有这么一个借口就足以令人蠢蠢欲动了。 　　不管是想借机取代慧寂地位的，亦或是想要伺机报复他的，都会在这个时候冒出头来，让大唐的中兴之势再起波澜。 　　“钦天监那边是怎么答复的？” 　　短暂的沉吟片刻过后，莲华问出了一个比较关键性的问题。 　　无论慧寂现在在什么地方，钦天监肯定会做出相应的反应的，也许自己能够通过对钦天监的反应判断出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没有任何反应……” 　　有些头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身为“死者”的不死尸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思考是一件这么令人痛苦的事情。 　　慧寂禅师离开长安，钦天监却没有做出任何的预案，这怎么想都有些不正常。 　　他们难道就不怕有妖邪勾结朝堂，彻底颠覆唐宣宗上位这几年来的全部成果吗？ 　　“没有反应就是最大的反应，我想我大概猜到他们打算做什么了。” 　　与不死尸不同，莲华如今虽然已经远离朝堂，可她终究是被钦天监培养起来的修行者。 　　对于局势的敏感和把握程度，莲华远比不死尸、庄和尚这种半路才加入钦天监的外围成员要高的多。 　　“他们打算做什么？” 　　并没有点名道姓，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的不死尸沉声问道。 　　“咱们作为国师的野心……实在是太大了！” 　　在庄和尚茫然的注视下，莲华缓缓开口解释道。 　　“他想要接着这次灵佑禅师圆寂的机会，将所有潜伏在暗中的妖邪鬼祟一网打尽。” 　　声音短暂的停顿了一下，莲华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惊惧和担忧。 　　“自从国师上位之后，整个神州大地虽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但仍然有诸多妖邪潜伏在暗处，时刻等待着冒头的机会。” 　　“而禅师此次回密印寺奔丧，就是再给他们制造机会……” 　　“只要那些妖邪鬼祟敢在这个时间冒头，迎接他们的将是钦天监的迎头痛击。” 　　闻言，仍然不解的庄和尚挠了挠头。 　　“原来如此，这样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是这种表情？” 　　面露惊惧之色的不仅只有莲华，还有同样想明白了事情严重性的不死尸。 　　所以在看到他们的表情之后，庄和尚才会有这么个疑问。 　　按照常理来说，将那些妖邪鬼祟一网打尽分明是件好事，为什么莲华和不死尸会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呢？ 　　“国师想要抓住机会将暗中的妖邪一网打尽，焉知隐藏在暗中的妖魔鬼怪们又何尝不想借此机会重创大唐的国运呢？” 　　眼见庄和尚还是没想明白，不死尸只得无奈的低声解释道。 　　“这是一步阳谋，是国师故意留给那些妖邪的破绽。” 　　“只要那些妖邪中还有想要趁乱世崛起的凶人，就绝对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时机。” 　　“对于那些妖邪而言，成则将大唐拖入乱世，不成也不过是再次蛰伏起来，等待下一次机会了而已。” 　　再次伸手挠了挠头，庄和尚还是有些不解。 　　“照这么说，国师的这次冒险不是没有任何意义吗？” 　　摇头否定了庄和尚的说法，不死尸对于慧寂这次冒险计划的目的有着一个清晰的认知。 　　“不，这次的冒险是有意义的。” 　　“只要这次的冒险真的成功了，哪怕只成功一半。” 　　“那么整个大唐在接下来一代人的时间里，都不可能再出现太大规模的妖祸了。” 第十一章 乱世之妖·黄巢 　　沩山密印寺，不远处的宁乡县内。 　　“这是一次危机，也是一个机会。” 　　说话的是一个面容枯瘦，长须黄眉的男子。 　　而站在他对面的则是身材妖娆，尽显妩媚之态的狐蕊儿。 　　自从长安一役后，狐蕊儿就取代裴慧、玄绝成为了天下左道之首，统领着八部天众的外道邪魔们。 　　只不过，狐蕊儿虽然是裴慧的化身，在八部天众中拥有着极高的威望，却不是所有人都对她的领袖之位感到服气的。 　　特别是在得知玄绝转世成功之后，有相当一部分八部天众的成员决定将玄绝迎回来，让他成为真正的左道之首。 　　姑且不说，玄绝还愿不愿意回到已经没有了裴慧的八部天众之中。 　　哪怕站在更加实际的角度上来看，这种做法也一点都不现实——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玄绝这个目中无人的“二把手”回归的。 　　这其中，又以狐蕊儿眼前这位长须黄眉的男子最为坚决。 　　“黄巢，你以为你聚拢一部分八部天众的成员，就能够取代玄绝的位置吗？” 　　带着些许的不屑，狐蕊儿冷哼一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作为聚灾祸气运而生的大妖，未来注定会覆灭唐朝的存在…… 　　黄巢在被慧寂连翻击败之后，就一直隐藏在幕后再不敢冒出头来。 　　狐蕊儿只是用这种不屑的态度对待对方，已经是看在过往裴慧的面子上了。 　　不然按照狐蕊儿的性格，她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干掉黄巢，杜绝其在幕后搅风搅雨的可能性。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够代替玄绝……” 　　“或者换种说法，我和你不同，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谁的代替品。” 　　微微扬起嘴角，黄巢桀骜自负却又淡然自若的说道。 　　“裴慧也好，玄绝也罢！” 　　“他们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他们不能做到的，我也有信心去尝试！” 　　说话间，黄巢突然摊开自己的右手，露出一只浑身散发着血玉之色的蝗虫。 　　“这是我精心培养的血蝗母虫，比前些年蝗灾中的那些蝗虫更加可怕……” 　　“因为它不仅吞噬农田、毁坏桑苗，甚至会主动攻击人类，汲取他们的血液成长。” 　　语气平淡都根本看不出自己在讲述一件何其恐怖的事情，黄巢此刻只是流露出了一抹非人的狰狞笑容。 　　“我原本是打算等它彻底成长起来之后，再颠覆整个大唐王朝的。” 　　“可如今那慧寂敢以社稷为饵，我又如何不敢再行那王朝颠覆之事呢？” 　　轻轻闭上双眼，狐蕊儿知道黄巢的这番话并不是在虚张声势。 　　要不是裴慧早就先见之明，在长安一役之前，便命令玄绝裹挟大势强行逼迫黄巢加入八部天众，恐怕如今的大唐远没有现在这般平静。 　　奈何，长安一役的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首先是裴慧、玄绝相继陨落转世，赵归真也被迫让出了国师之位，再难探寻其下落。 　　如果不是后来居上的慧寂展现出了惊人的实力和手段，甚至不惜远遁千里也要追杀黄巢，此刻的大唐恐怕早就已经进入了乱世。 　　饶是如此，在缺少裴慧、玄绝这两尊大神之后，蛰伏于八部天众之中的黄巢也开始慢慢脱离了掌控。 　　最起码，狐蕊儿事前就不知道，黄巢居然提前集结了这么多的部众，想要趁着这次机会闹事。 　　“伱只是来通知我的吗？” 　　当狐蕊儿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她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冷峻、残酷的“神灵化身”。 　　此情此景之下，黄巢一点都不怀疑，但凡自己接下来的回答稍有差池，今天估计就离不开这宁乡县了。 　　“不，这是一次邀请！” 　　然而早已做好了充足准备的黄巢，又怎么可能预料不到这一点呢？ 　　只见他缓缓裂开嘴角，用一种沙哑且低沉的腔调说道。 　　“裴慧早就已经死了，其神魂精气所化的金丹都落入了法海的手中。” 　　“只要能够获得那枚金丹，你就能重新变回原来的自己，甚至取代裴慧成为新的‘天龙’！” 　　“这样的机会，你就不心动吗？” 　　不得不说，黄巢的确不愧是精通人心的大妖，是能够祸乱天下的巨擘，一言一行都戳中了狐蕊儿心中的敏感之处。 　　“这次的事件，我们并不需要你做什么。” 　　“恰恰相反，是我们能为你做什么。” 　　“如果你觉得局势不妙，完全可以保持你的中立者态度。” 　　“可万一要是局势的发展有利于我们，你只需要出手拖住裴文德或青娘子中的任何一人，就能够再次拥有独立的自我。” 　　话已至此，黄巢没有再继续说什么了，而是面带笑容的盯着再次沉默的狐蕊儿。 　　因为他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尤其是像狐蕊儿这种“半阳神”的大妖，其内心深处肯定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 　　完全臣服于某人，在她们都字典中是不存在的。 　　黄巢只是要勾起狐蕊儿心中那缕“叛逆”的火苗，一切便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了。 　　“看上去，这是一个对我完全没有任何坏处的邀请。” 　　终于，狐蕊儿在沉默了良久过后开口了。 　　“的确如此，这对你没有任何的坏处。” 　　“你进可取金丹恢复自我，退可稳坐钓鱼台旁观事情的发展。” 　　听到黄巢这么说，狐蕊儿忽然笑了，而且笑得十分花枝招展，就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 　　“哈哈！果然不愧是‘气运之妖’！” 　　“你这一身的本领，单单这张巧舌如簧的嘴恐怕得占个七分吧？” 　　笑归笑，说归说。 　　可狐蕊儿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黄巢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你这次冒险来这里找我，不就是想让我保持中立吗？” 　　“这个条件我答应了，我不会干涉你召集部众闹事，但你也绝对不能把那些不愿意涉足其中的部众给卷进来。” 　　“这是我的底线，也是我给你的警告！” 　　就仿佛是在印证自己的话一样，狐蕊儿话音未落，黄巢手中的血蝗母虫就无疾而衰，瞬间化为了灰飞。 　　“这东西太有伤天合了，还是不要出世为好。” 第十二章 重来一次的机会 　　潭州长沙县，早已破败的卢府小院。 　　自从当年“恶鬼屠府”的事件之后，原本偌大的卢府就只剩下了卢俊、卢义父子俩相依为命了。 　　然而，当初的事情实在闹得太大了。 　　整个长沙县几乎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此百姓们对于这对父子也可以说说避而远之了。 　　尤其是卢义，不少街坊邻里都传言他是从死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是天生就会带来灾祸与霉运的棺材子。 　　说句实话，得亏李嫣然这个远房亲戚的势力足够强大，这才能够让这父子俩继续的住在这卢府的小院之中。 　　不然按照这个时代的惯例，这对晦气的父子俩早就被百姓们逐出长沙县，死在了荒郊野外。 　　饶是如此，卢义也从小就见惯了人心的险恶，经历了正常孩子不可能经历的凄惨童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哪怕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李嫣然依旧会不顾各种流言蜚语，时不时来卢府接济这对父子。 　　这导致卢义虽然对外表现出了极其冷漠的性格，却终究没有真正的走上歧途。 　　最起码在外人的眼里，卢义这孩子没有成为穷凶极恶的罪犯，还得多亏了李嫣然这个不是母亲、却胜似母亲的远房亲戚都照顾。 　　说句实话，要不是卢俊和李嫣然的血缘关系实在太近，加之李嫣然的手段又太过凶残，恐怕附近的街坊邻里早就嚼起了舌根。 　　毕竟一个是丧妻多年的鳏夫，另一个则是久不嫁人的老姑娘，要说这中间没点猫腻根本没人会信。 　　不过，只有真正的当事人才清楚。 　　卢义之所以没有误入歧途，完全是因为他的母亲早就回来了。 　　“娘？” 　　就和往常一样，当卢义抱着一捆材薪满头汗水的进入小院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不远处的狐蕊儿。 　　只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今天的狐蕊儿并笑着和自己的儿子打招呼，而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陷入了某种沉思。 　　至于卢家唯一的成年男子？ 　　卢俊悄悄的朝卢义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吵到正在沉思的狐蕊儿。 　　“爹？娘又神游去了？” 　　见此情形，卢义立马放缓脚步，蹑手蹑脚的走到卢俊和狐蕊儿的身边，然后小声的问道。 　　直到这个时候，狐蕊儿才暴露出了自己真正的状态。 　　现在正在卢府的这个狐蕊儿并非活人，而是处于一种近似于魂魄的虚无状态。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是狐蕊儿特意留在自己丈夫和孩子身边的一道神魂。 　　平日里，这道神魂虽然不能够触碰到现实，却能够与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聊天解闷，见证他们的成长、参与他们的生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是裴慧默认给自己化身的一种“福利”。 　　自从当年的“恶鬼屠府”事件后，狐蕊儿就成为了裴慧的化身，而且还是那种拥有独立自我的特殊化身。 　　在裴慧活着的时候，她就没限制过狐蕊儿前来看望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甚至考虑到狐蕊儿本身的倾向性，潭州这一块的事务几乎是被裴慧全权交给了狐蕊儿来处理。 　　就连当初裴文德在宁乡县收拢灾民的时候，也是狐蕊儿以裴慧的身份调集资源，在幕后替他处理了所有的相关事宜。 　　“其实你们不用这么小声的，我能听到的。” 　　就在卢俊、卢义父子俩小声交谈之际，狐蕊儿突然睁开了双眼，笑着伸手揉了揉卢义的脑袋。 　　原本只是一道神魂的狐蕊儿此刻却仿佛拥有实体般，直接把卢义那乱糟糟的发型揉成了一个相对比较整齐的状态。 　　这并非这道神魂真的能够触碰到现实，而是卢义身为“棺材子”的特殊能力。 　　天生就沟通阴阳两界，刚一出生就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各种恶鬼凶魂…… 　　对于卢义而言，鬼魂就和寻常的生物没有任何的区别，他能够看到，自然也能够触碰到。 　　“娘，最近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吗？” 　　远比正常的孩子更加敏感的卢义，享受似的的眯起了双眼。 　　尽管自己的母亲与常人不同，但这并不妨碍卢义享受那浓浓的母爱。 　　“这孩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啊！” 　　并没有否定卢义的说法，狐蕊儿打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的孩子当做普通人养育。 　　正常孩子该知道该学习的，狐蕊儿没有放过。 　　正常孩子不该知道不该学习的，狐蕊儿同样倾尽全力。 　　“蕊儿，这次的事情危险吗？” 　　闻弦音而知雅意，卢俊同样知晓自家孩子的特殊性，对于他的说法深信不疑。 　　因为在狐蕊儿刚成为裴慧化身的那段时间里，卢俊就是依靠着卢义的敏锐直觉，才躲过了几次恶意的人祸。 　　“危险吗？” 　　轻轻的叹了口气，狐蕊儿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眼神中却不自觉的闪过一缕坚定。 　　“这个世上又有什么事情是不危险的呢？” 　　敏锐察觉到了狐蕊儿与以往的不同，卢俊的脸上顿时流露出了恍然之色。 　　“需要我们出去躲躲吗？” 　　自从狐蕊儿的神魂回归之后，卢俊就知道自己的妻子身上一定发生了某些事情。 　　这些事情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偏偏自己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所以卢俊早就做好了背井离乡的准备。 　　自己和儿子是妻子的“弱点”，迟早会有人发现并利用这一点的。 　　没有谁比卢俊更加清楚这一点了，他也早就为此做好了准备。 　　“暂时还没到那个程度……” 　　环顾了一圈这间重新恢复了生活气息的小院，狐蕊儿只是话风一转，若有所指的低声问道。 　　“夫君，如果现在有一个让我重来一次的机会，你觉得我应该抓住这次机会吗？” 　　不动声色的低下头，狐蕊儿在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始终没有看向父子二人中的任何一个。 　　与妻子相处了这么多年的卢俊，自然看出了狐蕊儿的这个小动作——这是她心虚的表现。 　　“重来一次吗？” 　　凝视着近在咫尺，又好似远在天边的狐蕊儿…… 　　卢俊的心中不禁掀起了翻江倒海的巨浪，开始回忆起了曾经夫妻二人的美好回忆。 　　“如果能重来一次，那自然是好的。” 第十三章 四宿·白虎 　　“如果能重来一次，那自然是好的。” 　　悠悠的开口叹息一声，卢俊接下来的表态却完全出乎了狐蕊儿的意料。 　　“但是你我都知道，逝去的时光是不可能再重来的。” 　　“不管你接下来想要做什么，我和卢义都会坚定的站在你的身后，成为伱最有力的后盾。” 　　说到这里的时候，卢俊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所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不用在意我们的感受吧！” 　　先是看了一眼面色坦然的卢俊，然后又看着一副同样如此表情的卢义…… 　　原本还有些纠结的狐蕊儿突然放下了此前的种种顾虑，露出了一抹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 　　“是啊！不管我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还有你们。” 　　似乎是感慨，又仿佛是叹息…… 　　狐蕊儿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神色又重新恢复了先前的温柔，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不管是卢义还是卢俊，都能感受到狐蕊儿身上那股久违的安心。 　　“说起来，义儿怎么又出去捡柴了？” 　　“我不是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吗？” 　　狐蕊儿虽然担忧外人发现卢俊、卢义父子俩，但也利用自己手中的势力，为她们提供了足够充足的物资储备。 　　别说是满足日常的生活了，哪怕就是在这个院子里待上一年，父子俩都不会有物质短缺的忧虑。 　　“娘，我终究是要长大的，不可能永远躲着外面的那些人。” 　　与狐蕊儿的想法完全不同，卢义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了迥异于同龄孩子的成熟。 　　“外面的那些人因为我的身份，而对我有敌视的情绪……” 　　“可我知道他们只是在害怕，害怕我给他们带来灾难。” 　　冷漠的脸上罕见的流露出了笑容，卢义此时的表现反而比狐蕊儿、卢俊更加稳重和智慧。 　　“只要我表现的像个正常孩子那样，他们迟早有一天会接受我的。” 　　“所以娘你执意让我躲在家里不出门，反而不是什么合理的做法。” 　　这是卢义第一次向狐蕊儿表明自己的心迹，一时间竟然让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在注意到卢俊并没有反驳和批评卢义的做法，狐蕊儿意识到卢义能有现在的想法，卢俊肯定也属于知情者。 　　“可是……” 　　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护儿心切的狐蕊儿显然并不认同这种观点。 　　或者说，经历了一次死亡的狐蕊儿，对于人心已经产生了浓烈的不信任。 　　“蕊儿，其实你不用担心义儿的。” 　　一眼就看出了狐蕊儿的担忧，还是作为父亲的卢俊更加老道。 　　“别看义儿表面上只是一个人外出捡柴，实际上暗地里还是有人专门保护他的。” 　　闻言，同样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的卢义立马点头说道。 　　“是的，在我外出的这段时间里，嫣然表姑一直有让五鬼轮流跟着我。” 　　“就算真的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我也肯定不会有事的。” 　　卢义口中的“嫣然表姑”，指的自然就是李嫣然。 　　自从长安一役后，李嫣然也终于放弃了对慧寂的念想，重新回到了长沙。 　　只是李嫣然虽然已经不再奢望慧寂能跟着自己还俗，但暴露了五鬼存在的她终究不可能再伪装成一个普通人了。 　　原本只是假意答应加入八部天众，伺机窃取其中机密给慧寂当卧底的李嫣然，在那之后便成为了真正的四宿之一的“白虎”。 　　卢、李两家本就有亲缘关系，加之李嫣然成为了四宿之一的“白虎”，狐蕊儿自然顺理成章的就和对方熟络了起来。 　　“五鬼？是张元伯祂们吗？” 　　难得流露出了些许头疼的神色，狐蕊儿对于李嫣然手下的五鬼，可以说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这五只继承了“瘟神”之名的神鬼，的确拥有着超越一般鬼神的能力。 　　但与那些诡异能力对应的，是这五只神鬼顽劣、调皮的性格。 　　尤其是“春瘟”张元伯，狐蕊儿每次一听到祂的名字就头疼。 　　这天下间，估计也就只有继承了山君神通的李嫣然，能够将这五尊瘟神以“伥鬼”的形式进行驱使。 　　常言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就在狐蕊儿为那五只神鬼的顽劣而感到头疼的时候，一声诡异的轻笑忽然自她身后传来。 　　“嘻嘻，你居然还记得我？” 　　伴随着那阵诡异的轻笑，仍旧是一副孩童模样的张元伯现出了自己的真身。 　　“……” 　　脸上的表情瞬间冷了下去，狐蕊儿在看到张元伯现身的那一瞬间，就仿佛被闯入了禁区的母兽一般，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敌意。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曾经和李嫣然强调过，不允许她麾下的鬼怪以任何形式出现在这间院子里。” 　　明明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质问，狐蕊儿的话里话外却透露出了森然的杀意。 　　卢俊、卢义父子俩是狐蕊儿的底线，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践踏自己的底线——就算对方是李嫣然也不行。 　　“你的确这么说过，而我也的确答应了。” 　　眼见紧张的局势一触即发，院子外却忽然传来了李嫣然的声音。 　　在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中，一袭白衣长裙的李嫣然出现在了院门口，并且目光直直的盯着愠怒的狐蕊儿。 　　“但那是建立在我们还是朋友的前提下。” 　　与狐蕊儿此时的冷然不同，李嫣然现在的表情和神态更多的是一种冷静。 　　只是这种冷静中又透露出疏远与决然的意味，连带着她身边先后出现的其祂四鬼，都纷纷露出了充满恶意的笑容。 　　见此情形，暂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卢俊和卢义先是对视了一眼，紧接着便毫不犹豫的站到了狐蕊儿的身边。 　　不管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卢俊都不可能再像当年那般，让狐蕊儿一个人去面对这一切的。 　　至于卢义的想法就更简单了！ 　　尽管李嫣然一直以来对他都很好，甚至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儿子，可他内心深处仍然是偏向自己的母亲的。 　　这是卢义与生俱来的亲近，亦是他这么多年来接受的教育。 第十四章 天下左道、万千旁门 　　“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敌人的？” 　　忍不住眯起了双眼，只有一道神魂在此的狐蕊儿并不想和李嫣然决裂。 　　最起码在搞清一切来龙去脉的情况下，狐蕊儿并不想让卢俊、卢义父子俩就此暴露在外人的视线中。 　　“从八部天众开始出现异动的时候……” 　　“从你明知道密印寺闭寺，却没有告诉我的时候……” 　　“从慧寂自长安返回沩山，并且闹的人尽皆知的时候……” 　　只是轻轻的单手一挥，一片阴影便从李嫣然的身后徐徐升起。 　　在一阵阵恐怖的阴风中，隐约可以从中看到无数狰狞的恶鬼正在咆哮、嘶吼。 　　不同于有着五瘟神之名的五神鬼，李嫣然身后的那些恶鬼都是她这些年来的“战利品”。 　　这些原本在潭州各地搅弄风雨、残害百姓的恶鬼，在被李嫣然收服之后，就成为了她麾下的伥鬼。 　　单单只是其中的一只或几只，狐蕊儿或许并不放在眼里。 　　可问题是，那成百上千的恶鬼一旦成了规模，狐蕊儿就算是本尊在此，都不敢保证卢俊、卢义父子俩的安全。 　　“原来如此，看来黄巢比我想象中的更有心机。” 　　既然已经得知了李嫣然翻脸的真相，狐蕊儿反而放下了心来。 　　“李嫣然，你可是被尊上亲自挑选出来的‘四圣’！” 　　“你觉得我要是真打算和伱翻脸，会提前惊动八部天众的其他人吗？” 　　狐蕊儿说的是实话，她虽然是裴慧的化身，是八部天众内部公认的“临时领袖”。 　　但在具体的权限和势力方面，已然成为“白虎”多年的李嫣然一点都不逊色于她，在某些方面甚至比她更有威信。 　　毕竟狐蕊儿只是裴慧消失后的代言人， 　　而李嫣然却是“天众真神”之下的最强四大护法之一。 　　单论影响力，哪怕就算是继承了“玄武”称号的黄巢不一定有她强。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并没有完全相信狐蕊儿的说法，李嫣然皱着眉头问道。 　　“八部天众的异动，密印寺的突然闭寺，还有慧寂离开长安的事情闹的人尽皆知……” 　　“你别告诉我这些都只是巧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着李嫣然的质问，狐蕊儿带着些许遗憾的解释道。 　　“灵佑禅师圆寂了。” 　　此言一出，李嫣然顿时呆愣在了原地。 　　“你说什么？灵佑禅师圆寂了!？” 　　眼前仿佛再次闪过那位身形消瘦，却充满了智慧的高僧形象。 　　李嫣然迄今都记得，当年自己上沩山求援时，是那位神色悲悯的灵佑禅师耐心接待，并倾听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在自己经历了那场噩梦般的遭遇之后，是灵佑禅师给予了自己充分的信任…… 　　在自己饱受山君力量的折磨时，同样是灵佑禅师开导自己接受那股来自“父亲”的力量…… 　　如果没有当年灵佑禅师的帮助，李嫣然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究竟是怎样的。 　　“怎么可能？灵佑禅师怎么会突然就圆寂了呢？” 　　作为八部天众的一员，李嫣然自然知道裴文德和慧寂为了治愈灵佑禅师早年的伤势，究竟花了多大的心力。 　　别的不说，单单每年由狐蕊儿负责运上山的珍贵药材，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那些药材中的绝大多数，都不是花钱就能买到的东西啊！ 　　“我没必要在这一点上骗你……” 　　“就在昨天的这个时候，灵佑禅师决定回归净土世界，在密印寺后山的瀑布处圆寂了。” 　　狐蕊儿没有再透露过多的细节，因为她知道说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 　　以李嫣然和慧寂的关系，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是继续在这里和自己纠缠，而是第一时间赶到目前已经封寺的密印寺。 　　当然了，在这之前，李嫣然还有一个疑问没有解开。 　　“八部天众打算干什么？它们打算趁着这次机会掀起混乱吗？” 　　李嫣然从一开始就知道，八部天众内部不是一块铁板，而是一个以裴慧的威信建立起来的松散联盟组织。 　　其内部虽然有八部天众之分，但在这八部之下，还有更多、更小的势力构成。 　　他们或是早已丢失了传承的左道门派、或是游离于正常修行体系之外的妖魔鬼怪…… 　　但无一例外都，他们都是被裴慧描述的宏大愿景所吸引，为此甚至不惜将自己暴露在天下正道的视野中。 　　而裴慧所描述的宏大愿景，其前提便是颠覆如今的天下正宗——佛道释三家。 　　这一点是无数小节累积而成的大势，是哪怕裴慧复生都只能被裹挟着前行的大势。 　　李嫣然在八部天众中固然有极高的威信，可她也不会愚蠢到于这种大势强行对抗。 　　李嫣然现在最想知道的，到底是谁在暗中传播了慧寂离开长安的消息？ 　　又到底是谁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强行颠覆如今的世道？ 　　“是黄巢。” 　　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李嫣然瞬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因为接触了如此多辛秘的李嫣然心里清楚，黄巢绝对不只是一只普通的乱世大妖那么简单。 　　黄巢的诞生源自于十年前的那场蝗灾，可究其本质却是天下灾祸气运的集合体。 　　就算没有当年的那场蝗灾，黄巢也会以其它形式诞生，履行自己祸乱世间的使命。 　　“这次是黄巢瞒着我召集了部分部众，想要借助这次难得的机会，彻底终结大唐王朝的寿命。” 　　用最平静的话说出最凶险的事实，内心已然有了决断的狐蕊儿甚至感到了些许的轻松。 　　“他还想趁机拉拢我，让我在关键时刻替他拦住法海禅师。” 　　说到这里的时候，狐蕊儿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不过我并不打算加入他的阵营……” 　　“尊上于我有救命之恩，法海禅师让我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这都是我无以回报的恩情。” 　　“最重要的是，这个世道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我不想我的丈夫和孩子继续活在一个乱世之中……” 第十五章 赵归真传人 　　灵佑禅师圆寂的情报，远比众人想象的还要快。 　　几乎就在裴文德决定封山闭寺的第二天，整个潭州就知道了密印寺封山闭寺的原因。 　　等到了第三天，整个神州大地都在传国师慧寂擅离职守，为了自己的私情而将国家大事置之不顾。 　　理所当然的，随着赵归真消失而隐退的紫阳、李罡二人也知晓了这一消息。 　　在钦天监内部仍有消息渠道的他们，甚至知道的比一般知情者更多。 　　「我不是早就跟你们说过了吗？」 　　「如果你们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亲手把你们关进钦天监的监狱。」 　　凌霄子面色阴沉的看着自己眼前的李罡和紫阳二人，毫不掩饰内心的厌恶与烦躁。 　　「呃……」 　　有些尴尬的看着愠怒的凌霄子，李罡显然是想起了上次自己临走前放的狠话。 　　在上次裴文德进入钦天阁的时候，李罡就痛斥凌霄子吃里扒外，为了自己的前程而把所有的黑锅都甩到赵归真身上。 　　最后甚至放出豪言，伱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结果这才过了三、四年，又不得不来求助凌霄子了。 　　好在这次来求助的并非李罡，而是赵归真的亲传弟子——紫阳，所以局面倒也没显得太过尴尬和难堪。 　　最起码，凌霄子愠怒归愠怒，倒也没真的把二人扭送至钦天监的监狱之中。 　　「师兄勿怒，师弟们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的！」 　　恭敬的朝凌霄子拱了拱手，紫阳的态度就明显比李罡好上太多了。 　　因为李罡只知道凌霄子擅长强大的雷法，却故意隐藏实力待在钦天监当一个看门人。 　　紫阳却清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话，凌霄子才是赵归真最看好亲传弟子人选。 　　想当年，在自己还没有拜师赵归真之前，凌霄子就接受了赵归真的指点，一度视为其最亲密的道童。 　　只能说缘分就是那么的奇妙。 　　赵归真最终放弃了更有天分的凌霄子，转而收了紫阳这位江洋大盗的养子为徒。 　　「我不是你师兄。」 　　「以前不是，今后也不可能是。」 　　直到这个时候，态度才稍微缓和了一点的凌霄子淡然的说道。 　　无论当年发生了什么，凌霄子与紫阳之间终究还是有点师兄弟情分的。 　　特别是在赵归真已经死亡的现在，凌霄子与紫阳除了缺少那点名分之外，本质上已经与师兄弟没有任何的区别了。 　　「我知道你们这次来是打算问什么，不过那和你们无关。」 　　凌霄子说的是实话，不管朝堂上如今发生了什么，对于道家而言的最好做法就是做一个旁观者，好好做一只合格黄雀。 　　「师兄，难道你也是那种迂腐的人吗？」 　　眼神并不算犀利，可紫阳话里话外却流露出了凌霄子绝对不可能有的锋芒和正气。 　　「佛道之争也好，朝堂之乱也罢……」 　　「我和师父从来都没有在乎过这些东西。」 　　「佛道交替只是一个必然趋势，但苍生百姓的生死却是眼前的真实。」 　　「师父当年之所以出山成为国师，除了一开始的承诺之外，更多的是不愿意看到苍生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 　　语气中流露出情深意切的意味，因为紫阳便是当年那些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百姓之一。 　　所以他比凌霄子更加懂得赵归真的心意，也更加明白「百姓疾苦」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形容词。 　　在这个词语的背后，使成千上万的百姓背井离乡、生死不知。 　　「如今群邪动荡，大妖现世，并不只是针对慧寂和佛家的，我们道家同样在这大势之中。」 　　紫阳那坚强有力的说辞足以震撼人心，却并不足以动摇凌霄子的信念。 　　只是看着紫阳现在的样子，凌霄子却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赵归真会选择对方而不是自己了。 　　「这就是原因吗？」 　　忍不住低喃了一声，凌霄子内心积攒的不满与愤恨在这一刻突然消失了。 　　与紫阳相比，自己似乎太过功利、太过现实。 　　完全忽略了当年入道修行时的本心，仅仅只是不想看到那妖邪乱世的场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能够对妖邪乱世的未来无动于衷的呢？ 　　是从赵归真宣布收紫阳为亲传弟子的时候？ 　　是从自己不顾旁人劝阻执意加入钦天监的时候？ 　　还是在更早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失去了入道时的初心了？ 　　「说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短暂的思考过后，凌霄子终于不再回避的开口问道。 　　「我想知道慧寂究竟打算干什么！？」 　　「他有没有想过，他的做法一旦失败后会给天下百姓造成怎样严重的后果！？」 　　这次开口质问的不是紫阳，还是一旁脾气更加暴躁的李罡。 　　自从在得知慧寂擅离职守，离开长安以后，李罡就一直坐立不安。 　　如今的长安可没有「罗浮道盘」的镇守，仅凭钦天监根本无法阻止那些实力强悍的大妖出入自由出入。 　　「国师打算毕其功于一役，一举荡尽天下妖邪。」 　　「至于后果？」 　　「没有什么后果，因为我就是国师留在长安的最后手段。」 　　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霸道的事实，凌霄子此言一出，李罡和紫阳二人瞬间愣住了。 　　因为他们万万没想到没想到，一贯行事低调静默、立场不偏不倚的凌霄子居然加入了慧寂的阵营。 　　要知道，李罡虽然一直看凌霄子不顺眼，但对于他的一身雷法却是羡慕不已的。 　　用赵归真曾经的话来说就说，凌霄子除了道行修为上不如自己之外，在雷法方面的造诣已经不逊色于自己了。 　　换而言之，凌霄子就是人间的雷神，执掌雷霆的存在。 　　「如果你们真的想做点什么的话，那就帮我跑个腿，去一趟江南。」 　　「那里是鱼米之乡，同时也是王朝的心脏所在，应该会有不少的妖怪想要趁机在那里作乱。」 　　默然的看了凌霄子一眼，紫阳此刻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自己的这位师兄修为比自己高，看的比自己远，就连立场也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摇摆不定。 　　「谢过师兄，紫阳一定不负所托！」 第十六章 道门的选择 　　终南山，纯阳观。 　　「真没想到，当年强闯终南山的狂僧，就算死了也能搅动如此大的风云。」 　　在漂浮在云端的浮空岛上，钟离权一如往常的扫视着脚下的大地山川，心中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 　　当初灵佑禅师强闯终南山的时候，钟离权恰好出去寻找李玄的转世之身去了。 　　待到钟离权回来之后，就连「灵童案」的余波都平息了，就更别说去寻找隐退的灵佑禅师了。 　　「的确不愧是一代狂人，可惜当年没能遇上他。」 　　玄阳子同样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他当时跟着钟离权离山寻找李玄的转世之身去了，也没在山上。 　　至于唯一在山上的岳阳子？ 　　她可是一位擅长占卜之术的道家修行者，趋吉避凶早就成了她的本能，根本不可能主动去触灵佑禅师的霉头。 　　「你打算下山？」 　　在听到玄阳子的话后，钟离权头也不回的问道。 　　因为他深知这位徒弟的性格，说他疾恶如仇都有些小瞧玄阳子了。 　　这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天下妖邪蠢蠢欲动，玄阳子要是不主动请缨才显得有些奇怪呢！ 　　「佛道只是理念之争，而正邪之争却涉及到这天下百姓的存亡。」 　　「弟子虽然不是那种胸怀天下的正人君子，却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邪魔外道肆虐神州。」 　　玄阳子的这番话说的义正言辞，而他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是经历过乱世之人，也知道这世道一旦乱起来，究竟会有多少人妻离子散。 　　所以哪怕慧寂是终结了道家崛起之势的狂徒，但亲眼看着这个世道由大乱变成大治，对他的安慰远胜于所谓的「佛道之争」。 　　「既然如此，那师父我也不阻止你了。」 　　略微叹了口气，对此早有预料的钟离权只是平静的提了个要求。 　　「不过，你这次下山必须得带上纯阳子。」 　　此言一出，玄阳子顿时惊讶地扭头望向了钟离权。 　　纯阳子？ 　　姑且不说对方究竟是不是李玄转世。 　　单从硬件条件来看，对方现在的年龄满打满算也不过六、七岁而已？ 　　让自己带着一个六、七岁的道童下山？这是打算让自己当保姆吗？ 　　「不用这么惊讶的看着我……」 　　「纯阳子的年龄虽小，但其它各方面却已经完全符合了下山的条件。」 　　纯阳观弟子下山的前提是，必须修成九转金丹。 　　而纯阳子在三年前就已然修成了九转金丹，如今就连元神都已经成功孕育了出来。 　　论保命能力，早已超越了一般的大妖之流。 　　理论上来说，如今的纯阳子下山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可问题就在于这里，理论从来都是理论，现实与理论往往是相悖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现在下山合适吗？」 　　尽管纯阳子从没透露过自己的前世，可玄阳子又不是那些没什么阅历的家伙。 　　他早就意识到纯阳子的不正常了，对方似乎并不是自己师父辛苦寻找的李玄转世？ 　　玄阳子相信自己的师父肯定也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向自己提出这种要求。 　　「不管他曾经是谁，他现在都是我纯阳观的弟子。」 　　轻轻的瞥了一眼玄阳子，钟离权面色不变的说道。 　　「他是我钟离权的徒弟，是伱玄阳子的师弟……」 　　「这一点现在不会变，将来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说到这里的时候，钟离权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纯阳子这次下山，是因为他的因果在此。」 　　「成则阳神重现，不成则姻缘了断。」 　　闻言，玄阳子了然的点了点头，转眼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岳阳子她知道这件事吗？」 　　纯阳子虽然是钟离权带上山来的，可相关的教育问题却一直都是岳阳子在负责。 　　再加上岳阳子本身就是那种感情丰富的人，她早就已经把纯阳子当成半个儿子在养了。 　　钟离权此番突然让岳阳子下了断成员，恐怕岳阳子有第一个就不答应。 　　「所以这件事得先斩后奏才行。」 　　忽然间流露出了一缕恶劣的笑容，本就是赤子孩童心性的钟离权故意压低嗓音说道。 　　「反正这件事情和我没关系，暴露了我就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目瞪口呆的看着钟离权的表现，玄阳子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做「人心险恶」。 　　明明是钟离权的主意，结果倒头来背锅的却是自己？ 　　好在玄阳子也不是什么乖宝宝，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似乎也能甩锅？ 　　「说起来，你和我说这件事，应该是事先征得了纯阳子的同意吧？」 　　玄阳子觉得自家师父就算再怎么不靠谱，在这种大事上肯定也是会事先征得当事人的意见的。 　　换而言之，钟离权会提出这个离谱的要求，或许本就是纯阳子自己的想法。 　　「你想的没错，这的确是纯阳子他自己主动开口的。」 　　点头认可了玄阳子的猜测，钟离权在这方面倒是没有做出任何的隐瞒。 　　说句实话，要不是纯阳子主动开口提出要下山一趟，钟离权其实还真没办法确定他是否就是李玄的转世之身。 　　「那就好！」 　　见此情形，玄阳子当即松了口气，然后悠悠的说道。 　　「既然是纯阳子他主动开口想要下山，那万一岳阳子发火了，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我下山的时候，纯阳子偷偷跟着我一起下山了。」 　　「我是迫于无奈，不放心纯阳子一个人下山探亲，这才勉强把他带在身边看管的。」 　　不得不说，有什么师父就有什么徒弟。 　　玄阳子的这番说辞直接把钟离权给听呆住了，甚至觉得自己之前「先斩后奏」的做法有些太过不入流了。 　　原来……借口还能这样找的？ 　　「那……就这么定了？」 　　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师徒二人默契的达成了共识，然后露出了同样奸猾的笑容。 　　至此，曾经的大妖、未来的八仙——吕洞宾就这么被这对不靠谱的师徒二人给卖了。 　　想也知道，最后知道真相的岳阳子会有多么的愤怒！ 第十七章 工业文明的种子 　　润州城外，龙游湖上的金山寺。 　　自从裴文德重开金山寺之后，这里的香火就没怎么断过。 　　润州本就毗邻扬州，是物产丰富、交通便利的鱼米之乡，一旦渡过危机自然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生命力。 　　再加上裴文德临走前的一系列举措，生活在金山寺附近的百姓可谓是丰衣足食。 　　特别是裴文德精心挑选出来的茶种，在经过最初的推广之后，几乎成了润州除旅游、商贸之外，最大的一个标签栏。 　　得益于当初裴文德的威望，以及润州新上任的州府先见之明。 　　在润州的生产力被全面激活之后，附近的道路也开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被修建了起来。 　　原本的乡间小道被通坦的官道取代，一条条装满货物的巨大船只顺着河系驶向四面八方…… 　　而这种生产关系的错位，又倒逼润州及其附近的周线开始全面提升生产力。 　　于是继粮食、茶叶之后，家家户户都有余钱的百姓们开始琢磨起了桑种之事。 　　尽管百姓们的初衷只是想吃得更好、穿得更饱一点，可架不住裴文德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提前布局了。 　　顺理成章的，裴文德早就准备好的织布机图纸，被土地公的那些黄鼠狼子孙们给散播了出去。 　　同时被传播出去的，还有各种便民利民的机械造物结构。 　　从最基础的回形针，到稍微有点难度的钉子齿轮，再到需要配套工业才能生产的精密螺丝…… 　　裴文德并没有直接揠苗助长的给出现成的造物图纸，而是将未来工业化的种子给深埋了这片土壤之中。 　　因为他知道，工业化是生产关系与生产力进一步提升的结果，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未来趋势。 　　在这么一个百姓们都还在愁吃愁穿的年代，妄想快步踏进工业化的社会，往往只有自我毁灭的一个结局。 　　就算裴文德最后能够凭借着自己的手段，强行将自己认知中的工业体系推行下去。 　　最终也不过是在历史的进程中激起一丝昙花一现的涟漪，为后世的考古学家们提供一份茶余饭后的谈资。 　　然而这么做的代价却是，一旦强行工业化失败，整个润州的百姓们将重新回到之前那种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时代。 　　这是一个容错率的问题。 　　恰巧，裴文德并没有那种不惜以整个地区百姓作为豪赌资本的魄力。 　　反观现在，裴文德虽然没有直接推行工业化，但那些日常能够用到的小物件却成为了百姓生活的一部分。 　　只待时机成熟，润州的百姓们有富余的生产力进行试错的时候，自然会孕育出工业化的萌芽。 　　裴文德现在能够活很长时间，所以他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慢慢引导这一切的发生。 　　金山寺内的鹿蜀化身，还有润州城的土地公，就是裴文德用于调控和引导这片地区未来发展的重要手段。 　　…………………………………………………………………………………………………… 　　“不知不觉，一眨眼几年就过去了……” 　　“如今再看山下这繁荣的景象，真是很难想象这里在几年前还闹过洪灾饥荒。” 　　难得忙里偷闲的土地公，正俯瞰看着金山寺下方的小镇发出了感慨。 　　作为这一切的幕后推动者，土地公都没想到小小的润州居然能够发展到如今这种繁盛的地步。 　　细数过往的每一朝每一代，似乎还从未出现过如此繁荣富强的景象。 　　这种繁荣和富强不单单表现物质的丰足上，更表现在百姓们的神态和行为举止之中。 　　那种发自内心的骄傲与自信，远不是其他地区的百姓可以拥有和比拟的。 　　土地公一点都不怀疑，就算将来润州再次出现了什么人力难以阻挡的天灾，拥有这种骄傲与自信的百姓们也能够从无到有再造一片繁荣。 　　不会被一次灾难击垮，也不会向一次失败妥协…… 　　这种百折不挠、砥砺前行的精神，才是裴文德留给润州百姓们最伟大的宝藏。 　　“这就是禅师眼中的‘人间佛国’，亦是禅师不惜一切代价都想要缔造的‘盛世美景’。” 　　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土地公的身后，戴着一串无绳念珠的鹿蜀轻声的开口道。 　　作为第一位被裴文德认可的化身，鹿蜀以裴文德的模样主持着金山寺的发展，至今也有三、五年之久了。 　　但是她和土地公不同，她深知目前的润州还没有达到裴文德想象中的程度。 　　或者更确切的说，润州如今的繁盛仅仅只是一个起点。 　　那些深埋于人们心中的种子迟早有一天会生根发芽，最终长成足以辐射整个神州大地的参天大树。 　　鹿蜀目前所要做的就是在这株大树正式长成之前，代替裴文德呵护和保护其成长。 　　为此，鹿蜀不惜与任何人为敌。 　　“盛世之下，总有一些宵小要冒出来作乱。” 　　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已然知晓鹿蜀来意的土地公低声说道。 　　“南渎的各大支流有‘白娘子’看着，应该闹不出什么太大的动静来。” 　　“各地的堤坝，我也派小子们盯紧了，随时可以像官府和钦天监求援……” 　　“怕就怕那些宵小不按套路出牌，到时候造成太多的人员伤亡。” 　　听着土地公详细的解释，鹿蜀却只是不动声色的闭起了双眼。 　　“阿弥陀佛！” 　　“我佛慈悲，愿渡一切可渡之人。” 　　语气短暂的停顿了一下，鹿蜀的表情和态度骤然变得凶厉了起来。 　　“可我佛同样有着忿怒之心，愿意诛尽天下一切邪魔！” 　　“如果真的敢有妖魔在润州境内闹事，他们一定会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说话间，鹿蜀脖子上的无绳念珠自然转动，一道道威严的金光不自觉的辐射了出去。 　　仿佛罗汉嗔怒，又好似明王睁眼…… 　　伴随着一阵阵毫不掩饰的威严气场，一百零八尊罗汉虚像在鹿蜀身后逐一显化。 　　受此影响，润州境内的修行者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金山寺的方向，一时间竟不知道那法海和尚这又是在发什么疯？ 第十八章 风雨欲来，大梦将醒 　　半个月后，让我们重新把目光移回到沩山脚下。 　　就在整个神州大地都因为灵佑禅师的去世而蠢蠢欲动之时，沩山脚下的茶肆却依旧那么的平静。 　　人来人往的过客，大声叫嚷的商人…… 　　只是作为这见茶肆的主人，巫燕青却罕见的没有摸鱼，而是认认真真的在茶室内外忙碌着。 　　就连那些被她雇佣而来的小妖们，也一个个正儿八经的化作人形模样，忙里忙外的端茶送水。 　　不少熟客在见到巫燕青和小二们的忙碌时，都忍不住纷纷出言调侃了起来。 　　毕竟巫燕青开这个酒肆从来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要不是勉强有几位熟客时常过来照顾生意，根本就维持不下去。 　　所以也就难怪熟客们如此惊奇——这一向懒惰的婆娘为什么这段时间居然这么勤奋了起来？ 　　而面对熟客们的调侃，巫燕青却只是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全当没听见一样。 　　因为这根本不是巫燕青想不想勤奋的问题，而是她的这间酒肆还想不想开下去的问题。 　　自从灵佑禅师圆寂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就有越来越多的妖魔鬼怪化作人形，偷偷潜伏进了潭州。 　　而作为通往密印寺的必经之路，开在沩山脚下的酒肆也就成了一个最好的临时观察点。 　　根据巫燕青这半个月来的观察，她已经发现不下百只伪装成人类模样的妖怪了。 　　至于那些她认不出来、甚至根本没意识到的未知存在，更是数都数不清楚了。 　　时至今日，巫燕青特别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脑子一抽，要把酒肆开到这沩山脚下来。 　　结果的确是和法海禅师、青娘子拉近了关系，可同时也造成了现在这种被动卷入大事件的窘境之中。 　　是的，巫燕青现在心知肚明，正有一场暴风雨正在整个潭州酝酿。 　　而这场暴风雨的中枢，便是如今看似平静的沩山密印寺。 　　说句实话，要不是青娘子闭山之前特别警告过自己，要记下那些伪装成人类模样潜伏进来的妖怪们。 　　