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书名:锦衣扬明 作者:下官00 文案: 成化帝庸碌无为,万贵妃因爱生嫉,汪太监权倾朝野。厂番嚣张,朝堂糜烂,辽东乱象,倭寇横行,看似歌舞升平的盛世之下正酝酿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 一样的明朝,不一样的故事,成化五年,一个名叫杨明的年轻人,从此让平静的大明江山,激荡起了不同寻常的涟漪。 他本是一个碌碌无名的秀才,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天子亲军,他以鹤立鸡群的姿态,大忠似奸的手段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最终成为一代弘股之臣。 韬光养晦,力挽乾坤,着我锦衣,扬我大明。 ==================   ☆、第一章 声讨檄文   大明朝成化五年,绍兴府会稽县的街头显得热闹异常,人声鼎沸,不是因为经济繁荣,而是因为会稽县出了大事。只在一夜之间,会稽县的大街小巷就贴满了同样的一张声讨檄文。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挤在了人群的最前头,脑袋一晃一晃的读着檄文,“绍兴府千年以来皆以会稽为首,文昌武盛,然今有山阴县无耻之徒吴大用遣小人于光天化日之下悍然袭击我会稽杨明杨秀才,我会稽一县自古人杰地灵,为何如今沦落到任人欺凌之地步,秀才者,何也?乃一县之精英,举人之后备军,大明未来之希望,我会稽乡亲父老当共同携手,惩恶扬善,如此,方能声张正义,还我会稽一片朗朗乾坤……”   这声讨檄文的大概意思是,会稽县的秀才杨明被隔壁县的黑道大哥吴大用遣人殴打至重伤,作此文者号召会稽县的父老乡亲一起为杨秀才讨回公道云云。   檄文写得很巧妙,作文者将一个人的事情上升到了一县的荣辱之上,很成功的挑起了会稽的百姓的同仇敌忾之心,一时之间群情激奋,或许是同为读书人,颇有同病相怜之感,一个书生举起手中的折扇,“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堂堂一秀才公竟被欺辱至此,诸位乡亲父老,山阴县这是欺我会稽无人了么,小生不才,愿去县衙递上状书,还杨秀才一个公道。”   “这位相公说得有理,小老儿愿与你同去!”念檄文的老者在这个时候也挺身而出,大声高呼道。   “对,同去,同去……”   一行人怒火熊熊燃烧,气势汹汹的往会稽县衙奔行去。   不远处,站立着一男一女,男的是一位身着白色长衫的书生,正是此事的始作俑者杨明了,旁边的女子细眉柳腰,凹凸有致,粉嫩的双颊之上挂着一丝的淡淡红晕,身穿一身男装,显得英姿飒爽。   前世的杨明是一位都市小白领,应一次空难意外穿越到了明朝,并在机缘巧合之下附身到了这个秀才身上,由于杨秀才幼年丧母,所以杨明立志成才,读书很用功,学问那是很好的。在今年刚满十八岁年纪的时候便接连考中县试、府试、院试,成为了名列前茅的秀才。   然而时运倒转、造化弄人,好景不长,杨明的父亲却又意外过世,按照大明律例,有父母双亲离异者,当守孝三年,不得参加科考,本来准备一举拿下举人功名的杨明不得不就此作罢。   家里已经没有一个亲人的杨明自然不能整天读书,他要学会养活自己,虽然朝廷每个月会专门对成绩优秀的秀才接济一笔粮食,但是光靠官府发的那一点接济粮是不足以满足生活的需要的。柴火油盐,笔墨纸砚,就连夜里点灯的蜡烛也是要花钱的,杨秀才无奈之下,只得在城隍庙摆下字画小摊,平日里靠为别人写信抄书贴补家用。   因为他的笔墨功夫很扎实,一手字写得自然是极好的,而且他的收费也不到一般字画先生的七成,所以大家都很愿意到他这里来,没到一个月,就将周围的生意抢了个精光。事实证明,夺人财路是要倒霉的,周围的字画先生没了生计,可谓对杨明恨之入骨。一群人合计了一下,“不成,必须得给这个小子一点颜色看看……”   十几个人请来了邻县山阴县的黑道头头吴大用……的手下,在几名黑道中人的暗算之下,杨明当场就人事不省,遇到女扮男装,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打抱不平的郭玉璇,也就是今日和杨明同行的女子,郭玉璇练得一身好武艺,虽然未能在杨明出事之前赶到,好歹也算替他报仇了,郭玉璇见从歹徒口中得知了杨明的事情以及家庭住址,这几个歹徒虽然只是三脚猫功夫,但是打家劫舍的技术倒是颇为厉害,竟然在杨明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摸清了他的住处,郭玉璇心中不忍,就将其送回了家。   遭遇空难的小白领就是在杨秀才昏迷不醒的时候,巧合的融合了两人的记忆,并在郭玉璇的悉心照料下恢复过来。   侠女既然称之为侠女,做好事就得做到底,在融合了两世记忆的杨明的谋划下,二人就导演了这一出“发动群众”的好戏。   杨明轻笑的对郭玉璇道,“郭姑娘,咱们就回去等着好戏看吧,这吴大用虽然是山阴县令贾顺的外戚,在群情激愤之下,会稽县衙也不会置之不理的。”   郭玉璇看着杨明的招牌式笑容,突然有一种很想揍他的冲动,娇嗔的看了他一眼,“身为读书人,你不觉得你有点无耻吗?”   “非也,非也,郭姑娘,这非常之时就得行非常之道!”杨明与郭玉璇并立而行,倒是一点也不介意郭玉璇的气话。   郭玉璇有些欣赏的看了杨明一眼,不拘于教条,恩怨分明,就是江湖儿女应该有的本色,素来喜好行侠仗义的郭大小姐在这一刻才勉强将杨明看“顺眼”了一些。   绍兴城是一座府城,但是这座府城有些特殊,因为他的东边是会稽,西边是山阴。由于这地方实在是太好了,绍兴府的府衙就在这两县中间,往左边走几步就是会稽县衙,往右走几步就是山阴县衙。   如今的会稽县县令叫做李文秉,山阴县县令叫做贾顺,两县虽然一衣带水,但是平日里不管什么事情都要分出个苗头,连带两位县令平日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比如你今天请人吃酒摆了五桌,那么明日我就得摆出六桌。   有两个如此奇葩的县城,两个如此奇葩的县令,杨明就很成功的激起了会稽县全体百姓的民愤,翌日。一篇痛陈山阴恶霸吴大用的檄文贴遍了大街小巷。会稽不管是文人士子还是普通民众都沸腾了,集体到会稽县衙请命,要求李县令秉公处理,为会稽读书人讨一份公道。   会稽县的县衙格局和一般县衙的格局一样,签押房是平日主要的办公地点,是由数间平房连起来组成的,通常县太爷的师爷、幕僚们就在这里阅览公文、处理政务。签押房前边就是县太爷问案决事的七品正堂,而后边则是李县令一家的住处。   签押房里,李县令气得一溜胡须上下乱窜,这年近五十的老头愤怒的对着自己的师爷咆哮,师爷相当于县令大人的私人秘书,连师爷的俸禄都是由县令私掏腰包发放,师爷的任免也全凭县令的喜好,所以师爷在县令面前地位很低,低到任其宰割,正是如此,大明形成了一股不良风气:县令大人一有不顺心之事就会拿师爷当出气筒,正如此时的李县令。   “你说,你给本县令说说,查到是哪个混蛋干的了吗?”李县令指着师爷的鼻子喝道。师爷颤颤巍巍的道,“回大人,目前还没有丝毫线索。”   “没用的东西,那么包围县衙的百姓安抚下去了吗?”李县令今日大门都不敢没敢迈出一步,心情自然是极度的不美丽。   “大人,外面的百姓太多,乡亲们的情绪都很激动,小人委实无能为力啊。”师爷一只眼睛被揍成了熊猫眼,可见群情激奋到了何种程度!   李县令作为儒家学者,修养自然是极好的,但是此时此刻也忍不住大怒了起来,这半百老头操起惊堂木就给师爷掷去,“饭桶,统统都是饭桶,本官要你何用?给本官滚,本官再也不想看到你……”   师爷被揍得头破血流,连连求饶,“大人,小的虽然无功,但也没有犯多大的错误啊,上任以来兢兢业业,夙夜忧叹,唯恐有福大人重托,大人就这样把我解雇……”   “你这厮到底想说什么?”李县令双目一瞪,脸上愠色不由得又加了三分。师爷捂住伤口,忐忑不安的说道,“大人,临走之前,能不能给小的把这个月的工资结了?”   “给老夫滚……”李县令脱下官靴,就砸向了师爷,师爷抱头鼠窜,李县令确实是被气糊涂了,此刻的愤怒已经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李县令左右一看,想找一件趁手的兵器与师爷大战三百回合。大明的士大夫官员都很有脾气,特别是在明朝前期和中期,武力值和怒气值都是强到让人望而却步的地步,在朝堂之上议事这等庄严的场合,这些官员们一言不合之下也会大打出手,光是单挑肯定不行,后来就逐渐演变为群殴,大明的士大夫可能为官不怎么地,但是格斗技术却是上下五千年整体水平最高的。   李县令虎躯一震,虎目往签押房一扫,突然眼前一亮,目光落在了衙役升堂所用的杀威杖之上,李县令提起杀威杖就向李县令冲去,“老夫今日灭了你!”   同在签押房的主簿,典吏一开始都在看笑话,这个时候也不由得勃然变色,在这样闹下去,八九不离十肯定会出人命。想不到平日温文尔雅的县令大人还有如此凶残的一面。主簿,典吏还有一众大小官员急忙拦住县令大人,抱手的抱手,拖脚的拖脚。   “大人,大人息怒啊……”   “万万不可啊,大人!”   “张师爷,还不赶快跑?”   悲剧的师爷这才如梦初醒,正了正衣冠,心知再不跑腿这一百二十斤今儿就得撂在这儿了,师爷也不管什么工资不工资的了,立即手脚并用,在愤怒的群众之间杀出了一条血路,狼狈的跑出了会稽县衙。   ☆、第二章 会稽县衙   在众人的安抚之下,李县令终于平息了怒火,“诸位,赶紧拿出一个章程来吧,本官到现在为止可是粒米未进……”   典吏王青上前道,“大人,依下官之见,当务之急是平息众怒,给会稽百姓一个交代,而此事的始作俑者就是咱们县的杨明杨秀才,大人只须道衙门外去向乡亲们表示一定会秉公处理即可。”典吏,主管一县刑狱之事,关键时候还是这位派出所所长站了出来为县令大人分忧。   李县令哼了一声道,“本官如何不知,可是这这吴大用的姐姐乃是贾县令的正室夫人,此事涉及到山阴县贾县令,本官和贾县令一向不对付,这件事可是棘手得很。”   “大人,先度过眼前这一关再说吧,下官这肚子也是咕咕直叫了,杨明乃是有功名在身的人,想必也是知书达理之士,想来不会让大人为难的,大人只须和贾大人商量一二,既能给杨秀才一个说法,又能将吴大用的的麻烦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就成了。”主簿不愧是主簿,算得实在是精明,众人一时间都举手赞同。   当日午时,县令李大人亲自出面,声称会为此事负责到底,会稽百姓这才作罢散去……   郭玉璇坐在墙头掩嘴笑道,“你这人啊,真是坏死了,这一次会稽百姓都替你出头,可是满意了?可怜衙门上到县令大人下到普通衙役,被民众堵在衙门口,可是足足饿了两顿饭。”   杨明抬起头咧嘴大笑,向古人展示着高露洁的功效,朗声道,“正所谓它山之石,攻我璞玉,当自己力量不足的时候就必须得借助外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了,不过一切还得全靠姑娘出力啊,否则杨某冤情得以上诉,恐怕是遥遥无期,不过姑娘,你怎么没事飞这么高干嘛,快下来吧,小心摔着。”   郭玉璇双臂抱肩,没好气的道:“哼,你这人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本姑娘的武艺其岂是一般三脚猫可以比拟的。”说完纵身一跃,平稳着陆。   杨明暗道一声,中华武术博大精深,果然不是子虚乌有:“郭姑娘啊,你那武功是和谁学的?”杨明不由得开始好奇起来,青涩的少男少女在共同生活了一段日子之后,竟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情愫,纵然杨明两世为人,人生阅历可算久经沙场,也避免不了“狗男女只在一瞬间就看对眼”的神奇定律,但是杨明暗暗告诉自己,自己是好奇的成分居多,至于是不是自欺欺人就不得而知了。   杨明知道,大明朝和金钱鼠尾朝对女性的压迫是相当严重的,身为女子就该三从四德,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专注于女红,杨明对这个女子很好奇,不仅没有裹脚,还可以行走江湖,一身好武艺更是让他钦佩不已,相比较之下,这个叫做郭玉璇的姑娘还真是大明史上继马皇后之后少有的一朵奇葩了,郭玉璇白了杨明一眼,满目的风情让杨明感受到了上万伏的高压电流,激动得哆嗦了一下,这妮子就仿佛将杨明的心思洞察彻底了一般,郭玉璇仿佛要将所有的话都要倾诉完一般,“我爹平日管理生意都忙不过来,所以我和我爹少有见面,在一起的时间一年也不过一个月左右,反倒是我娘和我好得很,我娘武功可厉害了,我的功夫就是我娘教的,我好记得有一次我爹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叫什么翠红楼来着,我娘听说后很生气,说要振振妻纲……”   “结果呢?”毫无疑问,杨明是个很好的聆听者,只见他双眼一亮,脑海中浮现了一幅某男被捉奸在床,在大街上裸奔的场景,郭玉璇说道这里,停了一下,“我娘很伤心,最后……”   “上吊自杀了?”   “啊……”观众朋友们,你们没有猜错,这凄凉的声音自然属于是杨明的。   “说的什么胡话呢?”郭玉璇剐了杨明一眼,“最后我爹半个月没下得了床……”   杨明大汗,正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看着郭玉璇英姿飒爽的身影就生出一种恐惧之感,“此女凶残,绝非善类……”   “不好,有人来了,我先躲一躲……”郭玉璇和杨明算得上是朝夕相处了,虽然有时候聊得虽然尽兴,但不管多晚,郭玉璇总是会离开杨明的住宅,说得明白一点,就是避嫌,郭玉璇一跃上了屋檐,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屋外有人在叫门了,“这里是杨相公的家吗?”   杨明很快就打开了大门,只见头发有着些许花白,身体臃肿的中年官员站立于门口,这官员身边跟着数名衙役,这官员一见杨明就拱手见礼道,“想必当面就是杨明杨相公了,在下会稽县典吏王青,我家县令大人已经得知公子的冤情,今日特遣在下请杨相公赴县衙一趟。”   “敢问王典吏,可是县令老爷要升堂问案?”杨明假装的诧异的问道,心中却是早有预料。   王青摇了摇头,“非也,非也,杨相公,实不相瞒,这吴大用的上头有人啊,县令老爷对待此事也很为难,今日只是例行问话而已。”   杨明心情不爽,很不爽,但是也只得拱手道,“有劳大人带路了。”   待几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郭玉璇的身影这才出现在了杨明家祖宅门口,“这坏人,不会出事吧?”说完一跺玉足,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穿过几道大街,一行人到了位于三进的“会稽县衙”外,衙门外面立有一块青色戒石碑,戒石碑朝南的那一面刻有“公生明”三字,石碑北面左右各刻着两行字,左边写着,“尔俸尔禄,民膏民脂”,右边写着,“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几乎每一个衙门门前都立有这块戒石碑,戒石碑被安置在各官府大堂前,使进出官府官员在坐北朝南的衙门内,一抬头就能看见这四句,做为警惕,告戒他们要为民着想,可谓用心良苦。典吏王青让他们在门外候着,自个先进去通报去了。   这签押房显然是显然是极重要的场所,在签押房大厅之中,左右两扇画屏之上镂空雕刻着“士子踏春图”,“百年朝凤图”,这两幅画屏是取的文学昌盛,百业俱兴之意,上面人物造型古朴,雕工精细入微,让杨明险些拔不下眼来。   过一会儿,那王典吏出来道:“县令老爷叫你们进去。”说着又好心嘱咐道:“县令老爷委实可怕,你可要小心。”   杨明朝他笑笑道:“谢王大人指点。”杨明略微整一整雪白的长衫,便昂首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看到大厅地正上方悬着块檀木匾额。上书“中正仁和”四个古拙有力地大字。匾额下地墙壁装修典雅。一张八仙桌立在匾额之下,桌上端正供着孔圣人地神位。桌边右首坐着个头戴乌翅官帽,身着白鹤冲天的青色官府的官员,这官员是个三缕长须,面目清雅地中年人。   这中年人便是会稽县的县令李文秉老爷。按说他不该处理这些琐琐碎事地。无奈杨明深知群众的力量的伟大的,一套毫无章法的花哨打法,借会稽百姓之势将李县令也卷入其中,是以尽管李县令颇为不耐,他却仍要按下性子来,将冲突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楚。   他正在盘算着半日前和贾县令商谈处理的此事一应事宜,便见以个眉清目秀,齿白唇红的后生从门外进来。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身上的长衫虽然有些陈旧,却穿得整整齐齐,让人越看越爽。   更可贵的是,这后生迈着读书人特有的八字步,行步端庄,举止有度,一看就是知书达理之人,必为书香门第出身。   再比较之前见过的山阴县县令的小舅子吴大用,委实……   由于殴打杨明的乃是吴大用的手下,所以吴大用也被涉及其中,虽然吴大用平日也懒得理这些小事,事实上他对此事全然不知,但杨明却将其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那么李县令就不得不与贾县令进行交涉了,交涉的结果很简单,两位县令各不相让,会稽山阴两县有以攀比成风,最后以双方定下比试三场定胜负的狗血合约。   对阵的双方自然是杨明和吴大用,由吴大用出三题,杨明若是能过了其中两关,就由吴大用公开向杨明道歉,并赔偿杨明一笔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在李县令的据理力争之下,这笔银两竟然达到了三百两之多。但是若是杨明只过了一关或者一关也没过,此事便就此作罢,一笔勾销。   李县令看着这个俊俏的后生,再想起吴大用来,这厮长得肥头大耳,言语谈吐粗俗不堪,明明目不识丁,却用银两捐了一个贡生出身,委实是侮辱斯文,二者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知不觉中,县令老爷便犯了以貌取人的毛病,心里先偏向于这后生了。   ☆、第三章 语出惊人   杨明进来后,一撩袍子的下襟,朝桌上供着的孔圣人像恭敬行礼,这一番举动又让李文秉大人好感顿增。本来县衙里是不用摆上孔子像的,但是大明朝的读书人几乎都自诩为“天子治下,孔子门生”,对孔子是极其吹捧,李县令更是其中的狂热者,出于对孔老夫子的尊重,这才将他老人家其请到了签押房,当年此事颇受争议,李县令因为此事还受到了知府张大人的夸赞,给他的考核功绩加上了两分,给孔夫子行完礼,又朝向县令老爷拱手拜礼,朗声道:“禀生杨明,见过青天大老爷。”   李县令一听青天这二字,不由得眉头都笑弯了,为何?因为地方官员做到最成功的地步,莫过于留下一个青天之名,由此可见杨明之八面玲珑,李县令赶紧呵呵笑道:“快快请起,不必拘礼。”   按说在这个年代,跪礼是区分上下尊卑,树立上级威严的必备礼节,特别是在县衙这等庄严的场合里,那更是一点也马虎不得的。杨明就是给县太爷行跪拜之礼也不是不无不可的,但是李县令这么客气的不接受他一个拱手礼,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他之所以不受沈默这一拜,关键在于杨明口中的“禀生”这两个字。禀生是什么?不是说自己年纪小,请多关照之类的,而是表明一种身份……参加过县试、府试、院试,而且被录取过关的的读书人,不论是黄发垂髫,还是白发苍苍,都叫秀才,其中成绩最好的就叫做禀生。   在大明朝的士农工商之中,“士”是受到十分尊敬和优待的,属于治人阶层。虽然“禀生”在这个阶层算不得太高,但是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其生活处境很可能连农民都不如,却不妨碍其高人一等的政治地位。   这不难理解……虽然人家现在潦倒,谁知道下一科会不会咸鱼翻生跃龙门?所以大家都很默契的把握分寸,也好日后相见。正所谓抬举,就是今日你抬举我,明日我抬举你,久而久之,对有功名的读书人便形成一种规矩,除了正式场合之外,能免跪就免跪了。   李县令也不再客套了,开门见山的道,“杨家小后生,老夫今日就托一声大,唤你一声贤侄如何?”   “小子惶恐……”   “不必客套,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可是贤侄,这罪魁祸首吴大用和山阴县贾县令关系匪浅,这件事情涉及到两县,本官也不好一言断之啊……”李县令捋了捋胡须,面容有些为难的说道。   杨明虽然对跪礼不屑一顾,但是真正要用的时候,立刻就升级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杨明“啪”的一声跪倒在地,使劲的掐了几把自己的大腿,好不容易才酝酿出了几滴眼泪,悲痛欲绝的道,“李大人,小子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未出生之时家母便离我而去,父亲大人数十年科考未成,家母去世之后便弃笔不考,一心培养小子,好不容易小子考中秀才,家父却又不幸逝世,小子不得不守孝三年,为寻生计于城隍庙写字谋生,奈何宵小之徒势利眼红,聘请山阴吴大用谋杀于我,小子九死一生,险些丧命,大人若是不会小子做主,小子不如一死了之,省得活着无趣……”   杨明这一番诉苦委实将李县令感动得热泪盈眶,杨明也不示弱,又狠狠的捏了自己几把,努力的是自己装得生动一些。李县令老眼迷离的扶起杨明,“贤侄切莫如此,老夫定然会与你主持公道,实不相瞒,老夫已经与贾县令达成共识,最终双方各退一步,由贤侄和吴大用比试三场,吴大用出题考校贤侄……”   “大人,不可,实在是大大的不可啊,小子血海深仇怎能用一场比赛而以决公道呢?”杨明顿时就觉得自己亏大了,怎么听都觉得是自己吃亏。   在屋顶上偷听了许久的郭玉璇此刻也愤怒的捏紧了一双玉拳,恨不得将这糊涂县令大卸八块,只听见李县令不急不缓的道,“贤侄不要急,此事是有条件的,若是贤侄一场未过,更或者是只过了一场,那么吴大用此事便就此作罢了。”   “县令大人不用多言,小子是断断不会同意此事的。”杨明斩钉截铁的回答道。李县令也不气恼,只是依旧语气平和的道,“若是贤侄胜了两场,或者三场全胜,那么贤侄就会得到一笔银子,当做吴大用对贤侄的赔偿。”   杨明勃然大怒:“哼,区区粪土之物岂能改变小子的决定,小子虽然孑然一身,但也是有骨气的,正所谓不为五斗米折腰……吴大用这厮准备给多少?”   语出惊人,语出惊人啊!李县令正在喝茶,杨明前几话说得令李县令十分的惭愧,心里正赞叹他的高风亮节,谁料到最后来了这么一句,李县令一口茶水没来得及吞下去,“扑嗤”,呛得直翻白眼,在屋顶上偷听的郭玉璇更是不堪,险些一头从屋顶上栽倒下来。   “咳咳,三百两。”李县令好不容易才把气儿给理顺了,暗道此事果然有望,杨明只要答应下来,此事就变得好办得多了。   杨明心里合计着,用粮食换算的话,一两银子在明朝中期的大概价值相当于现在的六百到八百元人民币,算下来也就是二十万左右的资产了。二十万啊,老子上辈子三年的工资都没这么多,杨明心里激动得一哆嗦,也没考虑比试的难度有多大,果断的大喝一声,“成交,何时何地比试?”   “明日城隍庙前。”李县令哼了一声,面容变得严肃起来,“杨家小子,此事关系到我会稽县的颜面,你若是压了山阴县一头,赢了倒好,老夫还另有奖赏,若是输了,老夫少不得也得让你吃吃苦头了。”   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杨明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既然如此,那小子就不叨扰大人,先回去准备一二了。”李县令面容严肃的摆了摆手,“如此也好,你先退下吧。”   屋顶上的郭玉璇暗自松了一口气,仿佛县令大人没有为难于他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女人就是这样,她对这个才认识了几日的男子有一种莫名的信心,她相信,结局一定会是他赢。郭玉璇还得赶快回到杨明的祖宅,假装从没有出门过。   郭玉璇矫健的翻身一个鱼跃,浑圆的大腿一勾一荡之下就落到了县衙之外,她加快脚步,此时天色将晚,道路已经隐约有些看不清楚了。   转过一个幽深的小巷,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郭玉璇的身后,声音沙哑的道,“小姐,老爷唤你返回南京!”   “哼,我偏不回去,我真不知道我家的下人们怎么都如此手眼通天,随时随地都能出现在我的身边……”郭玉璇有些恼怒的道。那黑衣人道,“小姐不必多疑,老爷就是一个普通的生意人,只不过常年行走江湖,眼线多了一些而已。”   “亏我还每到一地就先到家里的店铺里去打声招呼,看来是多此一举了。”郭玉璇语气似讥似讽的回答道,这黑衣人依旧低声下气的道,“此次前来唤小姐回京是夫人的意思,夫人忧思成疾,已经病倒了。”   “什么,我娘身子一向很好,怎么突然说病就病了。”郭玉璇的眉头拧成了一股麻花状,这黑衣人接口道,“也许是小姐第一次出远门,夫人难免担心,日子一长,难免会生出毛病……”   “那……你先离开吧,过几日,我自然就会回去。”   “小姐,这……”   郭玉璇脸上闪过一丝愠色,娇斥道,“你不必多言了,我既然说了过几日回去,届时自然会回去的。”   “那好,小的先告退了。”黑衣人行礼之后,转身就走,待这人的身影逐渐消失之后,郭玉璇缓缓长叹了一声,良久,艰难的迈动了玉足……   杨明见郭玉璇将小围裙扎在腰间,手上提着一把菜刀,“明天你这登徒子前去比试,本姑娘就亲自下厨,你一定要为本姑娘赢下这比试。”   水盆里,鱼在跳;案板上,一块猪肉正等着被腰斩,郭玉璇双手齐动,习武之人做菜就是不一样,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葱、姜、蒜就已经被郭玉璇剥好、拍扁、切丝以备用。   只见郭玉璇又抄起了刀,一口刀在她手中上下翻飞,尽管只用一只手,不消片刻,猪肉便成了一砣鲜红的肉片儿。   “咚”地一声,刀往案板上一扎,刀柄还在嗡嗡地颤着,郭玉璇已俯身添了几块柴进火灶,在备好的一只盆里用皂角清洁了手,再度操刀,将一条鲜活的鲤鱼从水桶里抓了出来,去腮去鳞,在鱼身上切出许多条小口子,将姜蒜等提味的作料放进鱼肚子了,最后,郭玉璇取出一个盘子,将鱼放在蒸笼里,这就叫做清蒸鲤鱼了。   杨明正盯着那全须全尾的大鱼发呆,郭玉璇玉臂轻扬的动作,信手挥洒的姿容,就像一位功力浑厚的画家正在挥毫泼墨,一副惟妙惟肖的山水画就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杨明自认为自己是没有这等厨艺的,他唯一会做的菜就是不会做菜,此时此刻他只能在厨房大门口眼睁睁的看着郭玉璇行云流水的操作。他只觉得自己很饿,越看越饿,越来越饿,可他不舍得走开,他从不知道女人做饭的样子也这么充满了魅力,这个时候,杨明的眼中出了菜以外就是郭玉璇了,在杨明看来,她无疑就是此间厨下最可口的一道菜,秀色,真的可餐。   ☆、第四章 城隍摆擂   要说杨秀才以前家境不好,一年也难得开上一回油腥,就在他穿越之后,发现自己已是囊中空空,身无分文,这段日子以来都是郭玉璇接济于他,有道是最难消受美人恩,杨明之所以一口答应下来明日的比试的原因,其中之一就是为了赢得那三百两白银,还上郭玉璇的这份人情。   杨明等了很久,久到唾沫都咽得干了,一大桌子的菜肴琳琅满目,郭玉璇与杨明分坐两旁,郭玉璇看了看杨明猴急猴急的模样,不由得会心一笑:“开动!”   杨明立刻操起一双超大号的筷子,食指大动,一桌子菜被他一人吃去了大半,倒是郭玉璇,没吃几口就停下来看着杨明那毫不雅观的吃相,仿佛看人吃饭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嘿嘿,你这登徒子真是不一样,我见过的书生哪有一个有你这样吃相的?”   杨明一手抓着一支鸡腿,满嘴流油的道,“呵呵,那些庸酸之人哪是本公子可以比拟的,本公子这叫知行合一,姑娘不妨想一想,人要是活得连自己想做的事情都畏首畏尾,且不是很不快活?嗯,好吃,要不……你就不要走了吧。”   郭玉璇嗔笑道,“你想得倒美,呵呵,不过你说得很有道理,对了,你今日为何一口答应了那李县令?这样一来,即便是你赢了,吴大用这等作恶乡里,鱼肉百姓的大恶人就不能得到严惩了啊。”   “说来不怕你笑话,本公子现在囊中委实羞涩了些,这些日子以来,吃你的喝你的,咳咳,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了,杨某得了这三百两银子就能还于姑娘了这份人情了。”杨明抹了抹嘴边的油,擦了擦手道。   “你答应下来的原因就是……”郭玉璇沉默了一阵,便咬咬牙,狠狠的跺了跺脚道,“谁稀罕你还了……”   然后气愤的站了起来,“哼,我先走了。”   杨明满头雾水,这小妞怎么说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不是好好的吗?抬头一看郭玉璇,这位大女侠已经走出了院子,杨明急忙道:“翻墙的时候注点意,别摔着。”   郭玉璇白他一眼,恨不得一剑将他刺穿,本姑娘那么俊俏的功夫,怎么会出这样的状况。她抬头见杨明拼命的忍住笑意,知道他又在与自己斗嘴,也不知怎的,心中升起一阵温馨的感觉,脸上突然有一种发窘的感觉,急忙向外行去。   杨明抬着头,喃喃自语道,“好好的大门不走,非要翻墙,这个习惯很不好……”   “呵呵,明天……记得去看我的比试啊。”杨明招了招手问道。   见她似乎没听到般向外行去,杨明摇摇头,心道,女人,脸皮还是薄啊。正想着,风中传来一阵轻轻的鼻音:“嗯。”   等他抬起头来,那郭玉璇早就走得不见踪影了,郭玉璇慢慢的走了一阵,仔细的听着后面的动静,半晌,终于忍不住一跺脚,“这呆子,也不知道留本姑娘一下,哼,再给你一次追出来的机会……”   “郭姑娘!”杨明的声音终于从远处响了起来,郭玉璇眼睛一亮,很是为自己的英明决定而感到自豪,见到杨明累得汗流浃背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道,“既然你这么有诚意的唤我回去,那我就……”   “什么?姑娘你走得太急,宝剑也拿掉了,在下特地给你送来了。”杨明挠了挠了挠头,不由得疑惑的道。郭玉璇大失所望,小脸忍不住一垮,“就这样?”   “就这样!”   “告辞!”   “慢走!”   两人死板的一问一答,最后谁也不肯先转身离去,良久,郭玉璇叹了一声,缓缓开口道,“公子明日还要比试,今日还是回去早些安歇了罢……”   杨明尴尬得满脸通红,竟然有了一种初恋之时紧张而又忐忑的感觉,只得生硬的道,“也好,如此,姑娘就慢走了,路上……小心些。”   “嗯……”   两人同时转身,脚步踩在细软的枯叶之上,夏天的风吹在这片寂静的竹林当中,发出了“沙沙”的声响,也吹皱了两个人儿的心……   “城”原指挖土筑的高墙,“隍”原指没有水的护城壕。“城隍”原指可以抵御野兽和外族入侵的城池,古时被人们奉为城市的守护神而加以崇拜。他们认为与人们的生活、生产安全密切相关的事物,都有神在,于是城和隍被神化为城市的保护神。道教把它纳入自己的神系,称它是剪除凶恶、保国护邦之神,并管领阴间的亡魂。城隍信仰始于周朝,明代起,城隍信仰在全国普及。每月初一、十五,地方官员都要祭拜城隍,每年春秋两季要在庙里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一府的祭祀活动由知府主持,规模很大,可以说,祭拜城隍成为了民间重要的宗教活动。   为什么到了明朝会发展成为这样空前的状况呢?相传明太祖朱元璋出生在土地庙,所以对土地神的上司--城隍,极为崇敬,对城隍庙建设制定了具体规制,府城隍庙要和府衙一样大,县城隍庙要和县衙一样大。而且几乎新官上任前都要到府城隍庙祭祀,宣誓忠于神明、忠于职守后,才能入衙理事。   在绍兴府这个特殊的地方,绍兴府衙和会稽县衙,山阴县衙,三个衙门几乎就是紧挨着,而每个县衙都得有一座城隍庙,既然两个县都有了城隍庙,那么比县衙还高一个等级的府衙不可能没有城隍庙吧!所以在府衙就应运而生了一座更加豪华的城隍庙,于是乎,绍兴府就有了“一府二县三城隍”的说法。两座较小的县城隍庙拱卫超大号的府城城隍庙,构成了千古难得一见的奇异景象,今日的城隍庙前更是人山人海,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前日闹得沸沸扬扬的“杨秀才”被殴一案就要在今日做出了一个了解,事关会稽和山阴二县父老的脸面问题,所以每个人都倍加重视。   为了方便两县父老能够将此次比试的过程看得更加清楚一些,山阴县贾县令和会稽县李县令特地在城隍庙之前搭建了一处擂台,擂台上的吴大用身体臃肿,严重超标,一双卧蚕眉下的眼珠子透露出一丝奸诈之意,吴大用的姐姐是贾县令的正室夫人,后台之硬自然是有恃无恐了,而且此时的他也是胸有成足,小弟惹了事,他这个做大哥也不好袖手旁观,不然他以后帮里的手下会如何看他,自己的威信不免会大打折扣,身为姐夫的贾县令特地用重金给他买下了三道难题,贾县令也是读书出身,自然知道杨明在秀才之中算得上佼佼者,八股文,四书五经什么的是完全难不倒他的,所以这三道题五一不是奇难,完全超出了四书五经的范畴。   幸好如此,否则,以杨明如今远非以前那般的读书功底,考些道德文章岂不是要吃个大亏!   在擂台之上悬挂着三幅卷轴,很显然,就是此次的三道难题了,这三幅卷轴都是用红布遮盖住的,要在双方选手就位之后才能一一掀开。吴大用一身长衫,草包的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都快午时了,杨明这厮怎地还不来,莫不是怯了场,李县令,依在下看来,也不用再比了……”   “哼,本官之前也没有约定具体的时限,如何能依你!”坐在首席位置上的李县令显然也是被杨明给气得不轻,这小后生今日若是不来,会稽县父老的颜面可就毁之一旦,届时老夫不好好惩治于他,老夫就将“王”字倒着写。   一旁的贾县令倒是一位颇具阳刚之气的中年人,贾县令和李县令都是仪表堂堂,这是大明的官员都有一个特点,年轻是小帅哥,年老的老帅哥,县官很多时候不过是一种政权的象征,是朝廷的体面。若是长得实在太丑,让人尊敬不起来,未免有损官府的威严,可以想象一下,如果知县长得像陈佩斯,会是一种什么情况。   所以,吏部在选官的时候,对待选官员的外表很在意,也有一本类似于手册的指导文件。   官员相貌的上品首推“国”字脸,这种相貌威严正气,有官威;其次是“目”字脸,这中五官风雅俊朗,有亲和力;最差是“金”字型,上小下大,不过,戴上乌纱帽,倒也能遮丑。   所以,有明一朝,能做上大官的,大多是美男子。于谦,解缙,李东阳,严嵩,张居正,都长得五官端正,儒雅风流。这些都是小问题,关键是明朝选官注重相貌,长得实在太难看,也拿不到实权职位,要想打破这个潜规则,需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   所以大明的官员都很自恋,扔到这绍兴府就更加怪相迭生,两县本就攀比成风。两位帅哥级人物做了两县县令,自然也会相互斗气,比如没事的时候比一比谁更有气质,长得更帅,贾县令自认为自己比李县令要帅,不需要帅太多,只需要一点点就足够了。   此刻贾县令见到李县令恼羞成怒,仪态尽失,不由得心怀大慰,此起彼伏之下,自己就更阳光,更帅了,所以贾顺贾大人不阴不阳的道:“李县令此言差矣,若是你县杨秀才黄昏方到,且不是让两县父老都饿起肚皮候着,端的是好大的架子。”   ☆、第五章 连破三关   贾县令润了润嗓子接着道,“不若就以午时三刻为限,若是杨明还不到就算弃权认输如何?”   “好,就以午时三刻为限。”李县令自知理亏,也不再争辩,静静的坐在太师椅之上假寐起来。人群之中熙熙攘攘,一位面容白俊,身材婀娜,着一身白袍的公子哥显露出了焦急之色,“这个棒槌,该不是睡着了吧?”这人正是女扮男装的郭玉璇了,正在郭玉璇浮想联翩之际,人群中传出了一阵哗然之声,“是杨相公,杨相公来了……”   郭玉璇回眸一看,杨明今天身着淡蓝色长衫,脚上是一双白靴,长发竖起,显得衣冠楚楚,杨明微笑着向郭玉璇这边看了一眼,示意让她安心,郭玉璇俏脸一红,这才心下大定。   杨明缓缓走上前台,对着两位县令拱手作礼,“让两位大人久等了,小生着实惶恐,还望大人见谅。”   李县令终于转怒为喜,反观贾县令却大失所望,只得没好气的道,“什么惶恐不惶恐的,速速上台比试,莫再让两县父老苦等了。”杨明也不气恼,再次一拜,走上了擂台。偌大的擂台之上登时只有吴大用和杨明两人,一人风度翩翩,一人却俗气不堪,吴大用的势头瞬间就矮了一截,反之杨明的人气瞬间爆棚。   “你就是杨明小子?”   “阁下就是吴大用?”   吴大用眼睛一眯,“哼,今日你若能知难而退,还能留有一丝颜面,否则……”   杨明颔首道,“杨某既然来了,决不会就此作罢。”   “那好,此次的规则很简单,共有三关,每一关就是一道题,每破解一道题以一炷香时间为限,请看第一题!”吴大用走到第一卷画轴之前,揭开了遮住画卷的红布,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几句短诗。   杨明定睛一看,只见上书,“远望巍巍塔七层,红光点点倍加增;共灯三百八十一,请问各层几盏灯?”   坐在下首的李县令见到这道题也是两眼直翻白眼,急忙示意身边的衙门几位师爷人等,这几位师爷急忙取来笔墨纸张,开始埋头苦算了起来,这几位师爷当然不知如何让着手,只能是带入数字凭空猜想罢了,急得几人火急火燎般的额头直冒冷汗。   杨明傻眼了,果然是传说之中的奇难问题?吴大用见杨明呆滞的样子颇为得意,以为杨明是彻底没了脾气,便道,“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啊,投降只输一半啊……”   杨明充耳不闻一般走到一旁的书案之前,心里开始思索这道奇难之题,这道题的意思是有一座塔,一共有七层,每层里面点着不同数量的塔灯,一共三百八十一盏,从上到下,每一层灯的数量都是上面一层的两倍,问每一层各有几盏灯?   杨明奋笔疾书,设塔尖x盏灯,则:X+2X+4X+8X+16X+32X+64X=381127X=381X=3所以:第7层3盏、第6层6盏、第5层12盏、第4层24盏、第3层48盏、第2层96盏、第1层192盏。   这就是一个很简单的数学问题,但是古代除了珠算以外,基本上还没有这样一套完善的代数方程,尤其是在这个以八股取士的年代里,代数只能被称之为小技尔。   杨明终于停笔道,“各位,这道题在下已经算了出来,答案就是第七层三盏,第六层六盏,第五层十二盏……”   贾县令豁然一声从太师椅之上站了起来,惊疑不定的望向杨明,站在一旁的下人提醒着贾县令道,“大人何故如此?”   贾县令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屁股重新坐倒在椅上口中喃喃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本官失算了啊!”吴大用此时看着杨明的模样仿佛看着妖孽一般,“不会的,巧合,绝对只是巧合……”   “敢问吴公子,在下这答案,可是正解?”杨明面带微笑的问道。   “不错,正是正解,算你侥幸过了这一关。”吴大用颇不甘心打得回答道。擂台下的会稽百姓一听此言自然是乐得满脸春风,不知不觉连腰杆也挺直了许多。下首的李县令一听此言,一颗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回头狠狠的瞪了一眼几位满头是汗的师爷,李县令本打算让这几位师爷再杨明支撑不住的时候悄悄接济他一把,没想到……一群吃干饭的东西还抵不上人家一个人,一念及此处,李县令不言自主说出了那句脍炙人口的狗血台词:“饭桶,全都是饭桶!”   “扑通……”几位师爷跪了一地……   吴大用再次走到第二卷画轴面前,拉开了那层红布纱,只见上面写着第二道题:井绳一根,三折入井底余一尺,四折入井底差一尺。绳长几何,井深几何?   这道题的大概意思是,有一根测量水井深度的绳子,将绳子折三折,使它的长度缩短为三分之一,那么就能够达到井底,并且还多出一尺,将绳子折四折,长度缩短为原来的四分之一,那么绳子到达井底还差一尺,问绳子有多长,水井有多深?李县令一听完这道题不由得愣了愣,老脸也经不住一红,因为已经出了的这两道题,他一道题也不会。   他疑惑的看了一眼贾县令,“难道这厮近年打算转变风格不成?”思索无果之后,李县令只得再次瞪了一眼几名抱着算盘的师爷,“还不赶紧算,这次若是再失手,全部都给老夫滚回家去种地……”   几位师爷急得满头大汗,幽怨的看了一眼擂台之上的杨明,手中算盘“啪啪啪”的响了起来。   擂台上的吴大用看着杨明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颇为恼火,那难不成这厮又有了解题之法?想到这里,吴大用情不自禁将自己的猪头往杨明那边凑了过去,只见杨明的草稿纸之上画着许许多多的四角叉,三角叉,还有一些条条杠杠,吴大用忍不住脑袋有一些发昏的迹象,恰似文科生见到理科生的作业那般神情,偷窥无果,吴大用只得悻悻的缩回了脑袋。   杨明嘴角翘起一个自信的弧度,设绳为x,绳为y,由题意可得:x/3-1=y,x/4+1=y,解方程得:x=24,y=7,所以井绳和井深分别为二十四尺和七尺。   题解得差不多了,杨明停笔,只见一炷香才烧了一个指节的长度,杨明看看了看擂台下的郭玉璇,对她做了一个“OK”的姿势。郭玉璇俏脸一红,对这个独特的姿势感到新奇,“这登徒子这是不知羞呢!”   只见杨明轻轻一摇折扇,“诸位乡亲,两位大人,这题在下已经解出来了,绳子长二十四尺,井深七尺。”吴大用和贾县令的脸上同时显现出了一丝恼怒之色,花费重金聘请了高人出了这三道奇难之题,没想到被杨明三下五除二就解答了,按照约定,三题解出了两题,就算杨明过关了,贾县令此刻已经暗暗下定决心,此子如此可恨,说不得事后,要让其吃吃苦头了。   虽说杨明今日也为会稽县找回了脸面,可是李县令依旧很不爽,不爽的是如今自己乍一看手下的师爷怎么一看全是废物,会稽县衙都快改称“废品收购站”了。   几位师爷从李县令危险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股凉意,扑通,又跪了一地:“请大人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吴大用哼了一声,“算你小子走运,这第二题也侥幸被你猜对了,今儿老子认栽了,改日定要你好看……”   杨明道,“无论如何,这比试是在下赢了,不知阁下对我的承诺呢?”   吴大用诧异的道,“什么承诺?”   “三百两银子!莫非阁下想反悔不成?”杨明一把扯住吴大用的袖子,唯恐他跑了一般。吴大用着实没想到杨明和一般的读书人不一样,读书人不都是应该是金钱如粪土吗?吴大用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事后只要初一拖到十五,杨明一个没有后台的书生,倒也不敢拿他怎样,可是如今在两县父母官见证之下,他倒也有些怵于在两县百姓面前犯了众怒,只得唤过一边的小厮,“给杨相公装上三百两银子。”   杨明抱着一个沉重的小匣子,生怕银子长了翅膀飞了一般,贾县令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愤懑的道,“一身铜臭,必为势利之徒尔,大用,我们走……”   “慢着,今日说好了比试三关,这才比试了两次,如何能让两县父老尽兴?”   “对啊,再比试一场就是了……”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在起哄,这一来,贾县令离去的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贾县令只得带着一腔怒火返回,对吴大用道:“且让这厮再答一次罢!”看着贾县令吃瘪,李县令不由得捧腹大笑起来,“贾大人何故恼怒啊?这与民为乐正是我们做父母官的为官宗旨啊!”   “李大人说的是,还不赶快去,还嫌脸丢得不够么?”贾县令恨恨的对吴大用道,这一回,贾县令是真把杨明给恨上了。杨明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往郭玉璇的方向看了看,方才第一个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这妮子此刻抬着脑袋,冲杨明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吴大用被贾县令喷了一脸,灰头土脸的再度跑上擂台,将第三题公之于众,只见上面写着--绍兴府最长寿的长者年龄几许?然后后面写着一副对联,上联:花甲重开,又加三七岁月。下联:古稀双庆,更多一度春秋。问此老人多少岁?   李县令转身对着一众师爷道,“你们的机会来了,这回要是再答不上来……”   一看这题,杨明心中就有了计较,上联之中,一花甲就代表六十岁,花甲重开意思是有两个花甲,两个花甲就是一百二十岁,再加上三七二十一,等于一百四十一岁。而下联之中,古稀代表七十岁,双庆代表有两个古稀,加起来是一百四十岁,一个春秋指的自然是一岁,一百四十加上一,等于一百四十一岁。   ☆、第六章 县衙师爷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杨明成功的过了最后一关,贾县令和吴大用灰溜溜的离开擂台,李县令回身满目怒火的看着几个师爷。几位师爷急忙跪倒,“大人,我们这就回衙门收拾行李,回家种地去……”   李县令哼了一声,也不再说话,对着刚下擂台的杨明道,“贤侄果然是真人不露相,敢问贤侄是否有空和本官去衙门一会。”   “小子何等惶恐,恭敬不如从命!”杨明拱了拱手,做了一个长长的作揖礼回应道。李县令眯起了眼睛,如同做了一个全套桑拿,神情非常的舒坦。   李县令似乎很享受同为读书人给他施的作揖礼,这让他觉得倍儿有面子,无形之中提高了自己的阶级档次。   而且这种长揖礼,也只有读书人才施得这般行云流水,赏心悦目,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民,顶多只是随意而马虎的一拱手,怎么看都没个正形。   这由不得杨明不郑重,别看戏台上七品县令通常都是最小的官儿,似乎出来个人物就能一指头捻死他,其实县令比起现在的县委书记权力可大得多,他可是一身兼任县工商局长、财政局长、税务局长、法院院长、公安局长等诸多职务于一身。杨明心知肚明,自己已经得罪了山阴县的贾县令,如今对待这位李县令可是不能出了一点差池,否者,后果堪忧!   杨明不知道的是,第二日绍兴府就流传起了“秀才郎勇闯三关,杨相公智斗恶霸”的佳话,一时间传为绍兴府的美谈。   当回到县衙之后,李县令就清了清喉咙,开门见山的说道:“贤侄,我观你在算术之上颇有造诣,恰好本官任上的师爷素位餐尸,全是饭桶,本官决定把他们全部辞了,本官听说你方才丧父,三年之内必然科考无望,贤侄不妨先留下来权宜做个师爷,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回禀大人,在下这两三招本事哪里登得大雅之堂,恐怕有负重托啊!”杨明心知自己这斤两学八股文估计已经晚了,正好无所事事,如果能有个稳定的工作,那也是好的,不过假意的推辞还是要说的。   李县令果然上道,继续坚持到,“本官在这会稽县数年了两年,一向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治下一派兴旺,清誉有口皆碑,本官的眼睛自然是雪亮的,绝对不会看错,贤侄你当得,大大的当得……。”   杨明听得直想笑,这些话不用别人来表扬,自己就这么把自己给夸上了,说得自个儿跟朵鲜花儿似的。李县令提高了嗓门接着道:“本官经过几日调研取证,走访街邻,明察暗访,证明了贤侄读书确实是极其厉害的,而且家风清廉,三代都是读书人,本官昨日说了,你要是能为我会稽县赢了这场比试,本官另外会有所表示,所以这师爷的位置贤侄你是当之无愧的……”   “如此,在下就却之不恭了!”杨明再度冲着李县令拱了拱手,李县令捋了捋胡须,对这位年轻人的谦虚有礼很是受用,便道,“希望今后杨师爷能够为会稽县的安居乐业做出应有的贡献,吃苦在先,享乐在后,为家乡的发展兢兢业业,不辞辛劳……”   既然县令大人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杨明就不得不在说上两句奉承之言,以表忠心,“大人这句话没有华丽的语言装饰,却以平实的真情打动了在下,语句流畅,一气呵成,心理刻画和细节描写都很成功,给人回味之感!从文学的角度来讲,选材很是新颖,角度清晰可见,语言平实而不失风采,简洁而富有寓意,堪称文学之典范!大人这句话,平淡中显示出不凡的文学功底,可谓是字字珠玑,句句经典,达到了我等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度, 就艺术的角度而言,这句话还有待提高,但它的意义却远远大于成功本身。正所谓,一马奔腾,射雕引弓,天地都在我心中!真不愧为无厘界新一代开山祖师!逐字地听完大人的这句话后,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这世间怎么可能还会有如此精辟的话?在下委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从大明开国以后,我就以为再也不会有任何语言能打动我,没想到今天听到了大人如此精妙绝伦的话。大人让我深深地理解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在听完这句话后,在下委实不敢轻易回答,我担心我庸俗不堪的语言会玷污了这世间少有的精辟之言。但在下还是要回答, 因为在下觉得如果不能在如此精彩的言语后面留下自己的足迹,那将会成为我一生的遗憾。请原谅我的自私!无论用多么华丽的辞藻都已无法形容这菊俱句话的精彩程度,所以我只想说一句:您的说得太感人了!请继续保持!”   饶是李县令久经沙场,在面对如此之多生涩的词汇,直白的夸赞之时,此时此刻也经不住老脸一红,“哪里,哪里,贤侄过奖了,那么此事就这样说定了,来人,看茶!”一般请客人喝茶的意思就是送客了,杨明自然是明白此道的,当下急忙道,“不敢劳烦大人了,在下家中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   “如此,贤侄就慢走了,明日请记得按时上班。”   山阴府县衙内,贾县令和吴大用正相对而坐,吴大用道,“姐夫,那杨明今日委实嚣张,小弟倒算了,让姐夫受累实在是我的不是!”   贾县令一脸愠怒的道,“哼,此事不怪你,那杨明实在可恨,大用,你找几个靠得住的手下,趁其不备,把他给……”说着贾县令的右手狠狠的向下一挥。   吴大用等的就是贾县令这句话,“姐夫放心,我一定办得妥妥当当。”贾县令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吗,“叫你手下的人把手脚给我做干净点,否则纵然是我,也着实麻烦。”   “姐夫放心,那我这就下去安排了……”   “去吧,去吧!”贾顺贾县令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左眼皮最近老是跳个不停,难不成会出现什么变数不成?哼,他一个小小的秀才,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杨明独自一人回到了家中,一进门杨明就见到郭玉璇极其无聊的坐在墙头上,一双玉足不断的甩荡着,杨明借着月色道:“郭姑娘,速速跳下墙来,今日可终于能还你钱了,这段日子全靠你老人家救济才能度过难关了。”   郭玉璇一听此言,俏脸顿时垮了下来,跳下墙头道,“你确定要还?”   杨明丝毫没有注意到郭玉璇的脸色变化,只是一个人依旧在摇头晃脑的道:“姑娘有所不知啊,正所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郭姑娘你就不要推辞了。”   说完把装着三百两银子的小匣子推到了郭玉璇的面前。郭玉璇怒气冲冲的道,“谁要你的钱,哼,本姑娘走了,你不要送了!”说罢就欲转身离去。   郭玉璇走了几步,一个坏主意冒上了心头,“叫你还钱,看你到时候求的是谁?”念到此处,郭玉璇就转过身来,段明玉身前将装着三百两银子的小匣子抱到了怀里。杨明先是愣了愣神,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满头雾水的问道:“郭姑娘,你不是……”   “本姑娘改变了主意不行吗?”郭玉璇故作嗔怒的道,目光之中闪过一丝狡黠。杨明无语,“可以,不过可不可以给在下留一锭十两纹银……”   “不行。”   “为啥?”   “你不觉得这样很没有诚意吗?”郭玉璇俏皮的回答道。   “好像是这样的。”杨明挠了挠后脑勺道。郭玉璇满意的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杨明摇了摇头,“没有了。”   “那么公子请回吧,出门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郭玉璇道。   杨明很自然的转过身,走了几步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不对啊,这里好像是我家啊!”   郭玉璇“噗嗤”的笑了一声,“你啊,还真的是个棒槌!”   杨明欲哭无泪,“郭姑娘,你是不是整天闲得蛋疼!”郭姑娘一脸纯真的望着杨明,半晌之后突然问道:“蛋疼是什么意思?”   “咳咳,这个的意思就是……明天我去衙门上任,你去不去?”杨明急忙岔开话题。   “你去做你的大师爷,我跟着去算个什么事儿啊?再说了,我可是女人啊!”郭玉璇吃了一惊,在这个时代,女子一般都是呆在家里,不能随便抛头露面的,不然是会被说闲话的,杨明虽说平日里不拘礼法,可是这个建议也是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吧。   “额,这个不是问题,届时只要郭姑娘依旧女扮男装,对外就说你是我家的小厮就行了,你整天闲得蛋……无聊透顶,又没人陪你说个话,再这样下去,恐怕得憋出病来,在衙门里至少我还能照顾你,哎,杂家的心就是软啊……”   杨明正侃侃而谈,丝毫没有注意道郭玉璇的眼睛里已经泛出了泪光,这个男人,竟然仅仅是因为自己呆着无聊就敢于做出这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举动出来,足以让人托付终身了,“他说要照顾我!”想到此处,郭玉璇不由得媚眼如丝,呆呆的看着杨明,仿佛看着最心爱的东西一般。   杨明正说着,突然觉得气氛如此暧昧,便及时打住,“你……没事吧?”   郭玉璇故作恼怒的道:“就你?还照顾我?”   竟然胆敢小瞧杂家,杨明虎躯一震:“少说废话,去不去?”   “去!”   ☆、第七章 朱小公爷   第二日,杨明来到了会稽县县衙,身后还跟着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只不过这小厮颇为俊俏罢了,县衙里的县丞谷德光领着杨明来到签押房,向杨明介绍他的一众同僚。   李县令虽然说要把其他师爷辞退了,但是很显然,会稽县是个大县,杨明肯定是忙不过来的,所以在杨明的请求下,李县令这才把其他的师爷留了下来,说到这里,其他几位师爷对杨明还是心存感激的,杨明就当之无愧的成为了会稽县的首席师爷。   县丞谷德光是一个比李县令小几岁的中年,杨明呆呆的看着谷县丞在那里高谈阔论,说些效忠大明,效忠皇上的空话云云。   县丞的职责就是辅佐县令,对于县内之事没有不应当问的。不过,按惯例,为避免侵权嫌疑,县丞只相当于预备县令,平常就像个庙里的泥塑木雕,什么事都不表态。   在电视剧之中就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剧情,每当县令遇到什么破事要倒台了,十有八九就是县丞使的绊子,原因无他,县令一但下马,不出意外,下任县令就县丞了。在战乱不断的边关经常有县令守土阵亡,那么县丞就可以立即顶替县令行使所有的权力,合法的那种!   谷县丞啰嗦了半天之后,终于道,“现在我们欢迎杨相公为大家讲两句!”   杨明心里咯噔一下,这还有我的事?事先也没说啊!杨明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走了上去,清了清嗓子道,“既然来了我就得说几句!只说几句而已!如果我不说几句!就对不起人了,既然我要说几句!那么肯定是要说话的,所以我决定说几句。几句话也许能改变一切!也许我说的这几句话什么也不能改变!不过!就算我说的几句话什么都不能改变!可我还是要把我想说的几句话说出来!如果我不把我想说的几句话说出来!那么,我来到这里而不说出我想说的几句话。首先不说我想说的这几句话就对不起我自己!其实我不说出这几句话来!就浪费我上面所说的几句话了!到最后我还是总结了一下!我只是随意说几句。”   谷县丞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秀才出身,随意说几句都这么有意境,着实为我们读书人挣了脸面!”   杨明忍不住嘴角直抽抽……   杨明坐在签押房里,望着面前堆集的一堆案卷发呆,这一堆卷宗千头万绪,根本不知从何处下手。一县的工作岂是那么的简单,大明比不得现代社会那般部门详细,一县的财政呀、税收呀、交通呀、律法呀……   所有的一切都要县太爷来拍板,县太爷不是神仙,自然不可能大事小情都让他亲自出马,于是有几个能干的师爷是很重要的,师爷可以将一般琐碎的事情帮县令解决了,从师爷的不同称谓之中就可以看出来了,比如刑名师爷、钱粮师爷、刀笔师爷。杨明最为首席师爷还算比较幸运的了,因为富有经验的绍兴师爷是全国闻名的,绍兴府的师爷素质可以说是最高的,杨明一天到晚除了哼哼唧唧几句话之后,就是调戏调戏郭玉璇了。   那日比试胜了之后,李县令自然对他是大为赞赏,当下便请他到府上担首席任师爷。杨明正愁自己无所事事,被一个小姑娘养活着忒也无耻,当下欣然应允。   不过当师爷也只是他暂时糊口的想法而已,他只得对李县令言明,做师爷也只是权宜之计,待三年后大考,还是要去参加科举的。   李县令身为读书人,对杨明有这个想法自然是相当支持的,还夸奖杨明胸有成竹云云,也就一口答应了下来。杨明自然不可能去考科举的,他的古文水平实在是差了那么一丁点,平时他也向人打听了,也知道就算考上状元,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留在京城进个翰林院,能马上外放个地方小官就算是最最牛逼的存在了。   那时候做官就只有一个很简单的秘诀,左右逢源,站好队列,苦熬资历,没有个几十年是断断不可能爬到高层的。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暂时的忽悠之计,谁知道三年之后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可能有人要说,“人家甘罗还十二岁拜相呢!”俺还想说,“甘罗还十二岁就挂了呢!”   杨明像个泥菩萨一般,干坐了一整天,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自己以后该干个啥!好不容易挨到下班的时间,看着一众累得腰酸腿疼的同僚,杨明心中惭愧不已,有些犯贱的说出了一句话,“今儿辛苦大家了,等会我请客!”为什么要说犯贱呢?因为他的银子昨晚已经“报答”给了郭玉璇,此刻囊肿委实是颇为羞涩。   杨明求助的看向穿着青衣小厮衣衫的郭玉璇,郭玉璇扭过脑袋,“哼,本姑……我可管不了这么多人!要想要钱……”郭玉璇指着路边的一个乞丐道,“就去讨啊!”   郁闷,又被鄙视了,杨明一张白脸顿时变成了关公脸,“本公子想要银两也不用去讨的。”   “不去讨,一时间哪里有银两呢?”郭玉璇问道。杨明自信满满的道:“去向别人借就有了啊。”   “你好意思向同僚借吗?”   “谁说要向同僚借了,你看那边那个衣着光鲜,身边还有几个家奴的那个贵公子,一看就是个冤大头,本公子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就能在他身上借……到钱。”   “吹牛!”   啥也不说多了,杨明雄赳赳气昂昂的往那年少多金,衣冠楚楚的贵公子走了过去,身边的几个家奴警惕的看了一眼杨明,正欲上前拦住杨明,却被那贵公子给训斥下去了,“给我退下!”   杨明走上前对贵公子道,“敢问公子贵姓大名?”   “朱辅!阁下是……”朱辅疑惑的看了看杨明,心中甚是疑惑。   “国姓啊,我一观公子就必定是大富大贵之人,果然所料不错,在下杨明,有意和公子结交个朋友,公子意下如何?”杨明满脸春风的道。冷眼旁观的郭玉璇心中感到好笑,这登徒子一但露出这个笑容,必定是要坑人了。   “如此甚好,敢问杨兄,今日拦住在下,有何贵干?”郭玉璇可以看到,朱辅脸上已经隐约写着冤大头几个字了。   “哦,不知朱兄身上有没有带个几百两银子?”杨明面色平静的问道。   “有啊!”朱辅急忙点头道。   “借来用用!”杨明脸不红,心不跳的道。“好啊!”朱辅很自然从袖袍里掏出一厚塌银票,数了几张,交到了杨明的手上。   杨明平静的接了过来,“多谢兄弟,杨某这就告辞了。”   于是朱辅很有礼节的对杨明做了个拱手礼,待到杨明走得没影的时候,朱辅突然道,“对了,我为什么要借钱给他。”话说这朱辅可是大有来头,他的曾祖父是跟随明成祖朱棣靖难的大将朱能,屡立大功。   成祖登基之后特封朱能为世袭成国公,只要家里没人吃错药造反,朱辅将来就是命中注定的国公爷了,他的老子,也就是现在的成国公朱仪奉命镇守南京,这一回是他好不容易说服老爹国公爷才能出门溜达溜达。未曾想他前脚刚来到了人杰地灵的绍兴府,就被杨明阴了几百两银子。   身边几个假扮成家奴的侍卫小心翼翼的道,“小公爷,咱们……好像被坑了!”   “混账,狗奴才,怎么不早些告知于我!”朱小公爷气急败坏的道。   “扑通……”几个侍卫跪了一地。   “查,通知当地的锦衣卫给我查!就算把会稽县给我翻过来也要把杨明给搜出来。”朱小公爷此时的怒气值已经到达了满贯的地步。   “属下遵命!”   傍晚到夜晚只是一字之差,但是很明显,外部环境是由量变产生了质变,此时的杨明正和几名同僚喝得不醉不归,最后还是郭玉璇扶着杨明走出了酒楼,很不巧,天上恰巧下起了雨,“轰隆”一声雷响落到了醉意朦胧的杨明耳中,杨明喃呢的道,“都说了不能喝了,怎么又开了一瓶……”   郭玉璇跟着也受了牵连,两人都成了落汤鸡,偏偏这条路上又有一条不知深浅的河流,郭玉璇只得更加小心的扶着杨明,生怕一个不小心,意外落水。   正在这个时候,前方不远处隐隐约约的闪过几个黑影闪过,郭玉璇下意识的抓住了腰间的短剑。郭玉璇回头一看,后面也有几个黑影在逼近。郭玉璇这一回可以确定了,来者决无善意。   郭玉璇看着将自己和杨明包围了的十数名黑衣人,不由得怒道,“几位所为何来,为何阻住我等去路!”   “要怪就怪杨相公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吧,阁下只能随他一起上黄泉路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突然开口道。   “你们是吴大用的人?”熟知其中原因的郭玉璇几乎瞬间就想到了吴大用,除了吴大用郭玉璇几乎想不到杨明得罪的第二个人。   “你怎么知道……”一个黑衣人险些说漏了嘴。   “老三,跟他们说这么多废话干嘛,并肩子上。”这人很明显就是带头的老大,他说话中气十足,显然是个练家子。   ☆、第八章 雨夜夜袭   这放眼望去,只见这些人皆是膀大腰圆,双掌厚实,手指粗短,一看就是狠角色,站在那威风凛凛的。眼前这些人显然都是有功夫的,为首带头的一人一伸手,动作极快,眨眼已到郭玉璇身前,虽然这一招对郭玉璇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是落在外人眼里,也是眼花缭乱。   郭玉璇一手紧紧搂住杨明,并向那偷袭之的人打去这一掌,正截住他手腕,虽然没有虎虎生风的气势,但是切的却是其手腕处的弱门,这黑衣人不敢硬来,只得中途换招,急忙换了拳,格挡在胸前。   这黑衣人一声闷哼,显然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亏,其他几人一见老大吃亏,急忙抽出兵器,向郭玉璇招呼了过去,郭玉璇情急之下,只得放开了醉醺醺的杨明,向右边腾挪,女子的气力本来就不及男人,郭玉璇只能依靠小巧腾挪的身法与其周旋,若是再带上杨明这么一个拖油瓶,两人今天就真的只能留在这里,做一对同命鸳鸯了。杨明在郭玉璇松手的一刹那之间就没有丝毫悬念的掉进了河里。杨明呛了一口水,气急败坏的道,“不……对,你这……酒绝对是兑了水的……”   郭玉璇满头大汗,死鬼,都到这个份上了,还在想着吃酒呢!   郭玉璇这一分心,虎视眈眈的蒙面人兵器就招呼到了她的身上,郭玉璇黛眉一竖,瞬间向迎来之人踢出一脚,不仅拦下了这致命的一刀,还顺势朝他胸前出打出一拳,将冲在最前头的黑衣人逼退了两步。随即郭玉璇拔出了随身携带的佩剑,凭借着高绝的眼力左腾右闪,再没有挨上一下,不仅如此,她脚下步伐越来越快,出掌也越来越狠,掌中生风,式式不离要害。双方一时间竟然僵持得不上不下起来。   已然落水的杨明被河水着实呛了好几口,这个时候,在冷水激面的作用下终于清醒了过来,一看岸边的郭玉璇在黑衣人的包围下左支右拙,不由得大怒,杨明几下狗刨就游到了岸边,随手捡起一块板砖,就向一个黑衣人后脑勺拍去。   “哐当!”正在围攻郭玉璇的其中一个黑衣人满头鲜血的倒在了地上,郭玉璇一见大喜,围攻她的包围圈瞬间就有了一个突破口,趁着这些黑衣人正在愣神的功夫,郭玉璇手中的宝剑寒光一闪,数名黑衣人的肩头就被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长流,手臂也软软的搭了下去。为首的黑衣人一见事不可为,急忙大喝道,“点子扎手,弟兄们,撤!”   高手就是高手,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匪徒,几乎只在几个眨眼间,十几名黑衣人就各自逃散,溜得一干二净。   杨明见自己大显神威,一扔手中的板砖,双手合什,哈哈大笑道,“阿弥陀佛,佛曰:武功再高,也怕菜刀。智力再好,一砖撂倒,体格再壮,人多也跑……”   郭玉璇:“……”   事情当然不会就这样结束,第二日,有民众举报,在会稽河边,出现打斗痕迹,现场残留有许多血迹。谁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在此场争斗之中丧命,一县之内险些发生命案,这显然已经不是小事了。   况且今年不是普通的一年,“不普通”的意思是今年将有大事发生。原因很简单,绍兴府的知府大人因为任期已满,且经过三年的政治考核,知府大人很幸运的将要往上调一级。那么下一任的知府大人是谁呢?很显然就在会稽县和山阴县两县县令之间产生。   会稽县和山阴县都是科举大县,历来文人士子读书都是极其厉害的,可谓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两县几乎平分秋色,不分上下,所以贾县令和李县令二人着实有得一拼,不过根据做官的资历来看,很明显是李县令略胜一筹,如果没有意外,届时给李县令上报一个治下有功,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太平景象,李县令的胜算就稍微高了一些,不需要太多,只要那么一丁点就行。   在这种两县县令剑拔弩张的时候,会稽县居然出现了这等大事,李县令怎能不倍加重视,贾县令和李县令对于知府位置之争就好比两位实力相差不大的武林高手为争夺武林盟主之位大打出手,双方大战三百回合难分胜负,好不容易其中一位终于险胜一招,眼见就能将对手毙于掌下,这位高手自然是喜出望外,这时候却被一块不长眼的石头给绊倒在地,并且摔到了死穴,享年……   所以李县令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于是乎,今日李县令怒气冲冲的亲自坐镇签押房,“诸位,都说说罢,如今生了此事,我等应该如何应对?”   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果李县令能够成功的拿下知府的位置,那么会稽县的一众同僚想必也会从中得到不小的好处,于是乎,签押房里济济一堂,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唯独有一人例外,这人的身后还站着一名青衣小厮,正是杨明了。   杨明冲着郭玉璇眨了眨眼,郭玉璇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片酡红,杨明调戏成功,志得意满之下这才走到了签押房的正中央,一脸悲愤跪在李县令面前,不像泼妇那样喊天叫屈,只是低垂着头,咬着嘴唇不出一言,神情悲凉中带着几分欲怒而不怒的自矜。   李县令和一众大小官员疑惑的望着杨明,“杨师爷,你这是何意?”   杨明终于缓缓开口道,“回禀大人,实不相瞒,昨晚之事,在下正是其中当事人之一。”   “什么?杨师爷你说什么,快给本官速速道来。”李县令豁然从太师椅之上站了起来,一双丹凤眼直勾勾的看着杨明,神态颇为不善。   杨明努力的使自己的语气变得更加的真挚一些,半晌才道,“大人请息怒,昨日在下和一众同僚在酒楼小聚,事后小人返回家的途中就遭到一众匪徒的袭击,这群匪徒却在无意之间透露出了他们的身份。”   “哼,何人如此大胆,竟然胆敢在本县犯案,杨师爷你快快说出罪魁祸首,本官必然为你沉冤昭雪,将凶手绳之以法。”李县令大怒,这一刻,他感觉到了,包青天上身了……   杨明小心翼翼的道,“大人,他们是贾县令……指使吴大用派来的人,正是因为小人前日在城隍庙扫了他们的颜面,于是怀恨在心,若不是小人的家丁拼死护主,在下今天就见不到大人了!”   杨明说到此处,慢慢的,慢慢的垂下头,嘴唇蠕动着,眼眶迅速泛红,杨明使劲的眨了几下,虎目中的眼泪终于不负众望地滴落下来,晶莹的泪珠一滴,两滴,三四滴……   这沉默而痛苦的一幕很快引来签押房里众人的同情,连李县令都满脸沉痛之色,“胆大包天,委实是胆大包天!”良久,李县令长叹一声,“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杨师爷快快请起,本官自会为你做主。”   杨明这才缓缓起身,眼泪已不再流了,可眼眶却仍旧发红,恭敬中带着几分淡淡的怨气,这种怨气恰到好处,看在李县令眼里,仿若杜鹃啼血猿哀鸣,可谓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哼,杨师爷,你与本官马上去山阴县衙,本官要与贾顺当堂对峙,必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来人啊,给本官备马。”李县令正了正官帽,对着已然伤心欲绝的杨明安慰道。   有人说,明朝七品官是不能骑马的,只可以骑驴。这种说法是错误的,其实都是可以骑马的,只是那时候马匹比较稀少,造成了许多官员以驴代马。明朝初期只是有过这样的规定:商人不可以骑马,犯者砍脚。朱元璋曾经规定,京官三品以上方许乘轿,在京四品以下和在外官员只能骑马,不许坐轿。   为了保持军队的骑射武功,朝廷还规定,武官不许坐轿,但许多提督,总兵无视朝廷定制,常常以轿代骑。到了后来,朝廷不得不重申禁令:“凡将军、都统、提督、总兵等高级军官如有乘坐肩舆者(肩舆是轿子的泛称),经人纠参,即行革职。”   所以一般来说,在坐轿子的规矩上比骑马多。如果你在大街上看到有坐轿的官员,恭喜你,你遇到了一个大官,但是和你没关系。   话说李县令穿着一身官袍,骑着高头大马,和在后面一路小跑的杨明气势汹汹的杀向了山阴县衙,看着李县令那娴熟的控马技术,杨明不禁大跌眼镜。不过想来也是,明朝的读书人,特别是做了官的读书人,多多少少都是练过的,并不是人们常说的手无缚鸡之力,儒家有儒家六艺,对于骑射也是有所要求的,这都是读书人必做的功课之一,虽然大多都是花架子,但是很明显,他们的基本功还在。   其实从稽县衙到山阴县衙不过几步路而已,根本就用不着骑马,李县令之所以要骑马,为的就是给贾顺一个下马威而已。   ☆、第九章 上天难欺   对于敌人,首先要从气势之上压倒他们,李县令这一点做得很好,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山阴县县衙的几个衙役正在大门口无聊的打起来瞌睡。   会稽县和山阴县一衣带水,这些衙役也是认识李县令的,几个打瞌睡的衙役一见李县令一脸不善的奔了过来,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眶,“快,赶快去禀报贾大人,李大人杀过来了……”   贾县令正在摇椅之上昏昏欲睡,左右两边有两个小婢,正在给贾县令打着蒲扇,这贾县令的生活倒是好不快哉,正在此时,一个压抑手脚并用的跑到了贾县令面前,“大人,大事不好了,李县令来衙门了。”   正在小睡的贾县令一脸不快的瞪着这衙役,“来就来了,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这衙役一脸苦涩的道,“大人,看李县令那脸色,恐怕来者不善啊,哦,杨师爷也跟着来了。”   “杨师爷,哪个杨师爷?”贾县令站起身来,脸上开始阴晴不定起来。   “就是那个上次在城隍庙大出了风头的杨明,杨相公啊。”   贾县令捋了捋胡须,沉思了片刻,“本官知道了,哼,随我一同去会会李县令……”   “不用了,本官不请自到了。”李县令满脸怒容,大步流星的走进了内堂。   贾县令对昨晚吴大用失手之事自然是知道的,是此刻依旧面容风轻云淡的道,“不知李县令今日所来是为何事?是来兴师问罪的么?本官不妨提醒一下李大人,你我品级相同,李县令还没有审问本官的本事……”   两人乍一见面就如斗鸡一般,竖起了逆鳞,李县令挽起了袖袍道,气极之下竟然把自己的四川话也给逼了出来,“贾顺,你个龟儿子,莫以为老子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一手安排的,格老子的,本官今日若不为杨贤侄讨回一个公道,以后如何治理一方百姓?”   贾县令撇了一眼杨明,“就他这个什么也不是的穷酸秀才?哼,不错,杨公子,都是本官指使的又如何?本官执掌一县之地,捏死你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让你消失的办法有很多种,你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李县令勃然大怒道,“贾顺,谁借你这么大的胆子,竟然胆敢草菅人命,不怕王法了吗,哼,若是杨贤侄少了一根毫毛,届时本官自会参你一本,咱们就走着瞧好了……”   “李大人好大的官威啊,请恕本官直言,李大人,要弹劾本官,你的证据呢?本官记得李大人可只是县令,并非御史言官啊,何来闻风奏事之权,按照大明律例,这诬告之罪可是与被告同罪啊,李大人真打算为了一个连举人都不是的秀才担下这么大的干系么,如果李县令真的这么做了,本官真的不得不佩服大人的高风亮节啊……”贾县令眯着眼睛看向了二人,没有丝毫忌惮之意。   “你,你……”李县令顿时老脸憋得通红,贾顺说得没错,证据呢?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而已,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李县令是不会冒着锒铛入狱,丢了乌纱帽的风险替杨明伸冤的。   杨明此刻双拳紧握,青筋暴起,脸色也变得格外的狰狞,贾顺在他的面前,着实犹如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能任尔将生死操之于手,而自己只能是一味的被动挨打,毫无反抗之力,这就是官,这就是大明的官啊,杨明一时间只觉得怒气上涌,也顾不得再作何思虑,上前道:“贾大人,时至今日,在下依旧称你一声贾大人,敢问大人,我杨明至始至终何曾得罪于你,你何故对我杨某人恨之入骨,欲置之死地方才善罢甘休,就因为你是山阴父母官吗,就因为在下险些丧命招来的一场比试令大人颜面无存吗?好,好得很,人在做,天在看,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举头三尺有神明,大人今日对杨某人所说的每一句话,在下必定铭记在心,贾大人,莫欺少年穷,来日杨某人皇榜提名,三十年河西,不知贾县令又以何等身份相见于我?”   “你……混账,来人啊,把这个穷酸书生给本官赶出县衙。”杨明的一番言辞着实让贾县令恼羞成怒了,贾县令怒气冲冲的招呼着衙役,他是一刻也不愿意直面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了,这一刻,杨明的身上仿佛散发出了一种莫名的强大气势,贾县令在他面前几乎被压迫得抬不起头。   “不必了,这阴深深的县衙,本公子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杨明对着李文秉李县令长长的行了一个作揖礼,“这些日子以来,在下着实劳烦大人了,大人今日为小子仗义执言,小子也铭记在心,不过此事不能再牵连大人了,在下明日就托人递上辞呈,大人为民请命,乃是难得一见的好官,他日必有好报。”   杨明说完,怫然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山阴县衙,李县令看着这个越走越远的背影,情不自禁的长叹一声,“何苦,这又是何苦啊。”感叹完之后,李县令又转过身恶狠狠的瞪了贾顺一眼,“你这狗官,会遭报应的。”也不等贾顺破口大骂的还击,李县令也大步流星的走出了衙门。   贾顺愣在原地,只觉得背后生起了一阵冷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杨明一步一步走出了山阴县县衙,穿越以来上官在他身上留下的阴翳顿时一扫而空,这个世道,一介白丁终究只能受人欺凌而已。想到这里,脚下的步子就变得愈加稳健,想要改变人生,只能一步步往上爬,这是个你死我活的社会,既然不能改变,那么就好好的去享受吧,如果非要做一个选择的话,杨明的选择是,要么你死,要么我活!   回到祖宅当中,郭玉璇早已经做好了饭菜在桌上等候多时了,“回来了?”这一刻郭玉璇仿佛就像一个妻子一样,杨明点了点头道,“回来了!”   “那就快用饭吧,都快凉了。”郭玉璇小心翼翼的道,很明显,杨明现在心情很不好,今日郭玉璇也出奇的没有和他堵嘴怄气了。杨明端起饭碗,没有一丝形象的猛刨了几口。郭玉璇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欲言又止的想要说些什么。杨明也没有注意到郭玉璇今日的异样,良久之后,郭玉璇终于下定决心,“杨明,明日我就要离开了。”   杨明一愣,正端着的饭碗“嘭”的一声落在了地上,“非走不可?”   “娘亲病重,家里已经催了我好几次了。”郭玉璇的神情颇有些无奈,随后眼睛突然一亮,似乎找到了一个绝妙之策道,“要不,你也随我一起回南京。”   杨明神色依旧呆滞着,仿佛还没有接受过来一般:“不了,这里……挺好的,有空吧,有时间我去南京看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翌日,天气很好,太阳懒洋洋的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郭玉璇一身男子劲装,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回头看了一眼,绍兴府,会稽县,留给了她太多的回忆,但是她本只是一只侥幸飞出笼的家雀,终究还是要回到笼中的,杨明,若是有缘,南京再见!郭玉璇一挥马鞭,骏马高高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郭姑娘,请等一等!”不远处,一个熟悉身影出现在了郭玉璇的视线都当中,杨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了郭玉璇的马前,“嘿,走得那么急干嘛,我总得来送上一程的。”   郭玉璇激动之下,从马背上之上矫健的跃了下来,泪水夺眶而出,紧紧的抱住了杨明,杨明先是呆滞了一下,随即缓缓的将手放在了郭玉璇的柳腰之上,此刻,天地之间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二人,还有一匹正在偷窥的骏马。   “你真的会来南京看我吗?”郭玉璇一脸泪痕,哭得梨花一枝春带雨,这位武艺高强的女侠在短短几日就被这个一身书生气,却没有半点迂腐的读书人深深的吸引。   “会的,很快,很快我就来看你,届时还要娶你过门哩。”杨明轻轻撩过郭玉璇耳边的秀发道。   “很快是多快?”   “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杨明肯定的道。杨明心里默默的道,这段时间,也足够找到扳倒贾县令的方法了吧。   “好,我在南京等你……”   “快去吧,早日上路,回家之后带我给丈母娘问声好!”杨明没正形的道,囧得郭玉璇险些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走了,你多多保重啊!”郭玉璇再度高高扬起马鞭,一只手反手掷给了杨明一个事物,杨明伸手接住,只见是一个女儿家随身佩戴的香囊,杨明将其好好的揣在了怀中,然后冲着郭玉璇远去的背影挥了挥手,看着那影子渐渐消失不见,杨明终是长叹一声,缓缓的回身,那里,有吴大用,还有贾县令……   ☆、第十章 锦衣上门   作为一县之首,贾县令的生活自然是极其滋润的,此时的贾县令正在两个小婢的服侍下神游天外,当然,人生总不能完美的,要是杨明能够消失的话,那无疑会让贾县令的心情更加愉快。   一个下人恭敬的走进了房间,冲着贾县令的耳边,“大人,吴公子就在外面候着,是不是让他……”   “这个饭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赶快让他进来吧。”贾县令脸上浮现出一丝愠色,睁开双眼道。   早在门外面候着的吴大用急忙闪身而进,“姐夫,不是我办事不利啊,委实是杨明身边的那名小厮委实厉害,弟兄们都吃了大亏了。”   “哼,这厮如此可恨,本官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你说,如今该如何是好?”贾县令抖了抖青色官袍,斥问道。吴大用被喷得狗血淋头,脑袋登时往后缩了缩,不过随即又挺直了胸膛,“姐夫不必担心,我已经打听好了,那武功极其厉害的小厮已经离开绍兴府的地头了,如此一来,我等取那杨明的小命还不是易如反掌?”   “嗯,那你还不赶紧着手去办?难不成还要本官亲自提剑与杨明那厮一决生死?”贾县令似乎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不由得喜上眉梢,偏偏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猪头,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洪水就泛滥,吴大用将贾县令的和颜悦色当做了信誓旦旦,便信以为真了,吴大用喃喃自语,“难不成咱们大明又出了新律法,官吏杀人不犯法?”想到这里吴大用不禁疑惑的道,“姐夫,你老人家亲自出马,这个法子……有用?”   “有用……”贾县令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吴大用一眼,接着上一句的话道,“那还找你来干嘛!”   在一刹那之间,吴大用也很是为自己的智商感到着急,神情只在一瞬间就变得异常的严肃,拍了拍胸脯道,“姐夫,你放心,我保证在两天之内就把杨明的项上人头提来当夜壶,你说好不好?”   “两天?依我看,怎么着也得三天吧。”贾县令撇了撇吴大用一眼,很不自信的道。   “你个笨蛋,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不是时间上的问题了,而是地点啊,你且记住了,任何事情,可一可二不可再三,既然你已经失败过就不能再贸然出手了,而且如果在会稽县内动手本官是不能为你遮掩的,你要动手就只能在山阴县内动手,知道了吗?”   “姐夫,要是那杨明一天不出会稽县,那咱们岂不是就只能是干看着了?”吴大用破不服气的道。   “笨,磨刀不误砍柴工,这回出手务必成功,知道了吗?”   “明白。”   杨明回到家中,看着家中那个小匣子呆呆的发着愣,昏暗的油灯下,杨明的手指关节在破旧的八仙桌上无意识的敲击着,他的眉毛拧得紧紧的,眉宇间透出一股淡淡的愁意。   刚才把手里的虾子里的钱数了一遍又一遍,一共三百两,不论数多少遍还是这个数。   父母双亡,无兄无弟,孑然一身,只有一套乡间老旧的二进宅子,三亩不算好也不算差的水田,以及眼前在桌上摆得整整齐齐如同接受阅兵似的三百两银两,郭玉璇这小妮子,在临走之前不知什么时候将杨明比试赢来的三百两银子又偷偷的放在了杨明的枕头底下。这便是杨明在这个陌生世界的所有财产。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杨明的父母已经是双双亡故,最重要的是亡故以前显然没来得及给他定一门亲事,以至于现在的杨明年已十八,还是光孤身一人,本来郭玉璇算得上是一个红颜知己,但是很可惜,两情相悦却不得不分居两地。   现在的杨明除了钱以外几乎什么都没有了,如果条件允许,他不介意去南京发发小财,顺便娶个媳妇,这是一个很急迫的事情,孑然一身,光棍一条,这便是杨明目前的现状。   十八岁的读书人,甚至还有着功名在身,一个读书极其厉害的读书人,这样的光棍在十里八乡简直比金龟婿更稀罕,哪怕是现在的绍兴府,觊觎垂涎他美色的未婚姑娘亦不是个小数目,幸好以前的他埋首醉心于学业,倒是避免了被那些狂蜂浪蝶糟蹋的厄运。   当然,从主观上来说,杨明并不介意被她们糟蹋。   最迫在眉睫的问题已摆在他的面前,那就是生存,虽然有了这三百两银子,而且还不算是一个小数目,但是很显然,不可能坐吃山空,杨明需要一个高工资,高薪水的工作,师爷本来也算是一个好工作,除了工资较少以外,其他的福利倒基本上能够满足杨明的日常生活需要,最后杨明突然很嘴贱的将这份工作给辞去了,于是乎,现在待业家中,还时时刻刻的面对着贾县令这头老虎的致命一击,没有了郭玉璇的保护,现在的杨明明显就是一只待宰的小羊羔。   杨明正在浮想联翩,祖宅门口突然想起了敲门的声音,杨明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贾县令准备动手了?”   杨明急忙将桌子上的银两放进小匣子,从厨房提了一根擀面杖,虽然这东西不能为他提供多少攻击加成,还在聊胜于无,杨明小心翼翼的跑到门背后,只听见外面一个声音传来。   “少爷,这里就是杨明的家了,可是里面好像没人啊?”   “哼,咱们锦衣卫什么时候做事出过错,小公爷且放心,在下敢拿人头担保,这杨明在半个时辰之前回到住宅之后一直就没出过门,兴许是在上茅房呢!”一个声音浑厚的男子颇为不耐的道。   一个少年紧着道,道:“尔等不用担心,本少爷也相信,锦衣卫的办事能力是毋庸置疑的,来人啊,给我把门拆了。”   杨明心里咯噔一下,这人声音怎么听着如此耳熟,不过很显然,不是吴大用,也不是贾县令。锦衣卫?我什么时候又招惹上锦衣卫了?锦衣卫乃天子亲军,耳目众多,杨明至少不认为这群人是仰慕他的学识特地来拜访他的,因为这群人要拆门。   不过至少自己没有性命之忧了,想到这里,杨明就打开门栓,“几位莫慌,敢问有何贵干?”   杨明这才定睛一看,一位翩翩公子哥站在了杨明的面前,这不是前几天被杨明给坑了的贵公子朱辅吗?杨明心知不好,这回惹上硬茬了,这贵公子能调动锦衣卫,一种可能是这贵公子家里就是锦衣卫的,二就是这贵公子的势力足以令锦衣卫马首是瞻,杨明更偏向于后一种,从锦衣卫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几名锦衣卫站立在这贵公子身后,身着飞鱼服,腰间绣春刀,倒是颇为俊俏。   朱辅见到杨明的一瞬间一张白脸就气得通红,“你这厮,还钱!”   众所周知,钱这个东西,在任何朝代都是好东西,这么好的东谁也不会嫌多,杨明从这公子哥身上坑走了好几百两银子,这朱辅岂能善罢甘休。   “这位公子,我们认识?”杨明自然心里存了侥幸心理,自然也就装作不认识的道。   “你难道忘了,前几日在会稽衙门门口,你向我借了五百两银票,可还记得?”   “不好意思,这位朱公子,在下借的钱多了去了,敢问可有借条在身?”杨明表情很自然,丝毫见不到作伪的迹象。   “放肆,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我家公子可是成国公之子,勋贵门第,我家老爷奉皇上之命守备南京,劳苦功高,你这小生也太过胆大了些,连我家公子的银两也敢吞没。”朱辅身边的一个侍卫拔高喝道。   “放肆,本公子说了多少次,低调,要低调,你怎能轻易暴露本公子的身份呢?”   “可是小公爷,这……”   “咱们都是读书人,读书人知道吗?要以德服人!”朱辅很是气愤的用扇子拍了拍这护卫。这一刻杨明几乎觉得朱辅的形象在自己的心目中更加的高大了,不是因为他有一个牛逼的老爹,也不是因为牛逼的家世,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冤大头。   对于冤大头,杨明一向的态度就是善待,当然,善待之后免不得又要宰上一刀,不然也太对不起他荷包中的银票了。   “哦,我想起来了,这不是朱公子吗?来来来,赶快请进,还有几位小哥,一同进来小酌几杯,前几日在下手头确实紧张所以向小公爷借了几百两银子,在下稍后就归还,相遇则是缘分,于万千人之间遇见更是天大的缘分,小公爷不会不卖在下这个面子吧。”杨明突然之间变得很和蔼,很平易近人,若是熟知他的郭玉璇在这里,肯定要掩嘴偷笑,“这厮绝对要坑人了,没有可能,就是这种情况了。”   几个跟着办事的锦衣卫一听小公爷事情有着落了,杨明也认账了,起码没说不还,忙也帮了,那么小小的喝上几杯就变得很科学了。   “哪里,哪里,杨公子客气了,弟兄们都进去吧,不用拘礼。”带头的一个锦衣卫头头爽朗的道。   杨明给了朱小公爷的护卫一个银锭,吩咐他出去置办一桌酒席,几人就勾肩搭背进了大堂。   不一会儿,满满的一桌子酒菜就摆上了桌案,几人喝得昏天黑地,吃得杯盘狼藉。   ☆、第十一章 智商着急   酒过三巡之后,难免就要转入正题了,朱小公爷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但是仍然依稀记得自己此番前来的真正目的,那就是讨钱,“杨兄弟啊,话说那五百两银子……”   “朱兄真乃俗人也,咱们兴趣正浓,提这些铜臭之物岂不是太煞风景了一些?来来来,喝完这一杯还有一杯。”杨明很殷勤的给朱小公爷斟上了一杯酒,朱辅脸上现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红晕,“咳咳,杨贤弟说得极是,是愚兄的错,为兄自罚一杯,不过那银子……”   “来来来,喝完这一杯,还有三杯……”   好汉架不住劝,朱辅再饮下几杯酒,就有些头重脚轻了,几个锦衣卫都是军伍汉子,虽然战斗力没有传说之中那般恐怖,但是身上豪爽的性子那是跨越千年而不会改变的。喝酒都是用碗的,于是乎,前来要债的强大阵容很快就被土崩瓦解了,十几人站着进去,最后几乎是被抬着出来的。   看着渐渐远去的一行人,杨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莫名的笑意。朱小公爷,貌似应该是不弱的一股势力,对付一个贾县令应该是绰绰有余的了。   并不是所有的穿越人士一出场便受人待见的,至少在贾县令的眼里,杨明渺小得像一粒尘埃,一根指头就可以捏死他。   杨明自然知道为何贾县令为何近日完全偃旗息鼓了起来,官场有官场的规矩,过界办事是一件很让人痛恨的事情,很明显,会稽县是李县令的地头,贾县令之前已然失手几次,李县令自然也就提高了警觉。   可以说只要贾县令在会稽县之上但凡有所动作,李县令必然可以抓住他的把柄,官场之上的人都是老狐狸,或许李县令赶到现场的时候,杨明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但是李县令一定会借助此事煽风点火,不说能够将贾县令一套技能带走,起码拿下绍兴府知府的位置是不在话下的。   如今杨明已经想好了应该如何扳倒了贾县令,而且这一回杨明是一万个希望贾县令对自己出手,于是乎他准备踏上山阴县的地头。   当然,贾县令是不可能提着一把菜刀就来找杨明的麻烦,得打探杨明的落脚地点,出没场合,得着急人手,商议作战计划等等,杨明不可能跑到山阴县衙门口告诉贾县令我就在哪里住着,你来砍我啊!这样未免太假了,凸显不出杨大秀才的智商。所以说杨明得装作无意之间被吴大用发现了他的踪迹。   于是乎,杨明就得在山阴县住上一段时间了,两件事迫在眉睫,必须马上解决,一是吃,二是住。杨明起身朝山阴县走去,在大街上找了许久,最后选了一家客栈住了进去。   这一住就是三天!   杨明正数着一桌子的银两,一锭十两,三十锭,杨明很享受这种银光琳琅的感觉。   砰!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道猥琐的身影出现在他眼中。   杨明眼皮一跳,下意识搂住了堆满一桌的银子,来者是熟人,本店店小二是也。   “来抢钱?”做出如此不友好的举动,杨明的脸色自然不怎么好看。   “不是。”   “那你来干嘛?”   “登门造访。”   杨明指了指被店小二踹得奄奄一息的房门,淡定道:“你管这种方式叫造访?”   店小二异常淡定的回答道:“顺便收收房钱。”   杨明不是赖账的人,从朱小公爷的遭遇就可以看出来,不过至少杨明最后是会给的。   店小二接过杨明手中银子,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杨明叹道:“小二哥,我已将房钱交给你了,咱们不是互不相欠了吗?你还赖在这里干嘛?”   “我只是想问问这位客官是否要继续住下去?”   杨明点了点头,“这是必须的啊!”   “那么就请客官将以后的房钱也预先支付了吧?”   “这是为何?”   “客官的信用度委实不敢恭维!”   杨明:“……”   今天的店小二好象并不开朗,踹门的气势都比往常弱了一截,杨明感到很不适应,按照一般的情况来说,他应该再霸气一点的,这才是上门催债的态度,杨明从这店小二的眼睛之中看到了一丝怜悯,或者说是同情,就像看到死人一般。   杨明无奈的摇了摇头,导致这种情况发生的局面只有一种,这店小二显然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风声,而且十有八九肯定是对自己不利的,杨明奇怪的看他一眼。   杨明抿嘴不言,仿佛自己的脸上分明写着“麻烦”两个字,这店小二恐怕他的麻烦会把自己撩进去。   大家不算熟,还是保持利益的这种纯洁关系比较好……   钱,又要钱,杨明选择了沉默以对,不搭腔,店小二的脸也紧紧绷着,仿佛要从这个死人身上再捞一笔,不然以后就没机会了,怎么也不肯再张嘴了,却又不离开,两人相对而坐,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钱这个东西很敏感,但又不得不让人趋之若鹜,一般遇到这种事情,比得就是谁的脸皮更厚,两人对视了由一盏茶的功夫,最终不敌久经此道的店小二,败下马来,“这是以后五天住店的定金。”   “多谢!”店小二的为人颇有原则,话虽然不多,但每一句都是点到要害,堪称精辟,杨明几乎可以看到,店小二眼睛之中流露出来的那一丝晦气的神色。   杨明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这想必就是吴大用已经打听到了自己的住处,凭借着贾县令和吴大用在山阴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势力,足以让任何人都生不出任何反抗之意。   算算时日,朱辅朱小公爷能够让耳目灵通的锦衣卫打探自己的下落,锦衣卫想必也快打听到自己的居所,这位朱小公爷虽然人傻了一点,但是可以确信的是朱辅酒醒之后必然会发现着了自己的道,届时勃然大怒,发现自己又离开了会稽县,肯定会人马尽出打探自己的消息。   时日不需要太多,依照锦衣卫的性格,几天就足够了,杨明刚几乎已经可以预见朱小公爷气势汹汹的杀上门来!   砰!   房门再次被踹开。   杨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何大家造访的方式都如此别致?”   定睛一看,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朱小公爷正一脸怒容的站在门口,“杨明,你欠本少爷的银子到底什么时候还,以为搬到山阴县本小公爷就找不到你了吗?你也太小瞧锦衣卫了些!”   身后的几个锦衣卫在这一刻都挺直了腰板,在小公爷面前仿佛大出了风头一般。锦衣卫是帮小公爷办事的,却不是从属关系,随身护卫朱辅的几个侍卫觉得自己在锦衣卫面前可是大大的折了面子,一时间都面露惭愧之色。   朱小公爷也觉得自己手下仿佛忒没用了些,反身怒喝道,“饭桶,统统都是饭桶!”   “扑通!”侍卫们工资拿得更高,也面露惭愧之色,“请小公爷息怒,我等办事不利!”   杨明欣赏的看了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几个侍卫,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之色,“知耻而近勇乎,几位还有得救,不必太过自责了!”   朱小公爷脸颊抽了抽……   “哼,杨相公,你也不地道,上次本少爷亲自上门,为的就是让你归还借与你的银两,没想到本少爷贪杯,着了你的道,今日本少爷绝对是滴酒不沾,必然先让你还了银子再说!”朱小公爷颇为气氛的道。   杨明咳了咳道,“你我兄弟之间何必如此,朱小公爷说的是哪里话?”   “哼,本少爷祖籍京师!”朱辅大刺刺的来了一句。   杨明愣了愣,不知道朱辅突然自报家门,所谓何意,就问道,“朱小公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问我说的是哪里话,本少爷祖籍京师,自然说的是北京话!”朱辅很是不解的看了杨明一眼。   杨明有些无语的道:“请恕在下直言,想必小公爷今日出门必定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不是脑袋被驴踢了,就是被门缝给夹了!”   “杨公子这是何意?”   “智商委实让人感到着急啊!”   杨明看着依旧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几位侍卫道,“非是在下为了逃债才来到山阴县啊,实在是有要事在身啊,小公爷,杨某还得在此小住几日,待到事情办完,就能还与小公爷银子了,小公爷不妨也先在此住下,据小弟所知,这间房已经是本店最后一间上等房间了,小公爷若是住下,在下愿意将这间上房让与小公爷。”   “这不好吧,为兄若是强占此间上房,那贤弟又住在何处?”朱辅虽然是来讨债的,讨债就得脸皮厚一点,但是即便是朱辅已经有了厚脸皮的觉悟,如今也委实觉得不好意思了。   “小公爷多礼了,在下可住本店的中等房间,就在楼上!”杨明颇有深意的看以一眼朱辅道。   朱辅瞬间激动得热泪盈眶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贤弟你这又要耍什么花招,莫不是想让为兄替你付房钱?”   ☆、第十二章 祸水东引   杨明不得不佩服朱小公爷的智商了,吃了一次亏之后,竟然懂得思考问题了,“朱兄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不相信小弟?”   朱辅面色一正,“贤弟说这话就见外了,你我之间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可谓是心心相印,两情相悦……”见到杨明开始有些呕吐的征兆了,朱小公爷话锋一转道,“实在是被贤弟给坑怕了啊!”   杨明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小公爷不必多虑,既然你都说道这个分上了,小弟就将三日的房钱先交给朱兄,这下朱兄可以放心了吧?”杨明说完就递给了朱辅一锭十两银子。   朱辅很是内疚,不着痕迹的将银锭子揣进怀中,“愚兄惭愧!”   “哪里,哪里,应当的!”杨明拱了拱手道,“若是朱兄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小弟就先行告退了,在下还得去再开一间房间!”   朱辅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仿佛做得过了一些,就道:“好,贤弟速去,今晚我做东,还请贤弟赏个脸面,一起来小酌几杯!”   “这个使得,告辞!”   “不送。”   杨明做事的动作很快,立马就开好了另外一间房,距离小公爷的住处不远,上楼左转第二间就是了。   杨明无聊的坐在房间里,这店里的酒菜还是不错的,但是比起郭玉璇的手艺还差上那么几分,不知怎么地,杨明开始习惯了郭玉璇的神出鬼没,这一下子心里反倒空落落的,浑浑噩噩的挨到了傍晚时分,杨明整理长衫,开始下楼往朱小公爷的房间走去,小公爷做东,不吃白不吃,再将其灌醉一次就更利于自己的计划啊。   方一打开门,杨明就见到朱小公爷已经摆好了宴席,席面很好,起码三十两银子,杨明很高兴,一高兴就会忍不住多了喝几杯,“小公爷,你我兄弟何必见外,来,再饮一杯!”   朱辅面露难为之色,“贤弟,这不好吧?酒醉误事,还是少饮几杯为好!”   “朱兄这么说就是看不起小弟了,也忒没意思呃些,小弟告辞!”杨明假意发怒道。   朱辅哪里肯让杨明走,急忙扯住杨明的长袍,“贤弟不必恼怒,唉,实在是为兄酒醉之后形象有些难看!”   杨明眼睛一亮,“朱兄不必多虑,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人,哪里又有外人,再者,稍后若是有人来访,贤弟可用扇面将面庞遮住,就可保住自己的潇洒之形象小弟这里有一折扇,朱兄不妨先拿去用一用,稍后有人来了就可直接遮住真容!”   “如此,为兄就却之不恭了!”朱小公爷麻利的接过了扇面,几杯酒下肚之后,朱小公爷就有些放开了,杨明自然不能和其硬拼,待会儿还有好戏看呢,在酒气熏天的朱小公爷面前,瞒天过海之计杨明几乎就是信手拈来,杨明眼神很猥琐,动作很迅速,长袍掩面,酒杯迅速的往后一倒,前后时间加起来不到一秒钟,随后一副笑容的继续给小公爷斟上,“小公爷海量啊,再来一杯……”   小公爷已经有了八九分醉意的时候,开始和杨明推心置腹起来,杨明自然也是颇有“醉意”的道,“小公爷的长袍当真是极其好看的,莫不是……”   “苏州锦缎!这是苏州织造局给我家老爷子的上等布料,我这,怎样?”   “不错,不错,果然是名不虚传,如果小弟能够穿上一穿,当真是死而无憾,不虚此生来了。”杨明假意羡慕的道。   “贤弟说这话就生分了,来,为兄将这身衣服送你又如何,待我宽衣解带!”贵族就是贵族,出手果然阔绰。更重要的是,即便是有了醉得摇摇欲坠,朱小公爷脱衣服的动作依旧那么娴熟。   杨明也不甘示弱,将自己的长袍与小公爷的换了一换,朱辅道:“贤弟,你这长袍也是光鲜亮丽,不无可取之处啊,为兄穿上之后倒是颇为俊俏啊!”   “岂止是颇为俊俏,简直就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啊!”杨明见朱辅将自己的长袍换好,觉得时机已经差不多了,“朱兄今日已经醉了,稍后上床歇息,在下就先告退了!”   杨明这么一说,朱辅也觉得自己有些不适了,便道,“贤弟慢走,改日咱们再聚。”   “小公爷,等会不管什么人来了,记住,一定要以折扇遮面。形象,形象最重要啊!”杨明临走之前很是郑重的“提醒”道。   “记住了,贤弟去吧!”朱辅一头栽倒在床上,呼噜之声一时大起。   