巫燕青现在早就撂挑子不干，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了。 　　“这入道的恩情，果然难报呀！” 　　趴在自己的柜台上，已经忙碌了大半天的巫燕青无奈的低声叹息道。 　　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从前的巫燕青，莫名的记起了当年自己还是一匹孤狼的时候。 　　那时候的自己才刚刚被驱逐出狼群，独自一人在深山游荡，过着有今天没明日的生活。 　　然后自己就遇到了那位青衣少年——那位由青娘子化身的青衣少年。 　　那时候的青娘子是如此的冷漠、高傲，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惊人的戾气与杀意，就好似一头屹立在食物链顶端的绝世凶兽。 　　偏偏那时候的巫燕青还没有开启灵智，只能遵循野兽们最原始的本能，向青衣少年表示臣服。 　　紧接着，巫燕青就见证了一场精彩绝伦的“魈蛇斗”。 　　要不是随后赶来的裴文德发现了被压在大树之下的巫燕青，她恐怕当时就已经死在了青娘子与山魈战斗的余波之下了。 　　在那之后，便是无数生灵梦寐以求的“庚申之夜”。 　　在这一甲子一次的庚申之夜，沐浴了帝流浆的巫燕青第一次意识到了什么叫做“自我”。 　　同时，通过裴文德留下的人体脉络图，巫燕青一举跨过了绝大多数妖怪们穷其一生都不一定能够勘破的难关，修成了属于自己的先天九窍。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独特的先天九窍，巫燕青被大妖祸斗看上，成为了枫红叶的“备用眼睛”。 　　恰巧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巫燕青又遇上了裴文德和青娘子。 　　最终，巫燕青不仅在他们的帮助下成功摆脱了大妖祸斗，甚至还阴差阳错的继承了祸斗的部分神通。 　　救命之恩、入道之情…… 　　早已不再如当初那般单纯的巫燕青知道，裴文德或许就是常被其他修行者挂在口中的“天赐机缘”了。 　　奈何，巫燕青内心深处纵使有万般的想法。 　　但在注意到青娘子那冷冽的眼神之后，她还是乖乖的选择了避让。 　　机缘的确是机缘，可架不住这份机缘早就被人盯上了。 　　巫燕青对于自己的实力有着十分清晰的认知，她可不想被哪天被那条乖戾、冷傲的青蛇盯上，然后偷偷干掉。 　　因此，当青娘子现身于自己开办的酒肆之中的时候，巫燕青差点吓得魂都飞掉了。 　　好在经过巫燕青的一番仔细观察，她发现青娘子似乎只是单纯来喝酒的？ 　　在得出这个让她惊掉下巴的结论之后，巫燕青这才意识到，青娘子似乎都没意识到这家酒肆是自己开的。 　　于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在得知巫燕青是这家妖怪酒肆的老板娘后，青娘子就成为了酒肆的常客。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巫燕青逐渐发现了青娘子身上的变化。 　　比起一开始那位高冷漠，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惊人戾气与杀意的妖怪。 　　如今的青娘子不仅喜欢上了喝酒，就连脾气和性格都变得不再那么让人难以接近了。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青娘子的性格变好了。 　　恰恰相反，不管在什么时候，青娘子依旧是那副冷傲、淡然的模样。 　　然而在这副冷傲、淡然的模样之下，青娘子貌似变得不再那么戾气十足了。 　　这种变化落在巫燕青这种熟知对方过去性格的妖怪面前，无异于一种脱胎换骨的蜕变。 　　不过最让巫燕青惊讶的是，青娘子学会了“带孩子”？ 　　密印寺的一众小辈之中，除了几个偶尔的特例之外，绝大多数都属于那种顽劣的不能再顽劣的类型了。 　　可就算是顽劣如狸猫三兄弟，在青娘子面前都乖巧的不得了。 　　要说青娘子唯一不变的，恐怕就是她对裴文德的那股占有欲了。 　　巫燕青可是试探了好一番之后，这才勉强征得青娘子的同意，允许自己把酒肆搬到沩山的脚下来的。 　　事实上，考虑到青娘子那嗜酒如命的性格。 　　巫燕青都不确定对方是不是为了方便喝酒，方才允许自己接近沩山的。 第十九章 时间的力量 　　正当巫燕青默默思考之际，一个浑身笼罩在斗笠之中的壮汉忽然进入了酒肆，并且直接走到了最中央的酒桌上一屁股坐下。 　　“客官，喝酒还是喝茶呢？” 　　距离最近的一位小二立马走上前去，用一种木讷却并不缺乏热情的声音低声问道。 　　这位小二虽然拥有着人形的模样，可实际上却是巫燕青临时招募的小妖，对于人类社会的礼仪和规矩并不算太清楚。 　　所以它尽管表现出了很热情的姿态，但声音和脸色却显得异常木讷。 　　要是换做一个正常人，肯定会觉得是这位小二有些看不起自己。 　　然而壮汉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意外的表情，而是随手将自己的斗笠递给了对方，然后用一种不经不慢的语气说道。 　　“一壶茶，再给我上几盘招牌小菜。” 　　听到壮汉的声音，小二有些忍不住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随即小二便一脸了然的转过身去，开始招呼后厨准备壮汉需要的茶水和小菜。 　　【又是一个只妖怪吗？】 　　此情此景之下，巫燕青也有些心知肚明了。 　　向来那小二肯定是认出了那壮汉的真身，这才会表现出这种态度。 　　毕竟那小二虽然只是一只小妖化形，却天生拥有一副能够看穿本相的双瞳，是巫燕青特意找过来辨别客人的。 　　如果来者是正常的人类商贩，那么一切就按照酒肆的规矩正常行动。 　　可要是来者并非正常的人类，那么小二会用其它方式暗示巫燕青，当前的来客并非人类。 　　“这位客官有些面生呐！” 　　想到这，巫燕青走出了柜台，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做到了壮汉的对面。 　　“怎么？面生就不能在你们这里喝茶了？” 　　面对巫燕青不请自来的坐下，壮汉却只是轻描淡写的抬了抬眼皮，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被看破身份的慌张。 　　“那倒不是，只是这个时间点来到沩山的人，或多或少都得警惕一点。” 　　想起青娘子封山之前的交代，已然驾轻就熟的巫燕青不慌不忙的解释道。 　　“如果阁下是为了灵佑禅师而来的……” 　　“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密印寺目前已经封山了，想必你应该是见不到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巫燕青故意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了一下壮汉的表情。 　　结果不出意外的，巫燕青没能从壮汉的脸上看到任何慌张的神色。 　　“要是阁下觉得不想白跑一趟的话，我个人建议伱去附近的宁乡县，找家客栈休息段时间再过来。” 　　巫燕青觉得，自己的暗示已经足够明白了。 　　如果眼前这位壮汉不是别有目的的话，那么暂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来这里的。” 　　也不知道是在说自己知道密印寺封山了，还是知道了灵佑禅师圆寂的消息…… 　　壮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异常淡定，就好像只是在和巫燕青商讨明天该吃些什么一样。 　　“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没想到……” 　　“区区一只不入流的妖怪，居然敢在围山脚下开酒肆。” 　　此话一出，巫燕青的脸色骤然阴沉的下来。 　　虽然一直在青娘子面前表现的很弱势，但巫燕青可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妖怪，而且还是继承了祸斗神通的战斗型妖怪。 　　“你是在挑衅我吗？” 　　好歹也是在人类社会历练了多年，巫燕青总算没有冲动的直接宣战，而是压低嗓音的质问道。 　　“不，我只是在奇怪。” 　　轻轻的抬了一下眼皮，壮汉面色不变的说道。 　　“我一直听说过法海驯养了一条青蛇，却没想到他居然还养了一匹忠心的孤狼。” 　　瞳孔瞬间扩大，巫燕青愤怒的悍然出手，一条手臂直接化作巨大的狼爪狠狠拍一下。 　　啪！ 　　电光火石之间，壮汉以一种寻常生物绝对不可能有的扭曲姿态，反手擒住了那骤然挥下的狼爪。 　　紧接着，还不等巫燕青反应过来，壮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指点在了她的眉心处。 　　汹！ 　　刹那间，巫燕青只感觉自己内丹和穴窍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封印，整个身体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机能。 　　“我……” 　　完全不能理解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巫燕青刚想开口呼救，却发现附近的小二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里发生的短暂战斗。 　　这种种不可思议的表现足以说明，自己眼前的壮汉绝对是实力远超自身的大妖。 　　尤其是刚刚那种不可思议的封印能力，简直刷新了巫燕青的三观。 　　“如果你不想殃及无辜的话，我劝你最好不要出声。” 　　看都没再看巫燕青一眼，全程保持着坐立姿态的壮汉顺势将对方压回了座位上。 　　“你果然是来捣乱的！” 　　不敢再声张的巫燕青也没有反抗，只是脸上依旧挂着些许不服气的神色。 　　巫燕青自信，要不是自己刚刚大意了，把壮汉当成寻常过来找茬的妖怪，是绝对不可能输的这么快的。 　　“捣乱？” 　　似乎是恍然，又好似是嘲弄…… 　　壮汉貌似直到现在才明白巫燕青为什么会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敌意。 　　“我想你实在是想多了，我可不是来捣乱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壮汉此刻的表情时，巫燕青却突然生出了一种对方的确没有说谎的直觉。 　　“我只是听说灵佑圆寂了，这才赶过来送他最后一程的。”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壮汉倒是一点都不掩饰的继续说道。 　　“当然了，在你们的认知中，我和灵佑的确是敌人，他也的确封印了我几十年。” 　　“但站在我个人的角度上，我其实并不记恨灵佑封印我那么久……” 　　“我只是有些遗憾，不知不觉间，我好像又送走了一位值得钦佩的宿敌。” 　　缓缓敲击了一下子桌面，壮汉用一种与他现在的模样、身份完全不符的姿态叹息了一声。 　　“唉，再强大的人类也逃不过时间的制裁，强如灵佑最终不还是化作一捧黄土了吗？” 　　“时间就是这个世上最强大的力量，也是我能够战胜一位位强敌的最终手段。” 第二十章 万寿尊者 　　“呵！” 　　“把贪生怕死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你还是我见到的第一个。” 　　带着些许的不屑和鄙夷，巫燕青一如既往的耿直。 　　要是换做其他人，哪敢在这位明显属于大妖级别的存在面前如此嚣张？ 　　当然了，这不排除巫燕青是觉得自己有靠山在，根本就不怕壮汉的威胁。 　　毕竟壮汉之前选择用封印、而非击杀的手段对付巫燕青，就足以说明对方仍然在忌惮着什么。 　　考虑到对方先前在话中着重强调了法海的存在，那么壮汉忌惮的大概率就是密印寺的裴文德了。 　　现在不动杀意还好，一旦壮汉真的动了杀机，那么在他杀死巫燕青之前，绝对会率先惊动密印寺里的裴文德。 　　“对于妖怪、尤其是长寿的妖怪来说，贪生怕死可不是什么缺点。” 　　一点都不介意巫燕青的鄙夷，壮汉对于自己的观念甚至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 　　还有什么能够比熬死那些比自己更强的对手，更令人愉悦的事情呢？ 　　“可耻，但不得不承认的确有一定的道理。” 　　短暂的沉默过后，巫燕青不得不承认壮汉的这种理念或许有些可耻。 　　可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的确是无数修行者的毕生追求。 　　修行者打破先天、突破自身的极限后，最起码都拥有五百年的寿元。 　　换做某些长寿一点的物种，活上一千年都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事实上呢？ 　　修行之法传播至今，先天以上的境界对于绝大多数有传承的修行者都只是一个门槛，甚至谈不上难关。 　　但真正活够了五百年的修行者，纵观整个修行界又能有多少呢？ 　　绝大多数的修行者在活足自身的寿命之前，就因为种种原因遭劫死去了。 　　除了最常见的走火入魔之外，仇杀同样是修行者死亡的一大原因。 　　这就好比人类的极限寿命理论上是一百二十年，但绝大多数的人都活不到那个年龄，身体就会提前出现各种问题。 　　保养的好一点也许能够更接近这个极限的寿命，保养不好的可能到了六十岁就已经是极限了。 　　特别是封建王朝时期的农耕文明，日夜操劳的寻常百姓能活到六十岁，就已经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一件事情了。 　　修行者们一贯注重养生，所以他们的身体素质远比寻常百姓更好。 　　可问题是，修行者身上的因果仇杀同样比寻常百姓要多得多，意外死亡的可能性同样远高于寿命终结。 　　“你是谁？” 　　在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巫燕青开门见山的问道。 　　她相信如壮汉这般的人物，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无名之辈。 　　结合先前他说自己曾经被灵佑禅师封印的说法，这壮汉大概率是三十年前就曾经纵横潭州的某位大妖。 　　“终于意识到这一点了吗？” 　　“看来你还不算太蠢，难怪有资格给法海看门。” 　　完全无视巫燕青那愤怒的眼神，壮汉直到这个时候才开口道破自己的身份。 　　“我的名字有很多，在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称呼，多到就连我自己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不过在三十年前多潭州，生活在这里的妖怪们称我为‘万寿尊者’。” 　　一缕缕青色的纹路爬上壮汉的脸颊，他的眼神也在这一刻变得凌厉了起来。 　　“直到灵佑那老和尚莫名其妙与我大打出手，然后将我封印起来，我才逐渐销声匿迹。” 　　说到这里的时候，壮汉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笑容。 　　“只可惜，那灵佑和尚当年将我封印，却没想到多年后他的弟子会将我释放出来。” 　　“那时候的法海还不叫法海，他还只是一个刚刚修成元神的神通者。” 　　“当时的法海为了追杀一位苗疆巫女，不惜与一尊纯阳飞尸大打出手，结果却阴差阳错彻底终结了我的‘宿命’。” 　　壮汉的话都说到这了，巫燕青当下便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伱是……槐树老妖!?” 　　身为裴文德的准“迷妹”，巫燕青自然从各方渠道了解过裴文德自入道以来的所有战绩。 　　这其中就包括这位自称“万寿尊者”，实际却被人蔑称为“槐树老妖”的千年大妖。 　　这位千年大妖在灵佑禅师来到潭州之前，就以胆小怕事著称。 　　在灵佑禅师不再出山的时候，这位曾经被封印的大妖才敢借助天狗食日的异象，打破灵佑禅师留下的封印。 　　只可惜，槐树老妖潇洒的日子还没过两天，就又被“天罡剑圣”一人一剑追杀千里，不得不连根拔起、连夜出逃长沙。 　　直至裴文德在追杀苗疆女巫之时，偶然间闯入槐树老妖所化的山林，这让暴露了他的行踪。 　　在那场针对飞尸鬼神的战斗中，裴文德实际上是与槐树老妖是处于同一个阵营的战友。 　　正是二人联手，这才与吞噬了精血蛊的飞尸鬼神斗了个不相上下。 　　奈何槐树老妖实在是不争气，最后硬是被飞尸鬼神摧毁了本体，只留下那株堪称“奇迹”本体槐树留待后人观瞻。 　　“等等，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巫燕青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位“死而复生”的大妖。 　　槐树老妖的本体槐树还留在他当初死亡的那片地区，那么眼前这位自称“万寿尊者”的壮汉又是怎么重新活过来的呢？ 　　“正所谓狡兔还有三窟，更何况像我这种活了一千多年的老东西。” 　　面对巫燕青的质疑，槐树老妖没有兴趣再回答下去，转而再次强调了一下自己此行的目的。 　　“我知道最近风声紧张，有很多早就该死的老古董想要趁机出来遛一遛……” 　　“可我并不是那群不识趣的老古董之一，我只是单纯来为灵佑禅师送行的。” 　　“你可以把这看做我个人的一种恶趣味，也可以把这当成我对灵佑禅师最后的嘲讽……” 　　“反正不管怎么样，我这次前来没有任何的恶意，也不打算闹事。” 　　再次敲击了一下桌面，槐树老妖最后总结道。 　　“如果你还不放心的话，我甚至可以帮你们拦下一些不知死活的小妖。” 　　“但作为交换条件，我要亲眼看着灵佑禅师下葬。” 第二十一章 转世重修·转轮王化身 　　时间退回到几分钟之前，在距离巫燕青酒肆并不算远的山道上。 　　“那好像是只妖怪吧？你不去看看吗？” 　　藏身于自己专属的洞天之中，小青先是看了一眼酒肆的方向，然后略带好奇的向裴文德询问道。 　　“不看了，反正也没什么可看的。” 　　目不斜视的走在山道上，裴文德就好像完全没看出小青的恶意一样，轻描淡写的回答道。 　　“你知道那只妖怪的身份？” 　　见此情形，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的小青真的开始好奇了起来。 　　看样子裴文德像是完全看透了那只妖怪的来历，所以才会表现的这么轻松。 　　“其实之前你也见过他。” 　　裴文德此话一出，小青顿时挑了挑眉头，开始回忆自己是否有见到过类似特征的妖怪。 　　然而任凭小青如何的回忆，却始终无法从记忆中找到这只妖怪的痕迹。 　　“我见过他？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颦眉紧锁的小青不认为裴文德这是在骗自己，所以她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外貌体型也就罢了，小青可是拥有着极强妖气感知的大妖。 　　寻常的妖怪可以通过化形的方式改变自己的样貌，但作为其修行根基的妖气，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轻易改变的东西。 　　“难道他重修过了？” 　　小青思来想去，在排除对方和自己一样能够变化成不同生灵的可能之后，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伱算是猜对了一半。” 　　嘴角微微勾勒出一抹弧度，裴文德直到这个时候才开口道出真相。 　　“还记得咱们当初追杀的那位使用‘借命钱’的女巫吗？” 　　闻言，小青当即便点了点头。 　　因为对于那位将自己生前爱人培养成飞尸鬼神的苗疆女巫，小青可以说是印象十分的深刻了。 　　那是自己和裴文德遇到的第一尊鬼神，同时也是二人一路斩杀的诸多妖邪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如果不是那尊飞尸鬼神在苗疆女巫死后，一心求死、求超度，恐怕最后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刚刚那只妖怪，就是那个时候和我们一起战斗的那株老槐树。” 　　错愕、惊讶、恍然…… 　　种种复杂的情绪融为一体，也就有了小青此刻那无法形容的表情了。 　　“那株老槐树……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如果说飞尸鬼神给小青的印象是强悍、悲情。 　　那么槐树老妖留给她的印象就是首鼠两端、欺软怕硬，完全配不上“千年老妖”这个名头。 　　可仔细一想的话，现实之中貌似也就只有像槐树老妖这样的家伙，才能够安安稳稳的活过千年而不死。 　　毕竟强悍、悲情如飞尸鬼神，哪怕有着碾压槐树老妖的强横实力，不也乖乖前往地府了吗？ 　　道行高深、实力强大只是活得长久的一个基础最保证。 　　但真正能够让修行者活上千年的，还是槐树老妖那种谨慎小心的行事作风。 　　“槐树老妖是死了，但也可以说是没死……” 　　小青十分讨厌裴文德和自己打哑谜，所以当即就拿出腰间的青蛇剑，然后拍在了对方的后脑勺上。 　　“啊！” 　　猝不及防之下，原本还打算卖点关子的裴文德立马惨叫一声。 　　“别学你师兄那套，有话直说！” 　　双目微眯闪烁着寒光，裴文德一点都不怀疑如果自己再啰嗦一句，小青毫不犹豫的再给自己来上那么一下。 　　“我说，我说就是了……” 　　“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暴力了。” 　　有些无奈的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裴文德识趣的继续解释了下去，就连那含糊的嘀咕都不敢让小青听清。 　　“别看那槐树老妖性格猥琐，但他可是真正从春秋战国时期活到现在的老古董。” 　　“保命的手段估计比我们擅长的法术还多，这其中又以我们之前见过的那朵‘黑莲’最为玄妙……” 　　自从修全了佛家六神通之后，这天下间就少有能够瞒过裴文德的隐秘了。 　　因此哪怕裴文德没有刻意去收集相关的情报和信息，槐树老妖的底细还是被他摸得一清二楚了。 　　“那朵‘黑莲’来自于酆都鬼城，是转轮王用于沟通阴阳的冥道至宝！” 　　…………………………………………………………………………………………………… 　　在当年裴文德迎战飞尸鬼神的时候。 　　槐树老妖虽然没起到太大作用，可他却是以本体、元神同时显化的姿态参与战斗的。 　　槐树老妖的本体就不用说了，是那株活了上千年，体型庞大到一木成林、根须坚韧到如同精铁的“槐树森林”。 　　至于槐树老妖的元神？ 　　则是驱使着一朵巨大的黑莲，借助黑莲中无尽的幽冥之力与飞尸鬼神搏杀。 　　那朵黑莲最终的结局是被飞尸鬼神击碎，藏身于其中的槐树老妖的元神也随之碎成了无数的碎片。 　　元神破碎、本体衰亡…… 　　不管站在哪个角度来看，当时的槐树老妖都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在槐树老妖再次于酒肆现身之前，裴文德也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在看到槐树老妖化身的壮汉后，裴文德这才惊觉，那只千年老妖居然使用了偷天换日、向死而生的手段转世重修了。 　　那朵黑莲的确是能够与元神共生的无上至宝。 　　只要黑莲不破，哪怕本体衰亡，槐树老妖亦能够借助黑莲的力量夺舍其它生灵重生。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槐树老妖并非那朵黑莲真正的主人。 　　或者更确切的说，槐树老妖只是那朵黑莲暂时的宿主，是酆都鬼城之主——转轮王为了打破自身极限而孕育的一具化身。 　　在那些已经失去了文字记载的岁月中，槐树老妖曾经被某位来自湘西的巫女下了“青丝蛊”，然后死心塌地的爱上了对方。 　　在那位巫女死后，槐树老妖为了复活自己的爱人，不惜前往传说中的酆都鬼城。 　　希望借助那位传说中的鬼王都力量，强行逆转生死轮回，为自己和那位女巫重新续上姻缘线。 第二十二章 千年大妖的底蕴 　　为了自己的所爱之人，强闯酆都鬼城。 　　这或许是懦弱了一辈子的槐树老妖，唯一一件称得上勇敢的事迹了。 　　奈何，就算是这此生唯一的勇敢，那也是建立在苗疆女巫的“青丝蛊”的基础上的。 　　在以自身修行千年的内丹为代价，换取了传说中能够起死回生的黑莲之后，槐树老妖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 　　因为随着那内丹被取走的，还有深植于槐树老妖体内的“青丝蛊”。 　　没有了“青丝蛊”的效力，槐树老妖只觉得自己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可笑、那么的可悲。 　　为了区区一个人类，为了一个常年控制自己感情的巫女，自己竟然舍弃了修行千年的内丹？ 　　更重要的是，槐树老妖发现自己以内丹换来的黑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居然是一道“催命符”。 　　这朵黑莲的确能够沟通阴阳两界、打破生死隔阂，让槐树老妖在六道轮回之中重新找回当初的那位巫女的灵魂。 　　但作为使用这朵黑莲的代价，槐树老妖成为了被黑莲寄生的宿主。 　　槐树老妖每一次连通六道轮回，都意味着黑莲的侵蚀速度在增加。 　　转轮王的力量会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强化槐树老妖的本体，直至将其彻底炼化成为自己的一具化身。 　　到那个时候，以黑莲为中心会开启一个联通九幽的稳定通道，在人间重建一个新的酆都鬼城。 　　为此，槐树老妖一直在想尽办法摆脱黑莲的侵蚀。 　　当年的灵佑禅师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才没有选择诛杀槐树老妖，而是将其封印在了潭州某处荒无人烟的郊野。 　　待到槐树老妖破封而出，他也一直没有放弃摆脱黑莲的想法。 　　按照槐树老妖原本的计划，他是想要夺舍飞尸鬼神，然后借助飞尸的鬼神之力抗衡转轮王的力量。 　　只可惜他的计划还没有实施，就被飞尸鬼神看穿了其中猫腻，毫不犹豫的击碎了黑莲。 　　万般无奈之下，元神崩碎的槐树老妖只得再次借助黑莲的力量，寄生在自己已经腐朽的本体身上，使其重新生根发芽。 　　这才就有了现在“重生”之后的槐树老妖。 　　甚至因为当初被寄生的元神崩碎的缘故，仅有一缕元神成功复生的槐树老妖，也终于成功驱逐了黑莲中转轮王的力量。 　　这样的做法无疑很冒险，最起码比先前夺舍飞尸鬼神的计划冒险多了。 　　可失去了转轮王力量的操控，槐树老妖也算是阴差阳错的得到了黑莲的“种子”。 　　如今重修的槐树老妖不止再次拥有了内丹，同时还获得了一朵由他自己亲自培育起来、纯粹无比的九幽黑莲。 　　…………………………………………………………………………………………………… 　　“你的意思是，那槐树老妖比以前更加危险了。” 　　虽然是疑问的句式，可小青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却显得异常的平静。 　　槐树老妖本就是修行了千年的大妖，这位千年大妖在性格方面或许有些缺陷，但没人可以否定他的底蕴。 　　现如今，这位千年大妖转世重修，在重获内丹的同时，又多了一朵可以操控自如、连通九幽的黑莲。 　　毫不客气的说一句，槐树老妖也许比现在的裴文德更难杀死。 　　“从能力上来看，这槐树老妖的确比以前更加难缠了。” 　　笑着摇了摇头，裴文德对于小青的说法不置可否。 　　“然而从性格方面来看，这槐树老妖经历了一次生死，却比以前变得更怕死了。” 　　裴文德说的是实话，因为他在施展神通看透槐树老妖过往经历的同时，也洞悉了他现在的想法和心思。 　　如果不是灵佑禅师的圆寂对他的冲击太大，这位活了一千年的老妖怪现在估计还藏在某个地方安稳的过自己的日子。 　　只能说，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随着灵佑禅师的圆寂，说是潭州地界了，就连整个神州大地的妖怪都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在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下，槐树老妖就算再不情愿，也知道自己必须来沩山一趟。 　　槐树老妖此行不为别的，就为了看一看这次灾祸的波及范围和持续时间。 　　要是再有机会的话，顺势将局势导向自己所期望的一面，就算是槐树老妖最愿意看到的了。 　　“就算再怎么怕死，那也是一只修行了千年的大妖。” 　　与裴文德抱着截然不同的看法，小青低声的强调道。 　　“现在的沩山早就成为了举世瞩目的焦点，哪怕为了减少一点变数，趁机干掉那槐树老妖都是一个最佳的选择。” 　　防范于未然，将灾难扼杀于摇篮之中…… 　　这是小青一贯的做法，哪怕直到今天她也坚持自己的观点。 　　“没那个必要。” 　　再次摇头否定了小青的说辞，裴文德只是高深莫测的继续笑道。 　　“如今的沩山可以说是举世皆敌，但却不是所有的妖怪都是我们的敌人。” 　　“事实上，无论人妖，这世间追求‘和平’的生灵终究是占据了绝大多数的主流。” 　　“这一次沩山的危机，即是我那师兄故意引发出来的，也是先前数百年积攒下来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不分一切的诛杀所有潜在的敌人，的确是一种破局的方式。” 　　“可这种破局方式造成的杀孽与因果实在太大了，稍有不慎就会变成真正的‘举世皆敌’。” 　　“到那个时候，咱们俩孤家寡人的固然可以全身而退，不用在意那些乱七八糟的后续影响。” 　　“但我师兄却不能，因为他是大唐的国师，亦是主导变法的领头人。” 　　“哪怕就是为了能够让变法继续延续下去，保存现有的变法成果，让天下念佛之人再次走上正途，我们都绝对不可以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 　　轻轻眨了下眼皮，裴文德突然语气一变的低声解释道。 　　“最起码，现在还没到使用这种手段的时候，率先使用这种破局手法只能将那些潜在的朋友推向敌人的一方。” 　　明天去参加朋友的婚礼，请一天的假。 第二十三章 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朋友？敌人？” 　　以小青的智慧其实并不难理解裴文德话中的含义，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认可了这种想法。 　　因为在小青的眼里，敌人和朋友的划分很干脆明了。 　　站在自己一方的就是朋友，不站在自己一方的就是敌人。 　　槐树老妖显然就属于那种不站在自己一方的存在，是一个潜在的危险因素。 　　“是的，朋友的朋友不一定是朋友，但敌人的敌人却是潜在的朋友。” 　　“在真正大战来临之前，我们必须分清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敌人，谁又有可能成为我们的朋友……” 　　“唯有这样，我们才能够以最小的代价摘取最大的胜利果实。” 　　听着裴文德的解释，一向不喜欢思考这种复杂问题的小青眯起了双眼。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拭目以待吧！” 　　就如同裴文德先前所说的一样，沩山虽然出于这次危机的风暴中心，可他们二人却有着全身而退的资格。 　　在这种情况下，小青根本懒得继续费那么多心思。 　　“那你现在偷偷下山，就是为了寻找潜在的盟友吗？” 　　并不带任何嘲讽的意味，小青只是单纯的好奇，除了立场不明的槐树老妖之外，还有谁可以成为沩山的朋友？ 　　“想要寻找潜在的盟友，那么首先要搞清楚这次的敌人到底是谁。” 　　“或者换种说法，咱们要先搞清楚这次的敌人究竟有多少。” 　　紧紧握住自己手中的降龙杖，裴文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目远眺，凝视着长沙县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你已经有目标了？” 　　不出意外的挑了挑眉头，小青光从裴文德此刻的表情就能看出他的意图。 　　谋而后动、事先布局一向都是裴文德的习惯，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毕竟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裴文德大概率会一直呆在密印寺，直至风暴彻底降临的那一刻。 　　“目标还谈不上，只是暂时还有了点想法而已。” 　　…………………………………………………………………………………………………… 　　与此同时，在长沙县通往沩山的官道上。 　　虽然修行界已经因为灵佑禅师圆寂、慧寂国师离京这两件事情闹得天翻地覆，可是潭州的百姓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 　　恰逢今天是附近乡镇的赶集之日，所以原本就不算冷清的官道附近更是热闹非凡。 　　只见四邻八乡的村民们都拖着自己的小板车，把前些时积攒下来的东西拿到集市上进行交换和售卖。 　　得益于这几年的安稳日子，附近的百姓们都有了些余钱和积蓄，将日子由一开始的“生存”变成了如今的“生活”。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很难相信这里在几年前，都还是吃不饱、穿不暖的边陲之地。” 　　缓缓的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只见李罡望着百姓的脸上洋溢着的灿烂笑容，发自内心的感慨道。 　　而在李罡的身后，同样一副道士打扮的紫阳则注意到，穿行在这条官道上的除了寻常的平民百姓之外，还有某些伪装成人类的妖怪。 　　这些妖怪显然并非那种食人的恶妖，而是与百姓们同样来赶集的存在。 　　紫阳甚至看到某只妖怪正蹲在地上与商贩讨价还价，满脸写着不开心和郁闷，却始终没有暴走伤人的倾向。 　　“莲华果然不愧是钦天监出色的司辰使！” 　　“我们这一路上走来，也就潭州地界出现了这种人妖和谐相处的画面。” 　　听到紫阳的赞叹，李罡这才意识到对方这一路上究竟是在打量些什么。 　　“的确，以莲华的才华，只是作为一州的司辰使，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只可惜莲华志不在官道，一心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连当初钦天监想要将她调回长安的时候，都被她果断的给拒绝了。” 　　闻言，紫阳不动声色地瞥了李罡一眼，意有所指的说道。 　　“莲华留在这里可不是为了什么一亩三分地，她是为了实现某人当初未尽的职责。” 　　此话一出，李罡顿时沉默了下去。 　　他自然知道紫阳口中的某人是指的谁，也知道莲华留在潭州的真正原因。 　　奈何此身已托付剑道，未来注定是浪迹天涯的孤人，又何必误了佳人的姻缘呢？ 　　“伱当初不告而别也就罢了。” 　　“如今既然再次回到潭州，又继续躲着对方，这未免就有些不太厚道了吧？” 　　紫阳深知李罡的性格，更清楚对方的想法。 　　然而紫阳从不认为那是值得顾虑的事情。 　　反正不管是李罡自己的天罡一脉，亦或是自己的符箓一脉，都不禁止弟子寻找道侣。 　　所以在见到李罡如此的优柔寡断后，就连一贯不喜欢操心别人私事的紫阳都看不下去了。 　　“我们尽管已经步入了道途，可终究还是人。” 　　“身为姑娘家的，莲华的韶华青春可比咱们这些大老粗金贵多了。” 　　“如果你喜欢，那就直接表明自己的心迹，我相信你师父是肯定不会反对的。” 　　“而要是你真的觉得莲华不行，也别继续耽误人家了，找个机会和她说清楚，不比你现在这么拖着强？” 　　淡淡的苦笑了一下，李罡无奈的叹了口气。 　　“感情的事情哪有这么简单，我当初离开潭州的时候就已经明确说了自己的心意。” 　　“可莲华说那不是我的真实想法，所以她会一直等道我看清自己内心的时候。” 　　李罡又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是在找借口呢？ 　　可自己之所以找借口，不就是为了让莲华放弃那根本就不可能有的期待吗？ 　　结果弄巧成拙，反而让双方的关系陷入了更加尴尬的境地。 　　“果然都是痴儿啊！” 　　在意识到是自己误会李罡了之后，紫阳呆愣了片刻，最终只能低声的叹息道。 　　“人生在世，因果难断。” 　　“而在这万般因果之中，又属这男女之间姻缘最为偏执。” 　　“为爱痴狂、情深似魔，只希望你们俩今后不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好了。” 第二十四章 百斩人屠 　　“算了，不说这些了。” 　　尴尬的中断了这场谈话，李罡并不算高明的转移了话题。 　　“在今天之前，我还一直以为师兄你是属于那种说一不二的性格，没想到你也会骗人！” 　　“你先前明明答应凌霄子去江南的，结果转道就来到了潭州。” 　　再次瞥了李罡一眼，紫阳发现自己的这位师弟似乎是真的不懂怎么说话。 　　难怪在官场上得罪这么多人，最后甚至不得不跟着自己一起回到终南山守道观。 　　“我那不叫骗人，因为我只说了不负他所托，却没答应过他要亲自去江南一趟。” 　　紫阳承认自己这是在诡辩。 　　可如果诡辩的对象是凌霄子的话，紫阳是真的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如果这都不算骗人的话，那这世界上就没有骗人一说了。” 　　李罡对于紫阳的说法可以说是不置可否，因为其实他从一开始也没打算去江南。 　　“明明这次危机爆发的中枢是在潭州，凌霄子那家伙却打算把我们骗去江南，他这是不是瞧不起我们？” 　　李罡承认江南对于朝廷很重要，但自己好歹也是钦天监曾经的一员，对于钦天监内部的组织和成员有着相当的了解。 　　正是因为江南地区的重要性，那里才常年有一位无限接近于阳神的狠人坐镇。 　　凌霄子让自己和紫阳去江南，对于整体局势的改变根本就起不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他只是想保护我们而已……” 　　同样洞悉了凌霄子的心思，紫阳小声的叹息道。 　　“潭州是这次危机的中心，长安同样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唯有江南地区虽然地理位置很重要，却有亦正亦邪的‘百斩人屠’坐镇，那里的妖怪根本就掀不起任何的风浪。” 　　在正常情况下，“百斩人屠”是不会出手的。 　　然而这次是个例外，哪怕为了保证自己平静的生活被干扰，那位曾经一次性屠杀了一百位修行者的缉妖师，也肯定会全力保证江南地区的平静。 　　“他这不就是瞧不起我们，觉得我们会碍手碍脚吗？” 　　紫阳可以理解李罡的气愤，但他同样明白凌霄子做法的正确性。 　　“说句实话，如果不是这次意外抓到了‘八部天众’的尾巴，我其实并不打算这么贸然就来到潭州的。” 　　听紫阳这么说，李罡立马就来了精神。 　　“的确，‘八部天众’这个传说中的组织，这次是终于冒头了。” 　　别看裴文德与八部天众有着诸多的因果纠缠，也曾经数次与八部天众中的成员有过接触。 　　但实际上在钦天监、乃至于整个神州的修行界，八部天众都是宛如传说般的存在，只有零星的记载和事迹说明它们是真实存在的。 　　要不是有“钦天文书”的佐证，恐怕就算是常年行走在外的李罡，都不觉得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这样的组织。 　　天下左道之首、万千旁门正宗…… 　　光听听这名头就知道这个组织的恐怖了。 　　更不用说，李罡和紫阳心里都清楚，当年发生在长安的那场战役，其实就是八部天众在幕后推动的。 　　“八位真神、四宿真灵、大妖黄巢……” 　　“这中间任何一个单独挑出来都是了不得的存在，更何况他们居然还都是八部天众的成员。” 　　时至今日，紫阳才终于明白自己的师父赵归真当年为什么会如此的谨慎了。 　　换谁知道自己面对的强敌有着如此深厚的背景，都会对自己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都思虑再三。 　　“希望咱们这次抓到的是条大鱼，不然就太对不起我们这一路上的辛苦了。” 　　李罡的语气中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意味。 　　身为继承了天罡十二法的强人、被外界称为“天罡剑圣”的存在，勇猛无畏一直就是他最显著的一个标签。 　　因此哪怕就算这次面对的是深不可测的八部天众，李罡也没有丝毫退却的意味，反而有些期待能够通过这条线索抓到真正躲藏在幕后的大鱼。 　　“不要太过掉以轻心了。” 　　反观此刻的紫阳，越是接近成功的时候反而越发的谨慎了起来。 　　“我们这一路跟来，那家伙有多谨慎伱也看到了。” 　　“从来不在人少的地方落单，一旦有风吹草动就立马启程离开。” 　　“如果不是咱们想要放长线钓大鱼，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行为，恐怕她早就发现了我们的存在。” 　　听到紫阳这么说，李罡也难得的露出了苦恼的神色。 　　这一路上的风尘仆仆也就算了，李罡好歹也是在外闯荡了这么多年的修行者，这点苦还是能吃的。 　　可是问题的关键在于，为了不让对方发现自己二人，李罡这一路上乔装打扮，就连自己从不离身的剑匣都没背上。 　　“其实……我感觉她好像早就发现我们了。” 　　此话一出，紫阳顿时眨了眨眼睛，然后不解的低声问道。 　　“怎么可能？我们这一路上的乔装打扮，应该不可能被人看出破绽吧？” 　　紫阳说的是实话，二人这一路跟来除了最基础的乔装打扮之外，还刻意用抗炎法降低了自身的存在感。 　　在旁人看来，这两个小道士就和路边的石头一样，一点都不起眼。 　　“直觉吧！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李罡是专修剑道的道家修行者，一身气机与剑道纠葛，论直觉仅次于那些修行了先天八卦之术的占卜道士。 　　紫阳显然对这一点很清楚，当下就脸色微变道。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的？” 　　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清楚八部天众危险性的紫阳已然生出了撤退的想法。 　　奈何，他才刚冒出这么一个念头，就发现附近原本嘈杂的人声瞬间平静了下来。 　　“就在刚刚……” 　　直到这个时候，李罡才一脸苦笑的低声答道。 　　“我们果然被发现了，而且她是故意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的。” 　　就好像是在回应李罡的说辞一样，周围的环境骤然扭曲变化，一股无形的威势随即在这个过程中取代了先前喧嚣的热闹氛围。 第二十五章 人间真神·紧那罗 　　玄音是八部天众的一员，而且还是八部天众中极为罕见的紧那罗。 　　紧那罗虽然同为八部天众，但由于这一脉的入道条件极为苛刻，再加之本身又极难有所成就，所以其实很少有人会主动修行这一脉的法门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玄音是个例外，而且还是数百年难得一遇的例外。 　　玄音的前身并非纯粹的人类，而是人类与妖怪结合所孕育的子嗣。 　　所以玄音天生便长有独角，难溶于正常的人类社会，只能藏身于荒野寺庙之中苟活。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就在玄音即将饿死之际，她遇上了一位慈悲为怀的火头和尚。 　　玄音至今都不知道那位火头和尚的真名，也不知道他的法号。 　　玄音只知道，那火头和尚不嫌弃自己异于常人的长相，也不嫌弃自己不会说话，默默的将自己藏在寺庙的厨房之中。 　　每当寺庙开饭之时，那火头和尚就会提前预留一份斋饭，把它送到玄音藏身的地方。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三年，火头和尚从没有询问过玄音的身份，而玄音也从来没有开口与对方交谈过一句话。 　　双方好像达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并且一直将这种默契维持了三年。 　　如果不是有强盗掠夺寺庙，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意外发现了玄音的存在，恐怕这种奇妙的默契还将继续维持下去。 　　玄音虽然天生长有独角，但那天生的丽质却是怎么也无法掩盖的。 　　况且玄音眉心的独角，在某些达官显贵的眼里，只会是加分项。 　　于是理所当然的，那群强盗打算将玄音掳走卖掉。 　　就在这个时候，从头到尾都没有和玄英交流过的火头和尚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极其彪悍的战绩。 　　仅凭一根火头棍就将那群强盗打跑，救下了寺庙的所有人。 　　火头和尚那强悍的武力值直看的人目瞪口呆，令人根本不敢相信这会是那个沉默寡言的伙夫。 　　然而不管寺庙的僧众相不相信，火头和尚都救下寺庙的众人后离开了。 　　跟着火头和尚一起离开的，还有同样沉默寡言的玄音。 　　要是不出意外的话，玄音会一直这么跟着火头和尚，直到某一方死亡为止。 　　奈何，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乏意外。 　　火头和尚固然拥有着强悍的武力，玄音在随后一段时间里也跟着对方习武修行。 　　可二人终究还是没能逃过那混乱的世道，在某次再度遭遇劫匪的时候，被迫分开了。 　　然后，玄音就遇上了自己这辈子继火头和尚之后，第二位改变她一生命运的人——裴慧。 　　那时候的裴慧还尚未成年，只是在玄绝的保护下游遍神州，希望找到能够找到摆脱“青丘之狐”宿命的办法。 　　从见到玄音的第一面起，裴慧就相中了这个身世坎坷却又极其聪慧的少女。 　　“你愿意跟我一起，寻找终结这个世道的办法吗？” 　　裴慧当时的声音并不算亲切，甚至有种高高在上的冷漠。 　　但可这声音落在经历了人情冷暖的玄音耳中，却有一股别样的温柔与坚定。 　　“我愿意！” 　　玄音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居然开口说出了自己有生以来的第一句话。 　　那是一种美妙到连玄音自己都沉醉的声音，一种仿佛世间一切美妙之物具现出来的是妙音。 　　单单只是“我愿意”三个字，就让人有一种赏心悦目、感同身受的愉悦之感。 　　“如此甚好！” 　　“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紧那罗了!” 　　直到很久以后，玄音才知道“紧那罗”这个称呼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是以玄妙之音安抚众生的音乐之神，是世间一切妙调和雅之音的集合体。 　　…………………………………………………………………………………………………… 　　回归现实，真武界的巨大石碑上。 　　身披薄纱、赤足沾地的玄音横抱着琵琶，一脸平静的凝视着下方的李罡与紫阳。 　　在这个独立于现实的洞天世界之中，天地自然的循环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和谐，散发出一种宛如仙境般的虚幻感。 　　而玄音此刻便是这仙境之中的唯一仙女，使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悲悯菩萨。 　　“你们这一路上一直跟着我，是想要干什么？” 　　明明语气充满了冷冽的感觉，可玄音的声音却仿佛自带了世间最美妙的旋律，颇有一种音律动人心的感觉。 　　李罡敢发誓，就算是自己见到过的修为最高深的佛门大德，都没有这种直击灵魂的梵音妙语。 　　不是魅惑，不是妖冶…… 　　玄音的声音流露出的是一种悲天悯人的旋律，是一种忍不住令人沉醉的妙音。 　　“这就是八部天众吗？真是太诡异了！” 　　强忍着沉浸入美好回忆的愉悦，只见李罡直接一指戳中自己的心脉，这才用刺痛驱散了内心的沉醉。 　　“伱就是紧那罗吗？” 　　不同于李罡用刺痛驱散幻觉的做法，紫阳的身体猛然迸发出耀眼的雷霆。 　　在这股雷霆的映衬下，此时的紫阳仿佛雷神般威严肃穆，一切梵音妙语都无法动摇其心智。 　　“我曾经在翻阅过钦天文书，知道‘天众真神’身边一直跟着一位亲近的侍女。” 　　“这位侍女擅长世间一切的妙调和雅之音，是被誉为最接近‘紧那罗’的存在。” 　　说到这里的时候，紫阳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有一种更加威严的语气低声叹道。 　　“真没想到，原本只是想用来钓鱼的‘鱼饵’，结果却是一条真正的大鱼。” 　　如果说“四宿”是裴慧钦点的护法神，是“八部真神”之下的最强者。 　　那么作为其贴身侍女存在的玄音，就是最有资格成为第二位八部真神——紧那罗的存在。 　　说句实话，要不是裴文德的横空出世，提前抢走了“莫呼洛迦”这位真神的名额。 　　没人会怀疑玄音是继裴慧之后，第二位成功现世的八部真神。 　　站在某种角度来看，如今的玄音就是真正的紧那罗降世，是还没有成功封神的人间真神。 第二十六章 以神雷诛万邪 　　“你们是为了黄巢而来的？” 　　该说不说，玄音的确不愧是最有可能成为“紧那罗”的存在，只一言便听出了李罡、紫阳的来意。 　　下一秒钟，玄音手中的琵琶骤然响起，道道旋律化作伤人的音波呼啸而来。 　　肃——轰！ 　　霎时间，紫阳召唤雷霆迎敌，而李罡则手持剑诀射出更为犀利的无形剑气。 　　雷霆与音波交错，剑罡与气浪碰撞…… 　　交战的三人仅一瞬间，就将原本风和日丽的真武界变成了战场。 　　四溢的劲风吹倒大树、强烈的冲击撕裂大地。 　　真武界作为玄绝留给八部天众最后的“遗物”，其本身便有压制一切外来者的非凡能力。 　　在玄音继承了真武界的拥有权之后，更是早已与真武界达成了灵肉合一、水乳（违禁词）交融的融合。 　　每一道音律的冲击都有天地元气的加持，每一次强势的攻击都会自然引起大地的灾变。 　　反观紫阳和李罡二人，却头一次有些后悔自己二人的莽撞了。 　　紫阳能够召唤雷霆之力御敌，在正常情况下往往能发挥出倍数于自身修为的战斗力，堪称当世最强的雷法。 　　奈何在被强行拉入这真武界后，紫阳此前那无往不利的雷法被大大的削弱了。 　　此界的天地元气根本就不会主动回应紫阳的召唤，强行召唤雷法御敌反而容易找到元气的反噬，留下明显的破绽。 　　而李罡就更糟糕了，他的一身战斗力有八成在剑上。 　　这次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李罡并没有将自己的天罡剑随身携带，仅凭剑气、剑罡对敌，根本无法对玄音这种级别的对手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怎么可能？八部天众里居然还隐藏着这么一只怪物！？” 　　“她的实力都已经不逊色于一般的阳神了！” 　　李罡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二人跟踪了一路的女子，竟然会是阳神级别的怪物。 　　可问题在于，天下的阳神都是有数的，属于那种一只手掌都能数得过来的存在。 　　这玄音如果真的是阳神，在此之前有怎么可能籍籍无名呢？ 　　更重要的是，要是玄音真的是阳神，她为什么会一开始会没有发现自己二人的跟踪呢？ 　　太多的疑问萦绕在李罡的脑海中，这让他甚至开始怀疑，现在的这种情况是不是对方一开始就布下的陷阱。 　　…………………………………………………………………………………………………… 　　“电母雷公，速降神通，随我除妖，轰轰轰轰！”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不同于李罡的思虑，紫阳一旦进入战斗状态就迅速胜念五雷正法的口诀，希望借天地鬼神之力再次加强自己御雷伏魔的神通。 　　轰！轰！轰！ 　　随着一道又一道耀眼的雷霆自天空落下，万里无云的晴空瞬间变得阴云密布了起来。 　　那些乌云只响雷不下雨，带着亿万伏特高压的霹雳在云层间穿梭，每一次落下都会在地面留下一团焦黑的痕迹。 　　“丹朱口神，吐秽除氛；舌神正伦，通命养神!” 　　见此情形，玄音再一次开口了，而且这次诵念的居然是道家的净口神咒。 　　此咒一出，原本就身具妙音的玄音，更是一言一行都引得天地自然回应。 　　真武界的大地在沸腾，真武界的天空在轰鸣…… 　　那一道道从天空中落下的雷霆被玄音横行夺走了控制权，反而化作一条条雷龙扑向了紫阳、李罡二人。 　　此情此景之下，瞳孔骤然紧缩的紫阳不再保留，猛然向前迈出一步，选择以身驭雷之法化作一位擎天巨人。 　　