杨明蹑手蹑脚的退出了房间,对着把门的两个侍卫道,“小公爷已经喝醉了,记住,等会不管什么人来访都要将其挡在门外,不要大染小公爷休息!”   两个侍卫看着杨明穿上了自家公子的长袍本来是一脸疑惑,一听到如此重大的使命,立马拍了拍胸脯道,“杨公子放心好了,只要我等还有一口气在,不要说人,就是一只蚊子也休想溜进去。”   杨明拱了拱手,“如此甚好,在下在下不胜酒力,先回房了。”   “杨相公慢走!”   杨明回到房间之后,使劲关上门,突然仰天一笑,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欢畅,吴大用若是不来还好,若是来寻自己的麻烦,自己已经来了个狸猫换太子,他要寻霉头,就只能寻朱小公爷的霉头了。   贾县令的报复速度是惊人的,吴大用这次准备亲自出马。   半柱香时间,客栈楼下已传来了吴大用的怒喝声:“杨明那厮回来了吗?”   客栈掌柜哪里敢多言,当下战战兢兢回答道:“今日杨明并没有出门,一直在楼上……”   “来人,随我冲上去,废了那小子,一切有我担着!”吴大用一声怒喝,今日就算取不了这厮的性命,也得让他成为一个废人,上不了床那种最好。   杨明大笑的时候,吴大用已领着人冲到了二楼的房间。吴大用知道杨明住在二楼,不幸的是,他并不知道昨晚杨明和朱小公爷换了房间,此刻二楼的房间里,住着朱小公爷,杨明住在三楼。   一群人蹬蹬蹬上楼的时候,朱小公爷随身的侍卫们便已拔刀在手。   “什么人竟敢乱闯……”   “再往前靠近一步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给我打!”早已经准备好了大展身手的吴大用发出一声怒吼。   接着便是一阵杂乱的刀枪棍棒敲击声,不得不说,朱小公爷的侍卫功夫自然是极好的,奈何双拳难敌四手,恶虎也怕群狼,混乱中,吴大用一脚踹开了房门。   朱辅正躺在床上嘴渴,难受得紧,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急忙站了起来,不但如此,朱小公爷还想起了杨明临走之前那句郑重的劝告,“以扇遮面!”   朱小公爷打开扇子,遮住了面容,吴大用此时正好杀进了房中,见到“杨明”穿着平日的那件长袍,用扇子遮住脸,正欲“掩面而逃”。   不得不说杨明将长袍与小公爷对换,并将折扇送予小公爷是一个明智的决定,这样就造成了一个不怎么没好的误会。   吴大用大声招呼道,“这小子在这里,兄弟们给我上!”   “他娘的,反了天了!竟敢打我,啊……”混乱之中传来了朱小公爷的一声惨叫,不过朱小公爷依旧执着用扇面遮住自己的脸,于是这个误会就越来越深,深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小公爷!”   “小公爷,您没事吧?”   三楼的杨明静静的听着楼下的动静,良久,杨明喟然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贾县令,完了……”   夏季正直炎热,南京成公府的书房却凉爽如秋。第三代成国公朱仪,景泰二年世袭成国公爵位,天顺七年奉皇命守备南京,业已十几载,成祖有言,此家富贵,与我大明朝始终!   成国公朱仪就是朱辅的老爹了,此时的朱仪正奋笔疾书,书房外却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国公府的下人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道:“老爷,不好了。”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说罢,何事?”   “少爷身边的侍卫刚才飞鸽传信,少爷在绍兴府山阴县被人给打了,差点一命呜呼。”   都言皇帝爱长子,朱辅可是朱仪的正室的第一个儿子,也就是货真价实的长子了,可是朱仪未来的继承人,朱仪豁然抬头,震惊道:“被打了?被谁打了?”   “山阴县知县贾顺……的夫人的弟弟。”   “不就是小舅子吗?”   “正是啊,老爷,此事与贾顺脱不了干系啊,据说若不是侍卫们拼死护卫,少爷可就回不来了。”   “这个孽畜,平日里游手好闲……活该受此一劫!”话虽然说,但是老子就是这样,嘴上骂得唾沫连天,但是最终还是要为儿子报仇雪恨的。   砰!   朱仪暴怒,长身而起,眼中一片冰冷。当兵的脾气都不怎么好,更要命的是,当兵当到朱国公这个份上,最要命的是,他护犊子,不管儿子有什么不对,你欺负他了,就是你的不是。   “小小的一个芝麻小官竟也敢欺负到我成国公的头上,贾顺是欺我成国公府无人可吗?”   “来人!调绍兴卫所官军,给老夫把贾顺的家抄了!”   ☆、第十三章 朱辅抄家   成化皇帝朱见深不仅下旨朱仪家世代镇守南京,并且……钦准成国公掌兵权。   从古至今,掌兵权的人都不怎么好惹的。南京成国公府里,朱仪彻夜奋笔,给成化皇帝写了一封告状及事先请罪的奏书,执掌南京兵权十几年来,看多了官场内的险恶争斗,朱仪当然不会傻到等事情闹大了让那些言官御史们参劾,于是索性先发制人,事情还没闹起来之前就把请罪奏本写好了。   说是请罪,朱仪在奏本里却狠狠告了山阴知县贾顺一状,说他纵亲行凶,未来的成国公继承人游历绍兴,无辜被打,贾顺外戚吴大用带着无数帮闲地痞招摇过市,手执兵器,显然意图刺杀,满城官吏百姓惧不敢言,连堂堂国公继承人都敢打,可见贾家在山阴县何等一手遮天,百无禁忌,不仅如此,更要命的是朱仪在奏折的最后加上了这么一句,“试问今日之山阴到底是贾顺的山阴还是陛下的山阴?”   这封奏书明着请罪,实则句句诛心,论官场斗争经验,老公爷自然比贾县令要强上许多,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占了理,事件本质就是这样,谁挨打,谁占理。   勋贵本就属于不讲理也要胡搅蛮缠的一类特殊人群,更何况这件事里十足十的占了理呢?   奏本写好,朱仪派快马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与此同时,愤怒的老国公下了调令,儿子被打,这个场子无论如何要找回来。   奏折上去之后,自然不可能等皇帝有了回复再做行动,朱老公爷决定杀他个措手不及。   既然成国公能够调动军队,就没有弃之不用的道理。大明朝的地方军队称之为“卫所”。在各地府城,亦或是较大的县城都驻扎有卫所官兵。   军队的作风一向是行雷霆手段,就在当晚,驻扎于绍兴府城的绍兴卫所官军出动,奉成国公朱公爷的调令,一个满编千户入绍兴城。   领军千户姓沈,名沐,之前一直是在边境宣府作战,近几年才调任为绍兴千户,沈沐一身戎马生涯,自从来到绍兴府之后,基本上就没有打过一场上规模的战役,偶尔剿灭几个山贼,都是望风而逃,沈沐心里憋得着实够呛,接到成国公的军令后,沈沐立刻从床榻上鱼跃而起,招呼麾下兵马大大咧咧的开拔进城。   沈千户无视城门巡检兵丁愕然惊恐的目光,一马当先闯入了北城门,后面跟着的,是一千多名神情冷厉,剽悍的卫所官军。   一支支火把照亮了山阴县的夜空,一声声马嘶划破了夜幕的寂静。   沈千户策马立于县城街口,看着面前一群神情惊惧,欲拦又不敢拦的县衙典吏兵丁们,吕千户只是开口一声大喝:“奉成国公调令,绍兴卫入城,保护小公爷,缉拿殴打小公爷的凶徒,胆敢拦阻者,斩!”   “分出二百人,去客栈保护小公爷,其余将士,随某开拔贾顺府上!”   “是!”   众官军凛然抱拳。   山阴知县府邸。   贾顺坐在前堂的长椅上,平日沉静从容的神情,今晚却一片惨白,身躯不住地哆嗦着,仿佛在承受巨大的心理恐惧。   吴大用跪在贾顺面前,脸色比他姐夫更白,身子也抖得比贾顺更大,更具韵律,贾家今日可算在绍兴城出名了。   贾顺已顾不得追究杨明怎么样了,他有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混账,你可打听清楚了?你打的果真是成国公府的小公爷么?”   吴大用面容僵硬的点头回答道:“我们打了一盏茶的时间后,我才知道了他的身份……”   贾县令怒颜呵斥道:“你个蠢猪……打之前为何不先问问?”   “那杨明本是住在二楼的,手下曾亲眼见到过他,我怎知他的房间里突然多出个小公爷?再说当时我怒急攻心,一见小公爷身上穿着杨明的衣服,我也便顾不上问了……”   贾顺闻言眼前一黑,身躯摇晃不已。   “完了!完了啊!你惹下泼天大祸了!那朱辅是国公爷最疼爱的儿子,将来要袭承爵位的,你敢打他,成国公岂能善罢甘休?”   “姐夫,这……这可如何是好?”   二人还在商量对策之时,只听贾府大门轰地一声巨响,无数打着火把,手执刀枪的卫所官军涌了进来。   带头之人一声大喝:“绍兴卫麾下千户沈沐,奉成国公将令,缉拿凶徒,贾府所有人等不得擅自走动反抗,违令者斩!”   贾顺大惊,顾不得仪态,几步抢将出来,指着吕志隆大怒道:“沈千户,你敢带兵进城,闯我私人府邸,不怕王法么?”   大明朝的读书人都有些看不起当兵的,因为大明的国策就是以文御武,当兵的一向被加之以“粗鲁”,“无知”等光荣称号,贾大人也是科举出身,自然也瞧不起沈千户,所以这一问不禁就动用了将近一半的怒气值。   而沈沐也不与他计较,仿佛在贾县令的脑门之上已经看到了一个大大的“死”字,当下只是冷笑道:“贾大人,刚才沈某的话您难道没有听清吗?沈某奉的是成国公将令!吴大用可在府上?请他出来一见吧,祸闯大了,谁也保不了他。”   火把摇曳的光亮中,沈沐目光一瞟,便看到了躲在柱子后面,身躯抖如筛糠的吴大用,沈沐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般的微笑。   “贾大人,你家小舅子连未来的国公爷都敢打,实是人中龙凤,江湖上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这话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了贾顺脸上,贾顺勃然变色,还来不及发火,贾府门外又传来了喧嚣声。   气急败坏的小公爷朱辅左脸青肿,衣襟凌乱,被包裹得犹如殇之木乃伊一般,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十余名伤痕累累怒气冲冲的侍卫,以及……沈沐刚调派过去保护他的二百名官军。   “吴大用那个王八蛋在哪里?他娘的,反了天了!贾顺你这老王八蛋,竟敢招惹小爷,县令了不起吗?人多了不起吗?现在小爷的人比你多,叫你吴大用出来咱们再大战三百回合……”   一路骂骂咧咧的朱辅走进贾府大门,今天的小公爷很悲愤,南京城里横行霸道,应天知府也不敢管他,不曾想来了绍兴没招谁没惹谁,安安分分在客栈房间里睡觉,却祸从天降,堂堂小公爷竟被区区一个县令的小舅子给打了,这让小公爷的脸面往哪里搁?   到了朱小公爷这个地位上,他自认为要被打也要被太子,皇子这个等级的打了才不算折了颜面,而当今皇上还没有一个儿子,这让朱小公爷情何以堪。   以后回了南京,跟那些公啊侯啊的纨绔子弟们碰面,他朱小公爷今日的遭遇岂不成了别人的笑柄?   收敛多日的纨绔性子,今日终于彻底爆发,朱辅甚至有恃无恐,他和他的老爹都是同一个心思,老子挨了打,占着理呢!   贾顺面色时青时白,上前两步刚给朱辅施了个礼,打算矮下身段道个歉,谁知朱辅理都不理,目光直接穿过他,手指着吴大用:“来人,给老子把这破屋子砸了,砸个稀巴烂!还有,姓吴的小王八蛋给老子滚过来磕头!”   沈沐抱拳应命,然后朝手下兵丁们一挥手:“砸!”   如狼似虎的卫所官军潮水般涌向贾府,但凡看到的一切全被他们砸毁捣烂,贾府里一阵劈里啪啦脆响,贾顺和吴大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如同被蝗虫过境的庄稼似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金玉变成了湮粉。   贾顺心都碎了,指着朱辅怒道:“小公爷,你太过分了!大用虽有错在先,可你不该如此跋扈,得理便不饶人了么?”   “老子得了理,为何要饶人?”朱辅目光一转,看见前堂惊惧万分的吴大用,顿时一腔怒火升华成天雷。   小公爷从小到大,被成国公捧着宠着,娇惯出一身坏毛病,何曾受过如此委屈?   一时间朱辅化身为小怪兽,在贾府又打又砸,吴大用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极其不负责任的晕倒了,贾顺浑身冰冷,他从没像今日此刻这般痛恨吴大用的不长眼。   收拾个秀才没什么大不了,无品无级无后台,残了死了他都有办法把事情压下去,可是……为何那个秀才房里住着小公爷?   贾顺感到事情不对劲,可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从小公爷和这群气势汹汹的官军的表现来看,南京的成国公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现在的事态已不止是两家小孩打架那么简单了,成国公摆出来的架势分明是想把他从知县位置上踹下去,不出意料的话,国公的奏本现在应该已在奔往京师的路上了。   想清楚了这些,贾顺手脚愈发冰冷,眼中不由自主冒出了恐惧的光芒。   他突然想通为何朱辅要亲自打上门了,不管是在哪一朝哪一代,官员都是不经查的,小公爷亲自坐镇,绍兴卫所官兵如狼似虎,足以将贾顺的府邸翻一个底朝天,这些年贾顺的一桩桩,一件件见不得光的事情就得暴露在场面上了。   ☆、第十四章 惨遭软禁   “禀小公爷,标下在贾府库房里发现白银三十余万两,房契十余套,账本数本,以及……本该出现在皇宫的贡品数十粒山海大珍珠。”一名军士抱拳禀道。   朱辅眼睛却瞬间犹如发现新大陆一般瞪大了,接着慢慢眯了起来,看着面若土色的贾顺,森然笑道:“果然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啧啧,贾大人……哈哈,不愧是财源广进呀,不过……你发财便罢了,竟敢私自扣下进呈向皇宫的贡品,贾大人,你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点?我成国公府都没有你这般不要命的气概呀。”   私扣当地特产贡品,本是官场上的常事,为官一任者,谁没有从贡品里扣个半斤八两的?这早已成了大明官场默认的潜规则,不过值得一提德尔是,既称“潜”规则,意思当然是不能把它拿上台面的,明明就是一张纸的厚度,只要纸不破,你不点明,我不点明,大家就相安无事,不过如果非要戳破这张纸,事情的性质可就严重了,严重到掉脑袋的程度。   贾顺终于承受不住心中巨大的恐惧,双膝一软,跪在朱辅面前,这件事情任他怎么狡辩,这事他都脱不了干系,“小公爷饶命,小公爷饶命啊!”   “来人!把贾府的库房给我封了,派人把守,任何人不得出入,此事上报南京都察院,请派监察御史亲眼过目,吴大用欺辱勋贵,着即打入绍兴府大狱,至于贾大人,呵呵,我管不了朝廷的事,贾大人你还是好好当你的县令吧,至于你这县令能当几天,现在可不是你我能做主的了,一切就交由朝廷定夺了。”   朱辅嘿嘿冷笑数声,拂袖扬长而去。贾顺神情呆滞,双目无神,软软瘫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杨明仍然坐在客栈当中,从昨天出事开始他就没离开过,他很理解贾县令现在的心情,一定是想把自己大卸八块,送两块给小公爷赔罪,剩下的六块自己留着过年……   不知道是奉了谁的命令,早上杨明一起身就发现自己的房门从外边已经被上了锁,连窗子也被人用木板给钉上了,只留下一个可以取用饭菜的小洞。   这种报复性的事情不会是贾县令干的,因为贾县令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可以说将自己软禁在这里就是小公爷派人干的,不用怀疑,是一定。   朱辅小公爷虽然人笨了点,但他不是傻子,事后肯定能想通其中的关节与不妥,透过窗子,杨明可容易看到站在外边把守的几个护卫。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小公爷至少没有把自己阴他的事情举报给官府,否则他现在只会是待在大牢,而不是关在客栈。   杨明显然低估了小公爷的智商,朱辅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快得他还没来得及起床之后上一趟茅房。   刚吃早饭不到一个时辰,一脸怒气的小公爷朱辅杀到了客栈。透过窗户前的几块木板,看着关在房门里的杨明,朱辅怒色愈盛,习惯性的一抬脚,狠狠踹向房门,这是小公爷的招牌动作,大约他老子从没教过他,敲门是要用手敲的……   小公爷失望了,上了好几把大锁的门不是他一脚能踹得开的,小公爷显然对自己的腿功有着盲目的自信,通常盲目自信的后果都是很严重的。   杨明笑了。   落到这般境地,杨明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房里有镜子,杨明这个时候忍不住朝镜子里的自己拱拱手,表达一下对自己的钦佩之意。   “小公爷如果踹得开这道门,草民真该谢谢你。”   朱辅脸上仍旧带着青肿,一瘸一拐的,眼中闪烁着凶光,像极了心理变态的伤残人士,隔着窗子大叫道,“杨明你个王八蛋,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你谋划的,对不对?”   “不错。”杨明很老实的承认。   “从你让我住进你的房间里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被你坑了,对不对?”   “错,应该是从你第一次上门要债开始……”   “本少爷不但为你挨了揍,为了保全国公府的面子,还不得不帮你揍人,连我父亲都被惊动……”   杨明遥遥拱手,充满感慨:“小公爷为朋友两肋插刀,不愧是义薄云天之典范……”   徐鹏举愤怒的把脸凑到牢门前,咆哮道:“闭嘴!过来,你过来看看……”   “看什么?”杨明满头雾水的凑到了窗前。   “过来看看我这张脸,你有什么想说的?”   “小公爷相貌不凡,器宇轩昂,果然是人中龙凤,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闭嘴!杨明,你觉不觉得小爷我这张脸长得像傻子,白痴?”朱辅忍不住怒喝一声道。   “小公爷要对自己有信心,虽然你说的是实话,但人总得往前看……”   朱辅快被这厮给气哭了,这都是什么读书人啊?朱辅发狂似的用力揪扯着自己的头发,忽然指着房门大吼道:“杨明,你死定了,敢拿小爷当猴儿耍,你一定要死,本少爷对天发誓!”   杨明笑容很淡定,仿佛早已料到了这般结局,只是笑道:“既然做了这件事,什么下场我早已料到。”   朱辅气极,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扭头便走。   贾县令一党人士身家性命难保,这个杨明也不能轻饶,一介草民白身,竟将堂堂小公爷,知县,甚至南京的成国公算计得团团转,玩弄于股掌之中,这等刁民不杀,他朱辅颜面何存?   朱辅打算接下来就去找李文秉李县令,商量给这刁民安个什么罪名……   转身刚迈出步,杨明忽然在他身后幽幽叹息,无限悲苦道:“死便死了,可惜了一门叫做麻将的关扑游戏之术,只怕在我之后,只能失传于世间了……”   但凡勋贵没有一个不爱吃喝嫖赌了,赌字虽然排在最后,但是却是勋贵子弟平日里打发时间最常用的娱乐活动,没有之一,很不巧,朱小公爷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赌棍,平日里对于关扑之道颇为沉迷。   听到杨明的这句话,朱辅抬腿的动作瞬间凝固……“什么……麻将?”朱辅搓了搓手,这是一个赌棍下意识的习惯性动作。   “麻将,一种不好形容的番邦关扑之术。”杨明只是气定神闲地解释。   “好玩吗?有彩头吗?怎么一个玩法?”朱辅眼睛瞬间大亮。   “这个,暂时不能剧透。”   朱辅在房门之外呆了片刻,忽然咆哮如雷:“你,你赶紧给我出来!滚出来!”   杨明只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小公爷,我比谁都更渴望从这里滚出来,可惜我滚不出来,滚不是问题,有问题的是怎么出来……”   朱辅瞬间理解了其中的关键,冲身边的护卫大吼道:“来人,快来人!我要进去,我要进去!”   一个护卫急忙连滚带爬抢将进来,哆哆嗦嗦的手去取出了钥匙,打开了牢门。   朱辅急忙挥退了护卫和随从,瘸着腿一拐一拐地进了房门,若是被人知晓他因为一门关扑之术放了一个犯下滔天罪行的草民,他的名声可就全毁了,至少小公爷认为自己的名声是极好的,小公爷一边走一边撸袖子。   “小爷不喜欢仗势欺人,但你这混蛋太讨厌了,样子也长得讨厌,小爷不得不亲自教训你……”   杨明苦笑:“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了,难道我真长着一副欠揍的样子吗?”   朱辅挽着袖子恶声道:“别说小爷欺负你,打疼了你尽管还手,今日不揍你一顿,小爷这口恶气委实难消。”   由不得朱辅不气愤,他感觉直到此刻,这该死的杨明还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竟拿那个叫“麻将”的关扑之术引诱他,他更气的是自己,为何如此没骨气,为何管不住自己这双赌博的手……   如此浓郁的负面情绪,不能不发泄,否则会发疯的,后果不堪设想。   说打便打,小公爷丝毫不含糊,马步一扎,气沉丹田,嘿地一声,一记重拳狠狠揍上杨明那张英俊的脸。   “别说本少爷欺负你,你尽管还手就是了,本少爷神功盖世!”这句话大概是他的师父交给他的。   杨明吃痛,顿时大怒:“去你妈的!”也跟着还手一拳,揍上朱辅的肚子,朱辅被打得踉跄倒退,弓着身子痛苦呻吟,目光不可置信:“你他娘的,哪个王八蛋叫你还手的?”   “小公爷不能这么侮辱自己!”说完杨明呸了一声,道:“我已闯了个大祸,再闯一个又何妨?”   “混蛋!”朱辅欺身而上,“呀呀呀呀!本少爷法力无边!”杨明大汗,这又是哪个无良师父教的……   杨明丝毫也不示弱,于是房内你一拳我一脚,两人大打出手,战况惨烈异常。朱小公爷很明显高估了自己的武功,抛开外边的那些护卫,自己其实是相当弱小的,杨明也好不到哪里去,半斤对八两的后果就是遍体伤痕的二人并排躺倒在房里的地板之上,大口喘着粗气。   朱辅龇牙咧嘴呻吟:“杨明,你真有种,居然真敢跟我动手,不怕被杀头么?”   “罐子破都破了,何妨再摔一次。”杨明揉着嘴角的红肿处,小纨绔下手真黑,有颗牙好像松了……   朱辅狠狠瞪着他:“你算计我的事怎么算?”   “百多斤就撂在这里,小公爷想清蒸还是红烧,悉听尊便。”   杨明满不在乎的混蛋劲儿令朱辅感到有点陌生,思维混乱不堪,这还是那个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书生么?   ☆、第十五章 锦衣百户   良久,朱辅躺在地上忽然吃吃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扯动了脸上的伤口,又哎哟哎哟地呼痛。   “杨明,你这朋友我今日认下了。”朱辅语气很认真。   杨明有些不解,也有些不满:“小公爷一直以前都没发现我的优点吗?直到今天被我揍了一顿才幡然醒悟?”   杨明揉着脸上的淤青,暗暗叹气,权贵也挺贱的,记打不记好,早知道的话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该揍他了。   人生走了多长一段弯路啊……   房间里,两个满身伤痕的男人面面相觑,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一种淡淡的温暖在二人心间流淌。   男人的友情就是这么直接,破口大骂或拳打脚踢更容易增添感情。   权贵子弟也是人,他们也需要朋友。   杨明忍不住嘴贱好奇的问道:“那吴大用也揍了你,你为何不认他当朋友?”   朱辅差点气得岔气,斜眼瞪着他:“以为小爷犯贱是吧?那家伙已被手下打残了,这会儿在绍兴大狱里嚎丧呢。”   杨明叹气,同样是揍了人,为什么差距就那么大呢?权贵的思维果然是天马行空,无迹可寻,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啊,他们做人做事到底有没有标准?   冲动过后,不得不面对很现实的问题。   “小公爷,你……这满身伤怎么说?”杨明此刻才感到了忐忑,他发现自己干了一件很不冷静的事。   朱辅怒道:“现在知道怕了?刚才揍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后果?”   “小公爷你就庆幸吧,草民刚才一记撩阴腿一直隐而未发呢……”   “你……唉!罢了,我知道你为何要算计我,说实话,一直想帮你,却不方便出面,你算计这一下也好,这事儿揭过去吧。”   说着朱辅有些不自在道:“至于身上的伤么,咳……我回去跟爹说,缉拿吴大用的过程中又被他揍了一顿,咳咳……”   “你这借口……”   朱辅颓然道:“挺窝囊的,对吧?”   “咳,小公爷火上浇油,妙计安天下……”杨明不断的擦汗恭维道。   “好了,赶紧说说你的独门关扑之术。”朱辅忽地眼睛一亮,想起了那个叫做“麻将”的游戏。   接下来的日子就轻松多了,朱小公爷的银子好像多得花不完,仿佛就是特意请杨明给个面子帮他们花一些。   杨明很想让他们折现,毕竟他还欠着小公爷五百两银子的债呢,每次见他总心虚,这种感觉很不好,想赖掉吧,又觉得这种行为太不要脸,自从上次城隍庙摆擂之后,他杨秀才的声望在绍兴府大大小小也算得上名流,想还钱吧……可他还是想赖掉呀!   杨明觉得是不是想点别的办法,光明正大的赖掉这笔帐……   于是乎,绍兴府的娱乐圈子悄然流行起一种赌博游戏,名曰“麻将”……   会稽河边,垂柳依依,春光明媚的河堤边,绿树茵茵,河面波光粼粼,美景尽收眼底,令人心旷神怡。   在河边有一处供游人休息的凉亭,但是这歇息亭中却是一片乌烟瘴气,里面传出的污言秽语令来往游人侧目,守在外面的一群恶仆狠狠瞪一眼后,游人们忙不迭避走。   “他娘的!为什么两个八条能碰我的一个八条,凭什么?谁定的臭规矩?”   说话这人是朱辅,他已经输得脸都绿了,麻将是四人游戏,除了朱辅和杨明之外,还有两个朱辅的随身护卫被强拉上了麻将桌。   “四万……”其中一个护卫除了擦着汗,脸色不比朱辅好看多少:“这种牌为什么念‘万子’?太难认了……”   杨明忝陪末座,他的脸色最阳光,很明显,他是大赢家。   杨明伸手摸出了一个二筒,又是会心的一笑道:“不好意思,在下自摸了,承让,承让……”   三人面面相觑片刻,掏出筹片算银子。   “小公爷,八圈牌下来,总共欠我多少了?”   朱小公爷的算术明显不怎么好,掰着手指算了半天:“每把牌输一百两,八圈就是……八百两?”   算着算着一楞,朱辅满面惊喜地一拍桌子,仰天哈哈大笑道:“输得小爷脚板心都凉了半截,原来只输了八百多两,哈哈,接着来!”   杨明呆呆地注视着他,默默不语,如此奇葩的败家子,谁能拯救他?   朱辅被他注视得有点不自信,以为自己算错了,掰着手指复算一遍,接着理直气壮地挺起了胸,恶声道:“八百两,不对吗?”   杨明无语,只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道:“小公爷,到底是谁赋予你的勇气和智慧?”   ……   赌场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一个人的手气不可能永远都好的。   杨明接下来的手气就好像掉进了粪坑里,臭得不能再臭了,为了不让自己的债务升级,杨明只好临时更改规则,这也可以说胡搅蛮缠。   朱小公爷很自然的打出了一张“七条”。   “杠上!”杨明从自己的牌里取出了四张牌,里面有两张七条,一张四条,一张三条。   “你不是要三个七条才能杠我这个七条?你这……”   杨明很从容的道:“小公爷,我这里有几张七条?”   “两张!另外两张四条和三条又算怎么回事?”   “敢问小公爷,三加四等于几?”   “等于七!”   “你还有意见吗?”   “没有。”   “继续,打牌就得遵守规则,赌桌之上可不管你什么身份。”杨明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理直气壮的教训这位权贵,拥有游戏最终解释权的他,跟开了外挂没什么区别。   不得不说,跟这种毫无节操的人玩麻将简直是朱小公爷命里的难逃的劫数……   偏偏这位权贵沉浸在麻将的新奇乐趣里不可自拔,浑然无觉他们每把牌输得多冤枉。   朱辅发怒了,很明显,他的牌品不怎么好。   “一百两一百两的输赢有什么意思,咱们玩一把大的!你赢了,欠我那五百两一笔勾销,我赢了,你倒欠我一万两!”   “小公爷,欠你那五百两,刚才早就一笔勾销了……”杨明忍不住提醒他。   朱辅眼神一滞,恼羞成怒的大吼道:“我赢了,你欠我一万两,你要是赢了……”   “小公爷身上可还有银票?”   “没有!但是本少爷有这个!”朱辅说完从身上掏出一张方形的纸张,杨明定睛一看,只见纸张之上写着密密麻麻的许多小字,看得人脑袋发昏,更重要的是这张纸上面盖着“锦衣卫指挥使”这个红红的大印。   至于纸上的其他字,杨明来不及细看,只瞄到了开头的几个大字,“锦衣卫百户任状”。   “小公爷,这是?”   “这是锦衣卫的一张委任状,不管是何人,凭借这张纸就能顺利的当上南京锦衣卫百户,若是你赢了,本少爷就将你的名字填上去,届时你也算凭空得来一个官身!如何?本少爷这个彩头,你可还满意?”   杨明眼睛大亮,这简直是一只把脑袋伸过来让老子随便宰的肥猪啊……   “小公爷挥金如土,不愧是败家子之中的霸主啊……”   “败家子中的霸主?那是什么?”   “还是败家子!”   “混蛋,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千金散尽还复来,小公爷果然是做大事的人。”送上门来的,杨明只好很不好意思的收下了。   朱辅最后掀桌而去,怒气冲冲地给杨明填好委任公文,差人送回南京办理去了。   “下次跟你玩麻将若输了,小爷便自剁双手!”这是朱辅离开之前扔下的最后一句话。   杨明看着朱小公爷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眼中全是笑意,显然已经乐不可支了。   “小公爷,恕我直言,你究竟有几只手……”   杨明右手朝袖筒中一翻,袖袍里神奇地出现了两张不知藏了多久的牌,一张八条,一张七万,扬手一甩,麻将被扔进河里,激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杨明依旧住在客栈,并没有回到自己的祖宅,那里实在是太安静了一些,偌大一个屋子,连个猫叫声也没有。   杨明只能是在客栈等锦衣卫的人传来上任的消息,不用担心他搬出来,锦衣卫找不到他的住处,锦衣卫的看家功夫就是查探,一般来讲,锦衣卫的工作只限于侦察各种情报、处理皇帝交付的案件,但一旦适逢一个野心大、心肠狠的指挥使掌权,就会利用职务之便不遗余力地制造事端,既可以打击异己,也可以作为自己升迁的资本。   如成祖时的纪纲、英宗时的逯杲、武宗时的钱宁等,在他们掌权时,缇骑四出,上至宰相藩王,下至平民百姓,都处于他们的监视之下,对他们的命令只要稍有拂逆,就会家破人亡,全国上下笼罩在一片恐怖气氛中。   臭名昭著的北镇抚司大牢中更是关满了各种各样无辜的人们,死于锦衣卫酷刑之下的正直人士更是不计其数。更为可怕的是,这种恐怖的氛围,与唐武则天时期的短期出现不同,终明一朝几乎是绵绵不绝,这种无节制的滥捕极大地影响了皇帝与官僚机构之间的关系,使百官、民众、军队与皇帝离心离德,难怪有人说明朝不是亡于流寇,而是亡于厂卫。   ☆、第十六章 初到南京   所以说杨明对于锦衣卫还是有一定的忌惮心理,坐在客栈房里还在冥思苦想的时候,客栈外面忽然一阵人叫马嘶。   “锦衣卫来了!”楼下有人惊恐地大叫,一片豕突狼奔,混乱不堪。   接着一阵蹬蹬蹬的上楼声。   杨明楞了一下,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想到是自己的上任消息有了着落,而是逃跑,锦衣卫?传说中杀人不眨眼,走纳粹法西斯路线的锦衣卫?他们这是进客栈抓人么?谁那么不长眼得罪了锦衣卫?   真的很好奇,很想出去瞧瞧传说中的锦衣卫长什么样子,可杨明不敢,他是个安全至上的人,尽量不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锦衣卫在他眼里无疑是个大麻烦。   尽管不愿招惹麻烦,麻烦还是找上门来了。   细细的敲门声传来,柔情似水般的斯文声音几乎让杨明感动得想哭。住进这个房间好几个月了,终于……有人用正常的方式拜访他了。   打开门,杨明楞住了,接着脸色禁不住地苍白起来。   门外站着几个大汉,皆着黄色飞鱼锦袍,腰挂一柄细长略带弧度的长刀,头戴黑色拢丝纱帽,众人神情冷厉,双目如电,一见便知绝非善类。   杨明楞了半晌,豆大的冷汗止不住地从额头滑落。   锦衣卫!   锦衣卫找上门了,自己犯了什么事?值得动用锦衣卫缉拿?除了最近殴打过小公爷,自己一直很安分啊。   “你……你们……”   为首一名三十多岁的锦袍汉子重重抱拳,沉声道:“尊驾可是杨明?”   杨明的双腿开始有些哆嗦了,“正是在下,几位是?”   锦袍汉子忽然朝杨明露出一个笑容,毛茸茸的大嘴咧出两排发黄的板牙,分外可怖,这汉子边说手边向腰间摸去。   杨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袖里藏刀,本帅今天要命绝此处吗?   “杨百户,初次相见,有礼了。”锦衣卫百户牙牌,黄色飞鱼锦袍,套着黑色锃亮鲨皮刀鞘的崭新绣春刀,南北镇抚司衙门开具的百户告身凭证……   客栈房间里,一样样的东西被摆在桌上,杨明看得眼花缭乱。   “这……这是……”   锦袍汉子呵呵一笑,道:“这些都是杨百户的,由南镇抚司衙门所发,请杨百户妥善收好,东西丢失很麻烦的,上面还会追究责任。”   杨明渐渐冷静下来,取过官凭告身扫了一眼,脸色难看地盯着锦袍汉子,“阁下确定你不是办假证的?”   “杨大人说的是哪里话!”   “在下说的是绍兴话。”   锦衣汉子:“……”   锦衣汉子无语,“杨百户可是忘了你前几日和小公爷一起打麻将的事了?”   “对,是有这事!”杨明心中暗自揣测,这家伙难不成是来抓我出老千?锦衣汉子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那就是了,小公爷最后输给了杨百户一张锦衣卫百户告身……”   “原来如此,杨某孟浪了,不知阁下是?”杨明这才恍然大悟,不禁向这锦衣汉子问道。   “标下唐四,乃锦衣卫校尉,今后就在大人的麾下效力。”这锦衣大汉面对杨明这位上官颇为有礼,锦衣卫相当于军队里面的侦查特种部队,直属中央统辖,在古代里没有军校,所以锦衣卫依旧是大头兵居多,少数高层才是知识分子,唐四自然是知道这杨明读书是极其厉害的,加之如今他在绍兴也算是一号才子名人。   锦衣卫这堆大头兵骤然能够有这么一个秀才大人,自然是感到极其自豪的,“原来是唐兄弟,来,进来说话。”   “多谢大人,不过此番前来,上面已经交代过了,大人须得立刻赶赴南京上任,军令如山,下官也是不得违命啊。”唐四面露为难之色,小心翼翼的道。   杨明恍然,自己这就得上南京了?南京,一想到郭玉璇,杨明还真有些迫不及待,“既然如此,那杨某就简要收拾一番如何?”   “多谢大人体谅!”   杨明将桌上的锦衣卫牙牌,官凭告身,以及绣春刀和飞鱼服收好,再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李,行李不多,只带上从小公爷那里打麻将赢来的银子即可。   然后几人从车马行雇了辆马车贡杨明赶路,数匹高头骏马簇拥着马车出城而去。跟唐四简要的结交相谈之后,杨明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个百户是六品武官。   数人轻装简行,风尘仆仆的出了绍兴府城,在城门口,杨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小公爷,你怎么在这里?”   朱辅骑着一匹马,身后护卫如云,此刻正焉了似的趴在马背上,回头见到杨明从马车上探出了一个脑袋,不由得喜形于色,“原来是杨贤弟,唉,家父修书让我返回南京,实在是父命难为啊!”   我要是有个这么不省心的儿子,相信我也会这样做的,杨明会心一笑道,“正好下官也是要前往南京赴任,相请不如偶遇,小公爷不妨上车与我同行。”   “如此甚好!”朱辅想也不想的跳下马来,抽身往杨明的马车里一钻,只留下一群国公府的护卫摇头叹息,徒呼奈何!   赶路也得要数天方能到达,一味的呆在马车里肯定是极其无聊了,于是乎,马车里传出了打麻将的声音……以及小公爷偶尔传来的怒骂之声。南京位于绍兴西北方,不远,也不近,约七八百里距离,以秦堪一行人的速度,约莫要四五天才能到。   一路无话,众人经过杭州,湖州,五天后终于到了南京南城聚宝门外。   古朴沧桑的城墙上,深深镌刻着篆体的“应天”二字,城墙高六十余丈,全部以巨砖条石砌成,城墙全长约七十里,从前元至洪武末年,历时三十年始修成,之所以大耗人力物力修建这座古都,乃因洪武帝征战天下时采用了儒生朱升的建议,“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座城直到目前,仍是世界第一大城。   南边以秦淮河为天然护城河,东托钟山,北依后湖,西北金川门一直将南京城区扩展到毗邻长江,可见当初洪武皇帝何等气魄,将大明的都城打造得固若金汤,攻守皆俱。   杨明站在南京城墙下,仰头注视着城门上方布满了青苔,显得沧桑无比的“应天”二字,他缓缓吐出一口胸中浊气,脑中一片清明。   六朝古都,金陵形胜之地,紫气东来,帝王君临天下之都,果然不同凡响。   这里,会是他人生的一个新起点么?新的地点,新的身份,在这煌煌大明盛世里,一个穿越者将会走上哪一条路,攀上哪一座高峰,方才不负这一场新的人生?   杨明带着迷茫的神情,像怒海中的一叶扁舟,在告别一脸苦涩的小公爷之后,昏昏噩噩的在等唐四人陪同下,走进了南京城。   这一年,大明成化五年九月,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被命运推上了大明的舞台。锦衣卫百户上任,也算得上可以横行乡里,欺男霸女,做个腐败分子,小小的堕落一下,起码杨明不介意堕落,不过这件事可以以后再说,首先要做的便是必须去千户所报到。   百户的上司当然是千户,武官也是官,是官就得守官场的规矩。杨明被安排进了南京南城的千户所。   所谓“南城”,是指南京城南边,南京明太祖朱元璋称帝之时就在南京,后来成祖皇帝朱棣登基之后才将都城由南京迁到北京,所以这里是有皇宫的,虽然如今这里只作为陪都的存在,但是从南京独立设置“六部”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它特殊的政治地位。   北京城有六部,咱们南京也有六部,北京城有皇宫,咱南京也有,这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难以想象的。   古人都相信风水,即便现在也有这么一说,风水里有“坐北朝南,面南称帝”这一说,皇城范围之内的几条街道,这几条街道很不简单,最华贵的是南边的几条,因为这里住的几乎全都是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一个小小的侯爷打从这几条街道过去,别人家的门房还不一定肯拿正眼看你。   南城千户所右邻南京监察司,左邻兵部衙门,御马监衙门,后依五军都督府。   进千户所之前,唐四挑着眉笑得很荡漾地告诉杨明,千户所往西行数百步左拐便是教坊司,里面皆是沦为官妓的犯官女眷,里面颇有几位长得国色天香,昔为官家闺秀,如今色艺侍人的小姐,很是娆人……   杨明撇撇嘴,他对这个毫无兴趣,现在担心的是那位未谋面的顶头上司千户大人,如果这人不好打交道,或者有意为难他,那时自己何去何从。   千户所有些破败,很不起眼的坐落在大街东面,门边围墙上长满了青苔,门上的朱漆也掉色很多年了,不显山不露水的,谁也不会联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如同破落户的衙门,竟是赫赫有名的锦衣卫千户所。   看来锦衣卫还是很安分的,为官不修衙的规矩他们也不敢违背,百多年的斗争下来,锦衣卫也怕了言官御史们的那张嘴,特别是南京城里就有一个御史台。   门口站着两名锦衣卫校尉,唐四递上牙牌,领着杨明走了进去。   ☆、第十七章 新官上任   千户所里一片寂静,杨明进去的时候,身为杨明顶头上司的千户郭重阳正在书写着公文。这郭重阳长得五大三粗,是一位满面虬髯的大汉,身上散发出一众肃杀之气,杨明不自觉的有些胆寒。   在这个崇文鄙武的年代,武人想求上进,只能通过琴棋书画之类的东西装点门面,附庸风雅,博得文人的尊敬,锦衣卫也有转变风格的倾向啊。   “南城千户所麾下百户杨明,拜见千户大人。”杨明躬身施礼。   郭重阳放下笔,将公文铺好,然后转身看着杨明,杨明犹如被猛兽盯上了一般,背后开始生出一股凉意,这厮跟我有仇不成?   “你就是杨明?”郭重阳瞪了杨明一眼,这一声犹如震天雷一般,震得杨明耳膜嗡嗡作响。   “回禀大人,属下正是杨明。”   “杨百户,看你的模样,是读书人?”   “惭愧,在下正有秀才功名,只是如今入了军籍,是不能再参加科考了。”杨明拱手谦虚道。   既然是文人,就得以礼相对,杨明看得出来,郭重阳极力的压制住自己的火气,难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不成?不可能啊,自己和他素未谋面,哪里谈得上有过节?   只见郭重阳两眼阴晴不定的道:“杨百户不必懊恼,不能考取功名与自身学问是没有关系的,只要你手不释卷,依旧可以在道德文章上面取得非凡的成就,你要知道,咱们锦衣卫有文化的不多,今后还要你多多支撑一下咱们千户所的门面,你知道了吗?”   杨明只好苦笑应了,“多谢郭千户抬爱,下官定然不忘千户教诲。”   郭重阳脸色这才好了一些,将手中的公文递给杨明,“杨百户读书是极其厉害的,既然如此,阁下请看我这公文措辞如何?”   杨明上前一看,郭重阳居然写的草书,这可得有点功底呀。   杨明凝目瞧了半晌,倒吸一口凉气:“这是SB?”   “啊?”郭重阳大惊,抢过宣纸急得面红耳赤:“明明是个‘官’字呀……”   杨明擦汗:“请恕下官眼拙……”   其实郭重阳的字写得也不算太差,但是他问错人了,“官”字写成草书,在一个来自现代的人眼里看上去,自然是不正常的……   郭重阳将纸揉成一团,仰天悲怆长叹:“罢了,罢了,老夫这一生是注定与读书人无缘了,杨百户,今后咱们千户所就只能全靠你了!”   “下官定然不负重托!”杨明俊脸涨得通红,他知道,自己亲手毁灭了一个武人炽热的上进之心,郭千户的风雅之路到此为止了。   郭千户的精神不大好,显然刚才的打击对他很大,不过对杨明倒是很客气,说了几句官场套话后,又勉励了杨明几句,便命一名校尉带杨明去百户所上任。   杨明上任的百户所在皇城根南街,紧邻南京皇宫,高大的宫墙外围附近全部住着王公大臣和公侯勋贵,观察过附近的环境后,杨明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在这里当百户,必然是个两头受气的角色,无论巡街还是坐探,那么多的权贵人家,谁会拿正眼瞧一个小小的锦衣百户?一个锦衣百户能管得住谁?   先不论外面那些权贵,单只这百户所里的下属,杨明就觉得有点难管了。   杨明的下属有两名总旗,一名司吏,两名总旗分管五名小旗,再往下便是普通的校尉,说是百户,其实整个百户所的人员要远远多于一百人,除了正式编制的一百四十多人外,还雇佣了接近两百人锦衣卫帮闲,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单位临时工,单位惹了祸不用问,全部都是临时工干的。   两名总旗一个姓唐,名四,一听就是个很老实很好欺负的名字,唐四是熟人了,杨明信得过,还有一个姓鲁,名青峰。   令杨明感到棘手的便是这个鲁青峰,他的神态表面很是倨傲,据唐四所言,这鲁青峰是一位武侠高手,平日里不好管百户里的事情,对上司从来不孝敬,颇好打抱不平,这让杨明想起了郭玉璇,不怕他不管事,但是他不服管啊。   杨明很敏感地注意到了他倨傲的目光,因为这种目光太熟悉了,前世混迹职场,他从一个小小的业务员一路高升到总经理,成为老板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除了个人的本事,当然也要靠踩着无数人的脑袋往上爬,这种的眼神是他在公司里见得最多的。   杨明的心理素质向来很稳定的,对鲁青峰的不善目光回以淡淡一笑。要想掌握权力,只能恩威并济,拉拢绝大部分人的同时,也得杀只鸡吓吓这帮猴子们,方法很老套,但却简单有效,杨明没那么多时间跟这帮家伙斗心眼儿。   这位鲁总旗,长短胖瘦正像极了一只鸡。   杨明在心里默默的磨着刀,思量何时向这只鸡下手……百户所的财源不多,仅靠几家没有后台的青楼和黑赌档每月缴纳平安银子,虽说南京金粉之地,秦淮轻歌曼舞不绝,妓馆章台林立,但这些妓馆青楼绝大多数背后站着公侯勋贵,锦衣卫轻易不能招惹的。   了解了这些情况后,杨明对自己这个百户大概有了数。   新官上任的第一件事不是点上三把火,而是点卯,说通俗一点,就跟新生开学点名一样。   点完卯之后,鲁青峰身为总旗,总得给上官说一下卫所里的状况,唐四之前早已给杨明说过此事,但是杨明想要鲁青峰说,倨傲得有本钱,这一类人通常是有本事的,但是大多数都是郁郁不得志,要么不为上官赏识,埋没了,所以杨明需要他的彻底效力,就得让他对自己心服口服。   鲁青峰侠骨飘飘,长得倒是颇为俊俏,不负众望的上前道:“杨百户,上任百户因意外过世离任,这段时间卫所无人管辖,弟兄们已经数月没有得到饷银了,都是有家有口的人,锦衣卫说起来威风,可也要买米吃饭……”   杨明这才明白,原来锦衣卫的饷银虽然每月都发,但是按照规矩,南城千户所只发三成,其余的由各百户自己去向商家收取,这个收取的费用名曰“平安银”,其实跟前世的黑社会保护费差不多的意思,大明虽说是是封建王朝之中的盛世,但国库所余仍显匮乏。   出了开国的三代皇帝以外,朝廷自然不会在厂卫里面花太多银子,但天下十几万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大家总得过日子呀,于是这个“平安银”应运而生,也成了大明朝堂上包括天子和文官们默认的合法收入。   杨明所在的百户所管辖范围是南京最繁华的地带,妓馆章台赌档商铺林立,按说应该富得流油,可惜这些商铺背后都有公侯勋贵的势力,一个小小的锦衣百户敢向谁收取?   于是便造成了如今的现状,就好像一群叫花子守着宝山,除了眼巴巴看着宝山流口水,谁也不敢动一根手指头。   杨明眨眨眼:“就这事?”   鲁青峰有些愕然,听杨百户的语气,好像这事儿根本不算事儿?   “百户大人难道觉得这事儿不值一提,兄弟们饿着肚子当差也无所谓么?”鲁青峰说话开始不太客气了。   不知这鲁青峰是有意还是无意,听了这句煽动的话,院子里一百多锦衣卫校尉群情激愤起来,虽不敢破口大骂,盯着秦堪的目光却也多了几分不善。   杨明叹道:“我的意思只是说,这事儿想解决实在太容易了……”   “如何解决,还望百户大人教我们。”鲁青峰也是豪爽之人,见到杨明能为弟兄们解决这个饷银问题,心里落了一大截,对杨明也恭敬起来。   “鲁总旗,由你带队,带着兄弟们巡街,看到不顺眼的商铺妓馆,只管动手抢便是,抢到多少都是你们的,上面查问下来,就说是我杨百户的允许的……”   鲁总旗和一百多兄弟大喜:“此话当真?”   “当真个屁,傻子才这样做,你们先给本官说说,咱们的管辖范围之内有哪些勋贵开的店铺酒楼。”杨明无奈的看了一眼这帮下属,真是“孺子不可教也”,跟着这群队友,怎能走向胜利……   鲁青峰尴尬的笑了笑,“回禀杨大人,咱们的管辖范围之中有成国公府朱辅朱小公爷开的酒楼,定国侯刘小侯爷,威武伯杨小爵爷……”   “停停停,你说的朱小公爷可是指的朱辅朱小公爷?”杨明眼前一亮,别的勋贵可能他可能惹不起,但是朱小公爷,那是杨明的老朋友了,当然,这个朋友是经常被自己坑的,所以杨明不介意再坑一次。   “朱小公爷在勋贵当中声望如何?”杨明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在场众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不好看了,唐四凑到杨明的耳边细声道,“大人有所不知,朱小公爷在南京几乎是少爷勋贵的头头了,成国公执掌兵权,是其中最不好惹的一个。”   “好,擒贼先擒王,鲁总旗,你带领弟兄们前去收银两,记住,只能收朱小公爷的产业,要是他们不给就抢,抢不了的就砸,有人阻挠就打,出了事情由我负责。”   ☆、第十八章 恩威并施   鲁总旗一挥手:“兄弟们,走,有杨百户这句话,我们还怕什么?”   一大群人呼啦一声消失得没影了。   一边的老司吏吓得老脸煞白:“杨……杨大人,这,这可使不得,会闯大祸的……”   话刚说完,鲁总旗带着一百多人又呼啦一声全回来了。   “杨大人,……要是咱们打不过怎么办?”鲁总旗看着杨明的目光充满了谴责和……委屈?   杨明尴尬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身为军户出身,这点事都办不好,怎么能跟着本官做大事,既然你们不放心,那么本官就……”杨明还没有说完不,就径自走进内室,抱出一个大包袱,砰地甩在地上。   指了指一旁的唐四,杨明道:“唐总旗,过来拿银子,手下每个兄弟发五两,每个帮闲发二两,先对付几日,银子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唐四不敢置信的瞧着杨明,他的手下也面露喜色,一百多号人里,瞬间便有一半对杨明充满了好感。   这本是一件很现实的事,拉拢也好,打压也好,银子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有时候它甚至能买来忠诚,尽管只是暂时的忠诚,对杨明来说,这就够了。   唐总旗这边喜滋滋的领着银子,鲁总旗手下的数十多名兄弟却沉默了,他们的表情很复杂,有愤怒,也有羡慕。   再高的威望,再深的交情,家里老小还饿着肚子,威望和交情这时候能有什么用?   身后兄弟们渴望的目光如芒刺背,令鲁总旗浑身冰冷,最终叹了一口气,鲁总旗膝盖一软,单膝跪地垂头道:“杨大人,属下知罪了。”   “你知道你最罪在何处吗?”   “知道,属下过于倨傲,不该对大人无礼!”鲁青峰惭愧的道。   杨明冷着脸道:“错,大错特错,你最不应该的就是不信本官的话,以后大家在一个锅里舀饭吃,都是自家兄弟,理应上下一心,这样才能为弟兄们谋一口饭吃,什么是兄弟?那就是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场合,你们都可以毫无防备地把背后交给彼此的人,这才是兄弟!本官叫你尽管去,你却无故回返,在战场上,这是要杀头的,五根手指攥紧才是拳头,像你们这样简直是一盘散沙,迟早让人欺负死!”   “把银子拿好,然后去朱小公爷的地头上收银子吧,出了事一切算我的。”杨明怒声的道,这句话杨明倒是说得颇有底气,别的权贵他真不敢惹,但是朱辅嘛……   “好,下官谨记大人教诲。”鲁总旗再不多言,恭恭敬敬地朝杨明磕了个响头。   看着鲁青峰远去的背影,杨明微微舒了一口气,终于折服这个刺头青了,眼前这个烂摊子,总算暂时理顺了,他知道这不算完,朱辅一定会打上门来的,届时若是处理不好此事的话,自己处心积虑建立的威望想必也会一落千丈。   杨明转眼一瞥,那个装满了银子的包袱已完全空了,瘪瘪的躺在地上,不知怎的,杨明的眼眶忽然泛红,眼泪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   唐四目注杨明的背影,充满了唏嘘和感慨:“男儿一哭仍英雄,大人这是为兄弟们坎坷窘迫的境遇而垂泪呀!”   唐四五尺高的汉子眼眶竟也泛了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杨明的内室磕拜,大声道:“大人仁心,兄弟们有福,我唐四在此发誓,愿为杨明大人效死!”   扑通扑通!   院子里零零落落跪满了一地。   众人散去之后,内室才传来杨明痛不欲生的挠墙声,“我的……银子……”   鲁青峰武艺是极好的,手下的自然弟兄也不赖,今天的南京城街头注定不平静,朱小公爷站在满目疮痍的酒楼前勃然大怒道,“混蛋,哪个王八蛋干的!”   “回小公爷,这是南城的锦衣卫干的,他们说是要收足这几个月以来,咱们欠下的平安银,咱们自然是不肯的,他们就又砸又抢,还打伤了咱们好几个伙计,算下来,咱们的损失怕是不下五百两。”酒楼的胖掌柜一边擦着冷汗,一边拨着算盘,眼中满是惊恐的后怕,仿佛被土匪抢劫了一般。   朱小公爷气极,“大胆,委实大胆,竟然胆敢收小爷的平安银,锦衣卫算什么东西……”小公爷话刚一落脚,一个下人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小公爷,不好啦,咱们的赌场被锦衣卫给砸了……咦,王掌柜,你这里……”   “混账,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来人啊,带上家伙,跟我去砸了锦衣卫所……”朱小公爷这次真的是化身禽兽了,身边十几个护卫也是主辱臣死,纷纷义愤填膺,紧紧跟在小公爷身后,在后面是小公爷开的几处店铺里的伙计,帮闲,林林总总加起来怕也是不下百人,一行人气势汹汹浩浩荡荡的杀向了杨明所在的百户卫所。   宁静日子没过一天,麻烦又来了,这和很符合朱小公爷一贯雷厉风行的性格。   这回麻烦来得很是时候,因为杨明正在院子里集合队伍分赃,准便讲几句。杨明正说着“报效皇恩,死而后已”之类的套话的时候,脆弱的院门被人狠狠撞开,一道嚣张至极的声音传来。   “哪个混蛋胆敢砸了本少爷的店铺?给小爷滚出来受死!”   话音刚落,一大群家仆护院打扮的人手执棍棒涌进院子。   凶神恶煞的人群团团簇拥着一位手摇折扇,一身月白长衫,腰系玉带的富贵公子,鼻孔朝天的走进来。   杨明定睛一看,差点笑出声来。   朱辅这家伙,到哪儿都是一副欠揍的模样,自己实在深深低估了小公爷在南京城里的跋扈程度。   满院子愕然的锦衣卫属下里,都是一脸的惊恐,因为上一届的锦衣卫百户,也就是杨明的前任,刚好就是被这位朱小公爷,打断了狗腿……   远远的,小公爷朱辅仍嚣张得像一只鸭子,鼻孔总朝着天,嘴里叫嚣不停,不同的是,这只鸭子有点肥。   “你们那个破千户所,小爷说拆便拆了,郭重阳连个屁都不敢放,怎么?觉得小爷没胆子拆你们这个百户所?实在是天大的笑……咦?那个,那个不是……啊!”   朱辅看着前方面带微笑不语的杨明,不由呆楞片刻,接着惊喜地叫出声来:“……麻将兄!”   杨明:“……”   瞧瞧说的这混帐话,有正经名字不叫,居然叫……麻将兄。   无视热情得不像话的小公爷,杨明板着脸大喝道:“锦衣卫乃皇家鹰犬,怎能畏惧一群纨绔权贵豢养的家仆恶奴?兄弟们,给我打!”   刚刚还呆楞不敢动的锦衣卫们听到杨明这句话,纷纷扭头惊异地盯着杨明。   从他们的眼神里,杨明看得出,这是一种看着疯子的目光。   寂静沉默之时,上午才发誓效忠杨百户的唐四出马了,忽然扬起手中的绣春刀鞘,大喝道:“忘了杨大人说的话了吗?咱们应该攥紧拳头,一致对外,百户大人让我们打,兄弟们,我等当奉命而行!小公爷,对不住了,军令难违……”   轰!   唐四总旗手下兄弟毫不犹豫地扬着刀鞘跟成国公府的家仆护院们冲撞在一起。   鲁总旗犹豫地看了看杨明的脸色,见杨百户如泰山岿立,渊渟岳峙,满脸自信的样子,发誓效死的鲁总旗也不再犹疑,挥着刀鞘带领兄弟们冲进了人群中。   朱辅显然没料到杨明突然下这道命令,不由一楞,接着大急:“喂,麻将兄,这是何意?你不认识我,误会,都是误会……啊!他娘的,谁打我?”   趁着朱辅失神,躲在暗处的鲁青峰总旗抽冷子一刀鞘狠狠拍在朱辅胳膊上。   朱辅的脾气本来不怎么好,这下终于暴怒。   “给小爷打!狠狠的打!”   一场混战开始。   小小院子内,两百多号人扭打在一起,一时间人仰马翻,痛嚎不绝,无数流弹口水掠过,激起的烟尘里杀气盈天,场面乱得一塌糊涂……   混乱中,一身狼狈的朱辅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奋力挤到内室门口气定神闲观战的杨明身边。   “姓杨的,你疯了!熟人你也打?不认识我了么?”朱辅怒道。   杨明悠悠道:“不好意思,现在才认出你……”   “那为什么满城的勋贵你就找我一家的岔……绍兴打我一次不够,这里又打?”朱辅捂着胳膊惊怒交加。   杨明瞟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或许是小公爷长得太帅,太别致了,况且我又没打你……”   “你手下打我了!”   “谁打你你还回去呀,小公爷难道突然吃斋念佛了?”杨明仍旧是不咸不淡的语气。   朱辅疑惑地盯着他:“我打你手下,你不记恨我?”   当初说过认杨明这个朋友,朱辅对朋友还是很义气的。   杨明微笑道:“小公爷请随意些,咱们就当演习了,别玩出人命就行。”   朱辅楞了,定定瞧着他半晌,接着幽幽一叹:“我觉得自己好像又被你坑了……”   ☆、第十九章 再坑朱辅   扭过脸时,朱辅的表情已变得格外狰狞可怖,重新回到场中上窜下跳,鲁青峰不愧是百户当中武功最高的高手,杀得七进七出,表现得分外活泼。   看到这里,朱辅不禁大喝道:“来人,给小爷把这个混蛋打得连他妈都认不出来!”   “是!”众恶仆轰然应命。   紧接着,一群人锁定目标,团团围了上去,对鲁总旗展开了惨无人道的痛殴……   有道是各家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流鼻血,其他的锦衣卫一见自己的对手纷纷向鲁青峰扑去,也就退出了站圈,侧目以示之。   混战中,鲁总旗又急又气:“你们凭什么只打我一个……”抗议的声音越变越小,最后消失……   杨明仰天长叹一声,“鲁总旗,为了弟兄们的生存,辛苦你了。”能打得人一般也很能挨打,杨明对鲁青峰很信心。   小公爷很记仇,尤其是打他的人,国公府的护院仆人群起而攻之,鲁青峰果然是有自负的本钱,即便在众人的围攻之下,最后也是杀了个七进七出,最后,院子里躺了一地……   鲁青峰最后成功的创造了一个生命的奇迹,之所以称得上“奇迹”,是因为小公爷带来的百十号人最后全部被他打倒在地,虽然他的形象很不雅观,但这并不妨碍锦衣卫众人对他的崇拜以及杨明对他的赞赏。   鲁青峰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双眼淤黑,额头青肿,气氛瞬间显得很是悲凉,鲁总旗眼中满是愤怒,恨恨的盯着朱小公爷,倒是颇有气势,只是鼻涕多了一点,“小公爷何以亡我?何以亡我?”   这一刻,朱小公爷看着鲁青峰,就仿佛看见一条疯狗一般,又惧又怕,鲁青峰迈着虎步,一把抓住朱小公爷的衣领,硕大的拳头就往朱小公爷的头颅上击去。   杨明几乎可以想象到明天的报纸头条,“保护费引发的血案--朱小公爷之死!”   “杨贤弟救命啊……”朱小公爷委实吓尿了,扯着尖锐的嗓子不断的叫嚷道。   “鲁总旗手下留情!”杨明自然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朱小公爷英年早逝的,这样做的后果就是锦衣卫百户的一百多号人全部给小公爷陪葬。   鲁青峰的铁拳堪堪在朱小公爷的额头前停了下来,朱小公爷额头上的汗珠不要钱的掉下来。   鲁总旗这才一脸暴戾的看着朱小公爷,“小公爷,今日若不是杨大人出手阻拦,鲁谋就是豁出去这条小命,也要将你留在此处。”鲁青峰虽然没有痛下杀手,但依旧将小公爷单手高高举起。   “小公爷,犯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先前你群殴鲁总旗,咱们也没说过一句话,如今,下官委实不好多言。”杨明摇头叹息了一声,神情颇为无奈,显得痛心疾首。   “杨贤弟有话好说,对了,钱,我有钱,你说,要本少爷赔偿多少银子?”朱小公爷急忙大喝,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小公爷真是见外了,此事不是在下一人之事,乃是咱们百户所众兄弟之事,今日之事的起因,都是因为小公爷麾下的店铺拖欠了咱们百户所太久的租子了,小公爷若是以后若是保证以后每月按时交纳月俸,想必鲁兄弟是不会为难小公爷的。”杨明满脸春风,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若是今日接下了小公爷的银子,那么以后呢?这笔钱用完了,再把小公爷拉出来威逼恐吓一番不成?   鲁青峰眼前一亮,也从暴怒之中清醒了过来,对于杨明的言外之意,他是瞬间秒懂。   见到鲁青峰这条“疯狗”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朱小公爷心下松了一口气,“这个……杨兄,此事……”   “关门,放狗!”杨明一见朱小公爷稍有犹豫,立即大声对着鲁青峰喝道。   “慢慢慢,我答应,我答应就是了。”小公爷看着鲁青峰一脸的狰狞,心里就发毛,立刻答应了下来。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待朱小公爷签字画押之后,杨明轻轻的吹干了墨迹,“多日不见,小公爷的子是越来越清秀了些,果然是风采依旧,器宇轩昂……”杨明拱手赞道。   朱辅面色不善的直哼哼:“那是,小爷一直轩昂着呢……你怎么跑南京来坑人了?莫名其妙的怎么混进了锦衣卫?还读书人出身,没出息,是哪个王八蛋介绍你进锦衣卫的!”   小公爷的记性显然很不好,杨明当然不介意提醒他一下,“小公爷,我不允许你这样骂自己,难道你忘了咱们在绍兴之时,你输了我一个锦衣卫百户的官身?”   “好像是有这事!”   “什么好像,就是确有此事。”   朱辅签字画押之后发现自己今日又被杨明坑了一把,越说越不满:“你当百户便罢了,为何要踩着小爷的脸巩固你的位置?当小爷傻子么?还有,这一地的伤员怎么算?”   杨明深深叹息道:“小公爷能否讲点道理?明明是你凶神恶煞带着人上门寻衅,怎么现在全怪我头上了?”   “老子怎么会认识你这样的朋友,本少爷走了……”小公爷显然很是愤怒,一甩衣袖就准备离去。   “慢着,小公爷能否借一步说话?”杨明扯住了小公爷的衣袖,慌忙道。   “怎么?你又有何事?”   “小公爷,我很欣赏你用又这个字。”杨明抖了抖飞鱼服,“我只想向小公爷借钱而已……”他笑得很腼腆,也很欠揍。   朱辅倒吸一口凉气:“你踩了我的脸不说,居然还好意思向我借钱?是你傻了还是我傻了?”   “我们都没傻,通财本是朋友之义,小公爷难道忘了我们是朋友吗?”   朱辅楞了半晌,仰天一叹:“我怎么会认了你这号朋友?”来南京之前,杨明不多不少,身上也有千余两银子,为了安抚下属,收买人心,一朝沦为穷光蛋,杨明的心路历程可谓复杂,他发觉自己的价值观有所改变,越想省钱,钱就花得越快,花自己的钱不如花别人的钱。   这是银子花光后杨明收获到的人生道理。人生就是这样,不断的挫折和教训换来渐渐完善完美的价值观。   这也是杨明今天找朱小公爷借钱的原因,前面总结过,花自己的钱不如花别人的钱,偌大的南京城里,唯一相熟而且长相身材与冤大头一般无二的,只有小公爷朱辅了。   解决了下属的生活问题之后,杨明得想一想自己的生活来源了,仅靠俸禄是不能解决自己的诸多问题,除非他想一辈子呆在百户这个位置上。   “你自己的钱呢?”杨明不高兴,外人向自己借钱,无论如何都不是件高兴的事。   “新任百户,拿去收买人心了。”杨明提起这事仍然一脸肉痛。   “收买人心用得着倾家荡产吗?”   “我若不倾家荡产,手下们揍你的时候能那么卖力吗?”   朱辅眼角直抽搐,这厮为了揍自己花光了所有积蓄,反而又向自己借钱,怎么想,小公爷都觉得自己有些欠抽:“你要借多少?”   杨明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如果把你成国公府名下生意最好的妓院,赌场借给我锦衣卫经营一两年,那就最好了……”   朱辅猛地站起身,抬头看看日正当中的骄阳,喃喃道:“天色不早了,爹该叫我回家吃饭了……”   杨明急忙拉住他:“小公爷慢走,我可以漫天要价,你也可以落地还钱呀,对朋友要有耐心的,特别是对借钱的朋友,有条件可以慢慢商量嘛。”   朱辅叹道:“我总觉得借钱的朋友就不能算朋友了……对那种借钱还敢狮子大张口的朋友,最好的做法就是乱棍打死。”   “五千两。”杨明主动降低了价码。   朱辅想也不想的就对着杨明怒骂道:“五千两,你也好意思向小爷开口,一万两,不能再少了!”   杨明一愣,随即大喜,“行,一万就一万。”杨明答应得很痛快,他的心理底线其实只有一千两,小公爷的智商总能让他随时随地收获到意外的惊喜。   朱辅脸色青红不定,重重叹气道:“我感觉自己又被你坑了……杨明,以后咱们还是少见面吧。”   顿了顿,朱辅忍不住好奇道:“你我可告诉你,这钱要还的,一万两可不是小数目。”   杨明笑道:“我岂止不是小数目,我要用它来开店做买卖,我的百户所名下有了能赚钱的产业,不仅自己有钱赚,还能为麾下发点奖金什么的。”   “你开什么店?”   “我打算开麻将馆,这个我可以保证,整个大明绝无仅有。”   朱辅大感兴趣:“这个好,这个好,开业的时候记得叫上本少爷,本少爷一定来给你捧场。”   “朱小公爷有所不知啊,咱们南京城的高官子弟,富家子弟,勋贵子弟可以说是数不胜数,平日里无聊可以做些什么,无非就是遛鸡斗狗,如果咱们能开一个麻将馆,必然可以吸引眼球,另外小公爷,我手上还有一门关扑之术,叫做扑克牌,只要适时推出,必定能大有收货,扑克牌可以斗地主,可以玩金花……”   ☆、第二十章 同知袁彬   朱辅听得很认真,他在国公府学塾里听大儒讲学都没这么认真过,越听眼睛越亮。   他发现杨明的肚子好象有很多奇妙得匪夷所思的东西,时常冲口而出的新颖词儿,让人耳目一新的新玩意……当然,把这些全部除开,剩下的全是阴谋诡计和坏水儿。   很有趣的人,他像一座宝藏,只要不停挖下去就永远能得到惊喜和惊奇。   说好明日派几名校尉去国公府拿银子后,杨明便告辞了,至于欠条的事情,朱辅没提,杨明也不多嘴,写下欠条再赖账就有些麻烦了。   杨明这个锦衣卫百户要负责的事情不多,唯一需要亲力亲为的事情就是每隔半个月去千户所给郭千户请请安,汇报一下工作,说几句报效皇恩的套话,每天交代手下在南城管区里巡巡街,帮闲们散布到城里的大街小巷酒肆茶楼里听取四面八方的琐碎情报,晚上汇总到百户所,百户所再将这些情报有选择性的上报给千户所。   还有就是各个衙门派一两个坐探应付差事,只要那些愤青文官们不在衙门里破口大骂成化皇帝朱见深,或者表达出强烈的想与天子陛下所有女性亲人发生超友谊关系的大逆之言,不管他们说什么都当没听见。   日子过得充实且逍遥,杨明渐渐对锦衣卫不那么反感了,其实锦衣卫并不是每天都那么腥风血雨的,绝大多数日子里跟普通的卫所军户没什么区别,白天应差,晚上下班回家搂着婆娘睡觉。   杨明把朱小公爷暴揍一顿,最后威逼之下逼迫朱辅签订了不平等条约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传出去的人肯定不会是朱小公爷一方,那么就只有杨明了。   朱小公爷在南京的纨绔子弟之中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杀鸡儆猴自然是从最牛逼的存在下手才能达到最大的效果。   杨明将这个消息放出去之后,南京城之中的勋贵子弟全都老老实实的将每月的租子上缴道=道锦衣卫之中。   因为此事,杨明获得了南京锦衣卫一致好评,因为杨明震慑住了勋贵子弟,让同僚的日子都好过了一些。   当然,作为受害人的成国公府只好当做全然不知,因为我们的小公爷被锦衣卫欺负了,毕竟不是一件好听的事情。   消息犹如旋风一般,席卷了整个南京城,不久之后就传到了南京锦衣卫同知袁彬那里,与袁彬相比,他的父亲袁忠要默默无闻得多。袁彬的父亲袁忠因为机灵睿智、忠心耿耿,于建文四年被选为锦衣卫校尉,之后明成祖朱棣登基,袁忠得到了纪纲的赏识,在宫中做了近四十年的近侍。   虽然是近侍,但是袁忠的官衔仅仅是校卫,也就是锦衣卫中级别比较低的一般卫士,也就是说袁忠并无太大功绩,工作上也就是中规中矩而已。锦衣卫是子承父业的家族式继承法,也就是父亲是锦衣卫,退休以后儿子就会自动顶替上来。所以后来袁忠日渐衰老,看看自己身体再也撑不住,就跟上司打了个报告,说我老了干不动了,让我的儿子来顶替我吧!上司一看,果然,袁忠确实已经一把年纪,腰来腿不来的也拖累别人工作啊!正好,那就让他儿子来吧!   赋闲在家的袁彬就出来代替他的父亲继续当校卫了。袁彬和他忠厚的父亲不同,他从小就很聪明,而且能诗善文,在锦衣卫里多多少少还是个有学问的。正统四年,三十九岁的袁彬正式接替他的父亲成为锦衣卫校卫。袁彬一干就是十年,他的家人也和他一样,觉得他这辈子就和他父亲一样了,做一个地为卑微的校卫,一直到岁数大了,让他的儿子继续去接替他的工作。   这一年是正统十四年,在这一年的七月,发生了一件震惊明朝的事情:北方瓦剌族的首领也先兵分四路,进犯大同。明军右参将吴浩奉命在猫儿庄迎战,结果被杀得大败。瓦刺的统帅也先趋兵南下,当时前方形势紧急,边报一天就要来十多份,而且让明英宗头疼的是,几乎都是打了败仗的边报。眼看着也先的部队越来越近,好多朝臣都慌了,不得不声明一下,明英宗就是如今的成化帝朱见深夫人老子。   那个时候的明朝正是太监王振专权的时候,眼看着前线的战线就要崩溃,王振就想出来一个主意,让明英宗御驾亲征。可明英宗毕竟是皇上,万金之体,而且当时兵部侍郎于谦等上疏极力反对明英宗御驾亲征。   可是朝臣们再劝,毕竟不及太监们距离明英宗近,王振就搬出来一堆历史资料劝明英宗:您别怕,您看看您的先人们,明太祖皇帝平定乱世就不说了,明成祖御驾亲征漠北,明孝宗御驾亲征汉王,哪一个不是大胜而归,你们朱家人身上有征战的血液、在娘胎里就能决定战争的成败。反正经王振这么一说,明英宗也觉得自己应该去御驾亲征,毕竟祖上有这个“传统”,而且从经验来看,所有御驾亲征的结果都不错。   也许,打一开始明英宗就没有觉得自己是出去“亲征”,更像是去大同组团观光旅游一圈,五十万大军在身边围着,一人一口唾沫就把也先给淹死了,还用开战?明英宗统帅官兵五十万从北京出发,随行的有王振、张辅等大臣。袁彬虽然地位卑微,但是因为是皇上的近侍,负责着皇上的安全,所以也在随行之列。八月十四日,明英宗的部队到了土木堡,在土木堡,明英宗遭遇了也先的伏兵,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土木之变”。   被俘虏后的明英宗虽然没有光荣的殉国,但生活很是落魄,袁彬陪在明英宗身边,忠心耿耿,与瓦刺谈判,为英宗争取到了最好的生活条件,而且以身护主,袁彬行事不拘一格,最终以自己的智慧让英宗坚持了下去,渡过了英宗一生最艰难的时期,可以说二人的关系亲如兄弟也不为过。   后来英宗还朝,并且重新当上了大明皇帝,英宗没有忘旧,让袁彬当上了锦衣卫指挥使,也就是锦衣卫的大帅,最高指挥官。   英宗死后,成化皇帝朱见深继位,袁彬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就主动提出告老还乡,成化皇帝朱见深不可能让劳苦功高得袁彬退位,但是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必须由自己信得过的人掌管,最后朱见深想出了一个折中之策,袁彬年事已高,就暂时卸去锦衣卫指挥使之位,降为南京锦衣卫同知。   前面说过,南京是一个特殊的城市,具有特殊的政治地位,袁彬的这个锦衣卫同知可以说不受北京锦衣卫指挥使的节制,二者名义上是从属关系,实际上已经能够二者分庭抗礼。   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就是成化皇帝最宠爱的妃子万贞儿万贵妃……的弟弟万通,而袁彬作为南京锦衣卫的领袖,在得知杨明的事迹之后,对杨明很是赞赏,袁彬本就不是一个迂腐之人,否则也不可能在敌营之中让明英宗得以最大的保全。   既然最为南京锦衣卫的老大,杨明又为锦衣卫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功劳,袁彬就不得不召见一下杨明了,顺便褒奖一下这个后起之秀,让众人以其为榜样,努力学习,好好工作。   杨明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被召到锦衣卫同知府之中,在踏进锦衣卫同知府之前杨明就对袁彬这个人做了详细的了解,袁彬的功劳可谓是大得不能再大了,就是与救世宰相于谦相提并论也不为过。   袁彬死后,其妻子,母亲都被封为一品夫人,他的子孙世袭锦衣卫佥事。   杨明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袁彬的书房,出乎意料的是,里面竟然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身着麒麟袍。   袁彬在正在和几个高官聊天,见到杨明进来,便停住了说话,几人目光的一下,一起望向了他。袁彬立刻屏退左右。袁彬就这样,用一双泛着精光的老眼看着杨明。   等了许久,这个老头依然一声不吭,也不让杨明干什么,就那么直直的望着他,眼中闪出玩味的神色。   这是什么意思?杨明心中疑惑,仔细打量了一下身上,除了刚才衣服干净一点以外,好像也没什么吸引人的了。   难道是因为我长得帅?这点我倒是蛮赞成的,不过我要吸引的是小妞,不是你这个干瘪瘪的老头。   杨明见这个家伙目光熊熊的盯着自己,眼珠一动不动,像是观赏动物园里的猴子。他心里也有些光火,这老头究竟是要干什么,你倒是发句话啊。   他心中的牛劲上来了,便拿目光与袁老头狠狠的对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你瞪我,我瞪你,谁也不肯放松。   到后来,杨明干脆极为嚣张的搬了条小凳坐在他的面前,目光竟然比眼前的袁老头还要凶狠。   ☆、第二十一章 荣升千户   “这小子,无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袁老头终于发话了,他眼中露出一丝欣赏的光芒。   袁彬点点头道:“你无耻的样子,颇有我当年的风范。”   杨明顿时觉得自己脸皮实在太薄了,在这样一位极为无耻的前辈面前,自己是那么的渺小。   “无耻,是作为一个锦衣卫高层的基本要素。小子,你够狠,从你身上,我仿佛看到了我当年的模样,厂卫界的一颗新星正在冉冉升起,相信我,你将成为一名杰出的天子亲军。”袁老头恬不知耻的说道。   杨明轻轻呸了一口,这个家伙完全有毛病。   “不出我所料,小子,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代弘股之臣,因为你很猥琐,脸皮太厚。”袁彬很是欣赏的看了杨明一眼。   “这老头,没毛病吧!”杨明有些无语,只好站起身来道,“多谢大人的夸奖!”   袁彬讪讪的笑了笑,“既然你很有前途,老夫就不得不提拔你一下了,你的上司是谁?”   “南城锦衣卫千户郭千户!”   “你去找郭千户,就说老夫调他去东城做千户,明天你就是南城的千户了!”   杨明大喜过望,这老头不禁有病,而且病得不轻,“多谢大人抬爱,在下一定对锦衣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袁彬捋了捋胡须道,“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一个能将小公爷收拾的没有脾气的人必然是手段极其高明之辈,假以时日,老夫对于心术不正之人一向是嗤之以鼻,若是你今后行大奸大恶之事,老夫一定采取雷霆手段,届时可别怪老夫心狠手辣。”   “下官一定谨记大人教诲。”杨明面色一正,微微躬身道。   “好了,你是明白人,下去吧。”   “卑职告退!”杨明缓缓退出书房,前往千户所行去,这件事情,他也不知道怎么向郭重阳郭千户开口。   杨明来到千户所,只见郭千户正端坐在大堂,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一双虎目炯炯有神,看得杨明心里有些发虚,杨明冲着郭重阳拱了拱手:“郭千户,下官委实惭愧!”   郭重阳早就得到了上头的告命,他还是千户,只不过到东城办公罢了,郭重阳瞬间明了杨明的意思,“不过就是平调了而已,本官并没有吃亏,此事暂且不说。”   “那大人为何对横眉冷对?”   “你为何对我女儿行那禽兽之事?”郭千户终于爆发了,猛地一拍桌子,“你这小子,从老夫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想揍你了,说,你是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杨明满头雾水,瞬间被郭重阳的气势所震慑,难道有人把郭千户的女儿那啥了,栽赃到我杨某人头上,想到此处,杨明立刻大呼,“郭千户,下官冤枉,冤枉啊……”   “冤枉?那我女儿为何从绍兴回返之后,一直闷闷不乐,茶饭不思?”郭千户见杨明抵赖,一脚踹翻桌子,大声呵斥道,“本以为你是读书之人,明白事理,本官也就本着公私分明的态度对你,可某家的女儿情况一天比一天糟,你说,本官还有什么理由相信你?”   杨明无语,绍兴?在绍兴本公子虽然长得帅了一点,可也没有欠下风流债啊,“敢问令千金是?”   “嗯?我女儿就是玉璇,你这后生难不成还想赖账?”   杨明瞬间秒懂,“哦,玉璇!什么?玉璇怎么了?”杨明大惊失色道,玉璇可是他内定的老婆啊,没想到竟然有一个锦衣卫千户的老爹,玉璇不是说自己家里是做生意的吗,怎地又成郭千户的女儿了。   对了,锦衣卫身份特殊,有的人世不能暴露自己的使命和真实身份,想来郭千户曾经做过比较机密之事,这才不能叫妻儿得知。怪不得与玉璇说一年都见不到他爹几次,原来如此,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杨明缓缓问道,“敢问郭千户,你曾经是否做过有关朝廷的机密之事?”   “你怎么知道?景泰八年,老夫……”郭重阳狐疑的看了杨明一眼,差点说出当年的一件影响朝廷运势的大事,郭千户不由得有些恼怒的道:“你这后生为何无端转移话题。”   “咳咳,在下已经可以确定郭千户的女儿是谁了,不错,在下确实是与玉璇私定终生……”杨明转而正色道,“不过,下官可以对天发誓,真的没有做那种事……”   郭重阳见杨明郑重其事的模样,也不像撒谎,当下就信了一半:“哼,此事暂且揭过,本官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自古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容你们后辈胡闹,本官不允。”   杨明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大人,此事……”   “本官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你不必多言,什么时候你做到了朝廷四品以上大员再说吧!”郭重阳虎目一瞪,杨明只得哑口无言,四品大员,千户才是正五品,要想爬到四品,起码也得是镇抚司级别。   不过杨明没法说,在古代社会,他用现代的自由婚姻的一套观念来辩驳,绝对是驴唇不对马嘴。   杨明叹息了一声,又对大拍胸脯道;“郭大人,不就是四品大员,下官不出三年,一定会……”   郭重阳打断杨明的豪言壮语道:“哼,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提,当务之急是你让我女儿赶紧好起来,嗯,明日我女儿会去金陵寺上香祈福,你这小子自己去想办法,若是我女儿不能好起来,老夫就是拼了这条老命……”   “杨某懂得……大人还请放心!”   “哼,本官这就走了,这南城千户所,本官就交给你了,你这后生除了我女儿的事情上混账了一些,本官其实还是挺欣赏你这小后生的,一来南京就揍了朱小公爷,哈哈哈,好好干。”郭重阳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几个呼吸间就离开了千户所,只留下口瞪目呆的杨明。   待郭重阳走远之后,杨明好没有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沉思了片刻之后,杨明抬头道:“来人啊!”   “大人有何吩咐?”唐四屁颠屁颠的跑了进来,杨明很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道:“唐四,本官现在是南城千户所的千户,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本官现在就提拔你和鲁青峰任百户一职,本官现在交给你一见重大之事,你务必查清楚。”   “多谢大人提拔,下官听凭大人差遣。”唐四大喜,谁不想升官?这千户大人真是自己命中的福星啊。   “你去查查郭千户家里的情况,包括他家里养了几只鸡也得给老子查清楚,明白了吗?”   “下官懂得!”   “嗯,下去吧。”   千户的自主权力比较大,而且一应生活条件都比较好,杨明一日下来,出了批阅几件比较重大的公文,就甚为无聊了,不到两个时辰,杨明早早的就在千户所里呆腻了。   千户所里配备着卧室,书房,还有办公用的大堂,虽然卧房豪华,但枕边无人,更显屋大空旷,令人难捱,杨明只是在正房里转了转,当晚便歇在了卧室中。   早晨天还不亮,睡得迷迷糊糊的杨大人,突然听到云板响声,起初不想理会,翻个身继续睡,谁知接连七声云板后,外面又依次响起一通梆子声,吵得他一下站起来,推开门本想问一声:“大清早吵什么吵,想打架吗?”   却看见唐四领着提着水壶的几个丫鬟,早就站在门口了。看到杨明开了门,归有光笑道:“大人,您起来了?”说着一挥手,几个丫鬟便进去屋里,拿盆子倒水,准备给千户大人洗漱。   杨明这才知道,原来那云板、梆子声,是叫自己起床呢,勉强笑笑道:“唐四,怎么如此早啊。”   “属下怕大人第一天不习惯,才起早了点过来”,唐四笑道:“不过显然是多虑了。”   杨明伸了个懒腰道:“哪里,哪里,这如此之早,本官也是颇不习惯的,对了,怎么就你一个人,鲁青峰和你同为百户,怎么他不起床?”   “大人有所不知啊,昨日你交给我的事情,我交给鲁百户去办了,郭千户是锦衣卫之中精英,府邸周围也有他安排的诸多哨探,下官担心自己误了大人东风大事,而鲁百户武艺高强,打探功夫又是一流,所以就将此事交给鲁百户去做了,鲁百户昨晚一夜未睡,终于将郭府上上下下查探清楚了。”唐四见杨明问起,生怕引起误会,这才将事情的原委向杨明说了个明白。   杨明洗了一把脸道:“倒是辛苦鲁百户了,本官今日就放他一天的假期,让他好好休息。”   “大人说这话就见外了,为大人办事,乃是下属的职责所在,下官岂有不效命之理。大人,这是郭府的详细情况,下官已经列好条陈,请大人过目。”鲁青峰熬了一夜去打探情况,一大清早依旧神采奕奕,此刻穿着整齐,从外面走了进来。   杨明结果鲁青峰的宣纸,只见上面将郭府上上下下的情况罗列出来,很是详细;郭府占地一亩有余,分为东西两院,西院右墙根有一狗洞,家中住有郭千户,正室郭夫人,一女郭玉璇,一子郭帅,家丁十七人,婢女四人,看家犬一条,母鸡八只……   杨明看得两头大,这……可真是详细啊,其实他需要的只是搞清楚郭玉璇家中的人员状况罢了,谁知道鲁青峰如此敬业!   ☆、第二十二章 再见玉璇   这里面真正对杨明有用的信息只有两条,一条是郭千户相当惧内,好歹也是五品官员,竟然只有一位正室夫人,可见郭夫人绝非善类啊;第二条就是玉璇还有一个弟弟,名叫郭帅,这位小兄弟生性放荡,咳咳,颇有几分纨绔性子。   杨明收起宣纸道:“本官今日要去办一件私事,两位可愿随我一同前去金陵寺?”   唐四和鲁青峰连连点头,太平盛世之下,锦衣卫没有什么重大的要务,南京又比不得京师,南京锦衣卫也不与南京大员相斗,整日呆在千户所,颇为无聊,还不如跟随杨明去见见世面,两位百户就是这么想的。   杨明没有忘旧郭重阳昨日说过的话,玉璇回到南京之后,一直茶饭不思,今日他就要前去金陵寺,一解二人多日以来的相思之苦。   三人换了便装,出了千户所就直往栖霞寺而去。眼下时辰尚早,栖霞寺内尚无几个香客,只有几个扫地僧在打扫着稀稀哗哗的落叶,显得甚是清净。   问了几个大和尚,有没有漂亮的女施主来到,众人皆是摇头,唯有一个小和尚说,有一位女施主往大雄宝殿方向而去,生得花容月貌,好看之极。   杨明甚是无语,年纪这么小,就认得漂亮女施主了,长大了肯定是花和尚。杨明又感激又鄙夷,急急往大雄宝殿而去。   鲁青峰和唐四留在了殿外,和几个和尚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天来。   这大雄宝殿一个正殿两个副殿,他直奔正殿之中,却是空无一人。菩萨宝相庄严,他行了个礼,从前殿寻到后殿,别说女施主,便连母耗子也没看见一个。   杨明心中正在暗自恼火,却听前殿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声音听着细碎而又急切,似乎是个女子到来。   那女子进了殿来,在前面仔细搜寻一番,未有发现,忍不住轻轻一叹,跪倒在菩萨身前的蒲团上道:“救苦救难的观世间菩萨,求您老人家保佑杨明在绍兴平安无事,弟子愿以性命换他周全,呜呜……”   “玉璇……”躲在后殿的杨明一惊,轻呼出声道。   许久不见,郭玉璇似乎清减了许多,眼中有几分伤神,玉盘似的脸颊上挂着淡淡的哀愁,丰胸细腰,身段依然挺拔玉立,少了几分高傲,却多了些幽怨,与以前相比,别有一番动人风韵。   郭玉璇方才拜菩萨,言语虽简单,寥寥几句话而已,只是听在杨明耳里已觉大不寻常。杨明心里顿时噗通噗通跳了起来,最难消受美人恩,玉璇对我如此,夫复何求。   “谁?”大殿里空旷,杨明声音虽小,落在郭玉璇耳里却是格外清晰。她没想到后殿竟然有人,心里吃了一惊,急忙站了起来喝道。   杨明暗自叫苦,怕什么就来什么,这不是故意整人么?他讪讪笑着走出来,对郭玉璇招手道:“玉璇,你好吗……”   “是你?”见从后面走出来的,竟是自己在菩萨面前念叨的人,郭玉璇又惊又羞,想想方才说的话儿极有可能一丝不落的落进他耳里,郭玉璇有种要昏倒的感觉,心里的慌乱自是难以言说。   杨明忐忑的走到郭玉璇的面前,郭玉璇已是泪流满面,二人无言,只是心有灵犀的相拥在一起,郭玉璇更是雨泪横流。   杨明紧紧搂住郭玉璇的腰肢道,“玉璇,我都听到了,都是我不好,害你在南京一个人为我担惊受怕。”   “不是我,是菩萨,是菩萨在说话。”郭玉璇俏脸一红,杨明只得干笑了两声,补充道:“咳咳咳,我什么都没听到。”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在这里偷听我我说话?”郭玉璇心里的相思之苦瞬间爆发了出来,望着这个讨厌的人,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感觉,五味杂陈。泪珠儿哗哗落了下来,泣声道:“你是故意躲在这里看我笑话的!”   杨明颇为无语,我虽然长得是帅了那么一点点,可还没养成偷听别人隐私地习惯呢。见郭玉璇哭得凄惨,杨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若是像今天之前什么都不知道,那便还罢了。   今日他本来只是想单纯的来看一看郭玉璇,偏偏在不恰当的时候,听到了些不该听到的内容,又被郭玉璇发现了,这事还真难办。一时之间,他也没做好心理准备,只得缓缓走上前去,轻声道:“你不要哭了,我真的不是故意地。我近几日才到南京,恐怕你还不知道吧,你爹是南京锦衣卫的千户,正好如今我也在千户所里任职,以前我们在绍兴的事情你爹早已知晓,你近日以来相思成疾,你爹就找上我了!”   “什么?我爹是锦衣卫的人?怪不得,我出外游玩,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而且手段高明,你刚才说我爹知道我们的事了?”   “千真万确,今日就是你爹告诉了我你的下落,我才前来与你相会。”   “哐!”这是打耳光的声音,被打得人很明显就是杨明,杨明没有打女人的习惯,郭玉璇俏脸之上浮现出了一丝怒容:“那你刚才还说不是故意的,明明就是早就在这里等着看我的笑话。”   郭玉璇说完见杨明脸上的掌印,爱怜之中带着一丝羞意道:“你疼不疼?都是我不好,下手没轻没重的……”   杨明脸上直抽抽,女人,都是些什么思维,简直是万马奔腾,射雕引弓,天地都在我心中:“不要紧,我皮厚!”   “你真的什么都没听到?”郭玉璇哼了一声,望着他,泪珠儿却滚滚滴落了下来,竟比刚才哭得还要厉害。似乎他真的什么都没听见,反而更委屈。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杨明急忙道:“即使听到了,我也肯定会全部忘记的,我以信誉担保。”   望着杨明,郭玉璇再也忍不住了,扑上前去,扬起小拳头,恨恨的砸着他胸膛,大声哭道:“我叫你听不到,叫你听不到,叫你听不到,你这坏人,要欺负死我,你才甘心?”   玉璇大姐,你无敌了,要我说听不见的是你,要我说听见的还是你,怎么回答都是错了。还要挨你这阵拳头,我容易吗我?   大小姐泪如雨下,那小拳头砸在他身上,和挠痒痒没有什么区别。   女人心,海底针啊,杨明有些发愣,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他轻叹了一声,颇有些幸福的烦恼地感觉,郭玉璇见他神情古怪,更是羞急,不知该怎地才好了。   杨明也是情场一高手,当年也号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夺命书生,此时他只有嘿嘿笑着道:“玉璇,我是真的没有听到啊!要不,你再说一遍,我保证一个字不漏的记住。”   玉璇脸上一红,急急擦去眼角泪珠,哼道:“你做梦,没听见最好,鬼才希望你听见呢。”听他似乎话里有话,郭玉璇瞬间乱了阵脚,神情慌乱无比,眼光也不敢看他,心里噗噗直跳,脸上阵阵发烧。   杨明想起与郭玉璇之间的种种,微微一叹,拉住她小手道:“好了,不要闹了,乱七八糟的事情够多地了,我们先好好说会话吧。”   郭玉璇的小手温热,沁出点点汗珠,握在手里,就像一块温水里的暖玉,柔和无比,细腻无比。   被他拿住了小手,郭玉璇只觉自己的心似乎都要跳出来,身躯一阵轻轻颤动,想要挣脱他,却又使不出力气。她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嗓音中带着丝丝颤抖,强自忍住羞涩,努力板起脸颊道:“说?说什么?你,你要做什么?”   她的心里越跳越快,早已说不下去,敷粉似的脸颊上,染上一层浓浓的晕红,火烧般的感觉让她浑身都失去了力气。一句话结结巴巴说完,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更无丝毫底气可言,她急忙低下头去,不敢让他看见自己火般滚烫的小脸。   “你我之间的事情,你爹已经心知肚明,昨日他前来寻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我们的事情,你爹根本不许,说是要我当上四品大员此事才有得谈。”杨明不经意道。   郭玉璇嘴唇张了张,望见他面容正经,却又开不了口了。她脸上红的像要滴出水来,轻咬红唇。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旋即似乎又不服气似的抬起头道:“我的事情关我爹什么事情,你娶的又不是我爹,我爹就会跑去向你发威,有本事他去找我娘说理去!”   她眉如春水,目似凝黛,说话间脸颊羞红,酥胸起伏,如三月桃花般鲜艳,那委屈的神情不似一个打抱不平的女侠,倒尽显羞涩女儿家的种种风情。   杨明看得呆了一呆,这是怎样一种美景啊。   “看什么看!”郭玉璇心里娇羞不堪,使尽了力气,却再也板不起面孔,被拿住的小手,紧张地满是汗珠:“你说,该怎么办?”郭玉璇脸上一片鲜艳的红色,急急低下头去,以细如蚊蚋的声音说道。   ☆、第二十三章 “巧遇”岳父   “等等,你说什么,你爹怕你娘?”杨明忽然眼睛一亮,想起这件颇为棘手的事情,他心里也是紧张起来。   见杨明脸上担忧的表情,郭玉璇心里为难,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一边是爹,一边是自己爱的人,任谁碰倒这种事情,都会为难的。   “对啊,有什么好奇怪的?”听他说话,郭玉璇心里微微一颤,言不由衷的说道,看着杨明脸上欠揍的笑容,他就知道,这家伙又要坑人了,而且这一次中枪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爹。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之声。杨明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见一个翩翩公子哥抬脚进入大堂,这公子哥长得剑眉星目,与郭玉璇倒有七分相似。   杨明知道,这就是郭玉璇的弟弟,自己未来的小舅子郭帅了,这么有气质的名字,郭重阳是取不出来的,一定是丈母娘取的,想都不用想。   郭帅大步流星的闯进了大殿,一见自己的姐姐和一个陌生男子拉扯在一起,姐姐的脸上带着泪痕,这男子脸上还有姐姐的手印,郭帅不禁脸直抽抽,一声怒喝:“呔,大胆贼子,竟然胆敢调戏某家的姐姐……”   说完脸色转为了一丝钦佩,“大哥,是谁赋予你的眼光与勇气,南京城谁敢调戏我家姐姐,那都是极度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啊……”   郭玉璇一掌拍了一下郭帅的后脑勺,“浑小子,竟敢损你姐姐,是不是活腻歪了……”   “咳咳,小舅子有礼了,在下杨明。”杨明丝毫不见外的冲着郭帅拱了拱手。   郭帅爽朗的笑了笑,“杨兄何必多礼,来,弟兄们,叫杨哥!”郭帅左手一招呼,大殿外就进来了一群人,对着杨明齐齐一鞠躬:“拜见杨兄!”只不过这群人拱手都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一身痞气,其中有几个鼻青脸肿,不知道刚才和谁干过一架,作揖完全就是花园里晾臭袜子--大煞风景。   杨明有些无语,只见郭帅上前搂住杨明的肩膀道:“杨哥啊,我姐姐喜欢淡蓝色,最喜欢吃的东西是清蒸鲤鱼……”   郭帅是一个自来熟,杨明脸上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这家伙怎么好像生怕自己的姐姐嫁不出去似的。   郭玉璇柳眉倒竖:“你这臭小子,是不是想姐姐早点嫁出去就没人管你了?告诉你,休想!除非哪天你弃恶从善……”   杨明脸色尴尬的道:“其实刚才我和令姐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郭帅一脸恍然的道:“哦,我懂,我懂,杨哥儿不用担心,你在哪里做事的?”   “目前在南城锦衣卫当差!”   “锦衣卫,那可是个肥差啊,失敬失敬!不瞒杨哥儿。在下在南城也有一些道上的生意,以后还要请杨哥多多关照啊。”郭帅一听眼睛一亮,对杨明的钦佩之情再次上升到了一个史前的高峰。   杨明心里有些忐忑,这小舅子原来是收保护费的,这一点倒是和锦衣卫有些关系,以后说不得得联手做一做了。   郭玉璇见二人片刻之间就勾肩搭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就气不打一处来:“喂,杨明,你可别把我弟弟给教坏了。”   “玉璇啊,恕我直言,你以郭帅的天分,哪里还用得着我来教坏啊,这叫切磋,交流经验懂不?”杨明有些无言。   话总得扯到正题上,杨明对郭帅说了郭重阳反对自己和玉璇一事,郭帅大笑一声,“这有何难?杨兄只管依我计策行事,我爹到时候是不同意也得同意啊,你只需如此如此……”   杨明大喜,“多谢贤弟指点,玉璇,咳咳,回去等我的好消息吧……”   郭玉璇脸色一红:“哼,懒得理你,我走了。”   “记得以后常来锦衣卫串门啊!”杨明扬手对郭玉璇道。   郭玉璇哪里还敢多留,头也不回的向外奔去,只是心里再也平静不下来。见郭玉璇出了庙门,杨明无奈一笑,转过身来,捐了一锭银子做香火,对着菩萨前所未有的虔诚拜道:“感谢各位菩萨大仙慷慨相助,等我事成之后,一定为各位重塑金身。”   三日后,杨明和鲁青峰,唐四来到了“翠红楼”,是个男人都知道翠红楼是个什么所在,这翠红楼就是“教司坊”,俗称“窑子”。   杨明摇着折扇,一派风流倜傥地走到楼前时,大茶壶的眼睛亮了,他们阅人多矣,从杨明的穿着打扮,和身后数名剽悍随从的气势一眼便看得出,这是位贵人。   贵人代表着银子,代表着财源。   茶壶很恭敬地迎了上来,躬身一礼,倒也不像前世电视里那样贱得仿若没骨头,言语间甚至很斯文。   “这位贵公子倒是初见,小的有礼了,敢问公子可欲进来听听曲儿,或找个可心的姑娘说话解解闷?”   杨明潇洒一笑,摇着折扇刚待出声,一旁的唐四却按捺不住,推开大茶壶径自上前一脚把大门踹开,鼻孔朝天的跋扈模样与某朱姓小公爷如出一辙。   “少跟老子废话,把你们最好的粉头叫出来给我们公子尝尝鲜!咱们公子说了,以德服人,搞完我们会给银子的!”   杨明悲哀的发现,自己好像又做错了一件事。所谓“活到老,学到老”,人这一辈子就是一个不断犯错,不断学习的过程。此刻杨明学到的道理是,当一个人穿得儒雅风流,仿若浊世翩翩佳公子,一副“玉树临风”的帅气模样逛窑子时,身边最好不要带随从,如果一定要带,至少应该带几个略懂几分风雅,行事不那么粗鲁的随从,唐四这一类的最好有多远踹多远……   鲁青峰就更不用说了,一张脸憋得通红,虽然没有向唐四那般嚣张得扎呼呼的乱叫,但是他很腼腆,腼腆得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第一次来这等所在。   从唐四的举动,杨明也渐渐看清楚了,由于成化皇帝刻意压制厂卫的权力,锦衣卫在官员面前或许能保持礼貌,但在民间,他们的跋扈程度跟全盛时期没多少区别,百姓视厂卫如畏虎狼,总归是有道理的。   唐四踹开翠红楼的门,并且大声地表示嫖完一定给银子后,门内大厅里所有的客人们全都呆住了,接着大家的脸色渐渐起了变化,无论是来寻花问柳的才子,满身贵气的官宦公子,或是腰缠万贯的富商,大家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就好像大家都在抚琴赏鹤,极尽所能做着自认为最高雅的事情之时,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来,而这个人竟然在公共场合掉进了茅坑……   杨明很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有多深钻多深……   唐四反倒洋洋自得,他觉得帮杨大人做了一件好事,大人以如此闪亮的形象登场,委实羡煞旁人,如果杨大人有良心的话,回头实在应该和他浮一大白以示奖励。   叹了口气,杨明一脚把丁顺踹得一踉跄,严令他和几名属下不得踏入翠红楼半步。   “大人,为什么?”唐四的表情很受伤。   “因为你这不是以德服人……”   一个人垂着脑袋走了进去,杨明飞快穿过大厅,方才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气派荡然无存,以最快的速度上楼,消失……   独上二楼,刚一转身,便听到酒壶碎裂的声音,杨明很快就被一群红粉包围,“公子贵姓啊?”   “公子你好帅哦。”   “要不要奴家作陪,不收钱的哦。”   逛窑子逛到不收钱的地步,要是在平时,杨明一定做梦都会笑醒的,但是今天他很不自在,尴尬道:“我……不是来嫖的。”   “那你来干什么?”姑娘眨着魅惑的大眼,周围几女不自觉的挺起了高耸的酥胸。   “其实我来是找一个男人的……”杨明很无奈地解释道。   众女:“……”   无数痛心疾首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他,杨明发现她们好像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这头被众女沉默地围侍着,楼梯旁的一间雅阁里却传来似哭似快乐的呻吟声。   杨明忍不住扭头,他很想见识一下古代人逛窑子到底怎么逛的,据说有素质的嫖客都是一本正经地坐在姑娘面前,跟她们谈论风花雪月,谈论人生理想,谈论诗词歌赋……什么都谈,就是不干男人和女人之间该干的事。   此刻他很想看看那间传出娇嗔声音的雅阁究竟怎生光景,看来里面那位嫖客至少不是禽兽不如,大概也等于禽兽。   雅阁紧闭的房门很应景地打开,一名侍女端着木托盘款款走入,雅阁内的光景一览无遗。   杨明站在门外,只朝里面瞄了一眼,顿时目瞪口呆,满面惊骇,郭帅说得果然不错,老丈人,某家终于找到你了,果然……知父莫若子啊。   雅阁里面,几名官员模样的人围侍着东城锦衣卫千户郭重阳,郭重阳则一手搂住一个姑娘,平日里那张总能吐出义正言辞的大嘴正像只饥渴的猪似的,不停在其中一个姑娘身上拱来拱去,姑娘娇笑连连,间或发出几声的让人满脸通红的声音……   恰在此时,喝得面红耳赤的郭重阳也适时抬头,正好瞧见了雅阁外面一脸痴呆状的杨明……   二人目光对视,死一般的沉默……   杨明仿佛被雷劈过似的,心中震惊得无法形容。   准女婿撞见准岳父逛窑子,准女婿身边围着一群莺莺燕燕,准岳父正在行风花雪月之事,这场景……   虽然杨明事先已经想到了这个场景,但是这个时候他依旧很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我什么都没瞧见!”杨明扭头便走。   砰!   郭重阳在雅阁里狠狠一拍桌子,指着门外怒吼:“给老夫站住!”   ☆、第二十四章 青楼提亲   杨明只好站住,郭重阳穿着便装,不顾阁间内官员和姑娘们愕然的注视,怒气冲冲地走出来。   气场很强大,杨明怀疑他想把自己灭口。   “你!混帐东西!你何什么时候来的?”郭重阳眼里似喷出火来。   “刚到……”   “你来翠红楼做什么?”郭重阳神色不善,眼瞟着杨明身边那几名妖艳女子或抱或搂地围在他身边,郭重阳感到很刺眼,痛恨为什么自己没有这种待遇,花钱的不算。   杨明很尴尬地笑了笑:“不管岳父大人相不相信,我其实是来提亲的。”   “跟谁提亲?”   “当然是跟郭千户您提亲……”   郭千户愈发愤怒,颤巍巍指着杨明身边的女子,气得身子直发抖:“浑小子……你管这种方式叫‘提亲’?”   “一切都是误会……”杨明无奈地解释道。   “你进青楼也是误会?别人把你绑进来的?”郭重阳冷笑。   “不管您信不信,我进青楼就是来找你的……”   “好,姑且信你,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令公子郭帅……”   “孽子!”郭重阳气得七窍生烟,不能自已。   郭重阳瞪着杨明的目光很有杀意,那是一种欲将他除之而后快的目光,杨明怀疑他的目的不仅仅是为女儿抱不平,也有把他杀了灭口的想法,毕竟这老不修的放荡模样全被他看见了,可以肯定,那位年轻貌美的女子绝不是他未来的岳母……   翠红楼的三楼雅间,郭重阳和杨明单独坐在里面,一切人等外面等候。   雅间的门前挡着一扇山水屏风,里面布置得颇为淡雅,除了几张绣凳和一张八仙桌,还有墙上几幅字画外,别无它物。   郭重阳又恢复往日淡定的形象,四平八稳地坐在凳子上,慢条斯理的啜着茶,眼睛时而盯着茶盏水面上漂浮着的茶梗,时而又抬头凌厉地扫杨明一眼。   杨明毫无压力,南京城里与这个国公孙子那个侯爷儿子斗地主时喊爹骂娘,闹得乌烟瘴气,应天府尹见了杨千户也彼此客气的拱手施礼,锦衣卫同知袁彬见了他也对他青睐有加,大场面咱都见过了,还怕郭千户这点功力……   郭千户打破了内室里的沉默,而且很理智地揭过了刚才大家在窑子里跟一群莺莺燕燕纠缠不休的嫖客行为。   “来提亲?”郭千户似笑非笑:“本官若没记错,我们约的是三年之期,你升上四品大员,这才过了三天呢,不觉得太急了么?”   郭千户冷冷道:“莫非你觉得当了千户就算有出息了?有资格理直气壮向本官提亲了?告诉你,锦衣卫在京师,与朝堂的进士出身,士大夫之辈想比根本不算什么,一个芝麻小官都可以弹劾得你狗血淋头……”   杨明苦笑道:“我提亲跟当千户无关。”   “那你凭什么向老夫提亲?”   女婿与岳父的矛盾,媳妇与婆婆的矛盾,是两个千年以来都无法完美解决的问题,前世一说起“凭什么”,言下之意无非就是问你有多少资产,郭千户的言下之意应该不会这么肤浅,可杨明的回答却很肤浅……   “我……有房有车,而且,我对你女儿是真心的。”