——道家神通·法天象地！ 　　身体膨胀到几乎与石碑相同的高度，身缠雷霆紫阳无视的那一条条雷龙的攻击，一巴掌便拍向了近在咫尺的玄音。 　　与那宛如山岳般巨大的手掌相比，赤足站在石碑之上的玄音渺小的宛如蝼蚁一般。 　　然而就是这蝼蚁般的存在，面对紫阳的这次绝命一击，却表现出了远超常人的淡定与从容。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平静的声音中流露出从容不迫的淡然，只见玄音抬头仰望着头顶的阴影，无尽的星光赫然在白天垂落于大地之上。 　　肃！肃！肃！ 　　就宛如一道道从天而降的星光利刃，恰到好处的贯穿了紫阳的护身雷法。 　　“啊！” 　　剧烈的疼痛自星光利刃传来，忍不住惨叫起来的紫阳惊恐的发现，自己体内的元气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散。 　　每有一道星光利刃贯穿自己的身体，紫阳化身的擎天巨人就缩小一分，他修行多年的道行也消散一分。 　　于是，在短短一个呼吸都不到的时间里。 　　顶天立地的紫阳已然缩水到了不足原来的一半，他的一身道行和雷法更是跌落到了先天境界。 　　法天象地带来的巨大体型，在这一刻反而成为了紫阳最大的弱点。 　　能够如此快速的就洞悉对手的战斗方式，并且根据战斗方式的不同使用不同的法术和神通，玄音的恐怖可见一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紫阳终究是一名合格的道家修行者，常年的静心修行在这个时候帮他勉强稳住了自身心境。 　　不仅如此，紫阳还敏锐的捕捉到了玄音诵念咒法时的短暂间隙，决心以这个不是破绽的破绽作为扭转局势的突破口。 　　“雷法通天，九霄神雷！” 　　凄声厉喝之下，紫阳索性放弃了所有的防御手段，孤注一掷的将一身雷法催发到极致，化作九天之上的神雷直接轰向玄音。 　　轰隆隆！ 　　雷法之下，大地龟裂、山石崩塌。 　　宛如末日提前降临般的静电立场，更是让在场所有人的头毛发竖立。 　　在这个已经沦为雷霆的领域之中，所有的异种元气都被排除在了这片区域之外，唯有雷法的攻击会被百千倍的强化。 　　紫阳就不相信了，这玄音就算是真正的阳神，难不成还敢正面承受自己的这一发九霄神雷？ 　　——以攻代守，以神雷诛万邪！ 　　这就是紫阳在短暂的思考过后，想出来的唯一可以扭转战场局势的手段。 第二十七章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 　　“……” 　　眼看着周遭化作雷域，自己也失去了对元气的主导权，玄音却依旧只是平静的注视着这一切。 　　直到紫阳拼尽全力使出的九霄神雷即将命中她的瞬间，玄音这才缓缓的再次弹奏了一下自己的琵琶。 　　嗡！ 　　天地在这一刻被禁音了，万物在这一刻化作了虚无。 　　时间就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祛除万邪的雷域也好、诛灭一切的雷霆也罢，通通停止了下来。 　　嗡！ 　　又是一声清脆的弹奏声，时间开始倒流了。 　　神雷湮灭、乌云消散、就连先前被破坏的大地也重新恢复了原状…… 　　在紫阳和李罡难以置信的眼神中，一切又回到了二人刚刚进入真武界的时候，就好像先前的那场战斗根本就没发生过一样。 　　“时间也是一种旋律，拨动旋律就能倒转因果。” 　　声音依旧平静且淡定，玄音并没有任何炫耀的意思，她只是在讲述着某个既定的事实。 　　“你们不可能是我的对手，只要你们还没有挣脱时间的牢笼。” 　　万物互为因果，而因果的本质就是时间。 　　掌控了时间的玄音就等于是掌控了因果，是真正超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存在。 　　“狗屁的时间因果！” 　　就在这个时候，李罡咬牙切齿的咆哮声传遍了整个真武界。 　　“吾乃剑修，此身寄托为剑，以一剑破万法！” 　　就仿佛是在回应那李罡的呼声一样，一声清脆的剑鸣忽然自真武界外传来。 　　“天罡剑！！！” 　　——声震九霄、音传万物。 　　李罡从未感觉自己距离天罡星如此之近，近到仿佛万物都照耀在天罡星的光芒之下。 　　真武界也好，洞天世界也罢…… 　　无论李罡现在身处天涯海角的任意角落，天罡神剑都能够斩破时间、跨越因果，听到他的呼声。 　　“剑来！”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 　　在天罡星的照耀下，坚固无比的真武界被强行破开了一道时空裂隙。 　　赵归真倾尽全力炼制的天罡神剑，于此刻以一种格外耀眼的姿态出现在了真武界中。 　　肃！ 　　剑鸣带起音啸，寒光照耀九州…… 　　玄音看到单手指天的李罡，终于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天罡十二法·御剑斩鬼诀！ 　　…………………………………………………………………………………………………… 　　同一时间，沩山通往长沙的官道上。 　　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闪瞬即逝的“流星”，以及那“流星”闪过时所爆发出的光芒。 　　明明是太阳高悬的正午时刻，那道“流星”的光芒却短暂的盖住了太阳的光辉，吸引了大半个潭州的目光。 　　尤其是潭州的修行者们，无论人妖都感受到了那股前所未有的元气震荡。 　　就好似阳神亲临大地，鬼神重现世间。 　　凡是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那道闪瞬即逝的“流星”代表的是当前修行界的顶点。 　　“那是天罡剑！” 　　抬头凝望着剑光消失的方向，裴文德低声说道。 　　“天罡剑……觉醒了！” 　　同样仰望着剑光消失的方向，小青想起了当初那位号称“天罡剑圣”的道人。 　　小青本以为裴文德的修行速度，放眼古今都已经算是名列前茅的了。 　　可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位“天罡剑圣”居然能够追上裴文德的步伐，同样在短短十年不到的时间里就拥有如此惊人的战斗力。 　　“我记得他叫李罡，对吧？” 　　片刻的沉默过后，预感到危机的小青开口问道。 　　“是的，他是犬妖祸斗的师侄，是赵归真亲口承认的剑道天才，同时也是重玄道唯一的传人。” 　　有些惊讶，又有些了然。 　　在听完裴文德的回答之后，小青突然意识到，其实是自己在潜意识里小瞧了这位“天罡剑圣”。 　　尽管那位“天罡剑圣”性格冲动，做事不顾后果，甚至还曾经亵渎过龙女菩萨的尸身。 　　但不可否认的是，李罡身负重玄道唯一的传承，并且修行的还是重玄道中杀伤力最强、也是最考验天赋的天罡十二法。 　　论传承、论天赋…… 　　李罡其实一点都不比裴文德弱多少。 　　特别是主杀伐的天罡十二法，从根本上就迥异于一般的道家法门，是同时修行了剑道与神道的至高心法。 　　——以剑道为主，以天罡星宿为辅。 　　天罡十二法在本质上脱胎于天罡三十六变，是十二种最顶级的道家神通的集合。 　　然而在具体的修行过程中，修行者却并非简单的修行自身，而是将自己视为天罡星宿下凡的，是天生就身负十二种最顶级道家神通的存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同样是脱离了前人开辟的道路，完美将剑道与神道融为一体的修行之法。 　　一旦修行者十二种神通尽数上身，便意味着李哲成为了人间的天罡星，与裴文德的人身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再加上赵归真专门采星辰之力，为李罡量身锻造了一柄天罡剑。 　　这对于专精剑道的李罡来说，绝对不只是“一加一大于二”那么简单的事情。 　　“和你师兄相比，这位‘天罡剑圣’如何？” 　　虽然知道这个问题没有任何的意义，可小青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答案。 　　“我想要击败我师兄需要二十个回合，而想要杀了他则要做好被重创的准备。” 　　闻言，小青顿时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他有这么厉害？我怎么感觉他好像还不是阳神啊？” 　　不怪小青表现的如此惊讶，实在是如今的裴文德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当世第一了。 　　能够让裴文德全力以赴的应战，那位“天罡剑圣”哪怕就算是在阳神级别的一众强者中，也属于战斗力超群的存在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 　　“剑修本就是为战而生的修行者，越级挑战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继续补充道。 　　“绝世剑修加天罡星的辅助，约等于武曲星下凡，在位格上甚至比‘四宿’还要强上一点。” 　　“况且他还持有赵归真炼制的天罡剑，在同等修为的情况下，根本就没人可以战胜他。” 第二十八章 斗转星移 　　“这就是剑修！” 　　目光严肃的盯着手持天罡神剑的李罡，玄音知道自己这次碰上了一位真正执着于剑的剑修。 　　放弃繁杂多样的法术、放弃神秘强悍的神通、放弃长生不死的夙愿…… 　　真正的剑修几乎放弃了修行者的所有优势，专心精于一剑，这才换取了这种强悍到几乎不讲道理的战斗力。 　　——剑在人在、剑断人亡。 　　这不单单只是剑修的格言，更是他们的自信。 　　只要自己不死，手中的剑就绝对不可能断掉，这几乎是所有踏上剑道的修行者都抱着的相同信念。 　　而李罡则更是剑修中的佼佼者，从来不觉得自己手中的剑有斩不断的东西。 　　人、妖、鬼、神…… 　　天空、大地、乃至于因果…… 　　无论有形或是无形，李罡都有信心一剑破之。 　　“我并不想伤人，更不喜欢杀人。” 　　玄音声音依旧美妙动听，可这一次却似乎又多出了一份无奈与决绝。 　　“现在才想着找借口求饶吗？已经晚了！” 　　“尔等妖孽，人人得而诛之！” 　　完全误解了玄音画中的意思，天罡剑在手的李罡骤然拔高音量喝道。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周天星君，借我神力！” 　　霎时间，玄武界的日夜倒转，耀眼的北斗七星高高悬挂在夜空，完全遮蔽了太阳的光芒。 　　而借助周天星君的力量，李罡手中的天罡剑一分为多，居然在短时间内就化作上百道剑光直指玄音。 　　——御剑斩鬼诀·分光剑阵！ 　　天罡剑化作的剑阵扭转星辰之光，颠倒日夜黑白。 　　其中散发出的杀机更是威慑众生，让真武界凭空多出了一股肃杀之意。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此情此景之下，玄音却只是面色悲悯的叹息了一声。 　　“我只是觉得，人活着终究比死的要好。” 　　话音未落，整个玄武界的上空开始斗转星移。 　　原本的北斗七星就仿佛经历了无数年岁月的光阴一般，光芒竟然逐渐暗淡了下来。 　　不仅如此，在北斗七星相继暗淡之后，一百零八颗地煞星开始紊乱，连带着整个星空的星辰都不断变化，变成了一副完全陌生的星空图。 　　在这幅完全陌生的星空之下，别说是北斗七星了，就连原本的周天星君都消失无踪。 　　想要借周天星辰之力大发神威的李罡，自然也失去了自己最强大的依仗，只能凭借着天罡剑本身的力量迎敌了。 　　——天罡三十六神通·斗转星移！ 　　…………………………………………………………………………………………………… 　　“胜负已分。” 　　眉心的天目不知何时已然睁开，裴文德像是看到了发生在真武界的那场战斗一样，有些惊叹又有些遗憾的说道。 　　天罡剑的觉醒也就罢了，有种种前提和铺垫，裴文德对此并不感到惊讶。 　　但那个自称“玄音”的家伙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纵使裴文德如今已经修成了佛家六神通，却仍旧没办法真正洞悉玄音的底细，只能隐约看出对方曾经是裴慧的侍女，是最有可能继承“紧那罗”这个神名的存在。 　　除此之外，玄音在裴慧死后经历了什么，如今又为何会出现在潭州地界，裴文德就一点都看不出来。 　　“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不到真武界中发生了什么，小青只能隐约感受到元气的波动。 　　“一场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战斗。” 　　随手在自己的面前虚点了一下，一面如水镜般光滑圆光镜凭空出现在了裴文德的面前。 　　而那圆光镜中倒映出的，赫然就是发生在真武界的战斗。 　　执掌雷霆、化身雷神的紫阳…… 　　一剑在手、斩尽妖邪的李罡…… 　　以斗转星移之法一改天时明数，始终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玄音…… 　　这三人间的战斗把真武界搅了个天翻地覆，甚至大有重演混沌、重炼水火之势。 　　“那是谁？” 　　小青本以为“一剑照九州”的天罡剑已经足够离谱了，结果没想到这场战斗的优势方居然是一位从怀抱琵琶的女子。 　　尤其是对方那斗转星移、重炼水火的神通，比起全盛时期的玄绝也不会逊色太多。 　　现实不是话本和戏剧，不存在从犄角旮旯里突然冒出一个绝世强者的剧情。 　　凡是能够一步步踏上巅峰的修行者，必然有与其一身修为相符的传奇经历。 　　然而任凭小青如何的思索，始终无法把那些出了名的强者与眼前这位怀抱琵琶的女子匹配到一块。 　　“她是我姐的侍女，同时也是八部天众的‘紧那罗’。”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继续解释道。 　　“她叫玄音，天生就具有妙调和雅之音的能力，能够以音律安抚人心。”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可以算是偶然间降临凡尘的‘真神’，是足以被记载并流传于后世的‘音乐之神’。” 　　正是因为自己已经踏足了神道，所以裴文德才更加清楚玄音的特殊性。 　　这位手持琵琶的女子，本质就是偶然间拥有了人类身份的鬼神，是天地间某种自然、概念和力量的结合体。 　　想到这，裴文德又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玄音头上的那枚独角。 　　那迥异于正常人的特征，是其“半妖”身份的体现，也是造成她一生悲惨经历的元凶。 　　如果不是偶然间遇到了火头和尚和裴慧，这玄音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意识到自己的能力，继而成为最有可能继承“紧那罗”这个称呼的存在。 　　【火头和尚？】 　　顺着玄音的因果线，裴文德眉心的天目再次圆瞪，想要一窥那改变了对方一生命运的火头和尚。 　　然后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事情发生了，裴文德根本就看不到那位火头和尚的“未来”。 　　或者更确切的说，那火头和尚在与玄音分别之后，就已经没有了“未来”。 　　身死道消、因果了断…… 　　那火头和尚的灵魂早就喝了孟婆汤、踏过了奈何桥，了断了前世的一切尘缘。 　　除了执着的玄音之外，这世间早已没有了火头和尚留下的任何痕迹。 第二十九章 赐吾天心，伏音断罪！ 　　真武界，巨大的真武石碑之上。 　　雷霆响彻天空的咆哮、利剑划破长空的长鸣、还有那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美妙旋律…… 　　山中截然不同的声音交汇在一起，却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破坏力。 　　只是这场毁天灭地的战斗，却并不如众人想象中的那般势均力敌。 　　恰恰相反，这场战斗根本就是一面倒的碾压。 　　紫阳和李罡，一人身具雷法、一人化身天剑，都有着越级战斗的强悍战斗力。 　　哪怕就是真正的阳神在此，二人联手也有一战之力，不至于太过狼狈。 　　然而玄音虽然并非道家阳神级别的存在，但她表现出的战斗力，却远胜阳神不知凡几。 　　那是来自神道的力量，使来自众生的力量，亦是其操控旋律能力的最大化表现…… 　　道家的阳神和佛家的彼岸，是所有修行之人所追求的的顶点，却并非唯一能够超脱众生的道路。 　　最初、也是最原始的神道，才是一开始诞生于这个世界上的力量。 　　那些原初的鬼神们拥有着远超常人想象的恐怖力量。 　　而且这股力量绝大多数都是天生的，是无法通过后天修行所达到的，所以才会被日后的修行之法给逐渐取代。 　　玄音如今展现出的力量，便是近似于原初鬼神的神道之力。 　　斗转星移、改天换地只是祂们的本能，众生对祂们能力的想象才是原初鬼神力量的极限。 　　尤其是在真武界这个人造的洞天世界中，玄音甚至能够如同现在都裴文德一般，达到一定程度上的“全知全能”。 　　在这种近乎于碾压的实力优势下，就算紫阳和李罡联手拥有越级战斗的能力，也无法完全发挥出自身的优势。 　　洞悉二人的每一个弱点，知晓二人接下来的每一招动向…… 　　这比单纯的战力碾压更加恐怖，对二人心态的影响也更加长远。 　　如果不是玄音的确没有杀人的想法，恐怕战斗早就已经结束了。 　　饶是如此，意图在二人心中留下阴影和恐惧的玄音却并没有意识到，她现在的做法远比真的杀了二人更加残忍。 　　因为修行即修心，一旦修行者内心有破绽和阴影，那么就意味着他们的修行之路到此为止了。 　　一方面是力战而死，另一方面却是从此埋下阴影…… 　　对于自尊心极强的紫阳，以及仗剑为生的李罡来说，前者是荣耀，而后者却是耻辱。 　　“啊！！！” 　　首先受不了这种窘迫的是李罡。 　　洞悉的玄音意图的他没再用什么花哨的神通道法，而是直接身化长虹彻底融入了天罡剑。 　　——天罡十二法·人剑合一！ 　　此身即是剑身，此招便是绝命！ 　　一剑既出，有我无敌！ 　　…………………………………………………………………………………………………… 　　“内修金丹、外炼符箓，上清灵宝、赐我神雷！” 　　眼见作为师弟的李罡都已经拼命了，身为师兄的紫阳自然不可能坐视对方孤注一掷。 　　滋滋…… 　　一道道微弱的电弧凭空显现，刺激这紫阳的头发根根倒起。 　　就宛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顷刻间就将他的满头黑发变成了金色。 　　身上的道袍则不断浮现出各种符箓神篆，将事先储存于其中的元气激活，用以夺取玄音的主场优势。 　　周身有元气涌动、掌间有神雷孕育…… 　　此刻的紫阳就是真正的雷神降世，雷部二十四正神的法相幻影在其身后一一闪过，赋予其超凡的神性。 　　轰隆！ 　　电光火石之间，蕴含了紫阳浑身雷把的掌心雷从掌间射出，画出一条狰狞的雷龙猛然扑向玄音。 　　一面是人剑合一的天罡剑，一面是蕴含神性的掌心雷…… 　　作为被联合攻击的对象——玄音却出奇的淡定，就好像那并非什么舍命的攻击，而只是一次单纯的试探罢了。 　　“赐吾天心，伏音断罪！” 　　霎时间，时空再次静止了下来。 　　在这片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的空间中，玄音十分平静的弹奏起了根本无人能够听到的乐章。 　　玄音不需要倾听者，也不需要掌声。 　　因为她弹奏的旋律虽是世间最美妙的音符，却也是这世上最致命的声音。 　　唯有在这片失去所有“时间”的真武界，玄音才会彻底释放自己内心的情绪，以音乐抒发心声。 　　待到音乐的旋律逐渐变得激昂、高亢之时，无形的因果被从紫阳和李罡的身上剥离了出来。 　　那是二人身负的罪孽，亦是决定他们生死的音符。 　　紫阳还好说，他虽然在入道之前是大盗之子，其本身却并没有太多恶迹。 　　任由玄音不断弹奏旋律，那象征着“罪孽”的音符也只是偶尔随着旋律跳动，始终无法真正动摇到紫阳的道心。 　　反观李罡，他自入道之后就一直在替钦天监除妖，手上沾染的鲜血根本无法用数字去衡量。 　　所以当玄音旋律逐渐变得高亢起来的时候，一枚枚血色的音符也从他身体各处跳出，大有将其彻底染成血色的迹象。 　　不过，李罡虽然被实质化的血色音律缠身，其心间却始终有一抹灵光不灭。 　　那是李罡的剑心，也是他所奉行和坚持的信念。 　　斩妖除魔固然犯下了杀孽，但李罡却从没有因此而自责或内疚。 　　毕竟李罡始终坚信自己的行为是在斩妖除魔，而非滥杀无辜，更没有因此而沉浸在杀戮的快感之中。 　　“居然都不是恶人吗？” 　　一曲奏罢，再次睁开双眼的玄音终于露出了些许的讶然。 　　不管是道心稳固的紫阳，亦或是双手沾满鲜血却始终保持信念的李罡，都远比玄音见过的大部分人都要强。 　　玄音不喜欢杀人，更不喜欢滥杀无辜。 　　“既然如此，那就到此为止吧！” 　　玄音的话音未落，时间就重新恢复了流动。 　　而就在时间恢复流动的刹那，人剑合一的李罡顿时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从半空中摔落了下去。 　　紫阳的情况稍微好点，却同样因为雷法的反噬而浑身冒出缕缕青烟。 第三十章 手下留情 　　长安城，钦天监。 　　“哼，算你识相！” 　　伴随着一声冷哼，正在参禅打坐的凌霄子顿时睁开了双眼。 　　一缕深紫色的雷霆在他瞳孔中一闪而过。 　　随着这缕雷霆闪过的，还有那场发生在真武界的战斗影像。 　　就在玄音冻结时空的那一瞬间，凌霄子差点就没忍住破功出手了。 　　哪怕对方是人间真神，是实力远超一般阳神的强者，凌霄子也绝不惜以命相搏。 　　凌霄子虽然同样修的是雷法，但赵归真当年就洞悉了他冲动、弑杀的性格，所以传授给他的是“隐雷之法”。 　　所谓的“隐雷之法”并非具体的修行法门，而是泛指那些不动则已、动则一鸣惊人的雷法。 　　与之相对的，这种雷法极其考验和磨练修行者的心性。 　　唯有常年克制自己内心的冲动与杀意，修行“隐雷之法”的修行者才能够真正修成这种雷法。 　　毫无疑问，凌霄子就是修行“隐雷之法”的大成者。 　　在正常情况下，凌霄子很少动手，除非必要一般是不会出手的。 　　可是一旦凌霄子真的决定出手了，其修行的雷法会在那一瞬间爆发出远超正常状态下的力量。 　　并且这股力量的强弱，会根据凌霄子破关的时间和情况而定。 　　简而言之，这是一种对修行者限制很大、修行条件也极为苛刻的“唯心力量”。 　　说句实话，凌霄子其实并没有把握至今能够在破关之后战胜玄音，但这并不妨碍他做好这样的准备。 　　好在玄音不知道是察觉到了凌霄子的敌意，还是真的没有杀人的心思。 　　总之在她最后关头恢复了时间的流动，并没有彻底杀死紫阳和李罡的意图。 　　至于被反噬所造成的伤害？ 　　那只能说是他们二人学艺不精，凌霄子并不打算因为这个就替他们破关出头。 　　“玄音吗？” 　　只是在平息了自己心中的愤怒之后，凌霄子又忍不住开始思索起了玄音此番前往潭州的缘由。 　　与一无所知的紫阳、李罡不同，凌霄子其实是知道玄音的来历的。 　　在钦天文书的记载中，玄音固然具备着逆天的神通，其心性却十分的冷清寡淡，几乎不主动干涉任何事情。 　　这也就造成了玄音虽然是裴慧的侍女，又拥有着极强的战斗能力，却始终名声不显、无人知晓的情况。 　　这次玄音一反常态的前往潭州，甚至主动对紫阳和李罡出手，显然不符合她一贯的表现。 　　“是裴慧生前的安排？还是另有原因？” 　　缓缓闭上双眼，凌霄子开始在大脑中模拟、重现玄音此前的所有动作细节和话语。 　　最终，凌霄子捕捉到了玄音出手的关键。 　　“黄巢？” 　　是的，玄音之所以会选择对紫阳和李罡出手，并非他们俩一路跟踪玄音。 　　而是因为这二人将目标锁定在了黄巢的身上，这才导致玄音主动开启真武界，想要问清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在紫阳和李罡进入真武界后，玄音也是在确定两人的目标真的是黄巢，这才率先翻脸、并且悍然出手的。 　　“那黄巢居然还和玄音有关系？” 　　带着些许的惊讶和不可思议，凌霄子最终沉默了下来。 　　【看来得想办法通知一下国师，他们这次敌人或许不仅仅只有黄巢。】 　　……………………………………………………………………………………………………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潭州。 　　“我们……这是被放过了？” 　　当紫阳和李罡再次恢复神志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真武界，重新出现在了潭州某处不起眼的乡道附近。 　　浑身是血的李罡在出现的瞬间，就引起了周围人群的惊叫。 　　情况稍好一点的紫阳，也不可避免的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看情况，应该是的。” 　　不习惯这种目光的子紫阳当下便施展出的障眼法，降低了自己和李罡二人的存在感，这才让附近的人群重新恢复正常。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紫阳的错觉，他总感觉还是有人在偷窥自己。 　　“那个玄音实在太奇怪了！” 　　或许是因为刚刚经历的那场战斗，李罡开始对玄音的出现而感到了奇怪。 　　对方为什么要对自己二人手下留情？ 　　对方口口声声说不喜欢杀人是否是真的？ 　　如果对方全程说的都是真话的话，那么这次又为什么会来潭州趟这趟浑水呢？ 　　“我们对八部天众知道的实在太少了……” 　　与李罡有着同样的疑问，紫阳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似乎在八部天众内部，也有着不同的派系和分歧，那么这次意图在潭州掀起风雨的在八部天众中是占据多数还是少数呢？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屏气调息了一会儿之后，身体勉强恢复了一点的李罡继续小声的追问道。 　　“还能怎么办？” 　　“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跟丢了，那接下来自然是去找地头蛇。” 　　横了一眼明知故问的李罡，紫阳对于这家伙实在是有些无奈了。 　　“还是说，你有除了去找莲华以外更好的办法？” 　　明明在战斗时表现的那么杀伐果断，结果在面对自己的感情时却连三岁的孩子都不如。 　　一味的逃避根本就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家伙直到现在都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咳咳，其实……” 　　眼见李罡还打算继续找借口，紫阳顿时起身踹了他一脚。 　　“别其实、其实的了，难不成你想因为自己的感情原因而耽误大事吗？” 　　此话一出，李罡顿时沉默了。 　　无论了李罡愿不愿意，莲华迟早都是他需要面对的一场“情劫”。 　　继续拖下去不管对他、还是对莲华，都不是什么好事。 　　事实上，李罡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只不过在真的做出决断时他还是不免有些犹豫。 　　“走吧！别磨蹭了！”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只见紫阳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被电的焦黑的外表之后，转身便朝着来时的方向返回了。 　　望着紫阳那毫不犹豫转身的背影，李罡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第三十一章 先天神祇 　　真武界，巨大的石碑之上。 　　玄音在将紫阳、李罡驱逐出真武界后，就一直默默的站在那宛如山峦般的石碑之上，一动也没有再动一下。 　　“你是在等我吗？” 　　片刻的宁静过后，玄音的不远处忽然泛起淡淡的涟漪。 　　紧接着，只见一手持降龙杖、一首行佛礼的裴文德自虚空中走出，跨越了时间和地点的限制，出现在了这与外界隔绝的洞天世界之中。 　　“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玄音还是紧那罗？” 　　在玄音淡然的注视下，裴文德非常自来熟的笑着问道。 　　“玄音，此生为玄音，终生为玄音。” 　　声音依旧充满了美妙的音律，玄音一言一行都散发出如同真佛降世般的梵音。 　　“你果然已经记起了前世今生的所有……” 　　“只差一步便能跨过苦海，成就彼岸！” 　　闻弦音而知雅意，裴文德早就怀疑玄音是故意不进行最后突破，这下总算是有了答案了 　　先天的神祇莫名降世，本就不是什么寻常事。 　　偏偏玄音又早已记起了前世的种种，却始终不肯抛弃凡躯封神，这中间的猫腻肯定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多。 　　“走的是香火神道，用的是道家法术，本质上却又像是佛陀转生……” 　　“同时拥有这些特征的‘鬼神’可不多，不知道你是其中的哪位？” 　　在裴文德的印象中，很多强大的鬼神都希望通过转世重修的方式，来勘破自身的极限。 　　远一点的有泰山府君，近一点的也有转轮王…… 　　但是真正做到神、道、佛三修的鬼神，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这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观世音菩萨了，祂就是先修道、后转佛、最终以“观世音”之名成就无尚神道。 　　“我叫玄音，也只是玄音。” 　　面对裴文德的步步紧逼，玄音保持着那副平静的语调说道。 　　“尊者即已成就彼岸、超脱众生，又如何连这一点都看不透呢？” 　　悄悄握紧了自己手中的降龙杖，裴文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继续说道。 　　“就是因为看透了，所以才怀疑你们这些‘老不死的’家伙到底在图谋些什么。” 　　听到裴文德这么说，玄音难得的笑了起来。 　　就宛如世间最美丽的鲜花盛开一样，随着玄音的笑声传遍整个真武界，万物仿佛提前进入了复苏的季节。 　　“其实……你们都想错了。” 　　“我不是什么佛陀转世，也不是什么先天神祇。”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一个向往着平凡的普通人。” 　　带着笑意的声音说到最后，玄音的声音逐渐恢复了平静，只是这种平静中又隐约透露出些许的遗憾。 　　“普通人？” 　　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裴文德对此不做任何的评价。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和黄巢是什么关系？”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不等眩晕回答就继续追问道。 　　“或者我换种说法，你这次也是为了黄巢而来的？” 　　凌霄子都能够注意到玄音的某些微妙举动，道行更深又兼修了天眼神通的裴文德自然不可能注意不到。 　　现如今，潭州已然成为了天下风暴的中心。 　　裴文德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又卷入一个身份未知、能力强悍，且似乎与黄巢有些关系的玄音。 　　“我的确是为黄巢而来的。” 　　没有否认裴文德的猜测，玄音的神色显得十分淡然。 　　“那我们现在是敌？还是友？” 　　没有在回答裴文德的提问，玄音只是突然抬头仰望天空，脸上绽放出来此前从未有过的笑容。 　　“来了！” 　　就仿佛是在回应玄音的话一样，真武界的天空毫无预兆的一下子裂开了。 　　轰——咔！ 　　伴随着一声仿佛镜面破碎的声音，无数的蝗虫是天空中那个巨大的窟窿中飞出，带着黑云压城的气势直扑向了裴文德。 　　【小心！那些不是普通的蝗虫！】 　　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小青刚想出手却被裴文德制止了。 　　“黄巢？”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们之间的关系啊！” 　　手中的降龙杖瞬间化作擎天立柱直冲天际，裴文德则是趁着这个机会，一拳狠狠砸向了玄音的面门。 　　在此刻的裴文德眼中，已经没有所谓的男女之分了。 　　玄音只是表面看上去柔弱，其真实的实力和性格根本就没有她外表看上去那么的柔弱。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证明了这一点。 　　嗡！ 　　眼看着裴文德的拳头即将砸中玄音之时，她手中的琵琶以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速度被拨弄了起来，然后再次将真武界的时间暂停了下来。 　　“赐吾天心，伏音断罪！” 　　悠扬的旋律在这片被静止的时空中回荡，似乎象征着某种诛杀世间一切罪恶的神圣之音。 　　奈何裴文德不是李罡和紫阳，对于时空一道他同样有所涉猎。 　　“断罪？这世上还没人敢断我的罪！” 　　在玄音惊诧的眼神中，一道道金色的涟漪至裴文德体外扩散开去，顷刻间就构成了一个金色的结界。 　　——菩提佛光·金刚界！ 　　在这片金刚界中，裴文德才是一切的主宰。 　　别说是被静止和扭曲的时间了，就算是倒转光阴都只在裴文德的一念之间。 　　砰！ 　　刹那间，裴文德的拳头硬生生砸在了玄音的面门上。 　　“啊！” 　　猝不及防的玄音第一次流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天空中的那群蝗虫更是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刺耳鸣叫。 　　“法海！尔敢！” 　　在一阵震天的怒吼声中，一尊由无数蝗虫构成的黄袍怪人猛扑而下，大有将裴文德撕成碎片的感觉。 　　只可惜，挡在黄袍怪人与裴文德之间的是降龙杖，是那根由坐忘峰炼化而成的擎天立柱。 　　汹！ 　　不需要任何人的操控和指挥， 　　巨大化的降龙杖猛然在半空飞舞旋转，竟然在短时间内就化作一道风暴，直接“吞噬”了那漫天的蝗虫。 　　在降龙杖那高速旋转的攻势下，那些蝗虫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离开天空的窟窿，就被搅成了漫天的血水洒向大地。 　　来年的真武界，注定将是一片丰收繁荣的景象。 第三十二章 虞美人 　　“啊！” 　　眼看着自己精心培养的蝗虫就这么毫无意义的死掉，黄巢更加愤怒的咆哮了起来。 　　天空仿佛在这一刻被阴云笼罩，遮天蔽日的蝗虫群源源不断的从窟窿中冒出，居然硬生生以“虫海战术”减缓了降龙杖的转速。 　　而趁着这个机会，漫天的蝗虫再次化作黄袍怪人的形象，恶狠狠的一爪拍向了真武界石碑上的裴文德。 　　“嘶！” 　　电光火石之间，一条巨大的青蛇凭空显化。 　　随着这条青鳞大蛇同时出现的，还有一阵阵散发出诡异气息的氤氲毒雾。 　　这些来自于蜃龙的氤氲之气，可比降龙杖掀起的风暴恐怖多了。 　　那漫天的蝗虫刚一闯入毒雾之中，就一只只的从空中坠落，连同尸身一起被腐化了。 　　“青娘子！” 　　见此情形，黄袍怪人再不敢有丝毫的留守，整个化作一颗狰狞的头颅与青鳞大蛇缠斗在了一起。 　　黄袍怪人虽然没有青鳞大蛇那般恐怖的战斗力，可凭借着那源源不断飞出的蝗虫，他还是勉强能够与对方一较高下。 　　不仅如此，那些死亡的蝗虫也不是白死的。 　　借助那些已死的蝗虫的血肉和灵性，黄袍怪人一边与青鳞大蛇战斗着，一边鼓起阴风施展咒术。 　　只是短短几个回合的交锋，青鳞大蛇就感受到了那股来自于亡灵的怨念与憎恶。 　　这些怨念虽然还不至于真的将青鳞大蛇就此拖入地狱，可那终究是一个还在持续增强的负面BUFF。 　　青鳞大蛇一向不喜欢这种被动的局面，所以她决定转守为攻. 　　肃——轰！ 　　电光火石之间，青鳞大蛇张开了自己那张血盆大口，直接朝着蝗虫数量最多的地方喷出了一道耀眼的青光。 　　——乙木精气·青罡！ 　　在这消抹一切、灭尽万物的青色光芒之中，漫天的蝗虫顿时为之一空。 　　过快的消失速度，直接导致黄袍怪人根本来不及补充蝗虫的数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蝗虫变成了三三两两的孤立个体。 　　然而，这还不算完。 　　因为青罡在扫灭了黄袍怪人之后，竟然再次调转喷射的方向，目标赫然直指天空中出现的那个巨大的窟窿。 　　轰隆！！！ 　　就好似天空被轰裂了一样，那巨大的爆炸声令大地都颤动了起来。 　　…………………………………………………………………………………………………… 　　“那个黄巢好像很担心你。” 　　丝毫没有担心自己头顶上空正在进行的战斗，裴文德继续挥拳砸向玄音的面门。 　　因为裴文德对于小青有着充分的信任和信心，一点都不担心对方会拦不下那连头都不敢露的黄巢。 　　砰！砰！砰！ 　　一拳、两拳、三拳…… 　　裴文德现在与其说是在战斗，倒不如说是在逼迫玄音还手。 　　只可惜，玄音却只是站在原地硬扛裴文德的每一次重拳，就是被打得满脸鲜血也始终一动不动。 　　“你到底在想什么？” 　　就在裴文德的重拳即将再次砸下之时，听到对方话语的玄音终于动了。 　　轰！ 　　脚下的石碑骤然崩裂，手中的琵琶射出万千道锋刃。 　　此情此景之下，裴文德只得被迫收回了重拳，然后目光凝重的看着明显变得有些不一样了的玄音。 　　“尊者可曾听过‘虞美人’？” 　　明明声音依旧那么的平静，裴文德却仿佛从玄音的话中听出了些许的癫狂。 　　抱着想要知道真相的想法，裴文德没有继续展开攻势，而是点头沉声说道。 　　“自然听说过，南北朝时期传入中原地区的芙蓉花，又被称为罂粟。” 　　“其花朵与根须皆可入药，有着镇咳、镇痛、镇静和止泻的作用……” 　　“但由于这种域外植物拥有极强成瘾性，往往很容易让病患陷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 　　裴文德扎实的医道基础，让他对于各种植物的效用有着极其清晰的了解。 　　更不用说这罂粟还是上辈子赫赫有名的毒品，裴文德想不知道都难。 　　“是的，尊者所言一个字都不差。” 　　抬头仰望着那些飞舞的蝗虫们，玄音一点点咧开嘴角，继续用那种与她神态完全不符的笑容说道。 　　“你们口中的‘黄巢’，便是种在我心中的‘虞美人’。” 　　“他让我明白了什么叫高兴，也让我知道了什么叫痛苦……” 　　“我喜欢他，却也憎恨他！” 　　轻轻的闭上双眼，玄音此刻的表情简直像极了那些成瘾的患者——既愉悦又痛苦，既欢喜又憎恶。 　　“他是……火头和尚？” 　　带着些许的恍然和明悟，已然有所猜测的裴文德瞪大了双眼问道。 　　“火头和尚没有转世？而是成为了妖怪？” 　　“等等，是伱让他变成了妖怪！” 　　盯着玄音额头上的那枚独角，裴文德的声音逐渐由疑惑变成了肯定。 　　“这黄巢之所以能够加入八部天众，也是你向裴慧建议的！” 　　眼见裴文德已经逐渐拼凑出事情的真相，玄音索性没有再隐瞒，而且也的确没再隐瞒下去的必要了。 　　“准确来说，是玄绝为了帮我，打算瞒着所有人把他变成了妖怪。” 　　同样是天生天养、同样是游离于族群之外…… 　　玄绝不单单只是赋予了玄音自己的姓氏，更是将她当成了自己亲妹妹一样来对待。 　　因此为了实现自己妹妹的心中所想，玄绝斩断了火头和尚与现世的一切因果，强行将其变成了妖怪。 　　只是让玄绝万万没想到的是，火头和尚身负大气运，根本没那么容易死去。 　　他以为自己将火头和尚变成妖怪的行动失败了，却没想到自己的行为制造出了一头足以颠覆整个王朝的“气运之妖”。 　　哪怕直到现在，转世成为吕岩的玄绝都没意识到，黄巢这位“气运之妖”其实就是他一手制造出来的怪物。 　　“这倒是很像玄绝的做法……” 　　听闻此言，裴文德顿时想起了自己还没有入道的时候，那只被玄绝蛊惑来袭击自己的山魈。 　　玄绝那家伙，在一意孤行的惹事方面，绝对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 第三十三章 鬼神转世 　　当年在裴慧将玄音收为侍女之后，玄绝为了满足她的心愿，悄悄找到了与其失散多年的火头和尚。 　　只是考虑到两人当时的身份差异，玄绝打算先杀死火头和尚，然后逆天改命强行将对方转化成为妖怪。 　　到那个时候，玄音与火头和尚就没有任何的区别了。 　　最起码，当时的玄绝是这么认为的。 　　结果事情最后的发展，完全超乎了玄绝的意料。 　　他在杀死火头和尚后才发现，对方居然并非真正的人类，而是一尊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的鬼神。 　　或者更确切的说，那火头和尚其实是某位鬼神的转世之身。 　　意外杀死了一位鬼神的转世之身，而且还打算利用逆天改命之法强行将其转化成为妖怪。 　　这样的做法自然是遭到天妒的，也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 　　哪怕自负如玄绝，都知道自己这次肯定是闯祸了。 　　于是，玄绝连忙将这一切当做秘密掩盖，并且除了裴慧之外谁都没有告诉。 　　然而玄绝却没有意识到，他的行为虽然没能成功把火头和尚转化成为妖怪，却意外把一位转世的鬼神拖下了水，并且变成了一只吞噬王朝气运的“气运之妖”。 　　玄音也是在很久之后，才从当年的某些细节了解到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憎恨？愤怒？无奈？ 　　那都已经谈不上了，因为玄音清楚的知道，玄绝所的一切其实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的。 　　人与妖之间都有着如此巨大隔阂。 　　就更别说玄音和火头和尚这种，身份、立场、甚至于三观都截然不同的存在了。 　　最终，玄音只能在裴慧、玄绝死后，默默找到已经变成了“气运之妖”的火头和尚，并且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对方。 　　谁曾想，那却是另一场悲剧的开始。 　　…………………………………………………………………………………………………… 　　“所以你刚刚其实不是在等我，而是在等黄巢！” 　　带着些许的恍然，裴文德终于知道自己先前忽略的异常是什么了。 　　玄音之所以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之后，依旧停留在原地，并不是察觉到了裴文德的窥探。 　　她的真实目的是想借机引来黄巢，引来掀起这场风暴的罪魁祸首。 　　如果裴文德不现身还好，黄巢或许察觉到了真武界发生的战斗，但在胜负已分的情况下他并不一定会出现。 　　可是裴文德的出现恰好符合了玄音的预期，她知道黄巢绝对不可能坐视对方伤害自己的。 　　最终的事实，也的确证明了玄音的想法。 　　眼见裴文德对玄音表示出了明显的敌意，隐藏在幕后的黄巢这才不得不冒着暴露的风险悍然出手。 　　裴文德甚至觉得，玄音此前的顾左右而言他，其实是在有意激怒自己，好引出幕后的黄巢。 　　“本以为你是鱼饵，结果没想到我才是真正的鱼饵。” 　　在意识到玄音的所作所为之后，裴文德再次发起了猛攻。 　　而这一次，裴文德没有在手下留情，只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对方。 　　——菩提佛光·金刚界曼荼罗！ 　　金色的结界表面开始迅速大曼荼罗——成身会。 　　隐约间，可以看到包括大日如来在内的三十七尊诸佛象征显化，赋予了成身会诸佛菩萨的力量。 　　以五圆轮排列成十字，相当于五佛。 　　中央为大日如来，其周围为四波罗蜜菩萨，四方各有一月轮，内各置一佛，故有“四方四佛”之语。 　　四佛亦以同形成排列，各有四亲近菩萨，故共有十六菩萨。 　　另有内外八供养菩萨、四摄菩萨、密宗护持之诸天及贤劫千佛等围绕。 　　轰——咔！ 　　没有再留手的裴文德，在这一瞬间爆发出了碾压性的实力。 　　先前能够压着李罡与紫阳打的玄音，在如今的裴文德面前连丝毫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直接被砸碎了手中的琵琶。 　　如此惊人的一幕不仅出乎了玄音的预料，就连天空中正在于小青缠斗的黄巢也忍不住为之一惊。 　　“在战斗中走神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一手结金刚印、一手结伏魔印…… 　　裴文德自修行有成之后，已经很久没遇上需要自己结印才能遇到的对手了。 　　所以当他久违的结出金刚伏魔印后，本就绽放金光的结界霎时间成为了真武界中央最耀眼的光芒源头。 　　“不动尊者，忿怒显化，慈悲之心，金刚之怒！” 　　伴随着心咒的响起，裴文德的脚下开始出现一幅幅诡异、变幻，却又充满了煌煌光明之意的复杂图案。 　　远远望去，那就宛如诸天万界的倒影一般，道尽了三界众生的宿命。 　　梆梆梆…… 　　紧接着，扩散开去的结界内部迅速分化。 　　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 　　在这层层结界的笼罩之下，琵琶碎裂的玄音根本就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落入那六道结界之中。 　　——菩提佛光·六道转轮！ 　　在玄音的感受中，这六层不同的结界虽然各有不同，但本质上却是同源而出的。 　　人间、地狱、饿鬼、畜生、天人、阿修罗…… 　　同源却又迥异的六层结界，描绘出一幅由无数曼陀罗花纹所形成的神秘图纹。 　　那是一个复杂的同心圆，嵌合形态各异的曼陀罗图纹，仿佛演化出六道轮回一般的景象，把玄音牢牢的锁在了其中。 　　每一次转轮都是一场轮回，每一次交织都是一局人生。 　　三界六道、芸芸众生，但凡裴文德意识中出现过的“印象”，在这六道转轮之中都有一个独立而完整的虚幻世界。 　　而凌驾于这三界六道之上的，便是拥有“梦中证道”能力的裴文德。 　　“你……想要……干什么？” 　　从出场到现在，一直没有太多表情的玄音第一次流露出了恐惧之色。 　　在这一刻，哪怕就是贵为“人间真神”的玄音，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死亡威胁。 　　裴文德现在展现出的这个结界，拥有彻底杀死“神”的能力！ 　　“伱不喜欢杀人，我同样也不喜欢杀人。” 　　“所以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来历，看看你到底打算做些什么！” 第三十四章 八百万恶鬼·目莲僧 　　在裴文德的六道转轮结界之中，玄音的一生被完整的重现了出来。 　　这其中既有裴文德先前已经看到过的曾经，也有被玄音刻意隐藏起来的现在。 　　玄音在找回火头和尚化身的黄巢后，就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就如同火头和尚当初照顾自己时一样。 　　可是，火头和尚终究是死了。 　　最后变成妖怪的是黄巢，是已经堕落成为“灾祸之源”的鬼神。 　　对于玄音口中的火头和尚，黄巢只是保持这种冷静且漠然的态度，并不对此发表任何言论。 　　因为如果没有火头和尚的死亡，也就不会有自己的诞生。 　　况且玄音口中的火头和尚，都是站在她自己的角度上来讲述的，与真正的火头和尚肯定有巨大的差异。 　　不过黄巢虽然在心里从不承认火头和尚的存在，却也没有傻到直接把自己的态度和想法告诉玄音。 　　在黄巢看来，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简直就是上天赐给自己的最强护身符。 　　只要能够说服她帮助自己，放弃那傻到有些可笑的“中立”，那么自己又何必畏慧寂如蛇蝎，不得不四处躲藏隐匿呢？ 　　是的，打从一开始黄巢就居心不良，从没有相信玄音的任何一句话。 　　最初的温顺只不过是为了取信玄音，是想要借助她的力量进行翻盘才做出的伪装。 　　然而在不算漫长的相处过程中，黄巢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改变玄音的立场和想法。 　　那种天真到有些愚蠢的“中立”，简直就是在对所有人说“我是个傻子”。 　　特别是玄音开始一点点干涉和想要改变黄巢的时候，他终于决定要放弃这个“最强护身符”了。 　　但仅仅这样还是不够的，因为黄巢深知玄音的执着。 　　为了避免对方干涉到自己接下来的计划，黄巢暗中给玄音种下了“香火之毒”，利用众生信念暂时牵制住了对方。 　　对于任何涉足神道的修行者，“香火之毒”都是最致命的毒药。 　　在“香火之毒”的荼毒下，修行者会一点点被众生信念所左右，逐渐沦为信仰的傀儡，最终迈向属于神祇的死亡。 　　奈何，黄巢万万没想到玄音居然会不顾自己身中“香火之毒”的情况，孤身来到潭州这个风暴的中心。 　　甚至为了能够成功引出自己，玄音居然主动暴露自己的行踪，引来那法海的干涉。 　　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黄巢的力量，逼得他不得不出手救援玄音。 　　毕竟黄巢终究不是毫无感情的怪物。 　　与玄音相处的那段时间，黄巢手真切的感受到了对方的真善美，也知道对方是发自内心的渴望和平。 　　只不过采用的方式和手段略显愚蠢了一点。 　　…………………………………………………………………………………………………… 　　“真是个矛盾的家伙……” 　　站在六道转轮的结界中央，正在读取玄音记忆的裴文德忍不住摇了下头。 　　先是给一心为了自己好的玄音种下“香火之毒”，然后又在对方陷入危机的时刻出手相救。 　　这种矛盾的做法简直刷新了裴文德的三观。 　　用一句疯子、病娇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最起码，裴文德认为这样的家伙只应该存在于各种和漫画之中，一旦出现在现实世界只会造成极其可怕的灾难。 　　“接下来让我看看，你的前世究竟是谁吧！” 　　六道转轮加速运转，裴文德的脸色也逐渐从轻松过渡到了严肃。 　　在他的脚下，象征着三界众生的巨大曼陀罗图案还在不断扩张，并且大有将整个真武界都笼罩起来的趋势。 　　“法海！！！” 　　见此情形，还在与小青缠斗的黄巢顿时疯狂了。 　　黄巢不知道裴文德在做什么，可是他能够看到玄音那越发痛苦的表情。 　　忿怒、痛苦、癫狂、憎恨…… 　　将万千种负面情绪杂糅为一体，黄巢在小青漠然、冰冷的眼神中，终于显露出了自己的鬼神真身。 　　“昂！” 　　似龙非龙、似兽非兽…… 　　无数蝗虫死亡所献祭出的生命力，在真武界的上空汇聚成了一尊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的鬼神形象。 　　可惜的是，黄巢幻化出的鬼神还来不及发挥自己的能力，小青就先一步变成了浑身燃烧着金色火焰的金毛犼。 　　“吼！” 　　同样是鬼神，金毛犼可是集天地煞气所化的战斗之神。 　　因此祂一出手便是滔天的烈焰，顷刻间就把天空变成了自己的主场。 　　汹！ 　　那熊熊燃烧的金色烈焰散发出惊人的戾气和煞气，寻常生物沾染上一点就有沦为邪魔的可能。 　　饶是黄巢幻化出的鬼神，在这种金色烈焰的燃烧下，也只能发出更加痛苦和愤怒的悲鸣声。 　　“黄……巢？” 　　就在这个时候，六道转轮结界中的玄音似乎听到了黄巢的悲鸣，勉强睁开了双眼。 　　然后映入玄音眼帘的，便是那头在金色火焰中挣扎时候的巨兽。 　　“住……手……” 　　骤然间，正在读取玄音记忆的裴文德脸色大变。 　　【不好！小青，快离开那里！】 　　电光火石之间，与裴文德有着惊人默契的小青直接一个翻身，瞬间遁入了自己的洞天世界。 　　而就在下一秒钟，整个真武界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轰隆隆…… 　　从天空中那个巨大的窟窿开始，这个由玄绝辛辛苦苦搭建和扩张起来的洞天世界，于此刻走正式向了消亡。 　　肃！ 　　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玄音也强行挣脱了六道转身的束缚，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与黄巢幻化出的鬼神消失在了天空。 　　【那是……玄音的前世？】 　　在玄音逃跑前的前一刻，裴文德用尽最后的手段，勉强从对方记忆中窥探了一段有关于其前世的记忆碎片。 　　那是一位面色狰狞的僧侣，手持金锡禅杖打翻十八层地狱，放出八百万恶鬼的画面。 　　在那片混乱的地狱冥府之中，阴神在怒吼、鬼神在咆哮，就连千万年都保持着平静的望川河都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涛。 　　而这些声音最终汇聚到一起，就成为了一个响彻地府的名字——目莲僧！ 第三十五章 神通第一·目犍连 　　“目莲僧？” 　　站在正在坍塌的真武界碑上，裴文德的金刚界成为了这片崩塌的世界中惟一的“秩序”。 　　只不过他却没有在意外界的变化，而是满脸愕然的沉浸于自己刚刚看到的那副地狱画面中。 　　尤其是地府阴神、百万恶鬼一齐高喊“目莲僧”这个名字时，裴文德就知道自己这次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在佛教的繁多神话体系中，能够被冠以“目莲僧”之名的存在并不多。 　　而恰巧又与地府有关的“目莲僧”，裴文德翻遍自己前世今生的所有记忆，也只找到了一位。 　　那就是释迦牟尼坐下十大弟子之一，号称“神通第一”的目犍连。 　　有关于目犍连的佛教神话有很多，无一例外都表现出了其叛逆、乖张、乃至于有些离经叛道的一面。 　　“玄音的上一世……是目犍连？” 　　在和目犍连有关的诸多佛教神话中，其中最出名的无疑是“目犍连救母”的故事。 　　作为神通第一目犍连，在孝道方面同样号称第一的。 　　尽管裴文德并不认为一个多年不见母亲，只是偶尔想起母亲，才发现母亲被关在十八层地狱的人有资格谈孝道。 　　可毫无疑问的是，目犍连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狠人。 　　在见到自己的亡母堕在饿鬼道，咽喉像针缝似的细小，皮骨连结在一起，连张嘴都困难的模样后。 　　目犍连不顾自己不能干涉六道的事实，决定给自己的母亲送去吃的。 　　只是当目犍连用钵盛装了饭菜，利用神通送往饿鬼道时，他却发现自己的母亲根本就吃不到自己所送的饭菜。 　　伸手接过的米饭尚未入口，就在手中即化为火炭，灼烧的她忍不住哀嚎。 　　那是饿鬼道，是所有鬼魂必须生生世世忍受饥饿惩罚的饿鬼道。 　　目犍连就算神通再强，也不可能让自己的母亲吃上一口饱饭。 　　于是，愤怒的目犍连找上了释迦牟尼，质问自己行善一生、重视因果，为何母亲却堕入恶鬼道，永世不得轮回。 　　如果不是自己这次心血来潮，恐怕一直都不会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堕入了饿鬼道，永生永世的承受着饥饿之痛。 　　谁知，那佛陀却流露出怜愍的慈光，给出了一个目犍连完全不能接受的解释。 　　【目犍连！你的母亲因为在生之时，谤佛谤僧，不信因果正法，贪瞋邪恶，戏弄众生，所以受此苦报。】 　　【你因母子情深，神通为亲情所掩，所以不知母亲罪业！】 　　别说是目犍连不能接受这种解释了，恐怕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接受这种解释。 　　所以，目犍连随后便盗走了地藏王菩萨的金锡禅杖，闯入十八层地狱，强行救出了自己的母亲。 　　而原本关押在十八层地狱的八百万恶鬼，也趁机逃出地府，来到了人间。 　　按照神话传说中的说法，那八百万恶鬼逃到人间的时间，正是唐朝末年兵荒马乱的时期。 　　所以在大多数版本的传说中，都有着这八百万恶鬼八化作酷吏、唐兵、乃至于妖魔，祸乱大唐王朝，最终使其灭亡的说法。 　　故事到了这里，又大致可以分为几个版本。 　　其一，目犍连即是释迦牟尼的弟子，又手持地藏王菩萨的金锡禅杖，加之地藏王菩萨也有救母的传说。 　　因此有传闻说，目犍连其实就是地藏王菩萨。 　　在释放出那八百万恶鬼之后，自知罪孽深重的祂这才发下来“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誓言，是为自己和母亲赎罪。 　　同时，他还派遣自己座下的神兽谛听来到人间，代替其斩杀和收服那八百万逃出地狱的恶鬼。 　　其二，则没有把目犍连和地藏王菩萨的人设合二为一。 　　在犯下滔天罪孽之后，纵使目犍连神通第一，也知道自己罪责难逃，所以在安抚完母亲之后便亲自下凡收服那八百万恶鬼。 　　其三，也是裴文德目前觉得与现实情况最为符合的一种。 　　那就是目犍连在放出那八百万恶鬼之后，不仅没能救回自己的母亲，就连自己也被释迦牟尼责罚，下凡投胎转世成为面目丑陋的黄巢。 　　释迦牟尼为了惩罚目犍连，说他只有再将那八百万恶鬼重新关入地狱，才能恢复原本的容貌和神通，并且再次与自己的母亲相见。 　　“所以，黄巢才是目犍连？” 　　努力回忆着全是有关于目犍连的神话传说，裴文德想的越多，反而变得越发糊涂了起来。 　　如果说玄音是目犍连的话，那么“气运之妖”黄巢又是谁呢？ 　　毕竟要是不知道这些神话传说还好，一旦知晓了这些神话传说，那黄巢此前化身的鬼神形态，不正是地藏王菩萨坐下的谛听吗？ 　　据说谛听乃九丑星化身，集群兽之像于一身，聚众物之优容为一体。 　　有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恰好与黄巢显化出的鬼神之态相符。 　　【你又在想些什么呢？】 　　正当裴文德越想越头疼的时候，小青的声音适时的传入他的心中。 　　通过双修带来的心灵感应，小青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裴文德此刻内心的纠结与复杂。 　　【只是在想，我好像又惹上什么不得了大麻烦了。】 　　不管玄音、黄巢他们究竟谁是目犍连，裴文德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目犍连这位传说中的神话人物是真实存在的。 　　自己从玄音那里窥探到的前世记忆是不可能作假的。 　　况且，如果几十年前的地府真的发生过“目犍连强闯十八层地狱”的事情，那么很多东西就能对得上号了。 　　就比如说，那只一直想把裴慧炼成化身的“青丘之狐”。 　　又比如说，只留下部分力量、本体却不知所踪的泰山府君。 　　再比如说，藏身于酆都鬼城之中的转轮王。 　　…… 　　以上的种种都说明，地府在几十年前的确发生过一场巨大的动荡。 　　大唐王朝的衰败、气运之妖的诞生、乃至于八部天众和八仙传说的成型，都与几十年前的那场震动有着脱不开的联系。 　　总之，裴文德在机缘巧合之下，终于抓到了那次大事件的一些线索细节。 第三十六章 重开天地、再立水火 　　【麻烦？你居然还怕惹麻烦？】 　　习惯性的毒舌了一句，小青显然对于裴文德的大惊小怪嗤之以鼻。 　　从裴文德修行至今，他什么时候惹的麻烦小过？ 　　【终归是老和尚不在了，惹祸之后没人给兜底的感觉，多少是有点不习惯。】 　　带着些许自我调侃的意味，裴文德的话让小青沉默了下来。 　　也许是裴文德的自我调整能力，又或许是他以往的种种表现…… 　　让小青从来没感到到裴文德的脆弱，哪怕就算是灵佑禅师圆寂，对方都表现的那么淡定自如。 　　然而直到这一刻，通过裴文德这带着些许调侃意味的话语，小青却感受到了灵佑禅师圆寂对他的影响。 　　或许，在裴文德的内心深处，他并没有自己表现的那么坚强。 　　【你还有你师兄，伱还有……我。】 　　在说到“我”这个字的时候，小青的声音已经微弱到几乎难以分辨的程度。 　　不过裴文德还是理解了对方此刻的心情，这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啊！” 　　“我还有你们给我兜底呢!我怕什么？” 　　说话间，裴文德已然收起了自己此前的些许忧虑，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 　　“目莲僧也好，八百万恶鬼也罢……” 　　“只要他们敢来，我就敢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佛亦有忿怒之相’。” 　　就如同裴文德所言，不管玄音和黄巢曾经拥有着怎样的身份，终究只是一群被扫进了历史尘埃中的“老古董”。 　　况且在这个真实世界中，前世的那些神话传说只能作为一个参考。 　　裴文德要是把那些神话传说当做真实的历史去相信，那只能说明他在“唯物史观”的这一课上根本就没有及格过。 　　目犍连是否真实存在过暂且不说。 　　单单论其身份，他就绝对不可能是释迦牟尼的弟子。 　　甚至更进一步猜想，佛教的各种神话传说都是从古印度演化来的，因此目犍连的神话原型绝对不可能只有一人。 　　那位大闹地府的“目莲僧”，或许只是诸多目犍连原型人物中的一个。 　　连八仙之一的吕洞宾，自己都已经揍过了。 　　还怕这么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目犍连吗？ 　　真要算起来的话，裴文德自己现在其实就已经算是半个神话人物了。 　　不动明王的化身、驱白蛇入长江的法海、未来的八部天众之一、极有可能成为“天龙”的佛教护法神…… 　　【等等，什么目莲僧？什么八百万恶鬼？】 　　【你给我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次轮到小青有些不淡定了。 　　那目莲僧也就罢了，小青听都没听过，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但那八百万恶鬼就不一样了，姑且不说它们的质量如何，单单这数量就足以令人震惊了。 　　据后世的资料记载，大唐王朝巅峰时的人口最多也不超过六千万。 　　这突然间冒出八百万恶鬼，几乎占据了大唐王朝巅峰时期人口的七分之一还要多。 　　“没什么，只要我还活着，就没人能够用那八百万生灵来完成自己的‘救赎’！” 　　不管在哪个版本的神话传说中，目犍连最终都成功屠杀了八百万人，然后将他们的魂魄重新关押到十八层地狱，这才完成了自己的救赎。 　　专门祭祀鬼神的盂兰盆节，便是由这种说法衍生出来的节日。 　　【我怎么感觉你又打算做一些疯狂的事情了！】 　　屠杀八百万生灵，光只听这说法，小青就生出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如果裴文德所说的是真的，那绝对是一场不逊色于朝代更替的大劫。 　　或者说，那根本就是一次促使王朝更替的大劫！ 　　“疯狂倒是谈不上，只是这种‘改变历史’的感觉总是令人欲罢不能。” 　　没有再继续解释下去，裴文德忽然单手朝天一指，巨大的降龙杖瞬间恢复原状落入了他的手中。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今天哪怕就算是真的地狱降临，我也要闯一闯！” 　　话音未落，天龙元神顿时从裴文德的天灵盖钻出，并且张开那对遮天蔽日的翅膀仰天长啸一声。 　　“昂！” 　　霎时间，混沌再开、水火重分…… 　　这片早已化作混沌的真武界再次开启了演变的进程，分化出天空、大地、山川、河流、百态众生之景。 　　在这个过程中，裴文德体外的金刚界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迅速扩张膨胀，成为了这个新世界的支柱。 　　三界六道、芸芸众生，世间的一切都被纳入了金色的结界之中。 　　轰！ 　　眼看着一个完整的洞天世界即将成型之际，一尊盘坐在莲花之上的不动明王赫然现身。 　　只见其盘坐在世界的中央，呈现出三头六臂之态。 　　三头分别朝向正前方、左后方、右后方。 　　如神明般威严地审视着这方天地，维系着此地的秩序。 　　六臂则分别结出诸行无常印、诸法无我印、涅槃寂静印。 　　以三印衍化因果轮回、周天循环，成就此方天地唯一不灭的真佛。 　　“大威天龙、世尊地藏，大罗法咒、般若诸佛！” 　　“般若巴嘛哄！” 　　待到一切变化完成之时，双目微闭到裴文德这才轻声诵念心咒，以一己之身与整个天地共鸣。 　　天龙还在咆哮、不动明王依旧不动…… 　　可裴文德的心咒却无时无刻不在整个洞天世界中回荡，成为了这方天地开辟出来之后的第一个声音。 　　这是只属于裴文德的世界，是他心中的净土显化。 　　在这里，裴文德就是绝对的主宰，是世界的中心，是能够颠覆一切的造物主。 　　就连玄音都可以借助这洞天世界倒转时间因果，那么裴文德自然能够做到比她更近一步的程度。 　　有形的物质、无形的因果、乃至于万物不可触及的时间…… 　　没有裴文德不可以触碰的，也没有裴文德不可以改变的。 　　当年玄绝第一次在裴文德面前现身时，就曾倒转四季轮回、加速时间流逝，让一株大树在短时间内就经历了从生根到发芽的全部过程。 　　如今的裴文德同样也能够做到了，而且绝对比当初的玄绝更加轻松。 第三十七章 泰山府君、圣心邪佛 　　长沙县，钦天监分部。 　　正在收集、整理各方情报的不死尸突然一怔，紧接着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猛然抬头望向了沩山的方向。 　　“谛听？” 　　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从不死尸的口中发出，却没有任何人能够意识到这里发生的事情。 　　因为此时再说话的并非不死尸，而是存在于他肉体和灵魂深处的至高存在。 　　“不，是佛母。” 　　眉心出不自觉的浮现出一枚象征着泰山府君的符箓，“不死尸”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更加低沉了。 　　只不过在这种低沉的嗓音中，似乎又流露出了些许的惊讶和困惑。 　　“佛母……受伤了？” 　　这个世界上能够有人伤到佛母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佛母为什么会受伤。 　　理论上来说，只要佛母自己不想，凭借着一手逆转时间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有人真正的伤到她。 　　除非…… 　　“她是故意的，她想要吸引谛听现身。” 　　恍然大悟的“不死尸”轻声低喃着，眉心处那枚象征着泰山府君的符箓随之沉入了他的脑袋。 　　“不死尸”、或者说泰山府君并不想多管闲事。 　　几十年前发生在地狱的那场“闹剧”，是泰山府君转世期间发生的。 　　为了平息那场闹剧，泰山府君放逐了转轮王，就连自己的转世之身也被割掉了脑袋，扔在了荒郊野外。 　　要不是侥幸得莲华救助，泰山府君恐怕又得重新回归地府，再等五百年才能转世了。 　　奈何，泰山府君想要置身事外，却不代表所有人都愿意让祂置身事外。 　　“阿弥陀佛！” 　　伴随着一声低吟的佛号，理论上应该身处沩山密印寺的慧寂突然现身，凭空出现在了不死尸的面前。 　　“你果然就是泰山府君的转世之身。” 　　“或者说，我该叫你的另一个名字——乔复光？” 　　伴随着慧寂话音的落下，原本已经消失的泰山府君符箓再次浮现出来，“不死尸”的表情也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 　　…………………………………………………………………………………………………… 　　“慧寂禅师？” 　　在睁开眼看到慧寂的那一瞬间，对方的一生便浮现在了泰山府君的脑海之中。 　　从出生到死亡，不管过去发没发生，也不管将来会不会发生，慧寂的一生通通被泰山府君看了个一清二楚。 　　“在府君面前，小僧不敢妄称禅师。” 　　用一种恭敬却不谄媚的语气低声说了一句，身负无漏神通的慧寂自然知道刚刚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却并没有阻止，反而任由泰山府君看遍自己的过去未来，以示诚意。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沉默的凝视了慧寂好一会儿，泰山府君这才沉声叹息道。 　　“你现在应该在沩山看守伱师父的遗骸，而不是来这里找我的麻烦。” 　　泰山府君对于慧寂此行的目的心知肚明，更加清楚对方既然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身份，那么肯定是不会就这么上善罢甘休的。 　　“情非得已，相信我师父也会理解我的做法的。” 　　丝毫没有因为泰山府君的身份而显得畏缩，慧寂那淡定自若的模样就好像对面只是一个普通人，而非掌握生死权责的至高鬼神。 　　“所以，你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既然慧寂都这么说了，那泰山府君也就没有和对方打哑谜，很直白的开口问道。 　　“府君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脸上挂着一缕似笑非笑的表情，慧寂神色不变的反问了一句。 　　“几十年前的地府大劫，让八百万恶鬼转世人间……” 　　“这是地府的失职，府君难道就想这么混过去了吗？” 　　明明是一介凡人，慧寂在面对泰山府君时，却一下子就戳破了对方最不愿意直面的事情。 　　——不卑不亢、不威不怒。 　　这样的慧寂才是真正的“圣心邪佛”，亦是被无数人交口称赞的“小释迦”。 　　“地府已经放逐了转轮王，这难道还不够吗？” 　　转轮王是引发地府大劫的罪魁祸首，泰山府君在短暂回归地府的第一时间，就将其放逐到了人间。 　　泰山府君不相信慧寂会不知道这件事情，就像他不可能不知道酆都鬼城现在的状况一样。 　　“当然不够，八百万恶鬼转世人间，可不是放逐区区一个转轮王就能解决的。” 　　“姑且不谈那些沦为邪魔的恶鬼，这八百万恶鬼中有相当一部分，可是直接转生成为了人类或其它生灵。” 　　“想要把转生的恶鬼关回地府，就必须先杀了他们才行。” 　　眉宇间流露出挣扎之色，慧寂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内心同样充满了复杂的心绪。 　　与裴文德相处了那么长时间，慧寂在某些方面也已经被他感染了。 　　就像裴文德从不认为前世与今生有着必然的联系，如今的慧寂同样也秉持了这样的观点。 　　可现在的问题是，那八百万恶鬼此前都是被关押在十八层地狱中，还没有彻底洗脱自身罪孽与因果的存在。 　　由它们转身而来的生灵天生便带着戾气，很容易变堕入邪魔之道。 　　此时又恰逢大唐王朝转变的关键时期，稍有不慎就会带来一场席卷神州大地的灾祸。 　　所以哪怕是为了五千万人口的安危，慧寂也绝不允许那八百万转生的恶鬼祸乱人间。 　　为救十人而杀一人，慧寂愿意背负这样的罪孽。 　　“你想怎么做？” 　　闻弦音而知雅意，泰山府君自然知道慧寂的潜台词，所以祂的表情显得有些错愕。 　　“屠杀八百万生灵，一般人根本背负不起这样的罪孽。” 　　“哪怕是我也不行。” 　　说这句话的时候，慧寂的目光坚定，态度坚决。 　　“这场神州浩劫是你们地府引出来的，自然由你们地府去解决。” 　　不需要慧寂再过多的言语，泰山府君已然明了了对方的意思。 　　“你是想让我去背负那屠杀八百万生灵的罪孽！” 　　泰山府君说这句话并不是用的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没错，身份我都替你准备好了。” 　　“内常侍杨玄价，他愿意收你为养子。” 　　“待到时机成熟之际，皇上会让你执掌军政大权，替朝廷扫清那些作乱的叛军恶鬼。” 第三十八章 这就是爱情？ 　　并不知道自己的师兄在另一边，已经把泰山府君的未来给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当裴文德从自己的洞天世界中走出来之后，一切仿佛又恢复到了一开始的状态。 　　只是裴文德心里清楚，这场暴风雨前的宁静即将结束。 　　裴文德唯一不敢确定的是，掀起这场劫难的黄巢最后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是念及曾经的情谊，因为玄音的重伤而停止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还是不顾身负重伤的玄音，一意孤行的将这场劫难进行下去，彻底中断大唐王朝的中兴之势？ 　　“你觉得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已然从裴文德那里知晓了来龙去脉的小青突然开口问道。 　　“从个人的角度，我自然是希望他放弃接下来的行动。” 　　“我想这也是玄音想要看到的，她并不希望黄巢真的变成乱世的妖魔。” 　　事实上，裴文德有时候都觉得，玄音是不是故意让自己将其重创，只是为了让黄巢多几分顾虑。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裴文德只能说玄音和黄巢是对绝配。 　　一个是自私自利，却又留有余情的乱世妖魔。 　　另一个则是怜悯众生，却又一心一意庇护妖魔的先天神祇。 　　两个人的想法和行动都是那么的矛盾和疯狂，根本就不是正常人的脑回路可以理解的。 　　要是那八百万逃出地狱的恶鬼都是类似的性格，裴文德觉得那这世间肯定得乱了套了。 　　“所以，你认为那黄巢是不会放弃接下来的行动？” 　　一下子就听出了裴文德话中的意思，小青微微挑了下眉头。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裴文德身负重伤，小青觉得就算自己真的要搞什么大事，也一定会调整一下时间的。 　　小青相信，裴文德肯定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的。 　　然而他刚才话里的意思也很明显，那就是黄巢虽然重视玄音，却绝对不可能为了玄音而放弃自己的行动。 　　“一个能给自己所爱之人下毒的家伙，不要对他的人性有过高的期望。” 　　裴文德至今都无法理解，玄音明明在各方面都顺从黄巢的意志，他为什么会舍得给对方种下“香火之毒”？ 　　“还有那玄音也是个奇葩，明明已经看清楚了黄巢的本性，却依旧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沉浸于对方的谎言中。” 　　听着裴文德的吐槽，小青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口出惊人的说道。 　　“或许……这就是爱情？” 　　此话一出，裴文德顿时睁大了双眼。 　　不单单只是裴文德，就连藏身于裴文德影子中的玲珑都异常扭动了一下，用以表达自己的震惊。 　　“话说，你最近是不是带着那几个小辈去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 　　面对裴文德的质疑，小青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啪！ 　　青蛇剑直接拍在了裴文德的后脑勺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再不敢乱说话了。 　　“伱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小青这是在转移话题，不过她问的这个问题的确问到了点子上。 　　裴文德先前是想确认究竟谁是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潜在的盟友。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已经可以确定这次的事件是黄巢引发的了，而且沿途他也看到了不少偷偷潜伏进潭州的妖魔鬼怪。 　　那显然是想浑水摸鱼的家伙，其中不乏原本就是被关押在十八层地狱的出逃恶鬼。 　　“如今既然已经确定了敌人，那下一步是自然是去寻找那些有可能成为盟友的‘中立派’。” 　　闻言，小青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显然并不看好裴文德的行动。 　　毕竟槐树老妖、紫阳、李罡和玄音，他们都可以算是裴文德口中的潜在盟友。 　　可结果呢？ 　　槐树老妖立场不明，根本不愿意插手这场由黄巢挑起来的劫难。 　　紫阳和李罡虽然有心熄灭这场劫难的苗头，却被玄音重伤，不得不去莲华那里寻找解决之策。 　　至于玄音就更不用说了。 　　虽然从她的种种行为和迹象来看，这位先天神祇的确悲悯众生、不愿意杀人。 　　可是与裴文德相比，黄巢才是真正能够左右其立场的存在。 　　小青一点都不怀疑真到了最后，玄音大概率会为了黄巢破戒杀人的。 　　所以，小青已经想不出还有谁可能会成为裴文德口中的“潜在盟友”了。 　　“我还是保留我先前的想法，就应该趁着这个时候，把那些有可能成为敌人的家伙通通扫地出局。” 　　小青口中“有可能成为敌人的家伙”，毫无疑问是在指玄音。 　　“或许吧！” 　　这次轮到裴文德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他倒是觉得事情还没有发展到这种程度。 　　退一万步来说，裴文德如今的实力是货真价实的当世第一人。 　　哪怕是全盛时期的玄音、玄绝、裴慧全部加起来，最多也就花点精力和时间就能解决的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裴文德既然有作出选择的余力，自然就想要追求更好的结果。 　　“你还是太心慈手软了。” 　　好歹也和裴文德相处了这么多年，小青哪能看不出对方的这种想法。 　　这也是小青唯一觉得裴文德不好的一点，那就是这家伙太过天真了，总是喜欢把事情往着最好的一面去想。 　　知道人心的险恶，也清楚世道的艰难。 　　却总是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己一定能够达成所有人都满意的“完美结局”。 　　“这话你已经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但每次都是我赢了，不是吗？” 　　裴文德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可如果粗暴的消灭掉所有的反对者，那不同样是在赌吗？ 　　至始至终，裴文德都坚信一个事实。 　　那就是自己只是一个凡人，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明佛陀，不可能站在上帝视角知晓一切。 　　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在自身上尚有余力的情况下，尽可能的让更多人活下去。 　　在如今的这个时代，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有希望就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这种想法或许有些自大，但的的确确就是裴文德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从还没有修行开始，裴文德就一直是这么想的，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既然救不了众生，那就救目之所及的人吧！ 第三十九章 猫妖妙妙 　　潭州的荒郊野外，某处未知的是旷野深处。 　　在未来的二十一世纪，都不可避免的存在那种荒无人烟的旷野，就更不用说在这个农耕文明的时代了。 　　在如今的这个时代，人类虽然发展出了文明，但文明的程度还远远没有达到“万物之灵长”的程度。 　　因此但凡离开人类定居点以外的地方，几乎都是野兽们的乐园。 　　这片一望无际的旷野，便是潭州地区无数远离人类定居点中的一个。 　　往日里，这里都是植被覆盖、野兽嬉戏的无人区，鲜少有人会故意来到这里的。 　　然而自从不久前灵佑禅师圆寂之后，潭州各地就有很多的妖魔鬼怪破封而出，成为了令钦天监十分头疼的“在逃分子”。 　　而这片一望无际的荒野，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这些“在逃分子”的藏匿地点之一。 　　任凭钦天监的势力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在这一望无际的荒野中寻找那三三两两存在的妖魔，更别说将它们抓回去重新封印了。 　　其中所消耗的时间和精力，就算是莲华这种拥有强力手腕的司辰使，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解决得了的。 　　不过，今天却与以往不同。 　　因为原本隐藏在这片荒野中的妖魔们都惊恐的四散而逃，再也没有了前几日的悠闲和潇洒。 　　化作野兽的妖怪往山林中逃窜，无形无质的恶鬼藏身于各种山野荒寺之中…… 　　连带着这片地区原本的生灵都慌张不已，再也没有了先前的秩序。 　　…………………………………………………………………………………………………… 　　一望无际的旷野深处，早已被前人舍弃的废弃村庄之中。 　　自从破除封印之后，便一直藏身于此的猫妖妙妙似乎也意识到了危险的临近，警惕地趴在村口的围栏上。 　　再也不是三十年前那只身形矫健、残忍嗜杀的大妖了，如今的妙妙只是一只骨瘦嶙峋、垂垂老矣的老猫。 　　唯有其眼神中不经意间闪过的乖戾和凶狠，才能看出这只老猫曾经的凶性。 　　啪！ 　　骤然起身跳跃，只见趴在围栏上的老猫以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角度腾空而起，一巴掌就拍下了一只飞入村中的虫豸。 　　噗！ 　　待到老猫四掌落地，一个轻巧的转身，那只被拍落的虫子这才暴露出了其真实的面貌。 　　那是一只在山间荒野极其常见的瓢虫。 　　其展开的蝉翼和身体表面的各种斑点，看上去就和普通的瓢虫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能够被老猫盯上，这只瓢虫自然也有其不俗的一面。 　　那就是构成其身体的居然不是血肉而是钢铁，而且还是那种千锤百炼的精钢。 　　“法海的铁蛊？” 　　伴随着一声幽幽的长叹，老猫的口中发出了如同老妇人般苍老的声音。 　　“没想到躲了这么久，终究还是没躲过去。” 　　早在破封而出的那一刻，猫妖妙妙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天到来的会这么快，快到她甚至感觉自己好像前一秒还在封印中一样。 　　“这里！是这里！” 　　“等等我，别跑那么快！” 　　“后面掉队的快点跟上，注意隐蔽!” 　　就在猫妖妙妙感慨之际，村口的不远处忽然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和惊叫声。 　　不一会儿功夫，三三两两的狐狸便出现在了不远处的草丛中，并且用一种极其人性化的眼神注视着村口的那只老猫。 　　毫无疑问，这些狐狸都是已经成了精的狐狸，每一只都拥有着不逊色于人类孩童的智力水平. 　　并且从这些狐狸那一尘不染的毛发能够看得出来。 　　它们并非那种山林之间的野狐，而是有人专门饲养、或者说照看的狐狸。 　　“沩山狐族，果然是你们！” 　　平静的注视着村口出现的那些狐狸，猫妖妙妙一副不出意料的表情。 　　猫妖妙妙虽然破封而出的时间比较短，但却并不妨碍她通过各种渠道了解沩山地界发生的事情。 　　在外界的传闻中，大约在十多年前的时候，曾经盛行一时的沩山狐族被一邪术道士给灭族了。 　　仅剩下一只赤狐得慧寂庇佑，侥幸不死，逃得生机。 　　然后这只赤狐也不知得了什么机缘，竟然加入了一个名为“八部天众”的神秘组织，并且得组织中的贵人倾力相助，又重振了沩山狐族的声势。 　　而通过某种秘密渠道，猫妖妙妙更是知晓，这沩山狐族与那法海之间似乎有着某种密切的联系。 　　自从灵佑禅师圆寂后，法海就在整个潭州地界搜索那些破封而出的妖魔，以及隐藏在暗中蠢蠢欲动的家伙。 　　重振声势的沩山狐族便是法海的助手，负责在整个潭州范围内替他传递情报。 　　“我自从脱困而出之后，便一直避着人类，自问再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们为何紧紧盯着我不放呢？” 　　半是困惑、半是辩解…… 　　猫妖妙妙实在是不能理解，那法海为什么会对整个潭州的妖魔鬼怪赶尽杀绝。 　　要知道，就连他师父灵佑禅师当年来到潭州的时候，都只斩杀了一些罪孽深重的大妖，对于其它罪责稍轻一点的妖怪，都是将之封印起来。 　　“难不成，那法海真将自己当做明王了吗？” 　　面对猫妖妙妙的说辞，几只小狐狸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 　　紧接着，就见为首的那只狐狸突然跳出草丛，忽然变做一位半大的姑娘开口说道。 　　“法海禅师就是当世明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稚嫩的语气配合其严肃的表情，让这位半大的姑娘看上去有些滑稽。 　　但是猫妖妙妙却丝毫不敢轻慢的同样摇身一变，化作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妪。 　　“可就算是明王，如此一意孤行恐怕也有违道义吧！” 　　苍老的声音不急不缓的说着，老妪的眼神中已经开始流露出了杀意。 　　因为她知道，对面那个看似稚嫩的小狐妖远没有表现出的那么简单。 　　现在的沩山狐族有着完整的道统传承，无论是修为道行还是神通法术，都远比自己这种野路子要强的多。 第四十章 以杀止杀、明王本心 　　“哼！道义？” 　　“现在知道讲道义了，你当年屠杀生灵，以血为食的时候，怎么不谈道义呢？” 　　小狐狸既然敢来追踪猫妖妙妙，自然是知道对方当年的所作所为的。 　　不单单只是杀人饮血那么简单，这些被灵佑禅师封印的妖魔邪鬼，绝大多数手中都沾满了万灵众生之血。 　　寻常的人类也好，初开穴窍的精怪也罢，甚至于那些修行有成的妖怪…… 　　在这些残忍嗜杀的妖魔眼中都只是血食而已，它们根本不会在意自己自己到底屠杀了多少生灵。 　　“唉！” 　　听闻小狐狸的话，老妪眼中的杀意顿时散去，缺代之的是无限的惆怅与后悔。 　　“灵佑禅师说的果然没错，这世上终究是一报还一报的。” 　　在被灵佑禅师封印的这三十多年里，老妪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 　　因为灵佑禅师当年之所以不杀这些妖怪，而是大费周章的将之封印。 　　其目的并非单纯的惩罚它们，更多还是想借此机会感化、劝导它们走入正途。 　　毕竟那些冥顽不灵或者实在罪孽深重的，根本撑不到封印的时候，就被灵佑禅师以雷霆手段诛杀了。 　　所以在这被封印的三十年里，灵佑禅师留在封印中的应身一直在向它们讲经，传授它们真正的为善之道。 　　直到灵佑禅师圆寂，封印中的应身消失，猫妖妙妙这才意识到脱困的时候到了。 　　“也罢，我其实当年就该死了。” 　　“如今既已苟活了三十多年，倒也值了。” 　　略微感慨的低叹了一声，老妪此刻的脸上再也看不出任何的杀意了。 　　“只是可惜了灵佑禅师，一身修为惊天动地，结果活的还没一个普通人长寿，简直是天妒英才。” 　　小狐狸能够听出，老妪此时的感慨是发自内心的。 　　经过长达三十年的熏陶，除了少数冥顽不灵之辈。 　　当年那些被灵佑禅师封印的妖怪们，绝大多数都已经沾染了佛性，对于自己曾经的罪孽有着十分深刻的认知。 　　猫妖妙妙显然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其中佛性比较深的一个。 　　——杀戮只是达成目的的一种手段，却并非最终的目的，更不是唯一的手段。 　　老妪觉得如果当初自己在入道之时，能够有灵佑禅师这样的佛门大德进行引导，或许就不会误入歧途灵，犯下了这么多的罪孽。 　　“小狐狸，你们算是有福的了，要好好珍惜自己现在所拥有的。” 　　凝视着对面一脸狐疑的小狐狸，老妪忽然笑了起来。 　　在这群沩山狐族的身上，老妪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种可能。 　　一种不需要杀戮，只需要与同族相互扶持并能够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的可能。 　　……………………………………………………………………………………………… 　　与此同时，潭州某处可以荒废的寺庙里。 　　“动手吧！” 　　面容丑陋、腰杆却挺直的怪人枯坐在佛前，平静的朝着对面的裴文德说道。 　　“能够死在灵佑禅师的徒弟手中，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这面容丑陋的怪人并非常人，而是一只食人树所化的妖魔。 　　动物有食人的可能，植物自然也有食人的可能…… 　　食人树妖当初之所以能够孕育灵智，就是因为有人在他的树根下杀人埋尸，让他得以吸取人类的精气化形成妖。 　　或许正是因为这段经历，化形成妖之后的食人树妖便开始疯狂捕食人类，并以此提升自身的修为和道行。 　　直到被灵佑禅师封印至此，食人树妖这才意识到自己思想上的谬误。 　　自己其实并不需捕食生灵，也能够通过其它的方式提升修为和道行。 　　那些方式甚至更加方便，带来的收益也更加巨大。 　　只可惜，食人树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 　　食人树妖造成的杀戮已成事实，无数的生灵因为他而失去了生命，无数的家庭因为他而承受着丧子丧妻之痛。 　　一开始，食人树妖其实是怨恨灵佑禅师的。 　　食人树妖怨恨灵佑禅师将自己封印在这里，怨恨他让自己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如果不知道这一切，食人树妖就不会对自己的行为而感到悲伤、乃至于后悔了。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食人树妖却逐渐明白了灵佑禅师的苦心。 　　以灵佑禅师的神通，完全可以将自己诛杀。 　　那些受害者的家人只会对此感到振奋，并不会因此产生任何的异议。 　　但灵佑禅师并没有那么做，他选择将自己囚禁于封印中，日夜为自己诵经讲道，并不是在惩罚自己，而是在引导自己。 　　因为在灵佑禅师看来，死亡固然是最终的惩罚手段。 　　可是对于一个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错误的存在，单纯的惩罚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与那些罪恶滔天的妖魔相比，食人树妖更像是一个不知道恶为何物，仅仅只是遵循本能犯下错误的“孩子”。 　　最起码，在灵佑禅师无心杀死食人树妖的情况下，如何让对方不再继续犯错、甚至主动行善，才是他真正想做的事情。 　　裴文德虽然不完全认同灵佑禅师的这个观念，却也清楚导人向善，远比单纯的杀死一个恶人更加有意义。 　　如今这食人树妖既然已经觉醒了善念，那么裴文德倒要看看，对方的这缕善念究竟能维持多久。 　　“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伱？” 　　于是面对食人树妖的坦然赴死，裴文德只是淡定的反驳道。 　　“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有资格杀死你的，只有当初被你杀死的那些受害者。” 　　“我既不是当初那些受害者的家属，也无意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斩妖除魔，所以我不会杀你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除非你哪天当着我的面再次堕入魔道，枉费了老和尚的一番苦心……” 　　“我才会为了避免你继续犯下更多的杀孽，不得不亲自动手杀你。” 　　——以杀止杀，方为明王本心。 第四十一章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那你……” 　　错愕的望着裴文德，曾经的食人树妖迷茫了。 　　既然对方不是为了杀死自己而来的，那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间破庙之中？ 　　“我只是来看看你是不是真心悔过，顺便邀请你成为我的盟友。” 　　不得不说，裴文德给出的答案反而让食人树妖更加迷茫。 　　“我相信伱也看出来了。” 　　“一场即将席卷整个神州的浩劫正在酝酿，而你我皆是其中一员。” 　　“所以就算不是为了你自己，我也希望你能为了这百姓苍生，阻止这场劫难的到来。” 　　此话一出，食人树妖脸上的迷茫顿时变成了恍然。 　　他虽然一直没有离开这间寺庙，却也知道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 　　“我答应你！” 　　片刻的犹豫都没有，在弄清楚裴文德的来意之后，食人树妖当即斩钉截铁的答道。 　　“我的前半生是在愚昧和无知中度过的……” 　　“现在我只想做一些真正对他人有利、对众生有利的事情。” 　　食人树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的迷茫，有的只是坚定不移的意志。 　　“如果真的能够阻止这场浩劫，哪怕就是死了，我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不再用“解脱”一类的词汇，此时此刻的食人树妖有生以来第一次，找到了一个可以让自己坚定前行的目标。 　　哪怕仅有一次，哪怕这个目标里是来自于裴文德…… 　　但食人树妖深信，裴文德不会辜负自己的信任的——因为他是灵佑禅师的弟子。 　　“虽然知道你的这份信任来自于老和尚，可我还是得谢谢你。” 　　一眼就看出了食人树妖的想法，裴文德倒是一点都不以为意。 　　经过这些天的劝服，裴文德发现凡是被老和尚封印的妖怪，大多数都是那种本性不坏的妖怪。 　　哪怕在封印之前手上沾满了鲜血，也是各有原因，与单纯的“恶”沾不上边。 　　像那种明确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妖怪，早就已经被盛怒的老和尚给消灭了。 　　“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盘坐在古佛前的食人树妖微微颔首，一缕淡淡的佛光自他脑后浮现出来。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句话从来都不是用在那些罪无可恕之人身上的。 　　唯有像食人树妖这种发自内心忏悔的存在，才是这句话真正作用的对象。 　　佛是一种信念，是一种觉悟，而非某种更加功利性质的东西。 　　也就那些把经念歪了都假和尚，才会把“佛”与其它东西等同起来。 　　事实上，只有在内心深处真的觉悟了，才能够放下继续杀戮的屠刀。 　　所以这句话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必须得反过来理解，只有心中有佛，才能够放下屠刀。 　　况且，放下屠刀并不意味着放下过去。 　　类似于食人树妖这种曾经犯下无尽杀孽的存在，心中一旦有了善念，对他来说反倒是一种煎熬与折磨。 　　这才是灵佑禅师对食人树妖最终的惩罚——来自于心灵深处的责问和忏悔。 　　…………………………………………………………………………………………………… 　　当裴文德缓步走出破旧的古庙时，早已在外公恭候多时的狐蕊儿立马上前。 　　“成功了？” 　　带着些许的惊异，狐蕊儿有些不太确定的问道。 　　“成功了，他答应加入我们的阵营了。” 　　闻言，狐蕊儿内心惊讶不仅没有削弱，反而变得更盛了起来。 　　别人或许不清楚那食人树妖的底细，可亲自查过对方过去的狐蕊儿，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呢？ 　　在被灵佑禅师封印之前，那食人树妖可是一般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一方妖孽。 　　就连过去的钦天监，都默认了那食人树妖占据的山村是他的地盘，不仅不敢派人打扰，反而大规模疏散了附近的村民百姓。 　　因此在裴文德进入这间古寺的时候，狐蕊儿其实就已经做好了大战一场的准备。 　　结果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才半炷香不到的功夫，对方居然就真的说服了那位凶残的食人树妖。 　　“尊者，咱们这一路上已经说服了不少妖怪了……” 　　“所以如果那食人树妖真的提出了什么非分之想，你没必要做出退让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狐蕊儿的双手已经变成了狐爪模样，就等着裴文德的一声令下了。 　　“他没有提出任何要求，是无条件加入我们的。” 　　无奈的瞥了狐蕊儿一眼，裴文德发现这个继承了自己姐姐一缕元神的狐妖，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的确十分的多疑。 　　尤其是对待陌生妖怪的态度，简直与小青那个暴力狂如出一辙。 　　要是真听信了狐蕊儿的说法，这一路上找到的妖怪，能有三、五个活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真是难以想象，这样的家伙在八部天众中居然被视为了神明的化身，拥有着代行“神之意志”的权威。 　　“其实要我说，咱们根本就没必要去说服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伙。” 　　在裴文德的面前，狐蕊儿就像曾经的裴慧一样，一点都不掩饰自己对那些被封印的妖魔们的鄙夷。 　　“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保证起码有一半的八部天众成员愿意为你赴汤蹈火。” 　　狐蕊儿在这一点上倒是没有说谎，以她的权威和裴文德的实力，的确足够左右天下左道一半以上的力量了。 　　相较之下，那些被黄巢带偏了的八部天众，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威胁。 　　“想法的确是个好想法，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呀！” 　　裴文德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不然他也不会找上狐蕊儿和李嫣然，希望借助她们的力量来平息这次危机。 　　奈何，八部天众的成员分散在神州大地的每一处角落。 　　想要短时间内通知并将他们聚集起来，根本就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 　　“而且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没有听从黄巢蛊惑的天众成员，或许本身就不想参与这起事件中来。” 　　“强行将那些天众成员聚集起来，只会招致他们的不满。” 　　裴文德从来不觉得裴慧留下的威信可以长久的维持下去，也不认为八部天众内部就是一块钢板。 　　那些选择跟着黄巢祸乱天下的妖怪们，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我们还是赶紧去下一个地点吧！” 　　“你的那些徒子徒孙们，似乎已经找到了那只妖灵……” 第四十二章 当年的魔童 　　从破旧的古庙到荒无人烟的村落，裴文德的赶路速度远比外人想象中的还要快。 　　这边的小狐狸和老妪还在紧张的对峙，南方的地平线上就出现了一道闪瞬即逝的金光。 　　那正是将神足通和缩地成寸的法术融为一体，以肉身突破音障极限，却又没掀起丝毫波澜的裴文德。 　　极致的神足通，配合上一跨十步的缩地成寸之术…… 　　当村口的老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的时候，一手持降龙杖、一手行佛礼的裴文德已然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中。 　　下一秒钟，裴文德又直接拦在了小狐狸和老妪之间。 　　“你就是猫妖妙妙？” 　　面对突然出现的裴文德，化身老妪的猫妖妙妙却只是淡然一笑。 　　“果然不愧是灵佑的徒弟，这气质简直如出一辙。” 　　看似慈悲却又充满了一种异样的威严之感，如今的裴文德哪怕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都能够威慑住不少的妖怪。 　　“你没有看错，我的确就是猫妖妙妙。” 　　毫不否认自己的身份，可老妪接下来的话却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不是来杀我的吧！”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老妪话里话外却透露着肯定的语气。 　　早在被这群小狐狸找上门的时候，老妪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哪怕自己被封印了三十年，终究也是曾经纵横一方的大妖，没有人会怀疑她的杀心与实力。 　　可偏偏裴文德就敢派这么一群小狐狸来找自己，未免有些太过小瞧自己了？ 　　然而在看到裴文德现身的那一刻，老妪突然意识到，曾经的灵佑禅师都没有杀自己，他的弟子会杀自己吗？ 　　老妪短暂的思考了一下之后，得出的答案是不会。 　　因为裴文德与灵佑禅师的气质实在是太像了。 　　那不是杀戮众生的阿修罗，反而更像是以杀止杀的明王！ 　　“看来也不是所有的妖怪都被封印傻了，总归还是有那么一、两个聪明的家伙。” 　　说话的不是裴文德，而是紧紧跟着他身边的狐蕊儿。 　　以裴文德如今的神通道行，带着一个人神行千里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裴文德此前的登场实在太过惊艳，导致所有人都忽略了紧紧跟在他身后的狐蕊儿。 　　不过狐蕊儿此番一开口，倒是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以小狐狸为首的沩山狐族们纷纷欢呼雀跃，蹦蹦跳跳的跑到狐蕊儿的面前。 　　反观狐蕊儿，一扫先前的刻薄与冷漠，笑着抱起了为首的一只狐狸，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容。 　　除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之外，这些狐族的同类就是狐蕊儿最亲密的家人了。 　　“看样子我猜的果然没错，伱们这一路上已经收服了多少妖怪了？” 　　一点都不在意狐蕊儿的嘲讽，老妪现在反而更好奇裴文德这几天的“收获”。 　　毕竟比起自己，曾经被灵佑禅师封印的妖怪们大多都是桀骜不驯之辈，很难想象它们会臣服于人类。 　　“我并没有收服任何的妖怪，我只是和他们各自谈了一下。” 　　“他们比我想象中的要识大体，大多数都愿意加入我的阵营，与我一同对抗即将到来的浩劫。” 　　“哪怕就是那些不愿意与我结盟的，也都保证自己会乖乖离开潭州。” 　　及时纠正了老妪的用词错误，裴文德的话里没有任何自豪的意思，他只是在简单的讲述着一个事实。 　　在那些被灵佑禅师封印的妖魔中，并不是所有的家伙都和食人树妖一样愿意搅入这场浩劫的。 　　对此，裴文德也并不强求，只是勒令它们在这段时间离开潭州。 　　“原来如此！” 　　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老妪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所以，你打算用什么方式来说服我？” 　　既然裴文德目前没有大开杀戒的想法，那么老妪的态度自然也轻松了很多。 　　做好赴死的准备和真正的赴死，两者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老妪又不是灵佑禅师那种自觉活够了的家伙，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当然不会愚蠢到再激怒裴文德了。 　　“猫妖妙妙，或许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我还记得你。” 　　并没有正面回答老妪的问题，裴文德只是面色坦然的注视着对方说道。 　　“当年我和我师父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昭山的隆家村……” 　　“那时候的你还只是一只寻常的山猫，虽然开启了灵智，却寄宿在隆家村的猎户家中。” 　　“而当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你却已化作妖灵，屠杀了整个隆家村。” 　　此言一出，老妪顿时瞳孔紧缩，望向裴文德的目光更是充满了错愕与惊讶。 　　“你是……那个襁褓中的孩子？” 　　在老妪那有限的记忆中，她与灵佑禅师真正见面的次数只有两次。 　　而在这仅有的两次见面中，除了灵佑禅师这位当事人之外，就只有那个被其抱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可能知道这些经历了。 　　姑且不说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如何拥有当初的记忆。 　　单单只是那孩子当年的状态，就让老妪完全无法与这位名震一方的“法海禅师”联系到一块。 　　“真没想到，当年那位戾气缠身、乖戾异常的魔童，有朝一日居然也成为了他人口中的‘当世明王’！” 　　半是震惊、半是恍然…… 　　老妪再次看向裴文德的时候，目光已经与先前截然不同了。 　　“没错，我正是当年的魔童。” 　　由于当年的灵佑禅师不想裴文德堕入魔道，所以一直没有在他的面前暴露任何的神通，更没有教他任何的修行之法。 　　但是裴文德却依稀记得，灵佑禅师曾不止一次与其它生物对峙、交流，然后带着自己翻山越岭的寻找人烟。 　　昭山的隆家村，便是师徒二人在这种情况下找到的一个临时落脚点。 　　