杨明弱弱地道,房自然是千户所的办公室,车,自然是马车。   果然不出所料,提亲失败了,这明显不是郭千户想要的答案。   杨明无比郁闷,为什么娶个老婆这么难?自己虽说算不上杰出青年吧,好歹也是年轻有为,每天照镜子都忍不住朝镜子拱拱手,表示一下钦佩之意,郭千户怎么就看不上他呢?   出了翠红楼,唐四众人仍守在外面,见杨明闷闷不乐的出来,不由上前关心地询问。杨明把刚才的遭遇说了一遍后,鲁青峰众人勃然大怒。   “好个假清高的郭千户!咱们杨千户怎么就娶不得他女儿了?”   “大人莫担心,属下这便将那郭老儿拎出来,寻个由头扔进诏狱,等他尝遍一百零八种刑法,看他点不点头!”   杨明心怀大慰,不愧是同一系统的,大家的办事方法惊人的一致,从南京动身前他就是这么想的……   不过这想法委实不怎么善良,至少郭玉璇知道肯定不会放过他,落在她手里比落在锦衣卫手里,下场好不到哪里去,况且,郭千户也是锦衣卫的,同在一个部门做事,即便不能和睦相处,至少也不能相煎。   “这法子不可取……”杨明摇头。   “大人可有好法子让那老儿点头?”   “办法暂时没有,罢了,先想个法子恶心恶心他……”拍了拍鲁青峰的肩,杨明压低了声音道:“……派人去郭府内院知会郭夫人一声,就说她相公在逛窑子,而且还三P,好不要脸,让她赶紧来……”   鲁青峰面孔狠狠抽搐了几下,果真不能得罪读书人呀!   半个时辰后,郭府内院里忽然走出来一群手执棍棒的健壮女仆,由一位半老夫人带队,这就是郭重阳的正室夫人郭氏了,也是郭重阳生命之中唯一的以为夫人,这女人面带煞气,健壮女仆挥舞着棍棒为她们驱开行人,最后面的郭玉璇一脸惭愧的跟着郭氏,把自己的老爹算计了,的确值得她愧疚一下,一群人杀气腾腾开赴翠红楼。   凭良心说,郭重阳逛窑子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今是大明朝,不是前世,逛窑子不用担心警察查房,更不用担心警察扫黄罚款。   大明的风气很开放,文人士大夫流连青楼算是一桩风雅之事,自古以来才子与名妓的故事不知凡几,引得民间无数读书人和士大夫啧啧称羡,羡慕那些得享艳福的才子们的时候,也没见谁不屑地把那些才子统称为嫖客。   这是一个奇特的年代,开放与保守两种思想并存却相安无事,程朱理学在明朝大行其道,连科考都以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为评判依据,严格奉行朱子所谓“君圣臣贤,子孝孙贤,贞女烈妇”的纲常思想的同时,大户人家里却有屡有情趣之事。   明朝风气如此,按理说来,郭千户逛窑子这件事委实算不得什么,他完全可以理直气壮。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郭千户就是个例外。   先说说郭夫人,也就是杨明未来的岳母,她可不是普通的妇道人家,因为她有武功,不知道郭夫人是从哪山洞里捡到了一本绝世武功秘籍,外加自身本来就是就是江湖上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郭夫人御夫有道,可以打几十个郭千户,所以郭千户这一辈子都不敢纳妾,更重要的是郭夫人爱吃醋,并不喜欢自己的相公去逛窑子,和其他女人鬼混,不喜欢的结果就是重兵临城下,气冲翠红楼!   郭千户赶走了杨明之后,浑然不觉末日已临近,依旧谈笑风生,莺歌燕舞。   杨明和郭帅坐在隔壁的茶楼,泡上一盏香浓的铁观音,杨明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吹一吹水面上的茶梗,慢条斯理的啜一口,回味悠长,偶尔抬眼扫一下对面灯火辉煌的翠红楼,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翠红楼的老鸨一见郭夫人这阵势,急忙让下人关门,郭夫人轰轰烈烈杀来,由不得她们不由大惊失色,赶紧掉头跑回,顺手紧紧关上了大门。   这是杨明第一次见到未来的岳母,郭夫人年约三十许,看起来颇为年轻,由于练武的关系,身材和皮肤保养得非常好,母女二人站在一起宛如姐妹一般。   郭夫人见大门紧闭,顿时大怒,抬腿对着大门就是一脚。   砰!   大门竟被她一脚“踢飞”。   杨明痛心的扭过脑袋,仰天长叹一声:“岳母绝非善类啊……”   郭帅心里也有些发虚了,“杨哥儿,我爹不会出事吧,会不会被我娘打死?”   杨明道:“不会,最多打个半死……”   “鲁百户!”   “下官在!”鲁青峰呆呆的立在一旁,见到杨明唤自己,这才醒悟过来。   杨明缓缓道,“咱们这群人里救数你最高,你有把握抵挡郭夫人吗?”   “回大人,下官只能在十招之内不被踹飞。”   杨明皱了皱眉头:“十招,这么少,不过也够了,我这里有一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一会你去……”   “下官明白,我这就去救郭千户。”鲁青峰刚一转身就被杨明给叫住了,“谁叫你去救郭千户的?”   “那大人的意思是?”   “一会儿你把这根镔铁棍给郭夫人送去。”杨明从手下那里夺来一根碗口粗的铁棍,看得众人眼睛都直了。   “杨哥儿,恕我直言,既然你让鲁百户去送棍子,那你为何问鲁百户能抵挡我娘几招?”   “我怕鲁百户被棍气所伤,毕竟这样的人才在我们锦衣卫也是极少的。”杨明淡淡的道。   众人脸直抽抽……   鲁青峰很忐忑的下了楼,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不稳定,双腿都在打颤,当鲁青峰走到郭夫人面前的时候,郭千户已经被郭夫人打得连他妈都不认识了。   “这位姑娘!”鲁青峰怀着一个不平静的心走到正在暴走郭夫人的面前,郭夫人听到“姑娘”二字瞬间笑容满面,与刚才暴怒的样子判若两人,鲁青峰不禁有点发怵。   ☆、第二十五章 婚事初定   郭夫人很满意这个称呼,于是乎,郭夫人停止了对郭千户的家庭暴力,被打得郭千户得到了喘息之机,颇为感激的看了一眼鲁青峰一眼。   郭夫人友好的拍了拍鲁青峰的肩膀,力道很大,鲁青峰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上,郭夫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之间差点酿成了又一桩血案,只是笑盈盈的对着鲁青峰道:“这位小哥,唤我何事?”   鲁青峰一张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憋了半天才缓缓开口道:“这位夫人实在是不应该对自己的相公拳打脚踢,在下在此不得不多说一句……”   郭千户脸上一喜,自己的救星来了啊,也不顾自己鼻青脸肿的形象就抬起头来,很想记住这位救命恩人的样子,来日必当厚礼相报。   郭夫人却是俏脸一沉:“这位小哥难道是想替这负心汉说情么!”这一刻,鲁青峰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气将自己锁定了。   鲁青峰面不改色的道:“咳咳,夫人的确不应该拳脚相加……”   杀气更甚!   “应该给他留下一个不可磨灭的教训,在下这里有镔铁棍一根,特地前来送予夫人,愿夫人杖杀此獠……”鲁青峰将手中的镔铁棍递到了郭夫人的手中,然后一溜烟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郭夫人接过镔铁大棍,脸上一喜,面色不善的盯着郭重阳,鲁青峰前后态度转变得实在太快,郭千户眼珠子都快掉下来来,“夫人饶命,某家下次再也不敢了……”   郭玉璇脸上也是闪过一丝惊恐的神色,事情若是再这样恶化下去,明年今日就是他爹的忌日了。大明律例有规定,父母一方若有亡故者,子女当守孝三年,期间不得参加科考,不得操办红喜之事。   意思就是郭玉璇与杨明的婚事又得延后三年,鉴于这个原因,郭玉璇已经不允许事情继续发展下去了,这一顿镔铁棍下去,郭千户不死也得死了。   郭玉璇必须得阻止自己娘亲,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郭玉璇上前迈出了一步,就是这一小步,不仅仅是道德的一大步,还拯救了满头冷汗的郭千户,同时也将不远处茶楼之中正在谈笑风生,欣赏好戏的杨明等人打入了地狱。   郭夫人抬头冷冷的望了杨明等人一眼,杨明和郭帅二人如坠冰窖,“撤!”   不过这个决定似乎已经太迟了,当几人慌慌张张跑下楼的时候,郭夫人已经在茶楼大门口等着他们了,随同而来的还有一脸愧疚的郭玉璇和鼻青脸肿的郭千户……   杨明仰天望着寂寥的天空,面目忧伤的长叹了一声:“我猜中这开头,却没猜中这结局,老天爷为何要对我如此残忍?”   郭府内,一片肃杀的气氛萦绕在大堂内,郭夫人大马金刀的坐在正堂的椅子之上,郭玉璇一脸歉意的站在郭氏的旁边,下首是三个一脸倒霉相的三个男人,郭千户,杨明,郭帅。   三个男人一台戏说的就是这种造型了,郭帅无辜的看着杨明,小声的嘀咕道:“姐夫,我这可都是为你和我姐姐才遭此大劫,你可别拉我下水啊……”   “放心,我是不会对你娘说的,不过,在青楼的时候我已经给你爹说了,这件事就是你策划的……”杨明很是不负责任的道,郭帅听完忍不住脸颊直抽抽,交友不慎大概最能解释他这个表情。   郭帅转眼一看自己的老爹,郭千户一脸煞气的瞪着二人,只不过脸上鼻青脸肿,严重影响了他威严的相貌,迫使杨明有一种想抽他的冲动。   不过这种气场对郭帅明显很管用,郭帅瞬间犹如猫见了耗子一般,杨明擦了一把冷汗,出主意的时候你怎么没想到要面对盛怒之下的郭千户。   眼见郭千户似乎要对自己的宝贝儿子发威,郭夫人也狠狠的瞪了一眼郭千户,郭千户瞬间也犹如猫见了耗子一般猥琐下去了,讪讪的笑了笑,刚刚酝酿出来的一丝煞气转眼之间就烟消云散。   世间万物,一物降一物,举止之间的微妙变化,已经尽在杨明的心中了,杨明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家里郭玉璇说了不算,郭千户说了也不算,最终的决定权在郭夫人身上,至于郭帅,恐怕最没地位的就是他了。   郭夫人有些心神不宁的喝了一口热茶,按捺住心中的那一丝烦躁之气:“你就是杨明!”   “正是区区在下。”杨明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你很不错,竟然将本夫人玩弄了一番,你可知道得罪了本夫人的后果……”郭夫人很是郁闷的看了一眼杨明,这白白净净的小书生究竟有什么出奇之处?竟然将她好好的一个家弄得鸡飞狗跳,不过他很欣赏杨明,最起码她能在第一时间向自己报告郭千户的“不法”举动,这番问答,不过就是为了考验杨明而已。   郭玉璇刚想上前为杨明辩解,郭夫人就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郭玉璇只得很不情愿的退了回去。   杨明假意惭愧的道:“实不相瞒,在下与玉璇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身,可是岳父大人却是百般阻挠,令小生无可奈何,虽然杨某很想与玉璇共结百年之好,可是这并不能让我昧着良心行事,在下听说郭大人在青楼之中莺莺燕燕,心中就委实纠结,不知该不该向岳母大人禀报此事……”   “该说就说,有什么好纠结的,莫非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一想到此事,郭夫人就忍不住怒火中烧,愤愤的道。   杨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不错,小生担心岳父大人……”   “谁是你这臭小子的岳父,老夫就是死也不会同意你和玉璇的婚事!”郭千户大声的呵斥道,今天若不是杨明,他也不会被揍得连他妈都认不出来,此子,真是气煞我也!杨明一听此言,立刻就住了嘴,显得很是无助的模样。   “哼,你这老家伙插什么嘴!杨小子你有话尽管说,一切有本夫人为你做主。”郭夫人犯了扶危济困,帮助弱小的毛病,心中自然就偏向杨明了,况且今日之事本就是郭千户有错在先,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唉,小生担心郭千户得知我向夫人告密,会阻止我和玉璇的婚事,我和玉璇就更加没有希望了,但是正义的声音不断的在我的脑海之中提醒着我,一定要秉承刚正不阿的优良传统,将不法之举公之于众,权衡再三,在下不得不想出来了一个折中计策,就是差人向禀告此事,没想到……”杨明说道此处,脸上忍不住闪过一丝落寞之色,感伤,无奈!   “你这臭小子……”郭千户忍不住暴跳起来,却在郭夫人一个简单的眼神之下,再一次悻悻的憋了回去。   杨明看得出,郭千户,憋得很辛苦,此时此刻的郭千户一定是想要一把刀,将自己大卸八块,两块给郭夫人赔罪,剩下的留着自己打牙祭。   杨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转眼之间就消失不见,狠狠的掐了几把自己的大腿,半晌之后,虎目之中终于酝酿出来了盈盈泪光,让人觉得他受了天大委屈。   郭玉璇一哼琼鼻,这杨大棒槌,真是越来越会装了。   郭夫人不解其中奥妙,对杨明自然是好感大增:“你这后生倒是有几分公正之心,你和玉璇的事情自有我替你们做主,不必理会这老家伙……”   杨明顿时大喜,他等这句话等得人都快老了,反观郭千户,一脸悲愤,就连郭帅也不禁为自己的老爹默念一声,“阿门,愿仁慈的天主保佑!”   杨明得到了郭夫人的认可,心中自然是大喜,立马上前道:“我观夫人太阳穴高高鼓起,双掌有力,下盘稳重,想必夫人定是武林高手吧?”   “这是自然……”   “夫人果然不负侠义之名,行事公正,莫不如我现在就正式递交聘书……”   “也好,我看玉璇与你郎情妾意,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做了对不起玉璇之事,我可是会退回你的聘书,届时可别怪本夫人无情!”郭夫人行事豪爽,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这让杨明欣喜若狂。   纸笔是现成的,杨明借来笔墨,一书而就,除了字写得丑了一点以外,倒也勉强将聘书递到了郭夫人面前。   郭夫人脸色顿时变得不那么好看了,瞥了一眼身边的女儿道:“女儿啊,你老实告诉我,这后生真的考中过秀才?”   郭玉璇玉脸一红道:“确有此事。”   “那为何这字儿……写得比帅儿还丑!”郭夫人有些狐疑的看了看虔诚的杨明一眼。   “兴许是情绪激动……”   众人脸直抽抽……   字写得丑了点是一件小事,重要的事,杨明和郭玉璇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于是乎,郭夫人愉快的接下了聘书。   郭帅忍不住对杨明竖起了大拇指:“杨哥儿,真有你的,口若悬河,舌灿莲花,莫过如是,我今天算是服了你了。”   ☆、第二十六章 一窍不通   杨明抱抱拳,小声对郭帅郭少爷道:“今日还多亏贤弟妙计啊,我和玉璇之事才总算告一段落,说到底为兄还得感谢贤弟啊。”   郭帅微微一笑道:“哪里,哪里,是杨哥儿机缘到了,杨兄和我姐姐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哪里说这些见外的话,切莫如此,切莫如此啊。”   这边两人正在互相吹捧,那边的郭千户却是一脸的苦瓜相:“夫人,此事不可武断啊,杨明这臭小子……”   “老爷,俗话说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年轻人,半年之内从一介书生升到了千户,妾身敢断定,此子未来前程必然不可限量,玉璇跟着他肯定不吃亏……”   郭氏冷冷一笑:“妾身妇道人家,大道理什么的不大懂,不过听玉璇说当初贾县令在山阴县一手遮天,吴大用草菅人命,罔顾王法,这杨明小子竟然不为强势,与贾县令斗智斗勇,最后将其拉下马,由此可见此子有心智,有大毅力……”   一番话说得郭千户怔忪不语,良久,郭千户索然一叹:“罢了,生米已成熟饭,老夫再反对也没用了,嫁便嫁吧,厂卫里面鱼龙混杂,有好有坏,只盼这杨明在厂卫里保持本心,莫要行差踏错,做下那陷害忠良,鱼肉百姓的恶事,那时老夫连女儿都不要了,跟他们断绝关系便罢。”   “老爷终于答应了?”郭氏喜道。   郭千户没好气地一哼:“你都把聘书接了,老夫还能反对么?”   郭夫人笑了几声,接着笑声渐渐有点不对劲了,“帅儿,你今日犯了大错,罚你去自己书房里和西席先生读书,玉璇和杨明小子,你们也下去吧。”   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同时对着郭千户偷取==投去了怜悯的目光,背着老婆偷人是一件事可以理解的事情,但是让老婆知道了,后果就变得很严重了,尤其是遇到郭夫人这样的老婆。   “老爷,璇儿的婚事说完了,咱们是不是说一下昨晚的事?翠红楼的女人真有那么好么?”郭氏的声音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郭重阳眼皮一跳,捋须喃喃自语:“不知不觉过了午时,千户所衙门里一定积下不少公事……”   郭夫人一伸手,揪住了的胡须,冷笑道:“老不修的东西,妾身人老珠黄了么?舍得在那些不知廉耻的女人身上用劲,却也不来给我松松土……”   “夫人!快快松手!叫人看见成何体统!”郭千户又疼又怒。   郭夫人揪着他的胡须便往内室走去:“你不是一直抱怨儿子不多吗?你不用点力气,我到哪里给你生儿子去?少废话,快进来!”   “夫人,老夫有帅儿一个就行了,啊……夫人这是白天啊,快松手,老夫被你一掌劈晕,现在头还痛得紧,下次再说……”郭重阳惊急交加地抗拒着。   “老娘不用你上面的头,只要下面的头,快躺下,脱衣服……”   “夫人不可用强……杨明你这竖子,老夫必不饶你!”   “……”   郭少爷不喜欢读书,本来就兴致不高,西席先生这里刚一上课,郭帅便忍不住的打了个呵欠,鼻子里似有似无的轻哼了一声,倒头大睡了起来。西席先生收了郭家的银子,对他这种态度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反正银子到手,工资照拿。   好梦正酣,突然被人打搅了起来,郭帅抬头一看,正是刚才和郭玉璇去幽会的杨明,杨明来到郭帅的书房之中,作为二十一世纪填鸭式教学的人才,自然更不喜欢听什么讲学了,反正这郭少爷已经是这般不堪了。   “贤弟,今日秋高气爽,不如我们陪着先生,出去寻些作诗的灵感可好?”杨明提了一个无比诱人的建议。   郭帅顿时大喜过望,让他在这里安心读书,委实比杀了他还难受,当下就拍手叫好:“甚好,甚好,今日天气晴朗,秋风习习,学生以为正是踏秋的好时机,不知先生以为如何?”郭帅恭敬的问先生道。   这话虽说的恭恭敬敬,潜台词却是,少爷我要出去寻乐子了,你最好不要跟来,杨明听完听得心里暗乐。   “这个,这个……”西席先生一头冷汗,他可知道这位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主,给他几个胆子,也不敢这样放少爷出门,便急忙道:“少爷,听说小姐刚刚回来,说不定她马上就要过来了。”   一听小姐的名头,郭少爷神情立马变了:“杨哥儿,我姐姐不是陪你去鬼混了吗?”   “浑小子,说什么鬼混呢,我们那叫交流感情,你姐姐等一会就到,叫我先来监督你。”杨明有些无语,老天爷,这真是亲弟弟吗?   “我姐姐马上就要过来。如此也好,我便在这里学习些诗书,待会儿与姐姐好好的切磋切磋了。”郭帅一听说郭玉璇要来,立刻端正了态度,再也不说什么出去寻找灵感的话了。   “切磋?”杨明只想偷笑,就你那两把刷子,我这个冒牌秀才都比你强,你还跟谁切磋。说什么,就到什么,杨明刚想到这里,就听外面传来一个又几分熟悉的声音道:“弟弟,你今日学习到了些什么新诗啊?”   “姐姐,你来了。”郭帅少爷急忙迎上前去道。   郭玉璇进了门,看见杨明,却一点也不奇怪,她脸上闪过一丝诱人的笑容,对郭帅道:“今天先生讲的课有没有好好听?可有收获啊?”   “姐姐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娘亲叫我做功课,我自然是全身心投入啊,先生你说是不是?”郭帅立刻拍着胸脯道,说完还偷偷的瞪了西席先生一眼。   西席先生有些郁闷的摸了摸鼻子,迫不得已的道:“是是是,郭少爷天资聪慧,九窍已通八窍。”   九窍通了八窍,就是一窍不通啊,杨明有些佩服西席先生了,是谁,究竟是谁给他的勇气与智慧。   郭帅却是浑然不觉的挺直了胸膛,“我就说罢,姐,先生都这么说了,你就放心吧。”   郭玉璇见杨明站在那里不说话,还以为是杨明让郭帅转了性子,心里也颇为满意,便对郭帅道:“嗯,那你就在这里好生用功,莫要辜负了爹爹对你寄予的希望,我今天就不耽误你的学习了。”   郭帅急忙道:“姐姐,你别走啊,我今天特意做了一首诗,你听听,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看我这诗做的怎么样?”   西席先生和杨明皆是目瞪口呆,人无耻到了这个地步,这位郭少爷也堪称一绝了。   抬头一见郭玉璇,满脸尴尬,郭玉璇叉着腰笑着道:“这诗从你口里念出来,已经超过二十遍了,下次能不能换个新花样。”   全体栽倒在地……   对于这个奇葩的小舅子,杨明甚是无语,不过郭玉璇走了,郭千户和郭夫人又去做运动了,西席先生是再也压制不住郭少爷那颗躁动的心了,趁着西席先生在茅房尚未归来,两个人偷偷摸摸溜出书房,杨明在前开道,郭帅在后面蹑手蹑脚的跟随。   望着杨明二人扬长而去的身影,西席先生只得摇头长长叹息一声:“竖子,真乃朽木不可雕也……”   南京城以前称作金陵城,毗邻秦淮河畔,秦淮河畔可是一个好去处啊,此时天色将暮,出了郭府,郭帅一把拉住杨明道:“杨哥儿,看你今天这么够意思,今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耍耍乐子。”   “贤弟果然是仗义。”杨明竖起了大拇指。   受杨明这一记马屁,郭帅甚是受用,凑到他跟前偷偷道:“杨哥儿,你听过万花楼没有?”   万花楼?这个倒的确是没有听过,但只听这名字便知道是什么地方了。这南京城的风月场所,杨明一个都没听过,除了昨天郭千户去的翠红楼以外。   郭帅神秘一笑,露出一个谅你小子也没去过的眼神,你们这些外地人,哪能知道这等销金窟所在呢?金陵十二钗,秦淮风与月,自古以来便是南京特色,天下闻名。   那万花楼是秦淮河边最大的一家青楼,里面的姑娘不仅漂亮而且都有些不俗的本事,比如,有的会唱歌,有的会跳舞,有的会品箫,诸多优点,不一而足。   “最妙的是,万花楼最近新来了一位花魁,不仅有天人之色,更有惊世之技,最为难得的是,听说还是个清倌人,卖艺不卖身。今天就带杨哥儿去见识见识了。”郭帅大言不惭的说道。   青楼里的花魁?天人之资?卖艺不卖身?很有看点哦。如果再加上一个风流才子的客串,那可真就是一部小说了。   杨明嘿嘿直笑,这个郭少爷看来也深得中华文化之精髓啊。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兴趣?”郭帅见杨明笑得很诡异,以为他动心了,便故意问道。   杨明嘿嘿一笑,问道:“少爷,这个花魁……一晚上,大概要多少银子?”   郭帅目瞪口呆,这个空降的姐夫,真不是一般的粗俗啊,不过真是对了我的胃口,郭帅本来就不是正儿八经什么读书人,对这些粗口也没什么忌讳,当下不以为意的笑道:“有银子也搞不到手,人家虽是个清倌人,但眼光高得很,每日见的才俊公子不知凡几,可从没听说有谁成为入幕之宾。”   ☆、第二十七章 头牌花魁   秦淮河,古称淮水,据说秦始皇时凿通方山引淮水,横贯南京城中,故名秦淮河。   南京城为六朝古都,绵延千年,长盛至今,随着经济和文化艺术的发展,秦淮河一带更是繁华异常。   十里秦淮,两岸贵族世家聚居,文人墨客荟萃,当真是个读书人梦里的天堂。   秦淮风光,以灯船最为著名。夜晚之时,河上之船一律彩灯悬挂,游秦淮河之人,以必乘灯船为快。文人墨客,都尤其钟爱这种游玩方式,三朋好友,结伴而游,租一艘灯船,吟诗作赋,岂不快哉?   杨明站在这秦淮河边,感慨万千。眼前的秦淮河,富贾云集,青楼林立,画舫凌波,成江南佳丽之地。古迹、园林、画舫、市街集于一身,异常繁华。   “贤弟,你说的万花楼在哪里呢?”这是杨明在这个世界第一次逛窑子,表现的自然要“初哥”一点,上次是去找自己的老丈人提亲,自然不算,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表现得仿佛一个花丛高手,否则抢了郭帅的风头,再给玉璇一汇报,那自己纵然有一万张嘴也是说不清楚的。   当然前提是郭帅有被玉璇揍成猪头的心理准备。果然,郭大少爷极为畅快的一摆手,指着远处的一处楼阁道:“你看看,不就是那里了?”   顺着郭帅手指的方向看去,远处凛立着一座华丽的楼阁,有四层来高,彩旗飘扬,灯笼高挂,光鲜明亮,富丽堂皇,还没走近,便可以听见男人们的欢笑声和姑娘们的娇笑。   郭帅似乎是这里的常客,也不要任何人带路,径自越过他,直往万花楼门前冲去。   虽是夜幕初开,来到万花楼销魂的客人们可是不少,楼里到处莺莺燕燕和客人们打闹着,白花花的银子和肌肤闪的人眼疼。杨明纵然是久经此道,但是这还是第一次这么仔仔细细的观摩,一时之间东张西望,倒也颇觉得稀奇。   至于这院子里的姑娘们,虽然穿的暴露,但姿色都还入不得杨明的法眼。   郭帅双手纯熟的在左右两个姑娘得怀里摸索着,看见杨明静静的站在自己身边,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郭大少爷奇怪的看了杨明一眼,哈哈大笑道:“杨哥儿,怎么?这些……你都看不上?”   杨明笑而不语,郭帅拍了拍杨明的肩膀道:“杨兄不必失望,那花魁唤作林奴儿,想必你一定可以看得上眼的,就是本少爷也是……啧啧,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郭帅说到这里,杨明倒还真想看看这叫做林奴儿的女子是如何一副天人之姿,郭帅说到这里,身边的姑娘就不依的呶呶嘴,好似吃醋了一般,郭帅微微一笑:“小蹄子,不用慌,今天有你好受的。再说了,我只是想林奴儿小姐出来唱唱曲,你吃这些飞醋干什么?”   郭帅另一边的妖冶女子道:“放心吧,郭少爷,今天不仅是你,呶,你看,还有朱公子,胡公子,好多的公子都来捧场,林妹妹一定会出场的。到时候,就看郭少爷你的本事了。”   郭帅听到朱公子、胡公子的名字,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待看到那边端坐的两部分人马,神情便彻底蔫了下来。   杨明见郭帅神色有异,便道:“贤弟怎么了?”   郭帅不愿意在几个风尘女子面前弱了自己名头,便笑着道:“没有什么,就是看见了几个熟人。”   杨明向那边看了一眼,只见远处六张桌子却明显分成了两拨,都是些二十来岁的公子哥,他们各自围坐着一名年轻人。两桌人马,谁也不理谁,各自侃侃而谈。   那为首的两名公子,左边的一名二十多岁,面皮白净,仪表堂堂,只是眼神闪烁不定,显然是是个功于心计之人。   右边那个,年岁轻点,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玉面朱唇,相貌不俗。   两个公子明显的在斗气,不时互瞥一眼,彼此都有些不屑。   这就是那胡公子与朱公子?看那气势,恐怕都是些富贵的官家子弟。杨明明白郭帅为什么叹气了。以郭少爷的实力,无论是气度还是财势,与人家根本就没法相比。至于才学,更是与郭少爷沾不上边。看来今晚要争取那花魁,几乎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怎么了,哥哥,你莫不是不认识那朱公子与胡公子?”杨明旁边的姐儿悄悄将小手伸进杨明的胸膛不住的抚摸,然后才道:“这两位公子啊,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右边的那位是成国公的小公爷朱辅,左边的那位是应天府知府的大公子胡绍。”   朱小公爷也来了,杨明眼前顿时一亮,仿佛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一般。朱辅是勋贵子弟,属于那种天生的皇家贵族子弟,而那个胡绍则是属于科道书香门第,一边是偶像派,一边是实力派。   当王侯子弟碰上了官宦子弟自然会碰撞出强烈的火花,而杨明就是坐等打仗的那一类人,简单的说就是看猴戏。   已是华灯初上时分,万花楼里人来人往,各种欢笑声浪叫声络绎不绝,端的是热闹非常。   那叫做林奴儿的花魁尚未现身,朱辅和胡绍两派人却早已大声吆喝起来,杯来盏往,将这万花楼的气氛渲染的更加热烈了。   倒是朱辅和胡绍两位公子似是自持身份,虽然彼此看不顺眼,却都压制着,他们都是有大后台之人,今天又是来瞻仰这花魁林小姐的,自然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掉了身价。   杨明呵呵一笑,还未上前和朱辅打声招呼,便听“咚……”的一声清响,清脆悦耳,如同仙音拂过耳际,楼里嘈杂的吵闹声便都停了下来。   “是林奴儿儿!”朱辅和胡绍年身边的跟班们爆出一阵热烈的叫好声,那边正在猛吃姑娘豆腐的郭大少爷如被施了定身法般呆呆的坐在那里不动,喃喃的说道:“是林小姐,她要出来了么?”   二楼正中的一间房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一道珠帘静垂下来,隐隐望去,珠帘后端坐着一个美妙的身影,未见其人,未闻其声,只这么一眼,便已让楼下的男人们疯狂了起来。   不用说,这妙人儿自然就是是万花楼的花魁林奴儿儿了。   杨明看着那林奴儿儿的影子,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冷笑。   举凡是个花魁,都不愿轻易让人见到自己的容貌,玩神秘,玩暧昧,这样才能吸引更多的眼球,这跟杨明前世做生意的炒作手法异曲同工,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那林奴儿也不说话,只十指轻拨,便闻一阵天籁之声由远及近,缓缓而来。   初时声响尚轻,似是山上清泉汩汩而下,逐渐便又紧凑起来,似初春之细雨密密麻麻。细耳凝听,那琴声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音韵似在头顶盘旋,又似在耳边私语,直让人沉醉其中。一阵悦耳的女声传来,清脆平缓,仿佛在诉说着少女心事般,轻柔温婉,将这词中幽怨,表达的淋漓尽致。   词曲唱道:照西楼帘,幕染烟岚,顾问三生尘世缘。   烟雨难断身后事,相见,惊艳。   梦回忆江南,不恋江山,却恋红颜。   潇湘暮雨,争知我,凝愁凭栏。   屋檐雨细珠帘,柳蔓新出,奈何情长。   万花楼里原本嘈杂吵闹的人群此时安静之极,林奴儿一曲完毕,大家仍旧沉浸在那美丽的境界中,久久未曾回味过来。   朱辅和胡绍两位公子,呆呆望着珠帘后的俏丽身影,脸上满是仰慕,再回头看那郭大少爷,更是不堪,口水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十足的一副猪哥模样。   林奴儿在音律一道之上专研了十几年,这功底自然是极好的,也不怪他们如此陶醉,这和性别无关,就是一个女人听到这个琴音也会忍不住不能自拔的。   良久,那应天知府的公子哥胡绍方才叹道:“今日闻此一曲,经年不思丝弦。若这林姑娘能与我促膝长谈,成为一知心朋友,倒也是件妙事。”   这群人中,最清醒的要数杨明这个不大不小的锦衣卫千户了。   这林奴儿的歌喉曲艺美则美矣,但对于杨明这种听惯了电子摇滚音乐的人来说,却显得太单调了点。   那种现代音乐可以奏出百倍以上的音律来,当然,这古代丝竹乐器倒不是不无可取之处,中国乐器是传承千年的文化精髓,经过时间的洗涤筛选必然是乐器中的佼佼者。但是杨明不是其中的爱好者,也听不来古典风格的乐曲。   杨明左顾右盼一番,见郭帅痴痴呆呆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那林奴儿一曲完毕,盈盈起身,旁边丫环掀起珠帘,一张国色天香的面孔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青丝高盘,玉面粉腮,杏眼琼鼻,樱桃小口,虽是一袭素衣,却光华隐现,行走间如弱柳扶风,顾盼间美目盈盈,端地是个美貌无比的女子。   杨明的心里猛跳了几下,这个林奴儿长得可真是水灵灵的,与郭玉璇是有的一拼,而且更多了几分妩媚之色。   ☆、第二十八章 分成合约   林奴儿面露微笑,美目四顾,她的眼中似乎有着一种神秘的魔力,让人看她一眼,便忍不住看第二眼,看第二眼还要再看第三眼。大厅中不管男子女子,皆都呆呆望着她,似被她收摄了心神,有的人天生就有一种气场,那种气质会深深的将人吸引住,不能自拔,林奴儿就是其中之一了。   林奴儿掩唇轻笑,娇声道:“小女子林奴儿,这厢有礼了。”   那叫做胡绍的知府公子率先反应过来,折扇轻拍手掌,朗声道:“在下胡绍,见过奴儿姑娘。”   “在下朱辅,给奴儿姑娘问好了。”见胡绍开了口,那朱辅也是迫不急待的大声说道。   “在下那啥……见过仙儿姑娘!”   “在下……”   见数十个公子哥都争先恐后的向林奴儿献媚,郭帅急忙拍了杨明一下道:“杨哥儿,杨哥儿,快说话啊。”   “我说什么?”   “上前见礼啊,放心吧,我是不会给我姐姐说的,杨哥儿你到底行不行啊……”   杨明一听,顿时怒气值全满,男人不能说不行,这是原则问题,一掀衣袍,上前拦在林奴儿的身前,憋了半天也没放出一个屁来,这厮正在组织语言……   全场人都惊住了,不知道他是要干什么,在一旁的朱辅这个时候终于发现了杨明,记住“终于”这个词语,朱辅很是意想不到,居然能在这种场合碰倒杨明,朱小公爷激动得泪流满面,他和杨明终于有共同语言了,不由得失声道:“麻将兄!”   为什么有的人总是那么欠揍……   杨明不由得脱口而出,“在下麻将,见过林姑娘……”   朱辅和郭帅瞬间石化了,“当!”这是酒杯落地的声音。   林奴儿不可思议的掩唇一笑道:“公子叫做麻将?这名字倒是很有意思呢!”   杨明回头恶狠狠的瞪了朱辅一眼,随即转过头来,脸上强行憋出了一丝笑容来:“搞错了,不好意思,在下杨明,麻将乃是一种游戏之物,在下一时失言,望姑娘恕罪……”   “杨公子不必如此,敢问这麻将是一个什么样的游戏?”林奴儿犹如一个好奇宝宝一样望着杨明。   “这麻将就是……”朱辅忍不住开口,却发现杨明的目光已经锁定了他,那是一种即将放出大招的杀意。   朱辅识相的急忙住嘴:“咳咳,其实在下也不甚了解,还是请杨兄为我等解释一二。”   “切!”大家纷纷竖起中指,不知道你瞎掺和什么劲!   杨明很欣赏朱小公爷知错能改的勇气,这才缓缓的对着林奴儿道,“麻将首先要从胡牌讲起,任何一种麻将的最终目的都是胡牌,通俗点来讲麻将就是一种经过不断地经过摸牌,吃碰杠等补助手段将将不能胡的牌变成可胡的牌的一种游戏……”   杨明唾沫横飞,说得天花乱坠,这才勉强将麻将的意思解释清楚了,也基本上将麻将的玩法将解释了一遍。   不管是公子哥,还是青楼女子,这一刻的目光全都聚在了杨明的身上,听完杨明的话,这才恍然大悟,纷纷对麻将这个新鲜之物起了好奇之心,杨明心思一动,既然在场的那么多人,自己为何不趁热打铁,将自己要开麻将馆的消息放出去,想必届时捧场之人一定不少。   杨明早就想要找一个赚钱的营生了,一直以来都没有机会,而麻将很明显就是一个相当赚钱的营生,而开麻将馆需要造势,需要做宣传,今天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宣传机会,想不到朱小公爷无意之间的一句话,竟是给自己送来了无尽的财源,怪不得自己越看朱小公爷越像银子。   “诸位,半月之后,在下的麻将馆就要开张了,届时还望诸位多多捧场,前三天的入场费一律全免,酒水免费!”杨明笑盈盈的说了一句,在场的人齐齐拱手道:“一定,一定!”   林奴儿也笑道:“届时公子还莫要忘了请奴家一观哦,届时奴家愿为公子的麻将馆开张大吉奏上一曲,以图吉利。”   “那就多谢林姑娘了。”杨明心里一喜,林奴儿的影响力是多大,他是知道的,这不亚于请了一位明星大腕做广告啊。   寒暄几句之后,众人也缓缓散去,该吃酒的吃酒,该听曲儿的听曲儿,该办正事的办正事……   而杨明,郭帅,朱辅三人则找了一间雅间,聚在了一起,杨明抛砖引玉道:“小公爷,我这麻将馆你可有兴趣投资入股?”   “何为投资入股?”朱辅疑惑的看了杨明一眼,也不知道这厮是从哪里找来那么多的新鲜词汇,简直就是沟通有障碍啊!   “就是与我合伙做生意,届时的盈利咱们共分如何?”   朱辅眼睛一亮:“使得,使得,有钱大家赚,贤弟真是够意思!”   “这样,小公爷出一万两银子,我再出一万两银子,小公爷你看怎么样?”杨明试探着问道,他身上本来身无分文,这一万两还是上一次向小公爷借的。   之所以拉上小公爷,一来是为了借助小公爷的人脉,二来是借小公爷的名头,若是把小公爷拉上了自己的战车,以后谁还敢来找麻烦?除非成化皇帝亲自前来,不过很遗憾,成化皇帝在北京的紫禁城里,没有南下旅游的机会。   郭帅在一边听得心痒痒,忍不住拉了杨明一把:“姐夫,那么我呢?”   “你?那你就去帮帮忙,这种营生免不了会有地痞之流闹事,我看你在道上倒有几分本事,不知道你能不能震得住场子?”杨明看了郭帅一眼,最后还是给他安排了一门工作。   他算是看出来了,郭帅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将来还得世袭他老子郭重阳的军户身份。   “好了,资金方面不愁了,接下来就是地段了,不知两位可有好的地段,说出来参考参考!”   几个人的思路活跃起来,郭帅道:“听杨哥儿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前几天,秦淮河畔的一品轩的老板听说年纪大了,要把他的铺子顶出去回苏州老家养老。”   “哦?”杨明大感兴趣,秦淮河畔那可是好地方啊,风景好,人又多,只要经营得当,赚头不会小。   “那一品有足足上下五层,不仅地方宽敞,而且位置极好,可以说是秦淮河最好的地方,正好可以满足杨哥儿的要求。”郭帅接着道。   秦淮河畔本来就是一个极大的销金窟,杨明对此很是满意,“这么好的地方,那个老板舍得转让?”杨明疑惑的道。秦淮河算是南京的黄金铺面了,能在那拥有一个店面,那绝对是百万富翁级别的了。   朱小公爷此刻也点头道:“那个地方确实不错,不过这一品轩的老板,为人刁钻刻薄,分利不让,极不厚道,饭菜质量差,价钱又贵,撑不下去很正常。他儿子在外地放了一个地方官,听说捞了不少银子,这老头是赶着回去享福了。”朱辅家里有好多处店铺,勋贵是大明最有钱的势力群体,朱小公爷对其中的消息颇为了解也是说得过去的。   原来如此,这老头是个尖酸刻薄的奸商,定然钻到钱眼里去了,这就难怪了。   “他要多少银子?”杨明直接问道。   “听说是七千两。”郭帅说道。   七千两?这个数目可不小。如果把酒楼顶下来,再按照杨明的意愿进行装修一番的话,加上添加设备人手,怎么着也得八九千两银子。手头的银子已经流水似的花出去一半了,而且不知道收益如何,如果办砸了,可就是亏到姥姥家了。   杨明想了一下道:“这样吧,郭帅,朱小公爷,明天我们一起去找一品轩的老板谈谈,争取把价钱谈下来。其他的事情,我再来想办法。”   “杨哥儿,我姐姐可是理财的行家……”郭帅善意的提醒道。   杨明拍了一下额头,对啊,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他朝郭大少爷笑笑道:“谢谢你的提醒,玉璇在这方面还是不错的,以后就让她做掌柜好了,玉璇我也放心。”   事情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至于最后的盈利分成,也得谈一谈,既然入股了,怎么个分法也得提上议程,杨明准备在小公爷喝醉之后再谈。   然后,很自然的朱小公爷就被杨明灌了许多酒,朱小公爷和郭帅趴在桌上鼾声如雷,杨明坐在书案边奋笔疾书……   许久之后……   大醉的朱小公爷被杨明摇醒,朱辅很不耐烦的咕哝着“滚过去!”。   杨明很执拗的摇晃着他的肩膀,怎么也不肯去。   “莫拦我睡觉……”朱小公爷迷迷糊糊,很不耐烦。   “小公爷,既然准备做生意了,咱们都出了一万两银子,那咱们签个协议,画个押,麻将馆所得我们五五分成,如何?”   “好……”   “太好了,这里……对,这里,按个手印儿……”   ……   “小公爷,我六你四怎样?”   “好……”   “等着,我马上去改……”   ☆、第二十九章 杀价千两   第二日,杨明带着鲁青峰,唐四,还有郭帅,朱小公爷,一行五人来到了秦淮河畔。   “小公爷,银票都带上了吗?”杨明问道。   朱小公爷警惕的四周看了一眼,凑到杨明身前道:“都带上了,杨贤弟,足足一万两呢。”   见朱小公爷四处张望的紧张模样,杨明颇觉好笑,想必这朱小公爷一向都是在前面打了人,后边的下人替他付医药费的存在,估计也是第一次亲自揣这么多银票在身上,便拍拍他的肩膀道:“小公爷,待会儿见了那位老板,见我的眼色行事。”   朱小公爷点点头,现在的杨明就是大老板,当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郭帅带着杨明往一品轩走去,两个人一路穿过的都是南京城中的繁华地带。见这大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小商贩们使劲吆喝,杨明瞬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南京路步行街。   在正靠秦淮河入口,也是南京城的最繁华地段,挺立着一座五层高的阁楼,流檐飞壁,亭宇楼阁,光看气势,就已知其非凡。   杨明在前世是一个做生意跑业务的行家,眼光甚为毒辣,他仅仅只是大概看了一下,这个位置无论是地段还是面积,都很让他满意,剩下来的问题就是价钱了。   郭帅带着杨明上了三楼,那老板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跟郭帅也见过几面,当然,郭帅是因为收保护费才认识这老板的。   郭帅将来意一说,然后指着身后的杨明道:“王老板,这位是从京城来的杨公子,他老人家的令尊最近要到咱们南京任职,正巧杨公子最近也在一同调往南京办公,准备在南京置办些产业,听说了王老板你这家酒楼要转让,所以他特地来看看。”   “原来是京城来的贵客,失敬,失敬。不知道杨公子府上是……”王老板一听是京城来的,自然不敢怠慢,不过他办酒楼多年,迎来送往的,识人无数,倒也不过分紧张。   杨明轻迈几步,右手一摆,一把折扇哗的打开,扇面上不描山,不画水,简简单单四个字--难得糊涂。看着那白花花的扇面,王老板心里顿时有种不妙的感觉。   杨明微微一笑道:“王老板好说了,家父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不过就是一个替皇上办差的,上不得台面。”   论起揣摩心理,杨明几年的总经理可不是白干的,这一番话等于没说,但作用绝对不小。   早就听朱小公爷说了,这王老板的儿子在外放了一任地方官,收刮了不少花花银子,人送外号刮地三尺。这老头是准备回家享儿子的福去了,所以才要将铺子卖了。这一品轩名字虽然不错,但这王老板为人小气,欺软怕硬,因此这店里的生意一向不好。   但凡上来就说我爹是尚书,我爷是宰相的家伙,老江湖们倒不怕,怕就怕这种脸上带笑心中带煞的笑面公子,王老板是老江湖了,自然知晓这个道理。   “不瞒杨公子说,这酒楼地理位置极好,熟客又多,要不是我要回家养老,这酒楼我是绝技舍不得沽出去的。不过杨公子气宇轩昂,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这小店交到杨公子手里定然没错,小老儿也不敢开高价,九千八百两银子,凑个吉利数,您看怎么样?”王老板畅快的道。   “九千八百两吗?那倒也不是不使得。”杨明摇着扇子笑道,只不过身后鲁青峰和唐四两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委实让王老板有些心虚,这杨公子来头不小啊,王老板顿时在气势上就矮了一头。   但凡谈判的时候,弱了气势就容易被对方封杀,杨明微微一笑道:“不过我说王老板,我这人有个脾气,做生意一向不喜欢弄些零头,要不这样吧,咱们都爽快点,凑个整数吧,要不一万两,要不九千两,你看怎么样?”   咯噔一下,朱小公爷吓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了,有这样侃价的吗?这杨明是不是昨天想赚钱想傻了,朱小公爷的心瞬间就滴血了。   杨明似笑非笑,朱小公爷听了他的话,心里着实迷糊了,这不是自己给自己加价吗?要是王老板咬定七千两,那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杨明才没这个担心,这个问题说到底,就是谁更无耻的问题。论起脸皮之厚,杨明认了第二,就没有人敢认第一了。   这王老板虽也是身经百战,但是说道脸皮,也远远不如杨明,闻听此言,心里顿时有些吃不消,这个杨公子,这不是明显在逼供吗?难道真的厚着脸皮说七千两?   王老板讪讪笑道:“杨公子,这个,这个是不是……”   “王老板,不满你说,在下就是南京城南城锦衣卫卫所的家父,家父也正好要来南京做官,八百两银子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但这就是个做生意的习惯问题。不瞒你说,我也算半个读书人,对做生意的这些事情不感兴趣,我买这个店也就是玩玩。等我家老爷子来了江南,也好对他有个交代。如果你觉得价钱合适,咱们就成交。如果不合适,哼哼,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杨明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王老板抹了一把冷汗,光是儿子就在当了一个锦衣卫千户,五品官,那他老子岂不是更大,杨明?难道就是前一段时间殴打了成国公府朱小公爷的杨明?   怪不得连成国公都敢惹,后台肯定是极硬的,谁知道他家老爷子什么来头,别不知不觉为自己儿子惹上了祸事,自己的儿子满打满算才是一个七品官。   王老板想了一会儿,便咬咬牙道:“好,九千两就九千两,只求杨明公子日后能够多多担待一下。”   “爽快!我喜欢!”杨明“啪”的一声合上折扇,笑着道:“如此来说,咱们就事不宜迟,速速签了和约吧。”   王老板道:“没有问题,我也喜欢跟爽快的人做生意。”   当下两人签订了合约,两个人出的楼来,已是中午时分,杨明只觉得背上都湿透了。这般色厉内荏、巧取豪夺的事情,即使是做经理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刺激过。   朱小公爷见杨明只言片语便将王老板吃的死死的,不仅买来了酒楼,杀了整整一千两银子的价钱,一千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啊,朱小公爷对杨明的无耻和无畏着实敬佩万分。   杨明抹了把身上的冷汗,对郭帅道:“郭帅,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你去把你姐姐叫来,咱们好好庆祝一下。”   他径直去找了个馆子坐下,郭帅回去了一会儿便和郭玉璇一起来了。   席间,朱小公爷将杨明骗取酒楼的经过添油加醋的讲了一遍,郭玉璇捂着小嘴咯咯直笑。   自从给郭家递上婚书之后,杨明对郭玉璇的免疫力便大大降低,见她掩着小嘴轻笑的样子,说不出来的妩媚迷人,杨明深深嘘了口气,这妮子,迷死人不偿命啊。   两万两银子还剩下一万一两,这是留作装修和添加器械人手的资金,这样一来倒还算是充裕,就算没有一分盈利,也足够支撑两三个月了,其实杨明在这里已经不完全将此处当成一个麻将馆经营了,要集休闲,娱乐,宴席为一体。   下面两楼杨明准备用来做酒楼,为客人提供酒席,三四楼就开设麻将,扑克牌等娱乐场所,至于第五楼,嘿嘿,暂且按下不表。   但对杨明的本事有着充分信任的郭家姐弟二人,却丝毫不担心。听着朱小公爷扳着手指头,要雕花栏杆檀木桌椅,还要请这个大厨,再要请那个大厨。杨明一拍额头道:“小公爷,你当我是取款机啊。”   郭玉璇咯咯娇笑,鲜红的小嘴让杨明想起了在金陵寺那销魂一触,小弟刷的一下,齐根而立。   吃完饭,郭家姐弟便按照预定分工,分头行动去了。   中午和朱小公爷二人聊的高兴,杨明多喝了点,走在大街上头还发晕,想起下午还要“上班”,他迈着八字步朝千户所走去。   在千户所里的日子甚为无聊,杨明处理了一大堆公务之后,便歇下了,几日之后,杨明想起了自己的生意还正在运营当中,发现自己这个甩手掌柜也太不负责任了些,便带着唐四向秦淮河畔走去。   到了酒楼,看见一品轩的牌子已经取下来了,数十个工匠正在修修凿凿进行着装修。装修方案都是杨明事先定好的,他想按照自己的思路来经营。   “杨明。”郭玉璇一看见他,眼眶一红,急忙扑了上来。   杨明这几日都忙于公事,想到玉璇一个人支撑起了整个工程,便心中愧疚,郭玉璇当然整日劳累,乍见杨明,深深的思念之情便涌上心头。   “玉璇,你清减了。”杨明望着郭玉璇说道。   “你好像也瘦了点。”郭玉璇鼻头发酸,望着杨明的脸庞说道。   我瘦了?我在锦衣卫好歹也是一个营长级别的人物,天天喝鸡汤补燕窝也会瘦?   ☆、第三十章 佳人有约   “玉璇,咱们的装修的怎么样了?”杨明见这丫头深情款款,眼中泪光闪动,便急忙岔开话题道。   “进展很顺利,一切都按照大哥你事先的安排进行。”她拉着杨明的手,四处观察着现场:“按照你设想的,一楼作为大众餐厅,二楼作为雅座包间,三楼四楼作为娱乐场所,但是你还没有说五楼要作何用途呢?”   杨明神秘一笑道:“五楼叫做一枝独秀。”   “一枝独秀?”郭玉璇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五楼,一定要有神秘感,要装修的富丽堂皇,要成为南京城中的最高档的场所。咱们要摆些噱头,叫做什么黄金宴,鱼翅宴,总之规格越高越好,价格嘛,自然也是越高越好,一定要把名声抬上去,要让所有人都觉得,能进这五楼用餐休息,那是最光荣的事情。”   郭玉璇有点明白了,这就是广告效应嘛:“那到底是什么人才能上这五楼呢?”   “一枝独秀嘛,顾名思义,就是要特殊人群才能上去,像那种权势滔天,极为厉害的可以上去,但是没那个能力的,咱们也可以特殊对待嘛,非富即贵的人物花高价钱也是可以的,也就是说不仅要有钱,还要有权,这样的人可以上五楼。”   “那要是没那么多钱呢?但是又有很大名声的呢”郭玉璇皱着娇俏的小鼻子问道。   “就更简单了,咱们江南不是多才子么?我到时候挂两个上联在那里,只要谁家的才子们能对上这下联,咱们就请他免费上楼。这不就说明他的才学越大吗?这样,咱们的名声大振,所有读书人都以能上五楼为荣,但是他们又不是所有人都能上去,于是还要照顾我们楼下的生意。这就叫做上下兼顾,两不耽误。至于向其他的名声大一点的自然也是可以免费上去的,比如咱们科考高中的解元,状元,哦,向林奴儿那样名气颇大的也是可以的。”杨明微微一笑道。   “林奴儿是谁?怎么像个女人的名字。”   “这个,就是……这个对联的事情就包在我的身上了。”杨明顿时大汗,这嘴,简直欠抽!急忙转移话题。   “那你一定要出难一点的对联啊,可别让什么人都上去了。”郭玉璇也没在意,捂着小嘴娇笑着道。   “那是自然,我肚子里有的是墨水。”杨明大言不惭的瞎吹道。   “那你说咱们这个酒楼叫什么名字呢?”   “就叫做江南第一楼吧。”   “哎,杨明,你懂的真多。”郭玉璇点点头,眼里闪着亮光,不自觉的握住了杨明的手,满脸深情的说道。   “这些都是我家乡那些做生意人的惯用伎俩,我以后慢慢教你,你以后也会慢慢懂的。”杨明笑着道。   “嗯。最近在南京住得还习惯吗?”玉璇小声问道。   “还不错,有吃有喝还有玩,差点都乐不思蜀了。”杨明开玩笑道。   正在杨明和郭玉璇温存的时候,郭帅一脸沮丧的从门外跑了进来,见到杨明,变为惊喜之色:“杨哥儿,原来你在这里!”   “怎么,你寻我有事?”杨明急忙松开握住郭玉璇的手道。   郭帅对杨明使了一个眼色,杨明便知道他有重要的话要对自己,而玉璇在这里不方便说。   郭玉璇小嘴一撇:“去吧,去吧!”   杨明如蒙大赦,二人急忙走出了“江南第一楼”,杨明小声的道:“出了什么事情了?”   郭帅摇头叹息了一声,“杨哥儿啊,真不知道你有什么魅力,今日我前去万花楼,一进门就被抓了壮丁,这是林奴儿姑娘给你下的名刺,叫你去万花楼与她相会。”   杨明擦了擦汗:“那地方去能不花钱吗?咱们现在处于创业阶段,那种地方得少去……”   “我也知道啊,但是……我已经替你答应了。”郭帅很不好意思的道。   “郭帅啊,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杨哥儿但说无妨。”   “你和玉璇真是亲生的?”   郭帅:“……”   郭帅摇头叹息了一声:“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哎,我若是能有杨哥儿你一半的手段,也不至于至今孤身一人啊!”   杨明总结自己前世的经验,笑着道:“这个问题,答案无他,唯胆大,心细,脸皮厚,七字箴言。”   “胆大,心细,脸皮厚?”郭帅皱眉道:“这是何解?杨兄能不能解释一番。”   “胆大,顾名思义,就是胆子放大,看中了哪家的小姐,就要勇敢上前与她搭话,有杀错,没放过。”   有杀错,没放过?日,这招狠,郭帅赞同竖起了大拇指。   “心细,也就是要注意关照女孩子的情绪,要注意观察她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生气,生日是哪天,大姨妈是哪天……”   见二人疑惑的眼神,杨明急忙解释道:“哦,大姨妈是她家亲戚。总之,在不同的时候,你就要选择不同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或温柔,或霸道,或憔悴,要激起她的霸性,母性,和柔性。让她有了你,感觉不到你的存在,没了你,却根本不行。”   这个太深奥了,郭帅的脑子有些不够使。这些都只有在实战中慢慢体会,杨明也无法解释的更加清楚了。   “至于脸皮厚,就不用说了,追求女孩子遇到挫折,千万不要轻易放弃,要百折不挠,愈战愈勇,直到她感动为止。”   杨明一口气说完,听得郭帅目瞪口呆,这般的追女手段,还真有些匪夷所思,但细细想来,却很有道理。   杨明又与郭帅聊了几句,竟是越谈越投机,这个郭帅人笨了一点,却没有那些骄横之气,年纪不大,却对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有些爱好。之所以喜欢玩乐,却是少年心性。   郭帅的几个爱好,都对了杨明胃口,杨明更是此中翘楚,十万个为什么,人与自然,这些都是他前世喜欢看的节目,所以讲起天文地理和各种古怪的物事来,郭帅不仅没见过,更是连听都没听过。   一时之间,郭帅便拉住杨明问个不停,越听越是心惊,对杨明的佩服更添了几分,郭帅被各种新奇的事物吸引,不时插嘴发问。二人侃大山般瞎扯胡聊,时间竟也过的颇快。一直聊到天色近黑,方才作罢,竟然忘了林奴儿一事。   杨明刚转身,忽见有一个欠揍的身影,跑过来喊道:“杨贤弟,快去,有人给你送名剌了。”杨明定睛一看,这不正是朱辅朱小公爷吗,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子。   “什么?”杨明吃了一惊,他一个锦衣卫千户,在南京城基本上没什么权力,竟然会有人来请他?还找到了朱小公爷的头上,真是怪事了。   忽然想起那日郭帅所讲之事,不会是这个林奴儿丫头来真格的了吧。   不一刻,朱小公爷身边的女子走到杨明身边道:“杨公子,我家小姐有请。”   郭帅正听杨明讲得高兴,闻听此言,脑袋有些短路,愣了一下道:“你家小姐是谁?”   朱小公爷被郭大少爷干败了,急忙起身道:“请姐姐转告林小姐,杨公子马上就到。”   “对,对。”郭帅这才想起林小姐请他帮忙约杨明的事情,急忙起身道:“这位姐姐,我这就们跟你去。”   说完也不管杨明答不答应,拉起杨明就直奔“万花楼”而去。   万花楼还是那么热闹,四人也没有多做逗留,直接就往楼上林奴儿的闺房行去。   到了楼上,就听见一个黄莺般的声音轻声问道:“是杨明杨公子吗?请进来吧。”朱小公爷和郭帅二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知趣的离开了。   “正是在下!”杨明说完之后推门而进,就见这屋子甚大,收拾的干净清幽,屋内檀香袅袅,让人为之精神一振。   珠帘掀开,一个窈窕身影自里屋走了出来,正是那国色天香的林奴儿。她似是刚刚沐浴过,秀发低垂,脸蛋晕红,目中闪烁着微微的笑意,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茉莉清香,这番素雅打扮,更是映衬出她的美丽异常。   “难得林小姐还记得在下,实在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啊。”杨明微笑道。   林奴儿愣了一下,今日一连下了两道名刺才将杨明请到了这里,以前还从没有男人这样直接拒绝她呢,忍不住幽怨道:“今日叫郭公子请杨公子一叙,杨公子就无音讯,难道奴儿在公子眼里,竟是如此不堪么。”   杨明嘿嘿笑道:“这万花楼是什么地方,我一个五品武官哪能天天来?有那心,也没那银子啊。”   林奴儿嗔道:“公子偏就喜欢这般作弄我。哼,你若不来,我就让人天天去千户所下名刺请你来,哼。”   两人熟识之下,这林奴儿似乎转了性子,竟像小女孩般耍起了小性子,偏偏杨明心中隐隐还有几分欢喜。漂亮的女人,总是受欢迎的,他心里哀叹。   “公子那麻将馆可是将要开张了,今日唤公子前来就是为了向公子询问此事,奴儿答应届时会去献上一曲,是一定要去的哟!”   “哈哈,林姑娘真是说笑了,届时你能赏光是我杨明的福气啊,不出半月江南第一楼应该就可以开业了。”杨明笑了一笑道。   “叫做江南第一楼么?公子可真是好志向啊!奴儿佩服。”林奴儿轻轻掩唇一笑道。   “正是!不知林姑娘届时准备演唱哪首曲子?”杨明不由得问道。   “这个……奴家一时还没有决定下来,陈词滥调唱出来不新颖,达不到先声夺人的效果,而现在的词家又比不上唐宋时期,委实让奴儿为难!”林奴儿眉头紧蹙,很是心忧的道。   ☆、第三十一章 只若初见   杨明微微一笑道:“此事又有何难,林姑娘,在下愿作词一首,姑娘在半月之后必然可以大放异彩!”   “杨公子此言当真?”   “比珍珠还真!”   铺纸研墨,杨明挥笔而就,来到大明朝也好几个月了,杨明这个毛笔字终于勉强能够示人。   杨明写完之后将笔轻轻一磕:“大功告成!”   林奴儿走到书桌之前,朱唇轻启,缓缓念道:“人生若只如初见……”   仅仅只是第一句,寥寥数字,人生若只如初见,短短七个字,道尽多少悲凉的尾巴。这一句,实在是令人哑然。   林奴儿怦然心动,紧接着往下看到:“人生若只如初恋,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   林奴儿忍不住怅然泪下:“奴儿自幼苦习琴棋书画,对于诗词也是略有所猎,今日一见公子之词,实有后主之风,令奴儿愧不敢及!”   “哪里,哪里。奴儿姑娘自谦了,好词还要遇到佳人,方不能蒙尘,若不是遇到林姑娘,在下也是做不来此词的。”   杨明急忙谦虚的道,心里却在直念阿弥陀佛,纳兰兄,你老人家在天之灵一定会原谅我的,对吧?你要是再不回答我就当你原谅我了……   “公子说笑了,待奴儿试着弹奏此曲!”林奴儿说完就走到琴桌之旁,望着杨明微微一笑,轻轻一拨琴弦,咚咚的弦乐便如流水般倘佯开来。   这曲子虽仍是有些幽怨的闺曲,但林奴儿唱起来却比那日多了几分韵味,大概是因为此时只面对一名听众的缘故吧,曲里带着些哀怨,脸上却也有几分羞涩。   一曲终了,那动听的声音却似带着回音般,在这房里轻轻流淌,余音绕梁。   一曲奏罢,林奴儿轻叹口气道:“公子,你看这曲如何?”   这曲子从林奴儿的口中唱出来,其中暗含深深的忧愁之情,杨明暗道,她一个弱女子,栖身这青楼之中,若不是有了苦楚,断然不会唱出如此忧伤的小曲,便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林小姐,一个人心中有心事,这是很正常的,不要忧虑太多,也不要被这些事情所左右了。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之所以现在还无法办到,是因为我们还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钥匙。”   见杨明目瞪口呆的样子,林奴儿羞涩的道:“公子,可是奴儿弹得不好?”   杨明摇头道:“不是不好,是太好了,林小姐,你若是去唱这小曲,保证要将天下男人的魂都勾没了,这曲子之中的情感才是真实的,一首曲子,也只有将自己的感情融入其中,才算得上好曲。”   林奴儿脸红过耳,羞涩道:“公子莫要这般说话,奴儿当不得。”   杨明深吸一口冷气,这林奴儿儿时而妩媚轻佻,如怀春少女,时而羞涩清纯,如静谧幼童,当真是变化万千,勾人魂魄。   两人颇有相见恨晚之感,不知不觉便聊起了自己的故事,林奴儿不时的看上杨明一眼,脸上的笑容像是盛开的鲜花。   杨明侃侃而谈,思维天马行空,一会说到世界第一高峰喜马拉雅山,一会儿说到大海上纵横飘泊的海盗,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见此时天色已经不早,杨明也不愿意过多逗留,便起身告辞。林奴儿依依不舍的道:“公子,你明日还能来么?”   杨明愣了一下,林奴儿脸上染上一抹红晕,轻声道:“也不知怎的,我喜欢听公子说话。”   杨明哈哈笑道:“不就是聊天么,只要有功夫,我会来的。”   林奴儿展颜一笑,道:“如果明日公子不来,我还是要继续下帖子的。”   杨明点头微笑,便往外走去。林奴儿拉住他袖子,目光如水,温柔注视着他,轻启朱唇道:“公子,你莫要忘了答应奴儿的话,一定要常来看我。”   杨明见她恋恋不舍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这一个颠倒众生的花魁莫不是被自己迷倒了?这个林奴儿对他这般依恋,倒也让他的虚荣心好好满足了一回。   杨明刚走到自己千户所门口,卫所之中大多数人已经睡下了,只剩下几个值夜的军户在站岗,刚迈进门口,杨明却见一个俏丽的身影在院子里不断来回的走来走去,小嘴里还不时嘟囔着什么。   杨明走近一看,不是别人,却是自己内定的大老婆,郭玉璇,为什么说是大老婆呢?因为在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的,杨明自然不介意被很多女人糟蹋。   却见郭玉璇手里提着一个小木箱,见到杨明惊喜的走了上去,“杨明,你看看,这是我们专门寻匠人制作的麻将,你看合不合适?”   杨明接过箱子,只见盒子里面摆放着一枚枚麻将,整整齐齐,每一枚都是一样的大小,估计是上好的木材雕刻而成,在外面涂上朱漆。   “很好啊,做工精细,玉璇,你辛苦了!”杨明替郭玉璇轻轻拢去耳边的秀发道。   江南女子,讲究的是吴侬细语,声音自然是极美的,郭玉璇脸上一热,“哪里辛苦了,只要你满意就好,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江南第一楼了。”   杨明温柔的拉起郭玉璇的玉手:“有这么忙吗?就不能陪我说说话么?”   “唉,还有几天就要开业了,一大堆事情没有忙完,我先走了,你早些歇息吧。”郭玉璇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无奈之色道。   “也好,那你保重身体。”杨明微微一笑道。   杨明见郭玉璇缓缓走出门外,缓缓的舒了一口气,郭玉璇刚走出门外,斜刺里就跑出来一个身影,接着月光可以看见这人的样貌,正是郭帅,郭帅此刻鼻青脸肿,被暴揍的模样,一脸苦涩的道:“姐,我发誓,真不是我们自己要去的,是奴儿姑娘请我们才去的。”   “哼,我就知道杨明是不会去那种地方,还不是你这个不争气……”郭玉璇一踏出门口就仿佛变了一个模样,凶恶的呵斥着郭帅。   郭帅揉着脸:“那姐姐你为什么只打我我一个人?”   “怎么?你小子还不服气是吧?”   “哪里,哪里……我是决计不敢的。”郭帅垂头丧气的说道。   “这次就放过你了,要是再有下次,哼哼……”郭玉璇眼中闪过一丝不善的目光。   郭帅仰天怅然,希望明日林姑娘不要再让我去请杨哥儿了,希望毕竟只是希望,第二日,林奴儿的名刺到了郭帅的手中,一份是请他的,另外一份是让他去请杨明的。   郭帅满脸颓唐的往南城千户所里行去,和杨明说明来意之后,二人就准备前往万花楼。谁知道刚一迈出门口就看见郭玉璇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郭玉璇眼尖,一眼便看到了杨明手里拿的名剌,急忙问道。杨明对郭帅打了个眼色,郭帅知道这事是不能摆上台面的,便故意装作吃惊道:“哦,姐姐你说的是这个啊,这是朱小公爷朱辅公子给杨哥儿送的帖子,约他吃酒席去的。”   郭玉璇看了他一眼,哼道:“你还要骗我,我看这是林奴儿邀你们去吃花酒的帖子吧。”   她脸上微微泛起一阵红晕,目光下移,见杨明手里拿的名剌,顿时道:“看来你魅力不小啊。”   郭玉璇眼光甚好,从那没有合严的纸缝里看到了林奴儿三个字,脸色有些变了,哼了一声道:“果然是是林奴儿邀请你么?”   我们家玉璇的眼睛贼尖啊,见也瞒不住了,杨明点点头道:“她是邀请郭帅,顺便带上我的。”   “我看是邀请你,顺便带上郭帅吧。”郭玉璇冷冷道。   “都一样,都一样。”杨明知道瞒不过她,便讪讪笑道。   汗,这丫头什么都知道啊,倒是有些小看了她,杨明点头道:“玉璇,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林小姐仰慕郭帅的学识,约他去共研些学问,不是你想象的什么吃花酒之类的。”   “对啊,对啊,”郭帅也急忙附和道:“是林小姐请我过去做学问的,姐姐你可不要误会了。”   郭玉璇眼珠一转道:“既然这样,那,杨明你不准去,郭帅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杨明做出苦脸道:“玉璇啊,郭帅出去办事,身边没有个帮衬的哪行啊?”   郭玉璇哼道:“你想去就直说,何必找些借口。若你真想去,我也不拦你,可我有一个条件。”   郭帅却比杨明还急,没了杨明,他一个人可真没办法搞定,诚如所说,他还只是被随便带上而已,便急忙道:“什么条件?”   郭玉璇小脸笑成了一朵花,得意的道:“你们也要带我去。”   杨明额头直冒冷汗,这个建议太有挑战性了,去吃花酒还带个漂亮妞,你以为我们是下馆子啊。   郭帅和杨明同时大声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郭玉璇嘟着嘴道:“你们不是去做学问吗,又不是做坏事,为什么我不能去?你看,我衣服都换好了。”0郭玉璇美妙的转了个身道:“怎么样,谁也认不出我是女子了。”   ☆、第三十二章 开业大吉   杨明无奈的翻了翻白眼,咳咳,且不说哪有那人长得那么如此俊俏,就是挺着那么大两块,人家想把你认成男人都难。   郭帅也是有些无奈,只得给了杨明一个眼色,意思是,你对付女孩子有办法,这事就教给你搞定了,然后缓慢行到一边去了。   “玉璇,虽说是做学问,但那里到底是烟花之地,你一个女孩子不适合去的。再说了,你也要替我想一想啊。我们都是男人,又是应林小姐之邀,倒也无所谓,但若让你去了,要是让郭夫人追究下来,我哪还有命在啊。”杨明苦着脸道。   开玩笑,郭夫人那一身武功已经练到了登峰造极,出神入化的地步,今天我要是带你去了,那她老人家还不卡擦了我啊。   “不会的,我不会让娘亲知道的。”郭玉璇急忙恳求道:“她们最疼我了,不会怪我的。”   她当然不会怪你了,她只会杀了我,杨明今日算是见识到了郭玉璇单纯的一面了,杨明低声道:“郭夫人当然不会处罚你,可是她不会处罚我么?玉璇啊,你这不是害我么?”   郭玉璇眼圈一红,轻咬着嘴唇道:“你要去的话,我也没法阻拦,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杨明见她小脸戚戚,差点就顺口答应了她,还好及时醒悟了过来,问道:“你,你不准见那林奴儿,让郭帅去看她好了。”郭玉璇哼着说道。   “为什么?”杨明奇道。“哼,没有为什么。她那种狐媚子,只会勾引男人,就是不准你见她。”郭玉璇道。   “我的大小姐,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杨明道。   “我哪里不讲道理了。”郭玉璇眼里噙着泪道:“你,你要是见了她,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她说罢,转身飞奔而去。   “姐姐这是怎么了?”郭帅见姐姐说着说着就跑了,急忙走到杨明身边,不解的道。   “咳咳,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   郭帅脸颊直抽抽!   二人进这万花楼几乎也是轻车熟路了,杨明在厢房之中等着林奴儿,虽然自己和郭玉璇已经下了婚书,也算是一个既定的大事,但是放在现代社会,二人只能算是处于谈恋爱的状态,不过想一想,在古代社会能够在谈婚论嫁之前谈恋爱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杨公子在想什么呢?”正在杨明沉思的时候,林奴儿掀开珠帘,莲步轻移的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当中。   “我在想林姑娘你啊。”杨明笑着道,前世的他本来就是花丛老手,此时风流再现,调起情来一点也不含糊。   “我哪能信你?”林奴儿风情万种的瞥他一眼,轻移莲步,走到他身前道:“若不是人家厚着脸皮,拿了名剌去请你,恐怕公子早就忘了奴儿是谁了。”   林奴儿轻咬朱唇,眼中有些湿润,神色幽怨的望着他,像是一个被夫君遗忘了的闺中少妇。那般神情殷切,丝毫看不出作假来。   杨明心里连道厉害厉害,就她这演技,不到奥斯卡拿小金人实在是可惜了。敌不住那火辣辣的目光,杨明扭头不去看她,嘴上笑着道:“林小姐,你就不要再唬我了,我只是一个粗鄙之人,可经不得你这般的诱惑。”   林奴儿无限幽怨的哼了一声道:“若你真的是经不住这等诱惑,那便也好了。偏就你做出这副样子,却从没正眼看过我一眼。”   二人凄凄怨怨,似真似假,杨明摇了摇头,道:“再过几日江南第一楼就要彻底完工了,林小姐的曲子排练得如何了?”   “呵呵,总之不会太差就是了。”   “好,届时就辛苦姑娘了。”   二人聊了将近一个时辰之后,林奴儿开始心神不宁,杨明知道是告辞的时候了,便抱拳道:“时候不早了,今日叨扰了小姐,还请小姐原谅则个。”   林奴儿笑着嗔道:“公子怎么又突然变得这么客气了,奴儿一时还有些不习惯呢。”   杨明哈哈大笑道:“这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以免有人责怪在下唐突了佳人。”   林奴儿见他说话如此直白,咯咯笑了几声,便送他出去。   “小姐不必远送,到万花楼门口就可以了。”杨明大咧咧的道。   林奴儿愣了一下,今天遇到这个脸皮厚的杨公子,她一晚发愣的次数,比之前所有加起来还多。偏生他这般和自己说话,自己心里竟然没有拒绝的意思,反而觉得这人与那些公子哥们处处都有不同。   “想的美,我就送到这里了,杨公子慢走。”林奴儿哼道。   杨明长笑一声,大步出门而去!   十月初九,宜破土动工搬家开业,不知不觉来到南京已经一个月了,杨明一路忙下来,便到了酒楼开业的日子了。   前一天,杨明专门出去见了郭玉璇和郭帅姐弟二人,知道开业的事情已经全部准备完毕,这才放心下来。   好在这是太平年月,他进出千户所也没有什么麻烦了,这才两边都没耽误。   这一天一早,杨明便找了借口。从千户所赶到江南第一楼。   远远望去,那五层高得楼房悬红挂绿,张灯结影,气派非凡。正楼之上,高悬一副金匿,上书四个烫金大字“江南第一楼”,下面却还有五个小字,成国公朱仪。   这匾额乃是成国公朱仪亲笔手书,是朱辅求自家老爷子题字做贺礼的。有了这五个字做金字招牌,可以说,这江南第一楼天生就有了贵气,成国公朱仪这一手,可以说的上是一个大礼了。   成国公朱仪虽然掌握十几万兵马,可不比那些军营中的泥腿子,成国公那是天生的贵族,艺术修养极高,一手书法可谓一字千金,只听说这成国公朱仪,极少为人题字。这次竟然破例,实在是让杨明感觉意外。   那朱仪又没有见过杨明,即便是依着朱辅的面子,也不至于如此大方吧?杨明总觉得这事不是那么简单。不过这终究是个好事,杨明虽然想不通,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那酒楼之前,搭了一个大大的台子,用红布扎了起来,早已围观了不少的人。却无人知道是做什么用。   自江南第一楼的五楼而上,高高悬挂着四条大红缎襟,皆扎了大红的绣球,看上去很是喜庆。   正门之前,站着郭玉璇雇来的十余个伙计,八男八女。按照杨明的要求,这店里的伙计都要统一着装,女子皆着红色小袄灯芯长裤,男子皆是青色短装打扮。八男八女整整齐齐的对排站在正门两边,身是气派威风。   郭帅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衫,站在酒楼面前,郭玉璇穿了一件淡红的薄薄小袄,巧笑颜开的站在弟弟身后,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女人还是得站在男人背后的。   杨明和朱辅由于身份问题,不方便公开露面,这酒楼便是以郭家姐弟的名义开的。   杨明与几个熟悉的人正在寒暄着,却听到下面管事的司仪大声唱喏道:“有客到……”   一阵震耳欲聋的炮仗声传来,司仪大声道:“南京朱辅小公爷,送金匿到,恭贺开业大喜!”   那朱辅今日穿的也身是喜庆,对着郭帅抱拳道:“哈哈,恭喜恭喜啊。”   郭帅知道眼前这人是成国公家的公子,放在以前,是请也请不到的人物,都是因为杨明才能结识,当下恭敬抱拳道:“谢朱公子厚爱,公子快请楼上用茶。”   朱辅上楼来,却整看见杨明穿着刚换下的新衣裳与郭玉璇下楼来,朱辅笑嘻嘻一抱拳道:“贤弟,弟妹,恭喜恭喜啊。”   郭玉璇脸色羞红,杨明却是哈哈大笑道:“同喜,同喜,小公爷,没想到你来的倒早啊。”   “那是啊,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这做兄弟的能来晚么?况且这江南第一楼可是有我的一份啊,今天我把南京城之中的勋贵少爷全都请来了,大家就为了图麻将这个新鲜玩意儿。”朱辅一笑道:“我今日便是专门来赶这头拨的。”   “万花楼林奴儿小姐,送金匿到,恭贺开业大喜。”又是一阵炮仗声传来。   朱辅看了郭玉璇一眼,不怀好意哼哼一笑道:“贤弟,你端地是好人脉啊!”   那秦淮河花魁林奴儿的艳名,郭玉璇也是知晓的,前几天刚知道的。   此时见杨明神情尴尬,心道,杨明莫不是与这林奴儿有染?她是个情窦初开的女子,对这事哪能不在意,心里一酸,却强壮作笑道:“既是与这林小姐相熟,还不快请了她进来。”   杨明见郭玉璇通情达理,心里感动,便在她耳边道:“玉璇,你放心,你永远是我最喜欢的宝贝。”   郭玉璇又羞又喜,急忙低下头去,遮住了发烧的脸庞。   林奴儿却已在郭帅的陪同下,带着几个婢女走了进来,看见杨明,便迎了上来,福了一福道:“公子,恭喜开张大吉啊。”   林奴儿娇慎道:“看这酒楼的格局布置,除了公子,天下哪还有第二人能有这才干?”她本是颠倒众生的尤物,这似羞似怒的神情,带着无限的妩媚风韵,直让在场男子都为之倾倒。   ☆、第三十三章 国公题匾   杨明在现代社会颇喜好观看一些古代杂文趣事,却是知道这林奴儿的名头不小,想必大家都知道唐伯虎与秋香的美谈吧,这秋香说的就是林奴儿了,原本唐伯虎是弘治正德年间的才子,而林奴儿是成化年间的才女。成化皇帝是弘治皇帝的老爹,正德皇帝的爷爷,唐伯虎名声大噪之时还在弘治中末期,此时才成化五年,唐伯虎还没出世呢,只不过后人都喜欢美丽的传奇故事,所以将这两个才子佳人硬生生的凑成了一对儿。   话说郭玉璇望着这林奴儿的风姿,自认无论相貌气度,自己都不如她,心里难免升起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眼神顿时暗淡了下去。   杨明眼观六路,见郭玉璇神色黯然,急忙拉了拉的手,对她微微一笑。郭玉璇看了看杨明的眼神,知道他是在安慰鼓励自己,心中一暖,心怀便放开了,是上前去道:“这位是林姐姐么?姐姐,你长得可真好看。”   林奴儿深深看了杨明一眼,便抓住郭玉璇的手道:“小妹妹,你也长得很好看啊。”听她们二女说话,杨明很有些不自在,正要找个借口溜出去,却听门外司仪又道:“成国公,送金匿到……”司仪带着颤抖的一声高喝,便让杨明呆住了。   成国公?那不就是朱小公爷他爹?我与朱辅交好,他即便是再关心儿子,也用不着这样巴结我吧,这可奇了。   再看那朱辅,也皆是呆住了,显然是没想到自己老爹会来这么一手。朱辅讪讪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待到他日你见到了我爹,便自己问个清楚吧。”   杨明心里打了个大大的结,他有种预感,这个成国公朱仪,定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几人迎了出去,门外进来的却是一个精精瘦瘦的师爷,并非成国公朱仪亲来。那师爷向朱辅抱拳行礼道:“见过少爷。”   朱辅点点头笑道:“爹是专门派你来送匾的么?这位就是此间主人杨明公子。”   杨明心里一惊,在外人面前,这江南第一楼的主人乃是郭帅姐弟。今天朱辅把自己推上前台,这里面显然有着非常的意义。   是不是成国公朱仪已经知道自己就是这江南第一楼的主人?那朱仪是如何认识自己的?他对自己这般看重,又是为何?难道就因为我把他儿子打过,坑过?他贵为国公,掌偌大兵权,子孙富贵与大明共始终,却对一个小小锦衣卫千户青眼有加。绝对不单单是因为自己与他儿子交好,这里面定然有着别的原因。   杨明心思百转,看那朱辅,朱辅虽然也有些疑惑,却不似自己这吃惊。杨明心里打了个突,这个朱辅,定然还有些事情瞒着自己啊。   那师爷走了过来,对杨明抱拳笑着道:“恭喜杨公子了。我家老爷临走前特地交待了,一定要亲见杨公子,表达他的祝贺之意。老爷他由于身份使然,不方便亲自到场祝贺,只能略表寸心,希望公子不要见怪。”   杨明听他语中满是巴结讨好之意,心中疑惑更深,成国公是南京头一号人物,南京曾经是大明的首都,后来因为朱棣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圣谕迁都北京,因为曾经的首都这个称号,南京也称之为应天府,可以说成国公在南京跺跺脚,这地儿也要抖三抖的厉害人物,就连应天府知府也比不过他,却如何对自己如此看重,听这师爷口中意思。如果不是官场规矩,那朱仪竟然要来亲自与自己祝贺。   汗,这来头可真不小,这个老朱,到底是卖的什么药啊?杨明头有点大了,这里面肯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如果跟政治挂上边了,可就真的头大了。   心思百转,杨明却也是个玲珑人物,连忙抢答道:“师爷这是哪里话,今日大人盛情,今小店蓬筚生辉,蒙国公爷看得起,鄙人欢喜还来不及。请师爷转告大人,国公爷的厚意,杨某感激不尽。”   那师爷眼中满是深意,若是普通人,有这成国公送匾,那还不立马拜谢愿意效劳,这个杨明却简简单单,只感激二字,便说明了他与众不同之处,最起码警惕性是很高的。   杨明也是有苦自己知,在没弄清朱仪的真正意图之前,他可不敢说什么效犬马之劳,政治这个东西,一旦沾上了,很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是谨慎些好。   朱仪派的虽是一个师爷送扁额,但有堂堂国公爷送匾,这江南第一楼的档次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朱仪这份情意,还真是不轻啊。   接下来便是朱辅特意找来的一些朋友,以及郭帅家的一些朋友和街坊邻居前来恭贺。   见朱辅是真的为酒楼着想,杨明心里一叹,这小朱也和他老子一样,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大智若愚啊。   他将朱辅拉到一边,直接道:“小公爷,你父亲是不是与你说过什么了?”   朱辅点头道:“父亲让我多多与你亲近,还说你是非凡人物,必有飞上云霄的一天,让我好好跟着你。”   “他还没说点别的?”杨明皱眉道。这个老朱,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朱仪苦笑了一下道:“父亲不让我插手官场的事情,跟我说话也是只说半截,我只能照他的话去办。何况贤弟你能力出众,乃是我亲眼所见,跟着你,绝对不会差了的。”   这几番送礼,着实轰动,差一点耽误了吉时,酒楼之前围观的人群正等得焦急,却听哐当一声锣响,那台子之后的门开了,一个十八九岁年轻机智的小伙子走到了台前。对着四周众人抱拳道:“各位朋友,各位父老乡亲,大家好。今日是我们江南第一楼开张大喜的日子,为了报答大家的厚爱,我们制定了最优惠的政策,欢迎各位朋友光临惠顾。本月之内,凡在本店消费满十两银子,便可获得返券一张,价值二两,此券不可做现银使用。但可在店内任意消费。月内累积消费满百两银子的朋友,可获得我店赠送的贵宾卡片一张,凭此卡片来本店用餐,一律八折优惠。另,本店还备有大量的优惠券,持有这优惠券的朋友,可以以优惠的价格,在本店内进行套餐消费…………”   那小伙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江南第一楼的伙计们,早已把各种优惠名目张贴在各处,这些优惠名目。很是诱人,例如吃十两返二两,还有各种带券的促销活动,便立即让人群沸腾了起来。   “公子,这又是你安排的吧?”林奴儿望着满是惊喜的人群,便微笑问道。   杨明嘿嘿一笑道:“发些小财了,奴儿小姐何必前穿我了。”   郭玉璇噗嗤一笑道:“这些主意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到的,好生有趣,偏偏骗人上当了还不自知。”   那朱小公爷却还没明白过来,道:“这是怎么骗人的?”   林奴儿好笑的看了朱小公爷一眼道:“便说这消费十两银子,返回二两银子的代用券吧。若全然用完,也就是用十两银子的本钱,买了十二两银子的东西,而且都是在店里花掉了,堪堪九折而已,偏就大家以为自己白白的多得了二两银子。”   朱小公爷恍然大悟,冲杨明竖起了个大拇指道:“贤弟,你实在是厉害。”   杨明哈哈一笑道:“林小姐,你若是去做生意的话,定然是一个比我还要奸诈的奸商了。”   林奴儿脸一红,没有说话。   此时已经有人陆续的进店,开始了那贪便宜的消费。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看到真有人拿那优惠券买到了“便宜”的东西,人群便蜂拥而至了。   那台前却还是围着不少人,看那衣着打扮,大多都是些读书人,性格有些清高,不屑于像别人那般冲进去抢便宜货。   台上的那个小伙子,是杨明聘请的解说员,口才极其流利,那小伙子一抱拳道:“为了报答各位父老乡亲对本店的厚爱,本店特邀了的江南第一才女林奴儿姑娘,为大家献上锦衣卫千户杨明公子新谱的一曲《木兰辞》。”   若说别人,这些才子们可能不知道,但说到万花楼和林奴儿,这台下的才子们都是些风流人物,哪能不知道,当下便大声叫起好来了。   而杨明,刚来南京锦衣卫的第一天就把连应天府知府都不敢惹的朱小公爷给揍了,你说出名不?   林奴儿和几个婢女一起上台,两个婢女一人看着紫红长裙,另一人淡黄衫子,莲步轻移,缓缓的走上台来。这两个小姑娘虽是年纪小小,却也出落得身是标致,偏还有几分妩媚。两个人手拉手,对台下一鞠躬,便已引来大片的叫好声。   哗啦一声轻响,琴弦轻拨,这些婢女相当于乐队,专门为这《木兰辞》排练过一段时间,也很是熟练了。两个小姑娘手拉手,在台上边是奏乐,林奴儿则缓缓起音,一展歌喉: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第三十四章 倭寇犯边   仅仅只是这一下子便将气氛拉向了最高潮,楼下的才子们自诩文采风流,却也从没见过如此清新自然的演唱,让他们无法叫好,只能以热烈的掌声,表达他们的欣赏之情。   林奴儿却是此中大家,她看准了这小曲一定能引起轰动,又在配乐上做了许多改进,才有了今日这良好的效果。   杨明见林奴儿微笑望着自己,似乎是在询问自己的感觉,杨明竖起大拇指,林奴儿捂住小嘴轻轻一笑,看他一眼便不说话了。   才子们的气氛已经被充分的调动起来,当听说这江南第一楼的五层楼叫做一枝独秀,除达官贵人之外,凡能答对一联者皆可被迎上楼享受贵宾待遇时,这些自负才华的才子们便有些心动。   可惜的是在场中人没有一个人能对上杨明的对联,这也不奇怪,杨明为了做得神秘,故意出的几幅千古绝对,对得上来的人不是此道奇才,就是穿越人士。   这个手段一施展出来,江南第一楼的人气更加火爆,不少心高气傲的才子都聚集在这里,试图解开对联。   连林奴儿和朱小公爷都对着对联有一种无从下手之感,见诸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杨明哈哈一笑道:“好了,咱们这个开业算是大功告成了,今日本老板就请大家吃酒席去,祝我们的酒楼生意红红火火,越来越旺。”   在这个时代搞这样一场开业典礼,确实有些轰动性,杨明搞的那些促销手段,不几日便已经传遍了全南京城,特别是那第五层的几幅千古绝对,更是吸引了南京城所有才子的目光。还有独特的关扑游戏让一众富家公子趋之若鹜--麻将。   如此一来,全南京都知道新开了个酒楼叫江南第一楼,格调清新,档次高雅,连国公爷都亲自题字,江南第一才女为之揭幕,更有无数的文人墨客趋之若鹜。   这酒楼的生意,想不好都不行了。开业三天结算下来,毛利竟然有千两白银之多。   杨明就乐呵呵的等着收银子了。   杨明所在的锦衣卫千户所也终于算得上是财源广进,杨明很慷慨,总是将江南第一楼的进项划拨出半成分给手下,别小看这半成,江南第一楼如今可谓是日进斗金。   如果不出意外,杨明的生活将会是一如既往的惬意,做一个闲散的锦衣卫千户,玩美赚钱,如此而已,但是生活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   这一日杨明正骑着高头大马往千户所行去,不知如何,一上大街杨明就感觉到今日的南京城气氛有些不对劲,只见大街上来往的百姓,脸上竟没了往日的骄傲,仿佛遭受了极重的打击一般,不时还见到有人群汇集在路边,似乎在情绪激动的讨伐着什么。   在最近的人群处勒住马缰,居高临下听中间那个士子慷慨陈词道:“仅仅百十号倭寇,便在我大明朝的腹地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一直打到南京城下!我大明朝十几万重兵竟然束手无策,屡战屡败,被杀伤人数达四五千人之多!至今仍未将其歼灭!这样无能的军队不要说跟国初相比,就是孱弱不堪的宋朝军队也比它强一万倍!”   人们的怒火被煽动起来,大明国民的自尊受到严重的侮辱,青筋在额头暴起,脏话喷涌而出,但没有骂倭寇如何如何的,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荒唐之极的大明东南军队,以及地方军队腐败。   听明白事情的大概之后,杨明完全难以置信,他对明朝的军情倭情十分了解。他知道卫所军队乃是一群完全不堪重用的废柴,但对于‘一百多倭寇干掉四千多官兵、还险些攻进南京城’这种耸人听闻的故事,却绝对不会相信。   因为就是四千手无寸铁的农民,也足以把一百个郭靖,杨过,张无忌那样的高手,打得妈妈都不认识了……除非,那一百倭寇是集体穿越来的小鬼子,人手一挺歪把子机枪!   杨明正在考虑要不要提醒应天府衙门一下,处理一下这些散布谣言之人时,便见街口处一阵喧腾,应天府的官兵出现了。一看到凶神恶煞的官兵,人群便四散开去。   在先一步抵达地便衣巡捕的指引下,官兵们将一个又一个活跃分子捉了起来。杨明便见方才在自己附近慷慨陈词的士子,偷偷混进人群里想溜,却被捕快从背后掼在地上,二话不说先捶上两拳,然后五花大绑了。   杨明便悄悄离开了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的大街上。   回到千户所,杨明就见到自家未来岳父郭重阳正在大堂焦急的等待着自己,杨明轻声问道:“不知伯父找我何事?”   郭重阳也不像平日那般与杨明怄气,面色忧虑道:“这下麻烦大了。”   杨明道:“我在外面听了些传闻……”   “虽不中,亦不远矣。”郭重阳叹息道:“我大明遭受此等奇耻大辱,陛下肯定会雷霆震怒地。”   “倭寇在很早以前就出现在了东南沿海一带,一般都是小股作案,烧杀沿海渔民,当地的卫所官兵作战不利,畏惧倭寇,好在倭寇一般抢劫一番财务也就回去了,地方官员通过自己的手段也能将倭寇进犯的事情压下来,但是此次不同,我沿海屡屡出现多股倭寇同时作案,每股倭寇人数不多,少则数十人,多则数百人,但是卫所官兵却一触即溃,不堪一击,倭寇在沿海数省灵活活动,前日竟然有一股倭寇出现在了我南京城下,虽然倭寇只是望一眼就撤离了,但是我大明的脸面着实被丢得精光,朝廷动怒,必然会有大动作。”郭重阳毕竟在官场上混了许久,知道不比杨明在街头听到的几句谣言。   “这一段时间你就不要离开千户所了,咱们锦衣卫这一次也被涉及其中,安心等候上峰命令吧。”郭重阳匆匆交代了一句之后就离开了千户所。   杨明目光呆滞,仰天长叹了一声:“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南京城应天知府衙门,四个大人物正坐在一起,成国公朱仪,南京锦衣卫同知袁彬,南京东厂当头胡公公,成国公朱仪高踞主座,还有其他的大小众官员按尊卑分列左右就座。   应天府知府刘铭疲惫而忧虑道:“国公,以下官愚见,这件事瞒是肯定瞒不住的,咱们还是尽快如实上报吧。”   成国公朱仪不耐烦道:“那些倭寇把东南重镇基本转了一圈,我还不知道瞒不住?”顿一顿又道:“这件事肯定是要震动天颜的,到时候钦差下来,你们可都给我看好嘴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教吧?”   众人赶紧摇头道:“不用大人费神,我等晓得。”   “晓得就好。”朱仪沉声道:“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只要你们不捅娄子,一切都有我在。”说着包含威胁道:“要是传出什么风声去,老子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众官员赶紧保证,一定同舟共济,共度难关。   朱仪这才稍稍放心,又问道:“此次倭寇虽然犯边,卫所官兵不堪一击是早就既定的事实,但是居然有有心之人煽动百姓,闹得人心惶惶,那些煽动民心的奸细抓起来没有?”   应天府知府道:“按察司、杭州府的兵丁衙役全部出动,应该已经捉拿归案了。”   “你们俩赶快去审。”朱仪下令道:“不管用什么法子,给我把唯恐天下不乱地主谋揪出来,妈了个巴子的,这种时候出来蛊惑人心,读书都读到臭水沟里去了。”朱仪是天之骄子,这个时候也被逼出了粗口,可见情形恶劣到了什么程度。   一直沉默不语地南京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王恕这时出声道:“就算审出来,也不要乱抓人,一切以弹压形势为重,千万不能再出什么乱子了。”   王恕,字宗贯,英宗正统十三年进士,选庶吉士。后为大理寺左评事,迁左寺副,又历任扬州知府、江西布政使、河南巡抚等,为人刚正不阿,颇有一代名臣风范。   成国公点了点头:“宗贯所言甚是,当务之急是等候朝廷命令,一面监察沿海卫所官兵作战,务必将倭寇彻彻底底的驱逐出境。”   当八百里加急传到北京,成化帝震怒了,他感到面颊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狠狠打了耳光,噼里啪啦砸碎了精舍中所有可砸的东西,然后去奉先殿向太祖皇帝请罪,在老朱的画像前,足足跪了一个时辰,可见其痛心疾首的程度。   当成化皇帝朱见深从奉先殿出来,便见彭时,商辂等一干内阁大学士重臣,在御阶下跪了一地,目光冷冷的扫过众人,皇帝哼一声便打道回府,“哼,尔等若不处理好此事,何以面对先皇?”   此时的内阁大学士有三人,分别是彭时,商辂,万安,内阁是朝堂的中流砥柱,目前的三位阁老就是翻云覆雨的存在,除了万安无为治世以外,彭时和商辂倒是兢兢业业,三人惶恐不安的退了下去,立刻着手办理此事。   ☆、第三十五章 开赴前线   这等国朝大事自然是摆在第一位的,数日后朝廷八百里加急传到了南京,由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的诏令就下达到了南京城,朝廷决定成立东南总督府,由成国公朱仪任总督大臣,统领东南抗倭战事,特令南京锦衣卫,东厂,都察院督查抗倭事宜。   为什么抗倭总督府设在南京城呢?连督战的锦衣卫,东厂,科道言官都是南京班底呢?这里就涉及到明朝一项潜规则了,由于南京特殊的政治位置和地理位置,几乎大明疆域以南的战事的总指挥部都是设在南京,而北边抵抗鞑靼,瓦刺,女真等少数民族的中心就是北京了。   这也算北京被称之为北直隶,南京被称之为南直隶的原因了。   成化五年十一月,南京锦衣卫同知突然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紧急召见麾下六名千户,昏暗的灯光下,同知阴沉着脸下了一道命令。   奉南京兵部衙门调令,调动南直隶和各大卫所官军,紧急开赴东南各大沿海与敌作战,职责是督战。   而这次作战要面对的敌人,是……倭寇!   杨明脑子轰然炸响,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打仗,战争,一直以为身处繁华京都,这些东西离他很遥远,他杨明只是一个活在太平盛世里,安然享受生活快乐的小小千户,何曾想过有一天,战争突然降临到头上,无法反抗,无从逃脱。   倭寇登陆,地方官军不敌而逃,百姓死伤无数,财物女子夺掠无数,东南告急!   成化皇帝朱见深接到军情之后,天子龙颜大怒,内阁调动南直隶和各大卫所,包括海宁卫,临山卫,绍兴卫,观海卫等共计三万余官军齐赴东南,誓将倭寇赶回大海。   南京锦衣卫所便是一支以督战为目的的官军。   因为督战本就属于锦衣卫的职责,与敌交锋的战阵中,左臂绑着红巾,手执大刀威风凛凛站在己方阵型两侧,但有怯战或逃跑的军士,上前二话不说一刀劈倒,以定军心。   锦衣卫他们即将要做的,便是这件事。   锦衣卫同知府内,南京的一众中上层指挥官兵济济一堂,坐在首位的是锦衣卫同知袁彬,下首是各大千户以及,同知府直属官员,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一张诏令,杨明就在其中,以他千户的身份,自然是有资格涉入其中了。   杨明打开那纸质优良的诏令抄本一看,乃是内阁诏令,内阁首辅彭时,内阁大学士商辂,万安等人,以倭寇猖獗,逼近南京,上疏‘请设总督大臣,督理南直隶、浙江、山东、两广、福建等六省军务,使其调兵筹饷,得以便宜从事’的奏章。   将这份抄件逐字逐句的看完,杨明的面色已经有些发白,他将这张重逾千斤的信纸搁下,难以置信道:“局势……已经若斯了吗?”   锦衣卫同知袁彬沉重的点点头道:“前些年倭寇还不成气候,地方官员都能讲倭寇犯边之事压下来,所以朝廷大臣都以为倭寇偃旗息鼓,土崩瓦解,谁知此次其卷土重来之时,倭寇大小部队共百余支,总共人数竟有近万人之多。”   一说到此处,这老同知便须发皆张的拍案道:“更可恨的是,还有些我国的海盗流氓、不第士子、越狱囚犯,穿倭服,挂倭旗,四出杀掠,气焰嚣张,数目竟有真倭的三四倍!”   说着又长叹口气,无可奈何道:“原先倭寇只是在沿海抢劫,但与我沿海卫所接触后,发现大明将不知兵、军备松弛;官兵贪生怕死、战力不堪一击,其更是肆无忌惮,如入无人之境,甚至连南京都敢骚扰了……”   “再说我东南沿海,也是倭寇大炽。今年上半年,倭寇出动战船百余艘,同时在我山东、福建等处沿海窜袭!小年过后,更是攻破我浙江昌国卫之后,又犯太仓,入乍浦,攻平湖!倭寇所至,官军披靡!焚烧城镇,抢劫居民!掳夺人口,破坏田园!已经成为我大明之心腹大患,更因沿海乃大明之钱库粮仓,其危害更甚于鞑靼矣!”   “至于广西云南、贵州四川的蛮族土司,也趁势叛乱,随规模不大,却有愈演愈烈之势,严重威胁到当地子民的生计安危!”这锦衣卫同知袁彬是经历过当年的土木堡事变的,对局势洞若观火,一时间在场众人都被他那强大的气场所震慑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郭重阳也是锦衣卫千户中的老资格了,这时候眉须尽显杀气,使劲拍案,厉声道:“我沿海一带,因富庶被视为肥差,自从大明三代以后,尤其是英宗时期宦官王振专权、防务废弛之后,买官卖官就=成风,拿出一万两可做一个知县,三万两可做一个知府。那些排班候缺的官员,典卖家产、四处告债也凑不齐这么多钱,哼,竟然有官员上司,让他们先打欠条,上任后按照一分利分期还清。这样上去的官,自然要刮地三尺,敲骨榨髓,哪里还会管草民的死活、地方的安定?”   杨明听到这里也经不住点了点头,应和着道:“于是乎,那些被敲诈干净的富商、走投无路的渔民、以及一些不得志的小吏、书生,便纷纷加入倭寇,为之向导!据说倭寇之中,中国人的数量竟然多达七成,真倭反而只有三成。因此倭患不仅屡扑不灭,而且气焰益张!若不是被刮得怨气冲天,这些人纵使再凶残,也不至于跟那些卑劣的倭人搅在一起!”   袁彬欣赏的看了杨明一眼,心中想到,这杨明小后生分析问题抽丝剥茧,点到要害,果然也算得上一个后起之秀,老夫理当提携后进啊……   袁彬缓缓道,“尔等所见不错,当务之急是一致抗倭,但是大明的官场不是那么的简单,但是……”   但是……果然又坏在这两个字上……   袁彬顿了顿,“你们要记住,咱们的敌人不仅仅是倭寇,还有东厂,科道言官……”千言万语也比不过这一句,作为一个官场老人,如果说出这一句话来,就是真心想要培养自己的下属了,袁彬接着道:“前者是明刀明枪的敌人,而后面二者则犹如一条毒蛇,虽然不能一棒打死,但是不可不防啊。”   此次作为督战一方的有锦衣卫,东厂,还有南京都察院的各大科道言官。   锦衣卫与东厂同属厂卫,可谓是同行了,但是东厂肩负着一项任务,将锦衣卫推到了东厂的对立面上,那就是东厂有监察锦衣卫的职能。   这里第一次提到东厂,就不得不对东厂进行一个简单的说明了,东厂的职能是“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与锦衣卫均权势”,起初,东厂只负责侦缉、抓人,并没有审讯犯人的权利,抓住的嫌疑犯要交给锦衣卫北镇抚司审理,但到了后来,东厂也有了自己的监狱。东厂的首领称为厂主或厂督。   东厂的侦缉范围非常广,朝廷会审大案、锦衣卫北镇抚司拷问重犯,东厂都要派人听审;朝廷的各个衙门都有东厂人员坐班,监视官员们的一举一动;一些重要衙门的文件,如兵部的各种边报、塘报,东厂都要派人查看;甚至连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柴米油盐的价格,也在东厂的侦察范围之内。东厂获得的情报,可以直接向皇帝报告,相比锦衣卫必须采用奏章的形式进行汇报,要方便的多。   另外就是科道言官了,这是最大的一股势力群体,但凡一个七品小官,也能将锦衣卫,东厂一二号人物弹劾得狗血淋头,因为皇帝赋予了他们一项牛逼的权力--闻风奏事。东厂和锦衣卫是监视和捉拿朝廷官员的有力工具,这就使得科道言官仇视厂卫,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得出来,锦衣卫和东厂也有一些难兄难弟的味道。   三股势力争斗得可谓是热火朝天,如火如荼,袁彬的意思就是让下属小心行事,莫被东厂和御史言官抓到了把柄。   明人不用指点,响鼓不用重锤,袁彬的话已经说得够直白了,接下来就是给各大千户所分配调任的军令了。   杨明被分配到了浙江宁波卫,军情紧急,军令如山!   杨明甚至来不及和郭玉璇和林奴儿道别,只匆匆留下了两封书信,就亲自带队,和手下十名百户约束着手下,开始了漫长而沉默的行军。   行不到百里,杨明的文弱身子便受不了了,幸好得了手下兄弟照顾,几个魁梧力士轮着班的一边一个架着他行军,杨明骑着马,胯下被磨得红肿不堪,几乎快虚脱了。   这年代没有汽车火车,也没有运输机,当官的可以骑马,像杨明这样的正五品官员倒是勉强有了骑马的资格,但是唐四和鲁青峰这种百户基层官兵也没有特殊待遇,和普通的校尉们一样靠着两条腿走路,一些士兵脚都磨起了水泡,也只得继续跌跌撞撞行军。   尤其是唐四,心里已经把倭寇的祖宗十八代女性先人板板全部问候了一遍,又把他们的男性先人拎出来一人爆了一菊花,这才好受了些,勉强跟上了队伍。   ☆、第三十六章 宁波卫所   八天后,锦衣卫南城千户所按时到达浙江宁波府,宁波的卫所官兵称之为宁波卫,一同防守的还有刚刚调来的绍兴卫,统领绍兴卫的千户正是。   宁波卫和绍兴卫官兵已然集结完毕,杨明将十名百户分成十支督战队,分批进入两个卫所中,杨明给十名百户们下了死命令。   卫所官军与倭寇交锋时但有怯战避战脱逃者,杀无赦!督而不杀,其罪各百户反坐之。   鲁青峰,唐四等人凛然应命。   咸涩清朗的海风里,一股铁锈般的血腥之气缓缓凝结……   甬江是宁波的母亲河,紧邻宁波城,甬江是由奉化江和姚江两江汇集而成,是浙江省七大水系之一,将宁波城护卫在其羽翼之下。   此时的宁波城外围的百姓已开始陆续转移,绍兴卫所已在岛上安营扎寨,宁波卫已转到附近的海滩上驻扎,营盘周围架起栅栏,一座座帐篷拔地而起,载着斥候的数十条艨艟小船派放出海,卫所官兵们沉默地忙碌着,气氛很压抑,仿佛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递上牙牌和调令,营门军士查验过后,杨明领着手下七八百名锦衣卫校尉入营。吩咐唐四和鲁青峰约束兄弟们,杨明独自一人走进了中军大帐。   杨明的脸色一直到现在还是很苍白,腿肚子不时抽搐几下,那是一种想转身当逃兵的冲动,有点不听大脑指挥了。头一次亲身参与到冷兵器时代的战争里,来自和平年代的杨明此刻只能咬着牙紧紧按住腰侧的绣春刀柄,来掩饰自己的害怕和紧张。   中军大帐内,一张硕大的羊皮海图周围站着几个人,绍兴卫指挥使郑龙披挂戴盔站在当中,身旁同样披挂的是绍兴卫千户沈沐,这沈沐杨明是有印象的,正是他带领绍兴卫的官兵抄了贾县令的家,站在一边的还有两人,一名是东厂的何英何公公,另一名是南京都察院左都副御史王恕。   与他们隔着几步远,神情恭谨站着的是宁波卫所属几名千户。   当日沈沐奉成国公调令入绍兴城,砸了山阴县县令贾顺房子的千户沈沐赫然在列,这不得不让杨明有一种感慨的感觉。   军帐内每一个人的神情都很凝重,由于不知倭寇下一步的行动,调动而来的两卫兵马不得不分成两路,各自驻守,宁波卫兵马众多,有三千之多,所以就安排驻扎在了海岸之上,而绍兴卫沈沐则被分配在了驻守宁波城。   杨明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通报过姓名和司职之后,绍兴卫指挥使郑龙朝杨明淡淡点头,目光又回到了海图上。   杨明很安分的站在一旁,对郑龙的冷淡态度不以为意,好几个千户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喘呢,自己这个锦衣卫千户是来督战的,说得直白点,是来对付自己人的,自然得不到郑龙的好脸色。   很明显,都察院的王恕王御史和东厂的何英何公公也受到了冷遇,不过王御史越是一脸清风淡然,何公公由于遭到了非人类的摧残,所以气量就不怎么样了,一脸铁青,告诉着人们,他的心情很不爽。   郑龙脸色郁卒地跟大家商量了许久,奈何倭寇来去如风,机动灵活,委实不知他们下一步会祸害大明哪个地方,一群人左思右想也拿不出有效的办法,郑龙只好下令几名千户分别驻守宁波甬江海岸的东,北,南三面,放出去的斥候若有消息报来再定行止。   军情紧急,郑龙没说什么官场套话,匆匆下了军令后便挥手散帐。杨明跟在几名千户身后走出军帐,深吸一口气,咸涩的海风涌进胸腔,嘴里充满了古怪难言的味道。   