“我师父曾经无不懊悔的说过，你身具慧根、灵智天成，如果能够得到适当的指引，将有可能成为庇护一方的山神。” 　　“只可惜，他当年顾及仇家的追杀，只在隆家村暂时歇息了一晚，便带着我离开了……” 　　“待到我师徒二人与你再次相见到时候，你却已经化作了为祸一方的妖灵。” 第四十三章 剖腹取心、孰为妖魔？ 　　猫妖妙妙是一只山猫，只因偶然间被隆家村的猎户所救，便顺势寄宿在了猎户的家中。 　　就连“妙妙”这个名字，都是猎户的小女儿给他取的。 　　初时，猫妖妙妙就和所有刚刚开启灵智的精怪一样，对于人类世界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与自己那些愚蠢的同类相比，人类除了样貌不同之外，在其它各方面反而与自己的相似度更高。 　　最起码，猫妖妙妙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 　　在寄宿于猎户家中的时候，猫妖妙妙一直跟着猎户的小女儿一同学习成长，好像猎户的另一位女儿一样。 　　在猎户的精心照料下，本就拥有超人智慧的猫妖妙妙在某些时候，甚至表现的比小女儿更加聪慧和机敏。 　　猫妖妙妙如此惊人的表现，自然不可避免的吸引了村中其他人的注意。 　　对于这头精通人性、机敏异常的山猫，村长曾不止一次劝说猎户将之卖掉，说这种“珍兽”不是我等凡人可以拥有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村长的这种说法的确没有任何的问题。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是深深烙印在广大百姓心中，亘古不变的至理名言。 　　猎户自然也深知这一点，甚至知道的比村长他们更加清楚。 　　因为外人只看到了猫妖妙妙精通人性、机敏异常，可他却知道自己偶然间所救的这只山猫的确是山中精灵。 　　自从猫妖妙妙来到自己家后，自己的女儿就再也没有生过病。 　　对寻常猎户而言极难打到的山珍野味，有了猫妖妙妙的帮助也变成了日常的收获。 　　种种情况都在告诉猎户，自己偶然间救起的这只山猫不同寻常。 　　只是还不等猎户思考该如何处理山猫妙妙的时候，“意外”便不出意外的发生了。 　　距离隆家村并不算远的一家大户，在听说了山猫妙妙的神气之后，就主动上门向猎户求购这只山猫。 　　结果不出预料的被猎户给拒绝了。 　　然而也正是从那一天开始，猎户开始从各方面变得“不顺”了起来。 　　进山打猎有同行抢夺猎户，去附近集市贩卖猎物又有豪商故意压价……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猎户自然也就察觉到了不妙。 　　所以当那家大户再次上门求购山猫的时候，猎户沉默了。 　　最终，猎户为了一家的生计，选择将猫妖妙妙卖给了大户。 　　那是猫妖妙妙第一次遭受背叛，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点道理。 　　无论猎户如何的一脸歉意，不管小女儿如何的泪流满面…… 　　当猫妖妙妙被哄骗着进入牢笼的那一刻，一只愤世嫉俗的猫妖便诞生了。 　　不过，这一切都还只是猫妖妙妙一生悲剧的开始。 　　直到猫妖妙妙被猎户送往大户家中之后，她才意识到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那家大户之所以不择手段的想要得到猫妖妙妙，并非他们家喜欢收集珍奇异兽，想要驯养这些来自山中的精灵。 　　恰恰相反，那家大户从没想过要养猫妖妙妙多久。 　　因为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剖腹取心，用山中精灵的心脏入药，给自家老爷治病。 　　这家大户的老爷在年轻时曾得罪了山怪，所以被下了诅咒，一身绝嗣绝种，就算收养和过继的孩子也注定活不到成年。 　　年轻时的大户老爷自然不相信这等说辞，甚至对此表现出了鄙夷的态度。 　　奈何随着年岁的增长，一生无子无女的大户老爷哪怕再怎么自负，也开始忧虑起了自己的后代问题。 　　恰恰在这个时候，一位路过的游方术士知晓了情况，就给了他一个偏方。 　　很难说那游方术士是不是妖邪伪装的，反正他给的这个偏方的确很偏，也足够的邪门。 　　——取山妖的心头血，混入无根之水、四季之花，便可破除那山怪的诅咒。 　　这就是那游方道士给的偏方，亦是大户一家开始求购山中精灵的开始。 　　猫妖妙妙不是这户人家求购的第一个山中精灵，相信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当得知详情的猎户后悔，想要重新寻回猫妖妙妙，她已经被人剖腹取心，成为了大户老爷杯中的一蛊药茶。 　　于是，猎户最终将猫妖妙妙那满含怨气的尸身带了回去。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的话，这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场悲剧，一场只有猫妖妙妙牺牲的悲剧。 　　可惜的是，这个世上多的是贪得无厌之人。 　　在猫妖妙妙被剖腹取心之后，大户老爷仍不满足，就又一次估计重施，想要逼迫猎户上山为自己寻找山中精灵。 　　那家大户坚信，猎户既然能够找到一只猫妖妙妙，那肯定就能找到第二只。 　　被逼无奈之下，猎户只得冒险上山，为那大户猎杀更多的精怪。 　　站在事后的角度来看，很难说那猎户在这个过程中的表现，是否是完全被胁迫的。 　　毕竟那大户虽然做事有点不讲究，可在给钱方面是真的大方。 　　不但真金白银从来就没少过，甚至还专门把猎户的小女儿送去学习读书，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培养。 　　一次次的猎杀、一次次的剖腹取心…… 　　猎户早已忘记了当初的坚持，沦为了大户手下诸多猎户中的一员。 　　要说猎户唯一可能有点良心的，就是在每一次剖腹取心之后，会将那些精怪的尸身收敛起来，和猫妖妙妙埋葬在一起。 　　日积月累之下，猫妖妙妙那不散的怨气便有了一个突破口，与那无数精怪的尸身、怨气聚合了起来。 　　这些精怪本就有着不逊色于人类的智慧，或多或少也都吸收了日精月华进行过修行…… 　　两两叠加之下，直接导致了妖灵最终的诞生。 　　这只妖灵便是猫妖妙妙，是无数怨念的聚合体。 　　她清楚的记得自己生前的一切遭遇，也知道自己的诞生是为了复仇。 　　猎杀精怪、剖腹取心的大户一家，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化作妖灵的猫妖妙妙的第一个报复对象。 　　那一晚，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大院。 　　附近的乡镇村民百姓，更是瑟瑟发抖地笼罩在那无尽的哀嚎与愤怒的嘶鸣声中。 第四十四章 癫狂为妖，痴狂为魔 　　大户只是猫妖妙妙的第一个报复对象。 　　作为聚集了无数精怪憎恶而生的妖灵，猫妖妙妙的怨恨自然远比寻常的恶鬼要强的多。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那些曾经为大户猎杀精怪的猎户们，就成为了猫妖妙妙接下来的报复对象。 　　或许是因为生前的眷恋，又或许只是单纯出于猫妖戏耍猎物的本性…… 　　猫妖妙妙几乎把所有猎杀精怪的猎户都杀光了，这才把目标放在了隆家村的猎户身上。 　　只是令猫妖妙妙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还没有主动找上猎户，对方却先一步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对不起！ 　　这是猎户最后的遗言，也是他发自内心的悔恨。 　　面对这只曾经如同自己女儿般的山猫，猎户非常后悔当初将她送出去。 　　因为与当初那只懒散、却又优雅的山猫相比，如今化身妖灵的猫妖妙妙就宛如癫狂、邪魅的代名词，一举一动都充满了疯狂的意味。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猎户真的很难想象，眼下这只杀人无数、疯狂邪魅的妖物，会是那只亲昵乖巧的山猫。 　　只能说，一步错，步步错。 　　时间不能倒流遗憾也不能挽回，猎户希望能用自己的生命结束这场恶意的屠杀。 　　如猎户所料，他的死亡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唤醒了猫妖妙妙的“人性”。 　　原本就不是什么邪恶妖怪的猫妖妙妙，开始逐渐回忆起了当初那段美好的记忆，回忆起了猎人那粗犷却又温柔的笑容。 　　【只可惜，一切都晚了。】 　　猫妖妙妙知道这一切都回不去了，而且她也不想再回去了。 　　人类世界由人类世界的生存法则，妖怪世界也有妖怪世界的恩怨情仇。 　　重生成为妖灵的猫妖妙妙只想报复，报复这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类世界。 　　所以在杀死猎户之后，猫妖妙妙接下来的目标便是猎户的小女儿，那位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人类女孩。 　　然后，让猫妖妙妙意想不到的一幕又发生了。 　　自己印象中那个“哭包女孩”已经长大，长大到让猫妖妙妙都觉得有些意外的程度。 　　面对上门寻仇发泄怨恨的猫妖妙妙，猎户的小女儿不仅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惧意，反而通过自己事先布置的陷阱差点反杀了对方。 　　该说不说，从小在猎户家庭中长大的小女儿，就算再怎么学习吟诗刺绣，铭刻在骨子里的那股悍勇还是远远超出了一般的女性。 　　遗憾的是，猫妖妙妙同样不是当初的那只山猫。 　　化身妖灵的猫妖妙妙根本无惧任何的肉体伤害，任由小女儿的陷阱禁锢自己的肉身，她的灵魂却在怨恨的驱使下扑向了对方。 　　就连猫妖妙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才会对那位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小女孩痛下杀手。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认为杀尽了所有“仇人”的猫妖妙妙并没有感到快乐。 　　在复仇结束之后，猫妖妙妙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空虚，以及内心深处那缕淡淡的悔恨。 　　要是事情到此为止的话，猫妖妙妙的种种举动还勉强能被归纳为“复仇”。 　　充其量也就是波及的范围有点广、杀戮的对象有点多，本质上却仍然属于“复仇”的这个范畴。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已经不是能够用“复仇”二字所能描述的。 　　在杀死了猎户的小女儿之后，猫妖妙妙非但没有停手，反而更加疯狂的向隆家村的其他村民痛下杀手。 　　待到灵佑禅师意识到不妙，抱着尚处在襁褓中的裴文德抵达隆家村，猫妖妙妙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屠村之举。 　　整个隆家村上上下下百余口人，尽数遭到了猫妖妙妙的屠杀，全村上下没有一个活口留下。 　　——癫狂为妖，痴狂为魔。 　　几近疯魔的猫妖妙妙用自己的行动向灵佑禅师证明，妖与魔的区别尽在一线之隔。 　　盛怒之下的灵佑禅师甚至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当下便要对猫妖妙妙痛下杀手。 　　不过就在这最后的千钧一发之际，灵佑禅师却及时收手了。 　　这倒不是灵佑禅师迂腐，而是他因为看到了猎户的小女儿。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猎户小女儿的灵魂正在向灵佑禅师求饶。 　　在猎户小女儿看来，无论猫妖妙妙如何的疯魔，她终究是陪伴着自己一起长大的伙伴。 　　况且，当初也是自己一家对不起猫妖妙妙在先，其中因果已经很难用正常的逻辑去理清了。 　　猎户的小女儿不愿看到猫妖妙妙就此魂飞魄散。 　　她希望灵佑禅师能够手下留情，最起码让对方的魂魄与自己一起去投胎。 　　猎户的小女儿保证，如果再有来世的话，她一定会是那个合格的姐姐，会一直照顾猫妖妙妙健康成长，不让这一世的悲剧重演。 　　伴随着一阵良久的沉默，灵佑禅师最后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 　　也许的确就像猎户的小女儿所言一样，猫妖妙妙的一切举动都有其内在的逻辑进行支撑。 　　但隆家村上下一百余口人命，却不是小女儿的一句话就能够抵消的。 　　正所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灵佑禅师虽然没有当场诛杀猫妖妙妙，却将之封印在了隆家村的祖先牌位之中。 　　日夜经受佛经的洗礼、承受隆家村一百余口人怨念的折磨。 　　待到有朝一日，猫妖妙妙真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化解了隆家村一百余口人的怨念，方才有可能脱困而出。 　　这就是灵佑禅师对猫妖妙妙做出的最终惩罚了。 　　对此，嗜杀成性的猫妖妙妙自是不服气的。 　　在一开始被封印的十年时间里，猫妖妙妙对于灵佑禅师留下的应身可谓是极尽恶语，疯狂诅咒着对方。 　　可是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推移，猫妖妙妙终究是一点点的改变了。 　　从一开始的时候口出恶语，到随后的默默聆听，再到偶尔的开口提问…… 　　有了灵佑禅师孜孜不倦的引导，她开始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的错误，并且发自内心的忏悔了起来。 　　曾经暴躁乖戾、嗜杀成性的妖灵，正在逐渐挣脱天性的束缚，重新萌发出了生命诞生之初的善念。 　　猫妖妙妙从妖入魔，只用了一瞬间。 　　而当她重新捡回自己曾经丢失掉的人性，却用了足足三十年的时间。 第四十五章 代师收徒 　　“这里就是曾经的隆家村吧！” 　　越过老妪望向身后的那片废弃村庄，裴文德的声音中充满了感慨的意味。 　　转眼间三十年已经过去，这座曾经繁荣的村子已然变成了破败的废墟。 　　现如今，除了自己之外，估计也就只有猫妖妙妙这位“当事人”还记得这里发生的一切了。 　　“加入我的阵营，和我一起阻止更多类似的悲剧发生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老妪，就好像透过她看到了曾经那只意气风发的山猫一样。 　　“……” 　　面对裴文德的诚恳邀请，老妪陷入了沉默。 　　比起一开始的不屑和鄙夷，老妪现在的复杂心情已经无法用简单的语言来形容了。 　　随着过往回忆的被揭开，老妪内心深处的人性开始蠢蠢欲动，这让一贯高傲的她很难接受。 　　然而不得不承认，比起花言巧语的劝说和说服，裴文德这种简单且诚恳的邀请反而更戳中她的心房。 　　这是裴文德与小青相处多年，专门总结出用来对付这种冷傲型妖怪的办法。 　　像这种类型的妖怪一般都拥有着足够的智慧，不需要你来向她陈述太多的观点和想法，她们自己就会思考出一个合理的答案的。 　　裴文德所需要做的就是打破她们的“伪装”，简明扼要的向她们陈述某种既定的结果。 　　“为什么要我的帮助？” 　　短暂的沉默过后，老妪终于开口了。 　　“你们这一路上已经收复了不少妖怪，少我一个应该不少吧？” 　　老妪从来不过度高估自己的实力，更不会觉得想要解决目前的局势，非自己不可。 　　所以她现在十分好奇，裴文德这种莫名坚持的原因到底在哪？ 　　“少你一个的确不少，但多伱一个也不会显多，不是吗？” 　　闻言，裴文德不由得挑了挑眉头，然后反问道。 　　“那我换一种说法，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给你卖命？” 　　“潭州即将发生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为什么要为了那群自私自利的人类而搅和进去？” 　　老妪此话一出，裴文德立马再次开口纠正了对方说法中的某些错误。 　　“不，这不单单只是人类的问题，也是所有生活在潭州这片地界的生灵的问题。” 　　“我躲不过去，沩山躲不过去，你同样也躲不过去……”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的声音稍微停顿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你和我很像，或者说和当年的我很像。” 　　“可不同的是，我有师父一直以来的照顾，所以并没有真正的堕入邪道。” 　　“而你就像是我的反面，在心中怨恨与愤怒的驱使下，最终化作了为祸一方的妖灵。” 　　伴随着裴文德的讲述，他的脑后逐渐浮现出一道温暖的佛光。 　　“我其实对你并没有什么执念，也不在乎你当年究竟有没有滥杀无辜。” 　　“不过我能看出来，老和尚对你的事情其实一直耿耿于怀……” 　　事实上，裴文德也是在成就彼岸之后，才意识到自家师父心中还有这么一块鲜为人知的郁结。 　　“老和尚如今已经圆寂，我不想他还在这世上留有任何的遗憾。” 　　“如果你有这个想法的话，我可以‘代师收徒’，正式代老和尚收你为弟子。” 　　“反正我那便宜师兄也是凭借着一部‘涅槃经’找上门来，主动拜老和尚为师的。” 　　“还有张楚生那小子，老和尚也是见我传道于他，这才代我收他为徒的。” 　　其实仔细想来，除了裴文德这个一直带在身边的亲传弟子，灵佑禅师收的另外两个弟子都多少带了些偶然的成分。 　　慧寂和尚就不用说了，在拜师灵佑禅师之前，他修行的乃地藏法身。 　　只因见惯了人道的沧桑，慧寂觉得就算自身成佛也于事无济，这才破戒重修，然后在灵佑禅师某处应身的指引下来到沩山拜师的。 　　张楚生同样如此，当年裴文德为了给他续命，直接让他服用了一枚来自高僧的舍利子，意外激发了他的佛缘。 　　为了防止张楚生误入歧途，灵佑禅师这才越俎代庖，代替裴文德收了这个弟子。 　　“成为禅师的弟子？” 　　不得不承认，裴文德的这番说辞的确有些说动老妪了。 　　姑且不说拜入灵佑禅师的门下，就等于有了慧寂、法海这两座当世最强的靠山。 　　单单灵佑禅师应身这长达三十年的悉心教导，就让老妪对这老和尚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和感激。 　　“如果禅师还活着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拜入其门下……” 　　脸上忽然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原本佝偻着腰背的老妪突然挺直腰杆，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 　　“只可惜，禅师如今已经圆寂了，我自是没有拜入其门下的理由。” 　　这次轮到老妪的声音先稍微停顿了一下，紧接着话锋一转说道。 　　“不过，你先前的邀请我答应了！” 　　说话间，老妪的面容和身形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变化着，宛如返老还童般正在一点点变回自己曾经年轻时的样貌。 　　面容秀丽却又别有一番狰狞，身材娇小却又充满了野性…… 　　最重要的是，随着老妪重新变回了曾经的猫妖妙妙，她的心态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像你先前说的那样，这次的大劫不是你一个人大劫。” 　　“我虽然对于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但以后终究还是得在这片地区长久的生活下去……” 　　“让一群莫名其妙的家伙把自己的‘家’搞得乱七八糟，可不是我想看到的。” 　　重新恢复斗志的猫妖妙妙语气坚定，神色却出奇的轻松。 　　这一幕落到狐蕊儿和一众小狐狸的眼中，她们却又生出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想法。 　　直到这个时候，狐蕊儿才意识到包括食人树妖在内的妖怪们，为什么会如此轻易的就被裴文德给说服了。 　　这不是那些妖怪没有自己的自负和私心，只能说是裴文德太厉害了。 　　连猫妖妙妙这种顽固的家伙都能够被感化，其它妖怪被说服又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呢？ 第四十六章 半渡而击，战争伊始 　　潭州沩山，某个不起眼的小镇。 　　“这是咱们第几波失联的成员了？” 　　面色阴沉的坐在茶楼的墙角处，伪装成普通镇民的黄巢低着头，语气不悦地向一旁的下属问道。 　　现如今，距离灵佑禅师圆寂已然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月了，而法海对外宣布的封山时间也快到期了。 　　如果黄巢接下来还想要实现自己的夙愿，那么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必须趁着慧寂离开沩山之前，想办法将之重创才行。 　　不然一旦等慧寂回到了长安，那么有着主场优势的加持，黄巢将几乎不再可能有机会动摇大唐的局势了。 　　“这已经是第十七波了……” 　　不敢直视黄巢那阴沉的表情，依稀可以看出些许豺狼特征的小妖小声回报道。 　　自从黄巢在八部天众内部宣布，要趁着这个机会取代佛道儒三家，成为天下正宗之后，就有相当一部分不安分的左道人士加入了他的队伍。 　　按照原本的计划，这些左道人士会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陆续从神州大地的其它地方赶来潭州，最终会合到一起。 　　但是这个计划在一开始就出现了意外。 　　那些从全国各地赶赴潭州的左道人士，还没有正式进入潭州地界就遭到了伏击。 　　而这些进行伏击的人，还都不是一个势力的。 　　这其中既有以钦天监为首的官方势力，也有那些独来独往的修士妖怪…… 　　然而无论他们归属哪一方势力，在伏击左道修士的时候却表现了惊人的一致性，互相间根本就没有爆发出任何冲突。 　　除了某些实力强悍的左道修士强行突围，剩下被伏击的成员不是当场生死，就是被重创到几乎再也无法现身的程度了。 　　最关键的是，那些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左道人士的行踪，居然被人摸得一清二楚。 　　这显然不能用巧合来解释。 　　“是漏尽通！” 　　短暂的沉默过后，黄巢并没有将愤怒发泄到自己的手下身上，而是认真思考起了行踪泄露的原因。 　　毫无疑问，唯有修行了漏尽通一类神通的修行者，才能够完美的预判到左道修士们的具体行踪。 　　而纵观整个密印寺，有这能力、有这动机的，也就只有修行了无漏金身的慧寂。 　　可问题是，慧寂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神通广大了？ 　　无漏金身虽然是无漏神通的集大成者，拥有看穿过去、洞悉未来，甚至于强行干涉时间线的能力。 　　可那都是建立在“情报”的基础上的。 　　换而言之，慧寂必须提前知晓来者的身份，才能够通过种种细节推演出他们的过去和未来。 　　“罢了！不管最终能够来到沩山的同道有多少，我们都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百思不得其解的黄巢没有再多问什么，而是沉声叮嘱道。 　　“明天的这个时候，就是我们一起进攻沩山的时候。” 　　“你去通知附近的同道，务必在明天的这个时候一起行动！” 　　得到黄巢的具体命令之后，小妖当即低下头，十分郑重的答道。 　　“遵命！小的一定将这个命令送达给所有的同道！” 　　…………………………………………………………………………………………………… 　　片刻过后，重新恢复平静的茶楼。 　　“你说，这次出手的会是慧寂吗？” 　　不同于在小妖面前时的低沉，突然再次开口的黄巢语气明显温柔了许多。 　　就在黄巢以为这次的对话会像以往那样，得不到任何答复的时候，一个平静且淡然的声音却忽然在他的耳边回响了起来。 　　“这次出手的是法海尊者。” 　　在黄巢那略显惊喜和诧异的眼神中，一袭白衣长裙的玄音凭空出现了他的对面，就好像她一直就坐在那一样。 　　“法海？又是他？” 　　“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厉害了？” 　　在黄巢的印象中，法海虽然被八部天众奉为“莫呼洛迦”，也有着驱白蛇入长江的惊人战绩。 　　可相较于贵为国师的灵佑，法海不管是资历还是名望方面，都逊色太多了。 　　要不是先前在真武界的那场战斗，让黄巢对裴文德的实力有了一个较为明确的认知，他恐怕直到现在都还没把对方放在心上。 　　“法海尊者乃天龙化身，一生修为三教合流、惊天动地，早已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语气依旧平静且淡然，只是注视着对面的黄巢，玄音那古井不波的眼神中罕见的流露出了悲伤的情绪。 　　“与法海尊者的身份、修为相比，其在神通法术方面的造诣才是真正的超凡入圣。” 　　“他曾在钦天阁击败了赵归真的最后一缕元神……” 　　“也曾在终南山释放了被困于坐忘峰的渤海之龙……” 　　“就连玄绝的转世之身，在他面前亦不敢表现出丝毫的自负。” 　　“而现如今的他，更是将真武界炼做自己的佛国，成为了真正行走于人间的佛陀。” 　　在玄音接连曝出裴文德几个不为人知的战绩之后，黄巢不出意外的沉默了，而且还是那种死一般寂静的沉默。 　　“如果你封神的话，有几成把握能够战胜他？” 　　在听到黄巢沉默过后的问话，玄音眼中悲伤的情绪更甚了。 　　只可惜，黄巢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只希望能从玄音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如果我彻底放弃现在的人格，回归到‘佛母’的状态，大概能有一成的把握从他手中救下伱。” 　　恶狠狠的瞪大了双眼，黄巢在这一刻就犹如一位倾家荡产的赌徒。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憎恨我自己，我憎恨这世间的一切！” 　　“我要找回我前生的一切，我要重新成为‘目莲僧’！” 　　“所以我必须在这世间掀起一场浩劫，将那八百万逃出地狱的恶鬼重新关回去！” 　　“这是我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了，你必须帮我！” 　　“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义务！” 　　黄巢那刻意压低嗓音的怒吼，传入此刻的玄音耳中却犹如恶鬼一般疯狂。 　　“我亏欠的是伙头和尚，不是黄巢，更非‘目莲僧’。” 第四十七章 活宝三兄弟的日常 　　一炷香后，巫燕青的酒肆之中。 　　先前与黄巢接头的小妖正探头探脑的窥视着酒肆，一副典型做贼心虚的模样。 　　只是那小妖还没看出个一二三四五，就被酒肆的主人——巫燕青给逮了个正着。 　　“小三？” 　　伴随着一声试探性的呼喊，小妖顿时就地一滚，摇身变成了一只小小的狸猫。 　　这只狸猫不是别人，正是张家三兄弟中的老三——张文鼏！ 　　“嘘！” 　　在重新变回狸猫之后，张文鼏立马朝着巫燕青嘘声道。 　　“小心别被青姐发现，不然我就惨了！” 　　狸猫老三那副鬼头鬼脑的模样，直接把巫燕青看笑了。 　　“哈哈，原来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张文鼏也有怕的人啊？” 　　往日里，狸猫三兄弟偷偷溜下山来酒肆玩闹时，狸猫老三总是夸下海口说自己天不怕地不怕。 　　这次难得见对方主动承认自己怕青娘子，巫燕青觉得要是不戏弄一下对方，简直有点对不起自己这些日子的辛苦。 　　“嘘！谁说我怕了！” 　　双眼一下子瞪得老大，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狸猫老三顿时开口纠正道。 　　“我那不是怕她，我那是尊敬她！” 　　或许也知道自己的狡辩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狸猫老三在说完这句话后就马上转移了话题。 　　“我哥他们呢？他们还没来吗？” 　　由于是瞒着裴文德和会计偷偷溜下山来的，所以狸猫三兄弟互相约定，一旦时间到了便在酒肆集合。 　　狸猫老三本以为，自己已经是来的慢的。 　　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己的那两位哥哥似乎比自己来的还要慢一点。 　　“我就知道你们三兄弟偷偷跑下山来肯定没干好事。” 　　见此情形，巫燕青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狸猫三兄弟从来都不是什么瞒的得住事的存在。 　　所以对于狸猫山兄弟三人溜下山，并且伪装成小妖偷偷调查黄巢的事情，小青和巫燕青都心知肚明。 　　不过二人与裴文德不同，她们并没有阻止狸猫三兄弟这种冒险的做法。 　　毕竟无论狸猫三兄弟表现的多么诙谐、无害，终究是天赋异禀、神通自成都精怪。 　　经过裴文德这么多年来的悉心教导，又有太岁魔神的临终馈赠，狸猫三兄弟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已经是一只合格的妖怪了。 　　尤其是那种变化万千的神通，让它们能够肆意变化从自己见过的所有生物，连修行了天眼神通的修行者都无法洞悉其本质。 　　要说这唯一的缺点，恐怕就是狸猫三兄弟那并不成熟的孩童心性了。 　　然而性格方面的改变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够达成的，那是需要经历事情、增加阅历才能够一点点改变的。 　　于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算是狸猫三兄弟半个监护人的小青默认了他们的冒险。 　　只是在狸猫三兄弟不知道的幕后，小青悄悄叮嘱了巫燕青一声，如果这三个小家伙实在闹得太疯，记得把它们绑回密印寺就行了。 　　“我们才没有干坏事呢！” 　　并不知道三兄弟的行动已然被巫燕青看穿，忍受不了对方污蔑自己的狸猫老三立时人力而起的大声叫嚣道。 　　“我这次可是立了大功的！小师傅知道了一定会大大夸奖我的！” 　　“说不定还会传授我们一些更加有意思的法术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狸猫老三已经开始幻想裴文德在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之后，会传授自己怎样有趣的神通了。 　　那些炼制“飞虫”的术式就挺有意思的？ 　　但是炼制那些“飞虫”貌似需要会打铁，看上去就很辛苦。 　　要不退而求其次，让小师傅教自己五行遁术？ 　　到那个时候自己想去哪就去哪，说不定还能够让青姐再也找不到自己了呢！ 　　“咳咳，立了大功？你能立什么大功？” 　　一眼就看出了狸猫老三的那点小心思，巫燕青故意用激将法反问道。 　　“嘿嘿，你想套我的话，我看出来了！” 　　不知道是巫燕青的激将法太过明显，还是狸猫老三真的得到了成长。 　　总之，狸猫老三一下子就看穿了巫燕青的意图，然后得意洋洋的朝对方吐了吐舌头， 　　“略略略，我不会告诉伱的，这可是我和哥哥们的秘密。” 　　“秘密？” 　　就在狸猫老山得意洋洋的时候，一个令他倍感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我倒是很好奇，你们三兄弟之间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狸猫老三缓缓的转过头去，不出意料的看到了小青的身影。 　　“说说看吧！你们三个又干了什么？” 　　此时的小青正一只手拎着一只狸猫，还不忘朝着狸猫老三挑了下眉头。 　　“这个蠢货……” 　　“所以我们刚刚为什么要抵赖呀！” 　　看到这一幕，分别被小青拎在半空中的狸猫老大、狸猫老二纷纷抬手抚额，一脸的生无可恋的表情。 　　要知道，狸猫老大和狸猫老二在一开始被小青抓到的时候，可是指天发誓说自己什么都没干，只是偷偷溜出来玩了而已。 　　结果这才没过多久，就被狸猫老三的自爆给坑了。 　　早知道这个坑货弟弟会这么快就“招供”，狸猫兄弟说什么也不会拼命抵赖的。 　　“青姐，其实我可以解释的……” 　　“对对对，我们可以解释的，只要你放我们下来……” 　　连忙扭头一副巴结、讨好的模样，已经意识到不妙的狸猫兄弟俩，现在只想小青从轻处理自己的“罪行”。 　　实在不行，把锅都甩到那个蠢货身上都行！ 　　反正这一切都是那家伙搞砸的，让他挨顿揍也不吃亏。 　　“放你们下来？” 　　忽然似笑非笑的扬起嘴角，小青用一种听不出任何语气的腔调问道。 　　“你们确定？” 　　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狸猫老大和狸猫老二再不敢开口说话，只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那个坑人的三弟。 　　“大哥、二哥……” 　　面对自己两位哥哥那想要杀人的目光，狸猫老三战战兢兢的张了张嘴，想要解释的话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 　　“青姐，这一切其实都是大哥、二哥指使我做的！” 第四十八章 密印寺的未来 　　沩山密印寺，后院的凉亭处。 　　“那三个家伙又被青姐抓住了……” 　　眉心的天目咕噜咕噜的乱转着，萍翳用一种异常淡定的语气描述着自己看到的画面。 　　“而且老三那个蠢货还十分熟练的出卖了他的两个哥哥……” 　　“现在他们三个都在被青姐打屁股，用的还是青蛇剑。” 　　一脸头疼的捂住了脑袋，张楚生现在只感觉自己当初真的是中了邪了，才会替那三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隐瞒行踪。 　　张楚生不用想都能知道，青姐回山之后的第一件要做事肯定是找自己算账。 　　“不用这么苦恼！” 　　“这次的事情咱们几个都有份，一个都跑不了的。” 　　同情的拍了拍张楚生的肩膀，胖墩墩的毕星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小声的安慰道。 　　“不会安慰就不要安慰人！” 　　闻言，趴在水池边戏水的赤豹立马回首吐槽道。 　　“就你现在这幅模样，说这种话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赤豹早就已经融入了一群小辈之中。 　　毕竟赤豹的诞生源于文狸对美好未来的祝福。 　　所以不管心性还是脾气，没有了仇恨在身的赤豹都与寻常的少年没什么区别。 　　从一开始的格格不入，到现在的融洽相处…… 　　赤豹不知不觉间便融入了沩山的一众小辈之中，体会到了他曾经从未经历过的“青春年少”的感觉。 　　可以随随便便的和小伙伴们吐槽打闹，就算闯了再大的祸也有人帮忙兜底和看护…… 　　这些都是曾经的文狸从未体验过的，如今却成为了赤豹的日常。 　　“说起来，你的那两个跟班呢？” 　　听到赤豹的声音，正在懊恼的张楚生这才惊觉，好像自从狸猫三兄弟下山之后，自己就没见过一直跟在对方身边的那只鹰隼和孤狼了。 　　这显然并不正常，因为鹰隼和孤狼虽然不常住在密印寺。 　　但它们隔三差五的总会来到密印寺一趟，给赤豹捎带一些山下的东西和美食。 　　“唔……” 　　万万没想到张楚生会突然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赤豹当下便心虚的扭过头去，没敢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 　　“果然！” 　　见此情形，张楚生哪还不知道狸猫三兄弟这是被谁撺掇的下山的。 　　甚至更进一步的猜想一下，在场是不是除了自己之外，其他几个家伙都是这次事件的参与者？ 　　一想到这，张楚生当即将目光投向了萍翳和毕星俩姐弟。 　　“说吧！你们还有什么事情是瞒着我的？” 　　此话一出，神色淡然的萍翳还没做出反应，一旁的毕星就双手一摊，然后不打自招了。 　　“除了那三兄弟下山的事情之外，我们没做其他事情了。” 　　知道张楚生性格的毕星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还不忘继续开口解释道。 　　“为了防止那不靠谱的三兄弟闹出什么意外，赤豹还特意让他的那两个跟班一直跟着，保证不会出状况的。” 　　听到这，张楚生都不知道该说这些家伙谨慎，还是该咒骂他们大胆了。 　　“那照这么说，那三兄弟偷溜下山不是去玩的咯？！” 　　咬牙切齿的追问着，张楚生感觉自己从没有如此怀念过月儿的离去。 　　要是月儿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还在这里，这些家伙肯定不敢瞒着自己搞这么一出。 　　结果现在自己不但背了锅，还不清楚这些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他们是去找黄巢的线索去了。” 　　眼见张楚生已经被气的七窍生烟了，一直旁观着这一切的萍翳终于开口了。 　　只不过她这一开口，反而让张楚生更加疑惑了。 　　“黄巢？那又是谁？” 　　由于裴文德一直把张楚生他们看成需要自己照顾的晚辈，所以并没有把自己调查到的事情告诉给他们。 　　理所当然的，张楚生也不清楚黄巢到底是谁。 　　唯有生来具备天眼的萍翳，已然通过蛛丝马迹洞悉了裴文德隐瞒的某些真相。 　　“伱应该知道先生他们最近的状况吧！”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萍翳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显得十分笃定。 　　“自从灵佑禅师圆寂之后，先生他们就一直在调查些什么……” 　　默默的点了下头，对于裴文德和慧寂的种种异常表现，张楚生自然不可能忽略。 　　只是这和狸猫三兄弟有什么关系？ 　　还有萍翳口中的那个黄巢，又有这些事情有什么关系？ 　　“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先生他们遇上麻烦了。” 　　“因为灵佑禅师的去世，整个潭州的妖魔鬼怪都在蠢蠢欲动。” 　　“而慧寂禅师的回归，更是引发了一场即将波及整个神州大地的浩劫。” 　　“那个黄巢正是隐藏在这一切幕后的存在。” 　　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萍翳就算是在讲述这种夸张的事情时，态度和语气却依旧显得那么的平静。 　　可在场众人都与萍翳相处了那么长时间，自然听出了对方那平静之下隐约流露出的好奇与冲动。 　　“你们这些家伙……” 　　话已至此，不需要萍翳再继续说下去了，张楚生已然瞪大了双眼，语气也变得惊怒了起来。 　　“你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吧！” 　　“你个疯子是不是又犯病了？居然敢骗那三兄弟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在萍翳来到密印寺的第一天，张楚生就知道萍翳的思维有些不太正常。 　　在私下询问过裴文德之后，对方也将萍翳那迥异于常人的“生死观”、“是非观”讲述给了张楚生听。 　　并且还额外叮嘱张楚生，要他悉心接纳和引导萍翳慢慢走入正轨。 　　然而在得萍翳是主导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之后，张楚生还是差点没控制住想要揍对方一顿的冲动。 　　“先生照顾了我们这么久，我们只是想回报他的恩情。” 　　不动声色的远离了现在的张楚生，萍翳尽可能的保持着自己那种淡然的语气解释道。 　　“这不能成为你哄骗他们的原因！” 　　愤怒的张楚生压低嗓音低吼着，一条条醒目的青筋自他太阳穴处暴起。 　　张楚生将密印寺的所有人都当做了自己的家人，所以他绝对无法原谅萍翳的这种行为。 　　“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不然今天就算是师兄来了也保不住你！” 第四十九章 一脉相承的性格 　　“首先我可以保证，他们绝对不会有危险的。” 　　知道自己这次算是彻底激怒了张楚生，萍翳终于知趣的低下头，有些底气不足的小声说道。 　　见此情形，就连一旁的毕星和赤豹都不敢出言相劝。 　　因为他们自上山以来，还从未见过如此愤怒的张楚生。 　　在毕星和赤豹的印象中，张楚生似乎一直都是那种稳重、可靠，能在自己等人闯祸之后，一脸无奈的收拾烂摊子的“老大哥”形象。 　　直到今天，他们才意识到张楚生并不是真的没有脾气。 　　一旦触及到张楚生的底线，暴怒的他就如同斩妖除魔时的先生一般，是真正愤怒化身的金刚明王。 　　“要是他们三个真的遇到了危险，我留在他们身上的‘神行术式’可以保证他们能够迅速远遁千里。” 　　只见萍翳一边向张楚生解释着，一边抬手凭空画出了一枚神行符。 　　这是裴文德传授给众人的奇门遁甲之术，在必要的时候能够让他们远遁千里保命。 　　按照裴文德的说法，这奇门遁甲之术是少数几种不看修行者本身的道行，就能够发挥出很强威力的术式。 　　理论上来说，只要研习者对数学有着远超常人的理解，就算是普通人也能够绘制出功效强大的神行符。 　　毫无疑问，萍翳在这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就算比之张楚生也不会逊色太多。 　　“这勉强可以算一个理由！” 　　在知道狸猫三兄弟身上有“神行术式”后，张楚生的愤怒总算平息了一点，不过却还是难掩怒火的质问道。 　　“但这还不够，那三兄弟的心智和孩童一样，你怎么敢让他们去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在察觉到张楚生的转变之后，萍翳顿时悄悄的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萍翳在面对张楚生的时候，总会产生一种先天的畏惧情绪。 　　要知道，萍翳就算在面对自己父母时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敬畏，却唯独不敢太过招惹平日里一副好好先生模样的张楚生。 　　只是还不等萍翳想好该怎么开口，就有人主动替她解释了起来。 　　“不是我姐要他们去的，而是他们主动要求去的。” 　　这次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萍翳的弟弟——毕星。 　　毕星虽然看似无欲无求，只对美食感兴趣。 　　但实际上，毕星却是一众小辈中看得最透彻，同时也是最有大局观的存在。 　　“其实一直以来，你都太过忽视那三兄弟的想法了。” 　　“或者更确切的说，你一直都认为那三兄弟还是个孩子。” 　　“可伱有没有想过，算是孩子也有着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 　　抬头凝视着一脸错愕的张楚生，毕星直截了当的指出了对方一直以来最忽视的一个问题。 　　“更何况张文鼎三兄弟只是生性贪玩了一点而已，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孩子。” 　　“论修行时长的话，他们甚至比你更早入道。” 　　毕星的话一句比一句扎心，但又毫无疑问的点出了张楚生一直以来没有注意到的盲点。 　　“先生让我们学习、教我们修行，还包容我们犯下的种种错误……” 　　“张文鼎三兄弟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却并没有忘记先生为他们所做的一切。” 　　“因此在先生需要帮助的时候，张文鼎三兄弟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去诱导，他们自己就会主动主动凑上前去的。” 　　“就算我们不让张文鼎三兄弟下山，你觉得他们会听我们的话吗？” 　　在将张楚生怼的哑口无言之后，毕星这才稍微叹了一口气，继续接着说道。 　　“况且退一万步来说，你觉得这山上除了先生、青姐他们之外，谁最能打？” 　　“你？我姐？赤豹？还是那些普通的僧众？” 　　“不，都不是!” 　　“这山上最能打的，其实是那三只一直被你当成小孩子看待的狸猫。” 　　毕星说这话可一点都没夸张，精通变化之术的狸猫三兄弟只要想，就算是真正的大妖也很难从他们手底下讨得便宜。 　　“没有人会自寻死路，哪怕是张文鼎三兄弟也不例外。” 　　“他们只是想帮助先生，不想和以往那样继续躲在先生的庇护之下了。” 　　…………………………………………………………………………………………………… 　　沩山脚下，巫燕青的酒肆之中。 　　“所以，你们在发现黄巢手下的小妖之后，就变化成它们的样子去和八部天众们接头去了？” 　　惊讶的看着忙不迭点头的狸猫三兄弟，小青突然产生了一种“吾家有儿初成长”的感觉。 　　小青原以为这三兄弟只是在小打小闹，结果没想到居然真的让他们查到了黄巢的踪迹。 　　甚至不止是黄巢，就连那些秘密与黄巢接头的左道妖魔，都被这三兄弟调查了个一清二楚。 　　“这个消息除了我，你们还告诉过谁？” 　　在短暂的惊讶过后，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的小青连忙压低声音询问道。 　　“没有、没有，除了你之外，我们谁都没告诉过。” 　　“是的，我们一回来就被你逮住了，还来不及告诉其他人。” 　　“就连小师傅我们都没告诉，这是我们给他的惊喜！” 　　狸猫三兄弟七嘴八舌的吵闹着，看得小青哭笑不得。 　　谁能想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黄巢，最终会在这么三个不起眼的小家伙手里栽了跟头。 　　有了黄巢的具体位置，以及那些与他秘密接头的左道邪魔的行踪…… 　　接下来的主动优势就完全掌握在了自己一方手中，这可比一开始等着那群左道邪魔上门攻打沩山可强多了。 　　“这次算你们有功，相信你们的小师傅一定会大大奖励你们一番的！” 　　听到小青的保证，刚刚还在吵闹的狸猫三兄弟立马停了下来，然后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傻笑的表情。 　　“哈哈！我就知道我们这次一定会立功！” 　　“奖励！奖励！我喜欢奖励！” 　　“这次我要学一门强大的战斗神通，到时候就不怕青姐再揍我们了！” 　　“我要小师傅教我遁术，到时候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溜下山了！” 　　还沉浸在喜悦中的狸猫三兄弟却没注意到，随着他们越来越得意忘形的大叫，一旁小青的脸色却已经完全沉了下去。 第五十章 风雨欲来 　　骄阳西斜，下午时分。 　　当裴文德处理完寺庙的一众事宜后，打算回后山的禅房找慧寂的时候，恰好看到了小青拎着三只狸猫上山的画面。 　　尤其是那三只狸猫耷拉着脑袋的模样，就像是在和裴文德说“我们又闯祸了”一样。 　　“你们三个小家伙，怎么又把你青姐惹生气了？” 　　带着些许的笑意，裴文德正面迎了上去。 　　自己之所以如此努力的组织黄巢带来的劫难，不就是想维持这种平静的日常吗？ 　　因此哪怕只是为了多看几眼狸猫三兄弟被小青训斥的画面，裴文德都绝对不允许黄巢搅乱自己现在的生活。 　　“小师傅……” 　　“我们没闯祸……” 　　“其实我们算是‘戴罪立功’吧？” 　　在见到裴文德的瞬间，三只狸猫一下子就恢复了过来，然后又重新变回了先前那副吵吵嚷嚷的模样。 　　有些好笑的裴文德费了好大功夫，才从三只狸猫的只言片语和混乱的叙事逻辑中，一点点复原出了他们究竟做了些什么。 　　一开始只是为灵佑禅师的去世而感到悲伤，狸猫三兄弟想要用自己的办法送对方最后一程。 　　然后狸猫三兄弟突然注意到，裴文德和慧寂似乎遇上了什么麻烦，那一直眉头紧锁的模样，看上去并不只是灵佑禅师圆寂所导致的。 　　紧接着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偶然，狸猫三兄弟从萍翳那里得知了一场劫难正在潭州酝酿。 　　于是，为了让裴文德能够开心，狸猫三兄弟纷纷自告奋勇，想要去解决这场还在酝酿的劫难。 　　不得不承认，这三兄弟除了性格比较顽劣之外，在能力方面的确不是一般妖怪能够比拟的。 　　根据从萍翳那里得到的一些线索，狸猫三兄弟成功找到了一些隐藏在潭州地界的妖怪。 　　在进一步的顺藤摸瓜之下，黄巢的相关行踪和线索也暴露在了狸猫三兄弟的面前。 　　本就大胆的狸猫三兄弟哪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自然是决定彻底找到黄巢的位置。 　　最终狸猫三兄弟决定兵分三路，老三伪装成黄巢手下的小妖，去确定和锁定黄巢隐藏的地点。 　　而老大和老二则各自去寻找那些隐藏起来的其它妖魔，尽可能的断绝他们与黄巢之间的联系。 　　得益于三兄弟那精妙的变化之术，没有一只妖魔看穿他们的伪装。 　　顺理成章的，狸猫三兄弟通过这些天的摸排和试探，锁定了大部分潜伏进潭州的妖魔的踪迹。 　　这三兄弟最后甚至还混成为了它们之间的联络员，负责给这些妖魔传递一些黄巢的命令和消息。 　　当然了，整个过程也不是没有出现过意外。 　　好在狸猫三兄弟除了自身的变化神通之外，其它方面在裴文德最近几年半强制的训练下，也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功底。 　　所以就算偶尔有意外情况发生，也通通都难不倒这三只机敏的小狸猫。 　　“你们三个小家伙……还真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啊！” 　　目瞪口呆的听着狸猫三兄弟的讲述，裴文德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一旁沉默不语的小青。 　　【就是有些太过没心没肺了，难怪最后会把小青给惹生气了。】 　　…………………………………………………………………………………………………… 　　与此同时，沩山脚下的酒肆里。 　　就在小青离开这里没多久，号称“万寿尊者”的槐树老妖便出现在了这里。 　　或者说，槐树老妖本就是在有意躲避小青和裴文德，这才会如此巧合的离开酒肆。 　　对此，早已见怪不怪的巫燕青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在后厨招呼着那些小妖们忙碌着。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伱们纯阳观弟子行走江湖，不都得先给自己换一套行头的吗？” 　　无视了诧异抬头的巫燕青，槐树老妖默然的凝视着酒肆外的乡道，故意提高音量的说道。 　　然后就仿佛是在回应槐树老妖的说辞一样，原本一无所有的乡道上突然多出了两个道士模样打扮的行者。 　　其中一个是背负长剑的中年道士，胸前的道袍上还篆刻了纯阳观的标志。 　　紧跟在中年道士身后的则是一位道童。 　　那位道童的年龄虽小，但眉宇之间却有着一种迥异于他这个年龄层次的成熟。 　　“原来是你这个老妖怪，我还说是谁呢？” 　　既然都已经被人发现了自己的行踪，中年道士索性也就不再隐藏，大大咧咧的走进酒肆，坐到了槐树老妖的对面。 　　紧随其后的道童尽管有些不太情愿，却还是老老实实的跟在其身后。 　　“玄阳子，你还是那么的无耻！” 　　似乎是被中年道士、或者说玄阳子的态度给气到了，槐树老妖难得咬牙切齿的咒骂了一声。 　　“要说无耻的话，你这个老妖怪可比我无耻多了。” 　　略微挑了下眉头，玄阳子直接拿起桌上的碗筷就开始大快朵颐了起来。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这无耻的老妖怪居然给法海看起了山门。” 　　闻言，槐树老妖顿时反驳道。 　　“我只是想看看这场灾劫究竟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而已，和你这个喜欢趁火打劫的妖道可不同。” 　　听到槐树老妖这么说，玄阳子的表情也变得惊讶了几分。 　　“看来你很看好法海啊？居然认为他能够阻止这场灾劫？” 　　玄阳子不否认法海的强大，毕竟他可是亲眼看到过降龙杖认主的画面，非常清楚“法海”这个称呼的含金量。 　　然而这次的对手毕竟是黄巢带领的左道势力，槐树老妖凭什么觉得法海一定能够稳赢对方？ 　　“你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你此番以纯阳观弟子的身份来到这里，不正是为了阻止这场灾劫的蔓延吗？” 　　在槐树老妖的印象中，纯阳观弟子以私人身份行走在外，一般不会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和来历。 　　唯有涉及到苍生大事之时，纯阳观的弟子才会光明正大的现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已经算是一种惯例了。 　　至于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不是这样？ 　　那估计也就只有纯阳观的弟子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第五十一章 天下正道 　　“果然不愧是活了一千年的老妖怪，对我们纯阳观的行事风格倒是挺清楚的。” 　　没有否认槐树老妖的说法，玄阳子只是示意自己旁边的吕岩坐下，全然不在意对方那一脸不情愿的表情。 　　“他是你的徒弟？还是你的师弟？” 　　见状，早就注意到了吕岩的槐树老妖开口问道。 　　槐树老妖好歹也活了那么多年，对于纯阳观的钟离权还是有所了解的。 　　那老小子活了七百多岁，最大的爱好就是四处闲逛，然后见到有资质的孩子就带回纯阳观。 　　虽然钟离权的真正目的是在寻找李玄的转世之身，而将那些有资质的孩子带回纯阳观当弟子也是因为岳阳子的缘故。 　　可这落在槐树老妖的眼里，就单纯只是钟离权这老小子的个人爱好比较奇特了。 　　一个人能够活那么长时间，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爱好和习惯，槐树老妖早就习以为常了。 　　他只是有些好奇，眼下这位道童看上去年龄并不大？ 　　为什么自己会对他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呢？ 　　“他是我师弟，是我师父新收的弟子。” 　　在简单的回答了槐树老妖的问题之后，玄阳子立马反客为主的问道。 　　“比起这个，我倒是很好奇你现在的状态，伱这是转世重修了吗？” 　　玄阳子虽然没有修行佛家的天眼神通，可也能看出槐树老妖现在修为倒退、实力大不如前的情况。 　　“情况稍微复杂了一点，但你可以简单的这么理解。” 　　并不喜欢这种被玄阳子占据主动权的感觉，槐树老妖当即便继续提问道。 　　“如果你是来阻止这场劫难的，那么我相信这家酒市的老板娘愿意给你提供一些左道修行者的藏身地点。” 　　“可你要不是来阻止这场劫难的，我个人奉劝你还是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比较好。” 　　并没有完全相信玄阳子之前的说辞，因为槐树老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眼前这位道士的性格。 　　早在一百多年前，槐树老妖就曾经在潭州遭遇过对方一次。 　　那时候的玄阳子脾气暴戾无比，一手火龙剑术更是出神入化，几乎荡平了方圆百里的所有妖邪鬼物。 　　要不是槐树老妖身负黑莲，元神近乎不灭，恐怕也很难是对方的对手。 　　饶是如此，那场大战过后，槐树老妖也休养了很久才勉强恢复元气。 　　反观玄阳子，却在不久后就恢复了鼎盛的实力，甚至借助那一战的契机更上一层楼了。 　　姑且不谈佛道两家的争端，单单就玄阳子那暴戾的性格…… 　　槐树老妖就绝不相信玄阳子此番来到沩山，只是纯粹的想要阻止劫难的发生。 　　更何况，如果玄阳子真的是为了阻止劫难发生而来的，那他又如何会带着一个“累赘”呢？ 　　无论吕岩有多么惊人的天赋，他现在的生理年龄都决定他不可能拥有太强的战斗力。 　　偏偏玄阳子就带着这么一个像累赘更多于像助手的道童，槐树老妖想都不用想都知道，对方肯定另有图谋。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谨慎！” 　　丝毫没有因为槐树老妖的怀疑而产生恼怒的情绪，如今的玄阳子已经不再是一百年前那个火爆的“火龙道人”了。 　　在见识了裴文德和渤海之龙这种顶级战力之后，玄阳子此行更多只是来做一个见证的。 　　最起码，玄阳子不认为自己能够插手裴文德和黄巢之间的战斗。 　　尽人事听天命，才是玄阳子此行真正的想法。 　　“不过，就算我别有所图，你以为你能阻止我吗？” 　　伴随着一声似笑非笑的质问，玄阳子和吕岩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槐树老妖的面前，只剩下了寥寥余音还在其耳边回荡。 　　——火龙遁术·移形换影！ 　　…………………………………………………………………………………………………… 　　“刚刚那两个道士……是什么人？” 　　直到确定玄阳子和吕岩是真的离开了，听到动静的巫燕青这才敢从后厨中走出，一脸谨慎的打量着外面的乡道。 　　“纯阳观的牛鼻子，自诩‘天下正道’的道德癖。” 　　脸上的平静已然消失，槐树老妖略微皱起眉头，凝视着玄阳子和吕炎消失的地方。 　　“那个中年道士叫玄阳子，不过你可能更熟悉他的另一个名字——火龙道人。” 　　此话一出，巫燕青顿时一脸愕然。 　　的确如槐树老妖所说，巫燕青很熟悉“火龙道人”这个名号。 　　或者说，凡是行走于神州大地上的妖怪们，就没有一个不知道“火龙道人”的。 　　就和裴文德在别人眼里是不动明王的化身，某些对其身怀惧意的妖怪甚至会称其为“血屠和尚”一样。 　　“火龙道人”便是玄阳子用于威慑妖邪的名号。 　　一手火龙剑术出神入化，一招火遁之法焚尽诸邪…… 　　玄阳子对于自己所遇到的妖魔鬼怪，无论善恶正邪，都会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 　　唯有遇上像槐树老妖这种实力相当、乃至于略胜一筹的大妖，玄阳子才会略微收起锋芒。 　　然而，这种收敛也是有限度的。 　　不然他也不会在一百年前就和槐树老妖大战一场，最后硬生生拼了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居然是他？” 　　带着震惊的表情，巫燕青难以置信的低喃了一声。 　　“连‘火龙道人’这种传说级的人物都现身了，接下来还会有谁登场？” 　　巫燕青这是在自问自答，也是在表明自己内心的不可置信。 　　在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巫燕青见到的各色妖魔比她前半生加起来的都还要多。 　　但要论到其中的重量级角色，槐树老妖算一个，而现在的火龙道人同样也算一个。 　　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接下来还会见到哪些传说级的人。 　　“毕竟这可是关乎到朝代更替的大劫，接下来出场的角色只会比你想象中的更加夸张。” 　　轻描淡写的敲了敲桌面，槐树老妖不动声色的目光，将视线投向了沩山顶端的密印寺。 　　【法海、慧寂，你们真的能够度过这场劫难吗？】 第五十二章 玄龟·太玄 　　距离酒肆不远的某处山林之中。 　　“真没想到，这才刚到沩山地界就被人发现了。” 　　刚刚脱身的玄阳子回头看了一眼槐树老妖的方向，脸上的表情却全然不像先前那般淡然和自信。 　　“纯阳子，你也看到了。” 　　“不是我不想带你上沩山，实在是这地方太麻烦了。” 　　“作为这次大劫的中心地带，其中的复杂的因果和人物关系远不是我们所能涉猎的。” 　　事实上，玄阳子一开始就没打算来这里。 　　毕竟没有谁比曾经经历过一次大劫的玄阳子更清楚，一旦被卷入了这种朝代更替的大劫，想要再安全脱身是有多么的困难。 　　按照玄阳子一开始的想法，他是打算沿途清理一些意图趁机作乱的妖魔鬼怪。 　　如果有可能的话，再伺机诛杀某些积年的大妖，最大限度减轻这场劫难对普通百姓的影响。 　　奈何在离开纯阳观之后，自己的这个小师弟就执意要来沩山。 　　拗不过纯阳子，再加上有些心虚，玄阳子只得带着他一路赶到了这沩山附近。 　　但现在既然已经被槐树老妖给发现了自己二人的行踪，玄阳子觉得就算是为了满足小孩子的任性，到这也算是可以了。 　　“师兄……” 　　吕岩显然也清楚这一点，可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明明都已经到了这里了，明明就只差这最后一步了…… 　　结果最后却意外被槐树老妖给撞破了二人的行踪，这未免有种前功尽弃的错觉。 　　至于独自一人继续上山？ 　　吕岩也不是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 　　但无奈玄阳子虽然性格执拗、脾气火爆，却是一个认真负责的人。 　　既然下山之前答应钟离泉要好好照顾吕岩，玄阳子哪怕自己深陷危险重围，也一定会优先保证他安然无恙的 　　所以独自一人上山的念头只在吕岩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就被他迅速的放弃了。 　　“啧啧啧，真不知道你前世与法海到底有什么关系，会如此执着于他。” 　　在吕岩惊诧的目光中，玄阳子用一种轻描淡写的态度，道破了他一直隐瞒起来的秘密。 　　“纯阳子而纯阳子，伱是觉得自己太聪明了？还是我们太笨了？” 　　看着呆若木鸡的吕岩，玄阳子忽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没想到这个一贯精明聪慧的小师弟，居然也会有这么愚笨的一面。 　　“我不是故意隐瞒的……” 　　片刻的沉默过后，吕岩只能低声地辩解道。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在脱口而出这句话之后，吕岩却感觉自己的心中好像突然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不管是前世的玄绝，还是今生的纯阳子…… 　　吕岩一直以来都属于那种毫不掩饰自己性情的人。 　　这么长时间的把一个秘密藏在心里，对吕岩来说其实并不比转世重修的难度低多少。 　　因此在被玄阳指揭破自己的秘密后，他倒是轻松了下来。 　　无论接下来的结果如何，最起码吕岩心中已然没有了先前的亏欠感。 　　“事实上，师父一开始把我接回纯阳观的时候，我也是很懵的。” 　　“由于当时并不清楚师父的意图，所以我就就假装忘记了自己的前世……” 　　当吕岩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玄阳子竟然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缕和钟离权似曾相识的自信与傲然。 　　那是对自身实力拥有绝对的自信的修行者，才能够拥有的自信与傲然。 　　“看来师父虽然没找到师叔祖的转世之身，却也捡回了一个了不得的‘怪物’……” 　　见此情形，玄阳子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早就猜到纯阳子不是李玄，和正式确定自己师徒二人真的找错了人。 　　这中间微妙的差异感，不由得让玄阳子生出了一种挫败感。 　　“师兄，我真不是有意要隐瞒的。” 　　再次开口解释了起来，吕岩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纯阳观众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要是换做前世的玄绝，别说是继续解释了，他恐怕现在都开始思考和执行起了灭口的计划了。 　　这就是吕岩与玄绝的不同。 　　亦是这位性格被永远固化在了“青春期”的纯阳子，与前世那位绝世大妖的决裂。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隐瞒的，不然我也不会陪你走这一趟了。” 　　出乎吕岩的意料，在看到他的表态之后，玄阳子居然毫无芥蒂的笑了起来。 　　“不单单只是我，其实师父也早看出你不是师叔祖了。” 　　“我甚至怀疑，岳阳子应该是最早看出你身份的人，只是她一向不在意这种事情，所以才没有说明的。“ 　　玄阳子的怀疑并非事毫无道理的。 　　毕竟岳阳子可是修行了卜术的道家修行者，在预测天际和洞悉危机方面，玄阳子和钟离权藏起来都没她敏锐。 　　“咱们俩现在已经算是开诚布公了，你介意和我详细说说你到底是谁吗？” 　　说句实话，在隐约察觉到吕岩并非李玄之后，岳阳子就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充满了好奇和兴趣。 　　同样是阳神级别的存在，又拥有着与李玄相似的体质，就连名字的发音都与李玄有些接近…… 　　岳阳只觉得吕岩就算不是李玄的转世之身，也一定与其拥有着某种密不可分的关系。 　　只是一想到吕岩对裴文德那种莫名的执着，岳阳子心中又有些疑惑。 　　如果吕岩真的和李玄有关系的话，怎么想都不可能和裴文德扯上关系的？ 　　“我的前世是玄绝。” 　　轻轻的长舒一口气，吕岩尽可能平静的诉说起了自己的来历。 　　“不过你们应该不太熟悉这个名字，因为我的另一个身份是八部天众的‘玄武使’。” 　　“当年在长安城外与赵归真战斗的那只大妖，便是我的前世。” 　　声音稍微停顿一下，吕岩似乎尤嫌这个消息不够劲爆一般，又继续爆出了另一个更加让玄阳子惊愕的信息。 　　“除此之外，你们道家更加熟悉的应该是我最初的身份……” 　　“我的真身是一只玄龟，是那只一百五十多年前就被袁天罡、李淳风联手镇压在无字碑下的玄龟——太玄。” 第五十三章 唯一的玄武 　　“太玄？” 　　玄阳子本以为自己今天已经足够惊讶了，可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小师弟给自己带来的惊喜还真不是一般的多。 　　太玄是谁？ 　　那可是有文字以来记载的，唯一一只真正现世的玄武。 　　没人知道太玄究竟是传说中的玄武后裔，还是天地鬼神所化的真武形态…… 　　修行者们只知道，太玄的第一次现世便卷入了武则天登临女帝之位的事件中，成为了大唐宗室公认的眼中钉、肉中刺。 　　偏偏这太玄还神通广大，真的助那武则天登临了女帝之位。 　　不仅如此，太玄甚至还帮助武则天修成了佛家法相，并且还是连佛家修行者中都极为罕见的弥勒法相。 　　弥勒佛乃三世佛中的未来佛，是贤劫千佛中的第五佛。 　　姑且不论其在佛教信仰中的地位，单单武则天修成弥勒法相这一事实，就帮她稳定了自身的女帝之位。 　　要是连五十六亿年后注定成为“佛祖”的弥勒化身都没资格登临帝位，那么还有谁有资格成为皇帝呢？ 　　直到武则天去世之后，佛家势力日渐衰弱，道家势力开始反攻，太玄这才被袁天罡、李淳风联手镇压在无字碑下。 　　只是太玄虽然被封印了起来，但有关于他的传说却一直在众多修行者中广为流传着。 　　这也就有了之后裴慧发现太玄的传说，然后顺藤摸瓜找到封印地，救出来玄绝的全部经过。 　　“所以说，你和法海到底是什么关系？” 　　敏锐的意识到某些关键性的细节，玄阳子很快就想起了当年那起闹的沸沸扬扬的“灵童案”。 　　那似乎与玄绝脱困的时间相吻合，这显然不可能是什么巧合。 　　最关键的是，玄绝是八部天众的“玄武使”，而裴文德化身的莫呼洛迦则是八部天众崇拜的真神之一。 　　要说这两者之间只是普通的“道友”关系，恐怕鬼都不会信。 　　“法海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便是因为我在他体内种下了一条龙脉……” 　　语气依旧保持着平淡，吕岩就好像只是在说明天该吃什么一样，再次说出来一个令玄阳子震惊的情报。 　　“在三十年前那场震惊长安的灵童案中，最初的‘灵童’其实并不是法海，他只是我用来转移外界目标的一个‘靶子’。” 　　“真正的‘灵童’是法海的姐姐——裴慧。” 　　看着一脸轻描淡写的吕岩，玄阳子第一次意识到“阳神转世”这个词的含金量。 　　这不单单只是一个身份的象征，更是前世因果的轮回。 　　凡是能够成功转世的阳神大能，不管他这一世看上去多么的孱弱，其前生都一定是搅动天下风云的狠角色。 　　“那么，你执意上山是想寻找裴慧？” 　　带着些许惊讶的意味，玄阳子终于知晓了吕岩执意上山的真实目的。 　　“是的，裴慧除了是法海的姐姐之外，也是八部天众的唯一真神。” 　　“当初如果不是裴慧执意赴死的话，那么今天坐镇长安的便有可能是大唐的第二位女帝。” 　　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吕岩继续解释道。 　　“裴慧死后，将自己一身精气炼做一枚‘飞升丹’，希望用于弥补她对法海前半生的亏欠。” 　　“但法海显然不那么认为，他并不认为裴慧亏欠了他什么……” 　　在这方面，就算是吕岩也不得不佩服法海的心胸。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原谅把自己当成“替罪羊”的罪魁祸首。 　　更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接受，裴慧那种无视当事人意志的强加给对方的“好意”。 　　异地而处，吕岩觉得就连自己或许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你是为了那颗‘飞升丹’而来的？” 　　隐约从吕岩的话语中察觉到了某种莫名的情愫，玄阳子只能略带感慨的叹息了一声。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说连转世都无法消弭的感情。 　　那么除了刻骨铭心的仇恨之外，也就只剩下同样刻骨铭心的爱了。 　　“没错，只要能够得到那颗‘飞升丹’，裴慧就还有复活的可能。” 　　毫不掩饰自己感情上的倾向，吕岩那张稚嫩的脸上流露出了十分严肃的表情。 　　“师兄，请帮我上山吧！” 　　“我一定要得到‘飞升丹’，那法海不配拥有它！” 　　吕岩从不否认自己在感情上对裴文德的排斥，更不认为对方有资格了继续持有裴慧一身精气所化的“飞升丹”。 　　“照伱这么说，那‘飞升丹’可是一件宝物，你怎么保证自己能够从法海手中得到它？” 　　玄阳子这并不是在否认吕岩的想法，他只是从更加现实的角度分析从裴文德手中得到“飞升丹”的概率。 　　就如同吕岩自己所说的那样，“飞升丹”是裴慧留给自己弟弟唯一的遗物。 　　因此就算法海没有服用“飞升丹”，也肯定将其秘密的保存了起来。 　　玄阳子不认为以吕岩现在的态度和表现，能够说服法海老老实实的交出“飞升丹”。 　　“在正常情况下，我从法海手中夺回‘飞升丹’的可能自然很小。” 　　没有掩饰双方之间的巨大实力差距，吕岩反而十分认可玄阳子的分析。 　　“不过，现在属于‘不正常’的情况……” 　　“那法海居然以‘飞升丹’为引，重新把裴慧的天地二魂从冥土拉了回来……” 　　“不仅如此，他还将那‘飞升丹’化作一朵白牡丹，藏在了青娘子的洞天世界之中。” 　　闻弦音而知雅意，不再需要吕岩继续讲述下去，玄阳子便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你想趁着这次大劫，偷偷潜入青娘子的洞天？” 　　玄阳子一直以为自己就足够异想天开了，可没想到自己的这位师弟好像比自己更加异想天开。 　　洞天世界可是独立于现世的另一个次元！ 　　尤其是被他人占据的洞天世界，几乎不可能被外人轻易入侵的。 　　“青娘子得到这个洞天世界的时间并不算长，她还没有真正的掌握这个洞天世界的一切。” 　　一眼就看出了玄阳子的想法，只见吕岩用一种自信到近乎自负的语气说道。 　　“而不巧的是，我曾经也主掌过一个完整洞天世界，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第五十四章 时间线收束 　　沩山密印寺，后山的瀑布处。 　　“你是说，那三个臭小子在机缘巧合之下掌握了黄巢一伙的确切位置，以及具体的行动时间？” 　　双目圆瞪的看着对面的裴文德，慧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刚听到了什么。 　　要不是知道裴文德不可能在这种重大的事情上开玩笑，慧寂都怀疑对方这是不是中邪了。 　　自己追踪了黄巢这么多年，都一直没抓到对方的马脚。 　　怎么狸猫三兄弟一出手，不但摸清楚了黄巢他们的具体位置，就连行动时间都知道了？ 　　“我也知道这难以置信，但这的确是事实。” 　　有些无奈的摊了摊手，裴文德只能说有时候命运就是那么的无常。 　　按照裴文德和慧寂原本的计划，他们是想在黄巢发动总攻之前，尽可能的削弱对方的有生力量。 　　然后在对方决定向沩山发起总攻的时候，反向包围他们，最终实现全歼的目的。 　　然而，狸猫三兄弟的发现无疑打破了他们原本的计划。 　　既然已经得知了黄巢他们的具体位置，以及发动总攻的时间，把不好好利用一下未免有些太对不起狸猫三兄弟的发现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已然猜到了裴文德部分想法的慧寂试探性开口问道。 　　他早已习惯了自己作为师弟种种异于常人的想法，现在只不过是想要再次确定一下罢了。 　　“孙子兵法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并没有正面回答慧寂的问题，裴文德先是引用了孙子兵法中的一段话，紧接着才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在真正的战场上，攻城只是下策，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也不算良策。” 　　“唯有伐谋和伐交，才是真正制敌的良策。” 　　“考虑到黄巢的最终目的是为了颠覆大唐，与他一起坐下来和平谈判的可能就率先排除。” 　　“那么破坏对方的布置，先下手为强，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就成为了最佳的制敌良策。” 　　声音没有丝毫停顿的继续接着说道，裴文德的语气充满了力量和坚定。 　　“先下手为强吗？” 　　在得到裴文德的正式答复之后，慧寂开始认真思考起了其中可行性。 　　如果在狸猫三兄弟回山之前，慧寂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否定这个冒险的做法的。 　　毕竟将自己的有生力量集中于一块是个常识。 　　而且他也很怕黄巢趁自己不注意，真的伤害到沩山的众人。 　　所以集体防守沩山，等待黄巢主动露出破绽才是最正确的打法。 　　只是在得到了狸猫三兄弟的情报之后，再这么被动挨打就显得有些愚蠢了。 　　“阿弥陀佛！” 　　于是伴随着一身轻盈的佛号，慧寂的周身开始散发出微微佛光，一道接一道的涟漪不断向外扩散开去。 　　这是慧寂在动用自己的漏尽神通，从目前已知的情报中推演出最有可能发生的种种未来。 　　不管这些未来发生的可能性有多低，如今都一一呈现在了慧寂的眼中。 　　在慧寂看到的那些未来中，有福有祸，有他所期望的，也有他不愿意看到的。 　　慧寂正打算在那诸多的可能性中，找到一个最完美的“结局”。 　　于是，他看到了密印寺一众小辈浴血杀敌，然后纷纷战死的可能…… 　　于是，他看到了黄巢孤注一掷，放出大量变种蝗虫祸乱众生的可能…… 　　于是，他看到了钦天监成员奉命赶赴战场，用自己的死亡为苍生换取了一线生机的可能…… 　　于是，他也看到了玄音在最后时刻自裁封神，以“佛母”的身份强行带走黄巢的可能…… 　　于是，他还看到了泰山府君在关键时刻现身，以自身神力颠倒阴阳、喝令阴司众神干涉阳间的可能…… 　　但是不管哪一种可能的发生，都有一尊三面六臂的不动明王屹立在沩山之巅，威严且肃穆的注视着这一切。 　　那仿佛所有时间线收束的终点，亦代表着无漏金身能力的极限范围。 　　恍惚间，慧寂似乎在不同时间线的同一时间点上，看到了那尊不动明王缓缓低下头，然后朝着自己微笑了一下。 　　【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没有开口说话，可慧寂的脑海中却不约而同的回想起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那是三面六臂的不动明王的声音，也是自己师弟裴文德的声音。 　　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站在慧寂所能观测到的时间尽头，裴文德用这样的方式证明了他的实力。 　　只要裴文德还活着，慧寂所能观测到的时间线就永远不可能朝着最糟糕的一面演变。 　　那尊不动明王的存在就好像一个“阀门”，一个在关键时候能够扭转战局、阻止事态变得更加糟糕的“阀门”。 　　…………………………………………………………………………………………………… 　　“……” 　　面带笑意的任由慧寂施展神通，裴文德只是静静的着他脸上的表情逐渐由惊讶变成了恍然。 　　裴文德虽然不能够清楚的看到慧寂观测到的未来，却能够隐约感觉到慧寂窥探的目光。 　　那些目光来自过去、来自现在、来自未来…… 　　站在不同时间节点上的裴文德，看到了同样站在不同时间节点上的慧寂。 　　“看来你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当慧寂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裴文德饶有兴致的提问道。 　　能够感受到来自未来时间节点上的窥探，并不意味着裴文德就能够像慧寂一样洞悉未来的无数种可能。 　　那是只有修行了漏尽通才能够获得的神通，裴文德目前还没有达到那种境界。 　　“大概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过细节方面还得仔细规划一下。” 　　十分无奈地瞥了一眼裴文德，慧寂发现自己这位师弟固然拥有了无上神通，但这恶劣的性格时候从头到尾就没变过。 　　“恐怕那黄巢做梦都想不到，一直占据主动优势的他居然会被我们反攻。” 　　“反守为攻，先发制人……” 　　“看来这场灾劫可以用最‘和平’的方式解决了。” 第五十五章 新的缉妖师 　　范宇是钦天监的一员，而且还是其中实力强悍的缉妖师。 　　不同于那些被分派到各地驻守一方的司辰使，钦天监的每一位缉妖师都是自幼培训、擅长降妖之法的存在。 　　佛、道、儒…… 　　天下正宗与旁门左道…… 　　诸子百家和三教九流…… 　　每一位立志成为缉妖师的存在，都是精通百家的战斗人员。 　　这些人放弃了成为修行者的一切优势，专门修行那些能够在短时间内提升战力的法术神通。 　　用外界流传的一句话来说就是，这是一群比剑修还要疯狂的疯子。 　　因为他们毫无底线、毫无原则，为了降妖除魔可以用尽一切手段。 　　从黑狗血到粪便，从道家雷法到佛家梵音，从三教秘传到旁门诅咒…… 　　只要是被缉妖师列入了通缉榜单的妖魔鬼怪，无论其如何的神通广大，最终都会被找到弱点击杀的。 　　也正是通过这群近乎疯狂的缉妖师，前任国师赵归真才能够以一己之力荡平天下，令原本颓败的大唐出现了短暂的中兴之势。 　　直到慧寂成为新一任的国师，这群被朝廷饲养的“鬣狗”这才消停了一段时间。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缉妖师们就已经彻底消失了。 　　事实恰恰相反，经过了裴文德这么多年的熏陶，慧寂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只有信仰与宏愿的破戒僧了。 　　慧寂深知实力的重要性，更加清楚自己想要实现梦想中的“人间佛国”，需要一股强有力的势力支持。 　　所以缉妖师们的存在只是隐藏在了暗处，时刻等待着再次展露锋芒的一天。 　　范宇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新的钦天监培养出来的人才。 　　不过与外人想象中有点不同，范宇作为新一任的缉妖师，其职责和任务都与赵归真时期的缉妖师们有所不同。 　　在赵归真时期，缉妖师们往往都追寻那些强大的神通和法宝，力求以一己之力斩杀天下邪魔。 　　只有在少数不得已的情况下，缉妖师们才会以战阵的方式迎敌。 　　毕竟绝大多数的妖魔鬼怪都是孤身一人，缉妖师们并不需要军队那种强悍的集体力量。 　　在慧寂成为国师之后，他并没有强行扭转这种战斗方式，而是在这个基础上更加强调“合作”的重要性。 　　对于绝大多数缉妖师而言，他们仍旧是孤身一人斩妖除魔。 　　但是在“孤身一人”的表象之下，是更多缉妖师们在幕后通力合作的事实。 　　战斗力强悍的缉妖师负责斩妖除魔…… 　　对于追踪和占卜有着异常天分的缉妖师则负责搜索妖魔们的行踪…… 　　擅长特殊炼丹、炼器的缉妖师们，则在幕后负责炼制专门的丹药与法器…… 　　慧寂甚至还专门挑出了一些一心修行的缉妖师，负责编撰修行的法门和妖魔图录…… 　　因此比起赵归真时期的钦天监，如今能够在外行走的缉妖师们的数量虽然大幅度减少，但他们在战果方面却更胜从前了。 　　用慧寂的话来说就是，这就叫“特种作战”。 　　而范宇正是这“特种作战”的一员，而他职责则是负责联系各地战斗人员准备战斗。 　　说句实话，范宇在修行方面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天赋，而胆小的性格也让他不想与那些狰狞可怕的妖怪以死相搏。 　　如果是在赵归真时期，像范宇这样的人，在最初阶段的筛选阶段就会被刷下，然后分配到某个乡镇去担任当地的司辰使。 　　可是在秉性着“团队合作”概念的慧寂时期，范宇发掘出了自己在“跑路”方面的天赋。 　　一手“神行符”冠绝整个钦天监，日行千里于范宇而言根本就不是那什么难事。 　　再加上小型化“圆光镜”的普及，只要钦天监有那个要求，范宇就能够在一天之内联系上神州大地任何一个角落的缉妖师。 　　事实上，得益于范宇这一个月来不辞辛苦的奔走，钦天监九成以上的战斗人员都秘密潜入了潭州地界。 　　就像现在，范宇正就对着自己经过特殊处理的圆光镜，与一位新到来的缉妖师取得了联系。 　　…………………………………………………………………………………………………… 　　“你已经进入潭州了吗？” 　　站在某处不起眼的街巷角落，只见风尘仆仆的范宇手持一面铜镜，小声的询问道。 　　“我已经到了，记得把最近‘目标’的信息和位置发送给我。” 　　不多时，铜镜的另一头传来了一个粗犷且低沉的声音。 　　随着这个粗犷且低沉声音的出现，铜镜的表面凭空出现了一副俯视角的路线图，而其中赫然标注着一个大红色“危”字的方位。 　　那就是所谓的“目标”——一只选择跟随黄巢颠覆大唐江山的恶鬼。 　　“目标我已经发送给你了，不过这次你千万不要擅自行动。” 　　心知对方的鲁莽和冲动，范宇再把目标位置发送给对方之后，连忙开口叮嘱道。 　　“伱先去和当地的司辰时接洽，上报自己的位置，然后把这次的‘辎重’先领了……”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范宇继续强调道。 　　“我可不想再被上头责令，说我又贪污了你的‘辎重’。” 　　听到范宇这么说，铜镜另一头的存在显然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不就是一些疗伤的丹药和一次性法器？有必要搞得这么严肃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实力，就凭那些小妖、小鬼根本就伤不到我!” 　　面对铜镜另一头的争执，范宇只是很直白的翻了个白眼。 　　“不管你实力如何，这都是国师定下的规矩！” 　　“我知道你我行我素惯了，但这次的‘围剿’绝对不容许有任何的意外发生!” 　　“另外，我已经帮你联系上最近的战斗人员了……” 　　“如果你发现‘目标’与我发给你的信息有差异，切记不要再一个人强上，优先集结附近的战斗人员，以‘三人小队’的形式行动。” 　　说罢，范宇也懒得再和对面纠结，轻轻的在铜镜表面点了一下。 　　下一秒钟，加持了“圆光术”的铜镜表面闪过一行文字，紧接着便迅速跳转到了下一个需要联络的战斗人员。 　　而先前那道一闪而过的文字，则依稀可以看到“百斩人屠”的几个字样。 第五十六章 百斩人屠·李希 　　“啧，又挂了！” 　　看着重新恢复成正常铜镜模样的圆光镜，号称“百斩人屠”的李希忍不住咂了下嘴。 　　作为钦天监资历最老、同时也是杀人数量最多的缉妖师，李希本以为在赵归真退下之后，自己会一辈子待在江南的偏僻小镇之中。 　　结果没想到，这新上任的国师果然不愧是人称“圣心邪佛”的存在，在这种情况下居然都还敢启用自己。 　　“虽然这新国师的规矩挺多的，但不得不承认他的花样同样也很多。” 　　翻来覆去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圆光镜，李希从未想过。 　　这门原本只是用来进行远程窥探的道家法术，有朝一日竟会被专门炼制成为用来联络的法器。 　　通过这圆光镜，李希不但能够迅速确定自己现在的方位，还能够用来锁定“目标”和“队友”的范围。 　　要说这唯一的缺陷，恐怕就是圆光镜的作用范围太小。 　　一旦超出了圆光镜的作用范围，这面圆光镜就和普通的铜镜没有任何区别了。 　　但这样也已经足够了，最起码对李希来说已经足够了。 　　有了这面圆光镜，李希可以随时联络上附近的司辰使和缉妖师，大大减小了此前那种杀到尽兴时出现“误杀”的情况。 　　当然了，要是被李希发现当地的司辰使和缉妖师再鱼肉百姓，就算有圆光镜也阻止不了他的“误杀”。 　　大不了又被发配回江南的小镇，反正李希早就已经习惯了。 　　只要李希还顶着“最强缉妖师”的名头，想要处置他的人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辎重”吗？” 　　“不知道这次的“辎重”里又有什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 　　随手将圆光镜塞入怀中，李希略微辨认了一下方向，便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司辰使走去。 　　——每一位战斗人员在执行战斗任务之前，都必须去当地的司辰使那里领取对应地“辎重”。 　　这是慧寂成为国师之后，立下的又一个新规矩。 　　这些辎重除了一些正常的疗伤丹药和法器之外，往往还有专门针对“目标”的特殊道具。 　　根据先期负责收集情报的缉妖师的调查，这些特殊的道具包括但不限于经血、黑狗血、裹尸布、佛经道藏、甚至于某些机关造物。 　　天知道那些负责后勤的缉妖师们是怎么搞到这些东西的。 　　反正李希每次见到那些辎重的时候，都会产生一种叹为观止的感觉。 　　正是得益于充分的事先调查和强大的后勤保障，如今真正参与战斗的缉妖师虽然人数锐减，但战果和伤亡情况却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保障。 　　据李希所知，仅仅江南地区的司辰使和缉妖师，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大规模的战斗减员情况了。 　　尽管以李希的性格，他并不会在意那些伤亡。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钦天监的确比赵归真时期的钦天监更加规范和强力。 　　“或许，慧寂禅师真的能够建立起一个他口中的“人间佛国”吧！” 　　李希并不是什么有大局观的人。 　　可他是能够深切感受到百姓的变化，感同身受的老百姓的疾苦。 　　自从慧寂上位之后，单单他所知晓的钦天监便变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就更遑论对方主要推行的那些惠民、利民的政策了。 　　“国师，这是不是也在你的预料之中？” 　　莫名的想起了赵归真的消失，李希脸上浮现出了沉思的表情。 　　在此之前，李希一直觉得慧寂的上位是取巧，而赵归真只是单纯输在了唐武宗对他的不信任上。 　　然而当范宇带着调令来到李希所在的小镇，并且给他讲述了此次任务的重要性和危险性后。 　　李希不得不承认，也许这次是自己看错了慧寂。 　　不谈其上位之后实施的各种政策，单单这心胸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比的。 　　“也罢！既然你看得上我，那我也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眼神中闪过一缕坚毅和凶厉，李希在这一刻终于流露出了自己“百斩人屠”的本性。 　　“这一切，就从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开始吧！” 　　当李希说完这句话后，他突然停下了前进的脚步，默然的站在了这条官道的正中央。 　　“出来吧！跟了我那么久，也累了吧？” 　　……………………………………………………………………………………………… 　　“果然不愧是钦天监“最强缉妖师”，这洞察力简直惊人！” 　　无声无息间，数十只妖魔鬼怪从四面八方出现，并且迅速江李希团团围住。 　　而为首的赫然是一位身着官袍、手持长剑的司辰使。 　　“我也没想到，所谓镇守一方的司辰使，你居然会与邪魔外道同流合污！” 　　微微眯起双眼，李希认出这是上一站负责接任自己的司辰使。 　　他原以为对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恶意只是出于对自己的嫉妒，谁成想对方居然已经与邪魔外道同流合污了。 　　“同流合污？愚蠢的凡人！” 　　面对李希的斥责，对面的司辰使却只是狂然一笑。 　　“大唐的灭亡是上天注定的命运，而我只是在顺应天命罢了！” 　　“反倒是你们这些蠢货，偏偏要逆天而行，我也就只好替天行道了！” 　　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李希只是一脸可惜的叹了口气。 　　“其实我挺喜欢你的，毕竟不是所有人在知道我是谁的时候，都能够表现的那么平静。” 　　话音未落，李希骤然睁开双眼，一股沛然的杀气瞬间席卷了在场所有妖魔。 　　“不管你是被黄巢的妖言蛊惑，还是一开始就是安插在钦天监的钉子，你今天都已经死定了！” 　　正所谓关公不睁眼，睁眼便杀人。 　　这对于号称“百斩人屠”的李希同样有效。 　　因为就在他睁眼的刹那，那沛然的杀气就化作了实质化的攻击。 　　“怎么……可能……” 　　震惊的瞪大双眼，司辰使竭力的想要发出声音，却发现自己现在的声音如此的沙哑。 　　丝丝血液顺着这位司辰使的七窍流出，与他同样遭受攻击的妖魔鬼怪亦是如此表现。 　　“哼！下辈子找我麻烦之前，记得先收集好情报，这可是司辰使的本职工作。” 第五十七章 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半个月后，潭州某处荒废的古寺之中。 　　“该死的！”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种情况！” 　　狼狈的跌坐在地上，只见黄巢望着寺庙外的一众目光警惕的修行者，眼神中满是不甘与怨恨。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准备良久的计划最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就在自己即将决定对沩山发起总攻的前一晚，分散在各地的成员就却钦天监、潭州散修、以及沩山的众人逐个击破了。 　　这一次的行动，比先前狙击那些试图潜入潭州的妖魔更加决然。 　　整个潭州的各方势力几乎倾巢而出，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将黄巢的势力连根拔起。 　　姑且不说动员这么多人力物力所需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 　　单单沩山方面如何发现那些潜伏起来的妖魔，就是一个令黄巢十分费解的问题。 　　更遑论，为了防止黄巢和玄音提前察觉到异常，慧寂还联手裴文德扰乱了天机，杜绝一切占卜和预测的可能性。 　　“阿弥陀佛！” 　　正当黄巢愤怒和不解的时候，一声似曾相识的佛号忽然从不远处的人群中传出。 　　下一秒钟，难得全副武装的慧寂走出了人群。 　　不同于日常落魄的僧侣打扮，此刻的慧寂身披金缕袈裟、手持九环禅杖，一举一动都散发出威严肃穆的气场。 　　这才是真正的圣心邪佛，这才是真正的大唐国师。 　　无论汇集平日里表现的多么平易近人，那都只是他在自己亲近之人面前的表现。 　　一旦到了正式的场合，慧寂自然会表现出与自己身份相符的一面。 　　“慧寂！！！” 　　望着那突然出现的慧寂，黄巢难掩自己心中的愤怒与后悔。 　　要是早知道这和尚会将自己逼到如今这个地步，当初哪怕就是拼着重伤，也要将其诛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慧寂与黄巢也算是一对老对手了。 　　慧寂一开始出山的时候，就在机缘巧合之下撞破了黄巢的阴谋，并且以一己之力说服整个神策营弃暗投明。 　　紧接着，当慧寂成为国师之后，又不远万里的追杀黄巢这位祸乱江山的“气运之妖”。 　　黄巢至今都没有恢复前世的修为和道行，大部分功劳得归结于慧寂这两次锲而不舍的追杀。 　　当然了，如此的战果也不是没有任何代价的。 　　慧寂破戒重修之后的两次重伤，也都与黄巢的拼死反击有关。 　　“黄巢……或者说，我该称呼你为‘目莲僧’才对。” 　　一点都不在意黄巢那充满了杀意的时候，慧寂只是平静的注视着对方，眼神中看不出丝毫情绪的起伏。 　　“现在你已穷途末路，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听着慧寂那平静的声音，黄巢突然气极反笑的大喝道。 　　“投降？哈哈！” 　　“你既然知道我是目莲僧，那就应该知道我的脾气!” 　　“真正的目莲僧从来不知道‘投降’这两个字该怎么写！” 　　伴随着黄巢的大声呼唤，肉眼可见的元气漩涡在天空中凝聚。 　　好似天威、又好似神怒…… 　　一道晴天霹雳至云层中劈下，带着万夫莫敌之势狠狠劈向了寺庙外的众人。 　　“妖孽！死到临头了还敢猖狂！” 　　根本不需要黄巢出手，一位钦天监的缉妖师猛然向前踏出一步，然后双手结成法印反向朝天一挥。 　　轰！ 　　宛如流光划破天际，又好似火山直冲云霄。 　　那道骤然落下的雷霆在半空中就被击落，连带着那刚刚汇聚而起的元气漩涡都被打散了。 　　就如同前文所言，这次的行动是慧寂和裴文德联手布置，几乎将手头上的所有的力量都发挥到了极致。 　　所以面对这重重包围，别说是已经落了难的黄巢。 　　哪怕就算是巅峰时期的目莲僧来了，都得认真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真正的目莲僧的确大智大勇……” 　　伸手制止了麾下缉妖师更进一步的举动，慧寂依旧保持着那种平静到令人厌恶的语气说到。 　　“但伱不是目莲僧，你甚至不是火头和尚……” 　　“你只是借助火头和尚的尸身、借助目莲僧的阿赖耶识重生的‘堕落鬼神’。” 　　不得不承认，慧寂在气人方面的确很有一手。 　　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慧寂就把黄巢气得三尸神暴跳，后槽牙都差点给咬碎了。 　　因为慧寂的这番话等于是从根本上否定了黄巢的存在，为他一直以来的种种行为定下了一个“反派”的基调。 　　这对于自诩“正义”的黄巢来说，是绝对不会被允许接受的！ 　　“不过是一个假借佛祖之名成道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大言不惭！” 　　“你即已知道我的真身是目莲僧，那想必也知道那‘八百万恶鬼’逃出地府的真相吧！” 　　“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将那八百万恶鬼重新关回地府！” 　　“区区一介凡人，你有什么资格否定我！” 　　既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宣泄…… 　　黄巢死死的盯着慧寂，用一种充满了恶毒的语气嘲讽道。 　　“看来凡人终究是凡人，就算假借佛祖之名成道，也注定无法理解我的宏愿！” 　　“我这是在救世，我这是在拯救苍生！” 　　面对黄巢的狡辩，慧寂却忽然嘴角上扬，然后似笑非笑的低喃道。 　　“真是可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将私欲凌驾于众生之上，却又假借众生之名行事的恶徒。” 　　“你说你是在救世，你说你是在拯救苍生……” 　　“可我看到的只是一个一味否定自己，一味追寻前世幻影的疯子。” 　　明明声音没有多大，慧寂的话却传遍了整个寺庙，传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黄巢，你敢说你此前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成为真正的目莲僧？” 　　“成为那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神佛吗？” 　　此话一出，场面瞬间陷入了宁静。 　　敏感的黄巢甚至产生了某种错觉，看到了在场其他人对自己毫不掩饰的嘲讽和讥笑。 　　又或许……那并非错觉？ 　　假借众生之名行恶，假借救世之名施暴。 　　这样的行为哪怕就是在以“不择手段”著称的缉妖师群体中，也是深受鄙夷的。 第五十八章 八百万恶鬼？八百万大唐子民! 　　“不敢回答我的问题了吗？黄巢！” 　　根本不给黄巢一丁点喘息的时间，深知杀人先诛心的慧寂继续提高音量质问道。 　　“你扪心自问一下，你的种种行为究竟是为了将那八百万恶鬼关回地府，还是单纯为了重获‘目莲僧’的身份。” 　　慧寂这并不是在单纯的质问，而是夹杂了真言之力的梵音。 　　普通的佛家修行者只能用梵音度化妖魔，而慧寂却能够将这夹杂了真言之力的梵音用于“诛心”。 　　修行即修心，这是每一位修行者在入道之初便会被反复叮嘱和强调的一点。 　　一旦道心崩溃，修行者不但再无继续向前的可能，甚至会导致天人五衰的提前降临。 　　如果能够用诛心之法击溃黄巢的道心，令其彻底失去抵抗力，那才是以最小代价结束这场劫难的办法。 　　“哈哈！可笑的手段！” 　　因错觉产生的迷茫仅仅只维持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黄巢便成功挣脱了梵音的蛊惑，并且再次恶狠狠的咒骂道。 　　既然慧寂打算用诛心的手段对付黄巢，那么黄巢也决定用相同的手段破对方的道心。 　　“慧寂和尚！” 　　“那八百万恶鬼可是真实存在的，你现在的行为只会为以后带来更大的灾祸！” 　　然而出乎黄巢预料的是，慧寂在面对这番诛心之语时，却表现出了一种令在场所有人都为之震撼的态度。 　　“八百万恶鬼？” 　　“那只是伱们这些自诩‘神佛’的存在看到的事物。” 　　“而在我的眼里，从来没有什么八百万恶鬼，我看到的只是八百万、甚至更多食不果腹的大唐子民。” 　　如今的慧寂早已完成了思想上的蜕变，他不认为前世的因果必须由今生来承担。 　　无论地府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八百万重入人间的鬼魂都有资格过完自己这一生。 　　“混乱的世道让好人变成恶鬼，而真正的盛世则是让恶鬼变成好人！” 　　这是慧寂曾经与裴文德论道时，对方偶然间提过的一句话。 　　初时乍一听，慧寂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感受。 　　可是经过这么多年的身体力行的实践，慧寂发现这句话才是值得自己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 　　“如果有朝一日，那八百万恶鬼真的在人间作乱，那也只能说明大唐的气数已尽，与其它无关。” 　　“在此之前，无论恶鬼还是好人，他们都是我大唐治下的百姓，是我钦天监必须背负在肩上的责任！” 　　这不是慧寂第一次向外界传达自己的理念，可绝对是最振奋人心的一次。 　　因为他不仅在这么说，同时也正在这么做。 　　区区八百万恶鬼而已！ 　　要是连这八百万恶鬼都无法度化，自己又何谈建立一个真正的“人间佛国”呢？ 　　…………………………………………………………………………………………………… 　　“混乱的世道让好人变成恶鬼？” 　　“而真正的盛世则是让恶鬼变成好人？” 　　隐藏在一众缉妖师之中，李希一脸震撼的重复着慧寂的话，内心突然萌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那是责任！ 　　那是目标！ 　　那是信念! 　　在此之前，李希一直以最粗暴的手段践行自己的正义。 　　除妖魔、杀贪官、用尽一切手段惩罚那些鱼肉百姓的行为…… 　　可是李希从来都不知道，一个没有妖魔、没有贪官、没有鱼肉百姓的行为的世界是怎样的，更不知道该怎样彻底杜绝这些行为。 　　所以李希就仿佛那永远不知疲倦的西西弗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同样的行为，直到就连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真正的渴求。 　　然而慧寂如今的这番话，却成功点燃了李希心中的火苗，让原本迷茫的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欠缺。 　　是的，自己一直以来的行为只是在除恶。 　　却从没想过除恶的真正目的在于什么，因此才会如此的迷茫、乃至于颓废。 　　【建立一个连恶鬼都能够变好的盛世，这就是我所希望看到的。】 　　眼神逐渐由迷茫变得坚定，继而又由坚定变成了决然…… 　　在这一刻，李希发自内心的认同了慧寂的理念，认同了慧寂的想法，并且愿意为之奉献自己的力量与人生。 　　从今天开始，不管是谁，凡是敢阻止这一理念的践行，都将成为李希的敌人。 　　就算将来是慧寂亲自背弃了这个理念，李希也一定会让对方知道“百斩人屠”的决心。 　　【那么，这一切就先从你开始吧！】 　　目光平移到寺庙内的黄巢身上，李希心中的杀意从没有像此刻那么坚决。 　　不再迷茫、不再迟疑。 　　一个坚定了自身信念的“百斩人屠”究竟有多么的可怕，黄巢接下来将亲身的体会到。 　　汹！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蕴含着惊人杀意的戾气从人群中窜出。 　　在场中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远处的黄巢便在错愕中被斩首了。 　　咕噜…… 　　伴随着一声人头落地的声音。 　　最先反应过来的慧寂只来得及深深往人群中看了一眼，便毫不犹豫的欺身向前发起了冲锋。 　　对于黄巢这种级别的存在来说，身首分离并不算什么致命的伤势。 　　慧寂必须趁着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彻底拿下这个不稳定因素才行。 　　“你们……通通得死！” 　　如慧寂预料的那般，黄巢掉落在地上的那颗人头在错愕过后，顿时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厉咆哮。 　　轰隆隆！ 　　霎时间，天地变色，地动山摇。 　　只见一只凶厉的恶兽从黄巢的体内钻出，并且迎风见长化作一尊擎天撑地的堕落鬼神。 　　“嗷！！！” 　　那种堕落的鬼神有着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 　　单其体型便有数十米之高，一举一动更是如同山岳般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天空为之变色，大地为之动摇。 　　一间小小的寺庙根本无法容纳这尊鬼神的一只脚，顷刻间就被踏成了一片平地。 　　最为惊人的是，随着黄巢显露出自己的谛听真身，一扇直通幽冥地府的门户同时被缓缓的打开了。 　　——鬼神真身·谛听法相！ 第五十九章 金身无漏、恶鬼出笼 　　“阿弥陀佛！” 　　几乎就在黄巢化作谛听的同时，慧寂脚下凭空生出一朵金莲。 　　呼！ 　　只见那朵金莲见风便长，缓缓将慧寂托到了半空中，尽显神圣与威严之色。 　　同时，一尊巨大的金身佛陀亦迅速由虚到实、从无到有迅速凝结，很快就出现在了谛听法相的正前方。 　　而在那尊巨大佛陀的身后，则是十万诸佛口吐真言、脚踏莲花的万界法相，映衬的大地宛如一片真正的极乐净土一样。 　　——菩提佛光·极乐净土！ 　　金身无漏、万法难侵! 　　这正是慧寂集一身神通之大成的无漏金身，是能够召唤诸佛法相为己用的净土结界。 　　“漏尽通”乃佛家五眼六神通的最后一种神通，同时也是无数佛道修行者所祈求的无上境界。 　　“漏”乃八识所生的烦恼之根，唯有八识通慧、烦恼尽除之人，方能证得漏尽智、恼尽除、得解脱、威德具足的境界。 　　结合慧寂修行的大日如来法相，慧寂就如同真正的如来降世一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万千变化的集大成者。 　　“此身即是佛身，脚下即为净土！” 　　伴随着一声响彻天地的吟唱，凡是被结界覆盖的地方纷纷呈现出极乐净土的景象。 　　