倭寇,贯穿整个大明一朝的心腹大患,日本国内战乱不休,一些战败失意的日本贵族,流浪武士组成的强盗团伙,乘着海船来到大明沿海,杀百姓,夺财物,无恶不作,他们所经之地,往往鸡犬不留,寸草不生。   这是一帮该死千百次的人渣,可是他们来无影去无踪,谁也捕捉不到他们的行踪。   怎样对付他们呢?   杨明开动着现代人的脑筋,可惜想了很久也只能苦笑摇头。   穿越者不是万能的,他也有做不到的事情,终其大明一朝,对倭寇也没有太有效的对付手段,这样的军国大事,杨明比那些抗倭的大臣和将士们聪明不了多少。   杨明站在城外的一处瞭望台之上,静静听着海浪拍打石岸的声音,目注前方浩瀚无垠的大海,神情却充满了苦涩。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绍兴卫下千户沈沐。   沈沐朝杨明友好地笑了笑,道:“杨千户,幸会了。”   杨明急忙拱手:“沈千户,有礼。”   沈沐眼睛眨了眨,道:“杨千户是读书人?”   杨明苦笑,为何别人一见他就知道他是读书人?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他总觉得这句话的潜台词是,读书人混成当兵的,你太弱了……   在军伍里说别人是读书人……应该是在骂人吧?   使劲拍了拍胸脯,杨明试图让自己显得雄壮:“军户,祖传父,父传子的军户。”   沈沐楞了一下,哈哈大笑:“那你还是赶紧找个婆娘成家生子后再上战场吧,你这样的上了杀阵,活下来的机会不大。”   杨明:“……”   自取其辱啊,他突然觉得自己确实是个读书人,因为他和读书人一样,有欠抽的潜质。   凝望面前那片苍茫的大海,沈沐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也不知那帮杀才下一步会祸害哪里,咱们在宁波守株待兔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总觉得满身的劲儿被捆着,不知如何泄出去……”   杨明道:“如果咱们碰到倭寇,会赢吗?”   一个简单的问题,却令沈沐迷茫了。   宁波所三个千户,总共三千余官兵,加上赶来支援的绍兴卫一千多人,倭寇充其量数百,以十搏一之战,按说毫无悬念,可是沈沐却真的不知道答案。   卫所官兵的战力太让人悲观了,说白了,他们只是一群为上官种田的农夫,平日半月小练一次,一月大练一次,有的甚至训练都省了,战时扔了锄头握兵器,这样的军队能打胜仗吗?   要说大明官兵的作战能力本不该这么弱的,太祖朱元璋挥师北上,驱除鞑虏,将残元打得跟狗似的,成祖朱棣更是有“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气势,五征漠北,塞外蛮夷被打得他妈都不认识了。   大明的武力可以说是很强的,再加上经济繁荣,自然是百战不殆,但是很遗憾,成化皇帝的老爹明英宗朱祁镇被权宦王振撺掇北伐,大明五十万精锐在土木堡被瓦刺也先率兵打得大败,这一战英宗被俘,大明的铁血精英损失殆尽,至此以后,大明军队一蹶不振……   沈沐是千户,他最了解卫所官兵的战力,仰头苦笑数声:“若倭寇不攻宁波,兄弟们便算运道好,捡条命回去,如若倭寇真冲着宁波来了,某便舍命拼它一场,反正冲杀也是死,掉头逃跑也是死,我若一退,杨千户你的督战队恐怕下手不会含糊吧?”   杨明只是长长的一揖:“职命在身,不得不为,沈千户见谅。”   沈沐哈哈一笑:“没什么见不见谅的,沈某杀倭寇是职命,你杀我逃跑的弟兄也是职命,既然吃了军粮,战死沙场也是应得的下场。”   远方,一抹艳丽的残阳缓缓下沉,夕阳下的海滩染上了一层金黄。   海浪一波接一波,一条条银白色的浪线由远而近,前赴后继在沙滩边沿冲刷,消失……   两人静立于海边的瞭望台之上,各自想着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站在杨明双目一凝,看着前线郑龙郑指挥使正在指挥麾下三千官兵照常演练,远处的海面却上出现十几个小黑点,慢慢地,小黑点近了,竟是十余艘挂着黑帆的帆船。   “沈千户,那里是我们的斥候船回来了么?”杨明指着远处道。   沈沐凝目仔细看了半晌,忽然两眼圆睁,大声道:“黑帆,船体平头方正,不是斥候船,是倭寇!”   杨明的心徒然一沉,脸上一片可怕的惨白。   倭寇……真的来了!   沈沐再看了几眼,确定是倭寇后,扭头就往回宁波城跑,一边跑一边大喝:“倭寇来犯!倭寇来犯!所有人整队,出城接应郑指挥使!”   后方驻地的官兵一阵喧哗。   杨明的身躯抖索了许久,终于狠狠一咬牙,紧紧握住了腰侧的刀柄,鼓足了勇气瞋目大喝:“锦衣卫出城督战,战阵两侧压阵,怯战避敌脱逃者,斩!”   杨明刚刚回到城中,就听到前方郑龙的海岸驻地咚咚咚的战鼓擂响,海滩边数十丈方圆的空地上,卫所官兵集结的场面非常混乱,大明制式兵器杂多,刀枪镗箭不一而足,倭寇的海船来得很快,离岸边不足一里,而岸边的卫所官兵们仍在匆忙整队,只听得一片喧嚣的骂声吼声和哭声,兵器忙乱地互相磕碰,乱成了一锅粥。   ☆、第三十七章 一触即溃   绍兴卫的千户官兵驻守在宁波城之中,一时半会儿估计赶不及增援了,也不能增援,要是沈千户再一出城,城中无兵,宁波城要是有个好歹,那估计全部都得自裁谢罪了。   杨明和麾下的锦衣卫却是不一样,他们得上前督战,杨明刚刚整理好部队,就见何公公带着一百多号番子急匆匆的小跑过来。   何公公作为镇守太监,自然也是和杨明一样得上前线督查战事,只见何公公扯着尖锐的嗓子怒骂道:“都给杂家利索些,要是贻误军机,尔等吃罪得起吗?”说完还意有所指的看了杨明一眼。   杨明白了何公公一眼,惹我,我就是火,不一样的烟火!何公公你这是作死的节奏啊,经过袁彬的指点,他已经知道,这东厂和锦衣卫不是一路人物,何公公这是在指桑骂槐啊,人家都打脸来了,杨明要是不打回去就不是他的风格,当下杨明就对着锦衣卫官兵喝道:“弟兄们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一阵齐齐的回答声顿时将百余名番子震慑住了,锦衣卫有七八百号人呢,这不仅仅是人数上的优势,还是智商上的碾压,杨明虽然带兵不在行,但是平日很注重对锦衣卫的素质训练。   杨明清理了一下喉咙,继续道:“咱们的口号是?”   “爱皇上,爱大明,爱黄金,也爱白银,不爱迂腐的言官,东厂什么的去死吧,锦衣卫威武!”这齐刷刷的呐喊声顿时直冲九霄之上,何公公顿时脸都绿了,刚从驿馆跑过来的王恕王御史见到这一幕,忍不住脸颊直抽抽:“形式新颖,倒也算得上一大亮点……”   同时被锦衣卫和王恕讥讽,何公公的脸更加绿了,脸上青筋暴起,倒是颇有气势,但是杨明很不自然的看了一下何公公的下身,何公公顿时捂住裤裆,原因很简单,他下面没有……   杨明看得出来,作为正义化身的御史王恕,憋得很辛苦,他很想笑,憋得胡子直抖,杨明转身对着王恕道:“王大人,若是想笑就笑吧,会憋出病来的!”   “哈哈哈!”王恕终于忍不住爽朗的笑了出来,“你这竖子,这张嘴倒是颇为犀利!”   “多谢王大人夸奖!”   王恕脸上直冒冷汗,仰天长叹一声:“脸不是一般的厚啊!”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全场:“……”   “杨千户,好,好得很,今日这个梁子,杂家与你就结下了。”何公公怒气冲冲的说了一句就带领麾下番子灰头土脸的赶赴前线了。   “王大人,咱们也走吧。”   “杨千户先请……”   “哪里,哪里,还是王大人先请……”   “有何公公的前车之鉴,我哪里敢先请!”   “擦,前面还在抗倭啊!”   ……   海岸线之上,郑龙浑身披挂,手执一把三十余斤的镔铁大枪,骂骂咧咧的在队伍中穿行,不时踢属下官兵们几脚。   杨明命唐四和鲁青峰率弟兄们左臂绑上红巾,执刀分列官兵阵型两侧边沿,大明立国以来,大小战阵的督战队都是这般压阵,稳住队伍阵型不乱的同时,也能给作战的官兵们一种心理上的威慑,让他们不敢轻易当逃兵。   而何公公则阴测测的盯着杨明的后背,一张苍白的脸阴晴不定,王恕身穿文官官袍,但是挽着却挽起了袖袍,手中拿着一把朴刀,正在东张西望,可以看得出,他的心情很不平静,甚至有点激动,脸上闪过一股潮红,口中不断的念道:“简直太刺激了。”   杨明走过去拍了拍王恕的肩膀:“王大人,咱们这是在打仗啊,是要死人的?”   王恕三四十岁模样,本来应该是很老成的,但是杨明却是可以看得出,他很兴奋,“哦,这又怎么样?”   “说不定,你和我都会死!”杨明很坦白的说了一句。   王恕瞬间发现这个很严重的问题,这时候的大明文官都是有点基本功的,虽是花架子,但是底子还在。王恕本来可以不用亲上战场,只需要坐在宁波城之中,将最后结果上报给朝廷便是了,可见王大人对军伍之事委实有敢于奉献的精神。   王恕变了脸色,不过只是一刹那就恢复了过来,直起胸膛,摆了一个“力劈华山”的招式,“大丈夫死则死矣,有何畏惧?”   “王大人啊!”   “何事?”   “是谁赋予你的勇气与信心?”   混乱嘈杂中,一股无形的杀气凝结于众人的心头,沉甸甸的压在胸口,咸涩的空气仿佛飘散着几丝腐烂的血腥气息,令人无端地有种呕吐的冲动。   这就是战争,它像一只毁灭一切生灵和希望的巨兽,人类在它面前只能颤栗发抖。   当倭寇的十余艘海船离岸边只有二十丈时,终于,卫所官兵队伍里有人受不了这巨大的恐怖的压力,忽然扔掉手里的兵器,发了疯似的跑出了队伍,一边跑一边大哭。原本勉强成型的队伍顿时一阵惊惶混乱。   杨明咬牙大喝:“砍了!”   唐四二话不说,手起刀落,那名逃跑的军士一声惨叫,被唐四一刀劈死,尸体犹在沙滩上抽搐不已。   整队的郑指挥使扭头看了杨明一眼,痛惜和感激的复杂目光,令杨明心头一颤,扭头望向别处,牙齿却死死咬住了下唇。   这是战争,军心一乱所有人都得死,向自己人下杀手是为了保住更多自己人的性命!   杨明不停在心中说服自己,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杀人,而且还是自己亲自下的命令。   胸腔里堵着一口逆气,他很想吐,却死死咬牙忍着。   “怯战脱逃者,斩!”杨明仿佛给自己壮胆似的,再次瞋目大喝。   “斩!”锦衣卫督战队齐声大吼。   这一声吼终于压住了阵型的混乱骚动,官兵队伍渐渐安静下来。   郑龙郑指挥使也放声吼道:“弓箭上前,枪兵压后!所有人听令行事,违军令者,杀无赦!”   百余名弓箭手分成两排挽弓而上,一排单膝跪地,一排直立,抽出箭囊里的翎尾箭矢,搭在弓弦上。   其余数百名手执长枪和刀镗等兵器的军士站在弓箭手后方严阵以待。   却看见岸边已经站了几十手持刀枪弓箭衣着五花八门的男子……有的穿着皮甲。有的穿着短衣。还有几个身材矮小。穿着无襟的大褂肥大的裙裤成在的上的狭长的刃也与旁人不同……   “倭寇,来吧……”杨明的心轰然沉下去,他虽然知道既然活在这个时代就免不了和这帮畜生打交道。但遭遇来的太突然。他猝不及防。   这个时候,杨明无比痛恨自己的双手,除了舞文弄墨什么也不会。哪怕平时学点粗浅的拳脚功夫,也不至于在看到倭寇时,一点厮杀的能力也没有……   其余数百名手执长枪和刀镗等兵器的军士站在弓箭手后方严阵以待。   杨明的督战队压在战阵两侧,雁形分散而立。   一千多人就这样静静看着倭寇的海船缓缓靠近,靠近……   终于,海船在离岸边只有数丈之遥时,船行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十余艘海船上扑通扑通跳下五百余个倭寇,他们穿的衣服很杂乱,文人长衫者有之,武人短衫者有之,和服者有之,甚至也有人精赤着上身,胯间只围了一块日本传统的兜裆布。   他们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刀枪剑棍,连举鱼叉的都有,为首的十几个人梳着髡头,头皮上抹着黑色的油漆,形象说不出的怪异难看,他们泅着齐膝的海水,面目狰狞地朝岸边走来,嘴里发出哇哇的怪叫。   杨明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这一战关乎着生死,关乎着包括自己在内四千多名大明官兵的生死。   十余艘海船上陆续下来了五百多倭寇,为首的十几人离岸边不足十丈,已在弓箭的射程之内了。   郑龙郑千户眯着眼端详了一会儿,将手中的大枪高高扬起,大声下令:“放箭!”   嗖嗖嗖!   箭矢漫天激射而去,泅着海水的倭寇们当即倒下了十余人,可他们仍在向前不屈不挠地泅渡着,眼中凶光毕现。   “再放箭!”郑龙大声命令。   嗖嗖嗖!   随着倭寇们的步步逼近,卫所官兵的队伍却出现了小小的骚动,又有几名军士扔下了兵器,不要命的跑出了队伍,被锦衣卫督战队赶上后一刀劈翻。   当所有倭寇在不停歇的箭雨中强行登上岸后,郑龙命弓箭后撤,枪兵上前列阵。   双方隔数丈之遥,开始了冲锋,双方越接越近,终于迎面狠狠撞击在一起。   杨明努力支撑着发抖的身躯,甚至有一种呕吐的冲动,领着锦衣卫亦步亦趋地跟随队伍前进。   轰!   惊涛拍岸似的巨响,双方短兵相接,倭刀与长枪无情地刺出,双方拼尽了全力,相互屠戮着敌人的生命。   刀光剑影和临死前绝望的惨叫,交织成一片地狱的亡灵曲。   没到一盏茶的时间,宁波卫所的三千官兵就顶不住巨大的死亡阴影,此刻纷纷扔下兵器,掉头就跑。   “一触即溃,不堪一击!”王恕王御史摇头叹息了一声,颇为痛惜的仰天长叹道。   ☆、第三十八章 宁波之战(一)   到了这种时候,任两侧压阵督战的锦衣卫如何劈杀震慑,也顶不住如潮水般败退的逃跑官兵,何公公也加入到了督战的队列当中,扯着尖锐的嗓子大叫道,“胆敢怯战,都给杂家砍了……”   兵败如山崩!   官兵们仍在溃逃,海滩上丢落了一地的旌旗,兵器,盔甲,煌煌大明,军国利器,竟然如纸糊一般,败得摧枯拉朽。   杨明被挤在溃逃的人群中,止不住地踉跄后退,如逆流中的小舟,在人潮中起伏搏浪。   虽然宁波卫所的大多数士兵都在败逃,但是不乏一些血勇之士逆流而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们仍在战斗,奈何寡不敌众,一个又一个倒在了倭刀之下。   他们的惨死一丝不差地看在杨明眼中,杨明的眼珠充血凸出,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多大的声音也喊不回那些毫无斗志的官兵了,一人崩而全军崩,打仗完全靠一口士气撑着的,士气一泄,战事皆休。   文官仗节死义,武将慷慨赴死,都是臣子的本分,然而这些慷慨赴死的壮士却死得冤,他死在倭寇的刀下,却被自己的袍泽兄弟诛了心。   官兵们逃得很快,只恨爹娘少生了一双腿,须臾间便没了踪影。   洁白的沙滩上只剩下一滩滩鲜血,一具具尸体,以及杨明和手下的锦衣卫兄弟们。   大家的神色都很木然,目光中透着毫不掩饰的悲凉和困惑。   他们和杨明一样不明白,这场仗,到底输在哪里?   杨明也很迷茫,他同样不知道答案,或者说答案太多,他不知道哪个是正确的。   王恕道:“杨千户,斗志已失,事不可为,还是全下大家的性命再说吧。”   杨明想不到这句话会从一个文人的嘴里说出来,按照历史课本上教的,大明的读书人被八股取士禁锢了思想,不应该都是迂腐不堪的吗?   这种明显处于完败的情况正确的抉择应该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留有用之身以待来日全歼倭寇,杨明没有想到这个王大人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能保持淡定,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啊。   杨明正在沉思之间,只见鲁青峰突然大喝一声:“千户,你快看,郑指挥使还在厮杀。”   “什么?郑龙还在厮杀?”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抬头一看,郑龙郑千户手持一杆镔铁大枪和仅存的二十名亲军仍在与倭寇搏斗。   正在此时,天上下起了大雨,郑千户骑着高头大马,头盔上的红缨被雨水打湿怖,这个时候他的背影在众人心中分外惊人耀目。   倭寇也很是愤怒,挡在他们前面,提着大枪的郑龙,身形并不高大,一米七八的个子,不管如何,在这个时代披甲朝马上一坐,绝对也是大汉的外表了。   倭寇弯弓射箭,十几支羽箭仿佛撕开了这蒙蒙雨雾。电闪一般的直射向郑龙。甬江河的流水声配合着大雨的声音将拉弓的声音几乎全部掩盖。   倭寇是杀人屠命的老手,这十几只弓箭全都向郑龙和他的亲兵招呼了上去,可谓必死之局了。杨明目眦欲裂,深呼吸一口气,不忍的闭上了眼睛,却见郑龙的大杆子枪一抖,枪缨展动,仿佛如一个血红的圆球。每根枪缨,在这一刻都似乎全部绽开直立!   他遮护的范围极大也主要是冲着下三路遮护,他们身上都有披甲。厚重战袍沾水之后,也能起着防护作用。更别说下雨天气,弓弦弓身吸饱了水汽,要比平常软上三分,射中披甲战士,基本就只能听个响。可是战马却没有披甲。万一折了坐骑,到时候跑都跑不掉!   袭来箭雨,也是冲着战马的居多。就听见仆仆仆响声连连,十几支羽箭几乎都被郑龙的大枪打掉。这个时候绷紧了神经的那些宁波卫所的士卒也反应了过来,纷纷遮护着自己坐骑。有的人撒手就还了一箭,接着丢弓拔刀执槊。   这些亲军都是慷慨赴死之人,这个时候也没希望能打赢这场战事,只希望能多杀几个倭寇,郑千户能多带几个弟兄退回去!   羽箭如雨一般,不断的泼过来,悄悄摸近的倭寇,也知道弓箭伤不了对手,只求将对方缠住。   剩下的十几个宁波卫的战士纷纷怒吼叫骂,只是护住战马。偶尔几流矢撞在盔甲上,出一片叮叮咚咚的响声。   郑龙犹如保护神一般挡在大家最前面,大枪如同活物一般舞动,至少照顾住了七八个手下,让大家还能腾出手来还箭。   所有人都嘴里干,只是看着郑龙不动如山的背影,不过人人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有点佩服。大枪出名的越长越难使,看郑龙带着这么长一杆大枪,不是没人笑话他装样子。但是这一展动,这镔铁杆子的大枪在他手中。真的有如一尾活龙!   双方派不上用场的对射不过短短持续了一瞬,射来羽箭突然骤然而停。似乎连带得一直缓缓卷动的雨雾也停了下来。   紧接着就看见数十名面目狰狞的倭寇,就从雨雾那头,突然显出了身形!吼声中,郑龙已经猛的一夹马腹,直迎上去。   大枪伸出,劲力到处,枪头如活龙一般的摆动,已经在冲在最前头的那倭寇咽喉上带出一蓬血雾。接着就毫不停留的直扑向后面几人,见缝就钻,只是在咽喉面门甲叶遮护不到的地方招呼,当面竟然没有一合之将,只是翻身落马,战马收不住势头,还带着尸体朝前冲。   空旷的沙滩上,一片扑通扑通的沉闷尸身落地声音,有的人没死得透了,落地被马在泥泞当中拖行,又被惊马踩过,只是惨叫。不过咽喉给开了一个口子,惨叫声音也变成了漏气的声音,还伴随着血雾从咽喉破口喷得老高!   偶尔有个倭寇闪过了郑龙第一轮疾刺,和郑龙错身而过,还来不及反应,哇哇叫的直接奔向跟在郑龙身后的那些宁波卫士卒。   郑龙手下纷纷准备迎战,却看见郑龙头也不回,大枪单手握着,用力回扫。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扑扑的只是敲在他们的背后。这大枪在他手中,使出了锤棍鞭铜这等骑战重兵器的力道。凡是挨了一下的倭寇,当即喷血。在马上都直不起腰,更不堪的干脆落马,连一个能冲过来的都没有!   雨雾那头,再度出现的倭寇操源不断的涌出,喊杀声接地连天。而郑龙凭着一杆大枪和麾下十几名勇士将来敌拖在沙滩上,只看见大枪如龙闪动,将对手堵得死死的!   如果在并不阔大,只能容四五骑并行的谷道当中凭借着郑龙的身手,想必必然可以成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存在,但是这里毕竟是海滩,这里战场开阔,只要悍不畏死,郑龙所部就避免不了被围而歼之的结局。   数百名倭寇狞笑着缓缓走近,前面只剩了郑龙和手下不到二十名兄弟,犹如一叶扁舟,随时会被淹没。   郑龙一但殉职,想必接下来就该轮到杨明的锦衣卫督战队了,锦衣卫的战力他是清楚的,要让他们督战可以,刺探军情也没问题,但是让他们厮杀,是绝无胜算的。   何英何公公看到倭寇如此弑杀,已然胆丧,惶恐不安的道:“宁波卫抗倭不利,十之八九弃械而逃,杂家定然如实上报朝廷,这郑龙就算不死在倭寇手中,杂家相信,约束部下不利这一条便足以定他死罪了。”说完何公公拂袖而走,虽然是走,但是不如说是逃更恰当一些,东厂番子护着何公公,狼狈不堪的逃离了战场。   杨明的锦衣卫督战队在刚才的战斗中被倭寇的箭枝杀死数十几个人,官兵溃逃时又被乱军刺死了数十人,还有数十人和宁波卫的官兵一样生了惧意,和大家一起溃逃了。   剩下的包括杨明在内只有六百来人。   “大人,战事已不可为,我们尽力了!标下护送大人撤吧。”倭寇缓缓步近,鲁青峰焦急地劝着杨明。   “是啊,大人,我们已坚持到最后了,上面怪责不到咱们头上,撤吧!”唐四也附和道。   杨明笑了,笑得很悲哀。是啊,三千人跑了,反倒是督战队留在了战场上,说责任,杨明一点责任也没有,官兵溃逃与督战队毫无关系。这个时候扭头便跑,不但不会受到怪责,说不定袁同知还会表彰他们忠勇无双,毕竟他们坚持到了最后。   可是,能逃么?   郑龙郑指挥使正在离他们不足百步的地方做困兽犹斗,一个个英灵,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不断的倒在地上,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仍在盯着他,眼睛里有太多的悲凉,太多的困惑,他们人死了,心也死了,被袍泽兄弟所抛弃,孤军奋战。   杨明只是个文弱书生,他不懂杀敌,他甚至连最基本的劈刺都不会,他和普通人一样,也害怕敌人,他比谁都珍惜自己的性命。   可他现在偏偏不想逃,他唯一想做的是,救下郑千户,死去的英灵的目光不再悲凉,至少,应该有一点点希望。   ☆、第三十九章 宁波之战(二)   转身环视着手下,杨明怆然一笑:“弟兄们,前方逝去的英灵还不远,他们在天上看着我们,我大明堂堂天国上邦,即便不能战胜来敌,也不该丢下自己的兄弟,要走,也要救下仍在战斗的宁波卫官兵再说。”   “对,咱们才是真正的军户子弟,那些卫所官兵不过是一群农夫而已。”   “干他娘的!老子百多斤今天就撂这里了!”   士气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当杨明一马当先握紧了长枪,他甚至一句提气鼓劲的话都不必说,锦衣卫兄弟们的士气就这样莫名地高涨起来。   “都捡长兵器,倭寇惯用刀,身手精湛,近身相搏凶险,用长枪长矛列阵方可制敌。”杨明头也不回的淡淡下令。   这个时候,不论是谁,对倭寇的恐慌早已烟消云散。   “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只要救下郑指挥使,你就是百户、千户、万户,你将拥有数不尽地封地美女,还等什么,跟我冲啊!”杨明提着长枪大声鼓噪道。   杨千户的鼓动之法直白而又带着实效,众将士大多是没有上过战场,必须用一些方法让他们冲上前去,锦衣卫官兵哪里受得了这般教唆,浑身兽血早已沸腾,见杨千户手里持着一杆木枪,英武勇猛的冲在最前,当下倍受鼓舞,便如一群下了山的猛虎般,向着敌人冲去。   “千户,你是一军之首,不可轻易冲锋陷阵。”鲁青峰猛跑几步,撵上仰慕,紧紧拉住他衣袖道。   靠,你小子总算赶上来了,要不老子就只能硬着头皮冲了。   “放开我,放开我。”杨明往后退了几步,脸上却是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兄弟们需要我,国家需要我,大明需要我……”   “好汉子!”鲁青峰热泪盈眶,猛地将他推后了几步,一挥手道:“兄弟们跟我冲啊……”他魁梧雄壮的身躯,便像山一般扑了出去。   锦衣卫动了,义无反顾的动了,鲁青峰领着数百人向着倭寇奔杀而去,杨明则被唐四死死的拉住,这里只剩下了三个人,杨明,唐四,还有一脸微笑的王恕王御史。   王御史捋了捋胡须,看着杨明,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乱世将至,群孽横生,亦有扶危定难之臣横空出世,古人诚不欺我焉……”   郑千户一口大枪左支右拙,身边的亲兵已然只剩下了数人,他们被一圈圈一圈圈的倭寇包围着,脸上尽是绝望之色。   郑千户道,“诸位兄弟,我郑龙今日能与你们并肩作战是某家的幸事,当下四面楚歌,十死无生,郑某在此拜谢诸位了,若有来生,定当结草以报……”说完这句话之后,郑龙撕开战袍,将腰间战刀拔出,横在颈项之上,一股莫名的悲惨之意在这群人之间传递,直冲霄汉……   “宁波卫指挥使郑龙死于此……”   “宁波卫百户蒋松死于此……”   “宁波卫刘堂死于此……”   数百名倭寇狞笑步近,见到将要自尽的几人,心头竟然轻松了许多,终于不用面对这些疯子了。   不知是哪个宁波卫睁开了双眼,似乎想要最后看一眼生养自己的大明,却见不远处旌旗招展,一阵阵杀声传到自己的耳边,这宁波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定睛一看,却见几面大旗直奔自己被围之处,旌旗之上写着大大的几个字:“锦衣卫杨千户!”   “大人,大人,是杨千户,杨千户来救我们了。”这宁波卫惊喜之下大声叫唤道。   周围的宁波卫所官兵齐齐睁开虎目,脸上又惊又喜,刹那之间,本来没有指望能活下去的几人迸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意志。   郑龙苦笑一声,喃喃道,“纵使能活下去,又有何脸面面对江东父老……”   “大人,留得有用之身,方能为死去的弟兄报仇啊。”   “对啊,大人系我宁波卫所之希望于一身,要是大人身死,那么咱们宁波卫所就将永远背上怯战叛国的名声……”   “死去的弟兄如何能够安息?”   郑龙一听此言,仿佛醍醐灌顶一般,扔下腰刀,重新拾起了大枪,“好,你们跟着我,一起杀出去,咱们去见杨千户!”   只在片刻之间,鲁青峰就带着锦衣卫数百人与倭寇短兵相接,向郑龙所部靠拢。   鲁青峰一马当先,手中钢刀一刀劈开了一个倭寇的头颅,回头一见锦衣卫前排已经七倒八歪,不成阵型,当下大喝道,“所有人把长枪端平,攥紧枪头,齐排前进!”   在这平地一声雷的呐喊,让锦衣卫镇定了下来,短兵相接不需要很多招式,只需要长兵器捏紧,齐头并进,阵型不乱,多半就会取得胜利的,要是阵型混乱,也没有办法,这得胡劈乱砍了。   这一下子瞬间取得了效果,至少损失人马减少了很大一部分。   另一处战场,郑龙和麾下的亲卫围成圆圈,正竭力突围,一路拼杀,不时丢下一具尸体……   良久之后,两股人马终于会合到了一起,鲁青峰一把接过浑身浴血的郑龙,郑龙浑身已然虚脱,鲁青峰扶起郑龙,激动的喊道:“郑将军!”   “多谢……”郑指挥使说完这句话之后,双眼一黑,当即眩晕过去。   “不要恋战,全部撤退!”说完之后,鲁青峰将钢刀丢在一边,将郑龙一把背起,在锦衣卫众人的掩护下往杨明的方向直奔而去。   得到了鲁青峰的命令,众人立刻丢盔卸甲,各显神通,掉头回跑,速度之快令倭寇望尘莫及。   杨明微微一笑道,“大事成矣!”   王恕也笑道:“杨千户非同凡响,实在令老夫佩服,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啊!不过老夫能否问一个问题?”   “王大人不妨直言!”   “郑指挥使也救出来了,接下来咱们该干什么?”   “接下来……赶快跑啊!”   望着杨明远远跑走的背影,王恕老大人忍不住脸颊直抽抽!   宁波城内,距离当日大战只过了半日,消息就传到了城内,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当日的战况。   因为战事,街头的生意都清减了许多,客栈内,掌柜闲来无事和一众小厮摆着当日的情形:“那倭寇刚刚上岸,还立足未稳时,便冲出来厮杀。”   另外一个小厮点了点头道,“我也听说了,待倭寇全部下了船,这才远远的射了几箭。明军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软蛋,甫一接触,便很快崩溃,哭爹喊娘的往船上跑去。”说着狠狠呸一声道:“那些官军着实怕死,被人家连杀了百十人,就吓破了胆子,纷纷丢了兵器逃跑。”   “我看着很多官兵根本没舞上一刀,就直接开回来了。”边上人纷纷补充道:“实在是丢人啊!”   “那郑将军呢?”一个正好经过的路人跑进来问道,心说要是官军都这样,那大明朝还有救吗?   “郑将军……哎,那倒是位英雄啊。”众人交口称赞道:“他冲在最前面,功夫高强无比,连杀了二十几个倭寇,最后身边人跑光了,才不得不退下来。”   “若不是他的亲兵拼死护卫,还有锦衣卫的杨明杨千户率兵接应,郑将军就真……真回不来了。”   “哎,郑将军虽然回来了,可是倭寇就在城外,这眼前的大难还没有完呢……”   老百姓口中相传的这一幕,不只在宁波卫发生,同时在大明东南沿海,各地猥琐官兵不战而逃者比比皆是,一份份吃了大败仗战报传到了南京,在辗转到了北京。   绍兴卫指挥使郑龙终于醒转过来了,御史王恕也平复下了心情。   看着一众将士的一提,郑龙默然半晌,按剑向杨明躬身一礼,王恕对杨明长长一揖。   安葬了死去的将士之后,王恕等官员们终于开始正视杨明这个千户。   锦衣卫在宁波卫所大败的情况之下,不退反进,迎难而上,成功的虎口夺食,救下了宁波指挥使,天大的奇迹,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大明将士还是有一丝血勇之气的,只要有人敢战,大明没有败,没有败便是胜利!   死者死矣,生者还需继续生活下去,不仅仅要面对倭寇这个大敌,还要面对各种尔虞我诈。   大明的官场就是这样……   一份锦衣卫发出的文书通过军驿飞快发往京师北镇抚司,同样,一份东厂的文书从绍出发,也发往京师兵部和内阁。   两份文书都为宁波战事说明战况,只不过有个共同点,本来只有督战职责的锦衣卫千户杨明带领属下最后倒戈一击,击杀了七十三名倭寇,救出了陷入重围的郑龙郑指挥使。   京师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   令人闻风丧胆,臭名昭著的衙门其实跟普通衙门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比别的衙门多了几分阴森之气,走进衙门的人往往会情不自禁打个寒战,文官武将们背后议论,都说是锦衣卫干了太多丧尽天良的事,故而衙门内萦绕着被陷害的忠臣名将们的冤魂。   ☆、第四十章 厂卫之争   大堂前高悬着猛虎下山图,锦衣卫指挥使万通正蹙着眉坐在堂前主位,翻看着由南京递来的捷报。   万通的位置本来是袁彬的,后来袁彬主动让位,因为万通是皇帝朱见深的小舅子,万通的姐姐万贵妃在很受朱见深喜爱,几乎可以算得上,独霸后宫,东方不败了。   万通也不知道杨明是谁,还好战报后面有杨明的资料,不管万大指挥使认不认识杨明,这件事情落到了他的手上,他自然会大做文章的,当下万通喜滋滋的道:“呵呵,此子原来还是秀才,嗯,不错不错,允文允武,委实是个人才,好,好!好个文弱书生!率数百虎狼之属,竟击杀倭寇数百,救我一员大将,扬我大明国威,陛下若知,必然欣喜……”   容桂是万通万指挥使的家奴,听到万指挥使的话不由得一呆,急忙道:“大人,捷报上面说的是击杀倭寇七十三人……”   万通笑呵呵的神情忽然一变,目光阴沉锐利,刺得容桂浑身直冒冷汗。   “明明是数百余倭寇,只是计事官弄错了……不是吗?”万通森然一笑。   容桂瞬间秒懂,赶紧躬身,伸出了大拇指道:“大人记性好,果然是计事官记错了。”   万通索然一叹,道:“锦衣卫和东厂在陛下面前不分彼此,但是东厂乃皇上的家奴,锦衣卫素来是外臣,本比不上东厂,我身国舅,这才将锦衣卫的优势扳下一局,锦衣卫需要一份大功劳呀……把捷报改一改,重新抄录一份,火速报呈内阁。”   “是。”   位于禁宫外围北面有一排红墙绿瓦的房子,房子很不起眼,它的前方是内宫万岁山,后侧是针织局,左边尚衣监,右边是钟鼓司,这排房子夹杂在内宫诸多司局之中,显得非常低调朴实,然而它却有一个令大明文臣武将莫不敬畏的名字,--它叫“司礼监”。   司礼监,官署名,明置。   明朝内廷管理宦官与宫内事务的“十二监”之一,有提督、掌印、秉笔、随堂等太监。提督太监掌督理皇城内一切礼仪。刑名及管理当差、听事各役,但最让这个机构出名的还是“批红”的权利。   明朝的国家决策分为票拟,批红两个部分,票拟是内阁阁员拟定对事情的处理意见,以蓝笔书写。呈上后请皇帝审批,由于皇帝审批用红笔,所以叫“批红”,然而明朝除了开国的几个皇帝以外,大都懒于政事,于是“批红”的权力落到了太监手里,明代司礼监设掌印太监一员,秉笔、随堂太监八员……   如果有幸能干到司礼监掌印太监,那说明太监生涯已经达到了光辉的顶点,为了太监中的佼佼者,是太监中的成功人士。。   除了司礼监的老大掌印太监以外,第二号人物就是司礼监的几名秉笔太监,负责用红笔批示处理意见是否可以执行。然而秉笔太监却不是说了算的,因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要再次审核一次,如果认为可以,就盖上公章。如果认为不好,有权打回去重新批红。   所以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太监中的一号人物,如果大臣要反对也没办法,因为他们送上去的奏章都要经过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审核,他们告的人偏偏就是审核的人,所以当然必输无疑。最主要的一点是,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都有掌握东厂的资格。   司礼监如今的掌印太监姓怀,名恩,为人低调且沉稳,大明一朝,朝廷文臣和内廷太监往往势如水火,可这位怀恩却与内阁三学士的关系处得很融洽,凡事能忍则忍,能让则让,朝堂文臣们对怀恩的印象很不错,倒也是大明百余年来的一桩奇事。   有掌印就有秉笔,其中最大的一名秉笔太监叫尚铭,因为他是东厂的厂公,很不巧,何英何公公就是他的下属,接到何英的战报之后,这位老谋深算的司礼监秉笔加东厂厂公的心里就早已经计算了千百次。   司礼监内灯火通明,小宦官们捧着一堆堆由内阁批示过的奏本,轻轻地放在暖阁东侧火炕的炕桌上。   此时尚铭正皱着眉,看着一份绍兴卫的捷报,浑浊的老眼一瞥,又拿起案上一份锦衣卫传来的捷报,静默半晌,忽然冷冷一笑,喃喃道:“何英说杀了几十个倭寇,你万通胃口倒挺大,一张嘴就是三百多个,想功劳想疯了吧……哼!”   随手将锦衣卫的捷报扔在一旁,不予理会,甚至没有给掌印太监怀恩看上一眼,因为他知道怀恩老大素来恩怨分明,不会因为大家同样是太监就偏袒东厂的,尚铭不敢给怀恩看,因为他也不确定是哪一方弄错了,既然弄不清就不让它弄清,于是这封战报石沉大海……   没有其他的原因,就因为他是东厂的厂公。东厂与锦衣卫的关系,那才叫真的势如水火。   当然,尚铭不知道,这份被搁置的捷报竟惹火了锦衣卫指挥使万通,万通技能冷却后,厂卫高层爆发了一场不流血的冲突……   锦衣卫指挥使万通用屁股想都知道这件事情不会是怀恩压下来的,怀恩忠厚老实,不会做这种事情,唯一会干出这种破事儿的就只有东厂那个死太监了,因为尚铭还兼任着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大权。   万通未经通报,阴沉着脸直入东厂大堂,看着堂前端坐的东厂厂公尚铭,万通眼中怒意愈盛,却死死压着心头那团乱窜的邪火。   堂内番子和万通的锦衣卫随从双方各自按着腰侧刀柄,剑拔弩张之势昭然若揭。   万通身为皇帝的小舅子,自己的姐姐万贵妃甚为得宠,自然是不怕这死太监的,所以他没有多余的客套,东厂与锦衣卫目前的关系,若还强撑着笑脸装一团和气,未免太可笑了。   “万某见过尚公公,今日万某冒昧登门,是想问问公公,为何压下了那道奏本?我锦衣卫下属千户杨明为大明杀倭立功,救出大将,就这么不闻不问算了?如此,万某如何服锦衣卫数万之众?尚公公何以教我?”   尚铭也正值春秋鼎盛之年纪,四十几岁,颌下无须,面色颇为白净,头上戴着笼纱帽里依稀可见花白的头发,眼睛时常闭着,一旦睁开,目光却有一种让人坠入冰窖般的阴寒感。   令人闻风丧胆的东厂厂督自有一番威严,不过万通是锦衣卫指挥使,不仅身份不低,而且还是皇亲,对尚铭这副未语先阴笑的吓人方式不屑一顾,他不吃这一套,若是要打嘴仗,锦衣卫是有优势的,可以随意的问候太监的女性家属。   尚铭眼睛一眯,看着堂内凛然而立的万通,一开口声音尖细难听,喉咙里还夹杂着嘶嘶的痰音,扭头瞪了堂内严阵对峙的番子们一眼,叱道:“没规矩的东西,杂家平日怎么教你们的,忘了?敢在万大人面前动刀动枪,传出去外人只会说杂家没教好,滚远!”   番子们悻悻退下,万通的一张老脸却红了,尚铭这话明着训斥手下,实则暗讽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没教养,未经通报乱闯东厂。   “杂家这小破庙今儿可来了一尊大神,万大人,你一进门便没头没脑的说这么一段,杂家老了,可真不大明白你的意思。”尚铭不阴不阳地道。   万通忍住气,道:“尚公公,内阁商辂大学士说,锦衣卫千户杨明杀倭之功被你压了下去,此为何故?”   “杨明?哪个杨明呀?”尚铭叹了口气:“哎,万大人,杂家年纪老了,记性很不好,每天处理大大小小的事儿忙得焦头烂额,这会儿你拿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的事来问杂家……杂家不想敷衍你,可委实记不起了。”   万通很想揍这丫的,但是只能想一想,仅此而已,盯着尚铭冷冷道:“尚公公贵人多忘事,宁波府抗倭一事刚过去,这就记不得了?”   尚铭恍然:“原来是这事……”   斜眼一瞟万通,王尚铭仍旧一副不阴不阳的语气:“宁波抗倭一事,陛下和内阁已有定论,此事事关重大,暂且按下,待抗倭结束之后再做定夺!”   “尚太监,你个没卵的东西,欺人太甚!要是抗倭几年拿不下来你就准备一直压着?”   “万大人这话怎么说的?此事是陛下和内阁敲定的,关杂家何事?”尚铭眼皮一翻,一推二五六。   万通深吸一口气,话说到这份上,再吵便是一场烂仗了,东厂大堂里跟一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吵得面红耳赤,他万通丢不起这个人。   极度愤慨地哈哈一笑,万通连礼都没施,扭头便走。尚铭盯着万通的背影还在皮笑肉不笑的客套:“万大人慢走,厂卫本是一家,没事多走动走动……”   当然,万指挥使若是计止于此,那么他就当不了这个指挥使了,万通气呼呼的走出东厂,对着身边的锦衣卫道,“备马,马上进宫!”   “大人进宫所为何事?”   “去见我姐姐!”   万通的姐姐自然就是极得圣宠的万贵妃了!   ☆、第四十一章 弄巧成拙   怀恩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也是皇帝最宠信的太监之一,他不像尚铭那样公报私仇,相反,相反,他的为人刚正不阿,正是因为如此,皇帝很放心让他任司礼监掌印一职,不仅如此,好太监怀恩颇为推崇儒道,这一点博得了全体士大夫官员的好感,他的掌印太监一职稳如泰山,当之无愧。   怀恩进去时,便听到皇帝正在对内阁三位大学士训话,便赶紧跪下。   成化皇帝怒气冲冲的道:“仅仅数千名倭寇,每股数百人,历时三十余日,横行数千里,视东南十几万官军于无物,劫掠数省十几州,甚至攻击我大明地南都,就算朕这个大明皇帝,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何其壮哉地举动啊!”   说着重重一捶他的銮椅,发出‘嗡’的一声闷响,让人听了心悸胆颤,三位老臣知道皇帝要骂娘了,赶紧低下头,省的被吐沫星子砸着。   果然听皇帝愤怒道:“再看我们呢?十数万大军屯于东南,却奈何不了这么点倭寇,以至于……哼,看看吧,一共死了七位指挥使,三十几位千户,连同他们麾下千余名将士,成了倭寇的刀下亡魂。这就是朕耗资千万养的大明精兵,朕还敢指望他们保家卫国吗?”   三位重臣赶紧磕头请罪,说千错万错都是我们这些人的错,陛下您可别气坏了身子啊。   生了一天气,成化已经没那么激动了,不耐烦地甩甩龙袍的袖子道:“依着气,早让你们气死八遍了,说吧,这事怎么处理。”   怀恩作为司礼监掌印,要说职位是很小的,但是实权却凌驾于内阁之上,这件事情他是最有发言权的,怀恩缓缓道,“陛下,据奴才所知,东南将士非是打不过倭寇,而是一触即溃,根本没和倭寇正经交过手,陛下平日里耗费的军资,呵呵,奴才也不知道养的什么兵,什么将。”   总所周知,大明卫所的将领侵吞军款已是屡见不鲜,不仅如此,每个军户都是世袭的,朝廷会给军户分配土地,让他们在驻扎地安身立命,遇到农时,士兵可以请假回家和家人一起务农,平日就在卫所里训练。   可是在军队这个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地方就出现了一个怪相上司会侵吞士兵的田地,这就使得最底层的官兵没有田地,最多就算是帮上官务农的佃户。   这是大明军界的潜规则,既然是潜规则这层窗户纸就不能捅破,平日里倒好,一遇到战事,这群底层的官兵备受欺压,无心战事,真正敌人到来之时又有谁肯卖命?   怀恩刚正就在于此,他这一说出来,就摆明将要捅破这层窗户纸了。   “严查!”内阁里面资格最老的内阁首辅彭时苍声道。   “严惩不贷!”商辂也道。   唯独另外一名大学士万安沉默不语,仿佛置身事外。   “怎么个查法,查什么?”成化冷声问道。   “查是谁的责任,谁的责任便追究谁,绝不姑息!”商辂咬牙切齿道。   “首辅地意思呢?”   “老臣也是这个意思。”彭时缓缓道:“不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抗倭永无希望。”   成化面色稍霁道:“首辅这话说对了,东南战线形同虚设,全面崩溃,朕敢打赌,这次绝不是个孤立事件,肯定背后另有蝇营狗。”   这次成化没有立刻下令抓这个、抓那个,而是下定决心,要彻查此事,待将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全都抖搂出来,再抓再杀也不迟。   “派谁去查?”这才是今天问题的关键,也关系着追踪的调查结果。   朝中大臣不知有多少人得了军中将领的好处,让他们去查,估计最后也是石沉大海,不了了之,这种事件,用屁股想也知道,已经形成了一张庞大的利益网,谁碰谁死。   内阁不行,司礼监不行,哪怕是成化本人也不行。   皇帝瞥一眼一直不说话的万安道:“循吉怎么看?”   万安诚惶诚恐道:“微臣没有意见,只是请陛下早做定夺,好让钦差启程,早日抵达东南,将事情查清楚。”   成化地眉头微不可察皱一下,他实在不愿看到自己寄予厚望的内阁大学士如此窝囊,但旋即便万安话中地另一层意思占据了注意力……从北京到南京,正常要走一个月,如果再摆开仪仗,地方上迎接欢送,腊月里能到南京就不错了,那岂不黄花菜都凉了?   于是否决了从北京派官的建议,决定从南京找一员官员。   南京的官员就更复杂了,东南军将和南京大小官员关系更加暧昧不清,到时候估计也查不出什么结果来,最后商量也没商议出这个所以然。   正在这个时候,给自家大姐万贵妃请安的万通来向皇帝告状来了。   一个黄门太监向皇帝禀报道,“陛下,锦衣卫指挥使万通求见。”   “他来干什么,让他进来吧!”   “陛下,微臣有冤情要说。”万通一进来就大声呼号道,显得很是委屈。   “有什么话起来慢慢说,三位大人都在这里看着呢。”成化对这个小舅子也是无可奈何,要是薄待了这小子,后宫的万贵妃非得跟他翻脸不可,成化皇帝不是昏君,也不贪女色,对万贵妃可谓情有独钟,爱屋及乌,这万通的地位也是稳如泰山了。   “陛下,微臣麾下的南京锦衣卫千户杨明在东南抗倭之中有大功,可是奏折却被司礼监压下了,有功之臣不得赏,试问如何服众,日后何人敢于效死?”   “哦。怀恩,可有此事?”成化帝一听,由不得眉头一皱,司礼监什么时候也会给朕惹麻烦了。   “奴才不知此事,根本没有见到这本奏折。”   “怀公公当然不知此事,此事被司礼监秉笔东厂厂公尚公公压下来了。”万通气愤的道。   “原来如此。”这回众人都懂了,东厂与锦衣卫素来不和,这样一来,就可以推导出这件事情的冲突点了。   成化帝龙袍大袖一挥,“传尚铭!”   众人等候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见尚铭颤颤巍巍的来到大殿,“奴才见过陛下,见过三位大学士。”   “起来吧,尚铭,朕问你,南京锦衣卫千户杨明的那封奏折是不是被你扣下了?”成化面露愠色,直接开门见山的喝问道。   “回陛下,确有此事!”尚铭看了一眼万通,额头直冒冷汗,心道,万通你这厮不厚道啊,怎么能告状呢,你不按套路出牌啊。   “大胆!”彭时商辂两位大学士和成化一齐喝道,“蒙蔽圣听,你可知道是什么罪名?”   “陛下请恕罪,微臣压下这封奏折是有原因的。”尚铭诚惶诚恐的道,仿佛真的有难言的苦衷一般。   “是何隐情,你给朕速速道来。”   “回陛下的话,奴才麾下东厂掌班和锦衣卫杨明同时督战了宁波之战,据何英的奏折上来看,杨明却是在这场战斗之中有功,但是仅仅只杀了七十几名倭寇,并非是锦衣卫所说的数百名,奴才正是觉得这封奏折有不实之处,所以才压了下来。”尚铭这样一说,立刻将情势扳转回来。   在场众人瞬间就将聚集在尚铭身上的目光转移到了万通的身上。   尚铭擦了擦汗水,好说歹说总算渡过一劫,回头一看万通,乖乖,这家伙开始擦冷汗了,“陛下,冤枉,冤枉啊,那锦衣卫杨千户却是是击杀了数百倭寇,不然怎么能救下一个陷入重围的指挥使?”万通也忍不住想狠狠的抽自己几个嘴巴子,简直是弄巧成拙,偷鸡不成蚀把米。   万通这样一说,倒也可以勉强解释得清楚,试想万军从中,若是不杀得血流成河,如何能功成身退。   偏偏杨明也是个奇葩,救下之后,直接命令部下逃命了。   “这个,陛下,不管怎么样,此事总有一方说了谎,但是有一点是共同的,东厂和锦衣卫同为督战队,当事人杨千户作为督战队,确实是出人意料的与倭寇作战了,不仅如此,还救下了一员将领。陛下固然可以理解为锦衣卫虚报冒功,但是陛下明见,在这场战事当中,我们的东厂可曾对倭寇放上一支羽箭?为什么不可以理解为东厂嫉妒锦衣卫功劳,栽赃嫁祸?”一支像尊泥菩萨的内阁大学士万安突然开口说了一句,瞬间让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尚公公如坠深渊。   要不是东厂曾经查过万家族谱,万通和万安没有任何亲戚关系,尚铭恐怕真的要认为这二人是同气连枝的宗族关系了。   “陛下,奴才不敢,奴才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做出这等事情来啊。”尚铭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   内阁大学士商辂是内阁当中的次辅,之所以屈居彭时之后那是资历问题,假以时日彭时退休,背个首辅的位置他是稳稳当当的。   成化皇帝对他寄予了厚望,因为这商辂是个奇才,此人为历史上唯一一个在乡试,会试,殿试中连中三元者,历任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太子少保、谨身殿大学士。为人刚正不阿,宽厚有容,时人称“我朝贤佐,商公第一”。   ☆、第四十二章 荣升镇抚   连中三元者其实在明朝不止他商辂一个,在明成祖时期还有一位,但是最后被朱棣剥夺了三元的位置,没有什么理由,就是看他不爽,最后把他状元的位置换了一下。   这样一来就剩下了商辂一个人了,成化皇帝很器重这位次辅,此事刚已经闹得有些大了,成化皇帝不由得给商辂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将此事轻轻放下。   商辂心领神会,上前说道,“诸位,我曾经看过一份奏报,这份奏报出自当日在宁波战事当中的的监察御史王恕,王御史对杨千户颇为推崇,至于斩杀倭寇的人数嘛……”   尚铭和万通心里顿时同时一紧。   “人数……王御史也没有说!”   二人脸颊直抽抽,心里暗暗竖了一个中指,“没说你卖什么关子。”   “不过肯定的是,杨明在此次战役之中的确是立下了大功,起码比东厂的何英何公公要强得多。”商辂见到尚铭欲要上前反驳,一句话将尚铭硬生生的堵了回去,“在东南战事糜烂的当下,能够有此人作为标榜,定然可以激励三军!”   成化也捋了捋胡须,“不错,杨明此子倒也替寡人争了一口气,传朕圣旨,升杨明为锦衣卫北镇抚司,万通你可有意见?”   “微臣代杨镇抚谢过陛下!”万通喜滋滋的跪下磕了一个头,这场争斗,最后还是他万通胜了一筹啊,当下有些得意忘形的道,“陛下,微臣听说这杨明曾经还是会稽县的禀生,不如……”   “你小子……”成化帝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若是不让这厮完胜而归,贵妃娘娘今晚想必不会让朕安心的,“朕就钦赐杨明同进士出身罢,圣旨传到之后让杨明休息一段时间就进京赴任吧,朕要让天下人知道,不仅读书可以取得功名,只要为朕立下汗马功劳者皆可赐予功名。”   成化让众臣退下之后,反倒郁闷起来,钦差大臣的事情没有商议出来,倒解决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官司,真是本末倒置!   这一日,杨明正在宁波城之中与郑龙郑指挥使,绍兴千户沈沐商量下一步的军事动作。上一次大战之后,倭寇并没有偃旗息鼓,宁波城倭寇是决计攻不下来的,宁波城城墙高厚,倭寇人数不多,并且没有攻城器械,只能袭击宁波沿海周围的岛屿村落。   正在几人商议的时候,一员锦衣卫进来道,“千户,袁同知来了,正在驿馆之中等你!”   “杨大人有事就先去,抗倭一事基本已经定下,剩下的大人就不必忧虑了。”郑龙对杨明的救命之恩很是感激,态度自然是颇为恭敬。   杨明颔首谢过,随部下一同出了军营,来到了驿馆当中,杨明跨进门去,只见房中巨烛悬于四壁,照得室内通明,一位身着便衣儒服的中年男子微笑着坐于案后,见他进来,刚刚放下手中一卷书卷。   杨明一看这人,正是南京锦衣卫最高首领袁彬袁大人,连忙上前单膝下跪行了个军礼道:“标下杨明参见同知大人”。   袁彬眯着眼打量他一番,满意地一笑道:“好,果然年少有为,杨镇抚坐吧,勿需客气。”   杨明正偷偷打量袁彬,年约五旬,神色和气,文质彬彬,从模样上丝毫看不出权柄在握,掌人生死的气势,对杨镇抚这个用词也没甚注意。   袁彬似乎对杨明颇为满意,微笑道:“杨镇抚一表人才,又兼学识出众,进了京城,一定能够得到重用,甚好,甚好!”   杨明讶道:“镇抚?大人,这……是个几品官?下官只是千户啊……”   袁彬一窒,哑然失笑道:“呵呵,是本官失误,咳咳,杨小后生你的事情已经上达天听,陛下感念你督战尽职,抗倭有功,特升你为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钦赐同进士出身。”   杨明汗了一把,谦虚道:“大人过誉了,下官只是一介秀才,能为锦衣卫千户,已是惶恐,岂敢再有奢望?”   袁彬微笑道:“英雄不怕出身低,何况……你可知这次你面对倭寇不进反退,陛下厚爱你了。陛下赐你同进士出身,以后不可再以秀才自称了。”   杨明吃吃地道:“大人,下官愚昧,尚不知……下官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何以上达天听,竟然得以进京做镇抚大员呢?”   袁彬听了哈哈大笑,乐不可支地拍案道:“上达天听?岂止是上达天听?你虽身在僻远,但你可知如今司礼监掌印秉笔,内阁首辅,内阁次辅,东厂厂公,锦衣卫指挥使正在转着圈儿地打架,北京城最大的官儿都被绕进去了,全因你杨镇抚而起?”   杨明听了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   “此事我也有些惊讶,不过确实如此,你回去收拾收拾行李,明日就回老夫回南京罢,再歇息几日,老夫为你践行,你再上京师如何?”   “大人,能否先行一步?”杨明沉思了片刻,突然对袁彬道。   “哦,你还有事情未曾处理?”   “下官与宁波卫指挥使郑龙,绍兴卫千户沈沐大人商议好了,准备让倭寇吃一次大亏。”   宁波城不远十几里的地方有一个小岛,叫子木岛,岛上停泊着倭寇的数十条大船,此时的倭寇刚洗劫完一个小村,正在子木岛上庆功,距离子木岛不远处一条条小船渐渐靠近了子木岛。   穿上的杨明一脸忧郁的望着王恕和袁彬:“二位大人啊,这回是要死人的,二老还是回去罢。”   “竖子,老夫当年瓦刺数十万大军之中也能杀个七进七出,区区倭寇能耐我何?”袁彬怒视了杨明一眼,有些气愤的道。   “我虽是文人,但是杨镇抚曾经也只是一介书生,我如何又上不得战场?”王恕也是愤愤不平的道。   杨明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次针对倭寇的行动被这两个二货知道之后,这二人死活要来,美其名曰,“督战。”   一只只小船隐蔽得很好,船身都被涂上了海蓝色的染料,待染料干了之后,这次行动才开始展开。   小船靠岸之后,锦衣卫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了几个放哨的倭寇,“把倭寇的大船全部给我凿几个大窟窿,快一点!”   “是!”   锦衣卫这一次准备充足,事先也不知道演练了多少遍,一时间一百多名锦衣卫抄出家伙,分头行动。   杨明他们很幸运,在这段时间之内竟然没有倭寇发现他们,直到杨明得手之后,正欲离开,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八格牙路!”   “快,把咱们的小船也凿了!”杨明对着一边的鲁青峰道。   “那我们……”   “我们拖住倭寇,等郑指挥使来……”   杨明深知已经逃不了了,倭寇来去如风,只在刹那之间,就从不远处涌现出了数百人,杨明身边满打满算才一百二十个,包括王恕和袁彬两个大爷在内。   “排好队,列阵!”杨明和众人缓缓后退,趁着对峙的当口,所有人都手持长枪长矛,在鲁青峰和唐四的呼喝下,摆成了四排长枪阵。   杨明则一马当先,站在枪阵第一排的正中,嘴角噙着一丝决然的冷笑。   小鬼子们,文弱书生刺出的枪,照样也能要人命的!   数百名倭寇脸上的轻视和狞笑渐渐消失,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他们突然发现这群明军跟以前那些落荒而逃的明军不一样,大不一样。   具体区别在哪里,他们也说不上来,只是感觉遇到了棘手的劲敌,仿佛面前无端多出一座无法攀越无法征服的山。   倭寇们久经战阵,不敢大意,双手握紧了手中狭长锋利的倭刀,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敌人。   两排枪阵缓缓移动,一步一步朝倭寇逼近。一排当先而立,后面一排则以半蹲之势,长枪从前排兄弟腿部间隙里露出来,平端前指。   明军锦衣卫与倭寇的第二次交锋!   半丈相距,杨明忽然吐气大喝:“刺!”   刷!   一排长枪整齐凌厉地朝前刺出。   倭寇们敏捷地一闪,顺势朝前一滚,倭刀来不及劈出,后排的锦衣卫从他们的下盘及时的刺出一枪。   一阵凄厉的惨叫,顿时四五名倭寇腿上多了几个血洞。   倭寇尚在翻滚哀嚎,前排又一齐补上一枪,杨明的长枪狠狠刺在一名倭寇的心脏部位,他只看到倭寇浑身一阵剧烈的抽搐,便没了声息,猛地抽出长枪,鲜血狂溅,杨明白净的脸上顿时一片骇人的血红。   忍住强烈的呕吐的冲动,杨明面无表情端枪前进。   我杀的不是人,是一群畜生,如此而已。   杨明不停在脑海中这样告诉自己。   倭寇们胆寒了,眼中露出了惊恐,他们没料到大明居然有配合如此默契的军队,这样的军队,为什么以前交锋的时候不站出来,反而等到这个时候才出手?   倭寇们困惑了。这一场仗,留给敌我双方太多的疑惑。   唐四一声大喝道,“马上放下兵器投降,我们镇抚大人可以饶你……”   “唐四!我不要俘虏!投不投降他们都是一个死!”杨明厉声喝断了唐四的喊话。   “是,大人。”   ☆、第四十三章 东南大捷   倭寇穷凶极恶,杨明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正是因为如此,杨明才将自己的小船也全部损毁,不给倭寇任何逃生的机会。但是倭寇来得太晚,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大船船底已经漏水了。   倭寇是没有底的,因为在这个岛上,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任何援助,而杨明却有底气,因为他们还有援军。   “枪放平,刺!”杨明再次下了命令。   刷!   “后排,刺!”   刷!   杨明这些日子以来的苦练果然取得了效果,短短的几分钟,就杀伤了数十名倭寇,但是倭寇毕竟不是靠着几天的紧急训练就可以打败的,倭寇将这一股明军团团包围,杨明身边的护卫也越来越少。   锦衣卫最后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人,而倭寇,起码还有五百多人,一比十,而且个体作战能力远胜锦衣卫,可以预见,如果没有奇迹发生,杨明这一支军队就将被全歼,一位御史,一位镇抚,一位同知,三位大员将命丧于此,倭寇就算被全灭,大明也算失败了,如此品级的上层官员牺牲,在抗倭战场之上还没有出现过。   望着慢慢围拢上来倭寇,鲁青峰懊恼不已,‘啷’一声抽出腰间宝剑道:“镇抚大人,快游回去,我来掩护你。”   “你妹啊,你以为我是马拉松游泳队员?”   杨明十分狼狈,头盔也丢了,头发一缕缕紧贴着脑门,扶着王御史缓缓站起来道:“本官不会游泳,还是我来掩护王御史你吧。”   王御史胸膛直挺,咬咬牙道,豪气云天的道:“本官誓死不走……”随即气势一弱,“本官也不会游泳!”   晕,还以为你多有气节!袁彬老爷子就更不用考虑了,以他那个体格,就是会游泳也游不回去,得,大家都等死吧。   “鲁青峰,唐四,通知弟兄们,能逃的都逃了吧,不要做无谓的牺牲,总之这波倭寇是逃不掉的,咱们也算有垫背的了。”   唐四拔剑斩断一个倭寇试探的长矛,长声笑道:“我唐四可以逃跑,却绝不会抛下同伴独自逃……”便不能再说话了,因为倭寇的攻击密集起来,他得全神贯注的抵挡。   袁彬老爷子浑身也没力气抵挡了,想从地上捡起块石头帮帮唐四,却浑身乏力,根本抱不动。还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自嘲的笑道:“只好等死了。”便干脆闭上眼睛,正襟危坐,只等那一下的到来。   等了片刻,便听到身前的喊杀声突然小了,他心说:“八成殉难了,下一个就该我了。”却感到有人拍拍自己的肩膀,他微微睁开眼睛,就看到王御史一脸欣喜道:“援军来了。”   袁彬一下子来了精神,瞪大两眼四处去看,便见不远处的海上,打着大明番号的帆船以最快的速度行驶了过来,终于松口道:“杨明大能啊……”这才开始一阵阵后怕,坐在那里起都起不来。   倭寇正准备将最后的二三十个锦衣卫屠杀殆尽,一支支羽箭就袭杀了过来,劲道极大,几乎透胸而过。   杨明甚至可以看见一支支火铳在船上并排而立,杨明舔了舔被海风吹得干裂了的嘴唇,“这火枪才是好东西啊,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炒豆儿似的枪声向过,硝烟弥漫中前边的倭寇像割麦子似的倒下一片。他向士兵们问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支火枪队就是营中的军兵吧?”   “不错!”,一名军官满脸骄傲之色,他洋洋得意地四下瞅了一眼,大声道:“北军中火铳手太少,只有我们南军,才配备了专门的火铳队!”   杨明可以看得出来,这批火枪手完全是没有目的的胡乱射击,这样造成的杀伤力极为有限,那些连字都认不全的低级军官们就知道要么身先士卒、要么挥刀督战,根本不会利用好刀盾手、火铳手、长枪手和弓箭手的合理搭配。   杨明看了这样的军队素质,紧张得汗流浃背,不客气地说,如果让他们在平原上在将领的指挥下按部就班地结阵、布阵还能似模似样,一旦发生大规模的混战,就等着被宰吧,这群火铳手完全就是一批待宰的羔羊。   有了援军的支援,倭寇瞬间慌了神,杨明见到一个指挥官模样的倭寇,对着几百倭寇“叽叽哇哇”的吼了几句,倭寇就犹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杨明暗暗舒了一口气,“总算保住一条小命!”   在杨明意料之中的是,倭寇退下之后,慌慌张张的登上已经被杨明凿破的大船,随后娴熟的调转船头,背离着援军方向仓惶而逃。   倭寇行驶了不远,倭船就慢慢的沉了下去,倭寇们漂在水里,除了同伙的身体,连个遮蔽物都没有,想要游过去厮杀,又被赶上来的官军地鸟铳弓箭射杀。真是进也无路、逃也无门,除了乖乖等死,还真没有别的能干的。   在一阵砰砰啪啪,硝烟弥漫之间――倭寇纷纷中弹中箭,惨嚎声响彻湖面,死相极为难看……虽然鸟铳这玩意儿操作起来太麻烦,射击精度也不高,但用来居高临下,打打落水狗,还是很惬意地。   只用了小半个时辰。这一带湖面上便飘满了浮尸。横行无忌。嚣张无比地倭寇终于死伤殆尽。就连那不可一世地首领也被渔网网住。做了明军地俘虏。   望着被血水染红地江面。杨明双手向天,高声呐喊道:“那些死在这些畜生手下地兄弟姐妹,你们可以安息了!”   一时间子木岛上经过血战的锦衣卫官兵都激动得落下泪来,哭声震天!   战斗毫无悬念地结束了,当一支军队有了士气,任何敌人在他们眼中只是一群待宰的猪。   六百颗倭寇人头整齐地摆在抗倭战斗死去的战士尸首前。   杨明血染征袍静静默立,推金山倒玉柱,向阵亡将士跪拜下来,身后数百名锦衣卫兄弟跟着跪下,磕头,袁彬袁同知,王恕御史,还有郑指挥使,沈千户等人相互对视一眼,默契的点了点头,一同跪拜了下去。   “诸位将士英灵不远,兄弟已帮你报了仇,我知道你们心里有很多疑惑,也有很深的悲凉,这六百颗人头祭奠给你,你们在天之灵好好看清楚,我们的大明,至少还有一点点希望……因为我,杨明,不属于这个年代的人来了,大明一定会跟历史上的大明不一样……”   “你的疑惑,同样也是我的疑惑,我们大明的朝廷,大明的卫所官兵到底怎么了,有生之年,我会找到这个答案,并且,彻底纠正它!我发誓。”   有生之年,找到这些疑惑的答案,并且纠正它,改变它。   这是杨明在死去将士遗体前发下的誓愿,浑浑噩噩的他,终于在大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那日海滩之上,死去将士在弥留之前,望着袍泽兄弟弃械而逃,目光中的不甘和悲哀一直在杨明脑海中萦绕,一生也不会忘记,将来走到困境绝境,那道目光终将成为他继续前进继续支撑的动力。   英灵不远,死去的英灵在天上看着他,看着他的一切所作所为,看着他为今日的溃败找到答案,并且彻底改变这个悲凉的结果。   合上了他们死不瞑目的眼睛,锦衣卫兄弟们抬着他们的遗体,回到了卫所驻地。   杨明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胜利后的喜悦。   遗体回营,在军士们的面前缓缓行过,大家的眼神没有太多变化,仍旧一片刺痛人心的麻木不仁,以及对自己未来的担心。   当日一战,逃跑的士兵已经被聚拢起来,他们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而是对未来的担忧,逃兵,一样会受到严重的惩罚,对,他们担心的,仅仅只是将要到来的惩罚。   杨明真想仰天大笑三声。   到底什么原因,让充满血性的汉家儿郎沦落到如此麻木?   煌煌大明盛世,这张繁华强盛的外皮下,掩藏着多少懦弱的灵魂,多少近在眉睫的危机?时间还没过几天,又是一封捷报传到京师,成化皇帝驾临御书房,准备批阅今日的奏章。   当彭时率领着商辂及三位阁臣迈入御书房时,便看到一个神采奕奕、飘若仙,脸上还残留着嗑药后的红晕的皇帝陛下,为什么要嗑药呢?成化皇帝最近想成仙了,开始吃金丹了。   叩拜之后,阁臣在侍立,当然彭时是坐着的,在大臣里面他的资历最高,年纪最大,成化特地允许他殿前安坐。   皇帝地下首边,则立着司礼监掌印怀恩,还有四大秉笔,皆穿着大红的蟒衣,各抱着一摞奏章……他们的身份是皇帝地私人秘书。   成化帝看一看左右,轻声道:“说说吧,有什么倒灶事儿,朕听着就是。”   彭时赶紧起身笑道:“陛下,今儿可是好日子,有个顶好的消息。”说着便磕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东南大捷啊……我军一下消灭了一千倭寇啊!”   自古只有夸大战功的,万通吃了上一回的亏,这回没敢多加。只加了一百,层层上报,最后歼灭的人数就由六百变成了一千。   ☆、第四十四章 传家之宝   成化本来弓着身子,半倚在御案上,闻言一下直起身子,两眼放光道:“真地吗?”这话却是问向怀恩。   “千真万确。”怀恩赶紧出列道:“消息今天早晨才进宫,当时正是陛下的修炼时间,奴婢怕影响了您的修行,所以才斗胆现在才送上来。”   “你个老狗都白了毛,还不知道轻重缓急,”成化笑骂道:“快快把奏章拿上来。”   “好,甚好,杨明,朕没有看错你,又给朕送上了一份大大的厚礼,不错,诸位爱卿,你们说,朕应该如何赏赐杨卿?”成化笑眯眯的合上了奏章,对于犹如霜打茄子一般的东南战局,这个好消息无疑是一剂强针剂。   “启奏陛下,杨镇抚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得到陛下的特旨拔擢,升为正五品镇抚,还钦赐同进士出身,已经是天大的恩典,如果此时再过晋升,恐怕容易滋生齐骄躁之气,微臣以为,陛下应当适当奖励就是了,这个官是不能再升了。”彭时也未曾料到杨明这小后生委实给力,想当年这群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几年,有的甚至几十年,高中之后混得好的先在翰林院之中磨砺二三年,再外放一地知县,为官十几载。   若是政绩良好,再调进中央,再苦熬资历,才能位极人臣,到那时,多半都已是白发苍苍,而且在这期间还不能站错队,若是一个不慎,仕途就此终结,几十年的努力就玩完了。   相比较杨明,让一众老臣情何以堪!   成化似乎也觉得杨明拔擢之快已经超越前人,便沉思了片刻,扭头看见书案上的东坡砚便对众臣道,“这块砚台就赏给他吧!”   不要以为这就是简简单单一块砚台,皇帝御赐的东西可就是媲美于免死金牌的存在,可以当做传家之宝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杨明宁波一战之后,与郑龙等一干将领告别之后就匆匆的离开了宁波,日夜兼程之下,终于回到了南京城,到了江南第一楼,已是暮色时分,见这酒楼里流光溢彩,来宾如云,生意很是不错,杨明暗自欣喜,银子啊,这都是我的银子啊。   他从一楼上到二楼,却是没看到郭玉璇的影子,连郭帅也没看到。现在江南第一楼的规模大了,楼下聘请地都是些跑堂的伙计。到了三楼,终于看到了一个熟识的伙计。   这伙计负责记账,正在一笔一笔的记帐,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写,杨明都替他心烦,正在想着要不要将这阿拉伯数字教给他们,伙计抬起头却看见了杨明,手里的毛笔惊的掉在了地上,道:“大人,你回来了。”   杨明点点头道:“我回来了。玉璇呢,怎么没看见她的人?”   这伙计眼眶一红道:“郭小姐她,她……”   杨明心里升起不妙的感觉,急忙道:“玉璇她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是谁,我去一枪崩了他。”   伙计摇摇头道:“不是的,郭姑娘那么俊俏的功夫,不去欺负别人就不错了,郭姑娘她病了……”   “病了?她现在在哪里?要不要紧?有没有看郎中……”杨明一串连珠炮道。   伙计指了指楼上,杨明便明白了,五楼之上的一枝独秀,根本就没有人上去过,郭玉璇整日在酒楼里忙,那五楼之上,便成了她的临时闺房。   杨明咚咚咚咚的往上爬楼,进了五楼,却听见一个女子声音轻轻道:“郭帅,是你回来了么?你动作慢点,你姐姐睡着了。”   这女子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却不是郭玉璇的声音。杨明急忙掀了帘子进去,正碰见那女子出来,两个人身子差点撞到了一起。   “林小姐?”杨明吃惊道,这女子赫然是那个南京第一才女林奴儿。   “杨大哥?你回来了?太好了,这下玉璇有救了。”林奴儿先是一惊,接着又是一喜道。   顾不得想这林奴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杨明急急道:“玉璇呢,玉璇在哪里?”   林奴儿青葱似的玉指急忙竖到嘴唇边,轻声道:“吁……她刚睡着。”   杨明进了房间里面,却见郭玉璇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额头上搭着一块湿毛巾,已经睡了过去。几天没见,她原本丰润的小脸,已经消瘦了下去。   杨明心里一疼,急忙走上前去坐在床边拉住她的小手,轻轻的道:“玉璇,我来迟了……”   林奴儿有些无语,整得跟挂掉了一样……   郭玉璇在睡梦中似乎听见了他的话,轻嗯了一声,叫了声“杨明”,眉头皱了皱,眼泪儿落了下来。   杨明知道她必然是做梦梦见了自己,心里顿时一阵自责,她为自己吃了这么多苦,自己无论如何也报答不了她的厚爱了。   他便紧紧拉住郭玉璇地小手,一言不发的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心里前所未有的宁静,升不起任何一丝亵渎的念头。   沉默了好久,杨明才转过头对林奴儿道:“谢谢你了,林小姐。”   林奴儿摇头道:“杨大哥,你谢我做什么?玉璇是我的好朋友,她病了,我来看她也是应该的,杨大哥,你现在可是成了南京城老少皆知大英雄人物了呢?你能不能给我讲一些抗倭的事情?”   杨明轻轻摩挲着郭玉璇美丽的脸颊,叹了口气道:“一言难尽。林小姐,你能不能告诉我,玉璇是怎么病的?”   林奴儿点头道:“那天宁波战局传出战败的事,玉璇得知消息之后,当场就晕倒了过去,可把郭帅和郭夫人他们吓坏了。后来郭玉璇醒了过来,她说不希望你回来之后,看到酒楼生意跌落,便强打着精神打理铺子,直到昨天上午还没有你的消息,她便再也坚持不住,就这样病倒了,还不断的说着胡话。”   这个傻丫头,杨明将她的小手贴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摩擦着。郭玉璇是他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个钟情的女子,也是第一个对他那样关心的女子,这让杨明对她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宁可负天下人,也不能负玉璇,这是杨明心中的誓言。   郭玉璇睡了一会儿,便自悠然醒转,看见眼前的杨明,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眼晴,两行珠泪自颊边滴落道:“杨明,杨明,是你么?我不是做梦么?”   杨明将额头抵住她额头,又在她滚烫地小嘴上轻轻吻了一下道:“傻丫头,你看这是做梦么?”   “杨明……”郭玉璇便再也忍不住了,失声痛哭了起来。   杨明心里也不好受,急忙拍着她的肩道:“玉璇,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越说话,郭玉璇却哭得越是厉害,杨明知道她这几日受了不少的惊恐,便自紧紧的抱住她,在她肩膀上轻轻的拍着,安慰着她。   郭玉璇好不容易止住哭泣,呆呆的望着他道:“杨明,你们吃了败仗,那些倭寇有没有为难你?”   杨明恬着脸皮道:“玉璇,你也知道的,我天资聪颖,智计百出,那几个小小倭寇算得了什么,由我出马,轻松搞定,自然反败为胜了。”   郭玉璇又哭又笑道:“你就会变着法儿的哄我。”   杨明捏着她的小鼻子道:“我就只会哄我的玉璇啊。”   郭玉璇停止了哭泣,嗔叫了声“杨明……”,便再也不好意思说出话来。   杨明见郭玉璇面色通红,羞赧不已,如春睡的海棠,心里也十分的欢喜,正要再说点轻薄话,却见那边林奴儿端着碗汤药走了过来道:“玉璇,快趁热把药喝了吧。”   郭玉璇却是一惊道:“林姐姐,我如何当得起你的服侍,郭帅呢?”   林奴儿道:“我来时,郭帅和朱小公爷已经知道了杨大哥回来的消息,想是去千户所寻了吧。”   “那倒是辛苦林姑娘了!”   林奴儿轻轻一笑道:“杨大哥说的哪里客气话,玉璇可是我的姐妹哦。再说了,我今天也是另有事情,这才过来的。”   晕,这两人什么时候又成姐妹了,让本帅情可以堪!   不过林奴儿不是为我而来就对了,林奴儿开朗大方,待人真诚,她这样的女子,会有很多的朋友,但若要她钟情于一个男子,却是难上加难了。   杨明不管她什么目的,反正她照顾了郭玉璇,就应该感激她,当下点头道:“林小姐,这样吧,我先留在这里照顾玉璇,你就先回去歇息吧,这几日想必也是辛苦你了,改日我必当登门拜谢。”   “杨大哥一言为定,那小妹就先告退了!”   “恕不远送!”   郭玉璇撇了撇小嘴道,去万花楼拜谢么!看了眼杨明,却没有出言反对。   杨明将药碗送到郭玉璇嘴边道:“玉璇,乖,趁热把这药喝了,我给你买糖吃。”   林奴儿在后面忍住笑,心道,他这人哄人的方法倒也奇特。   郭玉璇心里像吃了蜜糖,只是闻到那药味,却是苦涩不堪,忍不住眉头一皱道:“苦……”   最后在杨明的监督下,郭玉璇一仰美丽地脖子。将那汤药一饮而尽。见郭玉璇的神色恢复了许多,嘴角也挂上了笑容,杨明长长的出了口气。   ☆、第四十五章 朱辅追星   郭玉璇刚喝完药之后,就沉沉睡下了,郭帅却是不久便回来了,郭帅见了杨明一楞,郭帅欣喜地道:“杨哥儿,你可回来了。”郭帅满面尽是喜悦之色。   杨明嘿嘿一笑道:“不回来还做什么?难道在那倭寇窝里过年啊?”   郭帅笑着道:“我得了你回来的消息,便立刻赶到千户所,谁知等了你一个下午,也没见你回来,全是累得那鲁青峰,陪我说了半天话。”   杨明当着小舅子面,哪能说自己直奔江南第一楼,就为了来泡你姐姐,只得嘿嘿笑了两声道:“下午正好有些急事,我也是这才刚到这里。”   郭帅惊道:“对了,杨哥儿,我方才回来的时候见到了林小姐,你真的和林小姐搞上了?”   日,郭帅怎么还是这么粗俗呢,不过,这一个搞字,着实用的太精妙了,我喜欢。杨明忍住笑道:“还没搞上,正在搞中。”   郭帅;“……”   郭帅没有读过多少书,说话都是市井粗口,偏就对了杨明胃口。那个朱小公爷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读书公子,所以杨明也和他相处得很愉快,虽然小公爷被杨明坑了不少次,但是朱小公爷痛并快乐着。   郭帅极力的忍住笑,对杨明道:“大哥,这林大小姐现在已经闭门谢客了,外人是想见他一面都见不着啊,我就不相信她今天正巧只是来看我姐姐,再恰巧又把你碰上了,哎,委实是好深的心机……咳咳,是冰雪聪明,居然能将杨哥儿你的行踪都猜得到,那林姑娘她生得闭月羞花,国色天香,要是杨哥儿没那个想法,有机会也替小弟我引荐引荐啊,让我也做一回入幕之宾吧。”   说起这林奴儿小姐,杨明只能苦笑,两个人根本就不怎么熟,怎么替你小子引荐。见郭帅贼贼的目光,杨明笑道:“长得貌美是真,不过那脾气可就差的太远了,比不上你姐姐玉璇。”   两人神侃了一阵,杨明就回到了自己的千户所,虽然如今他已经不是千户了,但是此次千户所里战死了近百兄弟,得每人抚恤白银一百两,子弟袭职锦衣卫,逃跑的十几人全部开革,并押送至南镇抚司衙门治罪,一大推事情等着他处理。   回到久违的南京,久违的千户所,杨明只觉得满身心的疲惫,只想倒头好好睡一觉。   千户所的门口站着一群颇为面熟的家仆,雁形分列两排,小公爷朱辅一脸崇拜的盯着杨明,眼里冒着小星星,那种发现了奇葩似的眼神令杨明有些不舒服,在现代,看明星就是这样一个眼神。   “杨兄弟手刃倭贼,名扬子木岛,壮我大明声威,委实令人佩服万……喂,喂!杨明你个先人板板的,你什么态度!”   杨明华丽丽地无视朱辅,懒得理会他,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千户所,然后很自然的关门,睡觉。   朱辅一直保持着颔首拱手的姿势,仿佛被人点了穴似的凝固不动,脸上的笑容都像被冰冻住了一般。   看着大门砰地关上,朱辅机械地扭过身,看着身边的家仆呆呆地道:“你……看得见我吗?”   “小公爷身躯精壮,相貌风流,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爆胎,小的当然看得见。”家仆连连点头。   “他为何看不见我?”朱辅有点不自信了,垂头看看自己的手脚,急切想证明自己是真实存在,而不是一团空气。   “那家伙必然是个瞎子,小公爷,要不要小的进去收拾他?只要有您压阵,锦衣卫镇抚算个屁啊……”   “啪!”   朱辅一记耳光打断了他的马屁。   “小爷的兄弟是壮我大明声威的英雄,现在是我的第一千零三百七十八个偶像,你算个屁!死远!”   朱小公爷仍旧不改跋扈的脾气,不准别人骂杨明是一回事,杨明冷落他又是一回事,他可受不了这个气。   咣!   大门被朱辅一脚踹开,这是朱辅的招牌动作,很帅气,他一直这么认为,我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帅?朱小公爷暗自想到。   “杨明,你丫的给我出来!凭什么对小爷视而不见?你刚回南京,小爷招你惹你了?”朱辅插着腰,仿佛一个受气的小媳妇儿。   杨明叹了口气,从床上翻身而起,整了整衣冠,接着看到门口怒气冲冲的朱辅,杨明仿佛刚刚才发现他似的,一脸惊喜讶然:“啊!原来是小公爷当面,久违久违了,小公爷什么时候来的?”   朱辅又楞住了,脑袋一下子没能转过弯来。   刚刚自己……难道真的隐身了?   “刚来。”朱辅讪讪的道,面无表情,很是无解。   杨明挑挑眉,一副郭玉璇的嘴脸:“来讨债?现在我可没钱还你。”   “……不是。”   英雄的形象在朱辅心中渐渐碎裂……   “那你来做什么?”   “来崇拜你。”   杨明笑了,转身坐在屋子里的太师椅上,摆出个大马金刀的姿势,朝朱小公爷勾勾手指。   “来吧,我准备好了,你可以开始崇拜了。”   朱小公爷脸色有点发青:“……”   庙里拜神似的,朱辅一言不发地朝杨明长长一揖,表示了一下崇拜,准备扭头便走,又不甘心地转过身。   朱小公爷脸上一红,“我觉得既然来了,不能光崇拜,还是干点有意义的事儿吧,……你什么时候还我钱?”   杨明忽然想起来了,自己开江南第一楼的启动资金一万两是向小公爷借的,朱小公爷后来又入股了一万两白银,相当于小公爷出了两万两,杨明空手套白狼的赚翻天了。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冤大头,比如某国公家的小公爷,大小长短恰好像极了冤大头,如果世上有“冤大头”这种模子,小公爷必然就是从这个模子里生产出来的标准产品。   杨明是个不怎么懂得客气的人,客气就是见外,跟小公爷见外就是不把他当朋友。   小公爷能认识他这样讲义气的朋友,委实三生有幸,杨明都忍不住为他感到骄傲,人生若此,当浮一大白……   小公爷对杨明能够正视自己的存在表示很高兴。   “你决定还银子?”朱小公爷挑了挑眉,神态模样像极了杨明,年轻人都有变坏的趋势,尤其是跟杨明这种坑货队友相处之后,这不是好兆头,不过这个问题该操心的是成国公。   “小公爷,我正是准备跟你谈谈银子的事儿……”杨明有点不好意思张嘴。   朱辅高兴坏了,他错误地理解了杨明心中的意图。   “难得你这么主动,这么识趣,我怎能不以上宾待之?”   于是小公爷盛情邀请杨明去南京最好的酒楼喝酒,有这么一位借钱就还,人品高尚的朋友,委实该浮一大白,小公爷为自己犀利的交友目光感到自豪。   盛情之下,难却也不能却,却之不恭。   杨明很坦然地接受了小公爷的邀请。   雅致幽静的阁楼内,成国公府的恶仆团团围侍,金陵扇贝,芙蓉鲫鱼,菊花青鱼,菊叶玉版,金陵盐水鸭……一水儿的名菜冒着热气次第端进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辅满足地叹了口气,幸福的叹息声,这厮终于肯还钱了。   小公爷的热情令杨明有点局促。   “小公爷,咱们谈谈银子的事吧?”   “好,你说。”   杨明一脸诚恳道:“欠你那一万两一直记得,我会记一辈子的,你再借我一万两,将来我接够十万两凑个整数还你……”   朱辅哈哈一笑,笑得很忧伤,勾着杨明的肩膀强行往外送。   “年轻人做事要专心,说好了只是来崇拜我的嘛,提那些无聊的事情做什么,小公爷不用送了。”   砰。   雅间大门关上。   三日后朝廷的圣旨到了,在南京城外,一众锦衣卫官兵列队而立,官兵们肃立在城墙关隘之上,远远的东南方向,硝烟尚未散尽,血腥气仍然清晰可闻,但是士兵们士气高昂,如今对于他们来说,能够打了胜仗、能够活着就是最开心的一件事了。   钦差大臣对众将宣读完圣旨赐给杨明之后,杨明宝贝似的直接揣在怀里,让宣旨公公忍不住脸颊直抽抽,杨明的爱不释手被他理解为了亵渎圣物。   不过这就不是他能管的了,钦差对杨明道:“杨镇抚,皇上听说大军打了胜仗,甚是欣慰,先颁下圣旨令褒奖你,又令杂家亲自押运些物品来劳军,米面、肉菜、果蔬、鱼蛋、被服、防瘟疫时症、腹泻肚疼的一应药丸膏散、柴火石炭等物,我们都运了些来,现在就在关下,还请派人点收”。   鲁青峰接过了清单,不着痕迹的往宣旨太监怀里塞了面值几百两银子的银票。   宣旨太监的态度瞬间和蔼了:“还有赏赐三军的银两,抚恤伤残士卒的银子,所需多少,也请尽快拟出名册,请书记官核实后上报,皇上对此次大捷,让倭寇偷鸡不着的战策十分开心呢。”   杨明连连拜谢,声称惶恐,之后就将钦差送到行辕里安歇了。   ☆、第四十六章 郊外踏春   圣旨既然已经到了,杨明就在也不能寻故拖延下去了,在两日之内安排好一应要务,然后与钱差大人一同返京。   杨明回到驻地,将鲁青峰和唐四二人唤来,给了他们二人一个千户的告身,锦衣卫镇抚在厂卫当中也算是一号实权人物了,再加上二人此番抗倭有功,杨明圣眷如日中天,在杨明的活动下,二人成功的升为了锦衣卫千户,听命于北镇抚司,会杨明一同北上。   杨明如今就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不管如何,还是自己的人使着顺心。毕竟杨明升得太快,又是初来乍到么若是孤身一人北上,不说上面的上司,可能属下就得给自己使绊子,害人是锦衣卫的看家本领,平日坑坑朱小公爷那都是小打小闹了,杨明若是一个不慎,恐怕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   锦衣卫镇抚司是个什么所在?锦衣卫负责侦缉刑事的锦衣卫机构是南北镇抚司,其中北镇抚司传理皇帝钦定的案件,拥有自己的监狱(诏狱),可以自行逮捕、刑讯、处决,不必经过一般司法机构,有明以来,死于酷刑之下者不计其数。   有鉴于此,杨明不得不为自己多做打算了,江南第一楼这段时间盈利的十万两银子杨明准备全部带上北京,做一回散财童子。   杨明是很抠门的,但是为了自己的小命,他只得忍痛割爱,想到十万两银子痛快的打了水漂,简直是又痛又快。   处理完了一应事宜,杨明就坐在锦衣卫千户门口发呆,远远的朱小公爷就叫道,“杨贤弟,哈哈……嗯?我又隐身了?”   杨明不耐烦的道,“你又来送钱来了?”   朱辅也不理会他,只是哼了哼,道:“老远便见你独自坐在屋檐下发呆,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在缅怀家乡曾经养的一条狗……”   朱辅眼前一亮,惊奇的道:“狗有什么好缅怀的?”   “因为我家的狗不是平常的狗,它会抓耗子……”   “这么厉害?”朱小公爷眼睛睁得大大的,布满了惊奇。   “我家还养过一只猫,不过那只猫后来疯了……”   “为什么疯了?”   “因为耗子被狗吃光了。”   “猫疯了以后呢?”   “那只疯猫后来学会了啃肉骨头。”   朱小公爷:“……”   “听说贤弟不日就要赴京上任,我这次前来是为了与你再痛饮一次!”朱小公爷平复了一下心情最后一摇折扇道。   “顺便趁我还没离开的时候找我还钱?”   “你可不可以不要说得这么坦白?”   杨明微微一笑:“好了,以上属于家长里短内容,招呼也打了,闲聊也聊了,小公爷好走不送。”   朱辅失望而归……   送走了萌傻呆的朱小公爷之后,杨明孤身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男人的圣地--快活林,咳咳,其实是万花楼。   递上自己的名刺之后,杨明在一个侍女的带领下来到了林奴儿姑娘的房间,花魁做到这个份上才算是真正的花魁啊,不用接客,不用上班,只需要登台偶尔献曲一首,便成了,有侍女照顾,犹如那大家闺秀一般。   一进门杨明就看到林奴儿轻颦秀眉,却强颜欢笑道:“杨公子来了?”   杨明正色道:“正是,杨某此番前来是为了向林姑娘表达谢意的。”   林姑娘,又是林姑娘,林奴儿很不喜欢杨明这样叫她,这个称呼很生分,无形的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想到此处,林奴儿心情就不由得莫名的烦躁不安,“公子讨厌我?”   “啊!林姑娘天生丽质,才艺双全,在下佩服还来不及怎么能说讨厌二字。”杨明纳闷的看了一眼林奴儿,不知从何谈起,这丫头遇见麻烦了?   “拿公子能否唤我奴儿?”   “这……”   林奴儿叹了口气:“原来公子果真很讨厌我……”   林奴儿明朗的俏容又泛上了深深的愁意,杨明扫了她一眼,嗯,看来她真的遇到麻烦了。   杨明突然道,“奴儿姑娘能否赏光和在下共游南京城?”   林奴儿嫣然一笑……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南京城气候温和,春游踏郊,端的是一个好去处。   杨明和林奴儿走在南京城外的护城河边,只有两人。   河边杨柳依依,在春日暖阳下抽出点点绿色的新芽,微风拂动,柳条迎风摇摆,像多情少女的纤手,轻抚着情郎的脸庞,痒痒的,却很舒服。   本来摆在杨明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愿意呆坐在千户衙门里处理那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还是愿意到外面晒晒太阳,好好享受一天。   杨明不是傻子,很快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他本就是个有点懒散的人,林奴儿给了他一个懒散的机会,怎能不欣然景从?林奴儿好歹也是位高个子模特身材美女,当然比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看起来顺眼多了。   林奴儿玩得很疯,很高兴的样子,时而怪叫着吓跑护城河里游弋的鸭子,时而不顾仪态地爬上树摘野果,城外踏青的女眷和士子们看着她疯疯癫癫的样子,纷纷露出不屑的眼神,或者,带着羡慕的莞尔一笑,没有人知道她就是那个风靡江南的第一才女,也没有知道杨明就是那个做出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才子和抗倭的英雄。   杨明微微笑道,奴儿前十几年一直在苦练诗词歌赋,琴技画技和如何讨得男人的欢心,她没得选择,不想学也得强迫她学,这样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直到后来一举成名,受文人士子所追捧又如何?   林奴儿沿着河边又跳又笑,来回跑了一会儿,林奴儿终于感到有点累了,白皙的俏脸泛出健康迷人的红晕,微微喘息着,鼻翼和额头布满了细密的香汗,嘴角仍旧噙着开心的浅笑。   杨明此刻才注意到,林奴儿笑起来嘴边两个美丽的梨涡,她的笑容很清新,很干净。   微微一提裙摆,林奴儿随意的坐在河堤上,手托香腮静静注视着流淌的河水,长长的睫毛扑扇颤动。   杨明露出一抹自己未曾察觉的温柔笑容。   林奴儿安静的时候,……像受了伤的天使。   “杨公子,快看!纸鸢!纸鸢!”   刚安静了片刻,林奴儿忽然指着天空兴奋大叫起来。   碧蓝的天空里,几只画着鹰燕的纸鸢摇摇晃晃,随风摆弋。   “咱们放纸鸢去!”林奴儿恳求地看着杨明。   杨明耸肩:“咱们没纸鸢。”   奴儿抿了抿唇,起身跑到一名放纸鸢的孩童前,说了几句话,又掏出几文钱递过去。   孩童收了钱,二话不说便将牵着纸鸢的线团给了她。   “不仅人长得好看,还很聪明!”这既是杨明对林奴儿评价。   林奴儿扯着线团,沿着河堤快跑,一路洒下欢快如银铃般的笑声。   杨明笑着跟了上去。   不知跑了多久,林奴儿终于累坏了,大口喘着气,在堤边坐了下来,手里却紧紧攥着线团。   “杨公子,它做得真美,飞得真高……”林奴儿注视着天空的纸鸢,如梦呓般喃喃道。   杨明微微皱眉,今天的林奴儿不大正常,她到底怎么了?   “可惜,无论它飞得多高多远,当攥着线团的主人玩累了,它就不得不降下来,被主人带回家,从此关在没有天空的屋子里……”   林奴儿的声音有些发颤,眉宇间多了一抹深深的愁怨,杏眼痴痴的凝视着天空,不知何时流下两行清泪。   杨明不知怎的心一紧,因为她的那抹愁怨,因为她的眼泪,他的心莫名有些疼痛。   “奴儿姑娘,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林奴儿没有回答,仍旧凝视天空:“如果没有这根线,它一定更快乐,飞得更高更远吧?”   说完林奴儿忽然伸手,生生将手里那根牵着纸鸢的麻线扯断。   纸鸢在天空剧烈摇摆几下,一阵春风吹过,纸鸢越飞越高,只剩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林奴儿露出了笑容,喃喃吟道:“清风如可托,终共白云飞……”   站起身毫不讲究的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林奴儿恢复了开朗的模样,朝杨明一笑,道:“玩累了,我们回城吧。”   杨明只好跟着起身,刚迈出步,林奴儿忽然叫住了他。   “公子,请等等!”   “怎么了?”   林奴儿咬着下唇,深深注视着他,两人相距不过数尺,她的目光却仿佛看着沧海彼岸一般,遥远而伤怀。   走到杨明面前,两人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林奴儿忽然扳住杨明的肩,俯首在他肩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咬得很重,杨明只觉得肩头剧烈的痛楚,却死死忍着,没有任何表示。   林奴儿咬完以后扭头飞快跑远,咯咯娇笑道:“没什么,就想咬你一口。”   扭头的瞬间,杨明分明看到,林奴儿眼角之上两滴晶莹的泪水滴落在地,如冰珠迸裂,凝住了江南的春天。   杨明好像明白了什么……   两个人说说笑笑已走出集市,杨明遗憾地站住脚步,说道:“奴儿姑娘,明日我得进京去了。”   ☆、第四十七章 揍他!   “喔……”林奴儿脸上的浅笑消失了。   默然半晌,一丝莫名的情愫荡漾在彼此之间,虽是淡淡,却觉隽永。   “那么,我走了。”林奴儿深深看自己心爱的男子一眼,将自己满腹的担忧和不舍,化作了深深一的吻。   不顾路人在侧,杨明放开心怀,热烈的回应着她,两人忘我而热烈的吻着,只想就此天长地久。   在这个礼教束缚了女人的年代里,她拼尽了全力飞扬着青春。   南京城的西街口,街口南侧有一家茶肆,茶肆里,一群身着丝绸长衫的文人们正在高谈阔论,他们的举止很优雅,谈吐更优雅,谈论的话题天南地北,最多的是政治和朝堂。   此时江南的民风颇为开放,文人士子们在公开场合谈论朝政,官员甚至大学士和皇帝,这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穿着飞鱼服,佩着绣春刀的巡街锦衣力士校尉们顶多稍稍顿留一下,没听到什么大逆不道比如骂皇帝祖宗十八代的犯禁言辞后,往往拔腿便走,至于文人们大骂朝纲如何混乱,某某国策如何不得人心,某大学士外宅养了个小妾等等,这些话题锦衣卫们很少管的。   高谈阔论的文人们见了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也不畏惧,一个个梗着脖子像斗鸡似的,怒视着锦衣校尉或力士,直到锦衣卫们讪讪退去,文人们这便发出一阵如同胜利一般的欢呼,然后继续高谈阔论。   成化皇帝登基伊始便一直压制着锦衣卫和东厂,如今的厂卫虽说也很残暴,终究不如成祖英宗年间那般无法无天了。   这是个很奇妙的年代,文人们得到了史所未有的发言权,他们掌握了舆论导向,渐渐有些忘乎所以,于是性格朝着愤青的方向扭曲,看什么都变得偏激极端。   茶肆里的这群文人,便是典型代表。   或许在他们的眼里,杨明和林奴儿这样爱情根本就是违背礼教之事。   杨明和林奴儿选择了视而不见,大街上忽然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哟,这不是杨明杨公子吗?”   声音是从林奴儿背后传来的,杨明抬头一看,就见两个公子哥儿像鸭子一样摇摇摆摆地走过来。这两个人一色的云纹公子袍,脚下着靴,手持一柄满庭荷花白玉扇,头挽道髻,横插玉簪。   看年纪说话的那位约在二十五六,长脸,淡眉。另一个比他似乎还年长着几岁,长相比他差了许多,国字脸,八字胡,浓重的眉毛狭长的眼睛,嘴叉子挺大,虽说一身书生装扮脸蛋子上却有几条横肉,看起来有些粗鄙,偏偏神情中却带着十分明显的矜持和据傲。   “林姑娘!”   说话的这人收了扇子,向林奴儿拱拱手:“在下曹峰,久闻姑娘芳名,在下听说明日可以为姑娘竞价赎身,我们兄弟势在必得,这是我表哥曹飞。”   他那表兄矜持地点点头,傲然道:“鄙姓曹,曹飞。”   长脸书生曹峰又向他讨好地道:“表兄,这位就是万花楼的花魁林奴儿林姑娘。”   那人方才看清林奴儿的模样,已然两眼发亮,这时微微一笑点头道:“不错,果然不错,搁在绍兴府,这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红姑娘了。”   “哈哈,表弟没有说错吧,表兄喜欢就好。”   说到这儿,那长脸书生不屑地瞪了杨明一眼,阴阳怪气地道:“杨公子消息很灵通嘛,原来你也听说林姑娘姑娘近日出阁赎身的事了,怎么着?这就开始私相接触,想要来个近水楼台,捷足先登?不好意思,我表兄也很喜欢林姑娘,杨公子此番怕是要失望而归了。”   杨明回头对着林奴儿道,“怎么回事?”   “公子,这些事情,哪里是奴家能做得了主的。”林奴儿幽怨的看了杨明一眼,仿佛有说不尽的委屈一般。   教司坊的女子到了梳拢见客的褥子之后,同样也可以赎身的,而教司坊属于国家共公有,朝廷可以通过让女子竞拍的方式将女子售卖给其他人,但是不能叫卖,必须得叫好听一点,那叫赎身。   如今朝廷东南战火纷飞,银子犹如流水一样花出去,像林奴儿这样的名家自然是成为了朝廷另一项来钱的门路。   大明朝富有,但是都是集中在权贵手上,朝廷是没有多少进项的,因为大明对于功臣勋贵皇亲这一部分人世有优惠政策的,甚至皇粮国税都不必上缴,于是这部分人就大肆侵吞良田,到了成化年间几乎已经有了尾大不掉的模样,后来到了成化帝的儿子弘治皇帝的时候,弘治已经没有那个魄力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再后来终于有一代首辅张居正进行改革,虽然改革失败了,但是张居正的改革让大明的国库得到了暂时的缓解,往大一点看,更可以说张居正的那一次改革延长了大明的国祚。   杨明正在沉思之间,奴儿的处境就是将要被当做一件物品一般售卖,可以想象,没有杨明的出现,奴儿最后的结局也不过就是沦为姬妾,任人玩弄,怪不得今日心事重重。   杨明自曹家表兄弟出现,就在眯着眼看他。   曹峰依旧对杨明横眉冷对的道,“我表哥看上了林姑娘,你还是趁早走人吧。”   杨明听他说说明了情况,将林奴儿的手紧紧的牵着,林奴儿这才放下心来,这意味着一个承诺。   想必是奴儿姑娘梳栊在即,而曹峰的表哥曹飞听说了消息,想先看看货色,以便决定是否争夺她的赎身。那一天,不会只有一个姑娘,而是一群美人儿同时亮相,参加竞争的男人也是形形色色,背景复杂,所以其中有点黑幕实属寻常。   杨明一俟明白了事由,便想抽身离开,可他还没说话,那位曹飞公子把折肩一收,向前一点,已经指到了他的鼻子尖上:“这个女人,我要了,你走吧。你要是也看上了她,嘿嘿!等本公子玩腻了,你再来喝本公子的涮锅水也不迟。”   林姑娘的俏脸顿时一红,虽然她是青楼中长大的姑娘,注定了要生张熟魏,以身娱人,本没什么羞耻可言,但是被眼前的男人当成货物一般争来夺去,说的又是这般不堪,其情其状还不及街上一件货物,叫人情何以堪呐,可这羞辱她只能藏在心里,一直抑郁下去。   杨明皱了皱眉,说道:“曹飞是吧,你算是什么东西……”   曹飞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淡淡地道:“我不想知道你想什么,你只要知道,论财,我比你多;论势,我比你大。和我抢女人,你会死得很难看!识相点,赶快滚!”   杨明冷冷地看向曹飞,“杨公子……”林姑娘背对着曹家兄弟两个人,唤了杨明一声,杨明可以理解得到,她没有再说别的话,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已经把她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她的眼睛里面满是哀求、依恋、委曲,甚至是对自己身份的自卑……   曹飞的父亲是苏州城知府,在这个重文抑武的年代,文官是看不起武官的,很不巧,杨明是武官,而苏州知府是文官,更不巧的是杨明只是正五品,而苏州是大府,知府是四品官。   无论权力还是地位,知府比镇抚都上了一个档次,这就是曹飞的底气。   曹飞两眼望天,下巴扬起的样子,似乎让杨明很有兴趣。   他端详着曹飞两只鼻孔里蜷曲的鼻毛,忽然不想走了。   曹飞睁开那对狭长的眼睛,喝道:“还不走?”   “不走又如何?”杨明挺直胸膛道。   曹飞好像听到了最荒唐不经的笑话,指着杨明捧腹大笑起来:“哈哈,曹贤弟,你听到了么,他想跟我争!他叫我走,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曹峰陪着笑了两声,曹飞突然笑脸一收,冷声道:“狂妄!不知天高地厚,想跟我曹某人抢女人?小心你输得家都找不着!”   杨明笑笑,很愉快地道:“曹公子也喜欢林姑娘?啊哈,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本来远来是客,兄弟本该礼让曹公子才是,不过很不好意思,在下对林姑娘也是一见钟情。就算你是强龙,压得住我这条地头蛇么?所以……该走的是你!”   杨明突然喝道:“锦衣卫何在?”   从街道两旁突然闪出十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显然都是锦衣卫的校尉级别,在他们的背后还有几十个锦衣卫聘请的帮闲线人之内的锦衣卫外围组织,杨明亮出了锦衣卫镇抚牙牌,一群人顿时单膝着地道,夹道立刻鸦雀无声。镇抚大人有命,各级总旗,小旗,校尉,力士,缇骑,近百一起跪下堂参,动静威风,场面可是大极了!   杨明站在地上,心里头唯有一个想法:“大丈夫当如是啊……”男子汉大丈夫,虽然今人未必比古人强,杨明只朝着一些个得力当红的校尉们笑一笑,就这么着,大家就是浑身骨头都轻了几两。   “给我揍他丫的!”   “大人放心,保证揍得他妈都认不出来。”   “啊,啊……杨明你卑鄙!有本事咱们单挑!”   “揍死了算我的,揍不死算你们的。”杨明很悠闲的对着痛下杀手的锦衣卫道。   “啊……”   ☆、第四十八章 竞价赎身   “万花楼”今天张灯结彩,宾客如云。   天气渐渐凉爽起来!男人们开始有心思寻花问柳了,但是今晚宾客如此之多,却十有八九都是为貌美如花的几位姑娘赎身而来,其中的重头戏自然是林奴儿林花魁了。   “万花楼”是隶属于教坊司的官办妓院,今天要挂牌赎身的一共有六位姑娘,个个都有一番身世来历,论资色才气也是各有千秋。   六位姑娘中,有资格同林姑娘一争高下的就这五个,这是当然的,并不是每个清倌人都有资格被赎身的,有这个资格的品貌才华当然都是上品。   虽说赎身之后就意味着从此不再以皮肉色相侍人,这是谁也不愿的事,可是她们都是教坊司的姑娘,是从小就在青楼里长大,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大后将要走上一条什么样的人生道路的人。既然根本无从选择,那么她们唯一能争取的,就是名气,像林奴儿这般的自然是极其抢手,若是被赎身之后自然会沦为小妾,地位依然很低,不过比起在青楼里,大大小小也总算有个归宿了。   院子里第一等的红姑娘,可是连妈妈、管事们也不敢轻易得罪的,她们不但可以享受最好的房间、衣饰、食物,拥有一定的地位,有比较大的自由度,在大部分时候,甚至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愿选择是否接受客人。尤其是头牌姑娘身价高,可以比别人拥有更多的积蓄,这样的话等到年老色衰之后,日子就会好过的多。   此刻,各位姑娘都在自己的房间里精心打扮,务必自己能以最美丽动人的姿态出现,这是她们最后一次竞争的时候了,能成为身价最高的姑娘,也就意味着她们赢在了起跑线上,或许以后的夫家也能更加珍惜他们。   可林奴儿姑娘的闺房内却有些与众不同,林姑娘没有梳妆打扮,甚至想将自己打扮得丑一些,这样杨明就能少些银两。   曹飞自然也在竞争者之中,只不过他此刻鼻青脸肿,模样不太雅观,但是此时的他眉开眼笑,浑身舒泰。他见识过许多青楼中有名的红姑娘,还没见过其中一个青楼服务这般可心,你想吃什么菜,不等你说,姑娘已妖妖娆娆地替你挟到了嘴边;你想喝酒,未等举杯,已斟得满满,双手捧到你的唇边。   你要是没了话题,根本不用担心冷场,她马上就能找到一个话头儿与你打情骂俏地缠绵下去。你不想谈的东西,心里刚刚有点不快或厌烦,她早已乖巧地换了说话。直把你侍候的如沐春风,周身舒泰,往日里找过的那些姑娘,与万花楼的姑娘一比,简直就是一砣狗屎了。   可是满桌美味佳肴,终不及身旁的秀色可餐,几杯美酒下肚,他那双手一开始只是矜持地拿着酒杯的手便滑到了身边姑娘那软弹弹、滑溜溜的娇躯上。这姑娘腻在他的身上,就像少女见了久别的情郎,一味的痴缠挑逗,迎合着他的爱抚,一个青衫小婢就在门口看着,这女子也浑不在意。   林奴儿拔下翠莹莹的玉簪,噙在艳若花瓣的两片唇间,一头青丝如瀑般披下,妩媚的脸蛋在青丝的掩映下显得更加精致,半晌,终于轻轻梳起了柔顺的长发。   林奴儿对着可鉴纤毫的铜镜微微侧过脸儿,镜中呈现的是一张标致精美到了极点的脸庞,眉若远山,鼻如腻脂,唇瓣如花,妩媚的双眸就像一对亮晶晶的黑宝石,那白暂娇嫩的肌肤,富有弹性的青春活力……   伺候林奴儿的小丫环收拾了桌子,回来见她坐在镜前发怔,忙凑到她身边道:“姑娘,快点梳妆打扮呀,其他几位姑娘都装扮了快一个时辰了。”   “急什么?”林奴儿有些烦闷的道,随即草草打扮一番……   一位“万花楼”的管事走上台去,团团一个罗圈揖,唱个肥喏道:“各位老爷们请了,我们院子里今儿赎身出阁的六位新娘子正在精心打扮着,再过一会儿就出来啦。今晚是个喜日子,不管是哪位老爷有福气做了我们姑娘的新郎倌,这都是皆大欢喜的事情。我家姑娘们,各位老爷自然是价高者得了……”   寻欢客们乱哄哄地叫:“别说那么多废话,老子抻着脖子等了一晚上了,新娘子呢,快请出来啊,再等下去老子就成吊鸭子了……”   杨明走进“万花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乱烘烘的局面,迎面还有一股酒气,杨明微微皱眉。   一个龟公殷勤地迎上来问道:“公子爷贵姓,可是约了朋友一起来的?”   杨明摇摇头,顺手丢了几文钱给他,吩咐道:“给我在楼上安排个雅间,本公子好静。”   “好勒,好勒。”   那龟公晓得这是个有身份的人物,连忙点头哈腰地引着他往楼上走,一边陪笑道:“一看公子这身分气度,和厅里面那些位爷就截然不同。公子爷请跟小的来,您的名姓还请通报一下,今儿晚上各位爷都是冲着奴儿姑娘来的,一会儿要竞价,公子爷把名字示下,小的好把您的名字把座席记在一块儿……”   杨明淡淡地道:“杨明!”   “哎哟,您就是杨公子?快请,快请,小的早给您留好位子了,公子爷,这边请。”   