弥勒佛、药师佛、琉璃佛、正法明佛、燃灯古佛…… 　　无数佛家先辈们修成的佛陀法相出现在谛听的四面八方，配合那尊巨大的大日如来法相对其形成了围堵之势。 　　每一次出手都是十方诸佛力量的总汇，每一次低吟都是三世如来的梵音…… 　　金身、法相、武道、神通不分彼此，以一种臻至化境的状态完美呈现在了慧寂的手中。 　　“三世诸佛、十方菩萨，因缘尽断、轮回寂灭！” 　　明明是威严宝气的如来法相，可慧寂化身的佛陀却一点都没有如来法相应有的慈悲。 　　出手果决、下手之狠辣丝甚至不逊色于任何以“战斗”著称的明王化身。 　　轰！轰！轰！ 　　站在旁人的视角望去，天空仿佛在这一刹那变成了真正的极乐净土。 　　三世诸佛、十方菩萨、万千比丘…… 　　仿佛传说中的“大光明界”降临凡尘一样，在那一片佛光宝相中，唯有那尊狰狞、咆哮的谛听还在竭力的嘶吼着。 　　………………………………………………………………………………………………………… 　　“慧寂！” 　　尽管化作了谛听本相，但黄巢却并没有因此失去理智，反而变得比先前更加凶悍了起来。 　　强行冲出诸佛菩萨的包围圈，黄巢的每一次冲击都能震碎一尊佛陀法相，每一次反攻都会让其身后的幽冥通道扩大一分。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有无数的恶鬼通过那幽冥通道重临了人间。 　　或是面目狰狞、或是骨瘦如柴、或是乖戾嚣张、或是畸形可怖…… 　　不管这些恶鬼此前身处地狱的哪个角落，在重新被召唤回人间之后都表现出了惊人的兴奋与狂热。 　　不用被十八层地狱的酷刑折磨，不用体会那无时无刻的痛苦…… 　　那些恶鬼普一现身，就悍不畏死的冲向了那满天诸佛，哪怕魂飞魄散亦在所不惜。 　　“结战阵！” 　　好在如今的裴慧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几乎不用慧寂招呼，他身后的那些缉妖师们便主动结阵上前，替他分担了那些恶鬼出笼的压力。 　　尤其是以“百斩人屠”李希为首的几位强大缉妖师，更是主动将攻击目标瞄准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谛听。 　　这些缉妖师的实力虽然不如谛听那么强大，但也不是寻常的阴神法相是能比拟的。 　　尤其是在那些专门针对谛听展开的强势攻击，就算显化出了谛听本相的黄巢也不得不选择避开，防止阴沟里翻船。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黄巢，你的末日到了！” 　　见此情形，慧寂索性放弃了对那些恶鬼的拦截，全身心的投入了与黄巢的战斗中。、 　　砰！砰！砰！ 　　元气化作巨掌从天而降，诸佛诵经超度恶灵怨念…… 　　慧寂与黄巢的战斗呈现出了全面碾压的态势，任由其如何挣扎、突围，始终将战场限制在这小小的寺庙附近。 　　说句实话，慧寂如今的修为虽然不如裴文德，却也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存在。 　　就算是目莲僧真的重生，慧寂都有一战之力，就更不用说如今的黄巢了。 　　而黄巢在经过数次突围无果后，也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果断开始寻求外援。 　　“玄音！救我！” 　　恍惚间，一声只有慧寂和黄巢能够听到的叹息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只是叹息声虽然出现，可玄音的本体却始终没有现身。 　　这让一直不怎么担心自己安全的黄巢第一次流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就连语气都再也不复先前的猖狂了。 　　“玄音！这一切都是你欠我的！快点救我！” 　　在黄巢那略显慌乱的惊呼声中，慧寂眼中的世界开始“分裂”，未来的可能也在这一刻出现了数个结局。 　　玄音出现，并且救走黄巢的结局。 　　玄音没有出现，黄巢被自己诛杀的结局。 　　玄音出现了但来不及救走黄巢，导致幽冥通道被完全开启的结局。 　　…… 　　种种未来的可能性在慧寂眼中一一呈现，现实也正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朝着最糟糕的那个结局开始倾倒。 　　这是无漏神通的自动预警，亦是慧寂在开战之初便已预料到的情况。 　　于是，慧寂毫不犹豫的开始干涉时间线，强行将自己所期望的未来拉入现实。 　　“如是我闻，一时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中……” 　　“与大比丘众万二千人俱，皆是阿罗汉……” 　　“诸漏已尽，无复烦恼，逮得己利，尽诸有结，心得自在……” 　　不是慧寂一个人在诵经，而是三世诸佛、十方菩萨、百八罗汉、万千比丘、无数明妃同时诵念起了经文。 　　这股愿力之强，波及范围之广，竟然连黄巢身后的幽冥通道都开始明灭不定，出现了提前崩溃的征兆。 　　过去、现在、未来…… 　　凡是处于这条时间线上的事物，都随着慧寂的意志变化了起来。 第六十章 常世明王、佛母金刚 　　与此同时，在已经被裴文德炼化成“佛国”的真武界中。 　　常世不灭的明王稳坐于佛国中央，其脑后的佛环无时无刻不向外散发出琉璃色的菩提佛光，犹如太阳一般照亮了整个佛国。 　　在这佛光的照耀之下，万物生灭起落，众生自然循环。 　　时间在这里已经没有了意义，一眨眼可以是一瞬间，也可以是永恒。 　　周遭环境的演化遵循自然的规律，亦是这尊常世明王意志的显化。 　　万物皆可变化、宇宙缘起寂灭。 　　唯有常世明王是此间永恒的存在，是凌驾于万物众生之上的无上意志。 　　“常世明王！” 　　在这片比“极乐净土”更像极乐净土的佛国之中，莫名被拉入其中的玄音低声叹息道。 　　众所周知，佛家修行者的法相是他们模仿诸佛菩萨的存在，将自己视为其化身而修炼出的一种“本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法相就是佛家修行者心中的“佛”。 　　悲天悯人、怒目圆睁、漠然冷静…… 　　在不同的佛家修行者心中，哪怕同一尊佛都有着不同的形象。 　　于是，诸佛便有了明王化身一说，祂们被视为佛陀在这人世间显化出的不同形态。 　　然而无论是怎样的法相，其本质都是“非人”的存在。 　　实力强悍的佛家修行者，或许能够令法相现世、干涉人间，但这种干涉是有时间和极限的。 　　真正的佛陀是超越众生的存在，是真理具现化后的模样，根本不可能长时间存在于现世。 　　可是，眼下的这尊不动明王却打破了这一“常理”。 　　在此间佛国之中，这尊不动明王就是常世不灭的存在，祂的意志就是整个世界的意志。 　　“没想到，你居然借助这真武界修成了常世明王！” 　　此时此刻，一贯淡然的玄音居然流露出了些许后悔的意味。 　　要是早知道裴文德的“三教合流”竟然如此神异，能够让不动明王常世不灭，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如此的轻易放弃真武界。 　　“你没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这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听到玄音的感叹，巨大的常世明王缓缓低头，眉宇间既有肃穆的威严，也有慈悲的仁爱。 　　而随着常世明王开口说话，周遭的环境也稳定在了一种云淡风轻的平静之中。 　　金科玉律、言出法随，对于如今的常世明王而言只是一种本能，是一种不需要刻意使用就能够表现的本能。 　　“乖乖的待在这里，这是你唯一的生路。” 　　常世明王的声音洪亮而雄伟，可语气中的那股慈悲却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 　　因为就在玄音打算出手帮助黄巢的那一瞬间，常世明王便已洞悉了对方的前世今生。 　　所以，常世明王这是在替玄音感到惋惜，同时也是发自内心的想要为对方留下那一线生机。 　　“黄巢是黄巢，他并不是伱辛辛苦苦寻找的火头和尚。” 　　“真正的火头和尚已经死了，你根本没有必要为了现在的黄巢牺牲自己。”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常世明王周遭的环境也因为祂这一瞬间的心情波动，变得不再那么稳定了。 　　“目莲僧是目莲僧，火头和尚是火头和尚，黄巢是黄巢……” 　　“你也同样如此，现在的你就是玄音，是天赋异禀的半妖之子，而非目莲僧想要救出地狱的‘佛母’。” 　　沉默的凝视着常世明王，玄音能够感受到对方那种发自内心的同情与悲悯。 　　或者说，如果没有这种同情和悲悯，裴文德也不可能修成这尊常世明王的法相。 　　只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 　　“我的确不是佛母，黄巢也的确不是火头和尚。” 　　短暂的沉默过后，玄音终于开口了，这次她的语气中充满了释然的情绪。 　　“但是当初的火头和尚为了救我，甚至牺牲了自己的性命，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异地而处，今天的我也一定要救黄巢，就算是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随着话音的落下，玄音从未如此明确过自己心中的那份感情。 　　“这或许就是我的宿命吧！” 　　似乎是看出了常世明王的不忍，玄音在说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居然破天荒的向祂行了个礼。 　　“尊者，我知道黄巢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我不奢求他能全身而退，但我愿意为他拼尽全力。” 　　说话间，玄音脚下凭空出现一个莲花台座，身形也变作与常世明王相似的三面六臂形态。 　　“阿弥陀佛，尊者还请不吝赐教”X3 　　三面六臂、头戴宝冠、手持莲花法印…… 　　放弃所有幻想的玄音只是佛母三面中的一面。 　　其余两面分别是象征着母性的佛母，以及为了护子不惜堕入恶鬼之道的明妃。 　　玄音本相手持琵琶，神色中看不出丝毫悲喜之色，有的只有一股淡淡的哀伤环绕其身。 　　象征着母性的佛母则手持莲花，眉宇间满是慈爱的意味。 　　唯有为了护子不惜堕入恶鬼之道的明妃，手持三叉、面容狰狞，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乖张暴戾的性格。 　　“哀、仁、怒乃佛母三相，却又同出一份‘关爱之心’。” 　　“只可惜，黄巢是注定理解不了你的这份‘爱’了。” 　　见此情形，常世明王索性也不再劝说。 　　三对手臂分别诸行无常印、诸法无我印、涅盘寂静印，打算彻底将对方镇压在这佛国之中。 　　汹！ 　　顷刻间，万物轮回、诸因重演。 　　化身佛母的玄音连一点抵抗的力量都没有发挥出来，就被彻底冻结在了原地。 　　奈何，这样的禁锢仅仅只维持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就被佛母给破解了。 　　“尊者，还请拿出真正的神通来吧！” 　　只见佛母的三面其喝，以一种几乎不可思议的手段拨动因果的旋律，令自身重新恢复了行动能力。 　　紧接着，就轮到佛母主动发起了进攻。 　　肃——轰！ 　　在刺耳的音爆声中，佛母脚下的莲花石座无限放大、碰撞，宛如山岳般恶狠狠地砸向了常世明王。 　　“唵摩由啰，讫兰帝，娑婆诃。” 　　趁此机会，佛母的三张面容则不约而同的齐声诵念孔雀明王心咒，召唤出了真正的孔雀明王法相。 　　——孔雀明王心咒·佛母金刚！ 第六十一章 众生皆佛、我即众生 　　“怎么可能！？” 　　眼见正在发生的事情被时间线强行纠正，愤怒的黄巢顿时仰天长啸一声。 　　“玄音！你为什么还不出手！？” 　　只可惜，黄巢的这声怒吼却并没能换来玄音实质性的帮助。 　　姑且不说玄音现在正被常世明王牢牢束缚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单单战斗中的慧寂，就不会允许玄音这个变数的出现。 　　所以就在黄巢第二次向玄音呼救的时候，已然了收束时间线的慧寂悍然出手了。 　　“十方三世佛，共同一法身，一心一智慧，力无畏亦然！” 　　此时此刻，慧寂吟唱的出的话语既像是心咒，又仿佛是某种既定的未来。 　　因为随着这个声音响彻天地，极乐净土的那些诸佛菩萨纷纷降临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缉妖师身上，以附身、合体的方式将他们的力量提升到极致。 　　这种力量的提升并非邪道，而是引发出缉妖师们自身的潜力，让他们能够短暂的使用出未来的自己才能够拥有的能力。 　　未来成就越大的缉妖师，他们如今能够爆发出的力量就越强。 　　因为那本就是他们自己的力量，来自于未来的某种可能。 　　如今的慧寂只不过是强行将这种“未来”拉入现实，以此大幅度提升我方的力量。 　　——菩提佛光·众生皆佛！ 　　…………………………………………………………………………………………………… 　　佛是什么？ 　　佛并非力量、并非名号、更并非神通…… 　　真正的佛是一种概念，是一种对宇宙间真理的总结。 　　因此在不同的修行者眼中，佛也是千变万化的，于是又有了众生皆佛的概念。 　　但真正能够将“众生皆佛”这个概念变为现实的，纵观古今也不过慧寂一人而已。 　　别人是种什么感受李希不知道，可他自己如今却深刻的感受到了“佛”的存在。 　　【这就是我的‘佛’吗？】 　　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那尊闭眼菩萨，李希不认识对方的身份，却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对方与自身的契合度。 　　以杀生护生，杀一人便救十人，杀十人则救百人。 　　那尊菩萨就仿佛是李希的上位替代品一样，不但践行了他还未完成的理念，甚至将这条道路走向了某种极致。 　　这让李希对于自己未来该走的道路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就好像那本就是自己的未来。 　　【那就让我看看，这条路的尽头究竟是什么吧！】 　　如此思索着，李希忽然沉身举剑，再次将那充满杀意的眼神投向了天空中的谛听。 　　汹！ 　　刹那间，李希身后的菩萨睁开了双眼。 　　而就在菩萨睁开双眼的瞬间，黄巢化身的谛听猛然从天空中坠落，就像是身体的重量徒然增加了百倍。 　　“嗷！！！” 　　电光火石之间，谛听怒目圆睁的再次发出了一声咆哮。 　　一团团红莲业火自它四蹄绽放，强行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然而李希的攻击只是一个开始，其他被诸佛菩萨附身的缉妖师哪能放过这么个绝好的机会，一个接一个的朝着谛听发起了猛攻。 　　这其中又以慧寂最为凶悍、最为猛烈。 　　轰！轰！轰！ 　　不同于那些被诸佛菩萨附身的缉妖师。 　　这极乐净土本就是慧寂能力的一部分，他自然没办法用这种取巧的方式提升自己的实力。 　　可这并不意味着慧寂就没办法更进一步的强化自身的力量了。 　　众生皆佛的另一个含义是——我即众生！ 　　当那些缉妖师们与自身的“佛”合二为一之时，也意味着他们成为了“佛”的一部分。 　　而作为整个极乐净土的核心、“佛”这个概念的具现化实体，慧寂自然而然便拥有了那些缉妖师们的能力。 　　理论上来说，认同慧寂理念的人越多，他的实力就越强。 　　有朝一日，当慧寂的理念传遍整个神州大地之时，便是他真正有资格被称为“佛祖”的时候。 　　当然了，现在的慧寂还远远没有达到那种程度。 　　只是简单的适应和使用缉妖师们的能力，便足以让慧寂的实力得到了惊人的提升。 　　毕竟一个缉妖师的力量或许并不算强，但把这么多的缉妖师将自身能力叠加起来，其结果绝对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一掌挥出便有千万种变化，一道法术之后紧跟着百十种咒法…… 　　再加上缉妖师们的协力辅助，慧寂觉得就算是全盛时期的赵归真复生，自己也绝对有把握将其再次击溃。 　　可想而知，面对这种压力的黄巢现在是多么的狼狈了。 　　“嗷！” 　　“可恶！” 　　一声声凄厉的嚎叫夹杂着愤怒的咒骂。 　　黄巢化身的谛听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其身后的幽冥通道更是直接坍塌，再也冒不出一只厉鬼来了。 　　而在没有了那源源不断的厉鬼威胁之后，缉妖师们清理饿鬼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 　　越来越多的缉妖师们抽出了空档，加入了对黄巢的围攻之中。 　　恶鬼越少黄巢的压力越大，黄巢的压力越大恶鬼就越少…… 　　毫无疑问，黄巢已然陷入了某种死循环，他的落败也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悬念。 　　只待那些从幽冥通道中跑出来的恶鬼被清理干净，以慧寂为首的众人就能够彻底将之降服。 　　事实上，如果慧寂现在孤注一掷，其实已经能够快速解决战斗了。 　　不过出于谨慎考虑，慧寂并没有一下子把黄巢逼入狗急跳墙的境地。 　　而是选择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一清除外围的那些恶鬼，防止它们趁乱逃往其他地方。 　　黄巢显然也是清楚这一点的，所以他才会表现的如此惊恐和愤怒。 　　局势发展到现在，玄音已然是黄巢唯一的救星了。 　　要是玄音不能在恶鬼们被清理完之前出现，黄巢恐怕就真的得死在这里了。 　　每每想到这里，黄巢的内心就充满了不甘！ 　　明明自己是如此竭力的想要恢复“目莲僧”的身份，结果却事事事与愿违。 　　反观玄音那丫头，明明随时都能恢复前世的神通，结果她却极力排斥成为真正的“佛母”。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不外如是。 第六十二章 横压一个时代 　　就在慧寂和一众缉妖师围攻黄巢的时候，沩山密印寺某处人烟罕至的山林深处。 　　“看来不需要我们出手了。” 　　扭头望着战场的方向，玄阳子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此时距离玄阳子和吕岩来到沩山已经半月有余了，而他们也在这片山林中偷偷潜伏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这段时间里，玄阳子可以说是眼睁睁的看着黄巢从一开始的意气风发，到最后的狼狈逃窜。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在最初的惊愕过后，玄阳子不得不承认，他们、或者说世人都小瞧了裴文德与慧寂这对师兄弟。 　　明明是足以颠覆整个王朝的大劫，最后却在裴文德和慧寂连消带打的计划下，仅仅掀起了些许的波澜。 　　站在玄阳子的角度，这场大劫早在裴文德与慧寂这对师兄弟反手为攻，主动剪除黄巢羽翼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结束了。 　　至于最后对黄巢的追杀，那充其量只能算是善后工作。 　　赢了不过是锦上添花，对大局无甚影响。 　　哪怕就算最后被黄巢逃出生天，在段时间内肯定也无法再次掀起任何的风浪。 　　“横压一个时代的新强者……已然诞生了。” 　　就如同当初大开杀戒的赵归真一样。 　　此战过后，天下将重归平静，直至这对师兄弟死亡为止。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与自己的师兄不同，吕岩打从一开始就不认为黄巢能够对裴文德造成什么威胁。 　　尽管这对师兄弟处理大劫的手段的确逆天，可总体上却仍旧符合吕岩的预期，没有太多超出他预料之外的地方。 　　“你对法海的评价还真不是一般的高!” 　　自从得知了吕岩前世的身份之后，玄阳子就对自己的这位师弟刮目相看了。 　　此番听到吕岩对法海的评价，玄阳子虽然暂时还没有看出对方在这次大劫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却仍然不忘开口吐槽道。 　　“所以，你真的决定要从法海手中偷走‘飞升丹’吗？” 　　“我总感觉这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万一失手了，我可不认为法海能够轻易的放过咱们俩。” 　　玄阳子的话虽然有几分玩笑的意味，却真实地表明了他目前的心情。 　　从这么一位能够横压一世的强者手中，偷走对方十分重视的宝贝。 　　就算是玄阳子最自负的时候，都不敢做这么疯狂的事情。 　　“不是从法海手中偷走‘飞升丹’……” 　　听到玄阳子的话，吕岩抬头望着对方纠正道。 　　“准确来说，我们的计划是从青娘子的手中偷取‘飞升丹’所化的白牡丹。” 　　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玄阳子继续调侃的反问道。 　　“这有区别吗？” 　　“反正这两人都是咱们得罪不起的‘神仙’。” 　　如果说在来到沩山之前，玄阳子对于“青娘子”这个名头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充其量也只是把她当成一只被法海驯养的青蛇。 　　那么在来到沩山之后，通过这半个月的打听和试探，玄阳子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有些忽视了“青娘子”的地位了。 　　毫不夸张的说一句，那青娘子就是法海半公开的双修道侣。 　　不谈其身份和地位的特殊性，单论其实力也远不是一般的大妖所能比拟的。 　　根据玄阳子这半个月里探听到的情报，就已知那青娘子拥有呼风唤雨、移山倒海之能。 　　传说，这位青娘子除了能够化身蜃龙之外，还能够变成其它几种更加强大的龙种，根本不存在任何的弱点可言。 　　至于青娘子究竟能化身什么更加强大的龙种？ 　　玄阳子打听了半个月，也只是隐约知道青娘子曾经在龙游湖时，化身过三首蛟龙迎战南渎白蛇。 　　玄阳子其实并不惧怕那种实力强大的存在。 　　因为不管实力如何强大，只要他还是生灵，就不可避免的有自己害怕和恐惧的弱点。 　　唯独青娘子像这种能够变化万千、没有任何短板的存在，才是真正难对付的存在。 　　“不用担心，我并没打算和青娘子正面冲突。” 　　看到玄阳子的表现，生怕对方临阵退缩的吕岩立马强调道。 　　想要从青娘子那里偷取“白牡丹”，没有玄阳子的认可和帮忙可不行。 　　最起码，吕岩不想就这么被玄阳子强行带回纯阳观，错失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的。” 　　一眼就看穿了吕岩的那点小心思，玄阳子对此只能摇了摇头。 　　青娘子的强大只是道听途说，而玄阳子对自己的信心却是从小培养的。 　　还没有正式见过敌人就被对方吓跑的事情，可不存在于玄阳子的字典中。 　　“说起来，伱这也准备了半个月了，还没准备好吗？” 　　“现在正是行动的好时机，要是再晚一点，等慧寂解决完黄巢，咱们就算不撤也得撤了。” 　　闻言，吕岩当下便点了头。 　　“这是自然，我等的就是现在。” 　　话音未落，吕岩周遭的那些百年大树的树体表面，骤然浮现出一枚枚散发着诡异气息的未知符箓。 　　那些符箓正是吕岩这半个月来的成果，亦是能够从外界强行打通洞天世界的符楔。 　　嗡！ 　　好似空气振动的声音，又仿佛水面破碎的响动…… 　　随着符箓的启动，一道无形的空间波动席卷了整个沩山。 　　这股空间波动并不真实存在于物质世界，所以沩山的美人渠对此毫无反应，青囊大阵更是没能探测出任何的元气变化。 　　不过想想倒也并不奇怪，毕竟这美人涧本就是裴慧为了保护自己弟弟而布下气势大阵。 　　身为曾经与裴慧关系最为亲密的大妖，吕岩能够避开这青囊大阵的侦查，根本就是件一点都值得不意外的事情。 　　问题的关键在于，当这股空间波动避开了青囊大阵之后，迅速连通了某个未知的异次元。 　　“通道已经找到了！” 　　就好像是在回应吕岩的话一样，他和玄阳子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时空裂隙。 　　裂隙的另一头是一处幽暗的世界，仅有一缕淡淡的光亮照在大地之上。 　　“走吧！白牡丹就在这里面！” 第六十三章 十万大山 　　青娘子的洞天世界远比玄阳子、吕岩想象中的要神异。 　　在外界来看，这个洞天世界似乎只是一个幽暗的阴影世界，空洞、寂静、毫无一物。 　　直到玄阳子、吕岩正式进入这个洞天世界，才发现那仅仅只是外界看上去的表象，并不代表着这个世界的真相。 　　在这个微缩的世界之中，青娘子好像将十万大山都搬了进来一样。 　　目之所及之处尽是茂密的丛林，以及在丛林间肆意穿梭的野兽生灵。 　　先前玄阳子、吕岩二人在外界看到的那种幽暗的景象，便是因此出现的。 　　过于茂密的丛林将阳光都遮蔽了，仅有缕缕光芒透过树荫照向大地，给人一种别样的阴郁之感。 　　更为关键的是，就在进入这洞天世界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里，玄阳子、吕岩就看到了不下十只精怪。 　　是的，并非寻常的森林野兽，而是拥有着近乎于人类智慧的精怪。 　　这些精怪或是警惕地站在远方注视，或是悄悄跟随着二人生活…… 　　玄阳子、吕岩心里清楚，但凡自己二人流露出丝毫的敌意，生活在这座山林中的野兽就会一拥而上将自己撕成碎片。 　　以玄阳子和吕岩的道行，倒是不惧怕这些还没有入道的精怪。 　　可问题在于，他们不清楚青娘子在这个世界是一怎样的姿态存在着。 　　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 　　亦或是是称霸一方的妖王？ 　　无论是以上的哪种可能，一旦玄阳子、吕岩二人暴露了行踪，等待他们的必然是青娘子的追杀。 　　“所以，我们现在开去什么地方找那朵‘白牡丹’？” 　　玄阳子举目四望，发现这个洞天世界之大远超自己的想象。 　　这座山林的占地面积就算不如真正的十万大山，恐怕也已经相差不远了。 　　这对于一个洞天世界而言，实在是太过宽广了，同时也证明了这里的主人实力之强远超正常的大妖。 　　“青娘子虽然和裴慧不对付，但她很重视裴文德。” 　　“所以裴文德既然将白牡丹交给她保管，那么青娘子一定会把它放在最安全的地方的。” 　　略微思索了一下，吕岩沉声说道。 　　“而洞天与现世不同，它是有中心、有基石的。” 　　“那朵白牡丹一定就在这个洞天的中心，在那个支撑起整个洞天的地方。” 　　这还是玄阳子第一次听说有关于洞天的隐秘，顿时竖起了耳朵认真聆听了起来。 　　毕竟哪怕是在宗门各派中，类似的信息也是非嫡传不授的东西。 　　“这个世界的中心在什么地方？” 　　带着些许的好奇，玄阳子开口问道。 　　在这片一望无际的丛林世界，眼中看到的一切都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根本很难用正常的手段去辨别方位，就更别说借此定位世界的“中心”了。 　　“无论青娘子如何完善这个世界的规则……” 　　“洞天终究是洞天，有些东西是无法做到与现世一模一样的。” 　　并没有正面回答玄阳子的问题，吕岩只是抬头仰望天空，嘴角微微扬起抹笑容。 　　“你是说……太阳？” 　　闻言，本就不是什么笨蛋的玄阳子当下便明悟了。 　　要说模仿十万大山的生态和规则，对于青娘子这种能够呼风唤雨、移山倒海的大妖而言并非难事。 　　但那东升西落、遍布苍穹的星辰却是她不管怎么样都无法模仿的。 　　所以这个洞天的天空仍旧是现世的天空，而此刻高悬头顶的太阳便是这个洞天唯一的“破绽”。 　　天空中太阳所指的方位，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没错，跟着现世的太阳走，当太阳垂直于我们头顶的时候，便是这个洞天的中心了。” 　　在得到了明确的答复之后，玄阳子和吕岩再次启程赶路。 　　而这一次他们有意隐藏了自己的行踪，及时避开了那些时时窥探二人的山林精怪。 　　…………………………………………………………………………………………………… 　　洞天世界，某处不知名的山林中。 　　“咦？” 　　正以青鳞大蛇形态栖息于此的小青突然抬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露出了惊疑之色。 　　此刻的小青体型如山岳般庞大，仅仅只是盘踞在此形就形成了一座巍峨隆起的“山脉”。 　　如果不是这座“山脉”上没有生长任何的植被草丛，恐怕没人会认为这是一条巨蛇的身躯。 　　饶是如此，仍然有数之不尽的小动物在这青色的“山丘”上嬉戏玩闹，尽显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嘶！看样子不像是那家伙呀？” 　　硕大无朋的巨蛇吐出蛇信子，小青的声音如同雷鸣般传遍了方圆百里。 　　在这个只属于小青的洞天世界之中，除了她之外，另一个有权限进入此地的便只剩下了裴文德。 　　不过，除了一开始帮助小青构筑这个世界的生态和规则之外，裴文德在大部分时间都是直接出现在她身边的。 　　所以眼下闯入自己世界的显然不可能是裴文德，而是另外一群来意不明的外来者。 　　“这就是那家会不让我参与‘围剿’的原因吗？” 　　就在裴文德打算对黄巢那些妖魔鬼怪们采取行动的时候，他曾刻意叮嘱小青不要参与进这次的事件中。 　　一开始，小青只是以为裴文德觉得自己有能力解决这次事件，因此才不想旁人过多的涉足其中。 　　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裴文德事前的叮嘱显然别有目的。 　　“能够让那家伙这么紧张的，应该只有这东西了吧？” 　　缓缓转动那如同山月般蜿蜒曲折的蛇身，小青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被那朵自己环绕的白牡丹上。 　　只见那朵由彼岸花变化而来的白牡丹，如今正贪婪的吞噬着此方天地的日精月华，绽放出自己最美的姿态。 　　“看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你都是那么的贪婪。” 　　“不过相比于你的前世，伱这一次倒是学乖了，懂得将自己的贪婪伪装在看似圣洁的外表下了。” 　　仿佛听懂了小青的点评一样，白牡丹微微摇曳了一下自己的花瓣。 　　“让我猜猜，除了裴文德那家伙，肯为你赴汤蹈火的貌似只剩下玄绝了吧！” 第六十四章 形似山脉的巨蛇 　　一个时辰后，在太阳垂直俯瞰大地的方位上。 　　当吕岩、玄阳子二人赶到这个洞天的中央位置时，却久久的站在远方再不敢向前踏出半步了。 　　因为就在距离二人不远处的正前方，一条庞大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青鳞大蛇盘踞于此，并且时刻向外散发出威严的气场。 　　“呼！” 　　每一次呼吸都能引发一次地动山摇，每一次吐信都犹如九天雷霆在咆哮…… 　　只是静静地远望着那条青鳞大蛇，吕岩、玄阳子都能感受到那种来自食物链顶端的压迫感。 　　与之相比，自己二人渺小到甚至连蝼蚁都算不上，只能算是山岳脚下的一粒尘埃。 　　“我觉得，咱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忍不住抽动了一下自己的嘴角，沉默半晌的玄阳子再次开口了。 　　他直到青娘子很强，但他从没想过对方会强到如此地步。 　　对于绝大多数的妖怪而言，体型就是他们实力最大的外化表现。 　　越是强大的妖怪，其现出原形后的体型就越庞大，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玄阳子见过的最大妖怪，就是那条号称“东海龙王”的渤海之龙，其体型夸张到几乎可以媲美山峰了。 　　然而他从未想过，这世上竟然还有比渤海之龙更大的妖怪。 　　那如山峦般起伏的鳞片、那如山脉般蜿蜒的蛇躯，无一不在说明青娘子的恐怖。 　　玄阳子一点都不怀疑，对方一翻身就能够制造出一场波及百里的大地震。 　　神话传说中，能够吞天噬地的巴蛇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况且玄阳子如果没记错的话，青娘子大概率会法天相地一类的神通，能够在自身原始体型的基础上再次膨胀十倍以上。 　　换而言之，要是目前的这条青鳞大蛇只是青娘子的原型，那就意味着一旦开始战斗，她还能够变化出更加庞大的体型。 　　体型达到如此程度，哪怕不需要什么神通法术的加持，也是如同天灾般的存在了。 　　“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同样震惊于青娘子的体型，吕岩依稀记得对方曾经的模样。 　　不谈那条时刻缠绕在裴文德身上的竹叶青，哪怕就是长安一役时期的青娘子，也不过身长百米而已。 　　这条蛇妖究竟是如何突破自身生长的极限，让自己拥有如今这种夸张的体型的？ 　　“来不及了！” 　　还不等玄阳子反应过来吕岩话中的意思，那条看似闭目栖息的青鳞大蛇竟然睁开了双眼。 　　在那双宛如星辰的双眸注视下，从未害怕过什么的玄阳子第一次产生了恐惧的心理。 　　那是人类最原始的本能被激发了，是源自于生命诞生之初的“巨物恐惧症”。 　　巨物恐惧症，顾名思义就是害怕巨大东西的一种病症。 　　只不过，这种病症在大多数情况只会表现在对巨大星体的恐惧上。 　　像玄阳子这种对生物产生巨物恐惧症的状况，本身就足以说明了如今这条青鳞大蛇的恐怖之处了。 　　“果然是你，玄绝。” 　　如雷鸣般的响声在空气中传播，小青的声音显得异常响亮。 　　响亮到附近的生物都感觉好像听到了雷声，纷纷开始向着四周逃窜和躲避。 　　可是小青却并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小动物们的身上，她的目光甚至没有在玄阳子的身上停留，而是直接投向了对方身后的吕岩。 　　“我说了，我现在叫吕岩。” 　　看着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的小青，吕岩的语气一下子就阴沉了下去。 　　“现在是吕岩，以后也只会是吕岩。” 　　吕岩其实并不害怕现在的小青，因为前世的他同样拥有着远超一般生物的体型。 　　相较之下，吕岩在意的是小青对自己的称呼。 　　明知道自己被孟婆诅咒，性格永远被固化在了青春期，却依旧故意称呼自己为玄绝。 　　这在吕岩看来就是一种挑衅。 　　要不是深知现在的自己不可能是小青的对手，按照吕岩那自负又冲动的性格，恐怕早就已经打起来了。 　　“好吧！既然你说是吕岩那就吕岩吧！” 　　一点都不在意吕岩表现出的敌意，反正从对方二人闯入这个洞天的那一刻起，小青就已经把对方视作了敌人。 　　来自敌人的敌意，只会让小青觉得自己更有威慑力。 　　“反正不管你现在是谁，伱都是为她而来的吧！” 　　没有明确说出“她”到底是谁，但小青知道吕岩清楚自己指的是谁。 　　毕竟这世上除了裴慧之外，已经没有谁值得吕岩如此孤身犯险了。 　　“把她交给我，我保证现在就离开这里。” 　　强压下自己心中的怒意，吕岩有些低声下气的说道。 　　“反正裴文德不想用‘飞升丹’，而你又用不上，她在你们的手里根本就没有任何价值。” 　　说到这里的时候，吕岩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把她交给我，最多十年的时间，我就能够将她成功复活。” 　　“我想，这也是裴文德愿意看到的事情吧！” 　　吕岩知道自己现在说其它的，对小青而言都没有任何的作用。 　　因为青娘子真正、且永远在意的只有裴文德，除此之外的一切对她而言毫无意义。 　　“呵，还真是一套诱人的说辞。” 　　似乎是不屑，又仿佛是嘲讽…… 　　小青的声音依旧如雷霆般响亮，就连语气中的那股不屑与嘲弄都表现的淋漓尽致。 　　“如果你真的觉得你这套说辞有用的话，现在应该去找裴文德那家伙才对。” 　　“既然你没有直接去找裴文德，而是偷偷溜进了我的洞天，说明你非常清楚你的这套说辞根本糊弄不了任何人。” 　　条理清晰，逻辑清楚…… 　　小青在任何可能涉及到裴文德的事情时，都表现的一如既往的冷静和睿智。 　　“吕岩，我和裴文德不同，我并不在意裴慧的生死。” 　　“或者说她死了我反而会更开心一点，最起码裴文德那家伙不会那么的纠结了。” 　　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与反感，小青对于裴慧的存在，那可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丁点好感的。 　　“我现在只给你一个选择，立马离开这里，我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毕竟裴文德那家伙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意外的敏感，我可不想因为你的缘故和他吵架。” 第六十五章 撑天巨龟、真武之威 　　“感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还是想带走‘她’。” 　　就在吕岩和小青短暂交谈的功夫，他已经注意到了那朵被其盘绕、守护的白牡丹。 　　——集天地日月的精华、汇万物众生之灵气。 　　那多娇艳欲滴的白牡丹正轻轻舒展着自己的腰枝，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本就是以“飞升丹”为载体显化的存在，前身又是根植于幽冥望川之中的彼岸花…… 　　白牡丹就算没有裴文德和小青的细心照料，都有其非凡的一面。 　　更遑论现在这种情况下，白牡丹已然初步拥有了灵性，只差一个契机便能够开慧、通窍，成为真正的精怪。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今的白牡丹起点之高，就算比值真正的鬼神也不会相差太多。 　　“所以，咱们这是谈崩了？” 　　敏锐地察觉到吕岩的目光，小青的声音一下子冰冷了起来。 　　下一秒钟，懒得废话的小青动了起来。 　　轰隆隆！ 　　天崩地裂、山河倒转已经不能形容这庞大的场面了。 　　整个大地就仿佛活物一般骤然隆起，原本一望无际的晴天也瞬间变得狂风阵阵、雷雨交加。 　　“你去抢那朵白牡丹！我暂时拖住她！” 　　千钧一发之际，早已做好开战准备的吕岩出了一身怒吼。 　　只见那原本幼稚的身躯宛如疾风掣电般直冲云霄，近在咫尺的玄阳子直到这个时候才看清楚吕岩的动作。 　　“昂！” 　　宛如龟叫、有好似蛇鸣…… 　　眼看着那硕大无朋的青鳞大蛇起身之际，一尊凭空显化的玄龟赫然拦在了她的面前。 　　尽管与那如同山脉般庞大的青鳞大蛇，吕岩化身的玄龟仅仅只有对方的脑袋大小，却也是超越一般大妖的存在。 　　况且强行召唤自己的玄武真身只是一个开始，吕岩接下来的行为才是最关键的。 　　“昂！” 　　又是一声鸣叫呼唤雷霆、驱散风云。 　　骤然显化的玄龟竟然在短时间内身体又再次迅速膨胀，彻底化作了一只撑天的巨龟。 　　这只巨龟整体呈现出一种玄黑色，就连龟甲表面都给人一种黑到发亮的感觉，犹如黑洞般吞噬着周遭的光芒。 　　不过比起那一身玄黑的色泽，这只撑天巨龟真正令人惊讶的是祂的模样。 　　明明是身披龟甲的巨龟，其头颅却如同一颗狰狞的龙首，不仅长着醒目的龙角和龙须，就连真龙的颚下逆鳞都一模一样。 　　除此之外，这只撑天巨龟的尾巴也与寻常的龙龟不同。 　　祂的尾巴不仅长而粗，其通体更是犹如呈现出一种迥异于正常状态的“活跃”。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正常的“尾巴”，而是一条长着漆黑色鳞甲的巨蛇，祂甚至还在不断向外吐出蛇信子。 　　——法天相地·真武法身！ 　　…………………………………………………………………………………………………… 　　“这……真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见此情形，都已经做好了孤注一掷准备的玄阳子顿时停了下来，一脸错愕的望着那只与青鳞大蛇缠斗在一起的巨大玄武。 　　此时此刻，玄阳子才终于醒悟过来，原来自己这位小师弟之前准备了半个月时间，不单单只是为了进入这洞天世界。 　　早就知道此行不可能轻易成功的吕岩，趁着这半个月的时间强行唤醒了自己的前世真身。 　　现如今的这只玄武，虽然还无法达到那种与赵归真大战一晚上也不力竭的程度。 　　可短暂的拖住还没有完全活跃起来的青鳞大蛇，吕岩还是有信心的。 　　不需要击败对方，甚至不需要和对方势均力敌…… 　　吕岩只要能够短暂的拖住青鳞大蛇，给玄阳子争取足够的行动时间，二人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既然师弟都已经这么努力了，那么身为师兄的我再偷懒就说不过去了。” 　　深吸一口气，玄阳子无视一旁那撼天动地的战斗，迅速把目光聚焦到了青鳞大蛇身后的那朵白牡丹身上。 　　轰！轰！轰！ 　　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己身边正在发生的战斗，那都原本还在舒展腰枝的白牡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了下去。 　　但是这种“萎靡”并非是受伤或者受到波及，反而更像是某种伪装和自保手段。 　　因为随着白牡丹的“萎靡”，其土层之下的根须却在以一种更加卖力的姿态扎根了下去，用于巩固和维护自己现在的模样。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白牡丹的根须就扩张到了原本的十倍以上，让它能够更加稳固的扎根于这片土地，以求活过这场“天灾”。 　　这是所有生物的求生本能，亦是白牡丹这段时日吸收天地精华所孕育的天赋神通。 　　只要自己的根须还扎根于大地之下，那么白牡丹就能够源源不断的抽取大地的养分，用以维持自身的生机和活力。 　　理论上来说，哪怕本体遭到天灾尽数毁灭，只要根须还在，白牡丹就能够不断重生。 　　肃！ 　　电光火石之间，玄阳子朝着白牡丹的方向掷出了自己的长剑。 　　紧接着，玄阳子自己也身化长虹、以身合剑，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冲向了还在努力扎根的白牡丹。 　　在这期间，动荡的元气扰乱了玄阳子的感知。 　　而那一道道从天空中劈下的雷霆和闪电，更是密集到就算是“以身合剑”的玄阳子都无法进行闪避，只能选择硬扛。 　　轰隆！ 　　每一道雷霆劈一下，玄阳子都能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剧痛传遍自己的身体。 　　偏偏玄阳子为了能够快速接近白牡丹，只能强忍着这股剧痛，无视周遭掀起的风暴和地震。 　　玄阳子觉得，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自己多久能够接近白牡丹，而是自己的火龙剑还能承受几发雷霆的轰击。 　　毕竟火龙剑又不是天罡剑、降龙杖那种级别天材地宝，一次又一次的遭受雷击远远超出了其承载的极限。 　　得亏玄阳子道行高深，又极其擅长火遁之术，这才能够勉力继续的维持下去。 　　饶是如此，玄阳子也已经感受到了火龙剑的极限。 　　——火龙剑术·以身合剑！ 第六十六章 应龙现世、山河破碎 　　“这就是玄武的力量吗？” 　　并没有注意、或者说根本就不在意玄阳子的行动。 　　青鳞大蛇在与吕岩化身的玄武正面硬碰硬了几次之后，就意识到对方的防御简直无懈可击。 　　如果论战斗力的话，如今的青鳞大蛇能够完全碾压还没有恢复到前世鼎盛时期的吕岩。 　　可要是抛开战斗力不谈，单看防御值的话，身披玄黑色龟甲，又有龙首、蛇首一前一后进行防御的玄武简直无懈可击。 　　小青甚至觉得，就算把现在的裴文德拉过来与玄武战斗，想要打破对方的这层龟甲也得费不少的功夫。 　　好在小青不是裴文德，拥有变化神通的她在硬实力或许不如裴文德，但却胜在没有任何的短板。 　　面对这几乎“防御无敌”的玄武，小青有不止一种方式可以击败对方。 　　或是化作蜃龙布下迷幻大阵、或是化作金毛犼斗法屠龙…… 　　小青拖都能将吕岩拖死，而且自身还不会受到太大的反击。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这就是吕岩的目的。 　　吕岩从未想过正面战胜、打败小青，只要将其牢牢拖住就是他的胜利。 　　所以小青决定换种方式，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在纯粹的力量方面直接碾压这只玄武。 　　如果计划顺利的话，也许自己还能再解锁一种新的形态？ 　　防御无敌的龙龟？ 　　如果小青能够成功解锁龙龟形态，那么她的第六种变化就有了着落。 　　“正好可以试试我的新变化！” 　　思及至此，硕大无朋的青鳞大蛇猛然发力。 　　只见其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上了玄武，然后使出了一记标准的蟒绞。 　　这种来自于蛇类最原始的杀招，足以碾碎力量是自己数倍有余的猎物。 　　自身有一部分就属于蛇类的玄武自然清楚这一招的可怕。 　　因此祂当下便将四肢缩进龟壳，仅留下龙首、蛇首一前一后应对青鳞大蛇的绞杀。 　　咔嚓…… 　　伴随着一声好似玻璃破裂的声音，玄武那坚硬的龟甲表面出现了一道道细密的裂纹。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不禁震惊了玄武，就连小青自己都觉得有些惊讶。 　　不过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小青顿时收敛了心神，开始全身心的感受起了自己体内孕育的那股新力量。 　　那是小青这段时间一直待在洞天不怎么外出的原因。 　　亦是她受到裴文德刺激开始进一步突破的成果。 　　“昂！” 　　低沉的蛇鸣逐渐变成高亢龙吟，玄武龟甲上则因为更大力道的挤压而出现了更多的裂纹…… 　　而作为这种变化的最大受害者，玄武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条青蛇开始长出龙角、龙须、龙鳞。 　　连带着原本属于蛇类的身体结构，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种特殊的身体构造并没有改变青蛇的形态，却令其拥有了远超正常状态下的力量。 　　玄武对这种特殊的身体构造很熟悉——那正是无数生灵梦寐以求的“真龙形态”。 　　【不，这种力量比真龙更完美！】 　　寻常精怪想要化形成妖，就必须打通先天九窍，拥有沟通天地的能力才能够更进一步的修行。 　　而天生拥有九窍的生灵，除了人类与少数的魑魅魍魉之外，大众最广为人知的便是“真龙”了。 　　同为先天九窍的生灵，真龙的穴窍和力量远超其它的九窍生灵。 　　除了蛇类和鱼类能够借助自身的形态，利用近乎于返祖的方式化形之外，其它生灵少有能够化作真龙的。 　　然而见识达到吕岩这种境界，他清楚的知道真龙远不是九窍生灵的极限。 　　此时此刻，吕岩就正亲身感受着这种远超真龙的极限力量。 　　“昂！” 　　在一阵阵越发高亢的龙吟声中，青鳞大蛇赫然长出了四只狰狞有力的指爪，并且狠狠抓住玄武的龟壳不放手。 　　紧接着，在青鳞大蛇的背部又迅速隆起两团肉包，并且迅速分化生长出一对遮天蔽日的巨大翅膀。 　　这对翅膀之大，单单只是舒展开来便遮蔽了天空中的太阳。 　　那强劲有力的跟腱从背部不断向翅膀根部延伸，没人会怀疑它是否能够托起这如同山脉般庞大的身躯。 　　超越了生物的想象，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违背了最基础的物理规则。 　　这就是小青这段时间闭关修炼的成果！ 　　——丹成五转·应龙形态！ 　　…………………………………………………………………………………………………… 　　“昂！” 　　在自身化作应龙之后，小青猛然煽动一下自己背后那对遮天蔽日的翅膀。 　　刹那间，狂风席卷大地、寒霜降临世间。 　　冷烈的寒风直接将方圆百里的所有树木连根拔起，由此带来的灾祸更是席卷了整个洞天世界。 　　然后是第二下、第三下…… 　　小青疯狂的拍动着自己的翅膀，体型如山岳般巨大的玄武竟然就这么硬生生的被她带离了地面。 　　每一次煽动翅膀都能够刮起飓风，每一次扑腾都能让大地龟裂出无数的痕迹…… 　　任凭玄武如何的挣扎，都显得那么的徒劳和无力。 　　如果抛开双方目前的体型不谈，现在的场景简直像极了一只猎鹰抓捕乌龟的场面。 　　只可惜，应龙不是猎鹰，而玄武同样不是乌龟。 　　两者不断奋力缠斗的过程中，所造成的破坏和威势，比任何一场自然形成的灾害都还要夸张几分。 　　山河破碎、乾坤崩塌。 　　这些原本用于修饰的夸张词汇，在这里却成为了一个现实。 　　于是，当小青完全适应了应龙的力量，彻底带着玄武朝天空中飞去时，就连天空的雷云和闪电都被驱散了。 　　“昂！” 　　朝着太阳的方向展翅高飞，小青带着要把玄武扔进太阳里的气势，向所有人宣告了自己才是这场战斗真正的胜利者。 　　接下来，不管是把玄武从高空中直接扔下，亦或是真的把祂扔进太阳之中，小青的胜利都是毋庸置疑的。 　　化身玄武的吕岩自然也清楚这一点，但他却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因为小青根本就没有采取任何取巧的战斗方式，而是用最直接、最野蛮的暴力破解了自己的防御。 第六十七章 牡丹盛开、前缘再续 　　“咳咳！” 　　冒着被两个庞然大物战斗波及到风险，以身合剑的玄阳子终于突破了层层阻碍，成功来到了白牡丹身边。 　　只是在来到白牡丹身边后，玄阳子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自己该怎么将这株白牡丹带走？ 　　这株白牡丹如今已经深深的扎根进了这片土壤之中，单纯将其地表的花朵摘取下来，恐怕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 　　众所周知，植物真正的“本体”是其深埋于地下的根系。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玄阳子现在必须想办法将这朵白牡丹连根拔起，才能够保证自己带走的是真正的“白牡丹”。 　　要是换做平常，玄阳子完全可以慢慢思考该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可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吕岩化身的玄武已经被小青硬生生拖拽上了空中，眼看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换而言之，此时留给玄阳子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必须在短时间内想到真正的万全之策，才能不辜负吕岩的牺牲。 　　“早知道就跟着师父多学点法术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个道理放在修行者身上同样行得通。 　　钟离权是当世含有的高人，其擅长的神通和法术更是数之不尽，堪称一本行走的法术大全。 　　奈何玄阳子一心追求剑道和火遁之法，对于其它的法术神通都是过目即忘。 　　偏偏剑道和火遁都是偏向于攻击的护道之法，对于如何不损伤白牡丹的根茎将其连根拔起，一点办法都没有。 　　汹！ 　　就当玄阳子决定抛弃一切顾虑，强行拔出白牡丹的时候，一道光亮忽然在他面前绽放。 　　那是白牡丹盛开时的光芒，亦是周遭元气汇聚的光芒。 　　此时此刻，白牡丹似乎感受到了玄阳子的决心与想法，居然主动汇拢周周的元气，在自身表面形成了一道纯粹的元气罩。 　　然而出乎玄阳子预料的是，白牡丹在完成最基础的自我保护后，土壤下的那些根须竟然主动收缩了起来。 　　当玄阳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这朵白牡丹不仅恢复成了先前的模样，甚至还剥离了一小部分土壤形成了一个简易的盆栽。 　　“呃……” 　　一脸错愕的望着这发生的一切，玄阳子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原来这白牡丹先前汇聚元气，并不是为了防止自己伤害的它，而是借助元气剥离附近的土壤，形成一个简易的盆栽。 　　“你想离开这里？” 　　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的玄阳子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下一秒钟，白牡丹的花瓣再次盛开，就仿佛是在回应他一样轻轻的摇曳着。 　　显而易见，这朵白牡丹不知何时已然拥有了灵智，成为了真正的精怪。 　　只不过出于对小青的恐惧，白牡丹选择隐藏了自己拥有灵智的事实，一直伪装成一株普通的植物。 　　直到小青化做应龙冲天而起，感受到危险的白牡丹终于不再隐瞒，而是迫切的想要跟着玄阳子离开这个危险地方。 　　