一听他自报身份,那个龟公脸上的谗笑更浓了,杨明怒打知府公子的事情在一下午就传遍了南京城,大家都知道今晚杨公子和一位苏州府来的曹公子要挥金夸富,争夺林姑娘赎身契约的事,经过有心人的宣传,现在已经在南京城传遍了。   台上台下的寻欢客们听说有两今年少多金的败家子们打赌争女人,已经自动自觉地把这位林姑娘从自己的采花名单上划了去,这两头公牛都要拼红眼了,谁肯跟他们一起挥金如土呀。   杨明在众寻芳客的窃窃私语中被引到二楼一个雅间,刚刚坐下,一杯茶水端起来还未就唇,楼对面正中的雅间推开了窗子,凭窗坐着两人,赫然正是曹飞和曹峰,两人看到杨明,脸上立即露出轻蔑的仇视目光。   杨明一翘二郎腿,吹一口茶叶,悠然道:“本公子刚到,这才坐下,二位便推窗问候了,不是早就扒着窗缝等我出现吧?怎么了,两位又想去我锦衣卫坐坐?”   楼下顿时传出一阵大笑,左右那些雅间里也有些有身份的缙绅窃笑不已。   曹峰脸色一红,恼羞成怒地道:“杨明,莫说大话,你的如意算盘注定不能成功,我们今晚是志在必得!”   杨明微微笑道:“彼此彼此,杨某今晚也是志在必得!”   是的,他是志在必得,旁人只觉一股硝烟味儿在“万花楼”弥漫开来,喜得老鸠管事们心花怒放,等着看他们败家的寻芳客们更是鼓噪不已。   喧闹声中,丝竹声起,六个美人儿风拂柳枝般地走出来,重头戏来了!   六个美人儿有的苗条、有的丰腴、有的柔媚、有的清纯,风姿各异,各擅胜场,只一亮相,便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原本喧闹不堪的大厅突然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屏着呼吸,贪婪地欣赏着她们各具特色的美丽。   只有林奴儿,满脸的忧愁之意。   而曹飞,正在盘算着自己的竞价底线,他是很有钱,也的确很有势,可他如果敢把自己家的产业都输掉的话,他老爹能打断他的一双狗腿。   论权,苏州知府权力也不小了,论财,曹家也是有几处产业的,可要他为了一个女人赌上大半身家,他做不到。   然而他刚一出现,就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这时要是怂了,真比杀了他还难受,丢不起这人啊。曹公子欲拒不能,欲应不敢,真是难为死了他。   正在曹飞想入非非的时候,一个老鸨走上台去,逐个介绍各位姑娘擅长的技艺,再就她的姿容特点夸赞一番,然后直到了最右侧,想从最右侧的这位姑娘开始。台上的六位姑娘,林奴儿姑娘是站在最左边的,老鸨子已经知道她成了杨明和那位苏州来的曹公子志在必得的目标,其他人不可能再与他们竞争,今晚身价最高的姑娘也注定了是她,所以想把她放在最后一位,以便给今晚的赎身仪式制造一个辉煌的高潮。   因此这老鸨说道:“这一位呢,就是老身要介绍给各位老爷的第一位,唐姻姑娘了,唐姻有飞燕之容,则天之貌,昭君之才,尤以一双三寸金莲最是诱人,诨号就叫小脚姻了。”   这位唐姑娘生得娇小玲珑,粉嫩可爱,身着紫色的小衣,外罩淡粉色罩衣,精心梳理过的头发俏皮地梳成了一个微微上翘的心形发髻,一张俏皮可爱的瓜子脸薄粉黛,嘴角还有一颗美人痣,摄魄勾魂。至于她那一双特别出名的小脚儿,只在裙下露出那么细细一寸的鞋尖,叫人欲看不得,那风情相貌,正是有资格与林奴儿一较高下的三个姑娘之一。   ☆、第四十九章 万贯天价   老鸨子手中蒲扇贴着唐小姐的细腰往翘臀上一划,说道:“姑娘们的赎身之姿,起价均为二十贯,各位老爷们,可以开价了。”   这个价倒也公道,是目前大明各大城阜给红姑娘的标准底价了,问题是,放眼整个大明,竞争到最后,可没有一个红姑娘的身价低于一百贯的。   “林奴儿,二十五贯!”   众人刚要喊价,二楼便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看老鸨那架势,分明是先要推销这位姿色身段皆属上乘的唐姻姑娘,搏一个开门红,这人竟然迫不及待地喊起了林姑娘的身价。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竟然是坐在二楼的杨明。   杨明看着厅中众人仿佛逐臭之蝇,对这种仗着几个臭钱把嫖女人当乐事的举动很是反感,他只想快些做好自己的事,让奴儿早一些脱离这个是非之地,哪有闲情逸致看他们在这里扯淡,故而直接喊出了林奴儿的身价。   在场众人皆侧目以示,今天不管怎么做,看杨镇抚这个架势,今晚肯定会产生一个惊人的身价,或许是大明开国以来破记录的超级身价,大出血那是一定的了。   台下许多贵客本来就是看热闹来的,尤其是事先听说了曹公子和杨公子对赌,对林姑娘是志在必得,没人愿意和他们做无谓的争斗,早把林姑娘放弃了,所以巴不得看他们两人斗个你死我活,一听杨明直接喊价了,这些人顿时兴奋起来。   前些年南京城曾有过一场类似的赌局,双方也是由于意气之争,为了一件小事拿出家产对赌,最后“东阿赌坊”的当家梁吉输了,把自己那家颇为赚钱的赌场三年的经营权输给了他的酒肉朋友崔州,直到上个月期限到了,才把酒楼收回。   仅这三年,崔州稀借鸡生蛋,用梁家的赌坊和赌徒,给自己赚了四千五百贯巨利。想不到今晚有幸能再次目睹一场豪赌,而且赌注比昔年的“梁崔之争”更加惊人,看客们疯狂起来,拼命地叫着:“曹公子,人家出价了,是个爷们跟他拼呐。”   “奶奶的,这个时候谁敢当缩头乌龟,以后把脑袋藏裤裆里再上街吧!”   “曹公子,杨家少爷这是虚张声势啊,别叫他唬住了,上啊上啊。”   “怂了不是?怂了不是?我就知道,他姓曹的苏州人不带种,看看咱们南京杨公子那是何等气概,呀呀个呸的!姓曹的,你也算个戴头巾的汉子!”   看客们奚落、嘲笑、鼓励……,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拼命怂恿曹飞和杨明对赌,一身男装打扮,混在人堆里的郭玉璇姑娘气得七窍生烟,她真想拔腿就走,可是双腿却仍牢牢地钉在那儿,她想知道结果!   杨明下午时分来到江南第一楼,啥话也没说,只是严肃的从账房里取了十万贯银钞,郭玉璇哪里有不生疑的道理,再上街上一打听,曹公子和杨明的对台戏全南都都知道了,不由得气上眉梢。   这负心汉,大棒槌,本姑娘辛辛苦苦为你赚的银子,你拿去泡妞,还有没有天理了,这大概就是郭玉璇的心理了。   曹飞虽也心中忐忑,可是一见对方这么沉不住气,居然迫不及待地叫价,他反而笑了:“看起来对方比自己还要紧张啊……”   这样想着,曹飞心头大定,很沉稳地坐定,举起茶盏,轻拨茶沫儿,淡定地道:“三十贯!”   “轰!”众人又一齐看向对面楼的杨家小子,桌椅板凳一阵响,等着他出价。   杨明往下一看,奴儿正在舞台中央不知所措,而下面的看客,唯起哄而已。杨明眉头一皱,缓缓开口道,“五百贯!”   “什么?直接提到五百贯,这杨公子是不是疯了?”台下又是一阵沸腾之声传来。   如此大弧度的跳跃,曹公子也一下有些接受不过来,不过五百贯倒在他的底线之内,但是也是颇为肉痛,“五百一十贯。”   曹公子这一下子让底下的观众大失所望,看向曹飞的目光不由得有些鄙夷。   见到曹飞似乎有些忌惮的模样,杨明反倒耐下心来,“五百二十贯!”   “五百三十贯。”   就在众人以为这竞价又要不温不火的进行了下去之时,杨明突然抬高声调道,“一千贯!”   哐当,曹家兄弟二人瞬间栽倒在地,显然是没有接受得过来价格的突然飙升,一千贯,已经要接近他的底线了,在现代这一千贯也差不多要买下一栋小别墅了,即便他是知府公子,毕竟没掌家,如何能拿出更多的银两,况且若是今日真和杨明拼出火气来了,价格高到数千两,想必明日弹劾他老爹的奏折就堆上了朝廷的案头。   大明最不差的就是官员,想必会有许多人看着自家老爷子这个知府的位置。即便是老爷子手眼通天,能够揭过这一页,届时自己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想到这里,曹飞也突然加价,喊出了自己的最高底线,“两千贯!”   杨明刚要开口,忽然有一个长得有些健壮,方方正正的国字脸的青年跑进了杨明的雅间,郭玉璇在楼下看见,不由一怔:“郭帅!他来干什么?”   郭帅满头大汗地对杨明低语几句,杨明脸色大变,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说甚么?”   “杨哥儿,我姐……我姐不见了,到处都找遍了,店里的伙计都说早就回去了,可是我哪儿都找不到。”   杨明登时脸色铁青,高声道,“一万贯!”   回头往郭帅的怀里揣了一大把银钞,“一会儿你去将奴儿姑娘接到江南第一楼。”说完转身就往外走,楼上楼下的客人登时一片哗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杨明蹬蹬蹬跑下了楼梯,一个青楼管事茫茫然地迎上来问道:“杨公子,你这是……往哪儿去?”杨明满面焦灼,脚下不停,一面往外走,一面道:“本公子家中有事,告辞了。”   “杨明!”曹家两位少爷都站起来,没想到杨明突然开出了一个天价,让他们膛目结舌,一万两啊,就算把他们两个卖了也支部了这么多钱,二人虽然不敢再出价,但是口上不能弱了气势,二人扶着栏杆探出了身子,曹飞大声道:“赌局未定,你往哪去?”   杨明霍地止步,一旋身,喝道:“两万贯!”说完转身就走,一阵风儿地消失在大门口,满堂男女人人愕然,相顾无语。   郭帅怀里揣着杨明给他的十万贯银钞,顿时底气充足了起来,将手中银钞甩得哗啦啦的直响,“看到没!我杨哥儿家里穷得只剩下钱了,你还敢出价不?”   曹飞终于颓然坐倒在地,“我……输了!”   “林姑娘,杨哥儿临时有急事,特地唤我来接你!”郭帅给老鸨子付了宝钞,拿回了林奴儿的赎身契约,对着林奴儿笑眯眯的道。   林奴儿还没有从电光火石的情形之中回过神来,见郭帅唤自己,这才反应了过来,“郭公子,走吧!”林奴儿回头看了一眼万花楼,这个禁锢了自己十几年的地方,因为遇到了杨明,终于为她打开了一扇可以看见阳光的门户。   良久之后,幽幽的一声叹息……   因为赌局的一方杨明临时离开,而且是以出了两万两的天价,才华丽的离开,最终拔得头筹。   想到这里,其他豪客都很明智认为放弃了往里边瞎掺和是一生之中最明智的决定,而杨明的离开,则被众人理解为了一掷千金的气魄与不屑一顾的傲气。   这一夜,一个惊人的赎身价在万花楼诞生了:大明宝钞两万贯!再一次刷新了新一次的吉尼斯世界纪录。   “郭帅……”林奴儿和郭帅刚出了万花楼,郭玉璇身着一身男装就跳到二人的面前。   “姐!怎么是你?你不是失踪了么?”郭帅诧异的道,显然是又惊又喜。   “谁给你这混小子说我失踪了?”郭玉璇郁闷的白了一眼郭帅道,林奴儿很不自然的低下了头,仿佛做了亏心事一般。   郭玉璇也不理郭帅,径直走到林奴儿的面前,正在郭帅以为要发生血案,不忍的闭上了双眼。   郭玉璇牵起了林奴儿的双手道,“奴儿姐姐,你是个好女子,也是个苦命的女子,杨明能有你是他的福气……”   “玉璇妹妹!”林奴儿有些感激的看了郭玉璇一眼,郭玉璇是理所当然的杨家正室,若是得不到郭玉璇的允许,那么她的身份即便是进了杨家,也会备受委屈。   “姐,你居然同意了?”郭帅满脸不自信的揉了揉眼睛问道。   “本姑娘有那么小气吗?”   “那你不生杨哥儿的气?”   “哼,不生气,怎能不生气?那个大棒槌,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和我的商量一二,真以为我郭玉璇没那个心胸么,本姑娘这一回要他好看……”郭玉璇一想到此处可就不由得心里有些气闷,不过杨明在最初只出了一千两的价格,正是因为郭帅说了玉璇失踪的消息之后,杨明才开出了两万两的天价,急急离开去寻找自己的下落,这样一想来,这两万两倒有九成是为自己花的,一想到此处,郭玉璇越看林奴儿越顺眼,女人的心理,委实难以揣摩。   ☆、第五十章 以德服人   “遭了,杨哥儿听说你不见了就匆匆离去寻你了……”郭帅仿佛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突然一拍脑门,恍然道。   三人满头黑线,这回麻烦了!   此时的杨明,正在锦衣卫千户所召集了手底下一千多号锦衣卫,“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玉璇负气而去,诸位在南京城都是耳目众多,手眼通天的人物,此事,还请劳烦众位兄弟多多帮衬,杨某在此谢过了。”说完之后,杨某对着众人遥遥一拜。   “杨镇抚说的是哪里话,咱们都是一起杀过倭寇,过命的交情,这话委实见外。”   “对,杨镇抚不必担心,我马上就去召集锦衣卫雇佣的帮闲兄弟。”   “大人不必着急,想必马上就会有郭姑娘的消息……”   郭玉璇并没有直接去找杨明,而是带着林奴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日夜里,南京城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就是为了一个女人,一个武功极高的女人走丢了。   翌日清晨,杨明一脸怒气的坐在千户所大堂太师椅之上,下面站着两个人,两个女人,郭玉璇和林奴儿,显然这次事情大条了,杨明动了真火,昨夜这么大的动静,南京各大衙门都是接到了风声,不断有人向衙门举报,有悍匪扰民,应天府接到大量的状书之后,知府大人不得连夜从第三百七十一房小妾的身上翻起来,升堂查案。   派出去的衙差一批又一批,终于有了线索,罪魁祸首就是锦衣卫,再一刨根问底的深究,杨明这个始作俑者在天亮之前就浮出了水面。   这都不是事儿,最多就是把锦衣卫调回来,然后花上几万两银子上下疏通,堵住一众官员的嘴巴也就是了。   这一夜,杨明彻夜未眠,不是担心事态的发展,而是心疼那几万两银子就这样打了水漂,连泡都没冒一个。偏偏这个时候,郭玉璇带着林奴儿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一进门就趾高气昂的道,“哈哈,上当了吧,我跟你开玩笑的……”   很显然,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杨明怒气值瞬间上升到了满值状态,“你知不知道比这个玩笑值好几万两银子?”杨明痛心疾首的道。   对于善于理财的人来说,一提到钱事情就变得很严重了,尤其是对于郭玉璇,事情一但涉及银子这类字眼,生活就变得很不阳光了,她终于认识到这个几万两银子的玩笑开得有点大了。   “什么,原来是这样……”郭玉璇终于醒悟过来,一脸惭愧的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夫妻之间自然是不会因为这些事情闹出不克收拾的矛盾,哪怕是未婚夫妻。   郭玉璇低头忏悔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杨明终于开口道,“知道错了吗?”   “我错了!”郭玉璇小心翼翼的。   “叫我什么?”   “相公!”   “连着来一遍。”   “我错了,相公!”   杨明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开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有下次,为夫必定一振夫纲,回去吧,我要去补觉了……”   郭玉璇和林奴儿这才一声不吭,蹑手蹑脚的回了江南第一楼。   闹腾了一晚上,杨明很显然把随钦差一同进京赴任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不仅仅是他忘了,千户所的锦衣卫全给忘了,此刻他们只有一个任务……补觉!   显然事情不会就那么简单就算了,当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外面就传来一阵阵锣鼓之声,钦差开道就是这个造型。   来到杨明的卧室,传旨太监大人见到倒头大睡的杨明,只得一阵苦笑,杨明的这个样子迎接钦差无疑令他很惆怅,别人若知道自己即将被调入京师皇城,欢呼雀跃还来不及,为何这位杨镇抚的状态看起来好像无所谓似的?   “杨镇抚,杨镇抚……起来了,是时候与杂家一同进京了!”   杨明浑浑噩噩的真开眼道,“公公,你怎么来了!”   传旨太监拱了拱手,笑道:“先恭喜杨镇抚,虽然调入京师后镇抚只是个五品官,不过京师乃天子脚下,京师里的分量可比南京的千户重多了……”   “可以等我补个觉再说不?”杨明期待地盯着他。   传旨公公的回答很实在:“这是皇上钦命,万指挥使亲自下的调令,恐怕耽误不得。”   “晚一点到的话后果一定很严重吧?”   传旨太监脸有点黑了,当经历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皇上亲自抬举都不情不愿的人。   “何时到京皇上也不会亲自过问,不过南镇抚司那帮杀才的脸色,我劝杨镇抚最好别看,进京之后你就是北镇抚司的镇抚了,所以千万别落到他们手里……”南镇抚司主管锦衣卫内部督察,对犯了错的本卫兄弟用起刑来照样心狠手辣,传旨公公并没吓唬他。   杨明黯然叹息:“如此,我便从了吧……”   锦衣卫指挥使万通是个混球吧,小爷觉都没睡好,就得去北京上班,好歹也得给南镇抚司打个招呼,多宽限两天,这么急,赶着奔你全家的丧啊……   锦衣卫指挥使万通正在府里洋洋得意,当初陛下对杨明的赞誉还是很有预见性的,这人果然是个人才,联想到他入锦衣卫以来做过的一桩桩事情,杨明好像还真挺让人省心的。   让人省心,又屡立功劳,给他这个指挥使长脸,为人低调而且背景干净……   万通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深,手指关节无意识般轻轻敲着桌案,喃喃道:“人才当尽其用方为用人之道,这个杨明老待在南京未免可惜,好在终于快进京了……”事情到了这一幕就有戏剧性的变化,万通突然一连打了三个喷嚏,“邪门了,是那个王八蛋在骂本帅!”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千户所,杨明准备把鲁青峰和唐四也调到锦衣卫北镇抚司去任职,沾了杨明的光,他们也升为千户了。   杨明这个品级的官员已经可以有扈从了,多多少少加起来也有七八十了,都是随他参加过子木岛抗倭战役之中的亲信。   杨明自然是不可能直接出城的,得去把玉璇和林奴儿带上一同进京,早有人去通报郭家郭重阳夫妇,让他们为郭玉璇打点一二,父女母女之间还有一大堆交待的。   而杨明正带着几十号人慢悠悠的穿过南京城,往郭玉璇家中去,想必是想给他们留下一点空间吧。   锦衣卫校尉们对杨明毕恭毕敬,但在街头可就没那么礼貌了,一群人簇拥着杨明的马车,毫无顾忌地策马过街,引得街头行人一片鸡飞狗跳,厂卫嚣张跋扈之态在他们身上表现无遗。   杨明看得眼皮直抽抽:“唐四。”   “大人有何吩咐?”   “叫兄弟们斯文点儿,要以德服人。”   锦衣卫的素质问题真让人操心,平素倒也罢了,这里是南京,万一被郭重阳发现他未来的准女婿在大街上横得像只螃蟹似的,那时估计把他弄进诏狱让他尝遍一百零八种大刑,他也不会答应把女儿嫁给杨明了。   现在杨明在南京的声望如日中天,郭重阳千户对这个准女婿也终于是好感剧增,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良好形象毁了就可惜了。   唐四很给杨明长脸,杨明话音刚落,唐四一个助跑再加凌空飞起一腿,把一名抽打路人百姓的锦衣校尉踢得飞起来,半空划过一道幽怨的抛物线,飞进了路旁的商铺,引来一阵乒乒乓乓的脆响和商铺掌柜绝望的哀嚎。   “镇抚大人说了,以德服人!你他娘的聋了?”唐四恶狠狠地道。   杨明欣慰得眼圈都红了,于是狠狠踹了唐四一脚以示欣赏。   做人做事的方式有待商榷,不可否认的是,唐四是个好手下,让上司省心的好手下。   杨明若有所思,拍了拍唐四的肩:“老唐,你知道我即将调任京师,你和青峰若愿意的话,莫如和我一起去京师赴任?百户升一级为千户,嗯,你考虑考虑。”   唐四楞了一下,五尺高的汉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杨明心凉了半截,黯然道:“就算你不愿意,也不必如此伤心,我不会拿你怎样的……”   话音未落,唐四在大街上当着人来人往的行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重重磕在尘土里。   “属下愿意追随大人!大人抬举,唐四没齿不忘,从此唐四这条命就是大人的,大人要唐四死,唐四立马抹脖子!”   杨明欣慰地笑了,心里泛起感动。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老唐,我若发达,必不薄待你。”   “是!唐四豁命以报大人恩遇。”   “很好,去把刚才商铺的损失赔了,记住,以德服人!”   “是!”   南京城外杨柳摇曳,莺飞草长,护城河边,离情依依。   郭重阳穿着便服,几名下人抬着各式点心和礼物搬上马车,郭夫人紧紧拉着郭玉璇的手,母女俩哭得凄婉断肠,郭重阳几次红了眼眶,却生生忍了下去。   黯然唯离别,杨明叹息不语,静静站立一旁,让郭玉璇与父母依依话别。   ☆、第五十一章 此谓躺枪   郭夫人叫过杨明,把郭玉璇的手递给他握紧,凄然道:“虽然你二人还未拜堂成亲,但是我已经将你当成了自家女婿,来日再补上吧,我们江湖儿女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你要好好待我女儿,我郭家仅此一女,自小捧为掌上明珠,心地善良,贤良淑德,宜室宜家……”   杨明:“……”   这玩笑开得太大了,夫妇俩同一个毛病,夸起自己女儿来不遗余力,严重脱离实际……   “记住,你可不能欺负她,否则岳母我必不饶你。”郭夫人郑重警告道。   杨明叹道:“岳母大人,拜托您比较一下我和您女儿的战斗力,您应该叮嘱她不要欺负我才是……”   郭夫人一想也对,女儿的身手由她亲自调教的,想来女婿必然打不过她,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于是郭夫人又扭头郑重叮嘱郭玉璇:“你也不要欺负杨明,更不能出手打相公,有违妇道。”   郭玉璇哽咽点头。   杨明眼角抽了抽:“……”   郭夫人又道:“刚才教你的那招会了吗?”   郭玉璇不答话,俯身从地上拾起小半块砖捏在手心,啪地一声,砖块化为一堆糜粉,随风飞扬。   杨明悚然一惊,不自觉地夹紧了腿。   郭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内家拳讲究先气后力,蓄势徒发,你做得不错,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用在你相公身上,除非他流连青楼楚馆,做那眠花宿柳之事……”   杨明和郭重阳的面孔同时一抽:“……”   话是好话,为何却要加一句“不到万不得已?”   告辞了郭重阳夫妇,杨明携郭玉璇,林奴儿上了马车,唐四领着七十余名锦衣卫左右护侍,一行人朝北京进发。   马车上,郭玉璇哭哭啼啼的,显得很哀恸,离开了父母,她的命运从此牢牢系在这个男人身上,嫁作杨家妇,以后就必须为杨家打算,曾经幻想过未来夫君对自己的万千宠爱,他……能做到么?   心绪杂乱的郭玉璇俏面布满了泪水,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盯着杨明。   “杨明,离开父母身边,我只有你了……”郭玉璇抽噎着道。   杨明心中浮起几分疼惜,她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呀,前世她这样的年纪,应该还背着书包读高中,准备考大学,可她却已嫁为人妇,从此支撑起杨家宅院里大大小小的事务。   抚着她如缎般的头发,杨明柔声道:“放心,我会好好待你,此生绝不辜负你,我们即将去一个你我都感到陌生的地方,那里唯一熟悉的只有我们彼此,我们互相扶持,互相善待,我一定会让你这辈子开心快活的……”   “你可不能骗我……”郭玉璇的美眸中写满了无助。   “我发誓不骗你……”   郭玉璇俏脸刷地一下变红了。渡长江,上官道,四辆马车载着杨明和郭玉璇以及所有的家当,走时小公爷朱辅大手笔送了七十几匹马,正好鲁青峰他们每人一匹,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北。   沿途路过城镇,当地官员见这群穿着飞鱼服的杀才护送着车内的女眷,情知必是大人物,自然不敢刁难,胆小一点的甚至主动送上仪程,也不管这群人姓甚名谁,有没有交情,结个善缘总是没错的。   大明的文官虽说颇重气节,那也得看对象,不是所有文官集团里的人都讲气节的,一些七八品的小官平素里以公正清廉示于百姓,但并不代表他们愿意主动招惹锦衣卫,邀名买直之辈其实最懂得看风色,顺风之时,他们哪怕撞破头也得摆出一副誓死不为瓦全的样子,忠贤之臣的形象令古往今来无数名臣羞惭掩面,然而逆风之时,他们比谁都识时务,比谁都跑得快,名声固然重要,脑袋更重要。   如今的大明,节操这东西不过是一件道具,该用的时候它可以拿出来当口号,不能用的时候节操掉了一地也没人愿意捡。   一路走来,杨明有点忧虑,大明的官场这般模样,自己这样的正人君子岂不是会被他们带坏?   --只能出淤泥而不染了。   很有意思的现象,从南到北一路走来,路程一千多里,各地风俗人情相差迥异,土壤气候迥异,可每个地方的官儿却大致相同,再深远一点,从地域到时间,上下两千余年的官儿大抵都是这个样子,对上和对下完全两副面孔。   杨明越来越忧心,真不知京师内的官儿是怎样的德性。   成化是个好皇帝,好皇帝下面不一定全是好官,两者之间并无太大的直接关系。大明江山如今正为后来的盛世奠定坚实的基石,成化和内阁三老们正为治理这个国家而殚心竭虑,可他们知不知道这个国家其实存在许多隐患?   不紧不慢走了一个月左右,杨明一行终于到了京师朝阳门外。   朝阳门在元朝时称为齐化门,亦称“粮门”,顾名思义,自然是运粮入城的通道,盖因此门靠近京杭大运河,南方的漕粮由此而入京师。   唐四亮出了锦衣卫牙牌,门口兵丁放行,杨明一行人的马车入城。   坐在马车里,杨明长出一口气,终于到了,这里便是京师,大明王朝的皇都,它主宰着一朝国运,由这座城池里发出的每一道旨意,每一个命令,都决定着这个国家富强或贫弱,今日,一个名叫杨明的文弱书生正缓缓走进了整个大明的权力中枢所在。   命唐四带着手下去客栈安顿郭玉璇和下人们,杨明则备好了告身文书和调令,打听到经历司的地址,独自一人朝锦衣卫经历司走去,经历司就相当于锦衣卫的档案室,人事部一类地方的所在。   经历司主管人事,杨明必须先办好赴任手续。   进了经历司,接待杨明的是一名小吏,见到文书上杨明的名字后,小吏不由抬头惊奇地瞧了他一眼,垂头再看文书,再抬头看他一眼。   杨明忍不住问道:“这位大人,你做颈部运动我不反对,事实上我很赞赏,生命在于运动嘛……可你能不能把我的手续办完了再运动?”   小吏笑了:“你就是杨镇抚?真个久仰了……”   杨明拱了拱手,苦笑道:“久仰倒不必,我只想请你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的表情,嘴里说久仰的时候,脸上用不着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我虽不好意思夸自己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至少也是五官端正,可圈可点……”   小吏笑道:“杨镇抚却是风趣之人,听说您在宁波和何英何公公闹僵了?”   杨明一楞,事情过去那么久,小吏不提他还真给忘了。   京师水深,一句简单的问话里面或许有机关。   杨明不答反问,小心翼翼道:“骂了何公公……是对是错?”   “当然对了,骂得太对了!给那帮阉狗们一点教训,让他们知道咱们锦衣卫不是好惹的!”   杨明释然,把胸膛一挺,当仁不让的模样:“不错,就是我打的,阉狗人人得而诛之,我之所以没把他活活打死,乃念上天有好生之德……”   小吏的表情愈发崇拜,甚至朝杨明拱了拱手:“杨镇抚少年英雄,给咱们锦衣卫兄弟长了脸,下吏佩服之至……不过杨镇抚手下留情,那阉狗倒是把事情做绝了……”   杨明一呆:“此话何意?”   “那何英回到京师,在尚铭公公面前哭诉才几句,尚铭不知发什么魔怔,勃然大怒,后来为了镇抚的事情,万指挥使和尚公公倒是好一番较量……”   杨明心中一抽,叹道:“看来尚公公果然恨上我了,不用说,这事算在了我头上。”   小吏笑道:“杨镇抚猜错了,尚铭勃然大怒倒不是针对您,而是直接命番子把何公公乱棍打死,尸首扔在京师城外乱葬岗上喂了野狗……”   这样一来,以后东厂有了前车之鉴,必定会与自己不死不休,增强了东厂的凝聚力,无形之中激发了厂卫之间的矛盾,最主要的是矛盾直接指向自己。   想通了这些,杨明突然发觉自己要学的东西很多,前世不管怎样激烈的人事斗争,至少不会心狠手辣到要人命的地步,这一世,尚铭给他好好上了一课,而且不收他学费。   如今是大明朝,上位者一言而定人生死,连冠冕堂皇的司法程序都不必走。   压下心头杂乱的思绪,杨明强笑道:“既然尚公公打死了何英,看来这件事算不到我头上了,东厂有东厂的家法,咱们锦衣卫不必理会。”   小吏笑道:“杨镇抚又错了,此事可谓一波三折,峰回路转……”   杨明突然有种想抽他的冲动,很久没有这么暴力的想法了……   “何英被尚公公杖毙之后,东厂番子们群情激动了,他们在背后敬佩厂公铁面无私,大义灭亲的同时,纷纷把矛头对准了锦衣卫,更准确的说,是对准了您杨镇抚,毕竟您是令东厂掌班身死的元凶,不知哪个杀千刀的把您要来京师赴任的消息传了出去,最近这些日子,东厂番子们摩拳擦掌,就等您来呢。”   杨明又呆住了,英俊的面孔不停地抽搐--这他妈真叫躺着也中枪啊!   ☆、第五十二章 东厂暗查   当官不容易,当个没有泯灭良心又不被奸臣害死的好官更不容易。   所以忠臣要比奸臣更奸更毒,才能保住官位和性命,这只是前提,忠臣都有着远大的抱负,保住官位和性命的同时,还要实现自己的抱负。   瞧瞧,忠臣多累,要做多少事,要费多少脑子,哪像奸臣那样轻松,当官只需偶尔琢磨琢磨如何讨好皇帝,如何陷害忠良,多简单。   如果不是身体里仅剩的一丝丝节操控制着自己,杨明真想投入到奸臣们的怀抱里去,从此开开心心地贪钱害人,全身心投入到祸国殃民的行列中,做好事千难万难,但对杨明这样的穿越者来说,做坏事害人却跟吃饭一样简单。   只可惜……东厂估计不会要他。   杨明离开经历司时心情很复杂。   听那个小吏说了半天八卦才清楚,他人还没到京师,便已跟整个京师的东厂番子们结下了仇。   整个京师的东厂番子啊!   一人一泡尿就……不对,换个比喻,一人一口口水就能淹死他,锦衣卫和东厂斗了这么多年,无非也就勉强斗了个平手,如今瞧这情势,东厂要集中火力专门对付他了,杨明只是小小的镇抚,不是锦衣卫指挥使,面对东厂的火力猛攻,他抗得住吗?整个锦衣卫会毫不犹豫地当他的靠山吗?   杨明清楚,除了血脉亲人和妻子,这世上谁也靠不住,谁也不能信,唯一能靠的人只有自己。   小吏的八卦说完了,最后意犹未尽地告诉杨明,他的调令是由指挥使大人亲自下的,所以对杨明未来的工作安排,得由指挥使大人说了算,他们经历司管不了,请杨镇抚安心等几天,等牟万指挥使有空时再接见他。   杨明发现自己来这一趟经历司的目的就是为了被人吓唬一顿,然后战战兢兢走人……   出了经历司,杨明本想带点礼物顺路去万通府上拜访,感谢他慧眼识英雄,于万千芸芸庸才中发现了他这个亮点,仔细考虑过后,杨明还是决定不去了。   被老大抬举是好事,不过感恩图报也得看时机,杨明刚到京师,放着镇抚司那么多佥事,同知不去拜访,一来便直接抱老大的粗腿,传出去不好听,甚至会给他惹来麻烦。   唐四办事很稳当,由于有女眷,于是包了客栈的整个院子,带来的手下们住在前院,郭玉璇和林奴儿等女眷住后院。   这家客栈位于京师外城菜市口附近,包下的院落地处偏僻,很适合女眷,这个时代的女性大多数还是很传统的,喜欢安静,习惯足不出户,当然,郭玉璇不算其列,要不是出现了杨明,估计她现在还在绍兴府打抱不平。   杨明刚跨进院门,唐四便迎上来禀报,说玉璇没来过京师,觉得很新奇,上街玩去了,唐四于是派了几名手下保护她。   杨明揉揉鼻子,严肃地告诫道:“保护是对的,不过不应该保护她,而是保护京师百姓不被她欺负,以后注意,本末不可倒置。”   郭玉璇本就是不肯安静的性子,要她像普通女眷那样整天在房里学东方不败绣花鸟,她肯定活不过这个冬天。杨明骨子里并没有多少大男子主义情结,爱一个人就不要强行约束她,改变她,她爱干什么随她去吧,哪怕她把天捅了个窟窿,他杨明也得在后面帮她补起来,这才是真正有担当的男人,真正的大丈夫。   那些在外面唯唯诺诺,回到家里却硬了,只知道对老婆孩子横眉瞪眼,这种人不能算男人,世人一般管他们叫“瘪三”。   唐四犹豫了一下,又禀道:“大人,属下包了这家客栈院子不久,便瞧见有十来个人在咱们院子外面鬼鬼祟祟探头探脑……”   杨明皱起了眉:“查清了么?是些什么人?”   唐四得意笑道:“咱们堂堂锦衣卫的长处便是刺探,当然不能落人于后,于是属下也派人鬼鬼祟祟探头探脑过去……”   杨明:“……”   算了,正事要紧,不骂这朵奇葩了。   “后来查清楚了,这十来个人是附近的地痞,不过按东厂惯例,他们都是雇地痞打探情报,所以属下怀疑这帮人是东厂派来的,此事如何处置,还请大人示下……”   杨明眉头越拧深,东厂委实厉害,人刚进城,他们便打探到自己和家眷的落脚处,经历司的小吏没说错,估摸着如今东厂番子们已把他当成了头号敌人。   幸好自己还顶着锦衣卫镇抚头衔,令他们尚有几分顾忌,否则不用等他进城,东厂番子们肯定就在荒郊野外把他和一大家子全剁碎了。   公公们全是练过葵花宝典的高手啊,不能不防,却不知从何防起,一进城便遇到如此憋屈的事,杨明心里堵着一口闷气难舒。   忍几天吧,毕竟自己身边只带着几十个手下,没有实力跟东厂那帮杀才硬拼,等万通给他安排了工作再说。   郭玉璇回来了,看得出心情很好,拉着杨明的手一个劲儿的说着京师这里好那里好,各种商铺各种琳琅满目的商品,各种想购买的东西……   熟悉的心疼滋味儿,很显然,这婆娘毁天灭地都不在话下,败个家自然砍瓜切菜一般轻松。   杨明相信历史上很多贪官都有逼不得已的理由,比如杨镇抚,摊上这么一位购物欲极其强烈的老婆,靠他一个月大约二十多两的朝廷俸禄显然养不起她,于是领国家工资的同时,顺便想想法子让国家帮他养一下老婆……   现在的杨明就有一种迫切想当贪官的冲动。   接下来的两天,杨明足不出户,唐四和手下们则散布在院子周围,如临大敌般与东厂的人形成了对峙,双方心照不宣,也没打破这种诡异的平衡,一直这么僵持着。   杨明没想到京师竟然如此凶险,不由庆幸当初心念一动,带了鲁青峰和几十来个手下进京,至于唐四的武力值可以忽略不计,否则难保东厂的阉狗们会对他做出什么事,对一个落了单的镇抚,东厂的人必然有办法让他死得不明不白,官司都没地方打。   到了第四天,锦衣卫终于来人告诉他,指挥使万通召见他。   杨明松了口气,急忙换上大红飞鱼服,穿戴整齐赶往北镇抚司衙门。   终于有工作安排了,杨明有点小兴奋,中国的世道千百年来都大致相同,只要手里有了人马,哪里都不用怕,东厂的人也拿他无可奈何。   衙门前的校尉验过牙牌,杨明径自而入,绕过照壁,穿过前院,在校尉的引路下,杨明坐在北镇抚司大堂内,等着万通出来接见。   整个衙门的气氛有点阴森,不知是百余年来锦衣卫办的冤假错案太多,还是历代指挥使刻意营造出这种低迷压抑的气氛,用以威慑人心,杨明坐了不到一盏茶时分便觉得浑身冰冷,总觉得大堂附近冤魂萦绕,一阵阵阴寒入骨,手脸顿时冒了一层鸡皮疙瘩。   看着堂前高悬着的猛虎下山图,杨明暗暗腹诽。   好好的一个国家政府机关,搞得跟阎王殿似的,历代指挥使们委实应该检讨一下自己的审美观……你们请几个女服务员也好呀。   不多时,锦衣卫指挥使万通慢慢从屏风后踱了出来,轻轻一咳,杨明立马起身恭立。   “标下杨明奉调入京,拜见指挥使大人。”杨明向万通行了个单膝触地的军礼。   “呵呵,免礼,杨镇抚坐吧,今日本指挥使头一次见你,可不正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么?”   万通笑着落了座,杨明这才起身小心翼翼地坐在下首。   抬头目视万通,这位指挥使年约三十几岁,穿着大红的麒麟锦袍,头上无冠,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很严谨的样子,万通面色有点黝黑,一双眼睛时常半阖不阖,仿佛在打瞌睡似的,偶尔闪过一抹精光,令杨明不由自主联想到他身后高悬的那张猛虎下山图里老虎,沉静中似乎随时能扑出去给人以致命的一击。   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杨明有一种被虎视眈眈的感觉。   人生若只如初见,万通见面的第一句话已充分说明他把杨明查得很清楚了。   寒暄了几句,万通这才缓缓道:“杨明,你入锦衣卫,是我亲自下的调令,人才难得,锦衣卫举步维艰,如履薄冰,所以我们需要人才,特别是你这种读书人出身的人才……”   “不敢当大人谬赞。”   “不要妄自菲薄,你干得不错,一桩桩一件件我都看在眼里,好好做下去,万某不会亏待任何一个给咱们锦衣卫立功长脸的人。”   说了这几句后,万通看杨明的目光已变得很温和,杨明当初走对了一步棋,不论万通愿不愿意,金殿之上和尚铭打擂台已将他和杨明的利益绑在了一起,大家有着共同的秘密,万通自然要拿他当心腹培养。   “你抵京已数日,大概歇息够了,我打算让你接受北镇抚司,你觉得如何?”   万通的语气像商量,如果他真以为指挥使大人在跟他商量,杨明这辈子的官运算是走到头了。   “标下愿听大人调遣。”杨明抱拳应命。   ☆、第五十三章 生理优势   万通很高兴,老大都喜欢听话的属下,万大老板也不例外。   “上任后小心办差……嗯,听说最近东厂番子想找你麻烦?”   杨明嘴里发苦,涩涩道:“是。”   砰!   万通狠狠一捶桌几,怒道:“这群生儿子没屁眼的阉货!”   杨明:“……”   又遇到一个没有生理常识的家伙,大人,太监生不出儿子的。   万通脸色郁卒,面含严霜,冷冷道:“莫怕他们,拿出你当初抗倭时的手段,好好治治这帮番狗!若力有不逮之时……”   杨明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万指挥使愿助属下么?”   “咳,……你就别跟他们动手,骂骂他们便是了,太监有很多缺点可供你一逞口舌,这一点上,咱们锦衣卫有优势。”   杨明委实没兴趣在别人身上一逞口舌,除了女人。   万通的消极态度让他有些不爽,同时也渐渐体会到锦衣卫如今的艰难。   一个国家机构的强势或弱势,跟皇帝的态度有着直接关系,成化皇帝在大明历代皇帝里不算英明的,但是很不幸,这是在成化五年以后的事情,刚刚登基的这几年成化皇帝也是胸怀宏图伟业,想干出一番大事业来的,就从他为于谦于少保平反一案就可以看出他的决心。   皇帝英明,厂卫的日子便不好过了,他们本以陷害忠良而起家的,现在陷害忠良的事不敢随便干了,于是只好缩小业务范围,收收商家保护费,追赶几个乱摆摊的小贩等等……业务小了,同行难免因为利益而起冲突,于是两伙人开始窝里斗,又不敢斗得太狠,怕那些言官们参劾,给皇帝陛下提供收拾他们的借口,于是两帮人斗起来都只敢小里小气,不敢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这便是锦衣卫和东厂如今的现状。   杨明很不幸,他活在锦衣卫最落魄的年代,欺男霸女别想了,别让人欺负自己就行。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杨明深深觉得自己的人生走岔了道儿……   锦衣卫老大说画圈圈诅咒东厂,这事儿杨明没兴趣干,此举不但迷信,而且毫无效果。   万通的态度很明显,如果杨明不幸被东厂的人堵了,大老板可能帮不上什么忙,而且言下之意,你杨明最好别找我帮忙,会失望的……   杨明很理解万通的处境,毕竟他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镇抚而跟东厂公然翻脸,这不符合他的利益。   理解归理解,终究还是很不爽,心里有些怨气。   老大靠不住,只好靠自己。   杨明辞了万通,又去经历司办了调任手续,领了牙牌,京师北镇抚司杨镇抚正式上任。   ……   其实锦衣卫还有一个名义上的直属上司,那便是京卫都指挥使司,它统辖京师十二卫,锦衣卫也包括其中,不过随着锦衣卫洪武永乐之后权力疯长,京卫指挥使司渐渐对其没了约束,只保留着名义上的统辖。   第一天上任,同僚下属的态度很恭敬,没有人露出丝毫不服之色,更没人拿着闹饷等等借口刁难杨明,大约他们也听说了这位镇抚大人是由皇帝亲自提拔的,背景可能不小,没人敢冒头干这种不理智的事。   杨明很客气,尽管大家对他态度不错,但该花销的银子还得花销。从南京开始辛苦积攒下来的几万两银子散出去,每个千户拿了几百两的见面礼,拜见上官的场面顿时达到了顶点,一时人声鼎沸,奉承如潮。   杨明也笑,笑得很惨,穿越以来官运好到爆棚,为何财运却如此不济?好不容易攒点银子,转眼便送完了。   顾不得心疼身外之物,东厂番子们正对他虎视眈眈,若不拉拢好这些手下,万一将来他们袖手旁观,自己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千户们每人拎着几百两银子,兴高采烈跟过节似的走了。   杨明呆呆注视着他们的背影,一种被人打劫了似的悲凉心情掠上心头,黯然叹息。   “大人为何落泪?”唐四没走,在一旁关心地问道。   “感情丰富,偶有感触,故而垂泪……”杨明嘴硬,使劲擦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唐四,觉得我这人怎样?”   “大人义薄云天,待属下如再生父母,属下等愿为大人效死。”   “是啊,哪个父母这么大方,一出手便给几百两,我这岂止是父母,简直是再生祖宗了……”杨明犹自不甘地一叹,接着又发起了牢骚:“像我这样的人,做人善良,做官本分,该强硬的时候强硬,该忍让的时候忍让,让我抗倭我鼓起二头肌挺枪便上,让我扮硬汉我跟你们这帮粗人大碗吃肉大口喝酒还骂脏话,让我扮小清新我牙都没剔立马仰头四十五度流下明媚又忧伤的泪水……”   唐四被一连串的连珠炮弄得脑子发懵,消化半天隐隐感觉秦大人是不是对目前的官位不满,嫌自己升得太慢了?   你还嫌升得慢,我们这些苦哈哈儿岂不是要一头撞死以谢天下?   “大人,属下说句实话,以大人弱冠之年,不到一年时间由白身升上镇抚,大明立国以来绝无仅有,大人不必……”   杨明没等唐四说完,忽然打算了他的话,重重拍着他的肩,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眼中充满不甘和委屈。   “老唐你说说,我这样的人……怎么就发不了财呢?”杨明的话锋转得很离谱。   京师东安门北侧,东厂大堂。   大堂侧面的小厅里供奉着岳飞画像,那凛凛生威,满脸正气的模样摆在东厂内,受过这些年番子档头们的香火后,岳武穆的画像都带着几分阴森味道了。   厂公尚铭恭敬地朝画像三揖后,把香插进香火炉上,闭目沉思不语,仿佛在缅怀忠臣岳飞的报国事迹。   见厂公敬过香,身后一名档头这才敢上前,小声道:“厂公,最近下面的崽子们闹得很厉害……”   尚铭仍然闭着眼,一开口嗓音尖细无比:“他们闹什么呢?”   “那个姓杨的锦衣卫镇抚来京了,下面的崽子们说,厂公为公义而罔私情,他们是极为敬佩的,但是冤有头债有主,厂公的心腹何公公身死这笔帐,终究还得算到那姓杨的头上,这也是崽子们对老祖宗的一番孝心……”   尚铭站起身,身形略显蹒跚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像个迟暮的老人般喃喃嘀咕。   “年纪大啦,管不得这许多事了,整天拿这些鸡毛蒜皮烦我,说什么孝心呐……”   档头楞了一下,接着便躬下身子,恭敬道:“是,小的明白了。”   京师藏不住秘密,东厂要对付杨明早已人尽皆知。   不是每件事情把道理讲清楚就能化干戈为玉帛的,很多事情根本没有道理可讲,比如对付杨明这件事,表面上为了给厂公的心腹报仇,实际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东厂针对的仍旧是锦衣卫。   成化皇帝有意无意地撺掇下,东厂和锦衣卫这些年积下了太多的恩怨,这种恩怨已积累到无法调和,不是哪个德高望重的江湖大佬出面摆一桌和合酒便能解决的,无数次的冲突,无数次利益的争夺,无数次在皇帝面前为了争宠而明争暗斗,里面掺杂了多少条人命,无数银钱的得失……太复杂,太难解了。   人做出任何事固然有原因,或为名或为利,然而毫不夸张的说,厂卫之间的关系已经升华到什么都不为就能引来一场群体斗殴,这种境界已非“仇恨”二字可以解释,自己老婆被对方睡过大抵也就这程度了。   东厂对付杨明就是这么个意思,一来杀只鸡给锦衣卫的猴儿们瞧,二来讨好一下厂公,给自己的锦绣前程搭一架天梯。   杨明上任镇抚的那一天起,东厂便开始了布置,一张针对杨明的大网悄然无息地撒了下来。   杨明负手立于客栈内院一株桂花树下,时已秋天,桂花正飘香,浓烈的香气里夹杂着几分秋日萧瑟之意,令人不胜惆怅。   小八婆的出现破坏了这一美好的画境,这女人不论何时何地出现,总能带着满身杀气,嫁他杨明算是屈才了,应该嫁个杀猪的才是。   “杨明!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何咱家库房里的六千多两银子不翼而飞?银子呢?”郭玉璇气势汹汹地瞪着他,小脸鼓得老高。   杨明叹道:“银子当然花掉了……”   郭玉璇俏眼越瞪越大:“花了多少?”   “别谈钱,谈钱伤感情……”杨明云淡风轻地摆摆手。   郭玉璇酝酿情绪中:“……”   “你看看我的脸带着一股子衰气便该知道,自然是全部花掉了。”杨明又很认真地补充道:“衰是衰了点,但不影响英俊。”郭玉璇快抓狂了:“几万两全花掉了?你干什么去了?”   小管家婆的气势越来越足。   “京师城外新搞了个希望工程,资助那些穷人家的孩子人人有书读,人人有功练,相公我一时爱心泛滥,故而慷慨解囊……”杨明眼睛不眨的胡说八道。   ☆、第五十四章 明代碰瓷   郭玉璇冷冷盯着他:“真的?”   “当然真的,他们后来还给我发了一面‘积德行善’的锦旗表示感谢,实在是可喜可贺……”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   杨明苦笑道:“如果你比我想象中傻那么一点,说不定会相信的……”   郭玉璇朝他扬一扬手里的帐簿,道:“罢了,你怎么花的我不管,你是当家的,现在咱们府里只剩几十两银子了,一大家子开工钱,吃饭,各种花销,还得花钱买套宅子,这么多人老住客栈里也不是个事儿,当家的你给拿个主意。”   杨明头都大了,仰头索然一叹:“你觉得我能值多少,干脆把我卖进青楼吧……”   郭玉璇楞楞瞧了他半晌,气得笑了,狠狠捏了他一把,道:“你若真值钱,我一定二话不说把你卖了,就怕卖了你人家还倒找我要钱,我跟谁哭去?这笔买卖风险太大,不能干。”   杨明喃喃叹道:“这女人嫁了个赔钱货还笑得这么高兴,莫非脑子有毛病?”   郭玉璇叹气道:“罢了罢了,真不知你这管着这么多号怎么混的……我这里有几件嫁妆,下午找个典铺卖了吧。”   “我杨明若用女人的嫁妆过日子,还算得男人么?银子我自有办法弄来。”杨明断然摇头。   “你有什么法子弄钱?”   杨明笑了:“你相公我是干大事的人,若连养家的银子都赚不了,好意思自称办大事吗?”   一番豪迈而乐观,积极且向上的话语听得郭玉璇眼中异彩连连,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相公果然是人中龙凤……”   “好,等着,我出去弄银子!”杨明扭头便走。   “相公怎么弄银子?”   杨明头也不回道:“出去找辆最豪华的马车一头撞死,记住了,人家不赔咱五万两银子的丧葬费,咬死不松口,把相公我的尸首摆到他家门口哭天抹泪骂大街去……”   男人,一定要对自己狠一点。   用玉石俱焚的方式弄银子显然不符合杨明的性格,吓吓家里的婆娘就好,别玩真的。   杨明果真没找马车撞死自己,有时候马车经过身边,他还很小心地避得老远,杨镇抚是个年轻人,他是一个很惜命的人。   几名千户领着杨明,正在京师街上视察和熟悉管区。   管区地处内城,相对外城而言干净整洁了许多,没有那些乱糟糟不成规划的摊子饭馆青楼暗门子,内城里面就算偶有商铺和摊子,那也是极为整齐统一的摆放在指定的位置。   内城的青楼楚馆没有那么多夸张的拉客老鸨,老鸨和坐台小姐们如同大家闺秀一般深藏在楼中,白天通常是歇业时间,到了快掌灯时,她们才不急不徐地化个淡妆,摆足了架势像只高傲的孔雀般慢悠悠地晃出来,接受文人雅士们的追捧,如此闪亮登场的方式,如此高傲如冰山雪莲的脾气,与前世的女明星不遑多让。   到底时代不一样,如今大明朝最贱的商人过了几百年竟成了连官员都不得不仰其鼻息的大老板,妓女呢?几百年后基本都叫明星了,贱的都变贵了,反而最贵的读书人过了几百年,却变得一文不值……   一众千户的陪同下,杨明仔细地查看着属于自己的管区,每一个商铺,每一家住宅都暗暗记在心里。   …………   阴谋来得很快,毫无准备便突发而至。   人来人往的内城大街上,一名挑着菜担的小贩迎面走来,小贩是个光头,三十多岁年纪,大约中年谢了顶,已然是个秃子。   走到杨明等众人身后时,小贩突然将担子一扔,接着从担子内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闪电般插向杨明的胸前!   匕首去势若流光,眨眼间即将刺进杨明的背部。   陪在杨明身边的鲁青峰隐隐听到破空声,感觉不对劲,扭头望去,恰好看见那一道雪亮的刀影。   几乎出于身体本能,鲁青峰将腰间一直按着的绣春刀鞘往上一扬,贴住了杨明的背部,锵的一声,本该刺向杨明背部的匕首刃尖被刀鞘挡住,强烈的惯性顶着杨明向前一踉跄。   “有刺客!”鲁青峰大叫。   众人一楞,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秃头小贩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接着把匕首一扔,又从担子里摸出一块石头,在众人愕然的目光注视下,狠狠朝他自己头上一砸,鲜血顿时如泉水般喷涌出来。   被血糊满脸庞的小贩扔下石头,就地往地上一坐,然后凄厉地放声大喊起来:“锦衣卫打人了!我要告状!告御状!锦衣卫便可以无法无天了么?还有没有咱穷人的活路了?”   话音刚落,周围几个茶肆商铺里忽然冲出数名穿着褐衫,皂靴,头戴圆帽的东厂番子,众人一涌而上,把杨明等人围在当中,为首一名管事指着杨明大声道:“锦衣卫横行不法,东厂有督察之权,刚才是你打他么?”   杨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忽然往下一沉。   这他妈是个蹩脚却有效的圈套!蹩脚的圈套往往最有效,这是千古颠扑不破的真理。   关键在于时机的把握,换了平时,一个小贩用石头砸破自己的脑袋冤枉别人,锦衣卫只会报以冷冷的嘲笑,然后把他拎进诏狱尝遍十八种大刑,让他好好增长见闻,看看锦衣卫打人是不是这么温柔善良,如果他运气好到爆棚活着出来,一定会恨爹妈生了他这张贱嘴。   然而时机正确了,同样的陷害法子却让杨明有口难辩。   东厂的番子们仿佛早等着小贩自残的一幕出现似的,刷地一下凭空冒出来许多。   永乐十八年成立东缉事厂开始,东厂便对锦衣卫采取着监视态度,因为在这之前锦衣卫出了一个很不争气的老大,老大姓纪名纲,这家伙在朝廷里一手遮天,权力几乎与永乐帝平级,估摸着当锦衣卫指挥使太顺风顺水了,有点“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的寂寞意味,于是某天突发奇想,想试试当皇帝啥味道,结果寂寞的纪英雄被英明神武的永乐大帝剁成了饺子馅儿。   纪纲诛了,事情没完。多疑的永乐帝开始对整个锦衣卫的忠心产生了怀疑,天子亲军都敢造反,朕还能相信谁?--于是东缉事厂应运而生。   还是太监好啊,男人眼里他们有着致命的缺陷,可在皇帝眼里这种缺陷恰好是优点,断子绝孙的人谁吃饱了撑的会造反?用这帮皇家的家奴监督不怎么靠谱的锦衣卫,天作之合。   百年的制度就这么被传延下来,虽说大明律上没有明文规定东厂一定压锦衣卫一头,但名义上来说,东厂确实对锦衣卫有着监视的职权。   如何监视,端看怎么理解了。   上层人物不想多事的时候,锦衣卫就是满大街杀人放火他们也懒得管。一旦上头想把某根钉子置于死地,哪怕只是轻轻碰了一下路人,东厂也能把白的变成黑的,非说你把人家弄残了。   很不幸,杨明恰好就是东厂眼里的这根钉子。   围着杨明的番子们手按在刀柄上蠢蠢欲动,冰冷的眼神里似乎带着几分猎物掉进陷阱后的得意,毫无疑问,杨明便是那只猎物。   秃头小贩满头鲜血,躺在地上呜呜呻吟,口中仍在喃喃说着要告状云云,凶恶的面相配上凄婉哀怨的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确实是个圈套,长得刽子手模样的贩子眼里不时还闪烁着凶光,这种标准打家劫舍的相貌居然跑去卖菜,也不嫌专业不对口……   为首的番子指着杨明道:“我们亲眼看见你把这贩子打得满头流血,你莫想抵赖,兀那卖菜的贩子,你若想告状,别去南镇抚司衙门,他们锦衣卫官官相护,告不出结果的,不如去咱们东厂,有咱们英明的厂公为你做主,哪怕闹到内阁三老面前,朝廷也会为你们主持公道的。”   四周早已围了一大群百姓,闻言纷纷点头称善,如狼似虎的东厂今日居然为平民做主,做了一桩善事,顿时引来了百姓们的称赞,同时大家也对杨明为首的锦衣卫投去鄙夷愤慨的眼神。   杨明越发清楚了,这帮家伙是想把事情闹大,闹得越大,他杨明小命越难保,很多不起眼的小事情就是在上层人物有心渲染之下变得比天还大,令无数无辜的人脑袋落地,最有名莫过于几百年后满清时期的杨乃武与小白菜,一桩简单的通奸案,在上层人物有心攀扯下,竟牵累到数百官员人头落地。   几名东厂番子已扶起小贩向外走,另外十来个番子则对杨明他们隐隐成包围之势,话说得很客气,是黑是白请大家一起去东厂大堂走一遭,不过他们按着刀柄的手蠢蠢欲动,看样子杨明若说半个不字,他们便不会再这么客气了。   杨明面色有点苍白,他没想自己居然碰到这种事,类似于前世的碰瓷,不过今日的碰瓷比较要命。   几名锦衣卫百户没了主意,纷纷看着杨明,杨明眼皮抽了抽,忽然扬起刀鞘狠狠朝为首的东厂管事脸上一拍。   啪!   “动手!”杨明暴喝道。   锦衣卫百户们听到命令,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步,扬起刀鞘跟东厂的番子们打了起来,眨眼间街上顿时乱成一片。   ☆、第五十五章 借刀杀人   杨明身上挨了几下,忍着痛在群殴的人群里搜索,发现一个光头在人群中左突右闪,身手异常敏捷,刚才满头鲜血的颓势荡然无存,像只欢快的小鹿似的不时抽冷子暗算一下锦衣百户。   杨明眼中冒出了怒火,忽然扬手指着那秃子大喝道:“集中火力先打那光头!”   京师风沙大,一会儿的功夫街上已扬起了一阵如黄雾般的灰尘,现场愈发混乱,有点敌我难分的架势,不过一听杨镇抚说打光头,那便没压力了,这么多人里,唯独那光头像黑暗中的灯塔,苦海中的明灯,那么的鲜明,出众……   于是光头悲剧了,近十名锦衣卫的刀鞘拳脚全朝他身上招呼过去,就数杨明揍得最欢快,没办法,他太恨这孙子了,今日这场祸事全是这光头惹出来的。   噼噼啪啪一阵脆响,光头几声惨叫后,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忽然站起身,厉声大喝:“住手!”   众人一滞。   飞扬的尘土里,光头鼻青脸肿看着杨明,流下了哀怨的眼泪。   “有没有搞错?凭什么只打我一个人?”光头悲愤地谴责道。   杨明也楞了:“这是交流打架心得的时候吗?”   光头嘶声大吼,眼泪飞得特别小清新:“这不公平!”   砰!   杨明一刀鞘拍晕了他,不解气地狠狠踹了他一脚。   “脑袋那么鲜明,目标那么明显,不打你打谁?还想要公平?”杨明扭头大喝:“把这刁民绑了,拿进诏狱,让他尝尝真正的公平滋味!”   众锦衣百户齐声应了,利索里把光头绑好,两人一左一右架着他走远。   风沙略小了些,东厂番子们见锦衣卫居然把最重要的当事人绑走了,不由面面相觑失了主张,他们办过的案子不少,打过的架更不少,可是从没遇过这么不讲究的,一不争辩二不扯皮,直接让当事人消失,光头被拿进了诏狱,下面的戏还怎么唱?   咬了咬牙,为首的番子一挥手:“咱们退!这事儿没完!”   杨明面带冷笑看他们撤走,心头越来越沉。   这番子没说错,刚才这一出只是大餐前的开胃菜,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   当夜,东厂番子频频调动,几个时辰内纠集了数百上千号人,打着火把气势汹汹朝锦衣卫备北镇抚司而来。   京师无数大臣,御史的目光也盯住了这一夜的厂卫之斗,京卫都指挥使司和内廷掌印太监怀恩同时连下数次条子询问东厂和锦衣卫。   尚铭作为东厂厂公,底下的崽子将事情闹得太大他也不好装作不知,当他的顶头上司怀恩传信询问之后,尚铭就召集了东厂的几个档头掌班。   大档头上前说道,“老祖宗,这杨明委实难缠,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就不知道咱们东厂的手段。”   尚铭笑骂道,“糊涂,杂家平日里如何教你的你忘了吗?明刀明枪只能算是一介武夫,粗人,兵不血刃才是真正的手段……”   “那老祖宗的意思是?”   “你这般召集人马去找锦衣卫的杀才,若是叫怀恩公公知道了,杂家能有好果子吃?再让陛下知道了,你们就等着自裁谢罪吧……你去重金收买几个读书人,让他们煽动京师的文人士子,哼哼,这帮子大头巾可是咱们最头疼的一群人……”尚铭说到此处,不由得阴测测的笑了起来。   “老祖宗英明,那我这就去办?”   “去吧,记住了,不能露出一丝马脚……”   夜色平静,风雨欲来。   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杨明宴请手下九位千户,千户们欣然赴约,众人在杨明面前表现得很恭谨,当然,杨明估摸着他们的恭谨态度多半是装出来的,毕竟他根基太浅,几个月之内由一个平民升到了镇抚,这样的升官速度在大明官场来说,可谓火箭速度了,肯定会引人嫉妒的,而且他也没做过什么能让众人服气的事情,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宁波抗倭一事,然而那件事毕竟众千户们没有亲眼看见,心下多半认为是以讹传讹,不足采信。   前世当副总的时候,杨明便学到了驾驭手下的经验,无非恩威并济而已。其实这种方法在中国相传千百年,老套是老套,但这个驭下之道能传之千年,必然是有效的。   宴席间众千户阿谀奉承连连,个个翘着大拇指没口子夸赞杨镇抚实乃少年英雄,可敬可佩云云,杨明笑吟吟的,既不脸红也不拦着,千户大人喜欢听人夸他,不论是真是假,至少是一种赏心悦耳的享受。   命人再从原来的千户所里提出二千两银子分给众百户,当是见面礼,这份礼将宴席的气氛推向了顶峰,人人争先恐后,纷纷拍着胸脯表示愿为镇抚大人效死,杨明笑着点头,也没把这话当真,千户们的忠心不是二千两银子能买来的,姑且听之,只要大家面子上过得去,不要暗地里给他这个上司使绊子就好。   对杨明来说,这顿宴席的唯一收获便是将千户们的德性看清了三四分。   前世跟金老先生笔下的韦爵爷学了一招,那就是话多的将领必然只会拍马屁,没有真本事,沉默寡言而又不巴结讨好上司的,必然是有真本事的人,如今靠得住的,还只有唐四和鲁青峰两人啊。   杨镇抚大多数时候挺清闲的,于是乎,和部下吹牛打屁就成了一张感情牌,感情牌是很好用的,也很简单,磨磨嘴皮子,神侃半天就成。   “最后任我行使出了吸星大法,却不料令狐冲当时正好尿急,任我行用嘴隔空一吸,结果悲剧了,被活活呛死,夕阳西下,干掉了任我行的令狐冲最后终于……”   唐四和鲁青峰一脸急切:“终于跟任盈盈在一起了?”   “不,终于跟东方不败有情人终成眷属……”杨明不满地皱眉:“我前面埋了那么多伏笔你们没看出来吗?其实令狐冲真正喜欢的是东方不败……”   唐四和鲁青峰敬畏莫名,连连拱手:“镇抚大人到底是读书人,这故事说得好听之极。”   杨明干笑,前世读《笑傲江湖》还是高中的时候,很多情节都忘了,磕磕绊绊的,大体应该是这么回事吧,反正糊弄两个明朝的百户没问题。   和颜悦色地瞧着两位欲拉拢的目标,杨明笑道:“两位可从这个故事里悟出了什么道理?”   唐四和鲁青峰瞠目结舌:“……”   他们实在没想到听个故事还要交作业,写写观后感之类的。   “学……学好功夫,为镇抚大人办差办得更扎实。”唐四结结巴巴道。   杨明表情严肃道:“错了!从这个故事里我们可以学到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跟东方不败那种阴阳人打架时,猴子偷桃这一招是没用的,因为他无桃可偷,以后跟东厂那帮阉狗干架时切记切记……”   唐四和鲁青峰:“……”   杨明重重叹气,通过这这几个月的观察,二人的品性还是很不错的,可惜悟性差了点,费了半天口水说的故事,他们却领悟不到实际有用的东西,真以为堂堂镇抚大人给他们解闷呢。   “大……大人,令狐冲和东方不败,这个……他们一个是男人,一个不男不女,这对有情人房中之事……呵呵。”   “这有何难?千万不要小看男人的聪明,咱们男人从来都是无孔不入的,许仙连母蛇都能捅,相比之下,令狐少侠的难度小多了……”   “许仙是谁?”二人愕然。   “白蛇传你们没听过?”   “没有。”   杨明端盏啜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打算再跟他们说一段被自己编得乱七八糟的白蛇传,刚张嘴,门外有校尉恭谨禀道:“大人,出事了……”   杨明面色一肃:“说。”   “上次在街头行刺你的那个秃子的事情不知道谁造的势,竟然污蔑大人欺压百姓,上百名读书人往咱们镇抚司气势汹汹而来,要为天下穷苦老百姓讨个说法,万指挥使严令咱们北镇抚司弹压处置,勿使事态扩大。”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东厂欲陷害杨明,找了一些京师的学子门生闹事,欲图给锦衣卫施加压力,挖个坑给杨明跳呢。   大明内阁制度渐渐成熟,当今天子仁厚,内阁三老贤明,文官集团掌握了大权,这个时期的读书人已渐渐被惯出了脾气,以往畏之如虎的厂卫他们也不怎么害怕了,虽然不敢直接跑到皇宫门口指着大门骂成化,但在锦衣卫镇抚司衙门门口闹点动静,读书人表示毫无压力。   事情的过程已不重要了,现在要命的是,这帮读书人若真闹起来,锦衣卫指挥使万通的面子肯定不好看,而且轻易便给东厂提供了攻讦的借口,大明朝堂之争,争的已不是黑和白,而是派系党群。   接到命令的杨明不敢怠慢,立马命人召集九位千户手下,手下兵马全部出动,分散京师各周边,严密监视街头学子士人的动向。   ☆、第五十六章 做人底线   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是京师的读书人行动却比较快,杨明接到命令不到一个时辰,锦衣卫镇抚司衙门便神奇地出现了百十个身穿儒衫的读书人,这一手令杨明有些猝不及防,原来他们竟化整为零,从京师各处慢慢聚集成群。   得报之后,杨明脸色很不好,本来他是领着手下几名千户在各大街头巡视,争取将读书人堵在接口,若是真让他们在镇抚司衙门闹事,事情的后果就眼中了,一听是说这群读书人竟然已然绕过他们,就急匆匆赶往北镇抚司。   不过好在这里离镇抚司只有一条街的距离,杨明步行而往,他走得很快,白净英俊的脸庞微微涨红,不知是气是羞。   唐四小心道:“镇抚大人,这事儿怪不着你的,读书人太刁钻,玩心眼儿咱们玩不过他们……”   鲁青峰点头附和道:“对,读书人是那么好弹压的么?打了骂了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杨明叹道:“不想收拾也得收拾,现在说这些有用吗?此事我若压下去了,万事太平,若处置不当,打压读书人的黑锅只能由我来背了,你们难道没看出东厂的意思?”   简单的说,东厂要借刀杀人,借读书人这把刀,杀掉杨明,这个世道,文人士子掌握了舆论导向,由不得他不慎重。   为什么东厂与锦衣卫作对这么多年,这一次就扭着杨明不放呢?因为杨明长得太帅……   这实在是个很荒谬很扯淡的理由,但官场之事本就这么扯淡,没有后台没有背景,杨明注定无法反抗。   一想到命运的无奈处,杨明的面孔不由泛了几分铁青,对那些没事找事的读书人生出了反感。   “当初焚书坑儒谁挖的坑?这人真应该拉出来砍了……”杨明愤愤道。   “对,不该如此虐待读书人,此人死罪……”唐四和鲁青峰二人急忙附和。   杨明横他们一眼,道:“这人确实是死罪,不过罪不在虐待读书人,而是没把那帮读书人坑干净,瞧瞧,千百年后给咱们添了多大的麻烦……”   唐四和鲁青峰不敢再接这句大逆不道的话了。   听说镇抚大人曾经也是秀才,他们发现读书人对读书人也挺狠的。   此时的北镇抚司衙门已是人山人海,除了门前青石广场上静静肃立的一百多个士子模样的读书人外,还有许多远远围观的百姓。   负责经京师治安的刑部官员也听说了这件事,刑部担心引起严重的冲突事件,早早便调了数百兵丁守在吏部外面,但兵丁们只将看热闹的百姓和读书人远远隔开,却没人敢上前驱赶这些功名在身的士子举人。   锦衣卫的人也来了不少,他们却离得更远。事情已经传开了,这帮读书人本就是冲着锦衣卫来的,谁还敢上前凑热闹?   身穿大红飞鱼服的杨明在众百户开道下,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衙门前的广场上。   静静肃立的读书人一看到他们穿的飞鱼服,便如同疯牛看到了红布,顿时沸腾起来。   衙门青石台阶上,站着几位官员,杨明定睛一看,这不正是和自己在宁波抗倭的王恕王老大人么,杨明立即上去见礼,“王大人,你怎么来了。”   王恕捋了捋胡须,“本官现在是刑部右侍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能不来么?”   旁边还有一个白面无须之人,却是王恕之子,王梓瞻!   书香门第就是不一样,如今王家父子两人均入朝为官,可谓是羡煞旁人,王恕在这里只是介绍了一句,“这是犬子王梓瞻,如今是刑部员外郎。”   “原来是令公子,幸会幸会。”杨明急忙拱手。   “杨兄有礼!”王梓瞻急忙作了一揖,很是谦恭。   这些人里,王梓瞻最倒霉,士子们围住镇抚司衙门之前,王梓瞻恰好在衙门跟锦衣卫门卫问话,没成想莫名其妙被堵在了衙门里。   杨明的到来如同烧开了一锅水,士子们一见杨明似乎是锦衣卫为首之人,顿时群情激愤起来。   “朗朗大明乾坤,厂卫霸欺良民,构陷大臣,国之奸贼也!”   “马上出来谢罪,否则我等京师士子必砸了你这遮蔽天日的烂衙门!”   “对,我们还要联名告御状,齐赴京师敲登闻鼓,让天子陛下评评理!”   “……”   乱糟糟的情势令包括杨明在内的所有官员一齐皱起了眉头。   杨明心中对这些不分青白的读书人反感愈盛,走到台阶下,忍不住冷冷道:“那人行刺在先,你们去皇上那里告御状便是,在这里闹事算什么?”   众读书人一滞,接着如同点爆了火药桶似的,一齐炸开了。   “厂卫果然蛮横霸道!”   “陷害忠良,不得好死!”   “你们跟那些没卵的阉狗沆瀣一气,迟早没有好下场!”   王梓瞻是读书人出身,似乎觉得读书人这般骂街有些不妥,站在台阶上的王梓瞻有点挂不住了,于是重重一哼,大声喝道:“你们这些人皆负功名在身,不怕王法么?还不速速退去!”   这个时候,东厂的人也来了,领头的正是煽动士子作乱的大档头展义展公公。   展公公一来就大声骂道,“真是没了王法,聚众闹事,当真不晓得咱们厂卫的手段么?”   锦衣卫为首的人表了态,刑部官员也表了态,这东厂的番子更嚣张,一来就给士子们扣上了一顶大帽子,士子们终于被激怒了。   杨明算是看出来,这展公公完全是来添乱的,就是为了把事情闹大,让锦衣卫和士子快些起冲突。   场面轰的一声,瞬间变得混乱,这群无法无天的读书人竟一齐朝衙门冲来。   王恕王侍郎和王梓瞻见势不妙,扭头便跑进了衙门,还很没义气的把衙门大门关上了。   混乱中,一众千户紧紧围着杨明,保护他不被打,刚到的东厂展公公在外围的却倒了霉,人群中不知哪里挨了一下,痛得一声惨叫。   杨明也怒极了,他最恨这种无理还胡搅蛮缠的人,说是读书人,多年的圣贤书读狗肚子里去了。   反正乱也乱了,杨明干脆横下心,闭着眼朝骚乱的人群中胡乱踹了一脚,只当泄一下心头火气。   身旁一步之遥,展公公也来了脾气,一巴掌甩出去,啪的一声脆响,不知打到了谁。   人群顿时一静,一个衣衫下摆印着脚印,脸上一个红巴掌印的读书人捂着脸,不敢置信似的站了出来,抖抖索索指着杨明,悲愤道:“你……好个卫狗,竟敢侮辱斯文,不但踹我,还扇我脸……”   杨明涨红了脸,仿佛受到莫大的冤屈似的,大怒道:“你眼瞎了?睁大眼睛看清楚,你脸上那一巴掌是没卵子的展公公扇的,我只踹了你一脚而已!凭什么冤枉我?”   眼看士子们和杨明马上要起冲突,杨明身边护卫的唐四和鲁青峰目露凶光,右手按在刀柄上蠢蠢欲动,看他们的样子,打算拔刀了。   杨明一见不妙,马上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了二人的冲动。   几拳几脚没关系,一旦拔刀伤了或杀了读书人,事情的性质便完全不一样,杨明在大明的美好穿越时光可以到此为止了。   被一众士子围着,打又不敢打,骂又骂不过,底下的几名锦衣百户憋着一口气,难受极了。   “镇抚大人,这样下去不行,读书人惯于蛊惑煽动,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失去理智了……您快拿个主意吧。”一个千户擦着汗焦急道。   “嗯,有道理。”杨明一脸凝重:“……要不拿那个死太监当肉盾,咱们先冲出去再说?”   展公公距离杨明只有一步,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惊怒交加道:“你……杨镇抚,你敢!”   “不要这么小气,帮忙挡一下下嘛……”   唐四脸有点黑:“大人,恐怕不妥,回头咱们没好果子吃的……”   “那就叫王恕把门叫开,跟里面的人喊话,若再不开门,咱们就反水了,帮读书人一起砸衙门……”   众人:“……”   “大人,这衙门是咱们的锦衣卫的啊!”很难理解这位镇抚大人的思维啊,他做人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展义展公公倒是大为赞同,情势不妙,大敌当前,他暂时抛去了对杨明的仇视,连连点头道:“不错,杂家没招谁没惹谁的,凭什么让杂家吃这挂落?”   众千户百户毫无顾忌地对这个没节操的死太监投以鄙夷的眼神。   反倒是杨明,看展义的目光多了几分惺惺相惜。   看来大家的道德底线处于同一水平线呀。   镇抚司大门内一阵骚乱,估计杨明和展义的话给里面的刑部增加了不少压力,没过多久,衙门悄然打开了一条缝,展义和杨明以及众锦衣千户百户闪身而入,大门砰的一声,又紧紧关上了。   ……   镇抚司大堂内,王恕侍郎看着杨明和展义的目光有点复杂,可以肯定,绝对不是赞扬褒奖性质。   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可奈何,王恕咳嗽两声,有意无意瞟了杨明一眼,捋着白须缓缓道:“外面士子闹得不像话,二位可有良策?”   展义脸色很难看,没好气的重重一哼,一句话也不说。   展义确实有资格生气,数来算去,最无辜的人就是他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他不来事情就算办得很漂亮了,不仅成功的陷害了杨明,也在尚公公面前立了功,但是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谁叫他突发奇想,想来看一看事态的发展,来就来了,偏偏还刺激了士子,最后自己也被堵在镇抚司里。   锦衣卫和东厂统称厂卫,既然可以统称,想必在官面上应该是很亲密的,应该多串串门的,他不过就是在不恰当的时候串了个不恰当的门子而已。   如果不是因为自身生理缺陷的话,此刻展义很想跳着脚指着堂内每一个人的鼻子,表达出强烈的想要跟各位家中女性长辈先人发生超友谊关系的愿望……   ☆、第五十七章 镇抚良策   王恕也知道此事与展义无关,嘴上说着“二位”,眼睛却盯着杨明,意思很清楚,你们锦衣卫惹出来的事,你看着办。   谁知王恕却见杨明忽然安坐堂前太师椅上,慢悠悠的品了口茶,咂摸咂摸嘴以后,竟然闭上眼睛养神,那表情好像这事完全与他无关,他只是个打酱油的一般。   王恕深呼吸,生生忍住暴跳的冲动,脸色却不自觉地冷了下来,干脆直接点名了。   “杨镇抚,此事追本溯源,与锦衣卫脱不了干系,你是不是该表个态?”王恕语气不怎么好,作为当朝三品大员,能对一个五品武官正脸说话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语气好劣,实在不能奢望太多。   杨明轻叹口气,不得不睁开眼,他知道这件事情自己扛定了,不过现在情况不明,不能贸然处置。   朝身后侍立的唐四使了个眼色,唐四会意地点点头,走出了镇抚司大堂。   杨明微微一笑,道:“王大人,此事确实跟锦衣卫有关,下官不敢推卸,至于如何处置,不如静观其变如何?”   王恕忍不住怒道:“静观其变要等多久?不出一个时辰,这些无法无天的士子们就要打进衙门了,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到时候连累大家一起跟你遭殃!”   杨明喃喃叹道:“我倒是希望他们砸了我的镇抚司,让他们出了这口气就好了……王大人稍安勿躁,下官一定保你们周全。”   王恕也知道处理这件事很麻烦,更不敢开口让杨明派锦衣卫镇压这帮士子,话传出去他可就成了天下读书人的死敌了,闻言只得悻悻一哼。   一柱香时辰过去,唐四从堂外匆匆走进,在杨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杨明淡定点头。   事情差不多搞清楚了,前因自然是一秃子当街刺杀自己一案,可杨明很清楚,但凡读书人聚集成群,其中必有领头之人,一盘散沙是成不了群的。   此时外面领头的读书人是两名举子,一个叫叶奉,一个叫陈广。   这二人倒是同窗好友,但是气节倒是不怎么地,展义花了一千两银子收买了二人,让他们联合起来鼓动了一群读书人,相约镇抚司闹事。   叶奉和陈广倒是约了一众士子,几场宴席下来,成功的挑起了士子们的仇视情绪。   确定目标就好办了,杨明拧着眉想了片刻,脸上便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这个黑锅不好背,还是换个人帮他背吧。   王恕见杨明此刻居然还笑得出,心中不由愈发气怒,冷冷道:“杨镇抚却是悠闲,不知可有想到良策?”   心情一轻松,杨明说话便没了顾忌,微笑着叹了口气,悠悠道:“其实最好的法子嘛,……还是拿展公公当肉盾,大伙儿一块冲出去,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展义闻言浑身一颤,吓得硬生生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你们锦衣卫就没一个说人话的吗?”展公公像在大街上被男人抚摸了一把似的尖叫道。   杨明觉得展公公对锦衣卫存有偏见,就像锦衣卫对所有的太监也存有偏见一样,其实大家都属于不被理解的那一类人。   王恕冷着脸没说话,神情不置可否,在他看来,拿太监当肉盾也好,锦衣卫武力弹压也好,只要士子们能够放他一条生路,怎样都好说。   一边的王梓瞻倒是看了看杨明,眼中闪现出来一众莫名的意味,杨明觉得浑身有些凉飕飕的,仿佛露光似的。   --堂内三人分属不同阵营,大家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节操掉了一地。   有个成语叫“大智若愚”,杨明觉得可以发明一个成语,叫“大奸若德”,其实但凡进了官场的人,当初读圣贤书时的高尚品性差不多丢得干干净净了,大家的道德底线低得不敢想象,当然,也有例外,不过这种例外只是在官场上昙花一现,最后的结局必然泯灭于众人。   有道德的人是当不了官的,就算当了官,必然也当不长久。   眼见展公公气得有种想跟他拼命的架势,杨明急忙温言安慰:“展公公放心,刚才下官只是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不到万不得已,我们是绝不会拿公公出去当肉盾的……”   展义这才满意的坐了下去,随即呆了一下,接着又跳了起来,勃然怒道:“就算万不得已,你们也不能拿杂家当肉盾!凭什么!杂家招谁惹谁了?”   “是,是,是……”   王恕皱了皱眉,道:“杨镇抚,事态紧急,你可有主张?快说说吧。”   杨明微微一笑,道:“事情既然跟锦衣卫有关,自然由锦衣卫解决,侍郎大人,展公公,且安生坐着吧。”   王恕点点头,道:“杨镇抚,士子乃国之重器,你可要善待他们,若有死伤,本官可要拿你是问。”   这话先把他自己摘出去了,又站在文官集团的立场上把杨明架到火上。--身处这样一个人人奸诈如鬼的环境里,文弱书生杨明怎么善良得起来?   北镇抚司衙门外的青石广场上。   年约三十许的陈广盯着紧闭的署衙大门,脸上露出几分冷笑。   四十多岁的叶奉则是陈广的乡试同年和知交好友。   二人都是有功名的举人,平日里傲气十足,大明的科考制度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二人有幸顺利走过了两座独木桥,自然有着他们傲气的资本。   东厂的人找到他们,塞上了一千两银票,二人几乎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换了太祖或成祖时期,或许二人想都不想便拒绝了这个要命的请求,不过如今是成化年,文官集团已掌握了话语权,于是善待士大夫也成了如今大明的主旋律,只要纠集起一大群有功名的读书人,无论厂卫还是官府都不敢拿他们怎样的,有一句大家都熟知的话叫做刑不上士大夫,讲的就是士子官员的特殊优待了。   于是二人碰头一商量,一百多个读书人就这样被架上了二人的战车。   事实果然如同他们预计的那样,官府和锦衣卫不敢拿他们怎样,反而节节败退进了衙门,大门紧闭,高高挂起了免战牌。   广场上的士子们仍在骂骂咧咧不休,叶奉皱眉道:“陈贤弟,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拖久了大家的心气儿也泄了,此事怕是无果而终呀。”   陈广看着镇抚司的大门,冷冷一笑,道:“叶兄,咱们肯定不能让那些狗官们逃避下去,不如一涌而上,把这衙门砸开再说,大明律法虽严,然则法不责众,只要不出人命,官府也不能拿咱们怎样的。”   叶奉点头:“甚好,就这么办吧。”   陈广深吸一口气,忽然站起身振臂大呼道:“同年同窗们,厂卫欺压百姓,多少忠良无辜入狱,我等学子士人皆负功名,乃大明之重器也,刑部与锦衣卫竟避而不出,慢待我等,难道我等便任由此事作罢,任由锦衣卫横行乡里吗?”   几句话一煽,广场上的士子们顿时又被点燃了热情,纷纷大喊道:“不能!”   “我等饱学圣贤之书,凭一腔浩然正气立于天地间,岂能任卫狗颠倒黑白,而令百姓含冤莫白?今日我等愤而击之,只为伸张国朝正气,只为呼喝乾坤不平,诸年兄,吾谁与往?”   众士子激昂大喝:“同去,同去!”   这便是功名的妙处,这便是无数大明寒窗学子拼尽毕生之力,也要搏个功名的本质原因。但只有了功名,无论秀才还是举人,功名就是他们的护身符,就是加入文官集团的入门证,无论遇到任何事情,上面都有整个文官集团为你撑腰。   若无这件护身法宝,百十个文弱平民就算借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冲击官府的大逆之举,可秀才和举人们却不一样了,他们不但敢,而且还能把自己置身于正义凛然的高度,蛮横地占据道德制高点,以正义的代表为名,毫无顾忌地做出任何他们想做的事情。   这也是如今大明文人的本质,以正义之名,行无法无天之事。   轰然一声呼喝,一众士子如同疯子似的,几步跨上锦衣卫衙门的青石台阶,举手抬脚,正待给衙门那扇朱漆大门留下个正义凛然的记号,以便日后供自己逢人吹嘘时,大门却猛地从里面打开了。   九名锦衣卫千户簇拥着杨明昂然走出,众士子一楞,冲击衙门的动作顿时为之一滞。   跟刚才进去时不一样的是,九名千户神情冷峻,面若冰霜,杨明向前跨出一步,暴喝道:“锦衣校尉何在?”   千户所的普通校尉和力士们早已到场,听到杨镇抚大喝,广场上顿时传来地动山摇般的齐声回应。   “在!”   杨明面露杀机,缓缓道:“给本千户把这些目无王法的士子围起来!”   “是!”   上千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校尉们锵地一齐拔出刀,杀气腾腾的围了上来。   情势突变,攻守易位!   ☆、第五十八章 峥嵘头角   不少士子顿时慌张了,毕竟冲击官府这事委实有点严重,没经历过大场面的士子们自然感到了害怕,虽说自己代表着正义,可锦衣卫臭名昭著百余年,他们哪管你正义不正义,一刀劈了拉倒,跟他们讲道理有用吗?   不少士子此刻才感到有些后悔,本来不关自己屁事的,为何听信蛊惑,非要趟这浑水?真当赫赫有名的锦衣卫是木雕泥捏的不成?   叶奉见势不妙,上前一步凛然道:“住手!卫狗敢尔!我等乃圣人门生,百毒不侵,百邪不入,身负圣天子钦赐功名,谁敢拿我们?”   陈广最初也有些惶恐,见叶奉站出,顿时也鼓足了勇气:“正是,你们杀得了一个两个读书人,杀得尽天下所有的读书人吗?”   杨明目光如刀,盯着二人冷冷道:“我自然不敢滥杀读书人,我只杀有罪的读书人,你们二人谁是领头?”   二人一齐往前一步,齐声道:“我们都是领头者。”   “拿下!”杨明暴喝。   两名百户亲自上前,刀鞘朝他们膝弯上一拍,二人便情不自禁地跪下,接着牛筋绳一捆,几个呼吸间便被捆成了两只大肉粽。   众士子傻傻的看着这一幕,有心想反抗,却被四面钢刀出鞘围住他们的锦衣校尉们吓住,浓郁的杀机令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叶奉和陈广被粗鲁地拎进了衙门,紧接着,衙门大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众人如梦初醒,顿觉分外没面子,人人脸上闪过一丝羞愧,一人咬牙怒道:“厂卫竟真敢拿我清白士子,诸年兄,此辱我等绝不可忍!”   “正是!叫他们放人!”   众人也不顾围在四周的锦衣卫威慑,纷纷抡起拳头使劲砸着大门。   大门纹丝不动,士子们却砸得手脚生疼,见奈何不了大门,大家又破口大骂起来。   …………   大门内,唐四看着被捆起来的叶奉和陈广,不由苦着脸道:“大人,这……真抓了他们恐怕会出大事呀。”   “真笨,就说是东厂展公公命我们抓的不就行了?”杨明翻了个白眼。   “啊?”唐四冷汗直冒,这位镇抚大人真是作死啊,刚得罪了读书人不说,转眼又得罪东厂太监,他这是不是想寻短见所以拉几个垫背的呀?   “算了,不吓你了,展公公今天也挺倒霉的,咱们就不再给他添堵了。”杨明满不在乎地笑道。   “这两个人怎么办?”   杨明笑吟吟的打量着嘴被堵上的二人,叶奉一脸愤恨仇视,陈广凛然中似乎又带着几分畏惧。   杨明菜市场挑白菜似的打量许久,忽然笑了:“陈广杖二十,叶举人嘛,呵呵,不要动他一根寒毛,二人分开,勿使碰面。”   叶奉大小长短正合适,这家伙简直天生长着一张背黑锅的脸,不坑他会遭天谴的。   唐四一咬牙,反正事已至此,什么都别问,照做吧。   “是!”   两柱香时辰后,衙门大门猛地打开,遍体鳞伤的陈广首先被扔了出来,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而同时被抓进去的叶奉却毫发无伤,满头雾水的走了出来。   众士子大惊失色,神情顿时变得不大对劲了,二人如此明显的差别待遇,不由得别人不疑惑。   这时唐四面若冰霜的从衙门内走出来,站在台阶上缓缓环视一周,接着将一包东西朝叶奉一扔,叶奉没动,包袱落到地上,砰地一声脆响,众士子低头一看,却是一包银子。   众人顿时大哗,看着叶奉的目光愈发怀疑了。   唐四适时开口大声道:“查举子陈广煽动仕林,冲击官府,目无律法,着即杖二十,提请京师学政大人削其功名,终身不得入仕!举子叶奉悬崖勒马,检举有功,赏银一百两。”   众士子倒吸一口凉气,四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唐四冷声道:“刑部王侍郎和锦衣卫杨镇抚宽待众士子,既往不咎,着令尔等即刻退散,不得生事,你们的籍贯,姓名,功名,叶举人已一一检举,名单存入了锦衣卫,若有再犯,人证物证俱在,尔等必知王法森严!”   砰!   大门再次关闭,这回没有一个人再砸门喝骂了。   四周仍旧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死死盯着叶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叶奉看着众人怨毒的目光,和地上那包散开的银子,顿觉遍体生寒,如坠冰窖。   世人对锦衣卫一直存在误解,他们以为锦衣卫专门陷害忠良,其实这种观点大错特错,狭隘了。   锦衣卫的业务范围很广,他们不单单只陷害忠良,也陷害奸臣,无论好人坏人,得罪了锦衣卫就让他做不成人。   无所谓正义与邪恶,都在为各自的利益而博弈,输赢各凭本事,各安天命。   镇抚司衙门前的青石广场上,百余名士子像一百多条饿极了的狼,冷冷地盯着叶奉,他们眼里闪烁着怨毒的红光,静谧中弥漫着一股带着书卷香般的杀气。   叶奉的眼神木然而空洞,呆呆地看着紧紧闭着的大门,脑子如同寺庙里被撞过的铜钟一般嗡嗡作响,混沌晕沉的他仿佛看到北镇抚司大门的门缝里,有一双冰冷略带讥诮的眼睛在盯着他。   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谁?   是那个锦衣卫的镇抚么?一个在读书人面前连头都抬不起的武官,怎么敢算计他这个大明举子?他到底是怎么算计的?   迎着周围士子敌视的目光,叶奉惨然一笑,喃喃道:“不,不是我,我没有……”   苍白无力的解释连他自己听得都心虚,此时此刻,他已辩无可辩。   “打死这个败类!”   人群中不知谁发出一道怒吼,如同战场上的将军下达了进攻的命令,一群饱读圣贤书的秀才,举人此刻如同一群发了狂的野兽似的,拳脚如雨点般砸在萧鸿桦身上。   叶奉的身躯在疯狂士子们的拳脚下,渐渐萎缩,倒地……   唐四向杨明禀报,说叶奉被打至重伤,一生离不开床榻,而陈广也被下了狠手的施刑校尉打断了腿骨,治好也只是个瘸子了。   杨明轻轻叹了口气。   目空一切的读书人终于在一个普通的锦衣卫面前折戟沉沙。   不忍?没什么不忍的,这本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博弈,杨明若输了,等待他的将是锦衣卫和文官集团的严惩,幸运的是,他赢了。   事后可以生出一些诸如同情之类的情绪,但博弈之时该怎样还得怎样,能留二人一条性命,已是杨明最大限度的手下留情了。   领头闹事的竟然是个斯文败类,眨眼便将众人卖了,这案子自然闹不起来,士子们从广场上散去的时候脸上甚至带着几分羞愧的表情,可以肯定,叶奉以后永无出头之日,他已成了京师士子们的公敌,如果他心理承受能力稍差一点,也许被送回家以后会在房梁上扯根绳子上吊--这个年代的读书人还是很要面子的,上吊却因为体重超标绳子断了没死成功,仍旧没羞没臊活得滋润的人毕竟只是极少数。   东厂让杨明背黑锅,杨明又把黑锅顺利移嫁到读书人头上,事情完美解决。   广场空荡荡的,刑部调的巡弋兵和锦衣卫属下们在士子们散去之后也撤退了,镇抚司衙门重新开张,来往官吏衙役络绎不绝,一切恢复如常,士子们闹事如同往大海里扔了一颗小石子,浪花都没翻起便风平浪静了。   展义公公回到东厂里,仰天长叹一声,“此子厉害啊,已非我辈所能敌,如实上报给老祖宗吧……”   京师似乎与以前一样,又似乎不一样,从这一天起,锦衣卫指挥使,东厂厂公,刑部侍郎王恕等等勋贵重臣将杨明的名字牢牢记在了心中。   一个没有功名没有背景的年轻人,不知不觉在大明这个绚丽的舞台上慢慢展露出峥嵘头角。   手下九位千户看杨明的目光也不一样了,原本镇抚司里面有几个对杨明这个文弱书生有点瞧不上眼,言语上虽然恭敬,可眼神总流露出几分轻视,今日杨明对读书人施出一记阴招后,那几个千户顿时对杨明充满了敬畏,生子当如杨镇抚……   在他们眼里,读书人是邪恶是存在,成化年间的读书人,连厂卫也不得不敬他们三分,没想到顶头上司杨镇抚出手一招就把读书人给祸害了,而且害得毫无隐患,千户们不得不对杨明敬畏万分,能把读书人玩残的读书人,绝对是个狠角色。   杨镇抚的威信就这样树立起来了,这也就意味着初进京师的他,已经在这个风起云涌的京师初步站稳了脚跟。   众人散去,杨明感到心里有些疲倦,今天只是几个举子,将来呢?通往权力的道路上,自己会遇到多少强大的敌人?武将,文官,太监甚至……皇帝,这些人谁会是他的盟友靠山,谁会与他成为死敌?一次次与敌博弈,能保证最后赢的都是自己吗?一旦落败,自己将是怎样的下场?   太累了……   ☆、第五十九章 成化召见   掌印太监怀恩是个老好人,为人做事一向勤勉公正,最得成化皇帝朱见深的信任,这怀恩太监权力通天,但是却并没有出现宦官乱政,朝廷乌烟瘴气的情况。   因为他的为人品行是朝廷士大夫和皇帝都竖起大拇指称赞的。   但是千万莫因为他老实本分,就把这怀恩小瞧了,能做到这个位置上,岂是简单人物,他的眼线遍布京师,也可以说这是皇帝的眼线。   东厂和锦衣卫的这场明争暗斗,在事发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传上了怀恩的案首。   怀恩看了看这份情报,脸上看不出来任何喜怒,“嘿,这杨明小后生倒是机智,尚铭在京师将东厂经营得犹如铁桶一般,就是万通也得仰仗圣眷才能分庭抗礼,啧啧,真是不简单。这场阴谋还真让他站住了脚跟,硬是头发也没有掉一根……”   “老祖宗,尚公公这些日子以来越来越不安分了些,若是真让他这么肆无忌惮下去,恐怕不妥啊。”司礼监掌班陈准道,陈准是怀恩的心腹,但凡太监的心腹也是太监。   陈准秉承了怀恩的优良传统,为人实在,低调,正因为如此,怀恩对他多有提携,俨然将其当做了成为了接班人一般的存在……   “呵呵,陈准啊,人在做,天在看,莫看他尚铭嚣张一时,这世上是有因果报应的,种一因得一果,不必耿耿于怀。”怀恩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没人看的出那双眼之下的是什么,“不过这杨明倒是颇得陛下赏识,若是就这么被尚铭算计下去,难保不会阴沟里翻船,杂家这就去禀告皇上,把他调进宫里任职吧。”   “老祖宗仁慈,种下今日善因,来日必结善果。”陈准钦佩的看了一眼怀恩,怀恩和杨明素不相识,却能在杨明毫无根基的时候搭一把手,换成其他人,如何也不会去趟这浑水的。   怀恩进去的时候,成化皇帝朱见深刚吞食完丹药,正在丹炉前闭目调息,“启禀皇上,奴才有要事启奏。”   朱见深睁开龙目,看了一眼怀恩道,“你这厮倒来得即时,朕刚好做完今日的功课,说罢,何事?”   “皇上请看这份奏折,内城眼线探听得知的……”   作为皇帝,看得奏章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所以几乎都养成了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功夫,朱见深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奏章就合上了,“尚铭这老狗倒是有些小心眼了些,东南抗倭,这杨明是着实为朕争了一口气,这件事情你有何看法?”   怀恩上前道,“启奏陛下,自古帝王之道在于权衡,昔年太祖设立锦衣卫就是为了权衡士大夫,而成祖设立东厂则是为了权衡锦衣卫,这锦衣卫和东厂若是相安无事,铁板一块,陛下的耳目也就容易被蒙蔽,所以奴才认为东厂和锦衣卫内斗没有错……”   “哦,你继续说下去!”成化似也觉得怀恩此言在理,只是坐在龙椅上眯眼听着。   “但是这杨明乃是陛下精心培养的一颗棋子,年岁不到二十便已官拜五品京官,可谓是陛下器重,难道他尚铭看不出来?再者,锦衣卫是锦衣卫,杨明是杨明,尚铭与锦衣卫内斗完全可以去寻万指挥使嘛,所以奴才以为,尚公公死死咬住杨镇抚实乃不明智之举。”   “那依你之见,应该如何解决此事?”成化皇帝依旧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听着,仿佛置身事外……   “奴才以为,尚公公乃是国之重臣,司礼监不能少了尚公公,东厂也不能少了尚公公,所以此事不宜声张,陛下可下一道密旨,略微提醒一下即可,另外杨镇抚,奴才以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可将杨镇抚调进宫中办差,在陛下您的眼皮子底下,一切的跳梁小丑都不敢有所作为。”怀恩晓之以理,这一番话说出来有理有据,倒是颇得成化心意。   朱见深笑骂道,“你这老狗,好话坏话都被你说尽了,朕还有什么好说的……”   “陛下圣明!”   “去吧,宣杨明进宫,另外给尚铭传朕的口谕,让他这段时日消停一些罢……”   “奴才遵旨!”   杨明在椅子上还没有坐热乎,锦衣卫指挥使万通和宣旨太监就到了镇抚司衙门,一道圣旨传了下来,内容很简单,皇帝让他进宫,要亲自接见他,杨明心里便忐忑不安的随着二人进宫了。   杨明料想是东窗事发了,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牵扯到了多方势力,陛下圣心难测,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让他卷铺盖滚蛋都是有肯能的。扪心自问,换成他是皇帝,有这么一个坑人的手下,哪还会如此大费口舌的让他进宫,直接回乡抱孙子吧,之所以进宫起码不是让他递交辞呈,更不可能给他发奖金,不知道是何种结果,这才杨明担心的。   好在虎老不咬,成化并没有干掉他的意思,一路上,陪宣旨太监一同前来的锦衣卫指挥使万通而是拿出了极大的诚意,向杨明讲述阁老们对他的看法,太监们对他的看法,以及最重要的,陛下对他的看法。   “如果你想有个好的发展。”万通最后总结道:“必须要跟宫里保持良好的关系。”   “宫里?”杨明轻道:“您说是陛下近侍吗?”   “对,锦衣卫这边你不用担心,我会直接回护于你的。”万通轻声道:“你要重视太监们,那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拆台架秧子是足够了。”   “不是说成化陛下十分斥宦官干政么?”杨明轻声问道。   “那都是老黄历了。”万通微微摇头道:“陛下身居宫中这么多年,与朝臣接触得渐渐少了。日常所见的除了几位阁老之外。就是我们这些厂卫和太监了。其中司礼监大头头怀恩,以及尚铭二人是多年如一日地服饰陛下。陛下就是再有戒心。也早就放下了。”说着又爆料道:“我是亲眼见着,多少正直大臣不屑于太监交往。结果输给了与太监们关系融洽的奸臣;就是如今的内阁三阁老之一的万安万阁老……哼哼,这万阁老本事倒没什么,平日在议论朝事之上也是一尊泥菩萨,不开口而已。万安正是靠着太监们通风报信话说尽。才能一直深得帝心;现在的几位阁老也十分注意与太监们交往。”   杨明缓缓点头道:“我晓得了。多谢指挥使指点。”   在杨明遭到东厂陷害的时候,万通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没能成为他最大的后台也算是杨明的一块心病了,当时的自己无根无基,全靠自己奔出了一条生路,而今这万指挥使仿佛在补偿自己,连这种话都说出来,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了。   “多谢大人指点,标下必然誓死追随大人。”杨明缓缓开口道,并没有因为万指挥使的袖手旁观有任何不满之言。   “嗯,你好好做,咱们锦衣卫出了你这么个人才,本官定然会竭力维护于你,接下来若是尚铭老狗再来为难于你,万某替你担下了。”有这么一个手下,万通也很是舒心。   告辞了万指挥使,杨明经过午门,直入领出了这里。杨明回头望去。只见殿额上悬挂着红底金字地‘太和殿’三个字。   杨明终于可以打量一下这座神秘的皇宫了,虽然在前世也进过故宫,紫禁城,但是后世经过时代与战火的变迁,皇宫已经变了许多模样。   明朝的皇帝有那么几个喜欢成仙,因为炼丹,皇宫曾经发生过几次火灾,所以如今明中的皇宫较之前世也是多不一样。   杨明进了大殿,只见四周尽是红墙黄瓦。画栋雕梁宇楼台。高低落朝微之下。显得金碧辉煌观雄伟。确实比别处地建筑尊贵太多,也让人压抑许多。   跟着小太监穿越一片错落有致的建筑群,进入名为正气门的宫门,绕过一座九条龙的琉璃照壁,便到了一处极为宽阔的庭院,四周种着松柏,还有仙鹤与梅花鹿在悠闲的漫步。   与别处皆用汉白玉和青砖铺地不同,这里是大片大片的花圃与药圃,精致的矮小篱笆之间,只有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不过与外面一样,这里的鹅卵石小道也是并排的三条,中间一条实际上是用白色玉石铺成的,那是只有皇帝才能走的御道。   现在杨明就沿着边上的青石道,跟着太监一直走到了正北方的大殿门口。太监说明来意,门口的守卫便放行,上了汉白玉的台阶,由两个太监把杨明接进去,让他在前殿里先候着,就进去通禀去了。   杨明闻到上好的檀香味道,便偷偷转眼打量。只见偌大的大殿,正南面挂着三清道君地尊像,下面有祭坛供奉。祭坛对面还有一尊一人多高地三足加盖青铜香炉,那檀香烟气便是从这里面出来的。   看遍整个大殿。也没有龙椅。只是在祭坛前面,大殿正中,有一个白玉圆榻,榻下八方还镶嵌着八卦紫金砖,杨明不由胡思乱想道:“看来陛下真的很用功,时时刻刻逼着自己打坐。”   ☆、第六十章 表字“子言”   但最吸引杨明注意力的,还是东墙中央挂的,一幅装裱的十分素雅的中堂,上面写着几行飘逸的行书大字曰:“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功成而不居。”   左下方落款是“成化三年朱见深敬录太上道君语训”,落款的底下是一方大红印玺,上御笔两个篆字。   杨明知道这是从《道德经》上摘录下来的,乃是老子清静无为的治国思想的体现,只是……这黄老之术,适用于天下初定,修生养息之时,现在大明早已经过了立国之初的安定生活,如今内忧外患,一地鸡毛。正是君臣奋发,呕心沥血,想方设法挽大厦于将倾之时。成化皇帝却挂了这样一幅字在寝宫,除了是在为自己的懒惰怠政找理由,自欺欺人之外,杨明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用意。   正在胡思乱想间,一个胖胖的穿着大红蟒衣的太监出来,正是怀恩太监了,怀恩朝杨明慈眉善目的笑笑道:“杨明是吧,杂家怀恩,陛下要见见你。”   “有劳怀恩公公了。”杨明拱拱手,跟着怀恩太监从外间的大厅穿过回廊,到了一道厚厚的纱幔前,那太监便跪下了,杨明虽然极度反感给人下跪,但若是不给皇帝下跪,后果还没人设想过呢……杨明不敢为天下先,还是痛痛快快跪下吧。   只听那怀恩细声细气道:“万岁,那个杨明来了。”说完却没人应声,就在杨明以为皇帝是不是睡着了时,就一记清脆悦耳的玉声从里面传出来。   太监见他还在发神,赶紧小声道:“陛下答应见你了,还不请安?”   “微臣杨明,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杨明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却还是规规矩矩的三叩九拜。   陛下说要见,没说让他见,所以杨明只能隔着厚厚的纱幔,根本见不到皇帝长什么样。也许因为万通告诉他不少内幕,其实更是因为心里有了底,跪在那里便显得端正而肃定……杨明很清楚,如果自己真的没戏了,成化也不会召见自己,因为成化要成仙,就得花些心思在这方术身上,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不到非见不可,是不会召见的;既然召见自己,且还是单独召见,那就说明里面有戏,大大的有戏!   便听到里面若远若近的声音道:“就是那个杨明?”   “正是微臣。”杨明赶紧答。   “杨明。”那个声音幽幽道:“听说你还不到二十岁。”虽然说话鬼里鬼气,但那种万人之上的气势,却体现的淋漓尽致,让人不敢怠慢。   “果然不是一般皇帝啊,还知道先谈话对象的背景资料。”   杨明尽力平静回答道:“臣是绍兴人,还差三个月十九岁。”   成化压低声音道:“年未及弱冠,就有如此作为,难得难得,你可曾取字?”   “回陛下,微臣尚未取表字!”古代男子成人,不便直呼其名。故另取一与本名涵义相关的别名,称之为字,以表其德。凡人相敬而呼,必称其表德之字。后因称字为表字。古时男子二十岁时取字,女子许嫁时取字。如孔丘字仲尼,司马迁字子长,李白字太白。杨明着实未搞明白,这皇帝头一次见自己,怎地问这种没边没际的事情。   “嗯,很好,很好……”成化掀开帷帐,杨明这才看见了这个大明朝的最高统治者,杀人不犯法那种。   皇帝的相貌自然是极美的,开玩笑,后宫佳丽的优良基因一代又一代的传承,只要不是发生基因突变,染色体异变这种突发事件,皇帝长成之后,年纪小的就是小帅哥,老的就稍稍老帅哥。   皇帝的标准样貌就是美须眉,大口,隆准,日角,美容仪,身长八尺三寸,王貌奇伟,美髭髯。成化皇帝长得也差不多,大家自个儿照着李连杰那样子想吧。   成化龙行虎步,沉吟了片刻道,“既然如此,表字就叫子言如何?”子言是孔子的徒弟,是文雅大方有理解一类人的代表,表字子言可见皇帝对他的殷殷期望。   怀恩太监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成化皇帝,陛下什么时候这么热心的为人取过表字,这是多大的圣宠啊,急忙挤挤呆若木鸡,满头雾水的杨明,“杨镇抚,还不赶快磕头谢陛下的隆恩。”   日,又要磕啊!杨明完全不懂其中的概念,只知道,以后自己又多了一个名字--杨子言。   从怀恩的态度之中,他也能窥得一些门道,想必皇帝为自己取字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便倒头拜倒,“微臣多谢陛下赏赐。”   “哦,杨爱卿不必多礼,你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此事尚铭做得不对,你也应付得很不厚道,这等小聪明下切记不可再犯,明日你就来宫里当值吧。”   “微臣遵旨!”杨明大概也就记得这几句台词了,言语匮乏程度和沙师弟都差不多了。   “不过惩处也是逃不掉的,士子乃是国家重器,委实不该薄待,依照太祖的脾气,你二人都该……哼哼!”   杨明心里咯噔一下,明太祖朱元璋是出了名的严厉,据说一个官学的官员贪墨一斗米,最后被朱元璋用一千斤粮食活活压死,死后还将尸骨埋在官学台阶之下,受万人践踏。   朱元璋是个穷苦人出身,他深深的知道,这一斗米对于穷苦人意味着什么?那是救命的一口饭啊。   终明一朝,也只有他有这个魄力!   杨明正在沉思的时候,只听见成化喝道:“来人啊,把二人押出午门……”   杨明听得激灵一下,只听成化喘了口气,继续道:“每人廷杖三十,以儆效优”。   怀恩忙道:“遵旨!”他把手一摆,几个小太监进来抓了杨明就走。   尚铭此刻正在司礼监批红,莫名其妙的被几个力士抓了起来,到了皇帝面前才得知事情的经过,尚铭跟死了老娘似的号啕大哭:“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求皇上饶命呀”。   杨明有点儿纳闷,打就打呗,不就三十板子么?顶多歇两天也就是了,皇上没砍他的头,他已是长出了口气。尚铭在东厂当主子的人,却深知锦衣卫行刑狱吏的板子功夫可不是衙门里打人的板子,那些人都受过专门的训炼,通常只有练到在砖头上面盖一张纸,一板子下去砖头粉碎而纸张不破的锦衣校尉才有权执刑。   所以他们行刑全看皇上心意,皇上若是不想让人死,几十板子下去打得血肉横飞,看着其惨无比,其实上点金疮药歇上两天啥事都没有。若是不想让他活,下杖时看起来很轻,皮肤也不破,但打起来痛彻心腑,只三十杖,皮下的血管就会寸寸断裂,肌肉溃烂难愈,不久必死,根本无药可救。   尚铭不知道皇上心意,只看成化脸色铁青,认为这回是死定了,是以哭得其惨无比。怀恩坐在成化身边,替他捶着肩问道:“陛下,杨镇抚可是个手无缚脚的书生,一个白白嫩嫩的屁股可经不得打的,陛下把他打残了怎么办?”   