这是所有生物的求生本能，白牡丹亦不例外。 　　“好吧！尽管发生了什么，但我的任务算是勉强完成了吧！” 　　咧了咧自己的嘴角，感受到白牡丹急切心情的玄阳子向前伸出手，一把捞起了地上的简易盆栽。 　　由于土壤和手掌之间有元气的阻隔，玄阳子无法真正触碰到白牡丹。 　　可这并不妨碍玄阳子认真打量这朵白牡丹的模样。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朵白牡丹的本质是一朵彼岸花，并且借助“飞升丹”才显化成了如今的样子。 　　正常人真的很难看出这朵白牡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好在玄阳子是一名修行者，他能够看出这朵白牡丹无时无刻不在吸收着日精月华、汇聚着天地灵气。 　　仅仅只是随身带着这朵白牡丹，就好像拥有了一个随时能够汇聚元气的“聚宝盆”。 　　无论在何等恶劣的环境下，也不管周遭的元气何等的匮乏…… 　　修行者都能够一日千里的提升自己的修为，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迅速成长起来。 　　这便是这朵白牡丹最基础的作用，能够辅助修为较低的修行者快速修行。 　　除此之外，玄阳子还注意到白牡丹扎根的土壤，似乎正在散发出微微荧光。 　　显而易见的，这些土壤在被白牡丹长年累月的侵染过后，也拥有了一部分天才地宝的特质。 　　如果在练器、练丹的时候稍微添加一点，也许能够得到些意外惊喜也说不定呢？ 　　“可惜了，这些功能对我通通没用。” 　　以玄阳子如今的修为，早已不是通过简单的汇聚元气就能够提升的了。 　　同样的，玄阳子也不擅长炼器、炼丹之术，这些被白牡丹侵染过的土壤于他而言就和普通的土壤没有任何区别。 　　如此思索着，玄阳子再次手掐剑诀、身化长虹，用以身合剑之法驱使火龙剑冲天而起。 　　肃——轰！ 　　霎时间，层层叠障的音爆冲破云霄，发出了一点都不逊色于应龙与玄武战斗的声响。 　　火龙剑所过之处，空气被撕裂、云层被驱散，唯有一道虹光在天空中转瞬即逝，像是在有意提示着什么一样。 　　事实上，这也的确是玄阳子给吕岩的提醒。 　　相信吕岩在注意到自己发出的声响之后，肯定知道此行的目的已经完成。 　　二人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甩开青娘子，彻底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昂！” 　　于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果然不出玄阳子预料。 　　应龙和玄武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冲天而起的火龙剑，并且意识到他的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 　　因此在极短的时间内，巨大的玄武就骤然坍塌、虚化，就如同幻影般挣脱了应龙的束缚。 　　肃！ 　　趁此良机，一道微弱到几乎难以用肉眼察觉的光芒闪烁着，瞬间从应龙的爪下飞出，然后紧紧跟在了火龙剑的之后。 　　那道微弱的光芒不是别人，正是元气大伤的吕岩。 　　现在的他就连最基础的遁术都无法维系，只能顺着火龙剑破开的音速通道紧随其后，防止自己被那些席卷而来的狂风给吹走。 第六十八章 时光荏苒，少年依旧 　　“这下你可不能怪我了……” 　　冷冷注视着吕岩和玄阳子离去的背影，小青此时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追击的意图。 　　不仅如此，眼看着吕岩和玄阳逐渐脱离了自己的视野范围，小青甚至摇身一变重新化作了人形模样。 　　汹！ 　　遮蔽太阳的阴影瞬间消失，十万大山又重新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只有那一片狼藉的山林和瑟瑟发抖的野兽，说明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人祸。 　　“你这绝对是故意的吧！” 　　无声无息之间，裴文德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了小青的身前。 　　然而他如今的表现却显得有些无奈，就连原本疑问的句式也充满了肯定的语气。 　　因为以小青目前的实力和主场优势，要说她拿不下吕岩和玄阳子二人，绝对是在骗人。 　　更何况小青最后就连演都懒得再演，直接就这么放任他们这么离开了，可见对方打从心底里就预料到了这一幕的发生。 　　“是她自己要离开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着痕迹的偏了偏脑袋，不敢直视裴文德目光的小青如此狡辩道。 　　想要离开这里是白牡丹的意愿没错，但这其中绝对少不了小青这段日子的“恐吓”。 　　这点从白牡丹小心翼翼隐瞒自己开启灵智的事情，就能够看出个一二来。 　　“如果你觉得我做的不好，伱现在完全可以去把他们抓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裴文德突然生出了一种小青在闹别扭的错觉。 　　不，这不是错觉。 　　小青现在的确是在闹别捏，而且表现的还十分幼稚，就好像个孩子一样。 　　好在裴文德不是那种书呆子，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 　　“你都说了是她自愿离开的，我又怎么会强人所难呢？”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继续接着说道。 　　“比起这个，你什么时候已经五转了？” 　　在今天之前，裴文德可不知道小青悄悄把自己的“应龙形态”也给偷了过去。 　　比起自己元神所化的应龙，小青变化的应龙不但实力远超想象，而且拥有着货真价实的血肉之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小青固然没有修成道家阳神、横渡佛家彼岸，但论真实实力已然与自己是同一级别的存在了。 　　甚至单纯论破坏力，化身应龙的小青还更胜一筹。 　　当然了，这是所有妖怪的共同特点，小青只不过是将这种优势发挥到了极致而已。 　　“你前段时间忙着处理黄巢的事情，自然注意不到这点小事。” 　　不得不说，裴文德转移话题的能力一如既往的糟糕，但应付小青却足够了。 　　本就理亏的她，在这个时候也选择性的忘了白牡丹的事情，颇为自傲的扬了扬头。 　　至于这看似稚嫩的表现，到底有多少是故意表现的成分？ 　　那恐怕也就只有小青自己心里清楚了。 　　毕竟小青和裴文德不同，她的心思一向复杂缜密，可不会真的有这么幼稚的表现。 　　“黄巢的事情其实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现在只差收尾了而已。” 　　裴文德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但却有些享受这种小青故意表现出的稚气。 　　不知不觉间，随着灵佑禅师的离世，这个世上已经很少有人能够让裴文德如此轻松的卸下心房了。 　　在慧寂面前，裴文德是得力能干的师弟。 　　在小辈们面前，裴文德是知识渊博、神通广大的师父。 　　在一众香客信徒面前，裴文德是慈悲为怀、救世济人的活佛。 　　唯有在小青的面前，裴文德仿佛还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少年，那个仅凭一腔血勇就敢去与山魈拼命的少年。 　　“我还是那句老话，这件事和你关系不大，你没必要这么拼命的。” 　　似乎有些心疼、又好像只是单纯的抱怨…… 　　越来越像一个普通女人的小青，不知道第多少次这么说了。 　　尽管小青知道裴文德肯定是不会听进去的，可这样的提醒和劝诫同样成了她的一种日常。 　　“我知道，可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是只有我才能办到的。” 　　同样习惯了这种提醒和劝诫的裴文德耸了耸肩，丝毫没把小青的抱怨放在心上。 　　“那玄音呢？你已经彻底弄清楚她的来历了？” 　　见此情形，小青也没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而是顺势问出了自己心中的一个疑惑。 　　那玄音到底是什么来头？ 　　为什么如此执着于黄巢？ 　　从对方此前的种种表现和原则来看，玄音显然不是黄巢那种乱世的大妖。 　　在排除掉个人先入为主的观念后，玄音的某些时候的表现，甚至比绝大多数的正派人士还要正派一点。 　　所以小青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样的玄音为什么会和黄巢那种乱世的大妖纠缠不清。 　　“就和我先前推测的一样，那黄巢就是目犍连的转世……” 　　“或者更确切的说，他说目犍连的转世之身——火头和尚身死之后所化的鬼神。” 　　“而玄音的前生则是从饿鬼地狱逃出来的鬼神，是某种号称‘佛母’的存在。” 　　听着小青的疑问，已然明了了所有事情经过的裴文德低声解释道。 　　“至于他们俩之间的关系？说起来就更复杂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佛母与目犍连不但是天生鬼神，同时还有着类似于母子一样的‘血缘亲情’。” 　　“可是在佛母逃脱地狱之后，这两位鬼神就在这人世间不断的转生。” 　　“直到这一世，目犍连成为了火头和尚，佛母成为了玄音，两人才再次重逢。” 　　在描述这段过往的时候，哪怕裴文德都为这二人的经历而感到有些遗憾。 　　“然后就和我此前所说的那样。” 　　“火头和尚死了，并且在机缘巧合之下知晓了自己的前世今生，这才有了如今执着于重新成为目犍连的黄巢。” 　　“而玄音则同样知晓了自己的前世，却并不愿意再次成为佛母。” 　　“但她又放不下于她有救命之恩的火头和尚，并且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己能够感化黄巢。” 第六十九章 明王业火、佛母舍利 　　真武洞天，常世佛国。 　　巍峨、辉煌的常世明王依旧矗立在世界的中心，七色的琉璃佛光普照大地、光耀四方，如神灵般威严且肃穆。 　　而在这尊常世明王的对立面，由玄音召唤而出的佛母金刚赫然呈现出了一种半虚幻的状态。 　　那是佛母金刚消耗过剩，已然无法维持自身存在的最明显体现。 　　作为孔雀明王的化身，佛母金刚以世间最真挚的母爱为引，能够为了自己心爱的孩子爆发出无坚不摧的力量。 　　然而祂这次的对手却是一尊常世明王，一尊拥有了自己佛国的不动尊者。 　　仅仅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佛母金刚就被菩提佛光强行驱散，甚至连一丁点有效的攻击都没发起过。 　　“阿弥陀佛！”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佛号，身形不动的常世明王手掐法决，一缕缕赤红色的火焰凭空出现在了佛母金刚的周身。 　　汹！ 　　在这股看似没有任何温度和燃点的火焰燃烧下，原本就虚幻的佛母金刚开始以更加快的速度消散了。 　　同时，一声若有若无的悲鸣和惨叫也从佛母金刚的时候中发出。 　　因为这股火焰燃烧的并非佛母金刚的形体，而是在燃烧祂的执念、燃烧祂的母爱、乃至于燃烧祂的存在本身。 　　——明王神通·红莲业火！ 　　只消片刻的功夫，佛母金刚就消失了，一如祂出现时的突然。 　　“唵摩由啰，讫兰帝，娑婆诃。”X3 　　意识到不妙的玄音再次诵念心咒，却愕然的发现孔雀明王居然没有在回应自己的呼唤了。 　　或者更确切的说，身为孔雀明王化身的佛母金刚竟然“死”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死亡，而是自己修行的佛母金刚彻底消失了。 　　就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这世间依然没有了那尊佛母金刚存在过的痕迹，只有玄音这位修行者本身还记得自己的法相。 　　这种堪比“存在抹杀”的能力，便是红莲业火真正恐怖的地方。 　　罪孽、因果、乃至于支撑其存在的本身…… 　　就没有这种火焰燃烧不了的东西，更没有这种火焰无法消灭的存在。 　　“居然是明王的业火！” 　　与佛家有着深厚渊源的玄音只微微愣神了一下，就意识到了那里赤色的火焰是什么了。 　　在一般情况下，业火是专门用于燃烧罪孽、洗涤灵魂的火焰。 　　所以在十八层地狱之中，这种火焰也往往被用于惩罚那些罪孽深重的恶鬼。 　　但是鲜少有人知道，红莲业火也是世间最恐怖、最具杀伤力的火焰，是唯有真正的明王才能够驱动的火焰。 　　这世间修成明王法相的人有很多，但能够让明王神通加身的却寥寥无几。 　　因此在意识到红莲业火的瞬间，玄音就知道自己绝无可能是这尊常世明王的对手了。 　　…………………………………………………………………………………………………… 　　“尊者……” 　　那熊熊燃烧的红莲业火在燃尽佛母金刚之后，却并没有顺势将玄音也给点燃了。 　　玄音知道这是常世明王手下留情了，不然自己现在恐怕已经跟着那尊佛母金刚，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我还是那句话，现在醒悟还来得及。” 　　雄浑、低沉的声音在整个佛国传播，常世明王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祂不想玄音执迷不悟，为了一个根本不把她当回事的家伙而彻底走向自我毁灭的结局。 　　“谢尊者不杀之恩，不过我已经心意已决了。” 　　带着些许的惆怅、带着些许的解脱…… 　　玄音选择收回了自己的佛母真身，重新化作了那半抱琵琶、白衣长裙的模样。 　　下一秒钟，白衣长裙、半抱琵琶的玄音开始自燃，一点点将这位妙龄的女子埋葬在了火光之中。 　　汹！ 　　不同于红莲业火的霸道，这次的火焰充满了温柔和寂静的感觉。 　　因为这是圆寂之火，是修行有成的佛家修行者在自己生命的尽头，以一生修为点燃的火焰。 　　“你……” 　　完全没想到玄音会选择“自杀”，一直淡然、超脱的常世明王愕然了。 　　“尊者，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 　　“我并不奢求黄巢能够全身而退，但我愿意为他拼尽全力。” 　　似乎注意到了常世明王的错愕，大半个身体被点燃了的玄音忽然笑了起来。 　　这是她得知火头和尚死后，第一次笑得如此灿烂、如此阳光。 　　归根结底，无论前世的玄音是谁，也不管她今生又拥有着何等强大的修为…… 　　玄音在本质上都是那位孤独的半妖之子，是那位从未体会过“爱”的十六岁少女。 　　她并不奢求自己能够得到什么，她只是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火头和尚、玄绝、裴慧…… 　　随着这一个个对自己好的人都已经离去了，玄音现在唯一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就只剩下了黄巢。 　　为了让黄巢能够继续活下去，玄音愿意去死，愿意放弃所有的自我、成为那真正的佛母。 　　嗡！ 　　恍惚间，一颗硕大的舍利子自火光中浮现，并且散发出了丝毫不逊色于常世明王的光辉。 　　那是佛母的舍利子，亦是玄音正在燃烧的神魂。 　　不追忆前世、不奢求来生…… 　　玄音生来便是孤独一人，死的时候也必然无人知晓。 　　“只可惜，他未必能够领会到你的好意。” 　　身为在场唯一的见证者，常世明王目睹了佛母舍利的现世，却并没有任它离开的想法。 　　祂会为玄音的选择而感到悲伤，却不可能任由佛母舍利遁入现世。 　　——黄巢的存在对于人间是一场灾祸。 　　常世明王无比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绝不可能让对方获得一丁点逃生的可能。 　　轰！ 　　于是，悍然出手的常世明王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其惊天动地的伟力。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针对佛母舍利一般，其耀眼的光辉还没有扩散开去就被死死的压制在了周身三尺的范围之内。 　　“尊者，你终究还是太过心软了！” 　　见此情形，玄音再次笑了起来，只不过这次笑得有些悲伤。 　　“作为敌人，伱应该早点杀了我才对……” 　　话音未落，整个世界便在常世明王的注视下“裂开”了。 　　“这真武界的上一任主人毕竟是我，所以我清楚该怎么样才能以最方便的方式‘离开’这里。” 第七十章 地藏与谛听 　　“玄音！求求你快点出手吧！” 　　“你再不出手的话，我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在慧寂和一众缉妖师的围攻下，这已经是黄巢不知道第多少次向玄音求救了。 　　从一开始的趾高气扬，到现在的可怜兮兮…… 　　黄巢的转变，充分表明了什么叫做“被偏爱的才能有恃无恐”。 　　黄巢此前的种种嚣张和不屑一顾，都是建立在玄音对他的重视上的。 　　一旦玄音不再回应他的呼唤，黄巢充其量也就只是一只实力稍微出众一点的大妖罢了。 　　对于普通人而言，黄巢或许是近乎于天灾般的存在。 　　可在如今的慧寂看来，黄巢早已不再是当初能够两度重创自己的存在了。 　　这种差距不仅源于慧寂这几年的实力提升，更源于两者之间心态的巨大转变。 　　在慧寂刚刚出山那会儿，他只是一个除了宏愿与信念之外，一无所有的僧侣。 　　反观那时候的黄巢，却正值意气风发的鼎盛时期，哪怕八部天众这种级别的组织，都向他主动抛出了橄榄枝。 　　只可惜，时迁事移，随着时间的流逝，二者现在的立场却截然相反了。 　　此时此刻，手握大势的慧寂成为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存在，而黄巢则彻底沦落到了孤家寡人的地步。 　　“时也！命也！” 　　面色肃然的慧寂没有再继续等待下去，而是选择正式终结这场灾祸的“原点”。 　　——菩提佛光·如来神掌！ 　　轰！ 　　刹那间，方圆百里的元气骤然涌动，随之而来的余波更是传遍了整个潭州地界。 　　为了彻底杀死黄巢，慧寂这次没有留手，而是悍然的下了杀心。 　　“一起出手！” 　　见此情形，李希紧随其后的低声喝道。 　　不用他再作招呼，附近除了那些还在边缘地带驱逐恶鬼的缉妖师，剩下的众人通通将自己的攻击目标对准了黄巢。 　　面对着万众一心的杀意，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黄巢终于绝望了。 　　没有人能够躲过这次攻击，哪怕是真正的“目莲僧”再世也不可能。 　　…………………………………………………………………………………………………… 　　【我这一生……就这么结束了吗？】 　　眼睁睁的看着慧寂所化的巨佛挥掌砸下，黄巢的脑海中已经开始闪过这一生的走马灯了。 　　从有自我意识的那一刻起，黄巢就知道知己并非人类，更不是所谓的妖怪。 　　自己诞生于一具和尚的尸体上，是一种寄生在尸身上的邪魔。 　　可是与一般邪魔不同的是，黄巢知道那和尚生前发生的一切，就好像那是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样。 　　年幼时遇上饥荒，不得不投身佛寺才能够勉强活下来。 　　待到成年之后，又因为一种莫名的亲近，救助了同样长藏身于佛寺的玄音。 　　说句实话，那和尚甚至一开始都没意识到自己救助的玄音是一位女孩。 　　直到山贼破寺、掳掠山门，那和尚才不得不暴露自己多年来锻炼的身手，从一众匪徒的手中救下了玄音。 　　在这之后，和尚便与玄音结伴而行，一起离开了那个注定将不再安宁的佛寺。 　　直至某次意外走失，从未体会过亲情的和尚，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担惊受怕。 　　为了找回那位和自己有着莫大缘分的女孩，和尚踏遍了九州之地、穿越了山川百河，却始终一无所获。 　　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和尚逐渐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异常”。 　　仅仅只是劈柴烧火，便锻炼出了能够击退匪徒的强悍身手…… 　　那么在踏遍九州之地、穿越了山川百河之后，和尚身上变化自然就更加明显了。 　　无论什么妖魔、不管什么鬼怪，都无法躲过和尚的法眼。 　　寻常修行者修行多年的神通，和尚根本无需自持，就自然而然的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玄绝找上门来，并且不由分说的杀死和尚，打算将其强行转化成为妖怪为止。 　　行事霸道的玄绝到了最后才意识到，这和尚并非凡人，而是某位鬼神的转世之身。 　　对于这种自带上位命格的存在，强行将其转化成为妖怪自然是不现实的。 　　甚至因为玄绝那临门一脚的转化仪式，和尚意外知晓了自己的前程往事，也觉醒了自己的鬼神法身。 　　奈何这一切都已经晚了。 　　因为作为凡人的和尚已经死了。 　　从和尚尸体上诞生的是一尊有着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集群兽之像于一身，聚众物之优容为一体的堕落鬼神。 　　这就是黄巢的身世来历，亦是火头和尚那注定不顺的一生。 　　【真没想到，我最后居然会死的这么憋屈！】 　　就在黄巢缓缓闭上双眼，打算迎接自己死亡的宿命时，一道耀眼的佛光忽然撕裂时空，凭空挡在了他的身前。 　　轰隆隆！！！ 　　从天而降的佛掌与耀眼的佛光碰撞，瞬间震翻了在场所有人。 　　距离这次冲击范围最近的李希，更是被震得七窍流血，呈现出一副骇人的模样。 　　“咦？” 　　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咦，同样没预料到这一幕的慧寂愣住了。 　　在慧寂之前洞悉的无数条时间线中，似乎没有一种未来的可能与现在相似。 　　这道突然出现的佛光究竟是何方神圣？ 　　又凭什么能够挡下自己全力一击？ 　　抱着这种种疑问，慧寂不信邪的再次挥掌砸下，誓要将那黄巢诛杀。 　　汹！ 　　电光火石之间，漫天的火光尽数退散。 　　然后就看见那枚呈现出原本样貌的佛母舍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遁入了错愕的黄巢体内。 　　“不！” 　　“玄音！你不能这么对我！” 　　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黄巢的声音便消失在了空气中。 　　或者更准确的说，随着黄巢声音消失的，还有那尊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的谛听法身。 　　“呼！” 　　呼吸宛如风雷、咆哮如地震…… 　　当黄巢所有的存在痕迹都被佛母舍利抹杀之后，留在原地的便只剩下了一头懵懂无知、嗷嗷待哺的“十不像”。 　　威严的巨佛高坐云端，懵懂的小兽仰望天空。 　　这是未来的地藏王菩萨，与他的谛听的初次相遇。 　　亦是一场灾祸彻底平息的象征。 第七十一章 我欲普度众生 　　几乎同一时间，沩山的丛林深处。 　　肃! 　　伴随着一道流光划破天际，玄阳子和吕岩师兄弟二人先后现身，并且以一种十分狼狈的姿态跌坐在了地上。 　　“呼……呼……” 　　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劫后余生的玄阳子直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他感觉自己但凡只要再慢上一步，估计都可以考虑转世重修的事情了。 　　“总算是活下来了！” 　　在又一次深吸一口气后，玄阳子的表情终于完全松懈了下来。 　　没有谁能在直面应龙和玄武的战斗之后，还能够继续保持平常心。 　　那种庞然大物之间的战斗，哪怕只是远远的站在最安全的角落旁观，都有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震撼。 　　更别说玄阳子还趁着两者战斗的间隙，强行带走了白牡丹。 　　这其中的危险和刺激，玄阳子觉得自己这辈子恐怕都忘不了了。 　　“是啊！总算是活下来了。” 　　同样喘着粗气，吕岩的状况就明显比玄阳子糟糕多了。 　　利用仪式强行唤醒前世的真武法身，这本就属于超常规的手段了。 　　偏偏在这个战斗的过程中，真武法身还被小青以应龙之身强行绞杀，差点崩裂成无数的碎片。 　　这种糟糕后果最直接的反噬，就是吕岩的九转金丹也出现了一道道裂纹。 　　——丹成九转，元神自现。 　　这是九转金丹迥异于一般道家炼丹术的地方。 　　吕岩的金丹如今出现了道道裂纹，就意味着他的元神也被重创了。 　　哪怕最乐观的情况，吕岩想要修复自己的九转金丹，也得花上个几十年的功夫。 　　参考吕岩此前的修行速度，这可比直接转世重修还要费功夫。 　　“虽然的确是成功逃生了，可我总感觉这逃的有点太轻松了。” 　　不知道是不是玄阳子的错觉，他隐约觉得自己二人能够逃生，全是那青娘子暗中放水的功劳。 　　“是因为你吗？” 　　第一时间低头看向了怀中的白牡丹，玄阳子内心的疑惑变得更甚了。 　　那青娘子明明是负责守护白牡丹的，但两者之间的关系貌似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更复杂一点。 　　白牡丹一直向青娘子隐瞒自己开启灵智的事实。 　　而青娘子在于吕岩的战斗中，好像也并没有太过关注白牡丹的存在。 　　甚至大胆一点猜想，自己能够如此顺利的取走白牡丹，似乎与自身实力的强弱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小师弟，你有没有觉得那青娘子是有意放跑我们的？” 　　事实上，不单只有玄阳子这么觉得，就连吕岩都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 　　毕竟自己最后逃生的实在是太过顺利了，顺利到吕岩自己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要知道，在被应龙抓上天后，吕岩都已经做好了彻底身死的准备。 　　结果自己现在不仅没死，甚至就连伤都没怎么受。 　　至于裂开的九转金丹？ 　　那是战斗时所受的伤，而非逃跑时遭受的追击。 　　“你想的没错，那青娘子的确是有意放我们离开的。” 　　短暂的沉默过后，勉强恢复了些行动能力的吕岩如此说道。 　　“伱说对吧？裴文德？” 　　就仿佛是在回应吕岩的质问一样，原本平静的山林突然卷起了一阵微风。 　　下一秒钟，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影凭空出现在了二人的面前。 　　那并非真实存在于物质世界的存在，而是借助元神之力显化出的姿态。 　　——阳神显化、无处不在。 　　以元神姿态显化的裴文德同时具备着接触物质与灵性两个层面的能力，其体内汇聚的汹涌元气更是让足以令人震惊。 　　在场的两个人都是修行过天眼的修行者，自然能够看出那汹涌元气的本质是一条“龙”。 　　或者更确切的说，那是一条本该翱翔于九天之上的真龙。 　　“应龙？！” 　　在看到裴文德的那一瞬间，玄阳子顿时脱口而出。 　　在此刻玄阳子的视界中，眼前的裴文德并非裴文德，而是一条与小青所化的应龙有些相似的天龙。 　　“准确来说，应该是天龙。” 　　面带笑意的纠正了玄阳子的错误，元神显化的裴文德显然没打算对二人出手。 　　“天下有佛、道、儒三教正宗，亦有诸子百家的典籍道藏……” 　　“然自秦汉以后，诸子百家的典籍被三教正宗吸收归纳，成为其历史典籍的一部分。” 　　“于是到了盛唐时期，在着天下正道之外，自然又衍生出了新的旁门左道……” 　　“这是历史的必然，也是所有经学典籍发展到巅峰的必然。” 　　但人的声音中听不出丝毫的敌意，裴文德的这番说辞直接把在场二人给说愣住了。 　　只是还不等他们开口追问，裴文德又继续接着说了下去。 　　“现如今，这些旁门学说已然拥有了不亚于当初诸子百家的底蕴，它们如果想要继续发展下去，那只剩下了两个方向。” 　　“或是像诸子百家一样，融入佛、道、儒三教正宗……” 　　“或是彻底推翻天下正道，在它们的基础上出推出一种更加先进的理念……” 　　“为此，李玄提出了‘上洞八仙’之说，吸引天下正道旁门为他的理念添砖加瓦。” 　　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裴文德用一种坚强有力的语调接着说道。 　　“不过我看透了历史的走向，决定走上另一个方向。” 　　“佛家本就有普渡众生之说，又恰逢八百万恶鬼沦落人间。” 　　“所以我欲收拢天下左道之士，引导他们向善，并且让那八百万恶鬼成为真正的佛教护法神。” 　　“其一曰天众，专渡那宿世鬼神。” 　　“其二曰龙众，专渡那真龙水族。” 　　“其三曰夜叉，专渡那凶魂厉鬼。” 　　“其四曰乾阀婆，专渡那香神土地。” 　　“其五曰阿修罗，专渡那大妖强魔。” 　　“其六曰迦楼罗，专渡那左派散修。” 　　“其七曰紧那罗，专渡那误入歧途之人。” 　　“其八曰莫呼洛迦，专渡那善恶不分、混沌懵懂之辈。” 　　“以天为重、以龙为首，渡尽天下一切可渡之物，故称‘天龙八部’！” 　　“你们两个……愿意成为这‘天龙八部’的第一波信众吗？” 第七十二章 真武洞天？常世佛国！ 　　“你们两个……愿意成为这‘天龙八部’的第一波信众吗？” 　　当裴文德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现场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打死玄阳子都没想到，这个被自家师父称为“当世第一人”的家伙，居然打算向自己传道？ 　　吕岩就更不用说了，姑且不说这“天龙八部”与“八部天众”之间的渊源。 　　他可是一点点见证裴文德成长到如今这种地步的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算是对方的前辈和长辈。 　　如今这家伙居然向自己传道，这就颇有一种黑色幽默的感觉了。 　　“禅师有心了！” 　　眼看脸色不善的吕岩就打算说出什么冲撞对方的话，玄阳子连忙开口打断道。 　　“不过贫僧与小师弟另有师承，恐怕担不得禅师如此高看。” 　　生怕裴文德再说出什么让人难以应对的话来，玄阳子用一种连他自己都佩服的机智迅速转移了话题。 　　“禅师此番是为了这白牡丹而来的吧？” 　　“贫僧和小师弟只是偶然捡到此物，如果禅师需要的话，现在拿走就是了。” 　　只见玄阳子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忘伸手捂住了吕岩的嘴巴。 　　直气的对方怒目圆睁、脑筋蹦起。 　　要不是自己现在身受重伤，连一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吕岩一定会让自己这个便宜师兄知道什么叫做“真武之怒”。 　　“罢了，看样子咱们是没那个缘分。” 　　在看到这一幕之后，裴文德只得失望地摇了摇头。 　　尽管一开始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可是真当看到二人的反应后，裴文德知道自己想要重建“天龙八部”的想法到底是太天真了。 　　“你放心，我不是来带走白牡丹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吕岩。 　　一段时间不见，不管是神态还是样貌，吕岩都拥有了前世玄绝的影子。 　　特别是那种与生俱来的傲气，简直与前世的玄绝如出一辙。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对方就是未来的吕洞宾，真的很难想象这么一个自负又傲慢的家伙，会成为那位传说中的“吕祖”。 　　“你不是来找这朵白牡丹的？” 　　这次轮到玄阳子有些错愕了，他原以为裴文德以元神显化之态，及时出现在自己二人面前，是为了追回这朵刚刚被夺走的白牡丹。 　　可是从对方此刻的语气听来，似乎是自己想多了？ 　　难不成这家伙真的只是单纯为了向自己二人传道？ 　　“她愿意跟着伱们离开，是她自己的意愿。”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前世的裴慧不懂，难道我还不懂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想起了初遇时裴慧的场面。 　　那时候的裴慧为了带自己下山认祖归宗，可以说是用尽了一切办法，软硬兼施的程度现在想来都有些夸张。 　　只可惜，裴慧的种种举动都因为忽略了裴文德自己的意志，最终导致其无功而返。 　　毕竟裴慧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不可能是一个凡人。 　　所以在她的概念中，从来都没有“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这一想法。 　　性格霸道又行事果决的裴慧，至始至终都不在意外人对自己的看法，唯有在裴文德的这件事情上才表现出了些许妥协的态度。 　　饶是如此，裴慧明里暗里也动用了不少手段，左右了裴文德这个弟弟的人生。 　　说句不怎么好听的，如果不是裴慧上山引发的一连串反应，裴文德估计都没可能那么早踏入真正的修行之路。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禅师说的好！” 　　用一种令人肉麻的语气夸赞了一句，玄阳子根本就不在乎裴文德到底打算干些什么，当下便立马接话道。 　　“既然禅师不是为这朵白牡丹而来，那我师兄弟二人就先行告退了！” 　　“多有叨扰之处，还望禅师见谅！” 　　言罢，玄阳子当下便强行拽着吕岩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只可惜，裴文德特意现身于此，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放任他们离开。 　　汹！ 　　电光火石之间，整个沩山的龙脉不约而同的动了起来。 　　平和的元气开始变得凶暴、寂静的山林开始变得躁动…… 　　只一眨眼的功夫，一条无法用肉眼观测的“气运之龙”在整个尾山上空汇聚成型了。 　　吕岩辛辛苦苦半个月部署下来的阵法，更是无力阻止青囊大阵的侵蚀，在大阵启动的瞬间就崩塌了。 　　“禅师……” 　　见状，玄阳子只得苦笑的转身回头，看着仍旧保持着淡笑的裴文德。 　　“不要那么急着走，我还有点事要和你那小师弟谈谈。” 　　说话间，裴文德轻轻打了个响指，一如自己与玄绝初见时的场景的复刻一般。 　　周遭的山林顷刻间扭曲变化，将在场二人拉入了裴文德的“常世佛国”。 　　…………………………………………………………………………………………………… 　　“这是？” 　　此时此刻，裴文德的“常世佛国”已经恢复了正常。 　　即没有那巨大到宛如天地中心般的不动明王，也没有不动明王与佛母金刚战斗过的痕迹。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仿佛经历了千万年的演化…… 　　如今的三人正站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之上，四周尽皆飘渺的云烟与一望无际的山林。 　　“这里是曾经的‘真武洞天’，也是吕岩上辈子压箱底的宝贝。” 　　丝毫没有隐瞒这个“常世佛国”的来历，裴文德环顾四周，用一种颇为自豪的语气问道。 　　“怎么样？” 　　“比起在你手里的时候，这‘真武洞天’现在是不是看上去更漂亮一点？” 　　虽然很不待见裴文德这种洋洋得意的表情，可吕岩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话的确很有道理。 　　比起曾经的“真武洞天”，如今的“常世佛国”在各方面都得到了巨大的优化和升级。 　　别的不说，最起码在构建基础的生态循环方面，裴文德做到的可比前世的玄绝强太多了。 　　目之所及之处，勃勃生机的山林、自然流动的河水、以及那些在山间河流中穿梭的野兽，无一不向世人证明这是一个完全独立于外界的完整生态圈。 第七十三章 再见了，我的姐姐！ 　　“此界浑然一体，道法天成！” 　　“禅师的修为果然已经通天了！” 　　一如既往的拍着裴文德的马屁，玄阳子今天的表现，可谓是把一个常年混迹于江湖的“牛鼻子”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了。 　　别说裴文德大跌眼镜了，就连吕岩都不知道自己这位便宜师兄还有这么一面。 　　“我说，咱们上次见面的时候，你可没那么油滑呀？” 　　裴文德说的是上次自己以化身的形式显化，强行降服降龙杖的时候。 　　那时候的纯阳子是如此的意气风发，与钟离权相互配合，甚至一度击败了号称“东海龙王”的敖光。 　　“禅师此言差矣！” 　　“这年头行走江湖，自身的实力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却是审时度势的眼光。” 　　听闻此言，玄阳子却并不为自己的油滑而感到可耻。 　　因为那些不油滑的家伙，早就已经死了。 　　能伸能屈、关键时刻能够毫不避讳的认怂，才是玄阳子能够一直活到现在的关键。 　　至于那所谓的强者的傲气？ 　　玄阳子从来不认为那东西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你和你师弟……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裴文德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吕岩，因为对方直到现在都还尽可能的在保持自身的仪态。 　　“禅师又说差了，我和我师弟是同一个师父教的，又怎么可能是两个极端呢？” 　　“我这师弟现在不过是还没有经历过人事险恶，不清楚在面对自己无法抵御的威胁时，该怎么做而已。” 　　面带微笑的反驳了裴文德的说法，玄阳子从不认为人生的阅历是否丰富，与自身的实力的强弱有直接的联系。 　　吕岩前世的玄绝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明明拥有着阳神之下最强一等的实力，结果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挑战阳神级别存在的底线。 　　先是被袁天罡和李淳风联手镇压在无字碑下，随后又因为触怒赵归真而不得不转世重修…… 　　但凡吕岩有自己那么一丁点的圆滑，他今天都不可能有这么一个下场。 　　“这倒也是，活下去的确比什么都重要。” 　　对于玄阳子的理念深表认同，裴文德旋即话锋一转问道。 　　“既然如此，那伱知道我接下来做什么吗？” 　　此话一出，场面再次陷入了沉默。 　　玄阳子是心下暗道不妙，总感觉眼前这位法海禅师有种喜怒无常的倾向。 　　而对裴文德了解更深的吕岩，则是好奇对方究竟想干什么。 　　“禅师的一言一行都犹如天意，又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猜得出来的。” 　　有些艰难的咧了咧嘴，心中已然有了不祥预感的玄阳子低声说道。 　　如果可能的话，他是真不想直面这种随手就能够掐死自己的存在。 　　奈何时局如此，为了保住自己二人的性命，玄阳子只能采用尽可能不激怒对方的回答。 　　“其实我要做的很简单……” 　　知晓玄阳子对自己的恐惧和担忧，裴文德却只是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这是身份地位和实力巨大提升带来的变化，就算裴文德不想这样，也只能默默接受这种改变。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在面对实力远超自己强者的时候，依旧保持着平常心。 　　更别说像裴文德自己这种，不管对方有多么强大，都敢于主动向对方发起冲锋的勇者，更是少之又少。 　　“我知道你们一脉一直在追寻李玄留下的踪迹……” 　　“也知道李玄会在几百年后现世，以‘全真’之名重塑道家诸派。” 　　“我对于这位修行界的前辈很是感兴趣，但我不确定自己能否活到那个时候。”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所以如果你们能够找到李玄的线索，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份。” 　　“当然了，如果我这边有李玄的消息，也会想办法通知给你们的。” 　　虽然看似是对两个人在说话，可裴文德在说这些的时候眼神却一直盯着吕岩。 　　根据后世的神话传说，吕岩这位未来的吕洞宾，才是李玄的真正的有缘人。 　　因此整个纯阳观中，真正有可能接触到李玄的，除了钟离权之外，就只剩下眼前这位纯阳子了。 　　在这一点上，就算是最擅长卜术的何仙姑都不如纯阳子。 　　“你难道想去找李玄的麻烦？” 　　带着些许疑惑，吕岩低声问道。 　　“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果断摇头否定了吕岩的猜测，裴文德有些意外自己的形象什么时候在吕岩眼中这么糟糕了。 　　玄阳子也就罢了，吕岩好歹也是看着自己一点点成长到如今这种地步的人，应该清楚自己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格才对。 　　“我只是觉得像李玄这种一心求道之人，或许也会对我感兴趣。” 　　修为达到裴文德如今的程度，想要再进一步已经没有任何参考的目标了。 　　唯有那位在千年前就在寻求突破的李玄，才有可能在继续前进的道路上指点自己一二。 　　相信李玄肯定也是抱着相同的想法，才会在整个神州大地上留下各种传承道统。 　　高处不胜寒，这就是李玄和裴文德这种已经达到巅峰的人的共同感受。 　　“成交！” 　　不同于还在犹豫的玄阳子，这次轮到吕岩十分利索的同意了裴文德的“交易内容”。 　　不管裴文德是想要找李玄的麻烦，还是真的想要寻求一位同样屹立于巅峰的求道者，都与现在的吕岩无关。 　　“如此甚好！” 　　满意的点了点头，裴文德直到这时才正式将目光对准玄阳子怀中的那朵白牡丹。 　　不同于先前的咄咄逼人，裴文德此刻的目光异常的温柔，看的那朵白牡丹也忍不住微微摇曳了起来。 　　白牡丹能够感受到裴文德的善意。 　　那种天生的亲近感甚至比吕岩带给自己的感觉更甚，让她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想要留下来的冲动。 　　“既然这是你自己的选择，那么你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不管今后发生了什么，也不管吕岩最后会如何待你，你都永远是我的姐姐。” 　　并没有挽留白牡丹的打算，裴文德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做着最后的告别。 　　“如果以后想回来了，密印寺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这不是法海和尚的保证，这是我裴文德对你的承诺……” 　　“你永远可以回来找你的弟弟，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将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再见了，我的姐姐！” 　　 终章 超凡时代 　　三百多年后，公元一千两百年的长安城。 　　“这就是新唐的都城吗？” 　　站在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上，少年神情恍惚的望着附近那些高楼大厦，眼神中满是茫然和惊愕。 　　那些动辄几十米的高楼，简直刷新了少年的三观。 　　他甚至无法想象，这样的建筑到底是怎么建起来的？ 　　没有木材、没有土砖…… 　　这些建筑就仿佛是浑然一体般，由内而外透露出一种秩序和森然的感觉。 　　不过一看到街道两旁那川流不息的汽车时，少年觉得那些高楼大厦似乎又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了。 　　那些完全由钢铁铸造而成，时不时还会发出宛如野兽般轰鸣的人造巨物，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木牛流马”吗？ 　　毕竟排除掉一些自己根本看不懂的机械结构，驱动这些造物行动起来的不正是“元气”吗？ 　　或者更确切的说，那是一种混合了黑色油脂，能够长时间燃烧的元气。 　　尽管不太熟悉那种元气的种类，也不知道那种元气为什么要混合黑色的油脂进行燃烧，才能够驱动这些人造巨物。 　　但是将虚无缥缈的元气实体化，并且用于非修行的日常生活，同样是少年的研究方向。 　　况且少年看得出来，燃烧是那种黑色油脂的特性，元气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则是负责转化和增幅的步骤。 　　将那些黑色的油脂换成其它可以燃烧的东西，同样不会影响元气对这些人造巨物的动力增幅和驱动。 　　【我真的只睡了八百年吗？】 　　如此思索着，少年又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土地。 　　因为他能够感受得出，自己脚下路面的坚实程度远超自己的想象。 　　就和那些高楼大厦一样，这些不起眼的路面，同样是由某种不知名的材质浇筑而成的。 　　这种材质非金非土，却拥有着惊人的强度，哪怕承受百吨巨物的碾压也不会受到一丁点的损伤。 　　最为关键的是，在这些路面之下，赫然有一个巨大到足以覆盖整个长安城的阵法。 　　除了最基础的防护和监察作用之外，这个阵法似乎还起到了某种连接作用。 　　【是圆光术吗？】 　　扭头看了一眼附近不知不觉间已然聚起的人群，少年注意到他们几乎人手一个“小镜子”，用以沟通和联系自己脚下的那个巨大阵法。 　　圆光术少年很熟，他以前就经常用这种法术窥探千里之外的事情。 　　但那些“小镜子”的复杂程度，显然远超一般的圆光术所需要的程度了。 　　显而易见的，那个“小镜子”除了能搭载了最基础的圆光术之外，还有很多更加繁琐、也更加令人眼花缭乱的功能。 　　少年甚至注意到，有人借用那个“小镜子”练习引气之术，竟在短时间内汇聚了远超自身资质可以汇聚的元气规模。 　　而除了辅助修行的引气之术外，更进一步的避水诀、避火诀、呼风唤雨、神行千里一类的进阶法术，偶尔也能够看到有人使用。 　　当然了，比起那些辅助修行和施展法术的实用功能，少年更在意的是那些被称之为“游戏”的虚拟功能。 　　那明显不是制造这种“小镜子”的初衷，却逐渐成为了人群中的主流。 　　【玩物丧志！】 　　这是少年意识到这面“小镜子”的重要性后，第一时间冒出的念头。 　　毕竟在少年所处的那个年代，修行者想要施展出一道像样的法术，往往需要经过长年累月的修行。 　　可在如今这个明显已经普及了修行之法的年代，这些能够轻易使用法术的“凡人”却逐渐忘记了修行法术的艰辛，甚至将自己的大部分精力投入一些虚拟的事物之中。 　　【玩物丧志？原来你是这么看这个时代的吗？】 　　伴随着一声轻笑，一个仿佛自冥冥中响起的声音传入了少年的耳畔。 　　少年从未听过这个声音，却仿佛看到了一尊盘踞于佛国之中的常世明王。 　　那只明王拈花带笑，一举一动间都仿佛透露出世间的真理，给人一种“我即大道”的感觉。 　　【你就是这个时代的最强者？】 　　并没有因为常世明王的出现而动摇自身的意志，少年面色沉静的抬头仰望天空，下一秒钟便消失在了街道上。 　　【我倒要看看，这个时代的最强者究竟有什么本事！】 　　见此情形，周遭那些逐渐聚拢起来的人群纷纷错愕了一下，紧接着便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他们原本是看到少年那副与时代格格不入的打扮，误以为对方是在搞什么角色扮演之类的游戏。 　　结果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位少年似乎是那种已经修行到了容颜永驻阶段的前辈高人。 　　这样的前辈高人在如今这个时代虽然不常见，却也不罕见。 　　比起这个，人群更好奇的是，像这种级别的修行者一般都要去钦天监登记造册，并且名令禁止在城市里使用法术才对？ 　　之前像这种肆无忌惮使用法术的家伙，绝大多数都已经被关进钦天阁“劳改”去了。 　　…………………………………………………………………………………………………… 　　“谁在这里擅自动用法术的？” 　　“你难道不知道甲级以上的法术是禁止在城市中使用的吗？” 　　就在人群议论纷纷之际，一道御剑飞行的流光忽然自天空中划过，同时还传来了遇见着那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一旦干扰了城市法阵的运行，到时候要写报告的可都是我们这群苦哈哈啊！” 　　闻言，下方的人群顿时传来了一声哄笑声。 　　在如今这个时代，钦天监的权责早已下放，这些专门负责维护城市法阵运行的“剑修”自然而然就成了最悲催的岗位。 　　大到修行者在城市中动武，小到某个小学集体筑基…… 　　凡是涉及到干扰天地元气运行的举动，都由他们负责和监察。 　　所以为了尽快的赶到事发地一点，这些原本并不是剑修的修行者，几乎每个人都被迫修行了一门剑光遁术。 　　因为比起那些更看重天赋的五行遁术，剑光遁术基本属于只要有把剑，就能够修行的入门级法术。 　　偏偏这个时代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流水线上批量生产的“神剑”。 　　尤其是那些在大学毕业后加入符箓道的修行者，一个晚上手搓一条批量生产法宝的流水线，根本就是他们的日常。 　　…………………………………………………………………………………………………… 　　“看起来，也不是所有的凡人都玩物丧志了。” 　　眨眼间便跨越了千里之遥，少年却仿佛脑后长眼一般，仍然注意到了自己身后发生的事情。 　　特别是那位驱使剑光追击自己的修行者，哪怕在少年活跃的那个年代，也属于各家诸派需要精心培养的好苗子。 　　而像这样的好苗子，整个长安按辖区分配，不下一千个。 　　“是伱太过苛刻了。” 　　不知何时，一位面容俊朗的青年凭空出现在了少年的身边。 　　哪怕是在这瞬息千里的神通之下，青年却依旧牢牢的跟在少年身边，一脸惬意的与对方攀谈交流着。 　　“敖光？没想到你也出来了。” 　　一眼就认出了青年的真身，少年略显诧异的挑了挑眉头。 　　“你说我太过苛刻？” 　　“但长生之路本就是一个攀登的过程，不付出十分的努力，又哪得来那一分的成就呢？” 　　听到少年的这番说辞，青年、或者说敖光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那是你所在的过去。” 　　“对于生活在如今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修行只是一种日常，就和人要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 　　微微皱了下眉头，少年虽然不能接受敖光的这种说法，却能够理解对方话中的含义。 　　简单来说，像少年这种修行者是以修行为目标，追求不断向上攀登的终点。 　　而他先前所见的那些凡人，却并不一定把修行当做自己终身的追求。 　　在他们看来，修行只不过是一件从出生起就自然而然在做的事情，就和平常的习武健身没有任何区别。 　　这些凡人不会以追求神通法术当做自己修行的目的，也不会以长生不朽作为自己修行的目标。 　　毕竟前者可以通过“圆光镜”达成，而后者也有丹鼎派不断推出的长寿系列丹药…… 　　因此与其花那么大精力去修行，他们更愿意将自己的精力投入到那些感兴趣的事物上。 　　事实上，如今这个时代能有这么多百花齐放的修行门类，大多数都得益于这些被少年瞧不上的凡人们的种种尝试。 　　“或许吧！” 　　短暂的沉默过后，少年终究是展现出了自己与众不同的一面，选择接受了那些在他看来离经叛道的想法。 　　“欢迎来到这个新的时代，李玄。” 　　脸上瞬间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敖光直到这个时候才从腰间掏出一枚特制的圆光镜，并且朝着圆光镜另一头说道。 　　“告诉卢晓那臭小子，这次的事就不让他管了，我已经找到‘违规者’了。” 　　“叫他事后交一份报告上来就行了！” 　　言罢，敖光又扭头看了一眼满脸好奇的李玄，然后接着冲圆光镜说道。 　　“另外，再叫卢晓那小子帮我去‘天众总部’请个假。” 　　“我今天要招呼一下我的老朋友，就不去值班了。”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