成化哼道:“杨明么……此人倒是个允文允武的可造之材,你莫要小看他是个书生,真正的大将之才,是不用亲自捉刀上战场的。”   他轻轻笑起来:“小小镇抚,敢于秉忠与司礼监秉笔作对,倒是个忠心的臣子。而且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不是个愚腐的愣头青,朕很喜欢呢。如今朝中六部尚书都已垂垂老矣,几位大学士年纪更是不轻,朕觉得,这人若再好好磨炼一番,将来必是未来大统得力的臂膀。”   他见怀恩还有些糊涂,不禁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你奇怪朕为什么要惩治他么?呵呵,此人年轻莽撞,太过年轻胡闹,行事不计后果,若不经过一番磨炼,少年得志,难免要目中无人、那时好好一个柱梁之材,便要成为骄横跋扈的权臣了,懂么?只有恩威并施,才是上策啊。”   怀恩其实早就将陛下的脾气摸了个透,但是不能表现出来,你一个做奴才的对皇帝了如指掌,后果……不堪设想。   怀恩假意啊了一声,似懂非懂地道:“原来……陛下要磨磨他,越是要用他,越是要好好磨练他。”   杨明常听戏文里有一句“推出午门斩首”,方才听了成化一句大喘气的话吓了一大跳。其实午门是皇宫外朝的正门,也是朝廷举行重要典礼所在,朝廷处斩人犯从不在午门外执刑的。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这个地方不能死人,因为这地方也是朝廷施以廷杖的地方,廷杖之下过去和未来不知还要死多少人,而且都是活生生的被打死,比菜市口杀人可凄惨得多了。   杨明和尚铭被太监转交给宫中侍卫绑赴午门外,午门外早已站了一大群人,上首端坐一名监刑的内官太监,他身后左边站着三十名小宦官,右边站着三十名锦衣卫,前方是五十名手持朱漆木棍的行刑狱吏,瞧那架势着实有些骇人,这一来连杨明也有些心惊了。   老远的看见监刑太监的模样,尚铭不由面如土色,他带着哭音儿道:“坏了,是司礼监陈准公公监刑,杨镇抚,我们今日怕是难以活命了。”   到了这个份上,尚铭也管不了什么恩怨了,他和杨明如今就是同命鸳鸯了,这比喻有点恶心,咳咳……   杨明问道:“陈准?他很厉害么?”   尚铭哆嗦着道:“陈公公是司礼监怀恩公公手下二号人物,他一向最是公正,不徇私情,我们这下完了,你看着吧,宫里的规矩,监刑的公公若是靴尖向内一收,那就是要死不要活,三十板子足以将人活活打死了,要是靴尖朝外开,咱们才有活路。”   ☆、第六十一章 御前行走   杨明本来听得眉头直跳,一听是怀恩公公的手下督刑,心中忽然起了几分希望,怀恩公公对自己也算是有提携后进的恩德了,但愿这位陈公公得了怀恩公公的授意,还记得自己是谁,那么打的时候,或许会手下留情。   两人被押到陈准面前,只见地上早已趴着一个人,身上被麻布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个脑袋和肩膀一动也动不了,看到这里,二人的心又凉了半截。   瞧见二人来了,陈准苦笑道:“杨大人,尚公公,你们也来了?”   片刻功夫,旁边小太监端过裹着黄绫的朱漆盘子,陈准从盘中取过诏书,高声宣读皇帝的旨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杨明……”,他念到这个名字顿了一顿,眼睛飞快地瞟了杨明一眼,见他也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唇角不禁露出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意。   陈准继续念下去,宣罢圣旨,把手一摆,两个人齐刷刷地被摁倒在地,每人都被一匹麻布将身子裹得紧紧的动弹不得,双足也被人用绳索绑住,杨明见自己只是被扯掉了外衣,倒没光着屁股,稍稍放下心来。   一边的锦衣卫千户趴在他旁边,悄声道:“镇抚大人放心,行刑的校尉都是我手下出来的人,不会着实打的,只是那最后一摔可做不得假,到时憋口气儿忍住了就好。”   杨明紧张地道:“多谢兄弟指点,我头一回,还真有点儿紧张。”还好,杨明心里舒了一口气,当初的银两大把大把的撒出去,总算到了收成的时候了。   他趴在那儿抬起头费劲儿地瞧向陈准,想看看他的脚尖是外八字还是内八字,想不到从几个行刑大汉的腿缝间只看见见陈准举着个茶杯仰脸望天,一双二郎腿颤颤悠悠的,不由呆住了。   他转眼去瞧尚铭他们几个,只见几个人也是大眼瞪小眼,这些人都知道宫里内监打人的规矩,所以今天看陈准不按套路出牌,都有点莫名其妙。   只见一个小太监凑到陈准身边,哈着腰听他嘱咐几句,便直起腰来扬声喝道:“行刑!”十个锦衣卫的小旗官手执木棒走到杨明他们身后,高高举起木棒,大喝一声,呼地一棒子抽了下来。   那棒子风声凛冽,瞧起来威势骇人,可是这一棒子抽在屁股上,杨明只觉得麻辣辣的,倒没多少痛楚的感觉,他正奇怪,陡听身旁石裂山崩一声惨嚎,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杨明吓了一跳,扭头向尚铭望去,见他咧着嘴,扭曲着面孔,杀猪也似的叫的奇惨无比。杨明恍然,原来是要装样子的,连忙也跟着大声惨叫起来。   十名小旗一人打了三棒子,便退了下去。那号令的小太监又威风凛凛地喝道:“轮刑!”十名军士闻言,五人一组抡着棒子排着队,轮流上前执杖施刑,他们喊着号子,喊一声“着实打”啪地一棒子打下去,再换一人喊一声“用心打”又是一棍子下来,杨明虽觉那军士似乎手下留情,可是除了方才由小旗开场的那三棒甚是轻微,现在打得多少也有些疼痛,所以惨叫声半真半假,也不全然是作伪了。   他听旁边的尚铭喊得甚是凄惨,还道这些人做作的功夫到家,可是这个时候扭头一看,尚铭以头抢地,挨一棒子惨叫一声,被麻布紧裹住的身子不住扭动抽搐,像一条蛆虫,脸上痛得涕泪横流,不由得怵目惊心:“看来他并没自己这待遇,是真真的在挨打了”。   他抬头向陈准望去,只见陈公公正举杯自饮,神情悠然自得,那翘着的二郎腿还轻轻地抖动着,却望都不望自己一眼。杨明暗暗庆幸,看来陈准是得了怀恩公公的授意了,若不是他吩咐下去,自己这三十杖挨完,恐怕真要不死也残了。   三十杖打完,军士们弃了木棒,提起绑在他们身上的麻布四角,呼喝一声举了起来,杨明见行刑校尉二目圆睁紧闭呼吸,当下不敢怠慢,也忙深吸口气,只见四名军士一齐发力,大叫一声,将人高高地荡了起来,“嗵”地一声摔在地上。   这一下摔得杨明眼前一黑,几乎岔了气,他强忍剧痛,趴在地上半晌喘不过气儿来,好半天才咝咝地抽着气醒过神来,只听左右一片呻吟之声,偷眼瞧瞧,尚铭已经是面色惨白,洁白的小衣沁出一片血红,人已经晕了过去。   陈准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一甩袖子说:“执刑完毕,咱家要回宫复旨去了,走罢!”。陈准领着一众执刑的锦衣卫离开了,只剩下两个人趴在午门外头动弹不得。   过了好半天,才有几个司礼监的小太监出来将尚铭搀起,尚铭被打得有气无力,早已无力走路了,被几个小太监连拖带拉地弄回宫去。   杨明艰难地坐起来,那班锦衣卫虽然手下留了情,三十棒子下来,仍是火辣辣地疼得厉害,估计屁股不但打肿了,而且必然破了。   行刑的锦衣卫千户急忙招呼手下的人赶过来扶起杨明,搀出好长一段路,活动血脉,走得只觉得麻不觉得痛了,这才唤过马车把杨明扶了上去。   杨明回到客栈,背朝天躺在床上,郭玉璇和林奴儿心疼得直掉眼泪,手颤颤巍巍的给杨明上着金疮药。   刚上好药,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郭玉璇瞬间怒气值全满,打开门,一脚就踹了出去。   杨明依稀可以看到一个身影飞了出去,那人身上还穿着眼熟的传旨太监服饰,“快,快把人扶进来,你这……败家娘们!”为什么是败家娘们,因为不久之后一个传旨太监一脸铁青的进了房间,脸上依稀还有一个脚印,杨明肉痛的从枕头底下取出了一张百两银票,“公公请恕罪!”   “无妨,杨镇抚接旨吧。”这公公脸色稍缓。   杨明急忙从床上翻起身来,痛处牵扯,脸一抽一抽的,甚为难受,“微臣接旨。”   “杂家倒是忘记了,皇上说了,杨镇抚伤口未愈,不用跪接。”杨明一头冷汗,这死太监完全是公报私仇。   “还有,锦衣镇抚杨明,允文允武,知进退,懂礼仪,明是非,悉荣耻,封御前行走,即着宫中学礼,三日之后,随朕坐朝,殿上当值。”   “微臣领旨。”   皇上下旨,礼部自然奉行不渝,礼部尚书、侍郎左右侍郎匆匆开了个碰头会,揣摩着成化的心意,便匆匆赶去国子监传礼部命令了。   监丞、教谕们汇合了全校学生和外国留学生共计八千多人,站在宽敞的空地上,听着礼部右侍郎抑扬顿挫地向全校师生宣布学规教条:“各堂教官所以表仪诸生,必躬修理度,率先勤慎,勿惰训诲,使后学有所成就,斯为称职。”   “从即日起,诸生每三日一背书,日读《御制大诰》及本经四书各一百字,熟记文词,精解理义,或有疑难,则廉慕质问,务求明白。不许凌慢师长。若疑问未通,阙疑勿辨,升堂背书,必依班次序立以俟,不许逾越。”   “每月作本经四书义各二道,诏诰、章表、策论、判语、内科二道。每日习仿书一幅,至少二百字,以羲、献、智、永、欧、虞、颜、柳等帖为法,各专一家,必务端楷。”   “旦暮升堂,必衣冠严整,步趋中节,坐堂必礼貌庄严,恭勤诵读,不得脱巾解衣。往业别班会馔,必敬恭饮食,不得喧哗。朔望随班谒庙毕,方许与假出近处游访,不得放肆醉饮,颠倒街巷及与人争斗,有伤风教。其余时间,一概不得离开国子监。”   “一应事务,必先告本班教官,令堂长率领升堂,告于祭酒,可否行之。若有疾病无妻子者,养病房调治,每夜必在监宿歇。虽在诸司办事者,亦必回监,并不许群聚酣饮。遇有选人除授及差遣办事,从祭酒公选差遣,违者治罪。祭酒、监丞、教谕,每日唱名查人,每晚宿舍查岗,但有无故擅离者,一概退回故乡……”   这里在给学子讲班规,与此同时,杨明也接到了命令,他的官儿不小,也不大,不大不小的官就用不着皇帝亲自下旨,皇帝一个调令,调知了五军都督府,五军都督府再通知锦衣卫都指挥使司,杨明家里就欢天喜地的迎来了一道盖着鲜红的五军都督府关防大印的任职文书,杨明依旧是锦衣卫镇抚,只是加了个御前行走,北镇抚司的大小事宜就有万通亲自处理了。   锦衣卫本来就是天子亲军,不仅担负着侦查,哨探,缉拿的任务,还是皇帝的护卫亲军,加上了一个御前行走,听着就好牛叉。   至于这官儿是干什么的,御前行走还不知道,所以要去国子监学一应的礼仪规矩。   今天杨明第一天上班。   准确地说,是正式上岗前的第一天培训。   杨明骑在白马上,穿着大红的飞鱼服,交领右衽,阔袖束腰,前袖后背、两肩通袖及膝澜处彩织飞鱼、飞云、海浪、红崖,在夕阳下金光闪闪,一眼望去,极似蟒袍。腰佩绣春刀,挂穿宫腰牌,头上一顶乌纱。   帅,帅呆了。   躲在茶楼里的林奴儿凭栏而望,满眼小星星,原来明朝的小姑娘也有迷恋兵哥哥的。   郭玉璇吃味不已,冷哼一声道:“不就是换了身衣裳吗?人还是那个人,有什么好看的。”   经过三天的短暂培训,杨明对自己的站位、走位,上朝的程序总算是掌握了,今天是他第一次随朝伴驾。杨明站在御座左侧,按刀挺立,旁边是一个十一二岁眉清目秀的小黄门执着拂尘。   往常,文武百官上朝,根本不会注意那些武士和太监,但是这一次不同,他们已经知道杨明做了御前行走,几乎每一个上朝的人,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不管是哪一派系的人,都要着意地看他一眼。   这些都是跺跺脚四方乱颤的大人物,任何一个都可以高高凌驾于杨明之上,但是在这里,在金鸾殿上,却只有一个权力核心,那就是朱见深,站在他的旁边,来自于其他人的威慑,似乎全不存在了。   杨明站的位置,以前的建文帝跟着朱元璋听政的时候也站过,杨明一般不负责站岗,一般他只需要安排一下值班站位就是了,但是这个位置非皇亲国戚、功臣子弟不能担任的角色,所以他只有到了这种正式场合才站班。现在站在御座其余三角的三个侍卫,同样都是皇亲国戚,杨明能得到这个位置,能站到最前边来,只是因为朱见深想要向臣子们示威,这个人,你们不能动……   ☆、第六十二章 朝堂之争   此时的成化皇帝正坐在龙椅上,在以前一些国事他会交给司礼监去办,再点评批阅意见的得失,这是他在有意识地培养自己的朝廷班底,一但到了这些大臣宦官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他就可以专心悟道了。   但是重大事件,他还要自己把握。文武百官,勋卿国戚跸集,皇帝升阶,坐定,百官膜官,三呼万岁,整齐划一,刚劲有力。   皇位传到他这里,开国皇帝的血勇之气虽然逐渐湮灭,但威严犹在,朱见深坐在高高的御座上,严肃的脸上仍然透着自信和主宰一切的坚毅。功臣宿将、元老勋旧、朝廷新贵,大明帝国的智囊和人才,这个伟大时代的精英们,全都匍匐在他的脚下,山呼万岁,顶礼膜拜。   他们站得很整齐,同样给人一种众志成城、气壮山河的声势,可是经历过这许多的杨明站在这儿,看着控制着整个帝国的文武官员们,心中却有一番完全不同以往的看法和解读。   官员们或直谏或逢迎,各人的见解、立场和利益,彼此的争执、磨合与算计,还有帝国事务的大大小小、方方面面,以及朝廷里众多官员与各个派系之间的分分合合、勾心斗角、逢场作戏,这是普天下最大的一座名利场、狩猎场,看着鸟语花香,实则危机四伏。   在这一个时候,正有内阁大学士商辂上前禀奏道,“回禀皇上,王恕王侍郎的抗倭之法在东南抗倭战场之上已经初见成效,如今倭寇虽然仍未根除,但是已经大大的打击了其嚣张气馅。”   “甚好,甚好,王爱卿于国有功,当赏!”一上朝便有个好消息,朱见深不由得眉头稍稍舒展。   “为朝廷,为陛下谋划献策,此乃微臣本分,不过微臣有一事启奏。”王恕前不久献出了迁民于内,沿海驻兵的法子着实让倭寇偷鸡不成蚀把米,委实吃了几次苦头。   “爱卿但讲无妨!”   “臣得知这东南倭寇的头领乃是倭国的大源一男王子,倭寇进犯我东南,乃是寻求开海禁无果,大源一男已向我礼部递交邦交国书,祈求开放海禁,则倭国成我大明附属国……”   杨明立在一旁,静静的听着王恕的奏对,大意就是倭寇犯边乃是因为大明海禁太甚,得不到交易的倭寇就就抢劫,倭寇再次提出开海禁,这个问题就值得大家好好讨论讨论了。   其实明初海患比起后期来并不算如何严重,这主要得益于朱元璋的海禁政策和力度。朱元璋禁海,一方面采取釜底抽薪的方式,大量招纳原张士诚、方国珍部下的军士及濒海的船户、岛人、渔丁入伍为兵,一方面沿海筑城,设置卫所,添造多橹快船,加强海防力量以打击海盗。   自淮浙至闽广一带,朱元璋共计征兵十多万人,大量渔民壮丁被籍入伍,地方上就少了强有力的阻挠,海禁政策的推行就比较顺利,大量海防设施的建立,也对海盗产生了比较大的威胁。   但是海盗、倭寇日益猖獗,到后来一发而不可收拾,同样起因于朱元璋的海禁政策。海盗一直就有,从古到今,从未断绝,但是闹得如此声势浩大,却是因为海禁。朱元璋禁海的最初原因,是因为当年争霸中原时的失败者,方国珍、张士诚之流许多部属出海为盗,同时也是受限于他那种小农思维。   一方面,他觉得大明足以自给自足,根本不需要与他国互通有无,另一方面,他又想利用经济手段,迫使需要同中国交易的四方蛮夷臣服于中国,承认中国的宗主地位,所以自建国初起,建立的就是朝贡贸易体系,你要称臣纳贡,我才允许你交易,而且交易的时间、地点、数量、品种,都有严格的约束,这一来,客观上就严重影响了沿海百姓的经济利益。   常言说靠山吃山,靠山吃水。尤其是唐朝的朝贡贸易制度破产以后,改为自由贸易,此后宋朝、元朝也是延续这一政策,因此五六百年下来,海上贸易已成为东南沿海居民最重要的求生之路,现在人口增长,闽浙沿海的人口压力十分显著,对于通商更是关乎生计的根本需求,海禁就等于绝了他们的生路,这就埋下了一个大大的隐患。   我们后世的宣传,常常出于政治需要,片面夸大某方面的作用,或者以偏概全。我们宣传说南宋老百姓日夜盼望朝廷收复黄河以北的大片国土,可南宋小朝廷却偏安一隅不思进取,而实际上恰恰是朝廷想要发兵收复失地,老百姓们却不愿意出兵,进行消极抵抗,因为南宋的百姓们很有钱,日子过得相当不错,他们不愿意为收复失地的庞大军费买单、不愿意收复失地之后缴纳更多的税赋去贴补北方贫穷地区。同样的道理,沿海百姓对海盗同样有着复杂的感情,并不像我们理解的一样一味恨之入骨。一方面,海盗群体良莠不齐,其中确实有些凶残至极,烧杀掠夺,但是其中还有许多以走私为主要目的的团伙,正是他们给沿海数以百万计的百姓提供了生存和发展机会,沿海的百姓、士绅、甚至官僚怎么可能仇视他们?   这个时候,一边的兵部尚书刘吉上前道,“万万不可,对于倭寇招安则可,让朝廷向海盗妥协,开放海禁则是万万不可。”   杨明心道,果然如此,这个时代的人,或许只有那些生活在沿海地带的人,才知道海洋贸易对他们来说是何等的重要,大部分大明人抱的都是兵部尚书刘吉这一观点:大明无所不有,完全不需要与蛮夷小国互通有无,肯和他们做生意,那是给他们面子,是一种赏赐,他们得毕恭毕敬向大明称臣才行。   内阁首辅彭时已经快到了致仕之年,这样一来,届时内阁就有空位,刘吉是内定的内阁候选人之一,若是在彭时致仕之前不能开海禁,估计在未来的十数载更没有机会了。   杨明心中对刘吉的说法是极不赞同的,若是大明一直是这样以天国上邦的姿态,只能把温和派的海盗也逼向对立面,因为事情的根本起源在于朱元璋错误的海禁政策,根源既在,海盗就是禁之不绝的,一味打压只能令双方进入全面的武装对立。   世界在变迁,朱元璋的做法和现在的时事已经不挂钩了,历史上,朝廷禁海所用的手段大抵相似,其结果是什么呢?朝廷大笔军费的付出,无数抗倭平寇英雄的前仆后继,的确令得东海群盗元气大伤,但是最终却只是渔翁得利,让远道而来的葡萄牙人占据澳门为基地,垄断了整个亚洲地区的海洋贸易。   这是民之所需,你怎能禁得了?你不做,又不许你的子民做,结果只好由外人来做。   内阁大学士之中的次辅上前道,“皇上,微臣不敢苟同,太祖时期与如今有所不同,祖宗之言不可生搬硬套,试问刘大人,那为何前有太祖禁海,后有成祖时期三宝太监下西洋?难道你是说成祖糊涂?”   “哼,商大人真乃断章取义,开海禁本是可有可无之物,我天朝自能自给自足,何须开海禁?不过锦上添花尔,又何须劳民伤财!”刘吉丝毫不做退让,二人据理力争。这一刻,杨明深深的为大明的前途感到忧虑,自己一定要要参与军务,痛定思痛,他觉得,以一个暗中掌握着一支特务力量的锦衣卫身份,在庙堂之上,是没有多少发言权的,影响力也有限。他一个锦衣卫是无法在文官系统拥有一席之地的。   大明以来,文官最高封伯,爵位不许太高,只有武将才可以。所以他无法插手文官系统,却可以在武臣系统中插上一足。   之后但凡一有战事,自己就要抓紧机会进入军队当中,从大明的根底来改变这个庞然大物,就是一个极好的契机。   至于成败,他还是有一定把握的。军事上,他有胡宗宪、戚继光等人的一些抗偻经验,又有子木岛,宁波的实践,不致吃了大亏。   政治上呢?胡宗宪、戚继光,那都是极能打的名将,以那戚继光来说,若是把他搁在这个年代,未必就比大明任何一个人物差了,甚至会更强。只是他没有常遇春,徐达那样的机遇,才没有这样的爵禄地位和成就。   可即便以戚继光之强,也只是面对偻寇时常打胜仗,予之以重创,依旧谈不到打得偻寇不成气候,原因何在?盖因偻寇不是一支军队,也没有什么政治目的。如果是一支军队,军事上打败它,从政治上与它的统治者达成一定的协议,这支敌人自然就消失了。   可偻寇不同,他们的本质就是一群海盗,他们唯一的生活来源是抢,唯一的战斗使命还是抢。你杀光一批,又来一批,除非那岛国上的人死绝了,这仗永远打不除非你从根源上想办法。   ☆、第六十三章 祖宗之法   杨明很明白历史上成功的剿偻经验打击偻寇之气焰,再从根源上解决偻寇形成的问题。   如此一来,虽然海盗千百年后依旧存在,是杀之不尽的,但是像倭寇这样成规模的海盗,却可以在东海绝迹。而要做到这一点,军事上成功之后,紧随其来的就是政治上的一些作为,如果能以此为契机,反过来促进大明改变洪武朝时过于严格的海禁政策,岂非以弊成利?   礼部尚书刘珝也上前辩驳刘吉道,“刘大人,若你真是如此认为,那便错了,我大明财政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如今……哼哼,本官就不摆在台面上说了,据三宝太监下西洋的记载上来看,光是互易商贸一项之上,我大明就收获巨利,今春山西大旱,河南地震,灾民流离失所,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不需要花钱?若是开了海禁,我大明百姓不知会有多少人收益?”   “哼,礼部的官员果然能言善辩,莫不是倭寇给了你好处不成?”一直沉默不语的内阁学士万安突然睁眼道,虽然万安平日少于理事,但是涉及到这种大义之争,就得不折手段,将另一方压下去了。   这种斗争,没由谁对谁错,只是凭着心中坚持的道理说话,即便万安今日巧言诬陷刘珝,或许明日二人依旧会谈笑风生,这就是大明士大夫的气度。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分为了两派,一派以内阁次辅商辂,礼部尚书刘珝为首,主张开海禁,另一派则以内阁第三号巨头大学士万安,兵部尚书刘吉为首,主张维护祖宗之法,不能变了大明的天……   两派相互指栽,甚至到了栽赃陷害的地步,只要能扳倒另一方,自己就算胜利了,就维护了自己的道义……   但是这种污垢只能仅限于将对方攻讦到告老还乡为止,再过分一点,就会遭到整个士大夫集团的排挤。   作为内阁首辅的彭时年岁大了,仿佛精力不济一般倚在柱子之上,看起来比杨明更要悠闲。老首辅眯着眼睛,看着两派人士打得热火朝天,他已经年纪大了,不想再参与到其中,免得站错了队,自己不就之后就会致仕回乡,若是临走之前再留下污点,这一生该是有多遗憾?   彭时白发苍苍的模样确实是没了当年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豪气,按照他大明士大夫第一把交椅的身份,本该是最为活跃的存在,如今倒是成为了后辈晚生德尔点缀了,彭时双眼眯成一条缝,看了看不成体统的朝堂,再看看一言不发,满脸愠色的成化,本来轻轻蠕动的嘴唇有紧紧的闭上了。   “大胆!”朱见深一声怒喝,下面互相攻讦的众臣不由得同时打了个哆嗦!   “咆哮金銮殿,成何体统?尔等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臣等死罪!”众臣子急忙跪下,皇上登基数载,气势已成,明英宗将大臣惯坏了,对待士大夫极其优渥仁慈,这才养成了他们敢于挑战皇威,和皇帝唱对台戏的坏习惯,但是明英宗生了一个和他不一样的儿子,成化皇帝朱见深。   “今日尔等初犯,朕既往不咎,若敢再犯,朕必然重处……”   “此事事关重大,容朕再好思虑一番,退朝吧!”   今天颇不平静,连带着老天爷也发了怒,退朝之后,天上下起了雷霆大雨,杨明今日得站班,他就站在皇帝处理政事的殿外。   殿外的雨越下越大了,雨密如珠帘,顺着殿檐儿,披成了一道雨幕。   天阴得更厉害了,偶尔一道闪电乍闪,伴随着震得窗棂簌簌直颤的响声,映得站在大门左右的杨明和站班同僚脸色青渗渗的,天威难测啊。   在他们中间,那道黑沉沉的殿口,此刻看来就像阎王殿的入口。   “喀喇喇”随着一声惊雷,阎王殿的入口里边传出一个深沉而威严的声音:“杨明,进来。”   杨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第二声呼唤响起,他才急忙转身进了大殿。朱见深疲惫地坐在椅上没有说话,双目闭着,杨明见礼已毕,只能静静地站在那儿。   “社稷、百姓、太庙、宗法,何者为重?何者为重呀!”   朱见深喃喃地说了一句,又停住了声音。   杨明心道:“看来大明如今的财政真的捉襟见肘起来了,不然朱见深不会有这等不知抉择的处境,一面是改良财况,一面是祖宗家法,当真是难啊!”   他迟疑了一下,说道:“微臣是一个小小的武官,照理说,不该多嘴。不过,主忧臣辱,皇上的烦忧,就是臣子们的耻辱,微臣想到一个法子,也不知是否可行,……”   朱见深张开眼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抱什么希望地道:“你说。”   “皇上,微臣以为,祖宗之法不可篡改,但是若真是有利于社稷,想必祖宗在天有灵,也必当佑我大明千秋万代,至于是不是有利于社稷,总得做出尝试,陛下不妨先开一个通商口岸,允许各国互相贸易,以观成效,一来只开一处海禁,大臣们的反对声音想必会小许多,而来即便事不可为也达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朱见深本来只是尝试着听一听,未曾想到杨明真给他提出了解决之道:“那你认为咱们东南沿海哪一处适合开放海禁?”   “微臣以为南京就合适……”杨明也只是胡乱说一句而已,哪里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他只知道,南京的地理位置是很合适的。   朱见深淡淡一笑:“呵呵,你虽机警,懂得权变,这里却又幼稚了。”   杨明连忙躬身道:“是。”   朱见深道:“此举,不妥,南京是为我大明南都,地位不可小觑,若是朕真的提出开放南京,想必阻力定然很大,届时朝廷何以应对?举起屠刀么?”   杨明大汗,连忙躬身不语。   “哼,若是苏州倒也不失一个好去处,朕倒要看看,还有多少人跳出来……”   雨哗哗地下着,殿中垂幔飘援,阵阵凉爽潮湿的风扑进了大殿,朱见深的声音里面带着一抹萧杀之气……   换过班值之后杨明快速回到了家中,今日他大着胆子说出来自己的见解,不可谓不冒险,不过杨明觉得值了。   郭玉璇和林奴儿近些日子已经置办好了府邸,花了三万两白银才买下了属于自家的杨家大院,三万两可是当初盘下江南第一楼的三倍了,不过新立的杨府也要比江南第一楼大些罢了。   府中的一切置用银两都是郭帅经营着江南第一楼的银两,好在有这么一个靠山,否则杨某人就等着住一辈子的客栈吧。   第二日,杨明又起了个大早,郭玉璇将其叫醒之后,去下飞鱼服,为其穿好衣裳,杨明便匆匆去了皇宫。今日虽不该他当值,但是他有巡视之责。   巡查完各处岗哨站班之后,杨明就被成化叫道御书房内,抬头一看,司礼监怀恩公公也在此地,想到前番廷杖怀恩的回护之恩,杨明不由得拱了拱手,“公公有礼了!”   “杨镇抚有礼!”怀恩也是一扫拂尘,“杨镇抚,今日陛下唤你来本是有事情亲自交待于你,但是万贵妃娘娘身体有恙,陛下去了后宫,特让杂家告诉你……”   杨明急忙跪下!   “陛下意在开放苏州为通商口岸,特令杨镇抚与杂家一同前往苏州与大源一男皇子商议停战开阜一事!”怀恩公公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他小看成化皇帝的魄力了,皇帝,果然是一言九鼎。   怀恩宣完旨意之后,慈眉善目的对着杨明道:“杨镇抚,为了此次开阜成功,陛下特地将神机营并入你锦衣卫的麾下效命,杂家可是对与大人共事期待得紧……”   怀恩不知是不是故意考校杨明,问道,“不知杨镇抚对于倭寇之患有何见解?”   杨明舒服地呼了口大气,说道:“见解不敢当,倭寇之患,最令人头痛处,就是一旦上了岸,可以到处破坏,而我们的兵只能追在他们屁股后面收拾残局,打掉他们的耳目,咱们就胜了一半了。不过,不容易啊,东南官员与倭寇之间可以说或多或少都有利益,若是我等办差不利,一但浙东、两广、福建、南直隶的许多士绅、官员、包括京里头出身这些地区的官员都会上书弹劾于我等啊。”   怀恩微笑道:“镇抚有皇上的信任,何惧之有?”   杨明道:“三人成虎,人言可惧呀!倭寇是祸害,对朝廷如是、对百姓也如是,可是我们必须得承认,他们带来祸害的同时,其中有不少倭寇团伙,是把打劫当成副业的,主要还是走私,而走私于沿海许多豪商大贾、世家大族都是有益无害的。”   朝廷律令,凡将牛、马、军需、铁货、铜钱、缎匹、绸绢、丝棉出外境货卖及下海者杖一百,若将人口、军器出境及下海者绞。可是,输我中华之产,驰异域之邦,易方物,利可十倍。利之所至,国家又不允许买卖,乃至走私法不能止,从而匪患无数。   ☆、第六十四章 开拔南下   其实许多平民百姓,是为这些豪商大贾做事赚钱的,靠海者吃海嘛,非往来海中则不得食。一切不通,百姓贫困,自然通倭者众、从盗者众。   杨明缓了一口气道,“严打倭寇耳目,划定防区严厉打击,可以取得一时成效,要想从根源上解决倭寇之患,最终是不能倚仗武力的,还是要复海市,断了从贼之党的来源,才能真正解决这个问题。否则,别的不说,沿海诸省军民,皆赖海市获利,公公,你我能得皇上宠信,若是真的不能与大源一男商讨好开阜一事,那么朝廷必然以暴力肃清倭寇,只怕不出几年功夫,盗寇依旧死灰复燃、东山再起。”   杨明说到这儿,瞄了怀恩一眼,说道:“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甚受皇上宠信,来日还京,对公公在沿海所见所闻,还请多向皇上禀明的好,如果皇上能放宽海禁之策,于国于民,都是有益的事情。”   怀恩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嗯,镇抚所言确有道理啊,这些时日,据杂家所知,沿海有些盗伙本来目的确是为了走私,而走私为朝廷所不准,则必蓄亡命以暴力抗法,既然已经为国法所不容,众多亡命又何妨顺道做些无本买卖呢?”   怀恩想到此处经不住有些动容起来了,作为司礼监掌印,掌握的资料自然是最完善的,“从他们招供的东西来看,他们对我大明货物简直是无所不要,布匹、锦绸、丝线、钢针、铁锅、磁器、漆器、女人用的脂粉,还有佛经、医书、四书五经、药材。如那生丝,一两生丝,贩卖到日本,就是十倍之利,难怪那许多人刀枪加颈,还要铤而走险。”   杨明道:“是啊,咱们皇上是有大抱负的明君,是要做大事的。可是,皇帝不差饿兵,要做事就得用钱。太祖高皇帝体恤百姓,立国之初便定了三十税一的规矩且永不加赋,那这钱从哪儿来呢?我看呐,扩大税源就是个好办法,公公觉得呢?”   怀恩听得大为意动,不觉慢慢点头,“杨镇抚的意思是,此次苏州开阜能够为我大明增加税收?”   杨明却只能点到为止,不想让他察觉自己对开海的热衷,这颗种子种下了,便转移了话题:“不过眼下嘛,这倭寇还是紧要的,皇上已把新组的神机营调到我锦衣卫麾下来了,一方面是增强对倭寇的威慑力量,另一方面也是练兵,纯以火器为主的军队,在我大明还是头一次嘛。”   大明这个时候已经会使用一些精简的火器了,比如宁波之战之中就有大明官兵使用火铳,但是只是极少数的,而神机营则是清一色的火器装备,想到这里,杨明不禁有些心动,杨明还听说沿海诸卫对神机营都有些抵触,这些抱残守缺的将军们一直以为火器只可为辅,不堪大用,其实叫神机营打上几战,就足以改变他们的看法了,但是神机营也有他们的缺点,配合传统军队那是一件利器,如果叫他们单独行动,则有极大风险。   想到此处,杨明道,“公公,沿海诸卫将领心怀偏见,看不起神机营,又怕神机营在他们的防区内作战不力,反倒拖了他们的后腿,因此即便是分到他们防区的神机营部队,也被晾在那儿,孤立起来,既不启用、也不配合。到了苏州之后,我想麻烦公公下去走一走,调和一下神机营和诸卫之间的关系。”   “倭寇不能全然相信,开阜也是有一定的条件要谈的,仅仅是税收方面就是很大的问题,为了以防倭寇以武力胁迫,咱们还是得加强自身力量,让沿海卫所和神机营相互配合就是当务之急。”杨明嘿嘿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公公也知道,我这长相实在太帅了,若是由我前去,恐怕当地将领会嫉妒我长得太帅,届时适得其反而不美。”   “嗯?杨镇抚的意思是杂家长得不如你帅!”   “差得不多,只有那么一丁点……”   怀恩:“……”   怀恩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好!调神机营归属锦衣卫,是皇上的主张,想必杨镇抚也见识到了火器的厉害,这才决心让杨镇抚你带着这样一支犀利的火器部队震慑倭寇,怎能让他们没有用武之地呢?杨镇抚尽管放心,这件事只管交给杂家好了。”   杨明点点头,欣然道:“能与公公一同做事,是杨某的福气。”   怀恩微笑道:“怀某亦然!”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事毕,杨明就去军营致中国将神机营调动了过来,神机营人数并不多,只有一千五百左右的人马。   杨明特地从北镇抚司里调来了两千锦衣卫精装力士,将两股人马聚拢在一起,汇聚成了一只别样的军队,这支军队分为左右两军,每一军都有一千锦衣卫军士和七百神机营官兵组成。当然编制上左右军的统领仍然称之为千户,但是人数和质量上实际已经算得上三个千户了。   左军由唐四带领,右军由鲁青峰带领,这二人均是从南京就跟着杨明,一人任一个千户是当之无愧的。   南下开阜当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接下来的半个月杨明都在处心积虑的让这两支不同阵营的人进行融合,并如火如荼的开展起来军演。   最初的几日从站军姿,齐步,正步做起,幸亏这些军汉底子好,上手快,短短数日就能做到令行禁止,第二步杨明开始让左右二军分开训练,但是训练的内容是一样的,都是火铳手配合骑步兵作战的演练。   战术基本上分为这几个步骤,先在远距离以炮击,鸟铳攻击敌人,以摧毁敌军的冲杀之势,减杀其战斗力和机动力;其次以弓弩射杀敌军,再次减杀敌军战斗力;待敌军付出惨重代价逼近之时再以骑兵冲锋,冲散敌人阵型,最后是长枪手压阵,步兵短兵相博,歼灭敌军以取得决定性胜利。   这对于大明的军队是一次全新的尝试,也是一次焕然一新的蜕变,最初不管是唐四那边还是鲁青峰那边,忙得都是手忙脚乱,一塌糊涂,杨明奔走调教,喉咙吼得嘶哑,火辣辣的疼痛,但他依旧在坚持,大明有先进优良的武器,有彪悍的军马,也有敢于身先士卒的将士,但是打仗不完全靠匹夫之勇,杨明甚至看见过有的将官冲杀在第一线,试想若是将官有何不测,吃败仗会是哪一边?   宁波卫指挥使郑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当初抗倭的时候竟然被陷重围,若不是杨明鼓起勇气将其解救下来,那么可以想象那一次就得完败,世界上也再没有郑龙这个宁波卫指挥使。   大明需要的是什么?一套成规模的练兵之法!   大半个月的训练之后,这支焕然一新的军队终于适应了下来,成功的迈出了第一步。那个什么叫做太源一男的倭国皇子已经催促了朝廷好几次,要求商谈开放海禁一事。   杨明知道,这支特殊的锦衣卫继续训练下去已经取得不了显著的成效了,他们需要实践的结合,只有经历血与火的历练才能遨游九天,鱼跃成龙。   一念及此,杨明就向成化提出赶赴东南一行,成化欣然应允,怀恩自然是与杨明同行,杨明这段时间一直和锦衣卫官兵露宿风餐,刚一回到家中与玉璇相告之后就匆匆召集一众兵马南下。   当然,杨明和怀恩作为钦差,必要的仪仗是不能少的,在众官员将二人送出十里长亭之后,一间府邸之内,数张布满阴霾的脸正聚集在一起了。   “陛下还是决定开阜,几位说说吧,如此怎生是好?”   “哼,杨明这厮着实可恨可恼,若不是他鼓动陛下,这次海禁我等完全可以弹压下来……”   “佛陀尚能举屠刀,事到如今,我等只有一不做二不休,让怀恩和杨明晓得我们的厉害,诸位,不要再迟疑了,先下手为强呀!”   几人面面相觑了一脸,最终沉默不已,“万不得已,此乃万不得已,祖宗之法费不得啊。”   杨明和怀恩一路轻车简马,一路官员都是十八里相迎相送,但是不免会走到一些荒无人烟之处。   那时候的天津还只是一处不起眼的村落,就在离天津不远处,三千余人马被火辣辣的太阳晒得精神疲惫。   杨明策马而行,一边的怀恩坐着轿,这林荫之处倒是稍微阴凉了一些。   “大人,停下来歇一歇吧,弟兄们都熬不住了。”   杨明缓缓一勒缰绳,“传令下去,暂且歇息半个时辰!”   传令官一听此言,忍不住喜上眉梢,欢天喜地的下去传下将令,即便是休息,也得安排人站岗巡视。   “大人,前面不远处出现一队商队!”   “什么?商队,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商队?”杨明眉头一皱,就见百步之外,一支约摸二三百人的商队押着一辆辆马车缓缓行驶过来。   ☆、第六十五章 飞鸟惊起 第四更!为谢诸位打赏爆更……   唐四上前对杨明道,:“大人,待属下去查探一二!”   唐四说完就策马扬鞭便向那队人马迎去,刚刚驰出不过百余步,后面一骑飞快的追赶上来,马上骑士一把乐住他的马缰,沉声喝道:“唐千户,不可莽撞,杨大人说这队人马有古怪。”   “什么,有古怪!”唐四脸色凝重,他也觉得有些蹊跷,立刻将长枪一举,厉声喝道:“全军严密戒备。”   一名传令将士立即跑步,挥动手中军旗,三千人匆匆摆开了一个阵势。这种阵势适于山地防御,而且可以随时转移队列,使防御重心从前转移到左翼或右翼。同时,鸟铳弓箭手在前,长枪手、盾手、刀斧手在后,骑兵在第三排的排列,也是完全处于防御的目的。   一个匆匆而就的,阵势还未排布完整,那支商队竟然郝然从马车之中抽出了兵刃,已然奔了过来,与此同时,山林之中,一群群飞鸟惊起,显然在两旁的山道竟然也有伏兵,战事……一触即发!   那支商队一见山脚下的这支军队竟列战阵相迎,那当先驰来的大喊哈哈大笑几声,摘弓在手,也不答话,迎面便是一箭飞来,射的正是一身文官装束,呆呆立在阵前的杨明。   鲁青峰一见急忙举枪相迎,“嚓”地一声拨中了那利箭的箭矢,他本预料到这一枪能将那箭挑飞,不想那疾驰而来、一身智慧装束的商队头领使的竟是四石力的硬弓,箭枪相交,鲁青峰竟然臂上一软,枪尖偏了一偏,那利箭也稍稍偏了方向,“嗖”地一下贴着一边唐四的头皮飞了过去,不但射飞了他的官帽,连他的发髻也射乱了,惊得唐四“哎呦”一声,翻到在地。   鲁青峰大叫:“保护钦差大人。”说罢策马前冲,迎向那持弓的商队头领,那头领见他挡开自己一箭,神色也显哑然,他反手抽箭。“蓬蓬蓬”一连三箭向鲁青峰当胸射来。都被鲁青峰使枪挡开。   “杀啊!”正在此时,山道两旁由上而下冲下了无数蒙面此刻,估计不下千人,杨明一看这阵势,情知这定然是朝中大人物安排的,京师之中数十万兵马,其中还有吃空额的,只要稍微使些手段,是可以让一些人从名册之上消失,然后替他们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不过这一次动静也太大了些,由不得杨明不吃惊,上千人,足足有上千人啊,是谁能有如此大的手笔?   但是他们穿上商队衣服能蒙骗得了普通老百姓,却蒙骗不了这支独特的锦衣卫队,这些刺客重视个人骁勇,而如今的锦衣卫重视的是团体配合,最忌独立特行。因此在日常训练和行进冲锋中。队列如何排布其中大有规矩,这些从山上,从对面冲杀而来的刺客还没近前,便从队列上露出了不小的破绽。   不知道这次领头的刺客是哪个人物,倒也机警,一见行藏已露,也不再试图冒充,立即趁锦衣卫阵势尚未展开,发起了全面冲锋。   许多锦衣卫虽听从命令摆开防御阵形,但是一来速度没有那么快,二来亲眼看见疾驰而来的这支人马明明打的是商队旗号,心中难免犹豫。这一来,他们的阵型便露出了许多破绽,被那些最擅长打烂仗的人马冲进了阵中,真是如鱼得水,而锦衣卫连箭都没来得及放,立刻便呈溃败模样。   锦衣卫将士大多身上挂彩,阵势一被冲乱如何还是对手,这生死乱拳打死老师傅,阴差阳错之下,这堂堂正规之师竟被这些悍不畏死的刺客杀得大败。   “我军三面被围,先撤退到有利地形,再与敌作战!”杨明这些日子也苦读了一些兵书,这时候急忙对着身边的传令兵道。   锦衣卫措手不及,阵型一被打乱,便连指挥调度的不灵了,只得且战且走,沿着丛林山谷向南撤退,直到中午赶到一处,这才依托谷口有利地形站稳了脚跟,令抛下车马从速入谷,谷口与刺客苦战。   杨明站在一处谷峰,看着自己麾下三千多名英勇善战的士卒如今已折去了七八百,不由悲从中来。   他大叫一声,拔出长剑便冲入敌阵,杨明一手剑术臭到家了,此番悲怒之下,倒也犀利了几分,一连几名刺客被她刺中,杨明心中恨极,哪怕斩断对方手脚使其兵刃落地无法再战,也势必补上一剑取其性命。看他披头散发的模样,瞧来倒也惊心,这都是活生生的性命啊,自己精心培养的锦衣卫精英,就这样损伤殆尽。   鲁青峰生怕钦差有误,只得寸步不离护侍在他左右,转眼看见怀恩公公竟也持刀亲自杀入敌阵,唐四和鲁青峰大急,连忙又只派了几名亲兵护卫在怀恩身侧。杨明身手不及那些天天过着刀口舔血日子的刺客,可他不管到哪儿,身边总跟着几名亲兵护卫,有人持长枪,有人持短刀皮盾,有人持弩替他招呼侧翼,倒也着实被他斩杀了几名悍匪,自己竟毫发无伤。   山谷中已经行不得车马了,车子都被丢弃在谷外,倒也阻住了一大部分刺客。   “退后,鸟铳手准备!”正在这个时候,唐四忽然一声大喝,正在谷口厮杀的锦衣卫士卒急忙退了下来,就见到一排鸟铳手已经准备就位,一排半蹲在地上,后面是一排弓箭手。   这些弓箭手不但箭无虚发,而且射速奇快,寻常士卒射出一箭的功夫,他们至少射得出五六箭,有这样十余条大汉守在谷口,不亚于七八十名神射手联手阻敌,一时扑到谷口的马贼惨叫连连,纷纷倒地毙命。   鸟铳的准头和威力更大,只是装填速度太慢,但是一排鸟铳手射击完之后就立马从空挡退了下去,另一排鸟铳手急忙补了上来。   刺客们见了谷口锦衣卫这般声威不由大吃一惊,连忙停止进攻,只令手下开弓对射,一时箭雨往来,都对对方产生了压制,鲁青峰见状忙令盾牌手护着两位钦差退出了险地。   这个时候,锦衣卫已经站住了阵脚,一见对面的刺客被鸟铳弓箭射杀了大半,人数并没有自己多,胆子瞬间大了起来,杨明举起长剑大声道,“骑兵冲锋步兵跟上,长枪手压阵,给我冲!”   最后的结局竟然是这支新生的部队已一比三的比例歼灭来犯之敌!   当危险离去,人们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他们麻木的神经才苏醒过来,还有许多受了伤的士兵在痛苦地呻吟着。   幸存的锦衣卫士兵守在外围,他们默默的为战友包扎好伤口,解下自己伤痕累累的甲胄,强撑着疲倦之极的身子寻些树枝野草来生火造饭,红红的火光映着他们的脸庞,那脸上一片茫然,这些远比普通人要坚强的多的战士,也不知道他们明天还要迎来多少敌人,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活着返回京师。   这是一次阴谋,大大的阴谋,压抑,到处都是一片压抑的气氛,压抑的让人喘不上气来。杨明脚步沉重地走在他们中间,甚至不敢多看他们一眼,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刽子手,如果不是他的主意,这些军士不会落得这般下场,如果不是他的主意。这些士兵不会糊里糊涂打几场烂仗死在这儿。   树林中,一座刚刚搭好的简陋帐篷,鲁青峰坐在柔软的青草堆上痴痴的发怔:“好险啊,想不到此刻竟然扮成商队堵截,亏得杨大人看出了破绽,要不然……”   想起那凶狠的一箭,唐四余悸未消地摸了摸额头,他的额头划出了一道血痕,那是三楞箭簇贴着头皮向上飞去时划破的,此时碰触还有些疼痛。   杨明心乱如麻,正暗暗思忖着,一个侍卫端着碗水走进来:“大人,先喝口水吧,饭一会儿就好。”   杨明这才感觉到又渴又饿,他连忙站起来,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这才接过水碗。那名亲兵又悄悄退了下去。   他抿了口热水润润喉咙,正考虑明天的行动,“为今之计,只有弃旱路而走水路了。”   ……   河水滔滔,浩渺的天际,一行大雁翩然而过。两岸的平原上,庄稼已经开始成熟,辛勤的农民赤着晒的黝黑的脊梁在地里挥舞着镰刀,汗珠儿一颗颗摔在肥沃的土地上。   徐风吹过,泛着白鳞鳞的浪花儿的河面上,传来一阵阵豪放的歌声,渔夫欢笑着将网儿撒进水里。   大运河北抵京师,南至杭州,但是因为沿途河流流向不定,这条大运河并非直贯南北,而是连贯各地河流的航行水系,一路下来,弯弯曲曲的时而向南时而向东。   一艘船体漆成红色的单桅快船正逆流而上,船速极快。这是一艘驿舟,可载人六十上下,同时有货舱可乘载重要物品。这种驿船顺风使帆,逆风使桨,船上备有八到十二枝长桨,民间俗称蜈蚣快艇。   水面上但凡有渔船、商舟见了这红色的传驿快船,都赶紧的避到一边。官府的规矩,河上航行,任何船只皆对传驿快船必须回避让出航道。   ☆、第六十六章 应邀赴岛   这次事件是有预谋的,杨明再三思量,这种手笔绝对不小,这已经不能算是刺客了,这群人有军伍作风,弓弩齐全,甲胄加身,必然是朝廷官兵,看来自己在无意中已经得罪了朝中的不少大人物了。   如果再这么南下,想必艰难险阻定然重重,自己能在一次又一次的陷阱之中安然无恙吗?杨明心里没有把握,和怀恩进行商议之后,杨明决定改走水路。   钦差代表的就是皇帝亲临,地方官员倒不好在明面之上横加为难,船只配备得倒是一流。   杨明等人浩浩荡荡的顺流而下,不到十日,数十艘大船已经到了苏州海岸境内,此刻正在岸边停泊,等待黄道吉日入城。   钦差是代表皇帝的,虽说这次是只是处理开阜一事,可苏州城都得跟着忙活起来……   这次开阜虽然在朝堂之上受到了莫大的阻碍,但是毫无疑问,沿海的工商百姓是积极拥护的,就连官员也指着这次开阜能将自己的功绩提上几个层次。   千万不要小瞧了工商阶层,在这个时候,大明已经初现了资本主义萌芽,沿海的商业已经极为发达,不少人以此为生,如果能开阜,他们的生意无意将做大做强,底下的打工百姓也能改善条件,可以作为经济的马车,带动一方,甚至诸多城市,但是大明历来就有海禁,这才导致了富商与倭寇私自交易,有的甚至在倭寇打来的时候充当向导。   正是基于以上原因,所以这才出现了夹道欢迎的情景,苏州官员将钦差所要经过的道路上全部张红挂彩,再用净水泼一遍。   所以苏州官员从接到圣旨这天开始,城里的衙役民壮木匠全部出动,从北城门开始,过府前街,一直到衙门口,将十来条街道,六七里的路程,全部扎上彩棚,棚上糊上红色的纱绫。   一时间找不齐那么多的红绫,工匠们便将白绫、白布、白绸、白纱在丹红染料中过,再由烈日下暴晒两个时辰,便将白变成红充数。   但城门和衙门两处,因为是钦差伫足之处,全是用的上好西蜀红绫,棚子自然也扎得格外精细,用上好的木料,搭得跟玉皇大帝的南天门一般。   待到了天光大亮,太阳快升起来的时候,街面上已经是干干净净,看不到一点碍眼的东西了。这时便有近百民夫分作两人一组,一边一手拎着双耳大木桶,一手拿把藤条编的长把大木勺,将青石铺就的大路,泼得又湿又匀称。   这样地上那些扫不去的灰土,便被冲进了道边的阴沟之中,太阳出来一照,地上铮明瓦亮,一点扬尘也没有……至于城外,在昨日便已经净水路、黄土垫道,早就做好了恭迎钦差大人的准备。除了好看之外,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钦差大人的随员多半是白袜皂鞋或者粉底皂靴,如果不把地上洒水,那走过之后鞋帮子、袍角子都是土,心情定然不好。   到了钦差进城的这一天的卯时三刻,知府大人便携着同知、通判、推官,并苏州属下数县县令、佐贰,共计十名有品有级的官员,在三班衙役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到了北门外,出城数里恭迎钦差大人。   紧赶慢赶行出十余里地,终于见河上泊着一艘高大楼船,旗、牌、伞、扇插列舱面,数排衣甲鲜明的亲兵护卫,拱卫着两个官员立在船头。   一人身穿大红蟒袍,颌下无须,衣袂飘飘,正是怀恩了,身后站着的是一锦衣卫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五品武官,这是杨明了,此次钦差共有两人,怀恩为主,杨明为辅,因为怀恩身为司礼监掌印,也就是大明实际上的内相了,权力之大和杨明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由此也可以看出朱见深开阜的决心,但是实际一应开阜事宜还得杨明来拿主意,毕竟杨明是发起人,没了他,很多手段都得不到实施,怀恩也将举步维艰,之所以将日理万机的怀恩派来,只是为了给杨明撑腰而已。   “来了来了……”看到东北边远远驶来一队人马,迎接的百姓乡绅全部都兴奋的叫了起来。   维持秩序的官兵登时紧张起来,他们用鞭子和枪杆驱赶看热闹的百姓,将中央大道隔离出来。   这边刚刚维持好秩序,那边钦差大人地仪仗便到了,先有两队共二百人的卫士,穿着鲜亮甲,手持明晃晃的长枪在前面开路,后面又跟着一百兵士,打着刺绣绘画的各色旗帜,木雕铁打金装银饰的各样仪仗,以及回避、肃静、官衔牌、铁链、木棍、乌鞘鞭,一对又一对……过了好一会,才见到一柄题衔大乌扇,一张三檐大黄伞儿,罩着一顶八抬大轿缓缓过来。   轿子中正是怀恩,接下来才是杨明骑着高头白马和他的锦衣卫亲卫队,再后面就是唐四和鲁青峰两个锦衣卫千户人马。   轿帘子一直没升起来,老百姓压根就没见钦差长什么模样,但这从未见过地排场,却已经深深印在他们的心中,在今后许多年内,都将被反复提及,用作教育子孙上进的素材。   就像现在的人们看着电视上的乔布斯那般。   作为苏州知府,肯定是走在众官员的首位,这苏州知府叫做池磊,池磊是景泰三年进士,官场上也算得上是顺风顺水了,此时他赶紧下轿,率领众官俯首便拜道:“恭迎钦差大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日近午时,苏州城北门外人山人海,人们从各处早早赶来、翘首以待,只为看一看钦差大人的排场。   宣读完圣旨,几位官员相互寒暄几句,一行人就井然有序踏进苏州城,最耀眼的就属这支锦衣卫了,队列站得极好,不管从哪一个位置看去都是一条直线,一杆杆鸟铳直闪得亮人的眼睛。   杨明等人的住处是早就安排好了的,杨明和怀恩住在驿馆,而锦衣卫则被安排在了当地卫所之中。   杨明歇息一日之后,倭国皇子大源一男方面就派人来接触,这种事情双方代表的都是两国,不可有丝毫懈怠。   大源一男方面的意思是双方得进行一次谈判,谈判的地点应当设在他们所占领的一处岛屿之上,此次遣使前来就是为了请二位钦差赴岛商谈。   大明官员都是有傲气的,怀恩自然是一口拒绝了,历来只有弱国朝见大国的道理,仅此一条就是万万不可的。   双方就这样僵持了下来,杨明暗自思忖,这样下去完全没得谈了,倭寇在大明惹下的祸事不小,一上岸难免有担忧自身安危的顾忌,而朝廷官员何尝又没有这个顾虑,何况一但大明先做出妥协的姿态,怀恩第二日就得被朝廷大小官员弹劾。   最后,杨明站了出来,“怀恩公公身为大明内相,是万万不可能以身犯险的,那么就由我去罢!”   怀恩一听此话,眉头皱了一皱,“哼,我大明也是有胆识之人的,纵使是龙潭虎穴也是有人去闯的,杨镇抚不必再说了,你和我一同前去罢!”   “杂家二人前去也可以,但是我们得将带上三千兵马!”   “来之前我家主上就料到两位钦差会如此,大源皇子说了,此事倒也不无不可,但是这三千人只能停泊在岸口,两位大人只能带数百护卫上岸!”倭寇当中也是有中国人,沟通起来倒是没有障碍,况且倭寇横行东南多载,有的已经无师自通,学会了汉语。   “好,既然如此,那么我等即刻启程,陛下在京师可是等着我们回信呢!”怀恩对着倭寇使者和杨明缓缓道了一句之后就扭头回了内室,对这群倭寇,这位大明内相可是一点也不感冒。   杨明也点了点头,下了一道军令,将驻在卫所里的三千余锦衣卫悉数调了出来,锦衣卫跟着怀恩和杨明在倭使的带领下扬帆起航,往那大源皇子的驻扎岛屿上使去。   当众人已经驶出海之后,苏州的大小官员才知晓钦差的去向,想追已经晚了。   吴峰岛是距离海岸百里外的一个岛屿,大源一男已经在这里经营了近十载,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岛城。   杨明等人乘船半日方才到了吴峰岛,出人意料的是,岛上既然还有许多高高低低的房屋,只不过就是用木材搭建而成。听倭国使者说大源一男的皇子府是按照朝廷王府邸规模建造的,倭寇本来就资源匮乏,能有这么大的手笔,一是倭寇扫杀抢掠而来的横财,二也可以看出倭寇确实和沿海一些商贾有贸易上的联系,否则光靠他们可是建不起这样一座岛中之城的。   大源一男早就为两位钦差安排好了所谓的御所,这御所其实就相当于驿馆而已,住几百来号人还是没问题的。   上岛之后,杨明依稀可以看到,一队队倭寇正在岸边巡视,见到大明官兵都露出了警惕之色。   ☆、第六十七章 君要战,我便战!   既然是驿馆,就得有驿长,杨明和怀恩在几百亲卫重重护卫之下来到了御所,但是却并没有见到驿长出来迎接,怀恩不觉有些恼怒,对着身边的倭国使者道,“这是怎么回事?”   倭国使者倒也有些不知情,上前道,“两位大人稍等片刻,待我去问一问。”   杨明和怀恩相视一眼,眼中都是一种愤怒在酝酿,在场锦衣卫护卫也是怒不可遏,他们代表的是天朝颜面,被这样一个小小的驿长薄待,显然是大源一男在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果然,不久这个使者就回来了,“两位大人,驿长说了,两位远来是客,理当由客人先拜访主人,所以请二位先进去见过驿长!”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我等身为朝廷钦差,能来吴峰岛,已经是给了大源一男极大的颜面,锦衣卫何在?”   “标下在。”几百护卫高声喝道。   “将这驿长给我打得他妈都不认识,所有的倭寇扔出驿馆,贵使还请告诉大源一男皇子,若是如此行径,那此次就完全没得谈,君要战,我便战!”杨明正气凛然的道。   “是是是,小的一定带到!”   ……   数百锦衣卫立刻拔出手中绣春刀,怒气冲冲的冲进了御所,随后一声声惨叫传来,十几名倭寇犹如死狗一般被扔出了御所。   杨明和怀恩携手进入了御所,早有锦衣卫将房间收拾好,看不出丝毫打斗的痕迹。   “公公,今日将此事闹僵起来,想必这大源一男定会借题发挥,威逼利诱我等,届时签下马关条约!”杨明思索了片刻,这才将其中的缘由对怀恩讲了出来。   “杨镇抚所言不错,不过这倭寇这以为杂家是好欺负的就错了,杂家昔年学武多年,平日在宫中正愁没有一展身手的机会,明日杨镇抚不必顾虑于我……”怀恩说完将手中的茶杯狠狠一捏,茶杯竟然嘭的一声破裂开来。   杨明委实吓了一跳,只听这怀恩道,“不过杨镇抚,杂家有一事相询。”   “公公但讲无妨!”   “何谓马关条约?”   杨明额头直冒冷汗,“取意城下之盟尔……”   第二日大清早,杨明和怀恩御所的住处就被一队倭国武士突然给包围了。   这是大源一男的地盘,武士们能够包围这里,没有大源一男点头是不可能的,而大源一男就站在正对院落的门口,手拄一口倭刀,这大源一男年约而立之年,脚下着一双木屐,眉目之中杀气凛然。   在他旁边还站着一个握刀而立的老人,头发已然花白,却一身霸道,睥睨之际,煞气逼人,虽然他比大源一男落后半步,可是往那儿稳稳一站,却已把一身光鲜的年轻将军的光采都夺去了,就像曹阿满接见匈奴使者时让尚书崔琰扮魏王,自己装成侍卫站在一边一样,扮得虽是侍卫,那气势却尽为之所夺。   一百余名大明锦衣卫,他们不甘示弱,纷纷拔刀出鞘,墙头上还架起了一杆杆火铳,双方剑拔弩张,侍卫和武士们都用各自国家的语言大声叫骂着,却听不明白对方到底在说些甚么。   片刻之后,杨明和怀恩从房间里悠然踱了出来,两个人好象刚刚用完早餐,杨明手里还拿着一条洁白的丝巾,轻轻擦拭着嘴角,走出院门的时候,才慢条斯理地塞回袖筒。   对周围剑拔弩张的形势,杨明视若无睹,只是向大源一男笑着打招呼:“将军阁下,大清早的,这是干什么呀?”   大源一男也领着将军的职位,所以这样称呼也没有错,毕竟在倭国国家太多了,一般的国王也差不多自称为将军。   一见二人,大源一男就怒不可遏地吼道:“大胆,你们竟然破坏我吴峰岛的安宁,擅自对岛上百姓动刀,搞得一片狼籍,你们必须为此承担责任!把他们拿下!”   大源一男将一声令下,七八个倭国武士立即一拥而上,举起长刀向他们威逼过来,杨明这边的侍卫还来不及有所动作,怀恩突然身形一转,仿佛平地刮起了一阵旋风,快得连他的面目和动作都看不清了,就只见一道清濛濛的影子从那些武士们面前卷过,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当怀恩重新站在大源一男面前时,那七八个武士手中的长刀都已到了他的手中。   那些武士们一个个好象见了鬼似的,怪叫着进不敢进,退不敢退,大源一男骇了一跳,立即拔刀出鞘,大吼一声,向杨明当面劈来,这一刀犹如一道闪电。   杨明身边的鲁青峰自从上岛之后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当见到这一刀之后,鲁青峰也是拔刀相迎,虽然比倭寇后出刀,可鲁青峰后发先至,大源一男的全力一刀刚刚劈到半空,还未必挫腰使力,鲁青峰手中一口刀已经抵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大源一男将全身一震,双臂较力,拼命地止住了下劈的一刀,面孔一片惨白。   大源一男没想到这两个大明使节其中一人有一身骇人的武功,另一位身边还有绝世高手,当即吓了一跳,他立即退了两步,色厉内茬地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这里可是吴峰岛,不是你们大明,你们以为,可以逃脱我的手掌心吗?”   怀恩冷哼一声,七八口长刀都扔到地上,叮当响做一片,杨明从鲁青峰手中接过绣春刀,将手中刀一转,手持刀尖,将刀柄递了过去,笑吟吟地道:“我们根本就没想逃,为什么要逃呢?这儿可是阁下给我们安排的住所。我不知道阁下能做得了你们国王陛下的主呢,还是将军阁下可以不把国王陛下的使命放在眼里?”   不错,大源一男毕竟只是国王的儿子,不是国王。   大源一男的脸色登时变得极为难看,当他听说杨明等人打了他安排的人之后,不由气怒攻心,立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找来了。   这次和大明和谈是国王的旨意,而现在的大源一男仅仅只能做这一个岛屿的主而已?国王的旨意,他不能不听。   当想通了其中利害,大源一男稍稍敛了怒气,辩解道:“我……并无意伤害两位贵使,但是对贵使打伤我的部下,做为将军,我有权要求你们做出一个解释,以便向父亲大人汇报。”   杨明道:“这件事,我们当然会做出解释,不过,我们希望能跟国王陛下面谈。”   大源一男咬着牙,恶狠狠地道:“那么,就请两位贵使跟我去一趟国王陛下王府所在的岛屿吧。”   “不不不……”杨明微笑着摇头:“在这里,我会受到将军阁下理所当然的保护,我不确定此去北山,这一路上是否安全。所以,我决定,在这里等,等候国王陛下的到来!”   杨明说完便悠然转身,怀恩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袍子,与他并肩行去。   大源一男紧紧攥着刀柄,手上的青筋暴起,可是想到怀恩那鬼魅般的身手、鲁青峰那惊雷闪电般的一刀,始终不敢再递出刀去。   院门口,杨明和怀恩很儒雅地客气起来:“怀公公,请!”   “不不不,杨镇抚请!”   “嗳!公公先请!”   “杨镇抚先请!”   大源一男看着二人拿腔作势,只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把袖子一甩,愤然离去!   国王自然是要来的,不久之后,作为国王的大源义满带着一众幕府僚属,浩浩荡荡地赶到了御所,连同他的儿子幕府将军大源一男,像八大金刚似的坐到了谈判桌前,大源一男满脸怒气,其他大臣也都面有怒色,对面却只坐着杨明和怀恩两人,神色坦然。   “首先在双方谈判期间,我们双方的军队都已经停火,在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下,国王陛下及各位大人,你们是否有和我们一起铲除其他海盗的决心,而没有偏袒枉纵的意思?”   大源一男怒道:“杨明阁下,你这是甚么意思?”   大源义满抬了抬手,微笑道:“如果双方能够合作开放海禁,我们当然可以合作铲除其他海盗,我们的诚意,勿庸质疑。”   大源义满不比大源一男,毕竟处事稳重一些,倭国向大明提出开海禁几十年都没有成功,这一次竟然有希望,他很不解,同时他很期待,他想看看,这个大明的官儿,还能干出些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来。   “我们陛下的意思是,全面开放海禁肯定不行,只能在苏州一处暂且开阜,若是收益不错,咱们也可以考虑多开放几处,甚至全面开阜。”杨明侃侃而谈,而一边的大源一男已经脸色铁青了,“什么?我们替你们剿灭海盗,你们大明就开放一处?”   “开阜成功之后,海盗是咱们共同的敌人,他们无疑是海上的一个大大的威胁,试想一下,若是咱们的货物在交易的途中被海盗劫掠岂不吃亏,再者,若是不剪除海盗,那么每一次交易的船只都得派出的大量武装,这样岂不是得不偿失,阁下又能够赚多少呢?”杨明仍旧是面不改色的道。   ☆、第六十八章 天子一怒   怀恩眯着眼睛,一言不发,脸色当中显露出满意之色,杨明唇枪舌剑之下竟然说得一群穷凶极恶之人哑口无言,当然,这是鉴于王恕推行的抗倭之法在东南取得了显著的成效,如此,就令得倭寇无从下手,这才有了谈判的基础。   太祖之后,成祖曾经开过海禁,且派郑和下西洋,大明这才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但是后来的皇帝却是强行申严海禁,关闭了广州市舶司之外的所有港口,禁止海民出海;销毁违禁大船;禁止私自贸易。将太祖那套又搬了出来见海禁。   只是事易时移,成化皇帝不是敢杀尽天下官的洪武大帝,大明也不再立国期,需要休养生的大明。而是经过多年较安定的发展,极大富裕起来的大明……当然只是长江以南两淮山东和京师。   这些地方的富庶,需要有海外的奢侈品来体现;已经形成的浙闽海商集团,也需要海外贸易的巨额利润来维持;那些西洋商人也不可能放弃大明这个世界上最的市场。所以海禁这一举措,注定是要遭到激烈反弹的。   恰逢此时日本处于乱国时代,许多打了败仗在国内混不下去的鬼子。按照从大明立国时代代相传的传统,跑到大明来当海盗。于是便如滚了个肮脏地雪球一般,许多因禁海生计艰难大海商,因禁海而破产回不了国的商人,纷纷加入海盗队伍,成为势浩大地倭寇――其总规模已经达到了上千艘船,七万人之多。   事实上,十之七八的倭寇都是“假倭”是投倭通倭的明国人,除了一部分原来便是海盗的。大部是无法经商的商和依附海商的流民。这些人一方面疯狂的掠夺杀戮报复社会。另一方面则与继续走私的闽浙海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两者相互勾结,展开大规模走私。海岸线这么长。声东击西里应外合让你禁不能禁;你不准贸易,便公开抢掠,抢了便跑。海上风高浪急,你又能奈我何?边事失策,国势衰微。权奸掣肘,赂贿公行,终于酿成了这场“倭寇乱江南”的严重边患。   就这样,大源义满和杨明签署了开阜协约,大明相处倭国出口丝绸,茶叶,等物,这些物资在倭国可是抢手得紧,价值较之于国内翻了数百倍。   倭国则向大明输送铜矿,银矿,日本的金属资源丰富,但是他们的冶炼技术极差,所以可以出口给大明,以换丝绸等物,另外倭刀也是极其受欢迎的物品之一。   在商议完这些细节之后,这才开始了所谓的国宴,只能皇上派来具体的人手,成立一个专项的部门管理税收,监察即可,这个部门叫做市舶司!   一切准备就绪,杨明和怀恩无心逗留,启程准备回苏州了,在大大的帆船之上,怀恩对着杨明道,“杨镇抚,知道为何此次这件事没有受到东南富商的阻拦吗,这群富商可是手眼通天,具杂家所知,他们的关系已经在朝堂之上形成了一张足够庞大的网。”   “这是因为开阜对他们有益无害罢。”   “镇抚所言不错,因为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大户,跟倭寇有联系。”怀恩抬起头来道:“只能告诉你,一点联系都没有的……不多。”   杨明错愕道:“不至于吧?”   “苏杭一带的大户人家有个共同点,你知道吗?”怀恩笑道:“几乎家家都有纺织工场,生产的棉布、丝绸,每天都能生产出成千上万匹,这些罗绸缎,绫布巾毯生产出来,卖到哪里去了?”   杨明心中如惊涛骇浪一般,他知道北方连年大旱,百姓吃饭都困难,根本消费不起这么多又好又贵的东西,所以唯一的外销途径,就只有销往海外一条路了。   而大明朝的海禁虽然已经名存实亡了,但毕竟是非法的,明着搞是要掉脑袋的,所以必须通过那些走私海商进行贸易……而在这个海防废弛的年代,海商们基本上就是有买卖时跑海运,闲下来就当强盗,本身便可与倭寇等同视之。   当然,如果没有官府睁一眼闭一眼,恐怕是不可能演变成如此大规模的全民走私的。   大户,海商,倭寇,浙直闽官府,甚至还有上百万的织工,这一切的一切,组成一张异常恐怖的大网,难怪北方朝廷对它屡战屡败呢,原来症结在这里!解决了海禁的问题,才能解决东南的问题。   杨明自嘲的笑笑道:“现在的倭情之所以还能控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量的倭寇专注于大搞走私……据我所知,大明、南洋和日本的黄金三角航线,其每年产生的利润吗,远远高于我大明的财政收入,之所以能如此暴利,皆因为垄断二字。”   “一旦我们开了海禁,不少的富商大贾肯定是要加入进来的,届时咱们大明的税收必然能再度上涨不知多少。”   杨明道:“试想如果不开海禁,到时候千里海疆无一净土,朝廷会怎么办?”   “自然是加大海禁力度。”怀恩沉声道:“若是真到了那时,就是太祖爷再世,也救不了大明朝了。”   “确实如此。”杨明沉声道:“所以我们先把倭寇打服了,让他们抢劫不得也走私不得,所以我们此次开阜才会事半功倍。”   怀恩苦笑问道:“这些家伙战力彪悍,来去如风,大部队逮不着,小部队打不过,实在让人有老虎吃天,无处下嘴的感觉啊。”   杨明道:“咱们有优势,只要要倭寇劫掠不成,一切问题能迎刃而解,幸好有王恕侍郎的抗倭之法,才促成了倭寇服软。”   “若是没有杨镇抚宁波首战告捷,想必抗倭士气也不会高涨起来……”怀恩微微笑道。   “公公过奖了!”杨明道:“倭对于倭寇,智取更胜强攻,如今咱们已经将开阜事宜准备妥当,如今得回去向皇上复命了。”   成化五年十一月,司礼监掌印内相怀恩,锦衣卫镇抚杨明回京复命,上疏请开苏州市舶司,此疏一上立刻惹起了轩然大波,朝中大臣分成旗帜鲜明的两派,一派认为当仿效成祖重开海禁,另一派则坚持太祖立下的规片板不下海。这阵子两派人是天天吵、日日辩,从朝堂吵到家中,从内阁辩到六部衙门。   见到朝中的反对派依旧势大,最后朱见深于朝堂之上大发雷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尔等中人,一再反对开阜,竟然做出私调军队,袭击钦差的事,是视朕于无物么?”   杨明被行刺一事有必要让成化知道,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成为了平息反对声音的定海神针。   反对派被拿住了把柄,一时之间竟然哑口无言,无人敢于做声。   但是成化皇帝的手段仅止于此那就不叫做皇帝了,厂卫手眼通天,竟然牵扯出了一大串的官员名单,其中以工部尚书沈丰,不仅仅是士大夫官员,更有皇帝身边内宦的御马监总管被牵扯出来,御马监最初的职能是管理皇家御马和外国进贡的良马,后成为和“司礼监”并称的一文一武两大宦官机构。御马监提督的禁军,在永乐中初创时常数为千人,宣德六年时,这支禁兵有三千一百人,取了一个正规的名称“羽林三千户所”。两年后,扩充人数组编成腾骧、武骧四卫,人数已达二万人,弘治、正德时改编为四卫、勇士营,人数多达四万余人,后经多次整顿,定编为六千五百余人。   掌管御马监的人是太监,因为皇帝最信任的人无疑就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了,御马监掌管着一支军队,而且力量相当不弱。   这才能够解释为什么袭击杨明的那一队人马竟然已经有上千人,御马监有这个能力!   这次被牵扯出来的官员结局很不好,一律罢官还乡,但是不能由皇帝罢免他们,得他们主动上书请辞告老致仕,三请三让之后,皇帝才“依依不舍”的辞退了他们,如今的士大夫地位越来越高,朱见深为了维护皇权,这一次不得不下大手段打击一下朝廷官员的气焰了,这就是他的最终目的。   京师城外官道边莺飞草长,官道边的空谷幽林里不时传来几声空寂如天籁般的鸟鸣。   十里长亭里,一群穿着便服的官员神情黯淡,将已告老致仕,即将离开京师归乡的沈丰围在正中,送别的人群里,其中也包括了昔日的好友和同僚内阁大学士商辂,刑部右侍郎王恕也在其中。   内阁首辅彭时马上快到了致仕的年纪,一身病根,未能前来,而另外一名大学士万安则奉行的是明哲保身的策略,不愿意沾染上一切不利的因素,显然这些官员都参与了谋划行刺的事件,都成为了不利因素,只有商辂前来送行了。   临行的美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沈丰等人脸色已有几分红润,行走间也略见摇晃。   “多谢诸位同僚为老夫饯行,如今朝堂诡谲,奸臣当权,你等今日饯行,恐怕对自己的前程不利,老夫感激不尽,你们这便回去吧,朝堂……唉,望陛下好自为之,也望诸位同僚好自为之。”沈丰仰头喝完了最后一杯酒,神情苍凉道。   ☆、第六十九章 是非功过   其中一员大臣闻言上前一步,语声哽咽道:“大明中兴不远,盛世在前,只差一步而已,正待沈公领着我等再为社稷奋图十年,为百姓多造福祉,怎料得朝堂剧变,十数年创就的中兴伟业功亏一篑,朝中奸佞当权,眼看国将不国,沈公怎忍抛下这盛世基业,怎忍抛下我等社稷忠臣独去耶?”   沈丰仰天索然叹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时也,势也,陛下登基五载,已经……非老夫不愿报效君上,而是天子已嫌我们老迈不堪驱使,不如归去,也好过被奸佞害得死无葬身之地。”   一直默不出声的沈丰冷冷瞟了一眼默不出声的商辂,忽然冷笑道:“我等虽已被天子灰溜溜地赶出了朝堂,总好过某些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家伙却不知气节为何物,明明天子已不喜我们,此时不识趣离去,反而厚着脸皮恋栈贪权,死活不肯退下,为了这点权力连脸皮都不要了么?”   送行的众官员呆滞不语,却无一人搭腔,众人纷纷朝神情淡然的商辂瞧去。   沈丰话里的意思已经非常直白了,这话分明是冲着没有上辞呈的文渊阁大学士商辂而去的。   大明内阁三大学士作为百官之首,一向同朝廷士大夫同为一体,进则同进,退则同退,然而在最后的关头,这么多官员被辞退了,内阁却没有任何表示,这些士大夫终于对内阁产生了不小的怨恚之意。   内阁与大臣互相扶持了一辈子,在这场风雨过后,内阁与朝堂官员之间终究有了不可弥补的裂痕。   商辂神色平静,听了沈丰的话不恼也不怒,只是淡淡一笑,捋着长长的胡须道:“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一句唐朝诗人王昌龄的诗,已将商辂全部想说的话包含其中。   沈丰闻言一怔,神色渐渐变得复杂,不仅仅是怨恚愤恨,更多了几分伤感和怀疑。   沉默片刻,沈丰长长一叹:“商大人莫怪老夫出口伤人,实在是心中有许多愤意,但愿你是为了大明的社稷而留在朝堂忍辱负重,而不是贪图权势。”   商辂坦然一笑道:“老夫是忠是奸,数年之后可见分晓,你们身子都还硬朗,几年之内死不了,待商某闲暇之时,先寻去你们家乡,与你们共谋一醉!”   沈丰终于露出了笑容,重重点头:“好,我等埋好上等的花雕,数年后等你来。”   送行至此,天色已不早了,沈丰等落马大臣向诸同僚拱手作别,然后回头目注着京师方向,一众人眼中含泪,忽然携手同时面朝京师重重跪拜下去。   沈丰语声哽咽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陛下……陛下啊!这煌煌大明盛世,是先帝和老臣等人花了近十几年的精血创就,陛下,求你珍惜,求你善待!”   说话间,老臣已然泣不成声,身旁送行的官员们纷纷恻然心恸,哀伤不已。   朝皇宫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被贬大臣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朝众官员团团作揖,并朝商辂投去深深的一瞥之后,各自登上了自家的马车,绝尘而去,内心当中都有一个深深的疑问,这如今的内阁,还是当初的那个为涉及着想的内阁么?   直到马车消失在官道的尽头,官员们小心地瞧了商辂一眼,打过招呼后各自散去。   商辂呆呆地注视着官道的尽头,一直平静淡然的脸庞,缓缓流下两行浑浊的老泪。   是非功过,今人有何资格评说?百年之后,世间终会给他一个公正的评判。   “我商辂岂是贪恋权势,恋栈不去之辈?你们太小瞧我了!我只为了保住咱们这么年的心血啊!你们……太小瞧我了!”   四下无人,商辂终于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间倾泄而出,连日来饱受朝堂大臣背地责骂攻讦的他,终于忍不住为自己分辩了一句,一旁的王恕安慰道,“大人,咱们回去罢,是非终有人分辨的。”   官道旁的幽林里,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商公高风亮节,或许旁人不懂,下官却是懂的,商公,你受委屈了。”   商辂一怔,扭头喝道:“是谁?”   林子里,杨明那张温文儒雅的脸缓缓出现在他面前。杨明走出林子时脚步放得很慢,很轻,一边走一边微笑注视着商辂,身后的密林深处,十余名带刀的侍卫身影若隐若现。   商辂脸上仍挂着泪痕,见杨明走近,略显尴尬的使劲擦了一把,然后捋着胡须,努力装作一副沉稳的样子来。   众人已经离去,如今商辂的身边只有刑部侍郎王恕和兵部侍郎马文升。   “杨明,你何时来的?刚才为何没见你?”   杨明指了指身后幽幽密密的林子,笑道:“刚才下官藏在林子里,一直看着你们话别呢。”   “既然来了为何不当面跟沈公道声别,好歹如今也是执掌锦衣卫精锐的镇抚了,鬼鬼祟祟躲在暗处成何体统?”商辂不悦地瞪着他,责备的语气里却多了几分也许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溺爱,好像把杨明当成了一个不懂事的晚辈。   杨明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不是下官鬼鬼祟祟,实在是如今我的名声已臭满了大街,我若出来,沈公一定会把我骂得体无完肤,下官脸皮太薄,没有主动把脑袋伸过去挨骂的爱好。”   商辂楞了一下,哈哈大笑:“你脸皮薄?杨明,做人谦虚一点没什么不好,可谦虚到睁眼说瞎话的地步就不对了,从你进京开始,坑东厂,坑大臣,甚至如今连老夫都被你牵连了,坑完面不改色把罪责往旁人身上一推,你一脸无辜站在旁边看热闹,你觉得你好意思说自己脸皮薄吗?”   杨明笑了笑,转身注视着尘土飞扬的官道尽头。   沈丰等人的马车已没了踪影,官道上商贾走卒来往不绝,满怀希望或失望地继续着他们的旅程,景泰年间的一众弘股之臣,也终于彻底地告别了大明的历史舞台,从此分道扬镳,黯然退场。   商辂的神情变得怅然,长长叹了口气,道:“老夫一生爱惜羽毛,奈何数十年的老友竟不懂我,人生知己数十年,最后这一关口终究过不去……可惜,可叹啊。”   杨明微笑道:“世人皆醉,商公独醒,独醒的滋味恐怕不太好受吧?”   商辂上下扫视着杨明,笑道:“谁说老夫独醒?这不有你们陪着吗?刑部侍郎王大人,兵部侍郎马文升,你们都是后起之秀,江山以后还要你们撑起来啊,还有子言,从你进京开始,老夫便没有停止过关注你,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远在万里之外就闻名京师。初进京师,竟敢独捋东厂厂公的虎须,从那时起老夫便知你不是盏省油的灯……”   一桩桩一件件事迹商辂细细数来,听得杨明背后冒了一层冷汗。   这老头儿还真没说假话,果然时刻关注着他,而且从不动声色,可以肯定,引当朝大学士如此关注,绝不是因为爱上了他……   商辂顿了顿,笑眯眯地盯着商辂,道:“好事做了,恶事也做了,善名扬了,恶名也扬了,正与邪,得与失,子言,你告诉老夫,你是如何取舍的?”   杨明想了想,道:“但凭本心而已,我只是一个从会稽乡下走出来的穷酸小子,一路走来坎坷不断,麻烦不断,为了生存,我已顾不得什么正与邪,善与恶,只想在这纷乱的世上活下去,保护好我的妻子家人,如果可以的话,让她们活得更好,人生更丰富,而我……”   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色,杨明呼出一口胸中浊气,道:“我也有自己的理想,我希望在有生之年,用自己能力去改变一些什么,当然,只是尽力而已,商公也是有家的人,应该知道,一个有了家有了羁绊的男人,肯定不会为了所谓的梦想理想去拼命的,只尽一份心力而已,能成固然可喜,不能成则果断退避,绝不再试,因为我如今每历一次风险,都如同将我全家人的性押上了赌桌,我输得起自己的命,却输不起妻子家人的命……”   “所以,我愿意顺应世道情势,变换出不同的嘴脸,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理想这个东西太虚无,如果它与我的妻子家人的性命或幸福产生了冲突,我将毫不犹豫地抛弃理想,为了她们,我甚至可以不要气节,不要名声,我愿与魔鬼联手,也愿在权贵面前低头,纵然万夫所指,万世唾骂,只要妻子家人能把我当人,把我当成一个好人,这一辈子便算没有白活。”   商辂,王恕,马文升静静听着杨明这番难得听到的心里话,不由怔怔呆了许久。   忠耶?奸耶?   朝堂上满口仁义道德的大臣,处处标榜君子之道,实则几人能称得上君子?嘴上说得道貌岸然,转过身干的事尽是男盗女娼,相比之下,眼前这位年轻人无疑坦率得多,诚实得多。   ☆、第七十章 问心无愧   所谓圣人之言,只不过是一件拿来攻击政敌,制约皇帝的武器,却从未有人拿它真正称量过自己,反倒不如像杨明这般老实承认随波逐流,我行我素,不去计较身后的名声。   商辂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像了解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捋着胡须,商辂缓缓道:“所以,你行事可以不问善恶,不问正邪,也能决然举起屠刀,眼睛都不眨地坑了尚公公……”   杨明淡淡一笑:“经营好的名声太累了,我只凭着本心做事。”   商辂笑道:“圣人云:‘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你不是仁者,你是知者。”   杨明双手合十,笑道:“但怀菩萨心,纵举屠刀,亦是超度,亦是慈悲。”   杨明的这句话仿佛为宁波抗倭做了最后的解释。   每个人的心中都住着佛与魔,佛性与魔性决定着行事的善恶,所以杨明行善时可以像一个浑身闪耀着圣洁光辉的天使,行恶时却像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不止是他,每一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不可告人的善和恶。商辂疑惑地眯起了眼睛:“如今你已名列朝堂奸佞之一,所谓慈悲,是否可笑?”   杨明拱手微笑着反问道:“商公被数十年的知己老友诟病,说你恋栈不去,贪图权势,不知商公刚才说出‘一片冰心在玉壶’时,是何心情?”   商辂楞了一下,接着仰天大笑,笑声苍烈,却透着几分释然。   贪恋权势之辈与朝堂奸佞,大家都是被误解的一类人,这类人嘴拙,或者说不屑于去自辩,于是无奈地成为了万夫所指。   商辂笑了一阵,扭头看着杨明,无限唏嘘道:“老夫历经三朝,朝中同僚无数,政敌无数,然而今日真正懂我者,竟是朝中人人称之为奸佞的年轻人,这些年风里雨里蹚过,所为何来?”商辂叹了口气,言语里已然无限萧瑟之意,一代大明名臣,此刻仿佛意气已尽。   “为的不过‘问心无愧’四个字而已。”杨明微笑道。   之所以前来送别要走的官员,只因他们也是大明的忠臣,不管他们与自己有何种不同的政见,他们辅佐先皇亲手创造了大明一代盛世,仅凭这一点,便值得杨明尊重,也是今日杨明悄悄跑到城外送别他们的原因。   该走的已走了,留下的还得继续奋斗,有些大臣不了解,其实杨明的梦想和他们并无相差,他也希望大明国强民富兵利,他想改变这个年代,只是方式方法与沈丰他们不一样,于是被当成了奸佞,当成了异端。   杨明不介意,这个留给后人太多遗恨的朝代,因为他的到来,终归会变得不一样,二十年或者三十年过后,如果沈丰还活着,杨明愿将他们从家乡请来京师,请他们好好看看,然后在这满目盛世的繁华里,再给自己,给旁人一个公正的评价。   今日的马文升与王恕都在现场,可以说,杨明今日的一番话,让他们埋下了了一颗不一样的种子,这两名大明未来的中兴之臣,将会用他们不一样的行动来诠释忠臣二字。   与商辂,马文升,王恕道别后,杨明没有回城,唐四领着他来到东城郊外一个很偏僻的农庄。   农庄已无主,前些日子倭寇作乱,祸害乡邻。最后将杨明这群无家可归的孩子收养到了这个村子当中,唐四唏嘘的语气里知道了这些人的悲惨遭遇后,铁青着脸从齿缝里迸出两个字,“禽兽!”   他再一次确定了上回走,子木岛杀尽倭寇的决定是对的,倭寇需要用鲜血让他们好生清醒一下,死了几百余倭寇,民间百姓家不知避免了多少件这样的悲剧。   实实在在的为民除害,很好。唐四从流民营挑选出来的五百名少年便住在这个庄子里。   杨明在唐四的陪同下赶到农庄,五百名少年穿着很粗糙的蓝布短衫,或蹲或坐散布在庄子院里院外各处,每人捧着一碗粥,就着两个糠菜窝头吃得正香。   唐四推开院外的竹篱笆,扯着嗓子便嚷开了:“都给老子起来!饿死鬼投胎吗?咱们大人来了,都起来给大人见礼!”   少年们面色惊疑,三三两两地站起身,唐四眼睛一瞪,一脚将一名正迟疑的少年踹得老远,身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停下来。   杨明皱了皱眉,唐四急忙笑道:“大人别介意,军伍里训兵就是这么训的,不打不长记性。”   杨明只好将目光转到少年们身上,见他们一个个眼神有些惊惧,身形单薄削瘦枯槁,精气神都非常颓靡,果然一看就是流民营里出来的。   “这些人身世都干净么?”   唐四道:“干净得很,去年天灾不少,江南水涝,更有倭寇作乱,这些都是的农家子弟,没了活路才不得不离乡背井,家人有的已经饿死了,有的还在流民营里等赈济,属下一召集便争先恐后而来,只为多一口饭吃,或者少吃家里一口饭,让家人多吃几口。”   杨明听得心中莫名有些心酸,看着这些才十几岁的孩子,跟自己一个年纪,只小了几岁,甚至可以叫自己哥哥了,同样是少年郎,自己过着极尽奢华的日子,还忧愁满面口口声声说要为国尽忠,而眼前这些少年,根本不知何谓生活,他们只想活下去。   “唐四,好好善待他们,这些人将是我以后的老班底,回头去北镇抚司支一万两银子,每天买几头猪,让他们吃饱穿暖,先把身体养好再说练兵的事。”   “是,这些少年好福气,遇到大人这样的善心人。”唐四拍了一句马屁,然后问道:“大人,皇上可知这些少年的存在?以后他们是归锦衣卫管,还是由兵部,御马监或者团营管?”   杨明明白他的意思,嘴角一勾,笑道:“任何人都不知道这些少年的存在,我还没跟皇上提,严格说来,你现在属于私自募兵,有谋反嫌疑,你摊上大事了……”自己的锦衣卫因为遭受行刺事件死了一千多人,这群人是将是一只有生力量,填补锦衣卫的空缺,成为大明新式军队的一份子。   唐四怔了怔,一张老脸刷地一下变绿了。   “吓坏了吧?裤裆有湿意了吧?打算卷铺盖跑路了吧?”   “大人……别,别玩我了!”唐四脸色煞白道。   杨明哈哈一笑,道:“瞧你吓的傻样,我虽习惯坑人,但怎么也不会坑你们这些老部下,放心,陛下明日便会知道的。”   顿了顿,杨明深沉道:“当今陛下尚武,这些少年不仅是我的老班底,也是陛下的老班底,他们名义上的最高统帅不是我,而是陛下,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以后是真正的天子亲军,以后……他们将踏上战场,为陛下征战各地,开疆扩土,数年之后,他们的前程不可限量,所以唐四,你要好好待他们,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我大明能征善战的良将,名将。”   唐四神情懵懂道:“大人,就这些瘦竹竿,如同饿了八辈子似的家伙,以后会是将军?”   “一定会的!因为有我在。”   “大人,您……别人当了大官儿,要么使劲捞银子,要么使劲拉拢下属,制衡权力,巩固位置,您却召集一些少年练兵,到底为了什么啊?”   杨明仰头看着天空,天空很蓝,一碧万顷。   “我,只想在有生之年给大明留下一些希望的种子,然后用心浇灌他们,让他们生根发芽,我的很多梦想,需要他们帮我实现。”   一份长长的礼单搁在内阁大学士万安的桌上,礼单上除了银子,尚有各种名目的珍奇古董,万安一字字的念下去,神情颇为欣喜,嗓子眼里发出的嘶嘶怪笑声令人头皮发麻。   曾几何时,他这个朝堂上名不见经传的小官,今日竟能坐到内阁大学士的位置,名副其实的大明宰相,令逐权贪势者纷而趋之,这些日子里给他递名帖,递礼单的人不计其数。   原因没有其他,就是因为近日朱见深对朝堂进行了一次清洗,大臣们请求万安为自己说几句好话,保全自己。   有的人甚至盯上了致仕官员的那一大片空缺,送礼来可以让自己再进一步。   大明如今国库收入不过数百万两,朱见深前些日子在朝堂上只说了一句要修道观,无数大臣言辞激烈地反对,礼部尚书刘珝更是声泪俱下,说国库入不敷出,陛下实不宜动骄奢之念,而令国库愈加紧张,须知先帝英宗在位时多么节俭,一件龙袍都穿烂了还舍不得换下,更别提出巡修园子等等奢华之事……   刘珝痛心疾首的哭诉,仿佛朱见深修道观罪大恶极,历史上修道观修炼的皇帝都不是好皇帝,陛下欲做好皇帝就不能修道观,否则便是昏君,是礼乐崩坏的先兆……因为这件事,朱见深气得又跟大臣们翻了脸,可大臣们梗着脖子一副忠臣宁死不屈的模样,朱见深拿着这一块块的滚刀肉毫无办法,悻悻罢了修道观的念头。   ☆、第七十一章 家里朝堂   朝堂上一个个哭穷,可万安这些日子收到诸多大臣私下送来的礼单便不止一百万两银子了,这些银子收得万安心惊肉跳,从没尝试过发达滋味,面对自己私宅里那堆积如山的黄金白银珍奇却真被吓坏了,有时候连梦里都被吓醒好几回。   吓归吓,万安仿佛管不住自己的手似的,有人递礼单他仍旧照收不误。   万安,商辂各有各的做法,而事情闹到这一步,彭时早就得不偿失了。   作为内阁首辅,不能与大臣共同进退,这是一次信心与声望上的重创。   他年老而不离开相位,起初并非起自私心,至少不全是私心,还是情有可原的。   然而在事情开始时,他过分相信皇帝的威力可以压倒舆情,却忘了成化登基还不到六年。登基不到六年的皇帝,是个智商发育完全,情商基本没有的资历。   这个年纪的帝王,冲动有余而沉稳不足,当反对开海禁的浪潮爆发后,一下子惊慌失措,处理失之操切,以至步步被动,完全丧失了舆论的主动权。   到最后,成化只能靠高压手段扑灭舆论,从而付出了最大的道义代价,成华辞退了一大批官员……然而损失最惨重的还不是皇帝,而是他这个内阁首辅,未能挺身而出之人,毕竟成化是苦苦的挽留了他,他必须在皇帝和同僚之间做出一个抉择。   彭时很清楚,事到如今,保留相位的好处,远抵不上失去人心的损失,早就想要归乡养老、远离是非了。所以在众位大臣离开之后,他又第三次上疏请求皇上准他回家,这一次彭时的态度十分坚决,甚至说出了,您要是不答应,我就挂冠而去的话。然而朱家血脉中的执拗因子,在成化身上体现的十分明显,他用更坚决的态度答复道:“先生再行乞请百次,朕也不准!”   这话已说绝,彭时再无回旋的余地。虽然他内心深处渴望皇上有这种坚决慰留的态度,但回到现实,他确实不能再留下了。   于是彭时第四次上疏,并将自己留下的害处,分析的十分透彻,希望皇帝看了以后,能改变主意。然而事情早就从他和群臣的冲突,转变为成化和大臣的对峙。皇帝现在是不蒸馒头争口气,哪还管以后怎样!他让人带话给彭时道,先生就算要走,也得等此事平息以后。但现在不能走,否则朕的权威何存?   朝廷官员空缺了一大部分,一大堆摊子等着收拾,成化皇帝朱见深哪里肯放彭时走,还有彭时彻底傻眼了,古人早就说过,防人之口甚于防川,大批官员下马,就等着看这个首辅的动作,他的一举一动将被书写进后世的评价,因为他们牢牢的占据了道义--国朝以士大夫天下,不和士大夫站在一起,安能号令天下?所以才会得到这么多的支持,除非把儒教取缔,把读圣贤书的人都杀了,否则怎么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   没人的时候,彭时也曾自省,这件事的处理上,他和皇帝都有失误。于自己,是一时脑热,皇帝流露出挽留之意后,又心猿意马,指望着大臣能乖乖听话。谁知道判断失误,反对的声音骤起,一下子弄巧成拙,智取变成了力斗。   于皇帝,就是太过毛躁偏执,太相信皇权的威力了。殊不知,他虽然坐在他祖先坐过的宝座之上,都被称为万岁,然而世易时移,如今的皇帝,哪里还有太祖皇帝那样的权威?   要知道,太祖皇帝之所以有无上权威,一言一行皆被视为百世不易之法典,是因为他作为开国君主创建了本朝,作为行政工具的文官制度,同样是他一手设立的。用韩非子的说法就是,‘法术势’合一,自然可拥有无上权威,想取消宰相就取消宰相,想撤掉行省就撤掉行省,毫无约束的行事。   然而成化皇帝算什么?他不过是命好投生在皇家,侥幸成了皇位继承人。继承皇位后,固然可以得到无可动摇的正统性。这让皇帝在任何叛逆之举面前,都是道义本身。然而皇帝并不是本身就有权威的,他必须在方针大事上作出正确的决策,来树立自己的权势,除了难度要小很多之外,性质与普通大臣并无二致。   而成化在没有树立权势之前,就先想着强调自己的权势,更糟糕的是,这还不同于世庙所坚持的。国朝以士大夫天下,在天下人看来,士大夫治天下的道理是完全站得住脚的,所以才会有支持者加入进来。   这一次开海禁,成化为了皇权集中,与士大夫都发,彭时没有站在士大夫一面,采取来中立的态度,这就让士大夫一党以为是彭时帮皇帝打败了强大的文官集团。然而成化皇帝所坚持的,却是完全非道义的……以士大夫天下,说白了,就是太祖皇帝为了后代子孙能坐稳江山,才要求天下人士大夫辅助皇帝的,天下既是皇帝的天下,也是士大夫的天下。现在成化的决定,在众臣眼里不啻于自毁长城,权威自然跌落到谷底。   现在唯一要考虑的,是要不要再陪皇帝坚持下去。坚持下去,恶名就得自己背着,抽身而出,皇帝就要背着个恶名。出于一名臣子的觉悟,彭时只能咬牙死挺下去,总不能把皇帝坑了吧?   彭时决定坚持下去,杨明回到家中,和国郭玉璇,林奴儿温存一番之后,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老丈人和丈母娘要进京了,进京是为了为女儿操办婚事,也就是杨明要结婚了。   这年代缔结婚姻是讲究三书六礼的,三书且不说,单说六礼,便是一段婚姻从无到有,要经过的六个步骤,分别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纳彩为六礼之首,可以看成是初步意向阶段,当男方属意女方时,便延请媒人做媒。   女方若是初步同意后,便把自家女孩的姓名及生辰八字给媒婆,然后男方请算命丈夫卜一卜吉兆,看看双方合不合适,会不会犯冲,这就叫问名,也叫‘合八字。’如果大家八字合得来,男方使遣媒婆致赠薄礼到女家,告知女家议婚可以继续进行,谓之纳吉。   这三步可以看成是婚礼的磋商阶段,如果都没有问题,男方便会择定良辰吉日,携备三牲酒礼至女家,正式奉上聘书,谓之‘纳徵’,一旦这一步完成了,女方就是男方的人了,只等着再找个好日子,便风光大嫁过去,正式成为男方家的一员。   所以下聘书可以看成是双方订立合同,除非双方同意解除,否则再无反悔可能。   而杨明已经下了聘书了……   女人作为一个附属品跟了男人五千年,要求解放这才是百十年的事,就敢一口气跟世界接轨,勇气可嘉,断牙吞肚的精神可叹。男人三妻四妾五千年了,给予女人经济地位和相应的社会地位才一百年,新婚姻法就敢男人的权利都保护着,女人的义务都尽到了。从社会意义上看财产的绝对平等是应该的,但是女人她从没有三夫四郎过!她没有那五千年的历史撑腰,没有后台,所谓习惯成自然。   而今,杨明是凭着本心和郭玉璇交往的,如今自己公务繁忙,也是该给玉璇一个名分了,让她们真正有一个家。   岳母郭氏还是那么的霸气,一进屋就直接道,“我女儿跟了你这么长时间,你是不是也该给我家丫头一个名分了?”   杨明若是敢说半个不字,想必马上就会被一掌劈死,毋庸置疑,郭夫人有这个能力。而郭重阳只能跟在老婆后面吃灰了。   终身大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尽管有点仓促,不过杨明也顾不上,总之一切按古礼来办,没少哪道程序便算无过,无过即有功。   纳采问名纳吉之后还有三道程序,几天下来把杨明和二十几名手下累得够戗,但是大家都很高兴,杨大人的大婚是他们一手帮忙办的,这事不算大事,却能拉近和镇抚的关系,将来一说便是杨大人的心腹,帮大人办婚礼已经是一种很值得夸耀的政治资本了,将来大人若飞黄腾达,他们这些人还怕没有前程?   纳吉过后便是纳征,请期和亲迎。这些程序杨明完全不懂,手下们个个都是粗鲁汉子,也是半桶子水晃荡,杨明干脆请了两个经验丰富的媒婆和几个大脚妈子,若论民间这些规矩,恐怕朝廷礼部的官员们也没她们来得精通。   请期便是请算命先生择成亲之日,成婚最讲究日子,非黄道吉日不可行嫁娶。   杨镇抚很忙,向成华皇帝请假抽空回家结个婚不容易,行程可谓争分夺秒,再说他来自现代,对所谓黄道吉日委实没什么忌讳。于是两锭银子扔过去,算命先生拍着大腿大呼两日后便是百年难遇的大吉之日,错过必受天疚云云……郭重阳一直皱着眉,总怀疑算命先生的话有水分,苦无证据,只好不甘不愿地接受。   ☆、第七十二章 新婚之喜   又过了两天,迎亲的日子到了。   杨明这些日子一直过得很紧张,算上前世一共两辈子,这是头一回结婚,从无经验,而且横竖看他不顺眼的老丈人和剽悍威武的岳母大人估计也不会给他机会让他积累这种经验。于是这些天杨明像个木偶似的任人摆弄。   这两天里他想了很多,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抢了玉璇出来摸黑私奔?至少不用像现在一样像个傻子似的任人摆弄,有些事情明明可以用最简单最省事的法子解决的。   罢了,八拜都拜了,不差这一哆嗦。   媒婆和大脚妈子七手八脚给杨明穿上了大红色的吉服,黑色乌纱上直插两支宫花,传说中的新郎官新鲜出炉,杨明的相貌本就生得俊朗白皙,穿上喜服愈发唇红齿白,英俊不凡,杨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久久不语,如痴如呆,一脸迷醉的样子。   良久,忽然弯腰躬身,毕恭毕敬地给镜子长揖到地,万分诚恳道:“……太英俊了,阁下到底怎么长的?简直是逆天的存在,不得不佩服……”   忽然觉得郭重阳之前反对他当女婿一定是故意装佯,不想让年轻人太骄傲,其实心里早就千肯万肯了,毕竟有一个英俊到近乎妖孽的女婿,委实是杜家祖坟冒了青烟,就算没有欣喜若狂那么夸张,至少也该拍手称快一下的……   活了两辈子,杨明一直对自己颇有信心,自信这个东西很难定义,杨明这样的自信如果非要说成是自恋亦无不可,人一旦横下心舍了脸皮不要,就会很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心态豁然开朗,以前不敢做的事,不敢说的话,恬着脸做出来或说出来毫无压力,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收获到无数掌声。比如历史上曾经……   好吧,不得不承认,杨明这种自恋到变态的人史无前例,由他独创先河。   郭玉璇一直以来是住在杨府之中的,而今玉璇和郭重阳,还有郭夫人,郭帅在城南租住了一见宅院,在那里住了下来,杨明得去迎娶进门,若是双方就在家里成婚,成何体统?   五花马,大红袍,在一群手下的簇拥下,唢呐锣鼓手们卖力的吹吹打打声中,杨明志得意满的领着迎亲队朝城南进发。   人声鼎沸,炮仗喧天,京师的百姓们纷纷让道于路边,好奇地盯着穿得像个大红包似的新郎官,不时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接下来的程序倒是走得很正常,无惊亦无险,没有出现杨明一头从马上栽倒下来的狗血情景。   杨明恭敬递上迎亲书,郭重阳收下后点点头,没再给杨明添堵了。   成亲需要聘书,礼书和迎亲书,再加上婚礼的纳采问名等六道程序,《议礼》上称为“三书六礼”,不论再怎么穷困贫苦的人家,这三书六礼是一定要有的,简陋一点无妨,但绝不能少,否则名不正言不顺,哪怕勉强成了婚,外人眼里仍是苟且关系,要受鄙视的。   “妹妹,姐姐真羡慕你。”林奴儿为郭玉璇梳着妆,无故长叹道。   “姐姐说得哪里话,你终究也是要踏进杨家大门的。”   “妹妹此言当真!”   “嘿,难不成我哐你不成?”   林奴儿终于是喜上眉梢,杨家大妇都发话了,看来自己的终身大事也终于有着落了,想到此处,林奴儿嫣然一笑。   程序全部走完,一众手下簇拥着杨明欢天喜地的走入内院,站在内院的闺房门口,念了一首花一两银子买来的催妆诗,拦路的丫鬟仆妇们这才让开。   健壮的喜娘背着蒙了盖头一身吉服的玉璇缓缓从闺房内走出,这也是古代婚礼的风俗,新娘出嫁,双脚未踏进夫家以前绝不能沾地,否则视为不吉。   杨明微笑注视着郭玉璇,蒙着盖头看不清玉璇的脸,但大红的喜服衬托出她娇好苗条的身材,一米七的高个子穿什么都有模特走秀的效果,更何况出嫁是女子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   吉服是广袖对襟翟衣,对襟本是汉民族传统服装,一左一右完美对称,寓意合美,翟衣的图案很讲究,左右各绣着一只锦鸡,象征着夫妻的和美吉祥。   杨明痴痴地看着她,眼中浮起浓郁的情意。   一路走来颇似闹剧,可回头再看,徒然发觉这条路彼此都走得好艰难,经历过误会,摩擦,经历过痛苦挣扎,还有那莫道不销魂的离别……   这个女人终于成了杨家妇,以后这一生里,能够豁出一切互相搀扶互相支撑的人,只有他和她了。   所谓“相濡以沫”,不是那些无病呻吟的人嘴里的文艺词汇,而是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做到它,实现它。   一切坎坷都过去了,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将这个他爱着的女人娶回家,过日子,生娃,不再有悲伤,不再有离别。   忍把千金酬一笑,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接了玉璇进门之后,一众宾客觥筹交错,一醉方休!,宴席是流水席,宴请的范围很广,人越多越好,饶是郭帅替杨明挡了不少的酒,杨明依旧是脑袋昏昏然。   马文升,王恕也亲自前来,商辂送贺联一副,司礼监怀恩送玉如意一双!最大的亮点不是这些,而是在日落之时,圣旨到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衣卫镇抚杨明忠君报国,为君分忧,实乃国之栋梁,特拔擢为锦衣卫同知,今日新禧,赐其妻为三品诰命夫人……”   震惊,震惊!杨明只是一个小小的武官,何德何能能够让皇帝下旨庆婚,不仅如此,杨明更是由五品武官一举成为从三品的锦衣卫同知,年未及二十,竟然拔擢如此之快,实开大明未有之先河……   锦衣卫同知设有两名,一名是袁彬,如今另一名就是杨明了,是仅次于锦衣卫指挥使的职位。   杨明及一众宾客急忙跪倒在地,大拜谢恩。   圣旨宣过之后,杨明这才看清了来人的样子,这宣旨之人是老熟人了,怀恩公公的心腹陈准了,“原来是陈公公!快请入席。”   陈准一脸喜庆的道,“多谢杨大人的盛情,不过陛下还等着杂家回去回话呢,这就不久留了,不过杂家倒有一事,不知杨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陈公公请!”   “杨大人,这次开阜的事情陛下很是满意,满意的不仅是开阜,还有这次朝堂上的大事,士大夫之辈的权力一直与皇权无两,经过此次清洗,陛下终于能够将天下真正操纵于手,若不是杨大人遭遇行刺,陛下倒还无从下手,只是委屈了杨大人,让你受惊了。”   “哪里,哪里,为人臣子,当为君分忧,不知这次开阜,市舶司的任命如何了?”   “这就是杂家要说的第二件事情了,承蒙陛下抬爱,怀公公举荐,陛下准备让杂家受命此职,不日杂家就要南下,管理开阜一事。”陈准说道此处,不由得微微笑道,这可是一个肥差啊。   “那杨某就恭喜公公了。”   “同喜,同喜……”   送走陈准之后,杨某回到宴席之上,唤过郭帅,“如今江南第一楼闲下来的银两有多少?”   “能够支出运转的差不多有二十万贯,杨哥儿问这干甚?”   “明日你快马加鞭赶回南京,带上你的二十万贯银两。去苏州收购丝绸,陈公公将去江南开阜,这是第一手消息,咱们赚了这个时间差,以后务必是财源滚滚,相信不久之后,人人都盯着这块肥肉,届时就不好插手了,你收购丝绸之后,通过市舶司转手给倭国,有赚不赔。”杨明想到此处,不由得直乐。   “要不要叫上朱小公爷?”郭帅一听此处,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大喜之下问道。   杨明欣慰的笑了笑,“不错,看来我离京之后,让你管你江南第一楼着实让你懂事了不少,将朱小公爷拉上咱们的战车无疑会更有保障。”   “那好,明日一早我就走。”   ……   处理完急事之后,杨明又与宾客尽欢,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分,宴席散去之后,杨明回到了内院,推开房门,大大的红蜡烛将房间照得甚为亮堂。   杨明静静的挑开了盖头。郭玉璇此刻眼看着杨明走近,玉璇长长的睫毛刷地一下闭紧,微微翕合的红唇微微仰起,好似无声的邀请,杨明如愿以偿地品尝到了久别的樱唇。   热吻中,一对人儿双双倒在软绵绵的新被褥上,杨明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眉、她的腮、她的唇,滑到了她的颈侧……,玉璇悚栗着,既害怕又期待,又有一种莫名的快乐和空虚感,当那双温柔而缓慢地握住了……咳咳,她的呼吸陡的粗重灼热起来,一声难捺的声音好象鸟儿的清啼,不由自主地滑出了她的歌喉,那荡魄的声音把她自己吓了一跳,羞耻感让她浑身都滚烫起来。   她不知道,原来她所期待的这一刻来临时,一向l冷静自若的她居然也会如此手足无措,如此软弱被动。   浑圆的双腿、结实的腰肢,脂白莹润,光滑粉嫩的肌肤……,玉体横陈,秀发披散,半睁的秀眼在红烛中荡漾着盈盈的水波。郭玉璇的两颊潮红如晕,被亲吻过的红唇鲜嫩濡湿,水润的双眸也开始迷离起来,她只能又羞又怕,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般任君采撷……   一夜春光,一宿缠绵,风雨不知从几时晰晰沥沥的开始,又从几时转成了暴雨雷霆,然后……云收雨歇,彩霞满天,一朵桃花悄然绽放,羞涩而被动的女子正式晋升为一个合格的杨家正室……   ☆、第七十三章 贵妃驾到!   卧于榻上情话绵绵,原以为这一夜就将在温馨中过去。可是不知几时,初谙情爱滋味的玉璇热情火辣,再度把杨明变成了一头勇猛的公牛。   杨明本未满足,只是担心玉璇初经人事,生怕伤了她的身子,想不到玉璇初尝滋味后,竟然一改被动羞涩,不由得大喜过望,调笑道:“玉璇温柔款款,大家闺秀,我还真没想到床榻之间你竟如此奔放……”   “少来?人家……人家……”玉璇睨着他,眉眼盈盈地羞笑:“你当是我是那些千金小姐么?”   一夜之间,几度翻云覆雨,第二日杨明还得去上任,虽然如今他已经算得上是锦衣卫的第二号人物,但是御前行走的差事依旧不变。   玉璇依旧在熟睡,杨明在玉璇樱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翻身而起,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双腿打颤,“看来昨晚真的用力过猛了!”   杨明出门之时,唐四已经在门口候着他了,这时的北京城,整个城池虽然房屋鳞立,行人如炽,可是除了远远近近的一些酒楼、以及远处勋臣功将们的府邸,所有的房屋几乎没有超过两丈高的,眺目望去,远处一片日光余晖处那片金碧辉煌的建筑自然便是皇城了。   杨明来到皇宫,成化帝竟然已经起床了,正在道君像之前打坐,有一个成语叫做“紫气东来”想必大家都听说过,道家将早上日出之时的一缕清气称之为紫气,吸纳紫气对于进阶长生之道有莫大的好处,杨明站在一旁,看着这位大明统治者如此热衷于得道成仙,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丝苦涩。   众所周知,帝王是个高风险的职业,时时刻刻要提高警惕,几乎在任何时候都不能轻易流露出真感情。这种折磨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所以帝王必须找一种方式能够让自己放松身心。那么,修道成仙求长生的活动就是一个最不坏的选择。   修道还可以制造独特感神秘感,修道成仙求长生这项活动至少在名义上和尘世的政治活动隔开了。除了万岁能够长生不老,普通臣民没有人能这么做。帝王在修道成仙求长生的时候,皇帝是在和神仙、天对话,这个过程,不是“天子”的人没有资格参与。宋代很多的帝王热衷于书画,明朝有的帝王喜欢做木匠,很显然,书画、木匠之类的活动,普通官员、民众也能够进行。所以,从政治智商来说,这些帝王是个低能儿。   他们追求万一的长生不老。应该说,像汉武帝之类的帝王在绝大多数的时候是清醒的,但是也可能在某个时间头脑发热真的想长生不老。而且,古代科学水平有限,有些东西无法解释,所以也不排除帝王在某个时段被方士迷惑。即使帝王进行修道成仙求长生活动的时候,汉武帝这样的帝王也知道这是徒劳的,只是他有个人的、政治上的需要,所以他会让此类活动不断继续。   用他们的话来说,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这是必须的,杨明虽然不赞成他们修道,因为吞食金丹是对身体有害的,皇帝会分心,会耽误正事,但是杨明和士大夫之辈不一样,士大夫对帝王修道成仙求长生的活动都是持严厉批评的态度。这在道义上当然是应该的,但是,放在现实的政治中,这个指责站不住脚。   帝王毕竟也是人,也需要有所追求,他们不能一段时间不上朝,如果是这样国家政治的运转可能会出问题,大臣们一本本的上谏书就来了。下江南游玩?所到之处的官员和民众就被害惨了,相对于修道就好多了,只要皇帝做得不过分,一般来说是不会劳民伤财的。   成化皇帝朱见深打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显得神采奕奕杨明很想告诉他,这只是心理作用而已,但是说出来的后果很严重。   做一套李孜省李真人传授的功课,待浑身汗起,面色红润之后,这才在太监地服侍下洗漱更衣,准备吃一点早饭,再然后就是服食丹药的时候了。   这个时候,正准备传膳的时候,一位太监尖锐的声音唤道,“贵妃娘娘驾到。”   “贞儿来做什么?”朱见深疑惑的喃喃道。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8_0_8_0_t_x_t_._c_o_m   杨明心里一哆嗦,万贵妃万贞儿,就是那个历史上心肠毒如蛇蝎的娘娘,杨明虽然对明朝许多事情都不熟悉,但是万贵妃的鼎鼎大名他是知道的。   事情要说成化皇帝的老爸明英宗说起,这位成化皇帝出生于明朝中衰时期的帝王两为储君、命运多舛。公元多少年来着,明英宗朱祁镇在太监王振的怂恿下,率五十万大军仓促亲征蒙古瓦剌部,在土木堡兵败被俘,年仅三岁的朱见深作为皇长子被立为太子。空悬的帝位则由英宗的异母弟朱祁钰继承,朱祁钰即明代宗景泰帝,景泰帝是明英宗的弟弟。   风云际会、时来运转的景泰帝在稳定政权后的第四年正月废掉太子朱见深,改立自己的长子朱见济为太子。然而世事难料,几年后朱见济夭折。   经过两国谈判,明英宗成功的从瓦刺魔爪回来了,但是却被自己的弟弟明代宗囚禁起来,原因很简单,明代宗害怕他的哥哥会夺取自己来之不易的皇位,因为他不是正统,被囚禁的英宗凭借“夺门之变”重星座上了皇帝的宝座,作为英宗的儿子朱见深终于再次成为太子,并进而登上皇位。   但成化帝朱见深童年由于被明代宗废去太子之位,生活的崇辱无常与孤独无助,甚或是生死难料都成为塑造他性格与情感的特殊因素。   万贞儿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宫女,聪慧机敏,颇得孙皇后的赏识,也正是在这一段时间里,万贞儿与年幼的成化帝有了接触和熟悉的机会。虽史料稀缺,详情难料,然以万贵妃年长成化帝19岁来看,应是一种近乎保姆的性质。可此后情况的发展,肯定出乎包括万贞儿在内所有时人的预料。   朱见深落魄的时候遭受了冷落的待遇,而只有这位大他十九岁的宫女,在他孤独无助,举目无人问津的时候关爱他,照顾他,给他继续坚持下去的信心。   年龄相差悬殊的两人,在从小接触,长期交往的基础上产生了一段亦妻亦母、惊世骇俗的复杂感情。十四岁的成化帝登基之后,将当时已经三十三岁的万贵妃招入东宫,纳为嫔妃,这位皇帝竟然爱上了这位比自己大十九岁的宫女。   朱见深在选立皇后问题上与两宫太后及朝臣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人们直到此时才惊异地发现,原来成化帝中意的人选竟是时年已三十五岁的万贵妃。此后,成化帝虽迫于两宫太后和众多朝臣的压力,最终选立贤妃吴氏为皇后,但其对万贵妃的宠爱竟由此一发不可收拾。   几年后,原就不合成化帝心愿,且生性刚强的吴皇后因杖责万贵妃触怒成化帝被废。新选立的王皇后生性柔弱,在宫中形同傀儡,后宫从此成了万贵妃逞威的乐园。   为什么朝臣要反对万贞儿当皇后呢,一是因为他的出身低微,二是年龄的差距,三是这位万贞儿没有为陛下诞下后代。   万贵妃曾经也生过,生下的还是皇长子,但是夭折了,之后万贵妃一直没有怀孕过,杨明之所以说她毒如蛇蝎,就是因为这万贞儿自己怀不上,一但发现后宫之中有妃子,宫女被皇帝宠幸之后,立即去做防孕措施,措施不到位,不小心生下来的皇子就施以毒手,将幼小的皇子杀害于襁褓之中,凭借着皇帝对她的宠爱,后宫没有人敢揭露她,这也是成化皇帝直到现在也没有皇子的原因。   杨明看着一个女子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不敢直视,只得用余光去瞅了一瞅。   万贞儿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但那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又让人不能不魂牵蒙绕。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头上倭堕髻,斜插碧玉龙凤钗,当真是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   成化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叫做张敏,负责皇帝的起居膳食,就连他这种被朱见深宠信得衣食起居都指定要他服侍的人,都不敢捋万贵妃的虎须。   朱见深和万贞儿的身后都跟着一个太监,很是搞笑,成化皇帝身后的太监就是张敏了,杨明经过万通的介绍认识这位张公公,平时没少结交,而万贞儿身后的太监叫做梁芳,就在皇帝身边做事,这些太监杨明基本上都能混个脸熟了。   万贵妃如今生不出皇子了,但她和成化帝一直以为这个病是可以通过丹药治好的,这种药叫做春药,梁芳公公平日的日常工作就是为陛下管理春药研制的事情了。   ☆、第七十四章 相见恨晚 (为boy寻童鞋打赏扇子一把加更一章!)   和张敏比起来,梁芳这个工作虽然比不得张敏有地位,但是却是有很大的油水可捞,皇帝的财库可以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国家的财政,国家用钱的经过内阁议政,司礼监批红盖印才能动,另一部分是皇帝私人用的,比如皇帝炼丹所需的原材料购买,日常膳食的花费都从里面扣除,不需要和大臣商议,皇帝的私人钱库唤作内藏。而梁芳需要采购春药事宜就有权力调动内藏钱款,是个油差。   万贞儿走到朱见深的身旁,朱见深搂着万贵妃,“娘娘今日怎么来这里了?”   “陛下,梁芳寻了些好药,我特地给陛下送来,陛下今晚可得和奴婢试试药力呀……”万贵妃使了个眼色,朱见深瞬间秒懂,知道又是梁芳鼓捣出的春药了。   朱见深不着痕迹的收起万贵妃递给他的药瓶,“娘娘有心了……”   事情谈完了,万贵妃轻掩朱唇,嫣然一笑,凑到朱见深的耳边轻声道,“那奴婢今晚可就等着陛下了哟,陛下还请用膳吧,奴婢还要去给太后请安……”   “娘娘去吧!”朱见深只是道了一声,在这位宠妃面前,他没有一点帝王气质,说到底,朱见深如今才是一个和杨明一样大的小伙子,十九岁,正是处于恋爱期的年轻人,只是作为一个帝王,他少年老成而已,这也是他如此器重杨明的原因,同样是年轻人,都有共同语言嘛。   万贵妃很想要一个孩子,对万贵妃有求必应的朱见深很理解她的心情,这才同意梁芳公公的做法。   万贵妃领着梁公公离去之后,杨明这才抬起头来看着这位年轻的帝王,他的年纪和朱小公爷差不多,为什么一个属于乐观派,一个却心思重重……   朱见深面对着满桌子地御膳,几乎没有吃一口。便推下碗筷恹恹道:“服丹吧。”边上侍立的张敏赶紧捧上檀香木丹药盒。打开高举着跪在皇帝面前,朱见深伸出修长地手指,捻一颗鸽蛋大小地通红丹药,就着水吞服下去,顿时一股暖流全身游遍全身,让他精神一振。容光焕发起来。不由赞道:“李天师炼地丹药果然还是最好地。”   朱见深回头看着杨明口瞪目呆的样子,淡然一笑道:“杨爱卿,这次开阜做得不错,升为了同知朕却把你放在身边,是屈才了,朕要给你点儿奖励。”说着招招手,让那张敏过来道:“去,把我的灵丹拿一粒来……”   杨明:“……”   “朕的灵丹,能百病,增数年阳寿。”朱见深很自豪道:“群臣可是一个都没有福气享用过的……”   杨明哪里敢要,赶紧摆出很激动表情道:“皇上,皇上,微臣,微臣……”竟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朱见深为他是受宠若惊,不知杨明乃是单纯受惊……那玩意儿可是重金属严重超标啊。再说就算吃不死人,重金属会在身体里沉积,万一将来生个儿子没屁眼怎么办?   所以他打主意,回去就把这颗丹药藏起来,等以后科学昌明了,让后人化验化验。看看成化帝到底吃地是什么鬼东东。   张敏很快去而复返托端着个漂亮地青瓷小瓶,走到杨明面前听成化帝道:“不要嫌朕小气,这丹药用几百种价逾黄金地材料,本钱极高,且一炉练不出来几个,只此一颗别无另赐了。”   杨明赶紧跪接道:“谢陛下隆恩。微臣岂敢,有此一粒,就是微臣三生有幸,祖坟上冒青烟了。”   张敏将那小瓶递到他手里,小声道:“陛下所赐,你得当场服了。”   “啊……”杨明差点惊叫出声来,颤巍巍的拔开瓶塞见里面红艳艳的一颗鸡蛋大小的丹药,恐怕毒不死人能把人噎死。   张敏又给他端一碗水来,看来是非要他吃不可了。   杨明端着那碗水着那颗又大又圆又红的丹药,久久不见动弹一会儿,竟然大颗大颗的掉下泪来。   朱见深奇怪道:“你怎么哭了?”   杨明搁下碗,擦擦泪道:“微臣君前失仪,真是该死……只因为想起那远在千里之外,又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拉扯我长大的父亲,他的身体本就不好,现在也不知怎样了……”   “你父亲不是已经仙逝了吗?朕看你过你的资料,如今你的双亲都是不在了的……”朱见深忍不住有些脸颊直抽抽……   “微臣说的是义父……咳咳,义父,义父待我如同己出,微臣双亲亡故之后,义父就如我的亲生父亲,照顾得我无微不至,微臣抗倭上战场的时候,义父为我担惊受怕,也不知可曾忧思成疾……”杨明说得煞有其事,声泪俱下,张敏和朱见深都忍不住赚下一捧清泪。   杨明说着俯身请求道:“微臣恳请陛下,将此丹药赐予义父,让微臣带回去吧……”   朱见深少年老成,对于杨明的孝心很是感动,他的父亲明英宗是皇帝,还是个做过俘虏的皇帝,在明英宗被俘虏的时候,他正值童年,缺少父爱,自己的父亲流亡国外,他是痛彻心扉,夜夜不能入睡,明英宗回国之后又遭胞弟囚禁,父子之间长期不能见面,等到自己的父皇夺回皇位,没几年却又去世了,朱见深很有一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感概,此刻闻言十分感动道:“百善孝为先,能在灵丹妙药面前,想起自己的父亲,这说明你是个孝顺的人,朕怎么会怪你呢?”说着一挥手道:“把这颗丹拿回去吧。”   “谢陛下隆恩。”杨明偷偷擦汗,还没来得及庆幸,又听皇帝十分慷慨道:“我大明以孝立国,孝行应当嘉奖。张敏,再去拿一颗来……”   杨明差点没趴在地上。   张敏只好又回去拿一颗过来,朱见深有些肉痛道:“这颗没有要转赠的人了吧?”   杨明眨眨眼,艰难道:“有……臣的妻子,她本是大家闺秀,却陪着微臣千里北上,臣起于微末之间,爱妻对微臣不离不弃,将微臣伺候的没遭一点罪……”   朱见深一听杨明和爱妻的故事,又感触了起来,当年自己太子之位被废,也幸亏是万贞儿对自己不离不弃,凡事都安慰鼓励,这才让他坚持渡过了那段最难过的日子,鲤鱼跃龙门,朱见深不自觉的越看杨明越顺眼,竟然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感觉。   “婆婆妈妈的傻瓜,心里光装着别人,没有自己。”朱见深笑骂一声道:“拿回去吧,拿回去吧,你自己无福消受,却怪不得朕了。”   成化皇帝朱见深服食完丹药之后,就要去处理一些重要的奏折了,杨明和张敏在殿外伺候着。   杨明闲来无事,和张敏公公闲聊道:“张公公,你曾经说过。梁芳梁公公之所以比别的公公的宠,是因为他和李孜省李道长学过采阴补阳之术,会练壮阳丹药……”   “嘘……”张公公紧做出噤声的手势道:“小祖宗哎,咱们说的荤话,可不能在宫里说出来,不然要倒大霉的。”说着自己也小声笑道:“不过确实这么回事。”   李孜省不仅教皇帝养生,还要炼丹,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他不可能再负责皇帝的房中之事了,万贵妃找上李道长之后,李孜省将房中秘术交给了梁芳,由他来负责皇帝的这类事情。   也不知道梁芳是花了多少银子才学到这套手段的,掌握了房中秘术,能起到采阴补阳延年益寿的作用,这实在是太对皇帝的胃口了。毕竟长寿固然重要,但如果必须禁房事,活那么长又有什么意思?所以本来只受到万贵妃重用的梁公公,再度获得朱见深的重用也就顺理成章了。   但对于杨明的问题,张敏也没法回答,只能道:“其间的真意,杂家不好揣测,杨大人,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啊。”   杨明微微点头,没有答话,张敏以为他失去了谈性,便也闭上嘴,他却不知道杨明这个截搭题高手,已经跳跃性的想到了成化帝头上。   因为身为道教权威,陛下炼丹专家的李孜省李道长的工作便是,搜集天下的奇珍异草,捏吧捏吧烤成各种丹药,助皇帝延年益寿、驱病强身,当然也包括金枪不倒了。   而他这个权威专家一直无法解决陛下的性福问题,实在是棘手得很,张敏晓得,陛下其实是能生的,只是前几个孩子都夭折了,估计跟他年纪轻轻就嗑药不无关系,但是其实有的孩子是因为万贵妃夭折的,万贵妃没孩子,她已经习惯独宠后宫的感觉了,若是陛下有了孩子,一定会慢慢不宠爱她了,届时自己人老珠黄……   面对这种情况,万贵妃使出了两种手段,第一是让皇上吃壮阳药,加大自己的怀孕几率,第二是防止其他妃子宫女怀孕,一但发现皇上宠幸其他女人,必然会马上派去心腹做防孕措施,实在生出来就想办法让孩子“自然”夭折!   一听张敏讲到这里,杨明就忍不住不寒而栗,关于宫中的秘事,张敏身为皇帝的贴身太监,知道得甚多,杨明不知不觉的就从里面套出了许多事情。   张敏最后也是冷汗直冒,“杂家这是作死啊,杨大人,你……怎么就从杂家这里掏出来这么多事情?”   “哪里,公公这是有感而发!杨某保证,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杨某微微笑道。   张敏吓得魂不附体,很想抽自己几个耳光,好端端的不是欠抽么,“杨大人切记,切记啊,否则到时候掉脑袋的可不止你我二人啊……”   ☆、第七十五章 奇女纪氏   杨明和张敏在殿外站了足足有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之内,成化帝的房间里一点动静也没有,这位大明的统治者一直在忙于公事。   成化朝会、批阅奏章之余的时间比起他的老祖宗朱元璋要充裕的多,朱元璋事必躬亲,是个工作狂人,一天最多的时候要批阅上千份奏章。许多臣子的奏章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似的,写的又臭又长,你要在一大堆没有用的陈词滥调里边找出一点有用的东西并给予明确答复,而且这样的裹脚布有一千多条,这样的工作量可想而知。   成化皇帝比朱元璋轻松多了,老朱以前长期通宵加班,成化只需要每日工作几个时辰,成化推崇的是垂拱而治、无为而治,朝政大事尽皆交给了怀恩,商辂一班人,他腾出来的时间主要用来与天师李孜省谈论道术,道家之术博大精深啊,这样一个文化遗产当然不是可以很快精通的。李孜省在他身边扮演的角色,俨然是宗教领袖,为他灌输思想和修炼之术,顺便炼丹。   今天下了朝,批了几份内阁转过来的重要奏章,成化就空闲了。天气转冷,内阁首辅彭时先生偶染风寒,成化没有为难这位老臣,让他回家好生将养几日,待病情好转之后再来务公,今天成化的公事忙得差不多了。   今天天气比较冷,成化在温暖如春的正心殿里读了会儿书,一时来了兴致,便唤过杨明。张敏,准备摆驾去内藏看看。   前面说过了,内藏就是皇帝的府库,其实不仅仅是皇帝的私人小金库,内藏里面的东西种类繁多,有金银事物,各种奇珍异宝,还有各类藏书珍藏版。   这私人财库也是要人管理的,管理皇帝私人财库的是一名女官,姓纪,古时候的女子是有姓的,但是名字有的有,有的没有。这女官就没有,所以就叫做纪氏了。   纪氏是广西纪姓土司的女儿,她的父亲因为起兵反明,被大明派兵镇压,最后兵败身亡,那个时候的纪氏还很年幼不记事的,纪姓叛乱平息后,少女纪氏被俘入宫中,派充到内廷内藏看护,很巧,那一年纪氏惨遭剧变被扭送进宫的还有一个人,现在担任新任的御马监掌印,这人叫做汪直。   汪直同样年纪小小,野心却不小,十几岁的年纪就受到皇帝的重用,在一众太监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登上御马监总管的宝座,大家不用嫉妒,他只是个太监而已,让你跟他换你也不愿意不是。   一个从小经历家破人亡的小太监坐倒这个位置上,可见其心机之深,但是从其中也可以看出朱见深行事不按套路出牌,不管年纪老幼,资历深浅,凭借一己喜好,感情用事,皆可重用,对大明来说,这不知是福是祸?   若是用到实干之人还好,若是用了奸佞之人,后果就严重得多了,这汪直几乎成为了继杨明之后的另一个妖孽级人物,两个妖孽碰撞到一起,会激起怎样的火花呢?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纪氏年方十八,很巧,和杨明,朱见深是一个年级,肌肤温润如玉,吹弹得破,露出一张漂亮的鹅蛋脸,和一双勾魂摄魄的大眼睛。纪氏长得十分标致。但与江南美女的娇小柔美不同,她身材高挑,嘴唇不厚不薄,颧骨也有些微高,散发出一种别样地魅力,让人眼前一亮,过目不忘。   成化和杨明,张敏来到内藏的时候,纪氏还在用心的核对着账簿,左手以飞快的速度拨着算盘,右手提着一支毛笔,纤细的手指不断的勾勾画画,记录这每一笔支出,每一笔进项。   纪氏的一双灵动的眼睛在算盘与账簿之间来回流连,竟然没有发现成化的到来。   三人惊呆了,做事也可以一心多用吗,这真是……奇女子啊!   三人之中张敏张公公毕竟是长期服侍自家主子的,他心地仁慈,唯恐纪氏不曾拜见圣上,触怒了天颜,受到惩罚,正欲上前呵斥,却被成化一个眼神制止了。   朱见深走到纪氏的背后,看着纪氏手腕一刻不停的提笔而书,一手字写得倒是秀气,如此奇女子,做一个看护内藏的女官,倒是屈才了啊……   纪氏写了一阵,成化看了一阵,杨明和张公公口瞪目呆了一阵……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纪氏已经是埋头了很久,似乎觉得脖子有些僵硬,便微微的抬起玉颌,竟然看到自己的背后有人的影子,纪氏不由得花容失色,手中毛笔掉到了地上,“呀!”   这一声将三人从震惊当中唤醒了过来!   纪氏回头和成化对视了一眼,见这人身上穿着一身黄色的龙袍,身上显露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便急忙跪倒在地,“奴婢叩见皇上,奴婢……”   “姑娘不必多礼,是朕一时童心大起,倒是捉弄了姑娘一番!”朱见深微微一笑,情不自禁的伸出双手,竟然是想去扶起纪氏。   杨明忍不住脸颊直抽抽,这狗皇帝,竟然调戏黄花大闺女……   纪氏闻言不由得脸上一红,又见皇上竟然来扶起自己,心道,原来皇上也平易近人得紧,没传言的那么可怕呢……   “敢问姑娘姓甚名谁?在此作何差事?”成化很自然的提出了这个狗血的问题。   “民女纪氏!在此管理内藏财务!陛下前来,奴婢未能接驾,实在民女……”   朱见深搓了搓手,竟然是有些莫名的紧张了,“朕都说了此事不怪你。”说完之后,朱见深随意的拿起账簿,悲催的发现,上面的记账方式很特殊,仿佛大有门道。   纪氏上前道,“皇上,这左页写的是这一月以来内藏的每一项进项,而右页写的是每一项支出……”纪氏解释了一阵子,成化这才懂得了其中的巧妙之处,不由得龙颜大悦,“纪姑娘果然是秀外慧中,若是哪个男子能迎娶到姑娘,可是他的福气啊。”   哪个女子不喜欢听甜言蜜语,更何况是当今皇上的甜言蜜语,纪氏在这温暖如春的宫殿里,又是在当今皇上面前,一时间笑靥如花,咱们的小朱童鞋不由得看得痴了……   “今日能遇到姑娘实乃生平一大幸事,张敏,去吩咐御膳房,朕今日就在内藏用午膳……”   “主子,万贵妃那边……”张敏知道万贵妃的脾气,若是一日见不到皇帝,那可是要闹死恼活的,偏偏陛下这么多年,独宠万贵妃,导致万贵妃在后宫声望权势更甚于皇后。   “哈哈,次把次不打紧的!”成化帝爽朗的挥了挥手,显然朱见深通常是万贵妃一起进午膳的。   杨明撇了撇嘴,你倒是不打紧,张公公这些做奴才的可就得遭罪啰!   御膳房的动作很快,今日的朱见深很是不一样,竟然特许杨明和怀恩与他同桌用膳,当然,更主要的是请纪姑娘吃饭。   一时间,四人在饭桌之上把酒言欢,抛却了主仆身份,君臣身份,倒真像多年的至交好友一般。   张敏要除外,纪姑娘和杨明都是年轻人,行事没那多顾忌,若是没那么多的规矩,顾忌杨明早就和皇帝称兄道弟了,张公公就不一样了,当了一辈子的奴才,主子忽然说要和他做兄弟,一时间不由得激动得热泪盈眶: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昏君又要玩什么花招!   咳咳,虽然不至于这么夸张,但是张公公的心情无疑是颤抖的,拿着筷子的手老是哆嗦个不停!   成化两杯黄酒下肚,越看越觉得纪姑娘姿容婉媚,不觉有些情动,拉住她的手再度问了几句。   杨明见两人情意绵绵,仿佛要做出一些超出友谊的事情来,朱见深向杨明眨了眨眼睛,杨明会意的拉扯着张公公出门去了,出门之后杨明忍不住向天长叹一声,“张公公,敢问万贵妃是否真的善妒?”   张公公眉眼左右一瞟,确认没有人以后,这才道,“确实如此!”   杨明眉头不由得皱了皱,善妒的女人不可怕,可怕的就是这女人权势滔天。   万贵妃在后宫无疑就是说一不二的女强人,皇上贵为天子,和纪姑娘多半只能做这一夜夫妻,万贵妃在宫中耳目众多,料想不久之后,此事就会被万贵妃得知,届时纪姑娘的情形就变得很危险了,这纪姑娘如今也算是他杨明的朋友,杨明做人的原则就是我杨某人的朋友有难就一定要帮……   正在两人在殿外思考对策之际,朱见深已经拉着纪姑娘到内殿行周公之礼去了。能做到宫中女官的,都是年岁稍长的,纪姑娘万没想到自己二十未出头了,居然会受到皇上的垂青,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头。   不过她纵然想奉迎,其实也奉迎不出什么花样来,因为成化是很严谨地按照周公之礼来敦伦的,也就是西方所说的传教士体位,教士大人们和周公一样,都认为男人在上最合乎道理,反对乱七八糟的花样,所以纪姑娘只需要乖乖躺在那儿就好。   ☆、第七十六章 喜忧参半   周礼要学,还要实鉴,小到一家,大到一国,无处不能体现,比如……周公之礼。据说上古时候的人们非常纯朴,纯朴到民风非常原始,两性关系非常混乱,于是周公定礼,在定到婚礼的时候,制订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敦伦七个环节,每个环节都有具体细致的规定,合称“婚义七礼”。   周公还把士人子弟召到辟雍(学校),与妻子向他们亲自演礼,不过演到敦伦之礼时,周公的妻子很不好意思,拒绝当众表演,周公无奈,灵机一动,便拿一只葫芦,剖成两半,一半代表男、一半代表女,男俯女仰,以合天覆地载的万物推原之理。   后来到了孔子定礼的时候,孔子觉得时过境迁,民智已经开化,敦伦之礼用不着特意去教了,于是七礼变成了六礼,不过说是不教了,其实女儿家成婚时,当母亲的总是要偷偷教授一下,或者弄几张宫画给女儿看个明白,至于男子么……   咳!确实不用教了。   朱见深是皇帝,既然是皇帝,皇宫里面的母蚊子都是他的,更何况纪姑娘一个小小的女官,朱见深既不懂得爱抚、又不懂得说几句情话,或者说是懒得对她一个小小的女官下这些功夫,提枪上马便横冲直撞,纪姑娘不免鼙起蛾眉,作痛苦不堪状,这让成化很有些男儿雄风的快意。   临幸之后,纪姑娘忍着破瓜之疼,侍候成化沐浴更衣,成化神情气爽地走出来,对侍候在外边的张敏吩咐道:“摆驾回吧……”   “奴婢遵旨!”   按照惯例,皇帝临幸宫女之后,这宫女是要获得封号的,大明后妃等级,是皇后;皇贵妃;贵妃;贤妃、淑妃、庄妃、敬妃、惠妃、顺妃、康妃、宁妃;德嫔、贤嫔、庄嫔、丽嫔、惠嫔、安嫔、和嫔、僖嫔、康嫔;昭仪、婕妤、才人、选侍、淑女。   但是朱见深什么也没封,或许过几日他就忘了今日这个才女了,皇帝实在是太忙了,更何况朱见深还有万贵妃,这是他真正爱护的女人,比不得纪姑娘这种一时的激情。   纪姑娘不能反抗,也反抗不了,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最可悲之处……   杨明依旧跟在朱见深之后,突然,杨明站住了脚,朱见深诧异的回头看了杨明一眼,“杨卿,你这是怎么了?”   杨明抚过腰间的绣春刀,单膝跪于地上,“皇上,恕微臣斗胆,敢问皇上,经年之后,你是否还会记得深宫之中有一个叫做纪姑娘的女子?”   朱见深面容浮现一丝尴尬之色,“杨卿请起,此事朕也是无可奈何啊,将纪姑娘纳入后宫之事,朕的万妃恐怕不允啊,只能暂且委屈纪姑娘,过段日子再说吧。”   杨明讪讪的站了起来,当今天子独爱万贞儿已经是传遍天下之事了,因为他们经历过那一段难熬的时光,朱见深迁就于万贵妃,令杨明无话可说,此事无所谓对与错,如果真的要怪,只能怪这个时代吧。   张敏佩服的看了一眼杨明,喃喃低语道,“杨大人,杂家今日算是看明白了,你这人实诚,若是换了其他人,哪里敢向陛下问出这话,杂家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公公过奖了,在下做事只求四字,问心无愧而已,但愿公公日后在宫中能够对纪姑娘多多照应一二……”杨明也压低声音道。   正在二人窃窃私语之际,朱见深忽然回过头道,“杨卿,听说你在南城收留了一批流浪儿,准备把他们编入锦衣卫。”   “回皇上的话,确有此事。”杨明一头跪倒在地,一脸惊愕的道,这次杨明是真的跪了,两只膝盖都跪那种……   这件事情,他是准备禀告皇帝的,但要命的是,如今皇帝先开口了,这就代表他养私兵,要杀头的,杨明并没有对唐四开玩笑,杨明不解的是,锦衣卫掩人耳目的手段极其高明,况且东厂是锦衣卫头号的堤防对象,没有理由让东厂发现了啊,如果不是东厂向朱见深检举,难道皇帝手上还有第三支特务组织吗?   朱见深也未曾料到杨明这么坦率的就承认了,如果杨明遮遮掩掩,估计他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皇帝若是要杀一个人,杀了也是白杀。   “你做这个是为甚?”   杨明额头上冒出一阵阵冷汗,索性他的脑子还没坏掉,知道怎么说话,“回陛下,微臣在东南办差之时,发现许多地方都遭到了倭寇的祸害,其中家破人亡不在少数,许多孤儿无家可归,所以就收留了他们。”   “收留便收留,为何又训练他们军伍之事?”成化皇帝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这就是帝王的可怕之处,他们这群人掌握着最高的权力,而且让人捉摸不透。   “微臣不敢妄言,如今的卫所官兵十之八九根本不堪一击,微臣这样做是为了训练出不一样的大明兵将,陛下将神机营交给我之后,微臣无不殚精竭虑,如今经过磨合训练,微臣已经神机营完全融合进了锦衣卫之中,咱们不仅需要一套完善的练兵之法,而且一扫大明军伍颓唐之气最快的方法就是训练一批素质过硬的少壮级军官,然后由他们分赴全国各地,将一套全新的理念,新的血液注入到全国……”杨明说着说着腰杆不禁挺直了,侃侃而谈,越说越激动,成化帝一言不发,似乎陷入了沉思。   “此事……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朕侧目以待……”朱见深说完之后龙行虎步,一刻也未曾停留的离去了。   杨明远远的望着朱见深离去的背阴,这位年轻的帝王,面对自己的江山,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态,不过杨明可以肯定的是,陛下已经默认了他的做法,“微臣,恭送陛下……”   朱见深远去之后,张敏也是若有所思的看了杨明一眼,最终终于下了决心道,“杨大人,你小心御马监掌印汪直……”张敏说完之后,也匆匆离开。   杨明弹了弹身上的泥土,站了起来,原来是御马监的眼线,哼,汪直,这个汪公公在历史之上可是出了大名声的,想不到头一次交手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阴了我杨某人一把!   杨明的心情倒不是很糟,可以算得上喜忧参半,哭笑不得,喜的是从朱见深的态度,怀恩,张敏等一众人,他可以看到大明的气运完全可以逆转,一扫疲态。忧的是宫廷黑暗,万贵妃在后宫作威作福,成化帝不爱惜身体嗑药,以及汪直在厂卫之间横插一脚,想抢饭碗。   杨明之后在安排了站班人员之后,夜幕就已经降临了,此刻宫门已经关闭是回不了家了,杨明还得在半夜起夜几次,巡视几次站班情况,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清晨,哭笑不得地回到家,杨明摸着下巴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好怎么打发剩下的女人,林奴儿啊,人家老是这么跟着自己呆在一起,每个名分也不好,摆在杨明面前的有两个选择,第一把林奴儿嫁出去,第二收了林奴儿。   想了半天,他忽地想到郭帅来了,这小子也不知有了相好的没有,要是还没有……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呀……   杨明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直到瞧见玉璇在一旁狐疑地看着他,这才端正了态度对玉璇道:“西厢的奴儿姑娘,叫婢子好生照顾着些,千万不要怠慢了人家。”   郭玉璇应了一声,她和林奴儿本就彼此住在一个院子里,又都是年纪差不多上下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整天闷在屋子里?一来二去的,郭玉璇和她熟稔了,这才发觉她和自己想象的大大不同,不但不是烟视媚行、举止妖俗的女子,而且言行举止落落大方,一举一动都透着高贵典雅,十分招人喜欢。   那时候大富之家对女儿的教养都没有青楼上心,只要上点档次的青楼,琴棋书画、歌舞仪态,是清倌们从小就接受的培养,教出一个色艺俱佳的女子极其难得,所以名士才子常往风流之地寻找红颜知己。   郭玉璇听说奴儿是自小儿被父母卖去青楼,身世让人垂怜,心中大为同情。林奴儿只道玉璇便是自己将来侍候的大妇,更是曲意逢迎、故意结纳,被赎身之后竟和玉璇处得极其融洽,宛如姐妹一般。   杨明几句说完之后,竟然倚在桌椅之上睡着了,与皇帝生活在一起,这整日神经紧绷,几起几落之下,杨明疲惫不堪到了这种地步。   郭玉璇替相公炖好老母鸡,见相公仍在熟睡,就溜到西厢房看望林奴儿。   林奴儿习惯早起练功,现在虽不用每日吹萧弹琴、练习歌舞,却仍起得甚早。林奴儿坐在镜前,乌发红颜,对镜梳妆,那动作也是说不出的优雅,心中顿时羡慕不已。   郭玉璇看到这儿微微赧颜笑道:“姐姐多才多艺、仪态端庄,妹妹却只懂得舞枪弄棒,看了你们真是好生羡慕呢。”   ☆、第七十七章 各怀鬼胎 (为wzashine打赏骏马第一次加更)   林奴儿一见是郭玉璇来了,跑过来拉住玉璇的手笑道:“舞枪弄棒才好呢,看哪个登徒子敢欺负人,当头就给他一棒子,不如妹妹教我武艺,我把自己最拿手的功夫也教给妹妹好不好?”。   郭玉璇喜道:“好呀,姐姐最擅长什么?”   林奴儿得意地道:“姐姐最擅长弹琴。”   郭玉璇说道:“嗯,只是妹妹笨得很,不晓得能不能学会,姐姐且把你的琴抱给我瞧瞧,等相公睡醒了咱再学不迟”。   一阵琴声悠悠响起,时而润柔轻细,甘美而幽雅,时而飘逸,凄凄又切切,让人如痴如醉。   林奴儿转眸见玉璇佩服神色,不由自得其意,优雅的琴声渐隐,忽地有一只悦耳的百灵鸣叫着,声音忽远忽近,如同在枝头跳跃,高声欢唱。未几,远远近近百鸟鸣,听起来就如四面八方皆是种种鸟儿欢鸣。旋即听得扑愣愣似是百鸟惊飞,那空灵深沉的琴声又复响起。   杨明听得一阵悦耳的琴声,悄悄起身着衣踱进院中,静静地听了会儿。直到琴声歇去,才鼓掌赞道:“弹得好琴!奴儿姑娘的琴技又大有长进了。”   他展颜一笑,又道:“这样才好,对了,你方才弹的琴声着实优美动人,可是怎么其中还有鸟鸣之声呢?”   林奴儿柳眉一挑:“杨公子,那是口技罢了……”   她话未说完,郭玉璇忽然“啊”地一声,一把扯住杨明道:“相公,给你炖的鸡汤也该好了,你还是趁热先喝一碗吧。”   今日无事,杨明在家之中闲居,准备好好陪陪玉璇,无奈天意弄人,正在此时,鲁青峰的到来打乱了杨明平静的生活,“大人,御马监掌印汪直公公递下名刺,请大人去彩凤楼赴宴。”   “汪直,嘿,这死太监阴了本官一次,还敢请本官赴宴,倒也好意思拉得下脸来请本官赴宴,脸皮之厚都快比得上我杨某人了。”杨明合上名刺,缓缓道。   鲁青峰疑惑的上前一步问道,“大人,那咱们去不去?”   杨明面色微微一沉道,“去,怎么不去!不吃白不吃……不过,你安排一位善于行刺的心腹,如此如此……”   彩凤楼是一处酒楼,是京师豪绅巨贾洽谈生意惯常选择的所在。在京师地头之上,豪门官员派头还没有江南官员那么大,相对来说作风要朴素的多,很多官员虽以此处做为日常会见,商量公务的所在。   汪直只是定下了一个包厢,并没有停了人家的生意,霸占整个彩凤楼,在京师,随地都是官员,所以这里的人都很低调,何况彩凤楼本是有后台的,他纵然想霸占,也得顾忌一下彩凤楼后面的人。   此刻不是饭时,再加上这两天因为朝堂风起云涌,城里城外到处都是驰骋往来的厂卫,因此大家都尽量不出门,免得无端惹祸上身,所以彩凤楼客人不多。   杨明赶到的时候,汪直已经到了,汪直面容白净,身长八尺,乍一看倒是白面书生,谁有知道,这家伙下面没那啥,两人都只待了为数不多的侍从。   值得一提的是,彩凤楼并不是一座楼宇,而是一个庞大的院落群,所谓的包厢就是一个独立的院落,每个院落之中又有一座两层小楼。   此刻的汪直坐在院中喝茶,并不急着,听到杨明赶到的消息,汪直并没有马上迎出门去。   而是等杨明到了之后才慢条斯理的站了起来,不快不慢的走到门口:“想必当面就是杨子言,杨大人了。”   “汪公公有礼了。”   两个人在门楣下相遇,一如既往地迎上前去,笑容可掬地打了一照面。   两人已经暗暗交过一次手,严格来说,杨明是被这厮算计了一次,心里既已存了隔阂,看着对方的眼神,便有些不同,动作也有些僵硬。只不过今日二人各有算计,都存了试探对方手段的意思,于是乎二人都安排了刺客。   当然不会真的刺杀,只是试探各自的手段,如今的东厂算得上特务之中最顶尖的势力,锦衣卫则是其次,看样子,成化帝朱见深也准备让御马监涉足这方面,从御马监监视杨明就可以管中窥豹。   既然御马监准备插足这一块,就得选择阵营,东厂势大,二人都存了联吴抗魏的心思。既然都是心中有鬼,两人的不自然只当是自己心理原因造成的,谁也没有想到,对方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行刺这条路线。   他们更加没有预料到的是,对方都是选择了在这个大门口动手,因为一旦进入酒楼,虽然未必就没有行刺的机会,却不利用手下的潜逃,如果事情发在他们定下的院落之中,又脱不了行刺的嫌疑,因此在大庭广众之下,在酒楼门口这个人来人往,最容易隐藏行迹的地方动手,便成了他们最好的选择。   两个人寒喧着,把臂转身,正欲跨进彩凤楼大门的时候,一枝冷箭自街对面疾射而至,直取杨明的后心,冷箭无声无息,准确度勿庸质疑,但是天不从人愿,街上这时恰恰在一辆马车驶来,冷箭直入马耳,健马痛嘶,仰天直立,将那马夫都抛到了地上,痛得那马夫哀呼不已。   惨叫声惊动了正欲跨入大门的杨明,回头一看,杨明假装大吃一惊,立即按住了刀柄。与此同时,鲁青峰以及几名侍卫业已横于他的面前,警觉地看向四周。   汪直的手段当然不只于此,一箭落空,路旁推车卖果子的阶石旁摆摊卖首饰头面的、悠哉悠哉行于路上的几个行人,便不约而同拔出利刃,向杨明猛扑过来,在酒楼里面,也有一桌食客掀翻了桌子,抽出锋利的佩刀冲了过来,刀光如匹练,顷刻间便将杨明团团围住。   杨明出发之前,业已安排了刺客,不过他是接到汪直的邀请才赶来的,事先无法预料是否能汪直在门口相会,所以他虽选择了相同的地点,时间却定在他离开彩凤楼的时刻。   届时汪直会与他同时离开,那时就是他的人动手的时候,因此他的人虽已先他一步赶到现场,并且同样巧妙地布置起来,却没有即刻动手的准备,汪直骤然发难,但是杨明身边的侍卫们却已经是早有,就是已经埋伏于左近的杀手也陷入惊愕之中,一时反应不过来。   于是,钢刀呼啸,杀气盈庭,杨明顷刻间便陷身于必死之境。   正在此时,院墙之外突然跃起了一个个人影,看着装正是锦衣卫人马,锦衣卫手中拿的是强弓硬弩外加火铳,一时之间,往前冲的刺客都愣住了,他们都是汪直安排的,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进是退,本来就不是真正的行刺,单纯的吓吓杨明而已,如果杨明真被算计到了,那么御马监与锦衣卫也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冲在最前头的刺客与汪直对视了一眼,汪直微微的摇了摇头,这个刺客立马转身,大喝一声,“撤!”   鲁青峰一提绣春刀,面色凶狠的道:“大人,要不要追?”   “不必了,想必是有心之人与本官开个玩笑罢了,汪公公,你说是吧!”杨明意有所指的道。   “杨大人说得是,倒是不必为了这些事扫了咱们的雅兴,杨大人请!”   “汪公公请……”   入席之后,丝竹歌舞,不一而足,杨明与汪直谈笑风生,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风轻云淡,不值一提,汪直终于正视了杨明,“杨大人果然是好手段,汪某佩服!不瞒杨大人,此次前来,汪某是为了联和锦衣卫一事,陛下近来欲知外事,有意让我御马监闻风奏事,监视京师的风吹草动,杂家与尚公公不和,自然想到的就是联合锦衣卫,我们两家联手,定然可以将东厂压制下去。”   “哦,联合锦衣卫,汪公公找错人了罢,此事你应该去寻咱们锦衣卫的指挥使万通大人啊!”杨明不急不缓的道。   杨明这套太极拳打得很妙,这就不得不让汪直摊牌了:“杂家在宫里也是伺候过万贵妃娘娘的的,万指挥使是娘娘的奶弟,咱们做奴才的不能妄议主子,但万指挥使实是守成有余,进去不足,杨大人宁波抗倭,智斗东厂,南下开阜,这一桩桩一件件,杂家可是早有耳闻,所以杂家不才,愿与大人共同进退!”   “既然公公开诚布公,如此诚意,那么杨某若是不允,岂不就是不识抬举了。”杨明缓缓的举起酒杯,遥遥与汪直一碰,两人齐齐大笑,仰首一饮而尽。   事情谈妥了,酒足饭饱之后,汪直和杨明携手走到门口,一行人不约而同止步,杨明再度回身,笑容可掬地请汪直止步不送,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一闪而至,势若猛虎一般,掌中明晃晃一柄狭锋单刀,破开人群直取汪直。   “呼”   刀刃破风,黑衣人挥刀直取汪直后心,汪直正与杨明攀谈,竟是丝毫不曾察觉。刺客这一刀不留丝毫余力,似乎用尽了他全身气力,一副有敌无我的气派。   ☆、第七十八章 布局收网   汪直身边的侍卫一见这副情况,不由得魂飞魄散,欲待上前解救,前边还挡着鲁青峰等锦衣卫护卫,推开他们再冲上去,根本来不及挡下这一刀了。御马监侍卫惊得七魂丢了三魄,一边拔足向前冲去,一边绝望地尖叫道:“大人,小心后面。”   “有刺客!”   整个大厅顿时乱作一团,那些衣冠楚楚的客人有的钻进了桌底,有的抄起了椅子,有的躲到厅柱后面,有的大呼小叫,有的妇女也做出惊骇尖叫的样子。   汪直会武,虽然不甚高明,如此危及的情景,汪直也做出了第一反应,那就是一个驴打滚往地上滚了一圈,汪直带来的侍卫武功都是不错的,如今众目睽睽之下,竟有人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行凶杀人,真把他们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个侍卫左右看看,看到门侧立着一个花架,立即大步走去,伸手一拂,把花盆拂到地上摔得粉碎,抄起花架冲了过去。   花架比不得刀剑,不经意挡住他们的锦衣卫只得往边上闪了一步,杨明与“刺客”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刺客”虚刺一剑,竟然也逃之夭夭了,汪直脸色铁青的从地上爬起,身上满是泥土,模样好不狼狈。   杨明笑着扶起汪直,“如今京师喜欢开玩笑的人也忒多了一些,汪公公快些起来罢。”   汪直片刻之后就恢复了从容之色,“来而不往非礼也,杨大人果然是一个角色,汪某没看错人。”   借助御马监之力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要想不让他们借势而起,那除非锦衣卫在对抗东厂的过程中起到主导作用。   可如今锦衣卫不是他杨明的一言堂,指挥使是万通,他所能依靠的就是自己手中收编了神机营的三千锦衣卫,锦衣卫不能齐心协力,许多同僚仍在观望,甚至包括万通,而自己与东厂已经到了针锋相对的地步,仅仅靠成化的压制是不能让二者各罢兵戈的,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汪直自从听手下人回报了锦衣卫和东厂的形势,他就决定要会一会杨明,如今不得不在天平上放下最后一块砝码了,这杨明手段不凡,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这样的人,在自己羽翼未丰之前,只能做盟友。   这件事情,万通不想管,当杨明找上万通的时候,万通慵懒的倚在虎椅之上,听完杨明的话之后,万通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果然如汪直所说,万指挥使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总的说来,东厂这头大老虎,他不想去招惹,以他的身份,他的圣眷,可以说是地位稳固,也没有必要趟这条浑水,“这件事情本官做不了主,你可以去做,但本官的底线是,莫要连累了整个锦衣卫。”   杨明失望而归,万大人的意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联合御马监的事情就由他全权负责,做得好了,万指挥使有话说,做得不好,他杨明将会成为锦衣卫的一枚弃子……   在这京师地面之上,莫说东厂高层,就算是普通百姓也下不了手,锦衣卫们恐怕刚出衙门一行动,坊里的五城兵马司的人就跟来了,没过多久,就会有巡城御史有意无意的接近过来,还有明里暗里的东厂番子们,没有切实的手段和理由随便抓人拉人,御史一状告上去,皇上下旨彻查,不要说杨明,就是他这个万指挥使也要倒霉的。   而他们,这一次要动的人士东厂高层,作为联盟,首先要拿出投名状出来,而做事的人必须由杨明和汪直共同出人,这样一来,但凡出现了纰漏,这黑锅就得他们两个人一起来背。   京师一处锦衣卫百户所之内,聚集了御马监和锦衣卫的高层,这次聚会的发起者正是杨明和汪直,只听见汪直当先站起道:“既然杨大人足智多谋,又出来揽了这事,崽子们,你们就跟着杨大人做事。做的好,杂家有重赏,做的不好,我来料理。但要是有谁捣乱……有人敢吗?”   当然没有人敢,在场所有人都道:“请公公放心,我们一定好生办事!”   杨明这个时候走了出来,缓缓道,“既然锦衣卫和御马监合作,那咱们也算得上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次行动是咱们锦衣卫和御马监第一次合作,得给东厂一个下马威,让尚老狗以后行事忌惮一二……”   “谨遵大人吩咐!”   杨明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早就让人从锦衣卫雇佣的帮闲之中挑选出了五六个帮闲无赖进来,然后杨明在点了几个御马监里面头脑灵活的人物,他的计划,这伙人是关键。   这些人都是心思玲珑,嘴皮利落,长相又看着挺忠厚的无赖,这样的人,比一脸横肉的流氓可怕的多了!   杨明把他们拢成一圈,小声教导着,这几个无赖先是困惑,接着又恍然大悟,一刻钟的功夫,他们看杨明的眼神就迥然不同了。   这同知大人,真是够阴险啊!   汪直在一边皱眉听着,先不做声,等杨明说完了,忍不住大赞:“当真得窍!能不能成,这思路就很巧妙,杨大人高才,杂家真是佩服的紧。”   接着他又对挑选出来的几个御马监军户许诺道:“你们按照杨大人说的好好做,这事办成了,我有重赏!”   鲁青峰在一旁呆着脸不语,却在一边直掐自己的腿,这么简单有用的招数,自己之前为什么想到!   教导完毕,所有的锦衣卫缇骑和御马监成员都换了便装,腰刀什么的也用布裹了起来,大家摩拳擦掌,准备一会大干一场。   他们选的地方,是城南里最热闹的一条大街,人流很大,店铺行人最多,更重要的是,这里是东厂的必经之路,在这个时分,东厂的高层几乎都下班了,而这里若是发生了热闹,想必东厂高层也是会驻足观看的,看热闹是中国人的天性使然,即便东厂高层不是男人,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一定是人,而且是个中国人。   “救命啊,好心的大爷大娘,谁救救我爹啊。”一个锦衣卫帮闲背着御马监的军士,一边嚎哭,一边就在大街上最热闹的地方跪了下来。几个无赖早商议好了,一见他出来,大伙就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问缘故。   “我爹他中风了……”这帮闲哭的一脸的鼻涕眼泪,一副孤哀孝子的模样。被他背着的御马监军士早就经过化妆了,一脸的大胡子,又灰又白的,年纪不大,看起来挺老相的,说是他爹,从长相来说,也差不离。   “啧啧,中风了啊,这可没救了。”几个帮闲无赖一起摇头,都说无药可治了。装病人的御马监军士把脸板的铁青,强忍着笑,装孝子的锦衣卫帮闲趴在他身上大哭不止,搞的他痒痒极了,说起来,他倒是忍得颇为辛苦。   这么一闹腾,街面上原本人就多,大明的百姓可最爱看热闹,长日无事,闲的发慌的人大有所在,没一会功夫,就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   “快,让开让开,请了医生来。”   另一名锦衣卫帮闲早就溜了出去,看看火候差不离了,于是把装成医生的一个中年无赖请了进来。之前特意换了衣服,一身道袍,戴着正阳巾,倒真还有点医生的样子。   围观的人看到医生来了,大伙儿让开一条道,让医生进去。   那无赖演的也象,原本京城无赖敲竹杠的手段很多,装病讹人的事也没少干。大伙儿各司其职,分工明确,这种事早就干的熟极而流了。   在病人的手腕上号了半天脉,又看眼睛,再摸下巴,捣了半天鬼后,医生摇头:“罢了,这孝子,你家老爹是没得救了,我看,你有寻医买药的钱,早点料理后事最好。”   这一声出来,装孝子的锦衣卫帮闲更是哭的震天价响,四周的百姓都是摇头叹息,看这孝子还真是孝顺,哭的这么伤心,还真是怪可怜的。   动静越大,围观的人越多,孝子就哭的越大声,看起来涕泪交流,果然是可怜极了。   “让开让开,让我来看看。”   正乱的不可开交,一个姓刘的无赖排众而入。这厮穿的光鲜,脸上也极忠厚的样子,他一进来,三言两语问清了原故,就故意做出一脸怪象来。   有人故意凑趣:“这位大爷,您有什么话就说,再这么下去,这孝子就得哭死了!”   “唉,也罢!”刘姓无赖跺一跺脚,道:“我在终南山仙师那里求了一道符水,包治百病。原本是给我瘸腿的二叔求的,既然这么着,先救人要紧。”   “符水?有用么!”   “怎么没用,那仙师信的是无生老母,最灵验不过,终南山那里可是已经人近皆知了。”   终南山上荒郊野岭,这里的人,当然不知道终南山那儿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仙师”。   不过,当然是先试符水。   有人找个碗来,符纸烧在碗里,兑上水,然后搬开病人的牙关,灌了下去。这符水不管如何,病人“哎哟”一声,就这么悠悠醒转了。   ☆、第七十九章 愿者上钩   “老天爷,真的有用啊!”一个御马监成员假扮做看热闹的百姓混在人群当中,当先一声大喊,接着,不少围观的百姓也是惊叫起来。   这年头,有几个百姓经得起这样的忽悠?符水有效,就在眼前演了这么一出,当场便有不少百姓上钩,有人开始打听仙师所在,请符纸要花多少大钱,刘姓无赖神气极了,开始大谈特谈仙师符纸和无生老母的灵验。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刘姓无赖兴致上来,说的就更加起劲了。   什么不守妇道的小媳妇被仙师做法用风吹了几十里地,某人七十多了请了符纸还生了大胖小子,瘸了二十年的瘸子一纸符水下脚,立刻健步如飞。   刘无赖说的是眉飞色舞,四周围观旁听的百姓也越来越多,东厂的二档头和三档头此刻正走出了东厂的大门,一见东厂前面围了这么大的一群人,也上前一观究竟,两人亦步亦趋的走上前头,出了放在东厂周围的锦衣卫,御马监暗哨,没有人注意他们二人的到来。   因为这二人他们穿着便服,但是锦衣卫和御马监对东厂了如指掌,是以几乎人人都识得这二人,近前一观,这东厂二档头和三档头觉得眼前这场景颇有些不对,在听到无赖们提起无生老母之后,二人就恍然大悟,脸色剧变,苍白无色,急急准备往后退。   为何这东厂两位档头听到无生老母之后会做出如此反应呢?   这里咱们不得提一下了,无生老母是明清时代祭祀的女神,是世界至高无上的女神。她既是造物主,又是救世主:她是人类的祖先,创造了宇宙与人类,同时又拯救沉沦于苦海中的后代,派释迦佛或弥勒佛或天真古佛等下凡,或自己亲自下凡救度众生。明清的民间宗教几乎都以无生老母作为最高神祇,“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成为民间宗教的“八字真言”。自从罗教提出无生老母这个神以后,许多教派也都以无生老母为自己的最高神.明清两代的几百种民间秘密宗教,绝大多数都直接或间接地奉无生老母为最高神。   无生老母的塑像一般都是慈祥庄严、面带微笑,满头白发,身披霞帔,两手持八卦,活像一个老奶奶,或许这就是中原百姓心目中乐善好施大好人的化身,她在百姓的心中不是高高在上的神灵,而是一位心肠极软、普度众生的老母亲,因此,她在华北一带的信仰是难以动摇的。她专管红尘之事,度尽受苦之人。   无生老母是“天下男子皆兄弟,天下女子皆姐妹”的神学理论依据,是民间对农耕社会向资本工业化生产关系转化的反思萌芽和信仰应对,明朝产生的资本主义萌芽,要求劳动者冲破氏族圈禁锢,达到自由流动,于是,“无生老母,真空家乡”的信仰就应运而生。   出于对无生老母之信仰,又与农民之反抗组织结合,而为农民起义之精神柱石均奉无生圣母,甚或宣称‘圣母降生,刀枪不入’。   青州唐赛儿于永乐十八年,在山东起义,她自称佛母,也就是无生老母转世之身,山东一带的白莲教众纷纷响应,揭竿而起,唐赛儿起义军声势极盛。起义军所到之处,“毁官衙,烧仓库”,杀富济贫。   起义虽然失败了,但是无生老母无疑成为了上位者所忌讳的一个词汇,到了成化这个时候,已然是成为了一个教条!   “哎,不要说这等事……”有几个反应快的读书人也是知晓其中的忌讳的,刚要阻止,却已经晚了。   锦衣卫和御马监的时机把握得刚刚好,这些人刚要反应过来的时候,四周路口已经被封锁了,一群如狼似虎的壮汉横冲直撞,手中的绣春刀已经拔了出来,在空中挥舞,散发着冰冷的寒光!   鲁青峰带头排众直入,提起中气,用最大的声音狂吼道:“锦衣卫缇骑,御马监办事,所有人给我双手抱头,全部蹲下!”   这就是钓鱼执法了……   杨明想的这损招一点也不稀奇,其实再过几十年,锦衣卫自己也就发明了这一套办法,都是有流程的。他倒是不知道锦衣卫会弄这个调调儿,不过后世的钓鱼执法那可就是太有名了。   有现成的招数,不用白不用啊!   这群无赖就是鱼饵,听妖言的东厂两位档头,就是上勾的鱼儿。大明这会儿言官可以胡说八道,百姓可是没有什么自由可言的。锦衣卫原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查办谋逆与妖言惑众情事,什么明教啦,白莲教啦,都属于妖言的一种,敢胡说八道的,立刻拿办查问,就算是有人说妖言,胆敢围观的,其罪也是一样,一般要逮拿审问!   今天这事,任是刑部或是皇上知道了,也不可能对锦衣卫的做法有什么非议之处。   这一手,玩的漂亮极了!   在他的吆喝之下,几十个围观百姓都吓的小脸苍白,大家下意识的照鲁青峰的吩咐去做,一个个原地蹲下,双手抱头,有几个胆小的,已经吓的尿裤子了。   鲁青峰看到眼前这一幕,知道自己的事已经做完了,再多事下去,就有点不知进退了,剩下的就由杨大人和汪总管去扛了。   他退向一边,站在御马监代表的身后,一副为御马监马首是瞻的样子。   御马监也是派人来了的,此时竟然被鲁青峰推上前台,这御马监头领无声的叹一口气,今天的事注定要载入锦衣卫的史册的,可惜,主角不是他。   因为兴头不高,这御马监头领吩咐起来也是有点有气无力的:“来人,将在场所有人犯,一律拿下,拿至锦衣卫北镇抚司,好生拷问妖言情事!”   “是,大人!”   东厂的两位档头自然不甘被抓,大声喝道:“慢,我等乃东厂辑事,可是档头,你们不能抓我们。”   “哼,我等乃皇家鹰犬,是为陛下做事的,你既然敢听信妖言,有什么不敢抓的。”御马监的武官上前说道。   “御马监,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和锦衣卫搅合到一起!”   “谁给的,你去问问皇上不久知道了。”   锦衣卫的校尉缇骑都是兴高采烈,这一回大家可是露脸了,回去卫里之后,可真有的吹嘘了。   在捆人拿人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敢反抗,皇帝让御马监参与厂卫之事,谁敢说半个不字儿,这东厂的两位档头也只得认命了,这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谁叫自己欠抽看热闹来着。   锦衣卫的厉害在场没有不知道的,所有人都被捆的结结实实的,有几个御马监的军士脸都笑烂了,这捆的不是人,捆的是一群群活动的银子啊,届时可以好好敲诈东厂一笔了。   又有面子,又有里子,一切都拜杨大人所赐,锦衣卫里,不怕你狠,不怕你有本事,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进锦衣卫,就得象杨大人这样的,手狠心狠的同时,还得有办法,心思灵活,只能撑死,要不然就饿死。   “收队!”御马监领头大声命令着:“派人送信给杨大人和汪公公,这儿的事办完了!”   汪直已经知道了,这边事情的发展一直有人不停的给坐镇的汪直报告,等无赖们身边围了一群人,还有人打听符水什么的是否有效的时候,汪直已经知道,这件事算是成功了。   暗暗心道,“不错,这杨明心思灵动,还真的值得合作一下!”   尚铭坐镇东厂多年,无人敢于捋其虎须,今日汪直和杨明竟然真的摸了一下这老虎的屁股,还抓了两个档头,消息传到锦衣卫指挥使万通这里,锦衣卫北镇抚司灯火通明,大堂四柱上方高挂着四盏风灯,堂内几人的脸色被灯火照映得愈发阴暗森然。   万通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品了一口,缓缓道:“杨明和汪直真敢下手,尚铭想必马上就会发难反击,杨同知那里看来顶不了多久,诸位如何看?”   锦衣卫佥事李世刚深叹了口气,道:“杨明倒也真是无法无天,他们难道不怕陛下和内阁降罪么?”   万通冷冷一笑:“杨明既然敢这么干,必定准备了后手,在陛下面前想必有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一着让先,满盘被动,东厂已输了一步了,诸位咱们是不是也应该动手了。”   李世刚道:“标下认为不可,尚铭老谋深算,杨明和汪直虽然均是智计百出,并非常人,但是毕竟年轻了些,必无幸理,这事如果大人再一插手,事情可就大了啊……”   万通脸色阴沉了几分:“牵一发而动全身,届时我若发动大家赴援杨明,整个京师会全部乱套,那时陛下责罪下来,我们谁来背这个罪名?”   众人闻言皆不出声了。   显然,这个罪名太大,他们背不起,更不愿背。   这件事里,必须要有人当牺牲品的。   万通的目光望向堂外,远处阴翳一片,似乎正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万通叹了口气,眼神很复杂:“非我不为也,实在不能为也。”   ☆、第八十章 知机避凶 (为wzashine打赏骏马第二次加更)   禁宫北面的司礼监,今夜一样灯火通明。   内廷太监的最高首领便是司礼监掌印,天下政务国事由内阁票拟,送进内宫,皇帝亲自御批重要的奏本,剩下的奏本皇帝一个人处理不过来,于是批红权便由掌印太监代批,掌握着批红大权的太监可谓权倾朝野,是内廷第一人,俗称“内相”。   这一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就是怀恩了,怀恩其人低调恭顺,温良和善,却是历代太监里少见的忠厚之人,深得朱见深宠信。   东厂尚铭虽也是司礼监重臣,还掌握这东厂,但在司礼监里只是排名第二三号的人物,论权势威望,在怀恩面前也得伏首听命。   司礼监的暖房热浪腾腾,几位太监都是年老之人,身体又有缺陷,受不得冻,下面的小宦官把炕烧得热腾腾的,尽心尽力地巴结着几位老祖宗。   怀恩的脸色不太好,他年岁也不小了,长久以来的权势倾野,养成了不怒自威的气质,面无表情时,连久经风浪的尚铭也禁不住心中发颤。   “下面的崽子们怎么回事?大晚上的,他们闹腾什么呢?”怀恩冷冷道。   尚铭陪出几分笑脸,小心道:“扰了怀公的清静,下面那帮崽子实在罪该万死,其实呀,还是厂卫那点鸡毛蒜皮的破事儿,奴婢都没脸说,怕您怪奴婢没出息。”   怀恩点了点尚铭,冷着脸道:“杂家不问这里面有什么狗屁倒灶儿,只告诉你莫把事情闹大,否则陛下那里你自己领罚去吧……”   尚铭额头沁出冷汗,连连点头:“是是,绝不会闹大,万指挥使的脾性您也是知道的,他没那么大的胆子。”   怀恩垂头继续翻阅奏本,过了许久,若有所指道:“你们东厂啊,越来越跋扈了,小心哪天栽了跟头,杂家可扶不起来……”   一句淡淡的敲打,听在尚铭耳中如闻霹雳,尚铭脸色一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一名小宦官神色惊惶地走了进来。   “两位老祖宗,大事不好了……”   尚铭心中一紧:“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锦衣卫……还有御马监的人……”   “把话说清楚,不然杖毙了你这小混帐!”一提锦衣卫,尚铭也有点急了,怎么御马监又参合进来了。   “老祖宗,锦衣卫和御马监的人把二档头和三档头给抓了!”   尚铭勃然而起,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厂卫斗殴虽时常发生,但这一次却令尚铭恼羞成怒,从这太监口中得知是杨明和汪直使的诡计后,尚铭愤怒了,东厂头几号人物这杨明和汪直都敢下手,那么下一次是不是就该轮到他这个厂公了?   东厂由太监掌权,太监是皇帝最亲近最宠信的人,所以东厂成立百余年来一直稳稳压着锦衣卫一头,今日堂堂东厂厂公竟被一个锦衣卫和御马监初出茅庐的两小子摆了一道,尚铭怎能不勃然大怒?   纵然此人是陛下近臣,今日这口气也忍不得了,尚铭竟然也顾不得怀恩在侧,一股无形的威势散发了出来。   “把手下的兔崽子都召集起来,去锦衣卫要人,哼,杂家倒要看看万通给个什么解释!”尚铭愤然而起,径直离开了了司礼监,怀恩望着尚铭远去的背阴,不禁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东厂气候已成,难啊,难啊!   东厂行事如迅雷疾风,锦衣卫衙门只在片刻就这样被上千名东厂番子包围了,万通一脸铁青的将杨明找来了,看着杨明的脸色渐变,于是重重一哼:“你现在知道后果多么严重了吧?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可嘉,但牛犊就是牛犊,虎就是虎,不论你怕不怕,牛犊都会被虎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杨明,你……麻烦大了啊!”   杨明重重叹气:“下官当时以为只是拿几个蛊惑人心的刁民而已……”   万通摇摇头:“朝堂的事情从来不会那么简单,咱们厂卫更是水深,这种事你和汪直竟然做了,不得不说,万某实在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虽然大人的话很真诚,但标下还是感觉到,您这句话肯定不是在夸我……”   “没错,你的感觉很正确。”   杨明脸色渐渐发绿,满嘴苦涩味道。   “大人,若不是汪公公来找我,这件事也不会发生,都是汪公公最先揭的盖子,对吗?”   “对。”   “下官有个请求……”   “说。”   “可不可以让下官出去见汪直公公一面。”   “你见他做什么?他和你一样,都是作死的人。”   “下官想将他送给东厂以解咱们锦衣卫之围……”   “不行,这种卖队友的事情咱们不能干,咱们可不是东厂那群没卵子的东西。”   杨明拱拱手:“那下官换个请求吧……”   “你说。”   “可不可以劳烦万大人帮下官揭这个盖子?”   万通两眼徒然圆睁,仰天哈哈大笑两声,二话不说……端起了茶盏儿。   杨明毫无反应……   “来人,送客!”   “下官还想多坐一会儿……”   “来人,把这家伙给我叉出去……让他回家好好反省反省。”   杨府里,杨明闭了大门概不见客,可这耳目却非只在这府邸之中,京中大事小情,依旧瞒他不得。此前听人呈报市井间嘲笑他的种种言语,杨明只是一笑,毫不动怒,东厂势大,尚铭的虎威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此次已然达到了敲山震虎的目的,东厂中人,已经深深的记住了杨明这个人,并为之深深忌惮。   汪直同样与尚铭发生了冲突,二人在司礼监针锋相对,俨然已经彻底的撕破脸皮,但是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汪直最终也偃旗息鼓了起来,斗争,才刚刚开始而已,没有必要一开始就全力以赴。   这时郭玉璇和林奴儿都在他的身边,这两人兰心惠质,善解人意。杨明闭门装病,原因何在,她们清楚,生恐丈夫因此心生烦忧,故而常常伴他说话解闷,有关东厂的消息,她们自然也是听在耳中。   听人汇报完了,坐在杨明身旁的玉璇轻轻叹道:“这位万指挥使也着实窝囊了些,锦衣卫资历倒还比东厂老些,竟然被压制到这地步。”   奴儿却道:“这汪直,比万通高明百倍!”   杨明轻轻颔首道:“是!知机避凶,这份眼光,没甚么。难得的是,事情不遂,机变谋略的本领,却是上佳!”   “怎么?”   奴儿微微有些诧异,脑中再一思忖,便明白了前后经过,不由又是一叹:这汪直……还真是个人精,这一手,既将御马监推上了朝堂的前台,又能够在尚铭怒火将发之时从容而退,深藏功与名,让尚铭有怒不得发,当真是一个人物,若真是和尚铭死磕到底,那么就成功的吸引了东厂的全部火力,杨明就将彻彻底底的淡出尚公公的视线,韬光养晦,在御马监和东厂两败俱伤之后,酝酿致命的一击。   玉璇握住奴儿手,柔声道:“你叹什么,叹得相公心都老了。”   奴儿幽幽地道:“真要老了,安心在家贻养天年,也好过叫人替你担惊受怕。你道人家不替你难过么?”   杨明不以为然地道:“奴儿,这些事你何必放在心上?政争岂是一个人凭空想象的那么简单,身在官场,如果一个人永远都是心中所想即为所行,时时刻刻都叫市井间的那些看客们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个人早就完蛋了!”   阴暗潮湿恶臭熏人的锦衣卫诏狱里,东厂两位被抓的档头蜷缩在牢房的角落,浑身瑟瑟发抖,凌乱的头发遮住了面容,那模样……好像不止是挨了打受了刑那么简单。   尚铭的心越悬越高,监牢过道上多了无数支火把,将原阴暗的牢房被照得亮如白昼。两队人马分站两侧,一侧是锦衣校尉,而另外一侧则是头戴尖帽的东厂番子了,牢内的两位档头惶然抬起头,见外面一派肃杀气氛,神情呆滞片刻,接着面容顿时浮上极度的惊恐,整个身子尽最大的努力缩成一团,越缩越小,越缩越小,一边缩一边瑟瑟发抖……   一直到身穿蟒袍的尚铭被众人簇拥着急步走来,两位档头的眼神已惊恐到极致,根没看清穿着蟒袍的人是谁,只见那一抹代表着权力和威势的暗黄色蟒袍,二人便浑身一震,嘴唇非常屈辱地哆嗦了几下,接着表情变得木然,身下一股黄色的水流渐渐浸湿了里裤,地上很快聚集了一滩……   站在尚铭身边的万通暗暗叹气,果然吓尿了……   “混账,还嫌丢人丢得不够么……”尚铭挥了挥手,一众东厂番子鱼贯退下。   听到熟悉的声音,两个档头猛然抬头,见到尚公公那曾经相识的眉眼五官,二人呆了片刻,终于跳了起来。连滚带爬抢将到老祖宗面前,惊喜大叫:“老祖宗,是你吗?”   尚铭脸色铁青,然后命人打开牢门。   两位东厂的巨头被番子扶着,踉踉跄跄走出来。   ☆、第八十一章 阁老调停 (为wingz同学的五颗金钻爆更一章 )   “万大人,今儿这事儿杂家算是记上了,哼,回头告诉杨小子,咱们走着瞧!”尚铭怒气冲冲的丢下这句话之后就拂袖而去。   皇宫之内,朱见深身体有些发虚,典型阳气不足的象征,昨夜厂卫之间斗得如火如荼,万贵妃和朱见深也是难分难解,颠鸾倒凤,大战三百回合之后方才休战,可是,若是一个女人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纪缠着要给你生个娃,想必诸君也会肾亏啊,万贵妃可不比得纪姑娘这等情窦初开的年少女子。   朱见深身着貂绒大衣,听完怀恩的话之后,眉头皱了一皱,“嘿,倒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去告诉尚铭一声,不必为此事耿耿于怀,另外让内阁彭老大人撮合撮合杨明和尚铭吧,同样是朕的臣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老是整天勾心斗角,成何体统!”   怀恩道,“陛下,恐怕此事即便是彭阁老亲自出马也难以善了啊,锦衣卫和东厂历来不合,如今双方更是骑虎难下……”   “劝一劝总是好的嘛!彭阁老的面子想必他们也是会给的,日后也能收敛一些,这些事情,朕是不想再听到了,锦衣卫和东厂三天两头的闹一闹,朕委实不胜其烦,颇为头疼,厂卫内斗朕不反对,但这些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就颇为不妙了,这不是说朕御下无方吗?”   “主子说的是,怀公公你就按照陛下的意思办吧。”张敏服侍完陛下做过功课之后也静静的道。   怀恩听罢,只得告退,径直来到了内阁首辅彭时的府邸,彭时将养在家中,近来朝廷大事都是悉听商辂和万安做主,但是彭阁老不在朝中不代表他对朝中之事一无所知,相反,彭阁老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势力网庞大,不是万安这些新晋阁臣所能比拟的。   “怀公公,今日是什么风儿把你给吹来了,来人啊,速速看茶。”彭时坐在书案之前,一手持书,一手执笔,正在勾勾画画,圈圈点点,可见这位老大人不仅养成了终身读书的好习惯,也继承了做笔记的优良传统。   “唉,一言难尽啊,还不是锦衣卫和东厂的那些腌臜事儿,嘿,杂家可就不信了,彭阁老真的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怀恩和彭阁老仿佛多年的至交好友一般,说起话来一点也不生分,这一种多年携手共同进退的默契与信任。   大多数时候,内宦与大臣的关系是时分不和谐的,本来作为司礼监掌印和内阁首辅应该是针锋相对,互相拆台的对手,但是彭阁老和怀恩公公是个异数,两人兢兢业业,创造了大明一个辉煌的短期盛世,在成化继位的这五年里,大明倒还算得上小中兴了。   “老夫倒也略有耳闻,只是不知道陛下的意思是?”彭时也不打官腔,开门见山的直接问道。   “陛下的意思是想让彭老从中调停。”怀恩看了彭时一眼,这位元老级别的老臣已经可以做到清风淡然,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了。   彭时放下书卷,“为人臣子,替君分忧,老夫倒是愿意为陛下从中调和,但是恐怕是做无用功啊。”   二人对视了一眼,均是长长的叹息一声……   同样是在彩凤楼,彭时邀请了一众官员,并同时向杨明和尚铭发出了邀请,杨明倒是来了,可是……没卵子的人就是小心眼,尚公公托病未到,不过也不好拂了彭阁老的颜面,派了东厂的二档头前来。   见到这里,都御使项忠不悦地冷哼一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尚铭虽然位高权重、手握督查百官之权,不过我们大可不必理会他,要不是看在彭老大人面上,我是决不会来的”。   兵部侍郎马文升轻轻一扯他衣襟,轻轻斥道:“若论公义,难道你及得上彭大人,陛下登基之后,如今厂卫倒也消停了一阵子,咱们个厂卫本来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持敌态度,双方都恨不得踩着对方往上爬,彭老大人能抛却个人恩怨,设酒款待厂卫,让双方冰释前嫌,还不是为了大家一同辅佐圣上,治理好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你呀,胸怀哪及得阁老大人万一,还要在此胡言?”   项忠闷哼一声,见席上众人都默然不语,遂轻声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我听说,东厂和锦衣卫这一次闹得很僵,此事在京中早已尽人皆知,彭阁老想说动双方冰释前嫌,岂不是对牛弹琴么?”   马文升叹息一声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是陛下的圣意,其实……我也不抱什么希望,尽人事而听天命吧”。   “锦衣卫杨大人到!”杨明登上楼来,匆匆一瞥除了兵部侍郎马文升马大人,一个也不认得,但满满四大桌,瞧那官袍分明是影子政府的各级高官,忙赔笑抱拳道:“各位大人久等了,杨某来迟,恕罪恕罪”。   他的确是晚了一点儿,接了彭时请他赴宴的贴子,杨明着实踌躇了一阵,自己和尚铭如今是仇深似海,如今又摊上了一个两不相关的彭阁老,他请自己赴宴,这摆的哪一出儿?   锦衣卫的一班下属干惯了谋杀、陷害、栽脏手段,第一个想法就是万万不可去,嘿,让两人化解恩怨,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再者,以尚铭小心眼的气度,说不定会埋伏人手将同知大人给剐了。   这般手下这么想,那么东厂的人会不会也这么想呢?尚铭会不会担心杨明也让人阴他一把?   杨明到场之后,匆匆扫视了一眼,果然,尚老狗未曾到场,来的只有前番被自己和汪直阴了一把的东厂二档头。   要过请贴,杨明见后边密密麻麻一群官员,这一来也猜不透彭时用意了,人多就一定会和解么?   二档头同样摸不透彭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今日联名促请的是整个金陵所有高官,杨明不去,就等于把京师所有的官儿都得罪了,杨明将来的发展重点本就在京师,这些官儿可是掌着直隶的实权呢,岂能不去?   最后几人商定先遣缇骑急赴“彩凤楼”,将里里外外彻察一遍,确定并无东厂人的埋伏,这才派了十个精明强干、武艺甚高的人暗揣利刃,扮作轿夫随从等人随他前来赴宴。   在彭时的安排之下,杨明硬着头皮和二档头坐在了一起,好在其余诸部官员也知道两人的恩怨,待酒席一开,便扯着杨明和二档头聊天论地。   这些老大人饱读诗书,聊起风月事来也不似普通人粗俗,虽说读书人最重礼教,但是重视的是朝纲人伦,狎妓乃是风流韵事,无损私德,他们还有五房妾室,最小的才二十二岁,他们自然不加顾忌,这一来拘谨气氛自然一扫而空。   杨明席间不敢多饮,酒至半酣,杨明才对同席的彭阁老道:“杨某此次应彭大人邀请前来,以为是三五家常好友小聚,却不想竟劳动诸位百忙之中前来饮宴,杨某再敬大家一杯”。   众官员虽说大多不屑厂卫之人,可官场就这样,背地里对知交好友说的义愤添膺,见了面却是花团锦簇,谁熬到这么高的位置也不容易,真肯为了大义得罪皇帝跟前红人的有几个?一见杨明举杯,大家连忙举杯应和。   彭时浅酌一口,淡淡笑道:“贤侄前番南下可谓功德圆满呀,折服了倭寇,开阜之事已经初步开展,据陈准公公传来的奏折,仅仅一个月,苏州市舶司就进项税收八十万两,这还只是第一个月,可见你这小后生委实是高瞻远瞩,有朝一日,在朝政中自可一展拳脚。”   彭时继续说道,“杨小后生原本在宁波抗倭之中威望就颇高,宁波抗倭,竟像是倭人给你送来的一桩厚礼一般,正规军队不敌倭人凶悍,你却仅靠着锦衣卫,救一大将于倭寇重围之中,一时声名远振、堪称大明名将也不为过,后来又确立了一套新式的练兵之法,老夫看过了,很不错,若是能推广开来,我大明战力并能上升不少,依老夫看来,将来手握天下兵马抗边御敌、主理朝政威服四夷亦非难事,前程不可限量呀。”   杨明强笑了笑,淡淡地道:“大人谬赞,铲除几个不法的倭寇,算不得什么政绩,再说我大明精税乃是京师十二团营,我手中的锦衣卫本就有一部分来自神机营,底子厚,自然不难。”   彭时呵呵笑道:“你这后生过谦了,身为天子近臣,又有如此才干,这有何难呢?不过……”   他目光一凝,肃然道:“厂卫本是一家,同为陛下耳目,此番老夫是做和事佬来了,不知贤侄对此可有什么打算呢?”   他这一问,四下顿时静了下来,许多人都竖起耳朵听着杨明答复,杨明见彭时目光灼灼,心中不由一怔,略一思忖道:“身为臣子,杨某当然不想让陛下烦心这些事情,若是尚公公能……”   自古以来德行上惺惺相惜、却在朝廷上为了政见斗得你死我活的对手还少么?杨明本来是想说些场面话,这一页就算揭过去了,以后自然锦衣卫和东厂角力自然还是各凭手段的,各自罢休,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第八十二章 剑拔弩张!   “哼,杨明,此事你休想如此善了,彭阁老,此事不必劳驾你从中调停,咱们厂卫的事情有自家的方式解决,杨家小子,以后出门多带些侍卫,小心你颈项上的脑袋,可别莫名其妙的搬了家。”东厂的二档头再也坐不住了,忽地一声站起来,指着杨明怒骂道。   旁边马文升刚刚站起准备劝解几句,杨明已慢慢起身,阴沉沉地笑道:“本官还不真信,你有什么手段能除去本官,本官能抓你一次,就能抓你第二次,方才你说的话本官原话奉还,尚公公我不能动,动你一条狗有什么打紧的!”   “你说什么!”二档头愤怒的掀起来桌子,席上顿时大乱。   劝解的、拉架的、幸灾乐祸的,一时吵作一团。一直紧紧守在楼下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们听到楼上喧吵,慌忙冲了上来才将双方强行拉开,番子们急忙告罪拖着二档头离去。   番子们簇拥随着二档头的马匹直到了东厂,下马之后的二档头,似乎仍是余怒未息,他见手下的番子们十分担忧地望着他,不禁呵呵笑道:“本官都不担心,你们着急作甚,就算他杨明如何了得,又能奈我何?他敢杀了杂家不成?”   一名番子强笑道:“大人说的是,想当初咱们东厂盛极之时,锦衣卫也得夹着尾巴,只是……唉!厂公早知我们与杨明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却碍于彭大学士的颜面不得不派大人前去赴宴,现在看来不过是与虎谋皮,累得大人与杨明那厮再结新怨,以这奸佞的权利若是挟怨报复,大人真是防不胜防啊”。   二档头呵呵笑道:“哼,杂家和厂公打杀的时候,他杨明还在娘胎里喝奶呢,怕他作甚!来来来,咱们回厂,一齐品茶赋诗,理他作甚。”   几人呵呵笑着,举步向东厂大门走去,门楣下四盏大红的灯笼耀如白昼,一位东厂番子一抬头,只觉眼角一线黑影掠过,飒然风响间,身旁的二档头已停下了脚步。   这番子扭头,只见二档头双目直视前方,脸上肌肉微微抽搐,那双浑浊的老眼被红灯辉映着,眼中似燃烧着两团火苗,他的喉间……他的喉间赫然插着一枝箭杆乌黑的利箭。   这番子愕然片刻,忽地和同僚同声大叫:“二档头!……大人?抓刺客,快抓刺客!”   闻讯赶来的东厂番子匆忙拔刀冲向墙角,巷中空寂,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彭时等人瞧见今日饮宴竟闹成这般模样,一个个也觉得脸面无光,除了相熟的或想攀附厂卫的人,大多讪讪告辞离去。   杨明虽然年轻气盛,可是这里他也无颜再待下去了,见马文升和几个官员还在劝解,杨明强笑着与他们理会几句,就匆匆下楼,打道回府了。   郭玉璇还候在厅中等他消息,瞧见自家相公一身污渍的回来,不由都吓了一跳,在后厅的林奴儿听说了也急忙跑了出来。   一番厮打下来,杨明身上也有了几处淤青,郭玉璇急忙跑到后堂端了一盆热水,这天气太冷,不能用冷水敷淤青,只得用热毛巾了,瞧她心疼心愤模样,要不是旁边还站着鲁青峰等人,这东厂的二档头恐怕要被她骂个狗血淋头了。   堂堂锦衣卫同知大人和东厂二档头相互厮打在一起,只怕这事明日就要传遍京师,继而成为天下笑谈了,这样大失颜面的事,鲁青峰和唐四两人身为锦衣卫的顶尖人物,如何不愤怒?   杨明说完了经过,瞧见自己的手下气得脸色铁青,正想宽慰两句,却瞧见林奴儿哈着腰儿瞧着自己,眼睛里有丝莫名的笑意,一见他目光转过来,才攸地一下移开,可那弯弯上翘来不及抿回去的嘴唇还是暴露了她的本意。   不就是和人单挑么,有这么好笑么,回头看见青铜镜里面的自己两只眼睛都成了熊猫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自己的武艺还有待提高啊。   杨明瞧见不禁瞪了她一眼,林奴儿抿嘴儿一笑。   唐四上前道:“但愿这一这一次能让大人晓得,人啊,若是个个都能用道理说的通,那这世上可要少了许多是非了。古往今来那些想有番作为的名臣,哪个对政敌不是大力打压?难道他们不想人人信服、万民拥戴才去实行他们的策略?非不想,实不能也。想以理服人、以德服人的还是老实在家读书算了。事情不去做,谈上几百年也照样有人不理解,与其如此,就该大权在握时努力尝试,只要你做的真的有效,不信服的人可以让他慢慢信服过来,仍然不服的人也不得不服从大势,这就够了。”   鲁青峰也上前道,“是啊,大人,如今不过是打一架,一两日淤青也就消了,若是拦颈一刀,大人又该如何?卑职三策,还望大人思详。”   看着属下们担忧的目光,杨明甚是欣慰,但最终苦笑一声,心道:“我是谁?朝廷没有根基,外臣视我为异类,内廷勾心斗角,上边还有皇帝,我能唯所欲为么?建个特区用实践说话?根本没有那个政治土壤呀,除非我大权在握,对朝廷势力重新洗牌,那是多大的动静?”   杨明还未答话,门口一个“飞鱼服”锦衣卫又飞奔进来,向杨明道:“禀大人,兵部侍郎马大人求见!”   杨明听了一怔,马文升刚刚还在和自己饮宴,他突然又跑来做什么?   杨明向唐四和鲁青峰示意一眼,二人会意地避到了屏风后面,郭玉璇和林奴儿自然也退回了后厅,片刻功夫,马文升在锦衣卫引领下急匆匆走来,方才这位朝廷大员在席上还是一身绸衫便装,可是这片刻工夫竟顶盔挂甲,披戴整齐。   杨明见了意识到有大事发生,急忙迎上前去道:“马大人,你这是……?”   马文升见了他,匆匆拱手施了一礼,说道:“下官正率守备营、五城兵马司、巡检司大索全城,途经贵府,所以亲自来知会一声,万请大人约束部下,今日切勿上街。”   杨明吃惊地问道:“大索全城?出了什么事?”   马文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地道:“东厂的二档头,方才回东厂的时候遇到了刺客。”   “什么?”杨明茫然,半晌才问道:“那东厂的……二档头现在如何了?”   马文升垂下眼睑轻轻一叹,说道:“一箭穿喉!他……他已经死了。”   马文升和杨明早已熟识,而且不向其他士大夫那般对厂卫有偏见,马文升又嘱咐了杨明几句,至于嘱咐了些什么,杨明已经全听不到了,这个消息像针一般刺着他的心,那东厂的二档头死了,偏偏这个有前仇、有新怨的二档头和杨明聚会之后死了,刚刚和他发生冲突后,他死了!   究竟是谁下的手?   唐四和鲁青峰已走出屏风,立在他左右望着他,愣了半晌,杨明才厉声叫道:“鲁青峰!”   鲁青峰茫然问道:“大人,您有何吩咐?”   杨明扑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铁青着脸色道:“是你派人杀了东厂的二档头?”   鲁青峰是随侍他赶往“彩凤楼”的,如今若说二档头死了,十有八九是这些手下见自己受辱,为他泄愤暗杀了二档头,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鲁青峰吓了一跳,骇然道:“死了?这怎么可能?方才他不是还……还……,大人,卑职一直随在你身边,没有您的命令,卑职怎敢妄加刺杀?我一共带了十个人,是一个不少随在您身边回来的,那东厂狗绝不是咱们的人杀的”。   杨明松开手,怔怔地道:“那是谁?是谁要杀他的?”   唐四从未见过他这种神色,虽素知他脾气,平时敢跟他开些玩笑,可是一见他大怒也心中凛然,他迟疑片刻,才提醒道:“大人,谁要杀东厂的人,自有五城兵马司衙门去查,这不关我们的事。那东厂的二档头也算得上东厂的高官,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他一死了,消息马上就会传遍全京师,大人,如今我们怎么办?”   杨明心中一震,不错,这二档头一死,本来刚刚偃旗息鼓的东厂又要同仇敌忾了,此时自己纵有苏秦之才,能说得天花乱坠、江河倒流,也不会再有一个人肯相信了,如今所有的退路都已被堵死,自己除了那一座刀山,再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同东厂做对又如何?如今还有退路么?我要应战!不得不战!   杨明脸上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他扭过头来,眸子在烛火的映照下像是两团幽幽的鬼火,他用冷幽幽的声音道:“唐千户,吩咐下去,今晚所有兄弟不许离开府门一步,让夫人和奴儿随时做好离开准备。鲁青峰,随我到书房去!”   局势,恶劣如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二人听完杨明安排不禁敬畏地看了杨明一眼。   这位一向优柔寡断的大人,想不到狠下心来时竟然如此狠辣,这一场腥风血雨看来是免不了。   ☆、第八十三章 阳谋难解   作为东厂的二档头,死了绝对不算是一件小事,此时此刻他除了与杨明共进退,同样没有什么退路,既然被人逼到了你死我活的份上,那还是……你死、我活吧!   书房之内,唐四,鲁青峰凛然而立,“大人,要不要查一查,究竟是谁杀了东厂的二档头,害得我们锦衣卫替他背了黑锅,委实该死。”   杨明叹息了一声,“不必了,是谁动的手,本官已经心知肚明。”   “标下愚钝,还请大人明示!”   “御马监,汪直!”   唐四和鲁青峰这才恍然大悟,借刀杀人,这汪直,当真是好手段,汪直派人刺杀了东厂的二档头,让锦衣卫与东厂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二虎相斗,必有一伤,而且会是一死一伤,届时刚刚踏上特务这条路的御马监必然能稳稳的站住脚跟,甚至能够力压二者。   杨明猜想的八九不离十,事情就是这样,御马监的汪直派人刺杀了东厂二档头,嫁祸杨明,最后坐山观虎斗。   东厂之内,阴森森的一片,让人不寒而栗,尚铭听完手下的汇报之后,眉头蹙了蹙,就在朝堂,他处事很冷静,见证了大明几代君王的他自然不会是心机浅薄之辈,万通说得对,这头老虎摸不得……   尚铭阴测测的笑道,“御马监,哼,汪直倒是好手段。这一手绝棋还真将杂家逼到绝路之上了。”   东厂大档头上前道,“老祖宗,杨明暗杀了老二,怎么又跟御马监扯上关系了?”   尚铭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道,“你啊,终究是太嫩了,比起杨明和汪直都差了一大截啊,杂家怎么放心将东厂交到你的手上,若是杂家告老归乡,亦或是有朝一日不幸阴沟里翻了船,东厂有谁能阻住这两个后生大展拳脚啊……”   尚铭目不转睛的盯着房梁,不断的喃喃自语,这一刻,他仿佛苍老了十岁。   这东厂的大档头依旧是百思不得其解,老祖宗一会儿御马监,一会儿锦衣卫,先是杨明,后是汪直,到底哪儿跟哪儿啊……   “此事,不关杨明的事,是御马监栽赃嫁祸,欲坐等东厂与锦衣卫两败俱伤罢了!”尚铭见手下如此不争气也是徒呼奈何,最后不得点明了道。   汪直的计谋一点也不差,但是碰倒杨明这等两世为人的阅历自然不够看,遇到尚铭这等人老成精,狡诈如狐的官场老人自然也不够看。   这东厂的大档头经过尚铭的一点拨,瞬间明白了过来,“哼,汪直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胆敢火中取栗,触我东厂眉头,老祖宗,我这就去吩咐下面的崽子们,姑且先不急去寻杨明的麻烦,咱们先去拆了御马监,为老二报仇。”   “回来,糊涂啊,你真是糊涂啊,现在全京师的人都以为是杨明杀的人,你去御马监寻汪直的麻烦,不说汪直如今正得陛下宠幸,你有证据吗,平白无故寻御马监的麻烦,事情闹大了如何让收场,你能和全直隶,全天下的人解释得清楚吗?”尚铭恨铁不成钢的道,说道这里,目光一滞,“若是不报此仇,杂家又如何服众,京师的各方势力又如何看待咱们东厂,今后恐怕都会以为这杨明是真的敢在东厂头上耀武扬威了,所以咱们不能找御马监的麻烦,要去,也只能去找杨明。”   这东厂的大档头再蠢此刻也明白其中的玄机,汪直的使的是阳谋,阴谋有迹可寻,是有破绽的,而阳谋是随势而动,随势而发,无迹可寻,比起阴谋来高明多了,也更加难以实施。   阴谋不过就是设陷阱,就是无中生有。其中高下就看你设置的陷阱高不高明了。不过再高明的陷阱都是阴谋中的致命伤。只要让人看穿,这个阴谋就一文不值。所以说是阴谋就有破绽。而阳谋就不同了,阳谋是把一切都放在你面前的计谋。它没有隐私,没有秘密。它几乎一切都是透明的,所以它没有破绽。   实施者只要把握住方向就行了。可以说它是借势而动,推动一切必然的发展而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像洪水决堤,谁都知道会死人,可是挡在它前面的还是非死不可,走都走不了。   尚铭也忍不住为汪直拍掌叫绝了,“好一个阳谋,策划得滴水不漏,唉,杂家倒真希望此事中间有什么遮遮掩掩、改头换面的勾当,一个人活到我这个岁数最不怕的就是别人跟我耍阴谋。只要是阴谋,就会有漏洞,可惜,即便知道是汪直使的圈套,杂家为了东厂的颜面也得去寻那杨明的麻烦。”   这就是阳谋的可怕之处了,不管是不是陷阱,你都得往里头钻。   “此事,不必让手下的崽子去了,让李剑锋去吧!”尚铭最终下了一个决定,这大档头愣了愣,最后领命而去。   李剑锋是何许人也?这里不得不谈论一下东厂的出身了,最初创立东厂的时候,东厂可谓是一无所有,除了几个太监之外什么也没有,最后从各大卫所之中抽掉了一部分人马这才将东厂的实力武装了一些,但是与锦衣卫对抗起来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   后来为了让自己的耳目通灵,眼线遍布全国,达到锦衣卫那种层次,东厂的高层太监么召集了一次紧急会议,会议的精神很明确,之后的东厂确确实实也贯彻了这一里程碑式的会议纲领,之后东厂大力招揽江湖人士,为其所用,不少游侠儿,绿林都归附到了东厂的麾下……   这李剑锋如今就是绿林众人之中最厉害的存在,不要以为他的名字里面有个剑就被他给蒙蔽了,这厮使的是一口大刀,走的是生猛路线,也不要以为他的名字潇洒飘逸就以为其人很帅,其实就一虬髯大汉。   李剑锋得到了东厂的指使之后,立刻召集绿林兄弟,一时间赢粮而影从,麾下竟聚集了千余绿林好汉,这群人先是化整为零混入京城,之后在李剑锋的统领之下,正策划着一次对杨府的悍然一击……   将锦衣卫的缇骑哨探远远的放出之后,杨明饮了一杯茶,来到郭玉璇房中。房中点起了一对红烛,床幔已经放下,郭玉璇正跪在床上铺着被褥,贴身柔软的衣衫衬出一具宛宛的轮廓,薄如轻雾的纱幔映出一道朦胧纤美的身影儿。   听见门扉一响,郭玉璇忙拨开幔帐,扭身儿从床上下来,一张宜喜宜嗔的桃花脸微带羞意,向杨明裣衽施礼,娇声道:“相公……”   杨明见床上鸳鸯戏水的绸被、蓄添着龙井香茶的双人枕头都已搁好,郭玉璇穿着绿紬儿小袄、粉绸儿筒裤、绣花的睡鞋,秀发打开披于肩上,显得异常娇媚。   房中暖意盎然,杨明嗅了嗅,火盆儿里炭火烧的正旺,里边应该是加了上好的香料,淡淡幽香扑鼻,看来这小妮子为了讨相公欢心着实做了准备。   杨明忍不住噗吃一笑,大模大样走到桌前在椅上坐了,对郭玉璇道:“玉璇啊,过来。”   郭玉璇扯扯袄襟走了过来,杨明拦腰一抱,让她侧身坐到自己腿上,在雪腮上轻轻一吻道:“相公今晚可能有公务要办,所以先来向夫人请示一番?”   郭玉璇一听自己会错了意,芳心微感失望,她小嘴嘟了嘟道:“知道啦,相公要做什么,人家自然是支持你的。”   郭玉璇体软轻盈,声音娇脆,坐在腿上香骨姗姗、柔若无骨,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叫杨明心里疼得很,他忍不住搂紧她的纤腰往怀里挪了挪,呵呵笑道:“这才乖,干嘛嘟着小嘴儿呀?我的玉璇这般乖巧,这么用心,相公怎舍得让你失望?”   郭玉璇被他说破心事,不禁羞红了脸蛋儿道:“人家……人家才没……失望呢,相公就爱欺负我”。   郭玉璇的圆润挺翘,就算是隔着一层轻软的绫罗也依旧有妙不可言的弹性,这时羞态可掬、语气轻柔,杨明虽然久历绝色,也不禁被这种稚纯羞涩的情态引得食指大动。   他紧紧搂住这惹人爱怜的小美人儿,手指探进小袄,挤入抹胸之下握住那娇小的一团柔软酥腻,在她耳边轻笑道:“你说相公欺负你,那相公就好好欺负欺负你,先办了你这件公务再说……”。   近三更时分,杨明忽被推醒,桌上一枝红烛未熄,此时也将燃尽了,光线极微弱,杨明正要问话,郭玉璇已悄声说道:“相公,有人敲门呢,听着像是老管家的声音。”   杨明侧耳一听,外堂叩叩几声,然后一个轻轻的声音唤道:“老爷,老爷,快请起身。”   杨明和玉璇极尽鱼水之欢后,闻声立即一跃而起,披上外袍,抓起另一枝蜡烛引然,到了外屋打开房门,只见白发苍苍的老管家提着盏灯笼站在门口,脸庞涨红,气愤地道:“老爷,鲁千户叫老奴传讯给您,真有人奔咱们这儿来了。”   杨明听了苦笑一声,挥手扇灭烛火,轻叹一声道:“不幸而言中……,走吧,我们去前边看看。”   ☆、第八十四章 血战杨府 (为wingz同学的神笔爆更一章 )   杨明对房中唤道:“玉璇,自己插好房门。”说着走出去拉好房门随在管家身后,边系着衣带便向中堂走去。尽头拐向花厅处便是内书房,杨明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边唤道:“大人,他们来了!”   半轮明月高悬空中,京师西门外,原本的庄稼地都覆盖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中,偏向杨府一侧的田野中静静肃立着近千条汉子,衣袂在风中轻轻摆动。   李剑锋一身天黑色劲装,的皮护腰上插着各种上了毒药的暗器,手中提着一柄狭锋单刀,站在队伍前列道:“诸位兄弟,一会儿直扑杨府,杨府上下不可放过一人,孙凯大哥带领四百号弟兄负责围困杨府,其余人跟着我走,听我号令行事。”   “我们的马匹集中在前方三里外的山坳里,事成后立即赶到那里,分成十人以下一队,分别遁往各地躲避风头,不要再轻易回到京师,走!”   几个头目低应一声,星光月色下,雪亮如林的刀片映着月光,泛起一片冷寒的光芒。   将近一千多个杀人不眨眼的绿林大盗,脚下如风,飒然奔向沐浴在静静月色中的杨府,静寂中唯有呜咽的冷风刮面而过。   前方有数十棵枣树,中间一条道路,过了那座桥便是杨府所在的庄子。树叶落光,长得奇形怪状的老枣树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诡异。   李剑锋早已亲自熟悉了路径,他举手一挥,当下奔了过去,眼看距那枣树林只有二十多丈距离,前方林中忽地一串火花燃起,夜色中看的甚是清晰,李剑锋见状大骇,脚下一顿的功夫,半空中一颗火球炸开。   火花绚丽,爆炸的声音却甚小,烟火乍闪又灭,前方林中忽地现出许多人影,影影绰绰也看不出有多少人,但幽幽的月光下,利刃反映出鳞鳞的寒光,静默中却是杀气盈野。   紧随在李剑锋身旁的悍匪孙凯惊叫道:“李兄,鹰犬早有准备,并肩扯活吧”。   李剑锋也吃惊不小,瞧这架势锦衣卫显然是早就埋伏在这儿了,怎么就走漏了消息了?   杨明既有准备,今夜要想动他看来是没有机会了。李剑锋暗暗懊恼,但心中并不畏惧,官兵的无能他是早有领教了,寻常的土匪没有数倍的官兵也不敢轻易招惹。   李剑锋夷然不惧,冷眼向前观望,只见林中忽然出现的人大约在六七百人上下,人数相当,他更是镇定,立即向手下高声叫道:“兄弟们不要乱,锦衣卫人数不多,马上往后撤。”   就在这时,左右的大盗又有人惊叫道:“大哥,这边也有人,他妈的,我们被困住了。”   李剑锋惊然向左右望去,月色斜映,他看到左右旷野中忽然也平地乍现无数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这些人一言不发,只是默默靠近,一股无形的压力和杀气叫人心惊。   李剑锋见了心中一紧,孙凯远远的已叫道:“后边也有人,李兄,事不可为,往外冲吧。”   李剑锋顿了顿脚,咬着牙道:“兄弟们,冲出去,到了地方得了马匹立即分路离开京师!”   这时四下突然出现的锦衣卫已接近至二十丈外,隐约听到有人喝道:“射!”   顺风送来嘈切嚓嚓之声,一片惨呼声起,四下已有几十名悍匪中箭倒地,人群顿时大乱。杨明手下的锦衣卫,全是军伍出身,军伍作战,弓弩为先,只求尽量杀人,谁和他较量个人武艺?   军中有硬弩杀伤力可及千步之外,弓箭则在三百步内可致人死地,况且杨明的锦衣卫还整编了以火器为主的神机营,但是此时此刻杨明并没有动用火器,只用了弓弩。   试想如果出动大批火器开战,在这京师近郊,声响一则惊吓了百姓,二来若传入宫中,恐易引起朝廷忌惮,所以杨明这些锦衣卫全配备了连弩。   这连弩只能在四十丈内近射,但一匣十枝,杀伤力惊人,二十丈内,可贯穿皮甲直入人体。杨明手底的部下是锦衣卫之中最有钱的一支了,也可以说现在俨然是天下第一大官商,在苏州开阜之后,杨明敏锐的抓住了这个机会,郭帅一马当先,拉住了很大一部分的海外商客,低买高卖之下当然大赚,当然这里的低买是相对于卖价而言,他收购丝绸,茶叶的买价比大明市价高了好几成,郭帅不负众望的财源滚滚,白花花的银两给杨明送来,杨明对自家手下的装备安能不武装到牙齿?   眼看这么多忠心耿耿的兄弟丧命矢弩之下,李剑锋目欲愤火,他大叫道:“兄弟们,往外杀”,说着手执钢刀向就近的锦衣卫官兵猛扑过去。   悍不畏死的绿林大盗们哪吃过这么大亏,经过片刻的慌乱,血腥气激得他们凶性大发,立即挥起兵器随在李剑锋身后向官兵反扑过去。   “呃……”,一个大盗刚刚抢出几步,利矢贯喉而过,他余势未尽,又奔出几步,这才重重地摔在地上。那弩矢矢身短小,矢发无声,在夜色之中就算以李剑锋的功夫也目力难及,李剑锋将刀挥得风雨不透,顷刻间已抢前十余丈,磕飞了四五枝弩箭。   李剑锋身旁的人不断中矢倒下,李剑锋目眦欲裂,眼看再冲前十余丈就能杀进人群,寻得一线生机,忽地大腿一麻,脚下一个踉跄跌跪在地上。   李剑锋伸手一摸,一枝弩矢只余矢尾,箭头深深地射进了大腿,李剑锋不及拔出短矢,他把刀一丢,忍痛摸向腰间,两手连扬,一支支暗器接连掷出,中了暗器的锦衣卫纷纷栽倒在地。   十几个武艺高强的绿林盗匪趁着李剑锋打开的缺口悍然冲入人群,与官兵交战起来,旷野中刀剑相交,铿然有声,官兵人数虽众,单打独斗却不是这些游侠儿的对手,几名匆忙拔出朴刀迎战的官兵被砍翻在地,其余的大盗趁机蜂拥过来,与官兵展开了混战。   方才几轮矢雨破空而至,矢密如雨,连箭影子还没见到,近千名江湖人士就倒下了大半,剩下三四百人大多武艺极高、人也机警凶悍。有的一见周围兄弟中箭,立即仆倒滚进,有的干脆扯起被射死的同伙当肉盾,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李剑锋将腿上矢箭拔去,抓起狭锋单刀挺身而起,几名锦衣卫挥刀冲了过来,李剑锋震天价一声大吼,撮腿一踢,一大蓬冻硬的泥土被踢散开来,渗着积雪向几名锦衣卫撒去。   几名锦衣卫掩面后退,这片刻的功夫,李剑锋一声狞笑,纵身一跃,单刀横拖,自一人腰间划过,已将那锦衣卫开膛破腹。李剑锋大展神威,果然如虎入羊群,刀锋过处血溅冰雪,顷刻间已有六七人被他斩于刀下。   这一番交手,李剑锋才发现其中奥妙,原来这些锦衣卫都披了奇怪的外衣,那外衣颜色奇怪,灰一道白一道的颜色扭扭曲曲,就是在近处,藉着月光夜色背对着他和兄弟们交手的那些锦衣卫都不易辩识的清,难怪他们在几十丈外潜伏了数百人,以自己的耳目都没有发觉。   杨明管这种易于隐蔽的外袍叫做迷彩服……   悍匪勇猛,但这个时候锦衣卫的人数却多,而且虽技不如人,却没有一人胆怯后退,那三四百名绿林人士少半身上也早已中矢受伤,只要动作稍有迟缓,立即就有四五把锋利的朴刀将他撕成碎片,这一会儿功夫锦衣卫虽死伤数十人,李剑锋的人也只剩下一百余人。   李剑锋见一个兄弟被锦衣卫砍中了大腿,屈膝便倒,那锦衣卫利刃扬空已当头向他劈落,手中单刀立即脱手飞出,呜地一声沉啸,狠狠贯入那锦衣卫背心,李剑锋拳打脚踢,将一名锦衣卫踢的哇血摔开,厉声大叫道:“不要恋战,走!”   说着当先向外冲去,众盗匪立即紧随其后,李剑锋腿上伤口未裹,这一番行动撕裂了伤口血流如注,他却恍若未觉,一路前行脚下一路踢踏,足尖过处,冻土浮雪飞贱四射,锦衣卫们收刀略一遮挡的功夫,见机快的几名匪首已兔起鹊落冲入人群绞杀。   这一百余名大盗一旦汇集起来突围,四下聚拢来的锦衣卫能与之短兵相接的只有眼前这些,人数优势立即不见,竟然被他们渐渐冲出人群。   这些锦衣卫是唐四和鲁青峰二人精心训练出来的,但是临战经验却不足,只有那些小旗,总旗之类的是战阵经验丰富,又随着杨明在宁波经过数场大战,也经历过南下遭遇行刺一战,一个小旗眼见自己人武艺不及这些凶悍的大盗,短兵相接是以已之短迎敌所长,立即唤过弩匣未空的锦衣卫,向前方拼死阻拦的手下大叫道:“统统退开,不要和他们混战,赶快……”。   他一语未尽,李剑锋已听出不妙,倒身一纵,如同猛虎疾扑,这名小旗大意之下竟然让李剑锋真的欺身而进……   ☆、第八十五章 洋人来华!   这小旗身边的几名锦衣卫也在一瞬间反应了过来,当下就欲救下小旗,但是已经晚了,生死只在一瞬间,哪里容得半点大意,他们手中利刃刚刚举起,李剑锋已霹雳般一声大喝,右手铁拳挟着风声“砰”地一下击中了那名小旗的胸口,将他胸膛都打得凹陷了进去。   那小旗一句话哽在喉中,身子腾空飞出,砸翻了几个手下,一时喉中咯吱作响,七窍都渗出血来,眼见是活不成了。李剑锋身形一矮一转,避过两柄钢刀,左肘一抬,撞飞了一个锦衣卫,右足向后踢出,踹中一人小腹,顺手夺过一柄朴刀,空中顿时血雨飞扬,周围刀枪林立,竟是无人能近得他身。   李剑锋乘隙冲回盗匪群中,厉喝道:“跟我冲,挡我者死!”   这些锦衣卫还没见过这么凶悍勇猛的绿林匪寇,气势顿时为之所夺,李剑锋和几个北方纵横绿林、最是骁勇剽悍的游侠儿开路,手中兵刃抡闪劈砸,下手决不留情,竟被他们杀开一条血路,仅剩下的几十个志在拼命的江湖人士终于成功突围,遁入了茫茫夜色当中。   杨府大门洞开,门前两串红灯亮如白昼,中堂上小儿手臂粗的巨烛长燃,杨明长发一束披于肩后,身穿海水蓝的箭袖棉袍,套着件无袖的对襟背子端坐堂上,显得俊逸风流。   鲁青峰有点焦灼地在他身前转来转去,唐四立在堂门口儿,不久之后,一个锦衣卫校尉急匆匆奔进院儿来,向他低低说了几句,唐四摆手让他退下,转身来到堂上,鲁青峰立即迫不及待地道:“唐千户,怎么样了?”   唐四赞道:“想不到来人竟然是北方绿林的盟主李剑锋,果然不愧是北方绿林最悍勇的山贼,鲁千户、杨大人,李剑锋率众约千人,在我伏兵攻击之下,仍带了数十几人杀开一条血路,突出了重围”。   杨明听了便问话道:“我们的人伤亡如何?”   唐四对杨明道:“大人不必过于牵挂,我们伤、亡不过数十人,盗伙除了数十多个重伤被俘的以及逸走的近百多人,余者皆被杀死。”   伤亡倒是不大,悍匪毕竟是悍匪,单打独斗胡须或许能逞匹夫之勇,但是又岂是军队的对手。   唐四说完又向鲁青峰笑笑道:“鲁千户放心,咱们的人赶去数里外的路坳里设伏,这伙残匪若是不走,明日缉缇四出,他们就只能束手待缚,若是去了,今夜便插翅难飞。”   杨明点了点头,说道:“是本官低估了这伙山贼,真想不到他们骁勇尤胜于倭寇,原以为除了自家丈母娘世间便再无高手了呢”。   夜色深沉,重归于沉寂。   村外的一场大战只惊动了村边的十几户人家,但狗儿的狂吠却惹得全村骚动,有好事的村民披了衣衫出来察看,被布防在村中的锦衣卫缇骑拦住,告知有大盗入村抢劫,锦衣卫正在缉贼,便将他们客客气气地请了回去。   这些村民眼见动静不大,村落里影影绰绰的都是官兵,想来天子脚下纵然有盗,也不过是三两个蟊贼,便嘟嘟囔囔地回了房间,门闸之外再顶上根擀面杖,便放心地睡下了。   杨府之内,杨明呷了口浓茶,无意中瞧见郭玉璇坐在一旁椅上,小手儿掩着嘴巴悄悄打了个哈欠,不禁会意地笑道:“水落石出,大局已定,这下总该放心了吧?如今要做的不过善后之事,夫人回房歇息一下吧。”   “不了,不了,明日郭帅要来京师,眼瞅着天就要大亮了,我还是拾到拾到吧……”郭玉璇摇了摇头道。   “嘿,倒是忘了,这小子每个两个月就往京师走一遭!”郭帅经营着海外贸易,积累的财富已然不小,就算放在整个江南,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富豪了,这家伙没有忘记自己是如何从街头的一个靠收保护费的混混头子起家的,若是没有遇到杨明,没有杨明的提携,就根本不能没有他的今天,所以他一直将手中的产业视为杨明的家底,自己只是帮忙打理而已。   陈准公公奉命主持市舶司之后,也自然是做得一片火热,每月都会往京师押解数十万两银子,要知道,之前的大明一年的税收也不过才数百万两银子,这一下来,大明的收入足足提高的将近一倍,而且还在呈上升的势头,海外贸易如今成为了大明的一架给力的马车,拉动了经济的快步稳速增长。   成化皇帝自然是极其满意的,正在考虑要不要多开几处海禁,甚至于全面开阜,这自然不是一步能够到位的,还要温水煮青蛙,徐徐而图之……   郭帅也得替杨明送来一批批银两,以支撑杨明在京师的各种活动,顺便再采购一些直隶省的特产,再返回苏州出口海外,于是乎,郭帅借着朝廷押解银两的卫队就能平安的进京了……   郭帅每一次的到来玉璇都是开心得不得了,因为郭帅会捎带一些外国的新鲜玩意儿,比如洋钟,西洋首饰,衣物……   今日的郭帅也是足足抬了一大箱子的西洋小玩意儿来到了杨府,杨明一家正巧还吃着早饭,郭玉璇一听自家老弟上门,像个孩子似的飞也似的奔了出去,就连一向淑女的林奴儿也一脸喜庆的跟上了郭玉璇,杨明也出门迎接,打开箱子,玛瑙,水晶,还有西洋镜,直晃得人人目不暇接。   杨明翻弄这这些小物件,突然意识到件不同弄常的事情,问道:“这世界地图……是什么人画的?”   他所看到的,分明是一副的世界地图,只是尚不完整,除了没有大洋洲,没有南北美洲,亚洲、非洲、欧洲却都在其上,虽然在杨明看来,大陆形状还都有些怪异,比例有些失调,有的地方比实际大了许多,有的地方却小了不少。   尤其是大明的领土大得离谱,但总体说,能一眼看出世界的轮廓,找到许多他认识的国家,这已经十分难得了,这地图右下角还有个英文署名--巴里特。   “哦,这个呀!”郭帅道:“是个黄毛传教会的老头子画的,我看这上面许多地方,跟你以前闲暇之时曾经说过的都能印证起来,便索要来挂在这里。”   “传教会?”杨明脑海间电光火石的划过三个字道:“传教士?”   “是的,传教会里干活的,就叫传教士。”郭帅点头道:“他们是上个月跟着船来苏州的,要求在京师里传教,我怕给你找麻烦,就没答应,但是这传教士很是执着,一直央求着我。”   “哦,他们来京师了吗?”杨明问道。   “在,这些人执着的很哩,我不让他们跟着我来京师,他们就在码头上,向那些船夫、商人传教,结果还真发展了一批信徒呢,为弟于心不忍,就顺道将他们带来了京师。”   郭帅小心的看看杨明,小声道:“当然,你要是觉着不妥,我明儿就驱逐他们,让他们回苏州去。”   “怎么会呢?”杨明摇头笑笑道:“哈哈,此事你做得太对了。”说着轻声道:“你安排一下,让我和他们的头头见个面。”   “这个没问题,他们会很荣幸的。”郭帅说着对杨明解释道:“巴里特是那些传教士的头头,人很不错的,我个人觉着,那气度,很多书人都比不了。”   杨明点头笑笑道:“人家要吸引别人信教,没有点内涵怎么行。”   他很清楚,在大航海即将开启的年代,从欧罗巴来到大明,远涉万里重洋,经历生死磨难,非得坚韧不拔、意志坚定之辈才能胜任。   能来到大明的传教士,更是个顶个的西方精英。   加快速度吃饭完,杨明便在郭帅的带领下,来到了前厅会客,便见一个身穿黑色长袍,脖子上挂着十字架的金黄色头发外国人,坐在那里静静的喝茶。   听见有人进来,那外国人便起身望去,见是郭帅和另一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   他便弯腰鞠躬道:“尊敬的郭公子,还有这位大人午安。”竟是很地道的官话,除了舌头有点硬之外。   郭帅朝他笑笑,对杨明道:“这位就是苏州耶稣会会长巴里特,你叫他老巴就好了。”   郭帅说着又回过头对巴里特道:“这位大人的身份贵不可言,反正我全都听他的。”   “可知大人贵姓?”巴里特恭敬的问道。   “在下姓杨。”   杨明微笑道:“您是巴里特先生吧?”听到有大明人标准的叫出他的本国名字,巴里特竟有些失神,然后才激动道:“您,您怎么知道的?”   杨明微笑道:“我在郭公子那里。看过一幅地图,见到了这个署名,我想应该就是阁下。”   “正是在下。”   巴里特激动道:“想不到,在大明竟有认识西文的大人。”   “大明的士大夫,都是虚心好学、乐于接受新鲜知识的”杨明优雅的笑道。   ☆、第八十六章 兴我华夏!   杨明上前问道:“不知巴里特先生,是从何处而来。所为何事?在您之前。我只见到一些亡命的西洋水手和唯利是图的商人,从没见过像您这样有修养的人士?”当世第一大国的骄傲,总是在无意识中流露出来,哪怕是杨明也不能免俗。   当然,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不着痕迹的补救道:“看您的举止气度,应该是名门出身、受过良好的教育吧?”   “大人过奖了!”巴里特不卑不亢道:“在下是法兰西人,我的父亲是贵族后裔;母亲玛也出身名门,我是他们惟一的继承人。”   说着为对方解释道:“我虽自幼生活在尚武的骑士城堡中,但厌弃武力的秉性,却使在下绕开了通向军界的道路,十八岁进入法兰西巴黎的教士学院,接受一种全面的教育。”   说到这,他的表情才有些骄傲道:“由于学业优异,二十二岁时,在下便被任命为学院的讲师,并被视为一名学者。”   “哦,你教的是什么?”杨明饶有兴趣的问道。   “阿基米德学说。”巴里特唯恐杨明不懂,为他解释道:“阿基米德,在欧罗巴享有孔夫子在贵国一样的地位。”   “是的,他是一位伟大的先人。”   在后世,阿基米德是世界上公认的最早的物理学家,但是杨明却认为,世界上最早的物理学家是中国人,我们的古人智慧是很高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华夏文明鼎盛时期,在同样的时代之下,中华民族是世界上最先进的种族,没有之一。   物理学家,咱们也有,墨翟是我国战国时代的思想家,后人尊称他为墨子。在他的一生中,墨子以唯物主义认识论的观点,通过认真观察自然现象,并用科学的态度进行实验,从而在物理学上有了不少精辟的见解。《墨子》一书对他在物理方面的研究有着详细的记载。因此,他堪称中国历史上最早的物理学家。   墨子的出现比阿基米德都早了几百年,所以大家要坚信一点,即便经历过近代几百年的屈辱,痛定思痛的中国人定然能后来居上,重新回到世界的顶峰,写得激动了一些,多说了一点,请见谅……   杨明点头道:“据我所知,他在各个方面前有卓越的建树,但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他的数学和物理学。”   怕巴里特不懂自己的意思,他又补充一句道:“阿基米德是古希腊哲学家、数学家、物理学家,对吧。”   巴里特这下懂了,真的惊奇道:“数学,物理学,这是您的翻泽吗?您竟然对阿基米德也深有研究,向主保证,我对您的佩服之情,就犹如……”毕竟汉语不是他的母语。   日常交流没问题,但遇到复杂点的表达,就有些吃力了。   郭帅赶紧提醒道:“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好似黄河之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哦,对对!”巴里特抱拳对杨明道,“我对大人的崇敬之情,犹如滴滔江水连绵不绝……”杨明瞪郭帅一眼,坦诚的对巴里特笑道:“其实,我只是接触了些皮毛而已,十分想多学一些,无奈一直找不到老师。”   “如果大人愿意学,在下愿毛遂自荐。”   巴里特有着法兰西人特有的热情,但同样捻熟东方礼仪,所以又话锋一转,正色道:“当然,我更希望能向大人学习大明的知识文化。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   今天的巴里特,有着高尚品德、坚定不移的品质,是一位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传教士开山者,本来几年前就应该死于海上流浪生涯之中,但因为杨明的到来产生了蝴蝶效应。据巴里特自我介绍,他所在的耶稣会,是受罗马教皇承认的天主教修会,由他的同乡兼好友创立,他则是其中元老之一,其会中成员都是神父,非神父不能入会,而且必须是受过良好教育,不仅要有神学毕业证书,还得有另一项课程的大学毕业文凭才行,其要求远比对一般教徒严格许多。   入会者必抵发誓他们将生活贞洁、贫穷,对修会和教宗的命令绝对服从,并以弘扬教义、传播主的福音为终生任务,可以看成是天主教内的精英社团。   二十年前,巴里特成为耶稣会的首批传教士,奉教廷之命前来东方传教。历经八个月的艰难航行,最终抵达印度西岸的一些小国度,在那里进行了一番艰苦的发展,终于获得了不小的成就,甚至建起一所培养当地土著传教士的学院。   但印度并不是巴里特传教的终点,四年后他离开印度,来到马六甲一带,在南洋地区传教,并学会了汉语、粤语、闽南语,做好了前往大明的准备、因为在传教过程中,他深深认识到日本、南洋、朝鲜、安南这些地方的文化,深受中国的影响。而中国文明昌盛、是世界第一大国和第一强国,如果能在中国传播福音成功,便可不费吹灰之力的影响整个东亚文化。   但当时明朝闭关锁国,除了正式派遣的使节外,中国禁止一切外国人进入。巴里特要光明正大的传教,也不可能偷渡入境,只能先带领忠诚的追随者,前往东海之滨的日本。   在那里,他依然取得了不错的成绩,甚至成功使九州岛各位大名皈依,同时他也终于等来了进入中国的机会,大明重设市舶司,开放苏州为口岸,外国人终于有机会走入这片神秘的土地。   但日本仍然因为倭寇战争受到惩罚,日本人不被允许进入中国的境内,只能在境外交易,巴里特只好辗转南洋,准备从那里进入明国,不幸的是,他得了重病,险些一命呜呼,但蒙住眷顾,最终挺了过来,康复如初,这更坚定了他完成使命,将主的福音传播到当世第一大国!   在做好充分准备后,率领一艘载有二十名传教士的货船,以贩卖糖料的名义,终于进入了中国,并一直在上海码头传教。   在这里,他见识了高度的文明和文化,苏州城的富庶繁华,恐怕只有故国的最高贵的首都级别才能媲美,而这里人们的优雅修养,却是那些粗俗的远洋暴发户,不能相提并论的。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据说这里只是刚刚建成的一座县级城市,比它更大更富有、更有底蕴的城市,在大明不计其数,这让巴里特心中的仰慕之情,那真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无论如何都想去大明的首都是一走、看一看……   不过郭帅没这个权力帮助他在京师传教,现在见到杨明这位能帮他实现梦想的贵官人,巴里特马上表达出强烈的追随意愿。   而杨明也对耶稣会十分感兴趣,希望通过他们,将欧洲的科学引进来,能帮助大明人、尤其是士大夫们开阔眼界、改变观念一一在这个由自然经济向商品经济过度的关键时代,思想的改变是重中之重。   于是杨明愉快的答应了巴里特的请求,并允许他加入锦衣卫,至于别的方面,现在说来还早,还是等时机成熟再说,杨明心里打着自己的小九九,这巴里特不是常人,拉拢住他最前期的好处就是能帮助自己的锦衣卫改善火器。   杨明一直没有回头,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人类从蒙昧走向文明。经历了成千上万年的绵长岁月,在这个过程中,多少文明交替兴衰。化成了历史的尘埃,只有华夏文明,尽管也遭遇过荣辱沉浮,但始终保持在世界的前列,近两千年来更是独领风骚,一直为世界所仰慕,骄傲且自豪着。   但是现在,全人类的历史到了一个转折点海洋时代到来了,它将改变过往的一切,强弱将重新洗牌,优劣被重新定义,在这个过程中。曾经弱小的国家可能乘势而起,称霸世界,曾经强大的国家可能沦为鱼肉、就此沉沦,这是个不管你的历史有多辉煌,只看你有没有决心深入海洋、有没有能力赢得海上霸权的大航海时代!   很遗憾,在杨明前世的那段历史中。中国没有做好,虽然隆庆开海后,大明已经参与进海上贸易。赚取源源不断的巨额财富,但这些财富没有被中央政府享用,使得国家时海上贸易兴趣缺缺,甚至时不时的加以限制。   到了清朝,异族统治者从没将汉人与自己看成同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让他们将船只出海,看成是汉人逃离自己的统治,支配着他们始终不移的执行严厉海禁。从此闭关锁国,夜郎自大。彻底的被世界抛在后面。终于造就了华夏前所未有之屈辱沉沦的历史。   事情果真无可救药了吗?杨明不这样认为,至少在明朝成化年间,大明仍然是开明而自信的,仍然有着无限希望!这也是杨明能够一直奋斗的心理支柱。就像某人说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有可能实现吗?有!   其实,我华夏的航海一直领先于世界,宋朝便可以远涉重洋,船队到达波斯湾,赚取无尽的财富;本朝初年更可以造出四十多丈长的巨舰。组成二三百艘军舰、两三万兵力的特混舰队,无论航行在什么地方。郑和率领的大明船队在当时都是唯一强大的、不可挑战的力量,换句话说,郑和在大洋上混的时候,什么哥伦布、麦哲伦、还都在姥姥肚子里吃奶呢;大明的舰队在海上耀武扬威时,什么海上马车夫、无敌舰队之流,还是森林里的树呢。   ☆、第八十七章 妙手偶得   虽然宣德八年,西元镝年,郑和最后一次下西洋归来后,船队再也没有起钴,郑和航海图等官方文档也在朝廷关于下西洋的是非之争中。被当时的兵部尚书刘大夏焚毁。大明的海军就衰落了,但水平仍在水准之上,谁也不敢来海上挑衅,君不见偻寇气焰如此嚣张,却从不敢跟明军在海上交战;西班牙、法兰西人纵横四洋,却只得乖乖的跟大明做生意,这还是大明海军将要走下坡路的时候。   “我华夏文明,自三皇五帝起,一路上扬,至赵宋肇极,而后逐渐式微迄今,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不振作,必将落后于西方列强,若仍不梦醒,我大明万里海疆。皆为他土,沿海富庶,化作焦土。无强大之国防,便被欺凌鱼肉,无强大之海军,便被挨打掳掠,我华夏男儿,岂能容忍祖先蒙垢、妻儿受辱?当此时,振奋大明,重塑汉唐雄风,不仅仅要振兴陆军战力,大明也要发展海上力量,仅仅只靠几艘木船,还不够,远远不够。”   坚定了自己的意志,杨明的表情坚毅起来,他详细的向巴里特了解,欧州诸国的海军水平,殖民状况,原来此时,开启大航海时代还处于一个蒙昧状态,西方将要进行殖民侵略,但是所幸还没开始,只要能把握这关键的几十年,大明定然能走到世界的最前端……   “先生可对火器有所研究?”杨明终于问出了这个很关键的问题。   “杨大人,在下对火器倒是有一番研究,我观大明的火器虽然不错,但是射程,威力都还有改进的空间,而且装填丹药颇为费时……”巴里特客气的说道。   杨明登时大喜,正需要这么一个人才他怎么就自己送上门来了,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这怎么好意思……   好事成双,惊喜总是不期而至,只见这巴里特侃侃而谈,“不仅仅是鸟铳,大明的火炮也是远远达不到弗朗机的水准……”   弗朗机人就是西班牙人,西班牙人这个时候将大炮的威力提升到了极致,可谓是最厉害的热武器了,他们开始将火炮装到大船之上,并且即将开始进行海上争霸,于是乎他们发明的大炮就叫做弗朗机炮了……   择日不如撞日,杨明激动之下,直接带着巴里特去了自己的训练场地,训练场上两千锦衣卫和新招纳的近千孤儿正如火如荼的进行这训练,一见自家大人带了个金黄色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前来,都不由得围了上来,杨明好不容易喝退了众人,让几名锦衣卫推上自己的营中的几门大炮。   巴里特一见到这几个大家伙不由得眼睛发亮,直拍胸口对杨明保证,“大人请放心,两个月之后,我一定能将它们改造成弗朗机炮,届时还请大人前来试炮……”   “一定一定……你们都听好了,巴里特先生有什么吩咐,有什么要求,一律满足,嘿嘿,要是有人胆敢阳奉阴违,南镇抚司的刑具是可以见一见血光的……”   杨明左等右等,两个月之后亲自来到营地,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两门佛朗机炮。   是的,杨明花大价钱建造的两门佛朗机炮终于弄来了,怪不得大明一直没有大量装备火器,这玩意儿,完全就是烧钱货,就这么短短的两个月,为了造两门弗朗机炮,杨明就投入了十万贯纹银,这世界上能被杨明惦记上的东西不多,一旦惦记上了,通常都能到手。比如曾经他惦记上了郭千户的女儿,又比如曾经他惦记上了朱小公爷的钱袋……   营地中央罡风正劲,旌旗猎猎,三千余面容坚毅的锦衣卫官兵静静地排着队列站着,有些好奇地注视着方阵前两门黝黑发亮的佛朗机炮,炮管散发着幽幽的蓝光,炮口正对着营地数十丈之外的一座山丘的小树林。   杨明穿着大红麒麟锦袍,看着面前这支特别的锦衣卫士官昂首挺胸的精神面貌,不由欣慰地笑了笑。   这些人,都是他未来的羽翼啊。   用前世的军事理念训练出来的古代战士,以后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杨明仿佛觉得自己正面对着一只没有拆开封条的礼物盒,盒子里装满了他所有的期待。   除了刀剑矛箭盾等等冷兵器,这些锦衣卫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不但要学冷兵器,还要学会使用火器,学会许多来自前世的战术兵法,当然,面前这两门佛朗机炮也是他们学习的内容之一,军人该学的东西,他们都必须学会。   他们,绝非如今那些糜烂懒散的卫所官兵所能比的,这是一支真正意义上的精兵。   营地中央的罡风更刚劲了,吹拂着杨明的衣角猎猎摆动。   静默里,巴里特面无表情地递上一支燃烧着的火把,道:“请大人试炮!”   杨明接过火把扭过头,只见鲁青峰换上了一副恶狠狠的脸色,大声对锦衣卫崽子们吼道:“都给我看清楚了!等一下你们每五人一队,都要上前试炮!如何装药,如何填弹,如何点火,你们必须在一个时辰内学会,学不会的回去挨鞭子!”   “是!”数千人齐声大声回道,雄壮的声音在山谷之中来回回荡,经久不息。   杨明笑了笑,接过火把,朝炮管后方的引线上一凑。   嗤……   引线剧烈燃烧,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营地中央的空地仿佛摇晃了几下,所有人不由微微色变。   远处的山丘树林里,却听到一道原本不该听到的声音。   杨明和巴里特的脸色也变了,那是人的惨叫声。   “你没派人清理山丘吗?”杨明瞪着鲁青峰道。   鲁青峰额头微微冒汗,努力板着脸道:“半个时辰前已派人清查了两遍,确定山丘无人,或许是只獐子……”   杨明冷冷道:“獐子会喊‘哎呀,我日’吗?”   杨明气得指着他的鼻子道:“嘴硬,你等着赔汤药钱吧,或者丧葬费。”   “大人,不碍事的,不会那么巧的。”鲁青峰还在嘴硬。   杨明这一刻忽然很想把他插进炮管里,然后射出去……   派出去查看的校尉很快破碎了鲁青峰天真的幻想。   那一炮果然炸到人了,而且炸到的是朝廷的官员。   不幸被佛朗机炮命中的官员被人抬到了营地中央,杨明拧眉瞧着这个倒霉蛋,只见他神态狼狈,浑身焦黑冒烟,一身绿色官袍被燎成了一丝丝破帛,已然瞧不出眉眼,整个人就像从火堆里扒拉出来的烤红薯似的。   杨明的眉头深深拧了起来。   想不通啊,这是哪位朝中大臣?看官衣的颜色,品级似乎不高,无缘无故怎会出现在郊外的山丘树林里挨一炮?   这得人品值低到怎样的程度才会遭此横祸啊。   幸灾乐祸地瞧着鲁青峰,杨明笑道:“你完了,你摊上大事了。”   鲁青峰冷冷道:“我没完,你才完了,刚才那一炮是你点的火……”   二人很没品地互相推卸责任,争了半天结果不欢而散。   幸好被炸的官员还活着,不但活着,而且活得很不错,大嘴一张,呼出一口浓烈的黑烟,官员剧烈呛咳了一阵,喘息着咧开了嘴。   “好炮!……哪个王八蛋放的?”   鲁青峰没来得及反应,杨明朝他一拱手,满脸钦敬道:“唉,鲁千户的炮法愈发精进了,可谓百步穿杨……”   鲁青峰瞠目结舌:“……”   杨明嘿嘿坏笑,看来鲁千户的生活斗争经验还有待提高啊。   被炮轰的官员终于抬眼看着鲁青峰,黑漆漆的脸上看不清喜怒,只见一对发白的眸子瞪着他:“好炮!特意瞄准了打的吧?”   “妙手偶得之……”   ……   妙手偶得是个好词儿,大概意思接近于瞎猫逮到死耗子。   杨明急忙转移话题,免得唤醒这位官员勒索医药费的记忆。   拱拱手,杨明客气地问道:“还未请教这位大人……”   绿袍官服是大明品阶里比较低的官阶,可这位官员却仿佛自己穿着一品绯袍的朝中大员一般,完全无视杨明穿着的大红麒麟服,他的眼睛甚至都没瞟杨明一下,反而对他身前的两门佛朗机炮很感兴趣。   “这不是我大明所制的火炮,它们出自何地?”官员弯下腰仔细观察着两门炮。   杨明见他能走也能弯腰,终于确定他没受什么伤,估计刚才那一炮顶多只把他震晕了,否则实心的铁弹若真砸在人身上,现在杨明该做的是吩咐下面的人挖坑毁尸灭迹,而不是被这个倒霉蛋不理不睬。   “它出自佛朗机。”巴里特这个时候上前介绍道。   官员恍然,颇为感慨道:“这是?欧罗巴人!想不到西方蛮夷之国竟然也能造出如此精巧霸道的火器,大明固步于一隅,所谓‘天下’,岂止于大明哉?”   杨明不由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大明朝堂内官员何止上千,但能说出这样一番清醒且有远见的话的人委实不多,来到这个时代两年了,杨明根本没见过。   这一句话赢得了杨明的尊敬,于是也不计较这人对他不理睬的无礼举动,再次拱手笑问道:“敢问这位大人高姓大名……”   “这佛朗机炮为何不报呈兵部量产?边城若有此利器,何愁瓦刺鞑子犯边抢掠。”官员再次无视了杨明,对他来说,眼前这门炮比杨明重要得多。   ☆、第八十八章 酒逢知己   “兵部尚书刘珝大人谓曰此物工艺复杂,仿造耗费国库太多,不宜量产,这改进版本的弗朗机炮还是我家大人自己掏钱造的。”一名原来是神机营的士兵上前说道。   “哦,刘珝……”   杨明怒了,他脾气虽好,但也不能好得没底线。当今皇帝都不能无视他,这家伙哪来的这股子傲气?自己问的几个问题,这厮一个也没有回答,这士兵问的问题倒是让他陷入了沉思!   “来人,给我把这人给我脱光了让他跑三圈,再抽他一百鞭子!”   “是!”   两名贴身侍卫凶神恶煞上前拿人。   直到官员的双臂被侍卫反扣住,他才终于意识到面前尚有一个强大的邪恶的存在,这个存在是绝对不能无视的。   “慢着!莫动手!我姓林……”官员慌神了,被炸得焦黑的脸上更显出狼狈之色。   “管你姓什么,先脱干净再来跟我说话。”杨明强硬道。   “我乃刑部主事林翰,大人何故虐朝廷官员?”官员又惊又怒。   杨明的脸色也变了:“慢着!”   侍卫松开了官员。   上下打量着这位官员,杨明神情一片震惊:“林翰?”   一听到林翰,大明他熟知的历史人物不多,也就历代皇帝和几个牛气冲天的大人物,很不巧,比起那些大人物,林翰并不算太过出众,但是杨明却一下就能想起来,因为他想到了六尺巷的故事。   著名的六尺巷想必大家都知道。据《桐城县志》记载,清代(康熙年间)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张英的老家人与邻居吴家在宅基的问题上发生了争执,两家大院的宅地都是祖上的产业,时间久远了,本来就是一笔糊涂账。想占便宜的人是不怕算糊涂账的,他们往往过分相信自己的铁算盘。   两家的争执顿起,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不肯相让一丝一毫。由于牵涉到宰相大人,官府和旁人都不愿沾惹是非,纠纷越闹越大,张家人只好把这件事告诉张英。家人飞书京城,让张英打招呼“摆平”吴家。   张英大人阅过来信,只是释然一笑,旁边的人面面相觑,莫名其妙。只见张大人挥起大笔,一首诗一挥而就。诗曰:“一纸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交给来人,命快速带回老家。家里人一见书信回来,喜不自禁,以为张英一定有一个强硬的办法,或者有一条锦囊妙计,但家人看到的是一首打油诗,败兴得很。   后来一合计,确实也只有“让”这惟一的办法,房地产是很可贵的家产,但争之不来,不如让三尺看看。于是立即动员将垣墙拆让三尺,大家交口称赞张英和他家人的旷达态度。张英的行为正应了那句古话:“宰相肚里能撑船。”   宰相一家的忍让行为,感动得邻居一家人热泪盈眶,全家一致同意也把围墙向后退三尺。两家人的争端很快平息了,两家之间,空了一条巷子,有六尺宽,有张家的一半,也有吴家的一半,这条几十丈长的巷子虽短,留给人们的思索却很长。于是两家的院墙之间有一条宽六尺的巷子。六尺巷由此而来。   值得一提的是,六尺巷故事之中大学士张英给家人写的这首诗并非原创,而是在《诫子弟》一书之中选取并改编的,原文是:何事纷争一角墙,让他几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而《诫子弟》一书的作者就是站在杨明面前,被杨明一炮轰得吐了一口黑烟的林翰了,林翰讶异道:“你知道我?”   杨明睁大了眼睛,失神地喃喃自语:“没成想一炮轰出个闻名后世的文豪,他的登场可比我闪亮多了……”   眼前这位神态狼狈的官员,竟是名垂千秋的林翰?   杨明定定注视许久,忽然神情一肃,毕恭毕敬朝林翰施了一个长揖。   林翰吓了一跳,此时他还只是个刑部主事,他虽然在学术政治军事上尚无太大成就,此时的林翰,杨明深深的知道,这个林翰的气节和骨气都是一等一的,在历史上,接下来的几年是朝堂之上风起云涌的几年,而这个林翰就将大放异彩,朝堂之上的士大夫,内宦,厂卫都将为了这个官员的生死存亡展开一场博弈,但是如今这个林翰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一个刑部主事的官阶。   见杨明如此郑重其事的施礼,林翰显然受宠若惊,急忙回礼:“罢了,不怪你用炮轰我便是,大人不须多礼,还未请教这位大人……”   鲁青峰听到林翰没有索赔被炮轰的打算,不由大松口气,道:“我们大人乃实授锦衣卫同知……”   林翰眉目间终于有了些许变化:“杨明?”   杨明笑道:“没错。”   林翰这才第一次正眼打量杨明,打量得很仔细,他的目光不完全清澈,透着几分困惑,彷佛有个心结郁积于心,不能释怀。   “你有困惑?”杨明静静地正视着林翰的目光,不偏不倚,无垢无尘。   林翰点点头:“有。”   “说来听听。”   “朝中人人皆称杨同知其人心性歹毒,迫害忠良,谗言媚上,祸乱朝纲……”文豪就是文豪,贬义成语用得非常娴熟,而且有滔滔不绝之势,起码杨明就做不到连用成语。   “停!”杨明黑着脸打断了他,道:“略掉过程,直接说你的困惑!”   林翰露出了笑脸,笑容很和善:“好吧,我的困惑就是,为何你看起来并不像奸佞?”   “因为我本来便不是奸佞,仅仅因为我是厂卫就是奸佞?仅仅因为我主持开阜遭到大臣们的反对我就是奸佞?仅仅因为皇上大怒之下革除一大批官员责任就全在我身上了吗?大人,如今开阜已经卓见成效,试问下官何错之有?”   林翰摇头叹道:“世人嘴里说的是一回事,做的又是另一回事,别人嘴里的你是一个模样,真实的你却又是另一个模样,我的困惑其实与你是不是奸佞无关,我只在想,为何明明存在的人或物,他明明就在我的眼睛里,可我仍看不穿,悟不透,他是真是假?是善是恶?世人所知者是一个表面,所行者又是另一个似乎完全不相干的表面,若世事皆如迷雾,生则何乐耶?”   杨明被他一番傻乎乎的话弄得脑子有点晕,绕了半天才算绕得八分明白,接着哑然失笑。   “横看成岭侧成峰,两者或许并非对立,实乃统一,只是你每次看它时的角度不一样而已,它其实仍旧是它,林先生是不是有点钻牛角尖了?”   林翰丝毫没注意杨明对他的“先生”称呼里带着几分恭敬的意思,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   “可为何世人明明知道的道理,却偏偏做起来完全背道而驰?皇帝说要勤勉爱民,却居于深宫之中炼丹修道,文官说君子立德立言,却一个比一个自私贪婪……”   不知过了多久,林翰悄然一叹,神色间有了几分领悟,还残留着几分迷惑。   杨明有些失望,苦恼地挠挠头,只见林翰忽然瞪眼瞧着杨明:“回到刚才的话题,你凭什么说你不是奸佞?”   杨明不慌不忙笑道:“就凭我刚刚没让你脱光光跑三圈,再抽你一百鞭子,足以说明我是个善良的人,奸佞大抵不会对一个刑部主事太客气的。”   林翰楞了片刻,接着仰天大笑:“有道理,很有道理!杨明,我越来越发觉你是个妙人,简直妙不可言。”   杨明笑道:“该我问你了,今日我领新军在此试炮,林先生为何出现在前方山丘树林里?”   这句话似乎勾起了林翰的伤心事,林翰闻言惨然一笑,道:“我听百姓说城郊一支兵马昨日清理山丘,不准任何人驻留,于是有些愤慨,想过来瞧瞧哪支兵马如此跋扈,没想到刚爬上山丘便当头挨了一炮,刚才被人抬来时我还在反省,自己到底犯了多大的罪过,居然用炮轰我……”   暂抛困惑后的林翰性格表现得很开朗,颇具几分侠客豪迈之气,杨明也不差,来自前世的他,自有许多话题可聊,每每一开口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对林翰来说都是闻所未闻的,聊了没多久,林翰的眸子越来越亮,最后长长叹道:“与君一席话,我受益良多,可惜此地无酒,不然某非与你痛饮三百杯。”   杨明笑道:“谁说此地无酒?”   林翰眼睛大亮:“军营之中竟有酒?”   “军营里的酒只待知己,不待披甲。”   林翰哈哈大笑:“为了这营中美酒,林某便引你这朝堂人人唾骂的奸佞为生平知己又如何?老弟还不赶紧将美酒送来,不怕我这知己翻脸不认人,回头朝堂里参你炮轰朝廷命官吗?”   杨明淡淡笑道:“杨某酒量不好,痛饮三百杯不大可能,但痛饮千杯还是没问题的。”   “好,酒逢知己千杯少,那就痛饮千杯!”   ☆、第八十九章   坐在一起喝酒的不一定是知己,但知己是一定会喝酒的。   酒是好酒,两坛十八年陈的女儿红,据说是唐四手下一名百户在女儿出生那天埋在自家后院的,后来百户有一回跟唐四喝酒喝多了,无意中把埋酒的地点说了出来,唐四这家伙动了贼心思,当夜便命人悄悄潜入百户家后院,趁夜刨地挖坑,偷了两坛酒出来,最损的是,丁顺为了不让百户起疑,让人原地埋了两坛子醋进去……   日后百户想喝酒时从自家后院挖出两坛陈年老醋会是怎样的表情,唐四也懒得想象了。   唐四后来直接把两坛女儿红送给了杨明,杨明并不怎么好酒,于是命人顺手搁在新兵营里。   喝着香醇得近乎浓稠的美酒,杨明微笑着娓娓道出这两坛酒的来历,林翰中途喷了两回,一边大笑一边呛咳不已。   “你是妙人,你的手下也是妙人,有趣之极,我若知道哪里有埋了十几年的好酒,说不得也做一回窃酒的雅贼……”林翰喝酒很快,琥珀色的浓稠女儿红倒进瓷碗里,一仰脖子便喝了个精光,然后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某一处,嘴唇紧紧闭合着,仿佛在细品美酒的余味,最后意犹未尽地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这才满足地一叹。   “好酒!真奇怪,偷来的酒好像特别好喝,自己花银子买来的反而少了几许味道……”   杨明喝了几碗,俊秀的脸上已泛起几分酡红,闻言笑道:“常言妻不如妾,妾不如鸡,鸡不如偷,这‘偷’字的妙处,循规蹈矩之人怎能得其三味?酒里掺了个‘偷’字,纵然是一坛陈醋亦饮之如琼浆玉液矣。”   林翰大笑道:“这话妙极,一听便知杨老弟你是惯弄风月之人,可惜认识你太晚,人生少了许多趣味。”   未来的一代文坛宗师,与如今的朝堂奸佞坐在一起喝酒,这个组合怎么看怎么怪异,偏偏二人谈笑风生,颇为相得。   可以明确一点,在杨明没有穿越之前,林翰是会做官做到一代尚书的,人人见了都会弯腰深深的作一揖,“见过林部堂!”   而如今,一不小心产生了蝴蝶效应的大明,还会按照既定的历史走下去吗?至少,自己已经确确实实改变了了一些,这驾庞大的马车正在逐渐偏离原先的轨迹……   然而二人皆为朝廷官员,有些话题不想谈,却怎么也避不过去。   林翰已不再笑了,仰头喝了一碗酒,睁着通红的眸子瞪着杨明,道:“时人将你与当年的纪纲之流混为一谈,你觉得如何?”   杨明苦笑道:“我觉得大家应该不是在夸我……”   “如今你已经无形当中树立了一大批敌人,若不是商大学士和彭阁老弹压住,恐怕弹劾你的奏章,已经堆满了御书房,形势恶劣如此,你觉得如何?”   杨明想了想,只回答了四个字:“淡然处之。”   林翰的神情似乎有了些许的变化:“如今世事大变,朝堂中的大臣视你如梗在喉,东厂的尚铭与你又不对付,但这都不影响大局,影响大局的是御马监啊……”   杨明不解地瞧着他:“林兄的意思是……”   林翰长叹道:“世道快乱了,好好的大明,如今变得乌烟瘴气,总得有个人站出来,为那即逝的朗朗乾坤发出一声悲鸣。”   “皇上如今猜忌大臣,欲收权柄,开国厂卫的威风又开始复苏了,这还不算太糟糕,糟糕的是陛下重用御马监汪直,如今很多民间的消息都是汪直派心腹出去打听,再呈报给皇上,宛如又一个东厂,大明的士大夫可以允许厂卫嚣张一些,但是绝对不会允许再次产生一个如锦衣卫东厂这般的存在……”   林翰吞下一口水酒道,“可以预见的是,如果真的变成这样,那么朝廷将会完全笼罩在特务的高压黑暗当中,届时,我辈之人必当奋起而反击,厂卫是皇家鹰犬,是皇上手中最有力的工具,有一个锦衣卫就够了,多一个东厂也只能勉强接受,但是再多一个,恐怕就是人人自危的局面,朝廷再没有敢于直谏的忠臣,俱都雌伏在皇帝的威压之下,皇帝手中的权力不能太大,如果权力太大就会独断专权,人都是自私的……”   杨明听到这里也沉声道:“皇权可抑不可张,就算是要杀人,不能允许任何人绕过三法司的处决,哪怕是皇上,也绝不能以特旨杀人!”   听着杨明的话,林翰似乎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忍不住紧了紧衣领,缓缓道:“贤弟,这话,不像是臣子该说的吧。”   “这话才是臣子应该说的!”杨明正色道,“为江山社稷。为华夏百姓公道不得不说。”   林翰默默听着,面上古井无波,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没想到,自己的知音竟然是这小子,几十年的坎坷人生,他深受权力不被节制之苦,当自己站在臣权一面,与皇权对面的位置上时,才有了这一点切身感受。却不知杨明年纪轻轻,正应该是崇拜权力、追逐权柄的时候,怎么会也有这种想法呢?   于是,他道出了自己的疑问,便听杨明答道:“林兄让我以史为鉴。学生遍览二十一史,纵观历代,虽然王朝灭亡的情形各不相同,但本质上,都是被不受限制的权力所摧毁。”   杨明说着更直白道:“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皇帝的权力不受限制。一小部分是武将权力不受限,还有个别情况,是文官权力膨胀引起的。但无论哪种情况,都是在权力不受限制后,不知节制的肆意胡为,才导致国破家亡的。”   林翰默默听着杨明说了这么多,他才轻声道:“那咱就大胆包天一回,照你说的,给本朝把把脉如何?”   “那下官就斗胆了。”杨明低声道:“除皇权外,能够祸乱朝纲的还有五种力量,分别是文臣、武将、宦官、外戚、皇亲。”林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便听杨明道:“在本朝,武将、外戚、皇亲的权力,都被牢牢钳制,翻不起风浪来。所虑者是文臣,宦官和皇权本身。”   “但是为兄觉着文官的问题也不大。”林翰表示异议道:“都是读圣贤书的,怎会祸国殃民呢?”   杨明心中暗叹一声:看来谁都是只能看到别人的毛病,却忽视自身的问题。便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道:“林兄说得对,而且照你这样一说,连宦官的权力,都属于皇权的附生,这么看来,威胁到我大明江止永固的,正是这江山的主人。”   “皇权,是大明朝至高无上的权力。”林翰缓缓点头道:“但将江山社稷系于一人之身,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险。”   “林兄高见!”杨明抱拳道:“所以杨某才说,皇权可抑不可张,这是为了祖宗的江山,天下的百姓,再说句最实际的,伴君如伴虎,若是皇上哪天也看我们不爽了,说不定受害的就是我们,为了让我们能得以善终,都不能让皇上随便集权太重。”   这就是为何大明的内阁大臣都是老谋深算、极有主见,并可以娴熟的运用朝中大牙交错的势力,将各种力量拧到一块,成就自身的强大的人物,内阁就是实际上的宰相,内阁设有数名大学士,现在是三名,他们代表的是百官,有时候就得为了臣权,为了民权与君权作斗争。   这种强大是成化皇帝也无可奈何的。   因为大明朝的政体如此,当年太祖皇帝废除统领百官、总理朝政的承相,目的是加强皇权,将天下威柄尽收皇帝,所以在废除宰相的同时。也将中央地方各权力机关分化制衡,使其没有独立决断的权力,必须仰仗皇帝的裁决。   但事实证明。   没有宰相的政府是万万不行的,因为省心独裁固然是好,可带来的工作强度,也是无比恐怖的,足以将皇帝这份人人羡慕的美差,变成天下首屈一指的苦差。   就连他那血牛无比的儿子朱棣,也无法承受,更不要说娇生惯养的后辈们了。   所以从朱棣开始,历代皇帝为了不至于累死,都在偷偷摸摸干一件事。   赋予内阁实质上的宰相权力。   而且因为朱元障的后代,在能力上是一代不如一代,只能不断的给内阁的权力加码,没过几十年,内阁大学士这个在洪武年间,充其量只能算是皇帝秘书、参谋、文书的角色,已经跃升为实质上承相,到了后来,宰相已经成为了对内阁大学士公认的尊称,甚至皇帝都不避讳以“首相、次相”来称呼自己的阁臣。   其对大明政治的影响,绝不是相权失而复得那么简单,因为当皇帝重新塑造出相权时,太祖皇帝对各部院分权制的恶果,便显现出来了一尚书督御史们的权力过根本不能与大学士抗衡,结果朱元璋辛辛苦苦集中的权柄,成全了大学士的强大,其权柄超过宋朝,直追汉唐。   他们门生故吏遍布朝中,威望极高一呼百应,皇帝要是没有正当理由撤换他们,没准就真成了孤家寡人,被百官群起攻之,打破祖制的皇帝,吃尽了大学士们苦头。   ☆、第九十章 君权!民权!   为了不让内阁的权力过大,明朝的皇帝只好再打破一项祖制来弥补,那就是赋予太监们权力,让他们帮自己抗衡相权;但有的皇帝有强大的自信,不喜欢太监干政,坚信自己的权术足以维护权威,事实上,这样的皇帝有,但是很少,至少到成化为止,除了开国的那几位,越是往后不行。   成化皇帝的儿子,弘治皇帝也算得上一代明君了,即便创造了中兴盛世,圣明不过弘治也得一味的谦让着阁臣士大夫……   归根结底,内阁权力太大,帝王心术的核心就是制衡,具体方法就是帮弱不帮强,当某种势力过于强大时,便是他帮着弱者将其消灭的时候,事实上,他们就是这样做的。   但是制衡归制衡,即便是在皇权最集中的时期,若是皇帝和大臣发生不可调节的分歧,大臣们都能体面下野,安享晚年。   身为宰辅者,必须勇敢的承担起治国的责任,不避嫌、不畏难,坚决维护大局的稳定。尤其是在非常时期,必须使用非常手段,对任何动乱的苗头,都要当机立断,立即扑灭,,即便与皇帝唱对台戏,也是在所不惜的,这就是内阁大臣所要肩负的东西,很沉重,责任与权力成了正比。   但在使用非常手段时,还必须考虑到。形势好转后,可能出现的政治责任问题,预先采取安全措施,不仅要果断。该杀就杀;而且还要细致,不给人抓把柄的机会。   林翰目光复杂的望着杨明道:“你我相识一场,今日能与杨老弟相交,实乃生平最大之快事,来,你我满饮此杯……”   两人相视一笑,为人臣者,既要不辞风险,还耍明哲保身,两人都有对大明未来强烈的危机,深感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实际情况,这才是大明天下的真相!   两人找到了共同语言,仿佛多年的古故交一般谈论了起来,最大的话题就莫过于民生疾苦了……   林翰沉声道:“每当国家发生天灾之时,当无数贫民脚下无立锥之地,在生死线上哭号挣扎时,有些人却可以手不沾尘,便能岁收谷米数百万笙,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甚至还贪心不足,为了占有更多,强取豪夺,使百姓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民。”说着他问杨明道:“知道为什么年年有这么多灾民吗?”   杨明回答道:“北方灾情不断,大旱和大涝交替出现,冬天又奇冷无比;加上黄河年年泛滥无人治理,怎能不哀鸿遍野,饥民遍地呢?”   “天灾我们不能控制,但是只要防旱防汛做得好,一样可以抵挡过去。”林翰沉声道:“但真正让老百姓流离失所的,还是泛滥的黄河。事实上,这不是天灾,而是人!”   “人?”杨明倒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藩王宗室、官宦巨户们欲壑难填。公然违反禁令,在黄河两岸砍伐树木、围堤造田、并大肆引水灌溉,导致水中泥沙含量剧增,水量却减少许多、流速自然放缓。到了中下游泥沙沉积,河道变浅变窄;加之英宗土木堡事变,朝廷出现了一段政治空白期,政事弛废,河道疏于治理。即使治理,那些借治河之名横征暴敛的贪官污吏们,也专做败絮其中的工程,如果遇到洪涝,不泛滥成灾才怪呢。”   “想不到若林兄对治河竟如此精通。”杨明敬佩道。   “谬赞了,在下只是转述。”林翰诚实道:“这是在下当年的一名同窗好友多年观测得来的结果,”   “哦,”杨明暗道,在这个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年代,难得有一个水利方面的人才,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林翰不知道他心里所想,继续道:“宗室、吏治、军制,是大明朝身上的三个剧毒的胳疮,每一个都能让这个国家毁灭,如今我大明深受其害,现在若是不及时解决,真到了爆发的时候,那时候就是三症并发,就是太祖转世也没得救了。”   林翰问杨明道:“你觉着一个国家,怎样才能繁荣安定?”   “这命题有点大”杨明苦笑道:“可以说一天一夜,也许还说不到点子上。”   “在我看来,却不算难。”   林翰道:“只要管好一小撮人就可以了。”   “愿闻其详”杨明被吸引住了,那毕竟才是最困扰他的问题。   “道理很简单,一个国家可大致分为三个阶层皇帝、官吏和百姓。”   林翰侃侃而谈:“江山是皇帝的。他虽然也会要求索取,但为了江山社稷的安稳,不会把老百姓逼得太过了,总希望老百姓能吃上饭。日子过得下去,这样天下太平。才可永享江山。”   林翰说着愤慨道:“所以老百姓和皇帝在这点上没有冲突,坏就坏在官吏这一层上仗着手中的权力作威作福,抢夺别人的财富,却让人无可奈何这种欺压是一切动乱的根源,当让人过不下去时,老百姓就会造反,造反厉害了,就会改朝换代,重新来过。”   “你的意思是?”杨明微微点头问道:“官吏阶层会祸国殃民?”   “不错!”林翰颌首道:“贤弟,江山不是官吏们的,所以他们一旦作起恶来,是没有底线的。原先他们也许是好的,但当拥有了可以决定别人生死祸福的权力,又没有什么约束时,本身贪婪自私的一面便会无限膨胀,最终害国害民!比如说西汉的桑弘羊变法、北宋的王安石变法,还有后来的花石纲,无不证明这一点!”   说着斩钉截铁道:“所以我说只要把官吏的权力收起来,不给他们欺压百姓的机会,老百姓自然可以过得下去,国家也就一天天好起来了!”虽然对他的观点不太认同,国家的行政职能,还不是靠官吏执行?难道因为怕他们借机欺压百姓,就不给他们权力了吗?这不是因噎废食吗?   但他也承认,至少说明了一个真相,如果不对官吏加以约束,任何良好初衷,都会变成危害国民的恶行。   最终毁掉当政者的一切努力。   这一条务必谨记,如果真有自己掌权的一天,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杨明暗暗提醒自己。   真到了恶果爆发的时候,那种灭国的黑暗年代,让人想想都感到绝望,说着林翰仰起头来,面上带着俊朗的微笑,仿佛在鼓励杨明,又仿佛是在说服自己道:“但不能因为这样就放弃,我相信,希望是不会失去的,只要能坚持多做一点,多消灭一点丑恶,让百姓的日子过好一点。距离希望就会更近一点;若是谁都自以为看透,而随波逐流,那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杨明微微动容,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仿佛从林翰脸上看到了决然。   “林先生这是何苦?”杨明叹道,这些话已经足够诛心了,可以说,若是传出去,不仅仅只是掉脑袋的问题。   林翰笑道:“到了那个份上总有人要做的,不是我,便是别人,既如此,为何不能是我?”   “虽千万人吾往矣!”听到这感概万千,富含了内心无数情感的话语,杨明已经感觉到了,正义如果是在林翰的手里,就算对方有千军万马,他也要勇往直前,这是一种勇气与豪迈,是一种气魄,不需要太多的理由,他是个有气节的人,为了心中的坚持,只要自己认为是对的,对百姓有益处的,都会坚持下去,一如既往……   有的人需要据理力争,但是若是恶势力的实在太强大了呢,那时候不仅仅需要据理力争的热门,更需要韬光养晦的人,杨明一直以来就是奉行的这种方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勇气,但是把自己的力量积蓄下来也不失为一个明智之举,届时自己则是等待时机,待敌现弱势,再一举颠覆之,二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没有谁对谁错,江山社稷同时需要这二者。   说罢林翰搬起酒坛仰头大灌,然后狠狠一擦嘴,豪迈大笑道:“真是好酒啊!朝堂风起云涌就在这几年,数年之后若留得命在,再与你共谋一醉!”   随手将喝尽的空坛一抛,林翰踏着夕阳的余晖大步离开,金黄色的残阳投射在他的背影上,如同沐浴着浓血。   杨明定定注视着他的背影,忽然朝他长长一揖。   古往今来的好官,从来不在书本里,而是在心中,千千万万普通百姓的心中。   感概归感概,日子还是要过,鲁青峰见到这位被自己一炮轰得冒黑烟的大人带着一丝醉意走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庆幸没摊上医药费……   有了巴里特的帮助之后,杨明手中能掌握的这支锦衣卫力量几乎有了空前的提高,弗朗机,还有改良的鸟铳,尤其是鸟铳,因为其射程远,威力大,携带轻便是很好的火器,但是原先的鸟铳每发射一次就得重新再装填一次,甚是麻烦,但是如今不一样了,巴里特将其在杨明有意无意的提醒之下,最终设计出了以空心铁珠为弹壳的子弹,如今的鸟铳威力更大了,并且一次可以连续射击十数发……   杨明知道,子弹最终的形状是流线锥状形,并不是圆珠状,饭得一口一口吃,路得一步一步走,能做到这一步,杨明已经很满足了,自己若是提点得太多就是揠苗助长了……   ☆、第九十一章 襄阳告急   天色又阴沉了下来,铅灰色的乌云,低低的压在人头顶。   东南风又舌了起来,湿冷得直入人骨髓。   一封来自湖广襄阳的十万里加急战报传到了杨明的手上,锦衣卫的耳目众多,消息灵通,这封战报竟然来得比朝廷官驿还快,杨明看后心里不由得一惊,原因很简单,这件事情大条了,而且是最大条的那种--有人造反了。   起义造反的地点在湖广一代,作乱的领导者是李原,自称太平王。   由于地方就任的藩王勋贵对土地大肆兼并,对劳动人民残酷掠夺,使大批农民流离失所。湖北、河南、陕西和四川交界的荆襄地带,是明统治势力比较薄弱的地区。那里虽多深山大谷,却非常富饶,大批失去土地的农民,都流亡到这里以开矿、垦田营生。至天顺年间这里的流民多达150多万。这么多的流民聚集在这里,朝廷自然是有所忌惮的,原因也很简单,朝廷的统治力不足,就会自然而然的担心他们造反。   于是,朝廷就派兵驱赶或抓捕他们,广大流民走投无路,就在天顺八年冬,在刘通的领导下,在湖北房县大术厂举行起义。起义军迅速占领了梅溪寺,建立了农民革命政权。刘通称汉王,年号为“德胜”,以石龙和尚为军师,以苗龙、苗虎为先锋。   如今的太平王李原是刘通手下的一名重要将领,起义军在刘通的率领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夺取襄阳,攻克邓州,进入汉中,队伍发展到几十万人。明成化元年,起义军大败明军。成化二年,明军将领白圭采用离间之计,分化瓦解起义队伍,使起义军遭到失败,将领刘聪、苗虎等一百多人在与敌人殊死斗争中,壮烈牺牲,刘通也被俘就义。   刘通虽然是死了,但是他的大将李原却侥幸逃脱了一劫,刘通领导的起义失败后,李原就和大将王彪、小将王洪等,重新招集旧部,另树旗帜,在湖北的南漳、房县和河南的内乡一带招募流民,发展自己的势力,四方流民纷纷响应,竞相投奔义军。   起义军在一两年时间内就发展到一百万以上。到了现在的成化六年,李原觉得时机成熟,亲自领导了这次农民大起义。李原称太平王,设总兵、先锋等职,又立“一条龙”、“坐山虎”等浑名,起义军迅速控制了荆襄一带。   对于起义吗,这都是小事情,有明以来,起义的事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臣们都泰然自若,不同的是,李原领导的太平军这一次直接打下了襄阳重镇……   襄阳是一座府城,下辖十县,辖境相当今湖北均县以东,枣阳以西和蛮河以北地区。   襄阳城的护城河是中国最宽的护城河,因为它的护城河就是汉江,这样一座府州大城,在占据地利的情况之下,竟然被乱军流民攻打下来,不得不说,这一次战役实在是狠狠的扇了大明所有官员和成化皇帝的脸面……   杨明眉头一皱,“太平”乱军占据襄阳,此乃天大事情,“来人啊,备马,马上进宫。”   杨明将手中的急报递交给朱见深的之后,朱见深勃然大怒,“饭桶,襄阳乃我国之重地,易守难攻,又有数万兵马,怎能陷于贼手?张敏,速速传内阁三位大学士和司礼监众臣前来议事……”   “主子爷息怒,杂家这就去传。”张敏急忙一扫拂尘,慌慌张张的退下殿去。   “万通知道此事么?”朱见深见张敏离开之后,脸色好多了,转过身对杨明说道。   “回陛下,微臣接到战报的时候,一刻也不敢滞留,急急进宫面见圣上,尚未来得及禀报指挥使大人。”杨明深深的一作揖道。   “此事你做得好,救兵如救火,早一刻做好应对之策就能挽回莫大的损失,朕先代荆襄百姓谢谢你了,至于万通么,哼,这小子屁事干不了,如此重大的消息倒还不如你来得快,真是饭桶,朕看他这个指挥使也做到头了!”   皇帝是真的被激出了怒火,到了他这个份上,最紧要的事情就是朱家江山,大明王朝的统治,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万通的庸碌已经不足以担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了。   而杨明若要进一步改变大明,首先就得在朝堂之上拥有发言权,锦衣卫必须要成为他的一言堂,万通面对东厂一味的妥协退让,实在不是一个成功的领袖。   杨明将自己的计划分为三步,第一步就是统一锦衣卫内部。第二就是将东厂击败,厂卫内斗实在是太浪费大明的特务资源了,厂卫必须一统。第三步就是立足朝堂,改变大明的士大夫……   杨明站在殿下,看着一众大臣议事,这些大事,不是他一个锦衣卫同知能够插手的,现在的他还没能到达干涉朝政的地步……   对李原领导的太平乱军,大明朝的官员表现得十分忌惮,最后商议了一番,内阁认为当派兵部左侍郎项忠总督河南、湖广和荆襄等地军务,率“京营”湖广军十五万人前往围剿。   司礼监秉笔尚铭没啥说的,只是加了一句,建议锦衣卫督军战事,然后才批红,掌印怀恩公公也大印一跺,这件事情就这样谈成了。   但是……事情往往就坏在但是这两个字上。   “建议锦衣卫督军战事!”这一句话映入朱见深的眼眶之后,成化帝深深的看了一眼杨明,“杨同知手中三千锦衣卫收编了神机营,战力应该是不错的,朕就决定让杨爱卿督军战事,任钦差大臣一职如何?”   “微臣惶恐,定然不负圣命。”杨明急忙拜倒在地,皇帝询问的语气千万不要认为那就是询问,金口一开,天大的事情,臣子都得担下来。   尚铭眼中闪过一丝莫名之意,嘿嘿,钦差大臣,看似威风,实则不然,锦衣卫督战会让总督项忠产生排斥,谁愿意被人这么盯着?   而且若是战事不利,他这个钦差也难逃干系,士大夫之辈自然会为项忠竭力开脱,而他杨明根基尚浅,且遭大臣嫉恨,难保不会成为战事的失利的牺牲品。   这就是尚铭的算盘……   京师长亭之内,内阁三位大学士,兵部右侍郎马文升,刑部侍郎王恕,主事林翰与杨明项忠一一话别,勉励他们精忠报国,说些待大事已定之后,定然再为他接风洗尘云云……   十五万大军和杨明的三千锦衣卫官兵浩浩荡荡的出了直隶省,消息传得飞快,太平王李原得知这一消息之后,急召大将王彪,王洪商议如何应付朝廷大军,最后商议的结果是,朝廷兵锋太盛,不宜硬拼,太平起义军主动放弃襄阳,与官兵辗转相斗。   当然,太平军在撤出襄阳城的时候,免不了烧杀抢掠一番,留下了满是狼藉的襄阳城潇洒而去……   眼看又是一场大雪将要纷纷而落,似乎流血数百里的荆襄战事太过惨烈,老天爷也要用又一场大雪将这惨烈血战的痕迹。完全遮盖住。   总督大人项忠进城以来,脑袋都仿佛大了一圈,在城中借着巡视城防,抚慰流民,计点缴获,差点俘虏的种种名义,是能躲就躲。   派来的京官也就满城的去找原先的地方官,想要快些恢复襄阳城的运转,而上呈给皇帝的奏报是,经过一番苦战,在项忠大人的英明指导,杨钦差督战之下,大败太平乱军,最终收复襄阳。   杨明只能笑而不语,十几天下来,也不是当日才破城时候景象了,才进城的时候,襄阳城墙烧毁大半,城中坊市也残破大半,到处都是废墟,到处都是死尸。   现在项忠权行知襄阳政事之后,也算做了一件好事,按照项忠资历,他虽然走进士考出来的,但是之前都在京城当中混日子,在风雅圈子里面小小有点名声,少时以神童闻名,长大了也不过就走了了之名,混迹几十年终于爬到了兵部左侍郎的位置上。   大明虽然对进士出身的文臣极看重,但是大明选官,也是非常看重资历。文臣官僚体系在明时到了一个相当的高峰,要任襄阳等要地的知府位置,非经层层磨堪,积累资历升迁上来而不可得。非经宦海沉浮十数年,不得知大州府。就算是军中便宜行事,而且只是权行襄阳的差遣,可内阁一下将项忠推出来当了总督大臣,朝中知道了,惹得人人侧目。   项忠算是内阁器重的人,这人人都知道。让项忠行此权行知总督。正常人都会解读成项忠正式的踏入了候补内阁大学士的行列,可在大明官场,行事讲究雍容会心,项忠这般升迁,未免就吃相太难看,这太不要脸。   襄阳暂且恢复了一点生气,每个人心情都不轻松。眼前一切,不过都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罢了。杨明还想抓紧这点最后的时间,赶紧了解一下起义军的行情!   ☆、第九十二章 太平乱军   就在这有点诡异的安静当中,杨明所部那些跟随他辛苦转战到襄阳的儿郎们却没杨明那么多心思,就在襄阳城中狠狠的休息了三两天。   大军的辎重,也终于输送了上来,荆襄豪强们的生意了开张了一些,酒香肉香,顿时就在襄阳城中又浮动开来。   项忠是个不大闲得住的官吏,别人都在休息,他却率领不多几个官员,城门的开始又重新整顿城防,渐渐也有些流民帮着干活儿想换些吃食。   项忠其实是襄阳城中身份最尊的武将,可是也是身份最尴尬的,因为当地有不少官员都有失土之责,但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也不好说什么做什么,干脆就帮着一众武官一起整顿城防,见到总督大人亲力亲为,城中军马休息之余,也自然就跟着帮手。   三两天下来,那些被烧毁的城门处,被填平的壕沟处,都是人马往来在忙着修补整理,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   如果说杨明进城的时候,襄阳已经死了,那么现在这座雄城,在他们手中,又渐渐的活了过来!   而在襄阳,项忠却丝毫也没感受到自己的位置到底有什么危险尴尬处,只是在雷厉风行的行他的权力。   城中百姓流民都被组织起来,清理废墟瓦砾。调拨军粮,计口救济。襄阳高门大户不少,阖族而灭的也不少。值此战乱,这些高门大户也没粮食了,但是金银财宝积储不少,项忠都一一查封,哪个军头也别想沾边,按照他的话说这都是要上交给朝廷的。   城中百姓,他一坊一坊的去抚慰,任何一支军马,都不许留驻在襄阳城中扰民。这十几日下来,很是打了京营官兵上下几百人的板子,还砍了四五个脑袋高悬。   放在平日,这些军将肯定是要闹些事情,找些麻烦。哪怕大明文贵武贱,大明文臣在承平时候对这些丘八是绝不正眼看一下,动兵之前还要严行军法。但是在战事结束,这些丘八们见过血正是亢奋的时候,文臣对武将丘八们还要避路个十天半月,知道这个时候对他们约束严了容易生事。   可项忠却是绝不在意。多亏得现在京营将门的意思就是现在随杨明项忠去闹,他们只管表现出恭顺来承托杨明项忠他们的跋扈,到时候自然有御史言官的事情做。   项忠这么一打板子,一砍脑袋口一个闹事的军将都没有,襄阳城中安定无比。这些事情,已经够项忠忙得团团转的了,更不用说襄阳克复之后,各处结寨据坞,甚至割据州县自保的荆襄豪强和官吏,纷纷来襄阳联络,探询如何移置归明事宜,都是项忠一一接待安抚。   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谈笑周旋之间,竟然是人人心服。   十几天下来,襄阳虽然残破,但是已经给整治得井井有条,城中也恢复了不少生气,每到饭时,四下废墟里也开始有袅袅炊烟升起。大明军中军粮调拨了一部分,四下里早就音讯不通的前襄阳府周边的县城也开始朝襄阳输送物资,更有种粮运过来,为开春耕种做准备,军中缴获的骡马那些不堪上阵的也都给项忠调拨了出来,集中在一个地方喂养,城中百姓流民中的手艺人也抽了出来,将缴获军刃打造成农具……   对于因为战事而无家可归的百姓来说,只要这个冬天不死掉,开春了就有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项忠的治事之才,显露无遗。这么多事情,他区划得条理分明,经常同时听十几个人回事情,手中还在批着公文,接着就半点不错的将回禀的事情一一处置了。大明出来的文臣,气度俨然的居多,能这般做事情的少。连杨明都私底下感慨,当日彭阁老情况的时候,怎么没看出这个官吏有这般本事?这简直就是古能臣一流的人物!   总督一职当之无愧,果然是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啊。   湖广一代政府控制能力薄弱,地域势力复杂,有不少豪强建立寨堡,收纳壮士,以图自保,这几天还有周围荆襄豪强的人马纷纷应杨明项忠之命进抵襄阳城。据守杨明和项忠要这些各处豪强拣选精锐,备他们挑选,要充实他们手底下那支军马,将来不管是镇抚人心,还是怎样,都保这些荆襄豪强一个大明官绅出身。   这等好事这些荆襄豪强如何不肯干?纷纷拣选出良马锐士,送到襄阳来,还多是自家弓马娴熟的子弟带领,奔行在襄阳街头,人人侧目。   襄阳郊外,“嗖”的一声破空之声响亮,就看见一支羽箭脱弦而出。去势倒是极快,直直扑向一支在雪地里面活动的兔子。身边的一名锦衣卫千户刚出一声想赞美,就看见这支羽箭离那只兔子老远,朵的一声插在枯木之上。那兔子被这一箭惊动,刷的就从雪地上窜出去老远,不见了踪迹。   射箭的自然就是杨明,他还保持着撒手放弦的姿势。脸上一点惭愧的表情都没有。在他身边簇拥着不少亲卫,大家都扭头装没看见,就算是想拍马屁,这一箭也差得实在太远了,这个良心昧不下去。   这百数十骑人马,正在襄阳郊外林中,人人都是貂裘锦衣,骑着好马。除了杨明的亲卫,还有荆襄豪强子弟数十人护卫。杨明手里本来就有一支锦衣卫军,当初给的编制足足有三千人,设两个千户。   当初给这么大编制,也是为了更好的收编神机营。实际杨明的人马就在历次变故中损失不少,现在这些荆襄豪强的人马子弟,补进其中,是再方便不过的事情,只要不过当日定的军中编制一一再说了,在此时,天高皇帝远,谁都暂时撒手不管杨明的情况下,他就算了超出编制,还有谁来说他?   谁能管得了他?   后方转运上来的军资,自然有杨明他们一份,襄阳城的缴获,荆襄各处豪强转运来的积储,也大半也掌握在杨明手中,很容易就将这些补进来的军马武装起来,现在至少看起来,一个个全都是士饱马腾的模样。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襄阳城之中的文官武将各分派别,还有京官地方官之分,都在用不同方式表现出他们的跋扈。作为钦差的杨明,自然也不能太寒酸了。在襄阳城中呆得气闷,特别是同衙署里面还有一个项忠,在同一个院落里面,虽然项忠没来找过他的麻烦,二人井水不犯河水,项忠那里总是悄无声息,但是心里面总觉得有点不对。   加上这个时代的娱乐实在少,杨明干脆就带着自己麾下大批亲卫,鲜衣怒马,在襄阳左近射猎聊以自遣。   更有可能,自从穿越以来,一路高升,可谓是日日马上而行,出入兵间,自己也早已不适应在衙署当中当一个宅男了罢……   随行亲卫在自己一箭射出之后人人转头,杨明倒没什么好惭愧的,穿越几个月,自己骑马很来得了,厮杀在鲁青峰等人的点拨和自己的锻炼之下也能比划化八下。   要是再骑射精通,就太逆天了。现代人骨骼育良好,开得强弓,这准头天差地远就浮云了罢……   “拿不下来,拿不下来,俺们败了,俺们败了。”   惊惶失措的惨叫声,席卷四下。大队大队的乱军,退潮一般的败退下来。这些乱军服色杂乱,老弱夹杂,如此天气,还有大半人赤脚。其中不过只有半数人手中算是有正经兵刃,其他的都是木棍锄头粪叉一流。身上披甲之士更是十中无一,指挥约束更谈不上,前进是一拥而上,败退的时候更是不管不顾,哪怕那些带队小头目声嘶力竭的呼喊稳住阵脚,甚至还砍翻数人,却仍然站不住,被人潮冲动,跟着一起败退下来,这支乱军就是刚刚退出襄阳城的太平起义军。   他们正在攻打的是一个荆襄豪强的寨堡,眼前一切,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坞壁堡寨,壕沟也并不宽深,寨墙也高不到哪里去。寨墙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在晃动,刚才乱军扑寨,寨墙上面的乡兵将一切能投掷射的东西都朝下扔,推倒了七八架粗陋的木梯,寨墙下面,壕沟当中,到处都是尸,还有人一时不得死,在尸堆里面缓缓蠕动挣扎。   太平乱军扑寨时候声势浩大至极,退下去也是极快,让人一时反应不过来,虽然胜了一阵,可是寨墙上面每个乡兵都没有出欢呼之声,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   寨墙左近,视线可及的地方,似乎都是一群群的乱军不分部伍的聚集在一处。前面是青壮,中间是老弱,后面更有妇女孩童。都臂扎白布,出种种呼喊之声。哪怕就在战场左近,也有人在埋锅造饭,将一切抢到的食物赶紧送下肚子。   乱民起事,最大一个特别就是善于裹挟,一旦风潮卷起,就是铺天盖地的人潮。眼前这一路乱军,加上老幼妇孺,只怕都有两三万人了。   近来战事破坏更甚,这些乱军,几乎将可以裹挟起来的人力都拉进了这场大乱当中。这些乱军行来一路,尸首相望,却是强恃弱,男掳女造成的结果。自家堡寨要是被被他们淹没,立刻就会被同化成一般模样,向着下一个目标涌动而去,到时候却不知道这堡寨中人,还能剩下多少?   ☆、第九十三章 大将王彪   寨墙之上,此处寨主之主,披着不知道哪个军官身上扒下来的铁甲,两腿战战,近乎绝望的看着眼前景象,终于忍不住大喊:“直娘贼,再派使者,去襄阳向项总督求援,当日要咱们出力,俺这么一个小地方,也向襄阳城出了四十石粮食,七匹马,还有五个精壮后生用得着他们的时候,又去了哪里?……他娘的,这太平王,又从哪里冒了出来?真不给俺们荆襄百姓好日子过不成?”   堡寨之上那寨主主在那里嘶声呐喊,满满的都是绝望之意。   在堡寨之外,乱军中军当中。也不见得欢欣鼓舞到哪里去。领这一方人马的头领,带着七八个忠心的太平王李原的亲卫,他们装备最完全,也有长刀利剑,已经砍翻了几十个退下来的败卒,身上鲜血都浸透了,人头一堆堆的叠在一起,却怎么样也挡不住这些乱军退下来。   这头领当日也是襄阳城之中的一名大明小武官,一副白净未经战阵的样子。襄阳城破,举族而亡,不少人投火自残。他挣扎出来,天下之大,却无处可去。他带着几个残存手下,凭借这点武力,居然就成了一方头领。太平王李原突然竖起旗号,这向来是他的偶像,顿时拼命景从,反正家族也没有了不如拼一把,搏个出身。   可是他麾下靠得住的武力,就带出来的那几个手下,收拢的几个流民散兵,加上百十号挑选出来的乱世当中壮健汉子。总比其他裹挟乱军吃得饱一些,凭借这点基本武力,想控制住被狂乱裹挟起来的两三万人,是怎么也不可能的事情。   乱民求活而起,初始都是异常凶猛,但是往往也三鼓而竭。不能继续鼓起他们士气的话,这潮头起得快,退得也快。   太平王既然率领大家起事,怎么不亲临战场?他的身影只要一出现在战阵当中,加上他老营那百余得用人马,哪怕分散四处鼓舞各方头领,大家还不拼命效死?哪会在这么一个小小寨主面前就碰得头破血流?   那太平军头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人是不敢再杀了,一时间也不敢督促麾下乱军再度扑击眼前堡寨,带着自己心腹退回中军阵中。不住回头看着中军阵后那几十名骑士。那些骑士都骑着骏马,身上披甲,带着的兵刃也是精利异常,还有百多名长夫专门负责伺候料理供应他们这几十骑。   这些骑士,都是当日起兵之时,从太平王老营当中派出来的。除了临战捧旗立于阵后,就没干过其他什么事情。但是对各处头领行动方向,却要求极严。本来大家起于湖广边地,汇聚一处打边地重镇襄阳是最便宜不过的事情。但是在这些督战骑士的严令下,传太平王军令,一定要放弃襄阳,各方头领分途向着襄阳方向退避,目标就是打破沿途寨主堡寨,让襄阳成为一处外无援兵的孤城,一但如此,那么就有机会重新夺回这个太平军重镇,重立太平天国旗号。   这顿时就多走了多少冤枉路,沿途要多打多少堡寨。虽然沿途能多裹挟一些人马,但是对于严重缺乏粮草辎重的太平军军各方头领而言,曝师于野的时间越长,就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这士气就衰减得越快。如果太平王还不亲自临阵,这卷起的复太平军军凶猛浪头,也许就要在不久之后,开始退潮而去。   那头领喘匀了气息,看着麾下几万人散乱模样,看着那小小寨主面前满布的尸首,看着这灰沉沉的天气,突然骂了一句,大步就朝着阵后那督战几十骑走去。几名心腹卫士紧紧的跟着他。   这几十骑周围,那些乱军流民,都离他们远远的。这几十骑的精良装备,身上的长弓利刃,就是最大的威慑。离着他们还有十几步距离,那名头领就已经朝着领队模样的人物大呼:“太平王呢?王彪将军呢?王洪小将军呢?俺们在前面拼死,老营怎么还不上来?好容易掀起这般声势,俺们这些破家之人,都赌上了性命,太平王就当没看见么?难道太平王本意,就是要看俺们死光不成?”   乱世里头挣扎,每日杀人无数,这个当日锦衣玉食的襄阳小武官世家子弟,此刻双眼通红,宛如厉兽。   那名领头骑士看着他,沉吟一下,开口就是最标准的荆襄口音:“太平王行事,你也敢怀疑?你是何等人物,指责起太平王的不是了?这太平军都是李王与大小王将军的心血,他们自然有自己的盘算此间军情,俺已一一回报,太平王自然有所处置,你只卖力死战就是”   那头领大笑:“俺们没在死战?你瞧瞧这一路上死了多少?俺不怕什么,杀人杀得已经够本了,就等着他日在十八层地狱等人报仇回来,俺只想看着襄阳城的那些明人,跟着俺们一起堕入这阿鼻地狱,你们却为何不上前死战?你们还是不是李王下属?”   那头领冷冷回答:“等该俺们死战的时候,你自然有眼睛看到,俺们奉命监军,你要是不肯向前,自然知道俺们手段”   那头领和他身边几名心腹都是大怒,却也没有法子。他的那些基本武力,百十人一起上,只怕也不是这几十骑的对手再者说,他们这些乱军当中中坚要是火并起来,那裹挟来的这一方人马,顿时也就散了,那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朝廷?   当下只好忍气吞声,指着对面寨主:“这襄阳城周围的寨堡不知道多少,一个个打过去,要折损多少人马?只怕打不下几个寨主堡寨,俺们辛苦聚集起的这点声势,就折损光了不如调头,直接杀回襄阳。一但再度大败官兵,俺们声势就要壮大一倍,为何要舍近求远?”   那骑士头领语调更是冰冷,里面满满的都是威胁之意:“你敢不从太平王军令?回去,督促部下死战,打开眼前这个堡寨,李王大营很快就要加入战场,要是你迁延不前,且看俺敢不敢行军法!”   那头领头领僵在那里,猛的大笑出声,语调当中满是悲凉:“不为明生,就为太平军亡。俺只合拼了这条性命给太平王,只怕早不是当日俺们太平军心目中的那个英雄了。”   他大步调头回去,一边大声下令:“擂鼓,吹号赶起那些死剩之种,一起上前告诉他们,在这野外也是等着饿死,不如打开堡寨,大家临死之前,还能混一个肚圆死在这里,也算是一个下场,好过在这世道里面不生不死的挨下去”   号角声呜咽响起,不知道从哪里掳来的鼓声也沉沉响起,这头领麾下心腹分散开来,大声鼓舞着乱军士气,在人群当中又踢又打,甚至还动手杀人,催动着这些乱糟糟的乱军又列出了队伍,那头领也站在了队伍头里,高高举起早已染红的长刀,呼啸声响起之际,他回头北顾一眼,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太平王,你到底是如何盘算?”声势浩大的乱军军马,一次次鼓起勇气,扑击而向眼前的堡寨。   打开此处,就能用堡寨中粮食多活几日,打开此处,就能裹挟出几百上千人甚至更多,让自己声势更大一些,可以淹没更多地方,家已经没了,亲眷已经死得差不多,在这野外,也不知道自己能撑持多久,还不如让其他人的命运,变得如自己一样。   红了眼睛的厮杀,同样在小小堡寨寨墙内外展开。人命在其间是最为轻贱不值钱的东西,一片片一排排的倒下,然后就被人踩在脚下。   “头领,王彪将军已经到了!”一个手下急匆匆的跑过来禀报道,这头领大喜过望,上前问道,“什么?王彪将军到了,快快有请。”   王彪,王洪是两兄弟,都是太平王李原麾下的大将,左膀右臂的存在,李原起事,当然不可能只靠这些小头领领导的流民队伍,他的手中还有一支两万人的精锐,这支精锐是以原来李原的老大刘通部下为核心,刘通当年起义,李原就是他的心腹大将,后来起义失败,李原接收了原班人马,修生养息几年,再招揽了一些马贼帮派,构成了他的主力,这支主力精锐比官兵的战力更加彪悍。   王彪,王洪就是这支主力的大将,号称大小二王,这二人也一直是跟随在李原的身边,形影不离,如今一听是王彪到来,这头领自然是松了一口气,有王彪将军的支援,这一次总算能拿下这寨堡。   “头领,王彪将军已经带人冲了上去,让属下带一句话来,若是不想人头落地,就亲自带人杀上前去!”   这头领的背后顿时冒出一阵冷汗,将战袍都打湿了。   在人潮当中,却有一个高大汉子,身边聚拢着一群人,只是赖在冲击而前乱糟糟的队伍中间。   大家都向前,他们就向前几步,大家都退后,他们也就跟着退后几步。谁想冲动这群人聚集而成的圈子,他们就毫不客气的白刃伺候。前面已经杀红了眼睛,后队在头领的督促下也拼命的朝前涌,乱军当中,几万人组成的人潮,人人昏头涨脑,谁还注意得到这群不过百多人加入进了战场?   在纷乱的人潮当中,维持住他们这个小圈子不散,也是极其费力的事情。这群人虽然明显比周遭人物壮健一些,可一个个也都累得气喘吁吁。在这个人圈里头,拱卫着一条高大汉子,这汉子猿臂蜂腰,身形挺拔已极,可是一张脸上却横七竖八几条刀疤,狰狞得不成一个人模样了。他一直关顾着战场,指挥着自己这群人前进后退,维系着这一圈人不要为这狂乱所灭顶。外圈撑持的人累了,就抓紧时间次第换他们进来休息,虽然不是临阵死战,可也丝毫分神不得,心力虚耗之处,只怕比厮杀还要多上几分。   从外面突然挤进来一条壮健汉子,天知道他是怎么从人潮里面觅出一条道路出来的。浑身挤得衣衫破碎,脸上青肿,怎么带伤的连这汉子自己都不知道。他冲着众人拱卫的疤面青年禀报:“将军,俺们其余两处弟兄现在都还无恙,看样子这一次攻击又要退下来了,他们让俺来问,要不要汇合在一处?”   这疤面青年,正是王彪。厮杀声中,他指着周遭那些仿佛没有面孔的乱军流民,指着坞壁内外层层叠叠的尸:“俺们都已经是无家之人,连朝廷都容不下俺们了,天下之大,无处可去,俺们命运,也和那些死在这里的人一般,连个记挂的人都没有,俺王彪向诸位担保,这就是俺们最后一个机会,只要抓住了,也许俺们就能翻身到时候,若是能挺过这一次,大家扳倒朝廷,总让大家有一场功名富贵。”   ☆、第九十四章 是是非非   那前来传讯的汉子也红了眼睛,拍着胸脯大声道:“王彪将军,俺们都是这贼老天丢下的人物,这条命轻贱得很,要不就填了沟壑,要不就跟你博出一个富贵出身,这几百条烂命,赌上了又算什么?俺们就等你的号令行事。”   回完话之后,他就挤出了人群,在纷乱的人潮当中转眼就不见了。厮杀声音仍然震天一般的传来,前面陡然又爆出一阵呼喊:“败了,败了,灌不进去,退兵,退兵。”   败退时候的呼啸惨叫,比刚才又更响上三分。退下来的人潮,冲得这圈人顿时就摇摇欲坠。   事不可为,王彪也扯开嗓门,声嘶力竭的下令:“都朝后退,都朝后退,不要抢在最前头,拼死稳住,大家一定不要散了,这般世道,只有俺们互相照应住,才能保一条活命。”   进兵容易退兵南难,王彪与大明军作战不下百次,这军马败退的时候,死的人有时候比作战之时死得更多,人践马踏,死得更惨,更冤枉……   “头领九方,所领军马多者三万,少则亦一万有余,但凡老弱妇孺,俱裹挟其中,事起之后,举太平军旗号者,为数不下二十万…………”   项忠放下手中传递而来的军报,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他所坐镇的平叛大军大营,缓慢的也向前推进了一些,向南移动了不足百里的距离。现在扎在一个依山临河之处,前面所谓复太平军的军情,在各方监军人马的传递下,巨细无遗的都回报了他这里。   襄阳城基本稳定了下来,接下来就该收拾这些胆大包天的流民叛乱了。   诚如情报之上所言,太平王是此次起义的领袖,麾下有两万精锐,其次还有九支流民队伍,遮羞流民队伍就有二十几万。   声势如此之大,却没有什么好吓人的。二十多万人,老弱妇孺只怕就有近半,这是完全不中用的。其他十余万人,有兵刃的最多三四万,能披甲的有一两千就了不起了。又无辎重,更无约束,而且还有他派出的监军骑士牵制,让那些头领不得停顿下来慢慢整顿展自家基本实力,只是不断的被驱而已。   这般力量,虽然声势浩大若此,可是项忠只要愿意,麾下五千精骑,可以轻易将其一鼓扫平。   可是这二十余万人,几乎就是荆襄边地百姓,加上来逃难的难民,至少占其中大半了罢?户口统计,向来是一本糊涂账,不过湖广一道,是除了两大直隶省以外大明人烟最为稠密的地方。六七十万户,二三百万口怎么样也是有的。这几年湖广虽然叠经兵火,但是从各地逃难而来的难民不断涌入,不仅填平了损耗,而且还增加了不少人口。在真实历史上,李原起兵反明,养兵就号称三十万,可见荆襄之地人口繁密程度。   这二十余万人,对于荆襄之地,不过十分之一的人口,而且到时候伤损了不起一半已经顶天了。而且就算没有自己,朝廷在侧,明军占据襄阳,将来双方攻杀据守,伤损还是同样巨大,更不用说,这些人的骨干,是不肯降顺的太平人余孽,是大明的匪寇而已,死了就是死了。   项忠对于太平起义军的态度就是坚决剿灭,绝不姑息……   但杨明认为则不然,农民起义的根源是:社会矛盾的激化。   此次李原起义,则是因为土地兼并问题,藩王勋贵大量兼并农民土地,再一遇上干旱,洪涝等天灾,百姓就不得不背井离乡,流离失所,湖广一代一向是流民的聚居地,这样一来,起义的事情就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归根结底,起义对抗朝廷并不是他们的本意,中国的老百姓是最知足常乐的,有一口饭吃他们就能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   不到万不得已,谁会走上这条不归之路,让子孙后代蒙羞?杨明本以为饱读圣贤书,身为士大夫的项忠会采取招安安抚政策,将此次农民起义化于无形,没想到项忠竟然如此强硬,看来他是铁定了要让数十万百姓的鲜血染红他的顶戴花翎了。   杨明的职责是监督军事,项忠如何做不关他的事,只要他不出现未战先退,剿匪不利的事情,杨明就没有用武之地,但即便如此,杨明也长长思量到,既然来了这个世道,自己就得为千千万万的百姓做一些事情。   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农民起义是迫不得已,万万不能强势剿灭……   说服自己的道理,杨明可以想出来更多,而且这都是实实在在的家国之民,自己无论如何,要有足够力量,立在那时战场之上,朝堂之上,卫护他们,拯救他们。哪怕在这湖广,牺牲更多的人也在所不惜,牺牲项忠这一类少数人,拯救千万民生于水火之中,值了。   可是,到底还要牺牲多少?这样就叫做不负平生?   越是在心里这样反问自己,杨明越是痛恨自己的矫情。明明都在毫不手软的牺牲他们,还这么假惺惺的虚以为蛇做什么?   是是非非,谁又能说清?   他娘的,不想了,谁让自己穿越而来的。   并不例外的,杨明又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继续看着手中军报,他所在的帐幕当中,一灯如豆,帐外的唐四和亲卫按剑巡视的剪影,就映照在帐幕之上。   太平军前期初张的势头,现在已经渐渐显出了一些颓势。没有整顿消化的时间,绕开襄阳直奔深山老林之中,道路长了不少,有没有一个稳固的基地提供支撑,补给物资。这前期凶猛的浪头,在离襄阳不久一段距离的地方就显得有些有气无力了。   在乱军人马,一时间在离襄阳还有一段距离的大小堡寨面前纷纷止住了潮头的时候。太平军大营终于开始分赴九路头领之处,集中各方头领力量,在分为左中右三军整顿编练,鼓舞士气。王彪一路居左,王洪一路居右,而李原就在中路策应,强行将这席卷荆襄边地的浪头再度鼓起,向着襄阳周边的堡寨更为凶猛的扑来。   这三人各自率领精锐骨干出现在战场,特别是当李原骑着骏马,在各方军中来回驰奔之际,这太平军的士气,一下就再度被鼓动起来,原来观望迟疑的一些豪强投效而来,一些堡寨在太平王的旗号面前丧失了抵抗的勇气。太平军的声势愈的高涨,一时间连破数十堡寨,襄阳城周边的寨堡被一一拔除。   而襄阳的项忠所部,似乎仍然反应迟钝,做出闭城据守姿态。一副软弱无力难以应对的模样,原来只是求活的太平各方诸军,被朝廷这般模样反而鼓起了别样的野心,也许就在太平王的旗号之下,他们就能将襄阳再度收服回来,将自己所失却的一切,全部都抢夺回来,届时以襄阳为中心,四处扩张,在湖广数省,乃至天下掀起一番狂大的起义浪潮。   殊不知,项忠已经尽数起兵,兵出襄阳,正在酝酿雷霆一击,将所谓的叛贼一举剿灭。   原来各方大大小小的狂乱潮流,现在汇聚成三股,在凶狠而血腥的向着各方寨堡不断漫卷而起,鲜血涂满膏野,原来在朝廷与太平军交锋之间幸存下来的堡寨化为断壁残垣。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过程当中死去,但不断的又有人马汇聚在这汹涌潮流当中。一路而来,全是血色。   整个湖广,也已经完全播乱。难民纷纷逃向襄阳城一带还算安稳的所在。其他地方,就算不是这太平军的行进途中,原来归降明军的州县寨堡也又再叛,他们没有加入这太平军当中,自家却互相攻杀据守起来,要在这世道当中生存得长久一些,就只有壮大自己的实力。   这场乱事,已经到了让有些感到惶恐的地步。也到了让有些人感到机会,就在原来九方头领变成了左中右三军,加在一起号称十万,沿途击破坞壁多有裹挟,虽然死伤逃往累累,但是以实论之,二十几万人是怎么也有的,其间老弱大半,能上阵的人马约在三四万之间。这等力量,对于沿途寨堡已经是一个极为恐怖的存在,就是用人填,也能填下绝大多数的堡寨。   自从合军以来,王彪领导的左路军前进度明显加快。因为兵势如此,让沿途堡寨不少干脆就全寨而降,加入了太平军当中。反正太平军约束力弱,大可以在军中各自为政。还能保全自家力量,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就是。正因为如此,虽然左军号称整体一军,但是现在怕不是有十几二十个互补相干的团体,比起以前反而更分散了一些。不过随着这些堡寨之主的加入,军势浩荡,更不可一世,列阵而战,披甲战士足有五六千人,越的让沿途不敢抵抗,短短五六日之间,已经打穿了湖南西面,北渡长江,已然在望。   一但渡过长江,将战火继续扩大,那么即便项忠剿匪成功,也要面对朝廷的滔天怒火,局势便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第九十五章 明军夜袭 (今日加更一章,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在远处一个小小丘陵之上,一彪人马,隔得远远的看着眼前上演的一切。这一彪人马都是锦衣卫缇骑装束,一身都做飞鱼墨绿之色,当先一名将领,身材高大,手长脚长,颌下一蓬乱糟糟的大胡子,马鞍得胜桥上横着一口长柄大刀,刀钻干脆就是一支锋利长大两面开口的枪尖,比起平常骑将马上兵刃,算是加了号的。   这员将领,正是原宁波卫指挥使郑龙,宁波抗倭有功,自然被调入了京营任职,而今也赶来剿灭反贼,杨明念旧,向项忠讨要了这员猛将,项忠倒是无所谓,豪爽的准了杨明的请求,只要杨明这个钦差不拖他的后腿便万事大吉。   郑龙带着麾下的一千兵马和杨明的三千锦衣卫会合了,只是隔在太平军和襄阳之间,若即若离的保持着接触。要是有不开眼的太平军乱军靠近,随手也就剿杀干净了。   他们所在位置,眼前战场尽收眼底,前几日这支左军攻打各大寨堡的之时,杨明都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尽数掌握,亲眼看着这不成队伍的乱军呼啸着呐喊着,带着绝望蜂拥而上,将一切都淹没在烟尘当中。厮杀声,惨叫声,哪怕隔得这么远,也隐隐能够听见。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在这一交击间倒在了荆襄大地上。两方都豁出了性命,一方为求活,为报仇。另一方却拼命要保住这乱世里面自己可怜的一点家当,不肯被这个吃人的世道吞没。   两方厮杀,虽然完全没有水准,但是酷烈之处,残忍血腥之处,还是让观者都忍不住动容。   这动容之人当中,并没有杨明。   杨明身边的郑龙,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微微叹息:“这些流民百姓,何苦来哉?在俺们大明的治下,也不是活不下去…………现在这般拼死,不知道自己一切举动,全在朝廷的意料中……杨大人,不如叫项总督早些动手罢,也少死一些人,造孽啊…………”   鲁青峰转过头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却没想到,你这条厮杀汉子,倒是好心肠”   一句话就说得郑龙脸涨得通红,想辩解什么,却又讷讷的说不出来。杨明看着他还不依不饶:“亏你还是军伍出身的,当日倭寇势大的时候,打破俺们州县,大批大批的百姓要不就是掳走到海岛上去当牲口,要不就是临战的时候填了沟壑。你怎不这般好心?”   “大人,但是那毕竟是外国之贼,这些都是我大明的子民啊。”郑龙不平的上前辩解道。   “你们不必说了。是啊,这都是大明的子民,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本官也无可奈何啊,在陛下的眼中,在项总督的眼中,只要举起了兵器的都已经不算是大明的子民了,而是反贼……”杨明一拂衣袖道,“本官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罢了。”   “不过杨某一定会让他们少死一些,在以后,他们的子孙也会过上好日子,一定会!”杨明冷淡的看着眼前太平军的营地,继续说了下去:“这世道,本来就是吃人的世道。他们既然选择了造反这条路,就得认命,我们现在在这里所做一切,就是不要让更多的人走上他们这条路,汴为了咱们的锦绣江山不要如如今日这般景象,为了这个,让我杨某人做屠夫,我也认了。”   “勋贵藩王,这大明的毒瘤,来日你们施加在这些百姓身上的,杨某必当百倍奉还!”   身边的郑龙连脖子都红了,拍拍胸脯:“杨大人,俺也是大明武臣,岂能不知道敌我?到时候等扫平他们的时候,你再瞧俺心软不软。”   “今晚项总督就会动手了,不出所料,这里的七八万流民百姓将会被全灭,罢了,对于他们来说,死了反倒比活着快活些。”杨明道了一声,继续凝神观看战场良久。   战场上激起的烟尘,渐渐散去了一些,就看见那些乱军,蚁附在堡寨上下,壕沟内外,到处都是用尸体铺出的通路。堡寨上下,都在红着眼睛厮杀,箭矢兵刃纷飞,滚水热油,浇在堡寨下涌动的人头当中,就激起一片惨叫。   堡寨上头也是死伤累累,寨墙也生生的扒出了几个大口子。寨子里面的人举着大木,一步步的顶向缺口处,连寨中老弱妇孺也趴在缺口两边,拼命的朝缺口处丢土石堵上。双方大群大群的人猬集在缺口处,两边用长矛对刺,人群是如此密集,被长矛刺中,尸身连倒都倒不下来。   这个时候寨墙上面,却渐渐稳住了局势,几处为乱军据住的墙头,都被堵上。几具被刺砍得乱七八糟的尸从寨墙上丢了下来。就听见呼喊声音响起:“头领完了,拿不下来了,拿不下来了,大家快退,大家快退。”   一日扑击,就这样草草收场。   夜色慢慢的将临下来,田野之间,营寨灯火星星点点。太平军左军全军,在这片旷野当中散布出去只怕有几十里远。这散乱分布的全军,其间有十几二十处灯火更密集一些,扎下得也是稍稍显得正式一些的营盘,其他连寨栅壕沟帐篷都没有的破烂营头,就分别依附于这十几二十处聚集而居。各处之间,在夜色当中绝不联络,反而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这些完整一些的营寨周围,到处都是成片成片的篝火。那些没有帐篷的乱军,携带着老弱,将一切能披上的东西都裹在了身上,在篝火边围坐着半睡半醒。苦苦挨着这初春的寒气。   营寨当中,却隐隐传来纵酒欢呼的声音。外间那些依附乱军中的女子,成群结队的披着布片毯子,尽力将自己收拾干净一些,围在那些营寨门口。每过一会儿,就有十几条汉子出来,举着火把端详着这些围成一团的女子,打量少顷,就动手拖一批进去。不知道再过多久,这些鬓散乱的乱世女子,就抱着或多或少的食物从营寨里面出来,营外等候的自家老弱,顿时涌上,忙不迭的接过这些食物。   壮者临阵,自有缴获犒赏。为了他们能上阵,也得将他们喂饱。对于这些老弱妇孺而言,这些皮肉换来的食物,也许就是他们下一天的渡日之资。   多少当日流民当中的金枝玉叶,此刻都是碾落成泥。至于挨过今日,明天如何,却谁也不敢多想。谁让大家生在这荆襄之地。   家破人亡,就是如此惨痛,如此触目惊心。   王彪策马,在诸多亲卫的严密监视下,就立马自己营寨外的一个高处,面无表情的注视着眼前一切。   现在王彪所在的左军中军营中,也只有三四百人马,不过都全是精锐。人人披甲持槊,更有双马。战力足可压制各处头领的那些基本人马。现在各处头领力量分得更散,每人麾下不过也就二三百人,装备战力更是远远不如大营。加上现在也算是一路顺风,大家也都还奉命唯谨,给足了大营面子。   左路由王彪统领,右路由王洪统领,中路由李原亲自统领,而除了这三军以外,李原亲自管辖自己的大营两万精锐,这是与官府作战最后的底牌了。   而自从李原将王彪派出统领左军之后,王彪的威望在太平军当中自然是甚高的。既然要当左军统领,就得有一个将军的模样,每日早晚两次巡营是少不了的。   依附于这各处营寨的那些乱军当中老弱妇孺之辈,除了总还有一个人守住篝火之外,其他的人都已经裹紧身上破布,互相依偎着沉沉睡去。一片旷野当中,只能听见篝火里枯枝噼啪爆裂之声。   各处营寨巡视守夜的人马,也都倦了,寻一个避风处躲懒。或者看着还灯火通明的寨内羡慕。明日还不知道是怎般景象,谁知道还能不能活到下一个夜色将临。这般没摊到轮值的家伙命好,算是多享受了一日。   各处营寨,就算戒备再是松懈,也好歹有值守打更鼓的人。各处营寨,终于次第响起打三更的声音,这些响动,惊起了营外一些老弱,他们揉揉眼睛,搓搓冰冷的身子,麻木的又再度睡去。   周遭诸将对杨明的话半是明白半是不明白,看着杨明回头,纷纷策马跟上,跃下土丘,朝着来路疾驰而回。而远处战场,那些乱军也再一次的如潮水一般败退了下来,却不知道,这一次扑击,又增添了多少尸冤魂。   就在这个时候,这旷野之上,三处营寨里面,突然不约而同的出了嘈号之声,一支数百骑的大明骑兵从地平线上出现,冲进了太平军的营盘之中,这呼喊啸叫之声,一下就直冲云霄。谁也说不清这些呼喊声音,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只是就像从一个个乱世余生之人胸中挤压出来的,那种在严酷的天意面前,绝望却又凶悍狂乱的呼号。   火光紧接着就升腾而起,照得四野都是一片通明。周遭野地当中半梦半醒的人们被惊醒,惶恐的互相靠紧,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还没等他们完全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情,就看见营寨数门大开,一队队狂乱的兵马,挥舞着手中兵刃冲杀出来。   ☆、第九十六章 营啸动乱   这个时候,许多太平军人马都等不及从寨门冲出,直接就推倒了并不牢靠的寨栅,跟着涌出。这些涌出的人马都红了眼睛,冲着那些被惊醒的人群,挥舞着兵刃就砍杀了下来,一个个火把到处乱丢,营寨已然着火了,不少人身上也同样着火了,惨叫着四下乱滚。血光在四下里不住迸现,战马冲击将无力挣扎的老弱妇孺们踏成了肉泥,在短短一瞬之间,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丢了性命。   狂乱迅的蔓延开来,漫山遍野的散漫乱军,被裹挟的老弱妇孺,哭喊着从火堆旁挣扎起来,没头苍蝇一样四下乱窜。由几处营寨为中心向外蔓延开来。不断的死亡就在后面驱赶着他们,让密密麻麻的人潮向着四下营寨里撞过去,人们挤成一团,互相践踏,甚而互相攻杀,都想远远逃离背后那种狂乱。却让这惊慌惶恐的人潮更加的失却理智。   人潮已经不是被驱赶,而是自的撞向了其他的营寨。有的营寨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狂乱的人潮推倒了寨栅,拥了进去。每个缺口,不知道有多少生灵被践踏到土里。   这些狂乱的人潮已经忘记了他们在逃避什么,涌进各处营寨当中,同样开始杀人放火,同样开始自相践踏。喝得半醉的那些头领和他们心腹们被从营帐当中扯了出来,顿时就有无数双手和无数兵刃石块伸了过来,将他们转眼之间就变成肉泥。火头一处处的升起,不多时就已经成了燎原之势,映照着周围一切,如果有人能从云上观看,就能发现,这一片土地,已经成了人间地狱。   有的营寨当中戒备严一些,其间有些曾经在太平军马当中从军过的人,顿时就反应过来,这是营啸,大军在外,最为担心害怕的营啸。   这个时代,军法至严,军卒也是最为无足轻重的东西。军营当中,除了那些领军的将领,差不多人人心中都有一股郁结之气。哪怕夜间,一个人狂呼乱叫,都会引起营中所有一切作起来,顿时就会交相感染。人在这种状况下,就失却了理智,自相践踏,互相厮杀,破坏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将所有一切,都恨不得撕成粉碎,化为灰烬。   所以但凡军中,每到夜间。都是戒备森严。不仅防敌,也是防己。有人离开宿地乱入其他军帐当中,立斩。有人惊呼乱叫,巡营之人执下,同样立斩。营盘里面,各处路口还设刀车鹿砦隔断道路。就是为了万一生营啸,一个地方失控,其他地方还能掌握住,不至于全军跟着一起崩溃。领兵将领每夜都要巡营,这是为什么,同样是为了防止生营啸谁有怨愤表现,或者有什么流言传播,毫不犹豫的就马上拿下砍了。   正规军层层节制,如此戒备森严,还经常免不了营啸生。更不用说这支所谓的太平军,营号杂乱,统带乏力,各军混杂,更有多少不受约束的老弱妇孺随军。乱世中人,人人心中满满的都是惶恐,这营啸更容易生,而且一旦生,这破坏力又是加倍的巨大。   王彪侧身军中,一眼就发现了这支所谓太平军声势惊人当中的弱点所在。有精兵击之,一营散乱,其他各营也马上就跟着被带动崩溃。自己就将自己践踏垮了。   在一片狂热失却理智的混乱和自相屠戮当中。那三个乱起的营寨当中,都杀出了一彪人马,这些人马已经尽其可能装备完全,半数有马,半数步下跟随。人人都或持或负着长短兵刃,直直向着左军大营方向汇聚而去。   “朝廷的兵马,来了……”   朝廷不出手则矣,一出手就是必杀,仅仅只出动了少部分人马,袭击三个营寨,放火烧营,就成功的挑起了太平军营啸。营寨大火在后,狂乱杀戮在一处头领的营寨,在狂乱的人潮当中苦苦支撑。本来他们这些营寨就扎得马马虎虎。壕沟草草挖了一阵,不过半人深就撂在那里。寨栅也扎得稀稀拉拉,寨墙上什么防御设施都没有。大家在乱军当中,有今天没明日的,今日掳掠所得,尽情享受就是了。还吃那个辛苦每日好好扎营做什么?扎好营盘,也不见得你的性命就能多保全个几天。   营啸引起的疯狂,终于蔓延到这里,无数人冲下壕沟,然后被踩在脚底。而这些红了眼睛的人群,不管是壮健汉子还是老弱妇孺,挥舞着手中乱七八糟的兵刃器械,就被后面涌来的人潮推动,越过了壕沟,撞击在了寨栅上面。   这个头领算是警醒一些的,在营啸波及到这里之前,已经带领心腹之士做好了准备,守在了寨墙之上。人潮铺天盖地的卷过来,他们射了几轮羽箭,就跟落在海潮里面的雨滴一样,完全看不出能起什么作用。人群狠狠的撞上寨栅,撞得寨栅顿时就松动起来,不少地方顿时就被这巨大动量,一下就撞开了缺口。   几十上百根长矛从缺口处伸出来,从还未翻倒的寨墙上拼命朝下击刺。可是穿倒的人就挂在矛上,连倒都倒不下来。寨墙上的守卒也都疯狂了,长矛折断,就拼命的用任何在手边的东西朝下扔,缺口处的守卒,推上来车子,运来土石又在后面堆叠起障碍,然后矛手就守在障碍后拼命击刺。这个时候什么都没用了,只要这人潮席卷进来,大家就只有没顶的命运。   虽然每个人都在拼命抵抗,但是涌过来的人实在太多,实在太密。转瞬之间寨栅几乎就全部被推倒。寨墙上守卒不是被践踏在脚底就是调头就朝后跑,希望能跑过这疯狂的浪头。无数火把从人堆里面丢了出来,落在营寨各处,到处都是火焰升腾而起。   从前面侥幸逃得性命的人,却发现,连退路都没有了,人潮已经早就从营寨两边蔓延过去,席卷起更多的人,将营寨前后都团团围住。那头领杀得浑身是血,似笑非笑的在满天火光当中停住脚步:“他娘的,却没想到俺是这个死法,敌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他一心等死,连外面又响起了另外一种呼喊声音都没听见。不过这些呼喊声音实在太过微弱,被人潮声浪掩盖住也是正常。不过只有寥寥数百人在嘶声力竭的大呼:“王将军亲临,诸军镇静,王将军亲临,诸军镇静。”   在人潮之外,这个时候有区区一两百骑士,分做了两队,穿行在这巨大人浪的两侧。王彪就在其中一队当中。他们领骑士绕开这狂乱的潮流,贴着他们两翼逆向而走。不住的领人马插进人潮当中。   人群中间密而两边稀疏,只要他们不冲得太深,还有活动的余地。每次冲进不过数十步,就在王彪的带领下掉头,割出几百人出来。用马槊长矛驱赶着他们剥离出大队。人一旦离开裹挟,总算是能清醒一些,等他们跌跌撞撞的让开一旁,这个时候仿佛才听见了这些骑士声嘶力竭的呼喊声音。劫后余生的人群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一切,个个都是茫然。这是怎么一回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眼前骑士高举着王彪的将军旗号,不住圈马回去,冲入人潮当中,再如前一般剥离几百人出来。这样反复十余次冲击,人马都已经气喘吁吁,疲惫不堪。   全部被营啸裹挟冲撞的人群,差不多有四五万之数,老弱皆有。一番狂乱下来,已经有万余没顶,现在还在奔腾席卷的,也不过就三四万人,少了五六千,顿时就松动了不少。   前面的人也不感觉到后面推动他们的动量如前一样巨大了,渐渐就放慢了脚步。那些被割裂出去,喘息一阵的人马也跟着这些骑士一起呼喊,这喊声就再也不是微弱而无足轻重了。在狂乱人潮巨大而不知所谓的哭喊呼啸声中,已经渐渐分辨得出来。   巨大的动量,密集的人潮,渐渐停下了向前滚动席卷一切的势头,越来越多的人从两边散了出去,眼前营寨已经完全被人潮淹没,火焰冲天而起,但这人潮向前涌动的势头已经放慢了许多,落在后面的人已经停步,茫然的就瘫坐下来。这场营啸,似乎已经有了被控制下来的希望。   王洪和麾下的数百精锐,屡次冲进冲出,已经是气喘吁吁。等他们再一次从人潮当中冲出来,两人都累得在马背上直不起腰了。身后跟着的骑士不过数十,其余的人或者落马,或者分散在四下,一时聚拢不起来。   身后有亲卫大声招呼:“王将军,容俺们喘一口气罢,总算是让他们平静一些。聚拢了队伍,休息了人力马力,再冲进去,准保要不了天亮,就让这帮疯子停下来。”王洪望了一眼麾下精锐亲卫,人马都全部染红了。冲进人潮当中,要紧的就是不能停住脚步。一旦停住,被后面涌上的人群淹没,那是再容易也不过的事情。有人挡在前面,只有马踏枪刺刀砍,要救人,就先得杀人在这个世道,救人杀人,都成了一种有点分不清楚的东西。   ☆、第九十七章 铁血悍将   王彪喘着粗气,笑道:“哈哈,可笑,俺第一次杀人是为了救人……直娘贼,说不出的古怪,你们还成不成?反正俺是要喘一口气了,这个时候这些人自己再互相踏死多少,却不是俺的罪过了。”   在乱民之后,就是朝廷的兵马,他们这些人马,本来就是发动这营啸之人,正在狂乱的人潮最后。他们一边杀人放火,驱赶人潮向前涌动,一边就借着人群藏身。营啸乱军后面本来就人潮不是多密集,他们汇聚在一起,也有两三百骑,谁也冲不动他们,只有被赶着向前。   王彪捧旗而出试图压住这营啸,朝廷兵马第一时间就看见了。但领头的大明将领却没有莽撞向前,而是等他们分开,人马体力在反复冲击营啸乱军当中消耗殆尽之际,才从混乱的人群掩护当中冲出,放开马,直直取向王彪。   王彪已经反应了过来,咬牙抽出马鞍旁边歩弓,搭箭上弦,一手抓四支箭镞,几乎是一眨眼间,就听见弓弦连响,四箭已经电射而出。   王彪身后那几十名亲卫,太平军中拣选出来的骑士,也都反应过来,努力的催马,想提气一点马,不论是战是走,不至于吃亏太多。一个个都持矛迎上前去,准备将明军所部的来势缓一缓,好掩护着王彪带着人马退回李原的中军大营当中。   王彪出四箭转眼之间就已经扑至来敌面前,这当先一员大名将领身边三名骑士哼也不哼的翻身栽倒。而这将领不过在马上扭了一下身子,让过羽箭来势,反手就捉住了羽箭尾巴,刷的一下就丢进自己箭袋之中:“俺们军器不足,多谢赐箭。”   王彪射出四箭,身后骑士涌出。他立刻就调转马头,冲着麾下亲卫大呼道:“走。”   这领头夫人大明将领又怎么会王彪轻易逃脱,他也不讲什么左翼迂回、右翼包抄,主力合攻中路的套路,领着三百多游骑散勇大呼小叫的一阵风般杀入敌阵,凭着一股锐气来了通冲锋绞杀,一支大刀队所向披靡,顿时血雨四溅,太平军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杨明站在山头,只见一员黑袍将军浑身浴血,身后的披风犹如一朵黑云,掌中的大刀高高举起,寒光一闪,便有一个拦路的太平军被连人带兵器一刀劈成两段,随在他身后的骑士也都凶悍至极,亡命相搏,状若疯虎一般。   杨明耸然动容,说道:“此人好生悍勇,他叫什么名字?”   一个锦衣卫应声道:“大人,此人便是名噪三关的胡一刀!本是在宣府抗击鞑靼瓦刺的将领,这一次被调来平定反贼。”   郑龙赞道:“一刀连人带兵器劈成两半,他手中的刀至少也有五十斤上下,真是一员悍将!”   杨明观山下战势,王彪所部太平军已无恋战之心,正在逐步退却,心中一松,笑道:“嗯,此人冲锋陷阵确是一员铁血悍将,不愧一刀之称,只是不知战阵谋略如何,要是有勇有谋,那可是我大明之福了!”   王彪正欲率军急急退却,不提防这支明军就杀将过来,而且全然不讲什么章法。   这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饶是这王彪身经百战,可是疲惫之师,又被冲得阵形大乱,一时竟无法形成有效的反击,两军胶着在一起,顿时陷入苦战。   胡一刀身先士卒,手中大刀挥舞,人头飞抛,一具壮硕的身体轰然倒下。一个太平军亲卫远远看见,掏出一条绊索摇了几摇,窥得准了脱手掷了出去。   胡一刀正提马狂追一个被砍断兵器的鞑子,冷不防索绊马腿,战马轰然倒下,旁边几个王彪亲卫见机不可失,立即挥舞着兵器策马奔来。   这位将军反应极快,马匹轰然倒地的一刹那,他的双腿已脱离马镫,双腿在马背上一蹬,借着冲力和弹力一跃而起,战马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时,他也凌空落下,一个力劈华山,力量和速度完美地组合在一起,惊天介一声厉喝,长刀劈落!   前边正策马横过眼前的一个太平军眼见势不可挡的闪电一刀劈下,偏身便滑便跃下了战马,这一刀在胡一刀沉雷般一声大喝中,劈断马鞍,劈开马脊,一匹矮壮的马,被活生生拦腰劈成两段,一道血光扑起,顿时把他喷得成了一个模糊的血人。   只见这厮一抹脸,垫步拧腰,大刀横转,一声厉吼中,刀片子如同风车一般,呼地削向一匹前蹄惊立、骇然长嘶的骏马……   两片马尸倒下,鲜血喷了胡一刀一脸,他双腿蹲立,手挥大刀,面目狰狞,尤如厉鬼降世一般。   狂奔过来捡便宜的太平军见了这惊骇的一幕骇得魂魄出窍,几乎已抓不住马缰,马儿也吓得狂嘶一声,霍地惊立而起,不敢再向前一步,这虽只是片刻的功夫,已足以令那位胡将军再挥出两刀。   胡一刀立在地上,沉腰坐马,大刀横向抡出,一刀划过,四条马腿落地,变成一条巨蛹的战马狂嘶一声嗵地跌落在地,痛得翻滚出去,将随之跌落马下的太平军士兵辗于身下,滚出一路鲜红。   胡一刀随之刀柄反撞,将一个发愣的太平军士兵撞得吐血落马,然后一扯马缰,抢马翻身而上,血红着一张脸,象九幽地府的鬼判似的狞笑着又向敌阵杀去。   王彪等人看了这情形也不禁暗暗咋舌,原来官兵中也有如此凶悍勇武的战将。不止胡一刀一人如此,随他而来的骑士每个身上都染满鲜血,敌人的、自己的、战马的,刀枪的锋刃上也是血迹斑斑,这等杀气与他们见过的卫所官兵全然不同,看得这帮悍匪也不禁心中发冷。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阵沉雷般的响声,明显是大队骑兵狂奔而来,激战中的太平军听了都心中一冷,此时、此地,绝不会是他们的人了。   杨明等人扭头望去,山的另一侧,无数大明骑士滚滚而来,蹄声震耳欲聋,旗幡招展俨然是大明真正的精锐,山上的锦衣卫齐声欢呼,山下的三军将士越战越勇,士气更盛,真是人如虎、马如龙。   王彪身边的亲卫骑士虽然悍不畏死,此时也不禁为之大乱,王彪地眼见再不走便来不及了,立即命人挥动大旗,令全军后撤,这支亲卫到底日日征杀战阵经验丰富,虽慌不乱,开始迅速收缩后退,后阵的精锐太平军张弓搭箭,不断发射,阻止那群像是发了疯似的杀人狂靠近。   胡一刀的身形,已经一马当先和涌来的太平军亲卫骑士撞上。他手中换了一杆普通长矛,重重撞在当先一名骑士胸前护心镜上。稍一接触,胡一刀就已经撒手,长矛带着他的冲量不减,一下就将那名骑士撞下马来,两柄马槊从旁边斜刺过来。胡一刀空出来的右手已经一把扭住一根,左手电闪一般抽出背后大刀,刷的一刀挥出,挡开左边伸来的马槊,槊杆弯曲,在他左臂上面一带,已经挑走了他左臂一副札甲,还撕破了札甲下面麻衣,血光顿时迸现。   胡一刀大吼一声,已经一把将自己右手骑士从马上扯了下来,劲力之大,那名骑士竟然是连人带马一起滚落尘埃,左手大刀已经跟着就递了出去,“啪”的一声,让左边那名太平军亲卫骑士半个天灵盖都被戳得粉碎,哼也不哼的就栽落马下。   右边那名落马骑士还死死夹着马槊不撒手,胡一刀手腕一滚,那落马骑士就觉得掌心似乎跟脱了一层皮也似,再也把持不住,撒开了手中马槊。他胯下战马已经侧倒在地,压住了他一条腿,完全动弹不得,这个时候也只有闭目待死。   却没想到,胡一刀理也不曾理他,打马就从他身边直冲了过去,只是大吼了一声:“谢你的马槊!”   就看见胡一刀一人一马如电,在涌上的太平军骑士之间,直直的就穿了过去,他的马已经完全提起,而太平军战马都已经疲惫,而且是从静止当中加力,能正好挡在他面前的不过就寥寥几人,已经被他打下马来,其他人只能在胡一刀从身边递出兵刃,试图拦他一下。威胁到自己要害的,胡一刀就遮拦一下,要是递向无关紧要处,胡一刀连理都懒得稍理,只是咬牙催马转眼之间,他就带着几处轻伤,已经冲过了太平军骑士拦截,只是追在他后面,也只有跟着吃灰的份儿。更不用说,后面胡一刀所部大队,也已经狠狠撞了上来。   王彪骑着大马,并没有奔出去多远,原因无他,冲进冲出那么久,马力早就疲了。胡一刀也没有容出他们慢慢提起马的时间。离两人两骑还有十余步的时候,胡一刀已经力贯右臂,狠狠将马槊朝着王彪背影掷出,顺手就将大刀换到了右手。   马槊如电而来,王彪半转身子,用一个坠镫的姿势,闪过大半截,马槊几乎贴着他的鼻梁就直飞了出去,刮得脸颊生痛。王彪反应也快,一边闪避一边就是一个怀中抱月的姿势,又是一箭出。胡一刀仍然来箭接箭,没有被迟滞半分,就这样直撞了上去。   王彪猛的一带马头,撒手丢弓,挺槊击刺。胡一刀在战马疾驰当中扭身让槊,左手一把就又持住了槊头。他从披上阵起,就有无敌将军之名,这些年来,也就在瓦刺的少数几员猛将手中,吃过一些亏。王彪虽然也颇能战,却如何能是胡一刀的对手?   ☆、第九十八章 生擒王彪   王彪马槊是尽力刺出,胡一刀虽然夺槊,但是右手铁锏是短兵刃,还够不着他。看着王彪要撒手丢槊,去拔腰间长刀。胡一刀右手大刀圈过来,就趁着他将撒手又未曾撒手之际重重敲在槊杆之上。马槊槊杆弹力惊人,这一刀气力奇大,传倒王彪手里就让他浑身一震,几乎坐不稳鞍鞯,去拔腰间长刀的动作也是一顿。这个时候胡一刀已经欺进身子,十个王彪也打杀了。   胡一刀一刀递出,王彪深表的一个亲卫纵马跃出,出现在了王彪身前,替他王彪挡住了致命的一刀,眼睁睁的看着胡一刀欺进身前,一下就将身边的亲卫打落。临战之际,每个人自然都肾上激素狂涌。王彪这般人也立刻就是心念电转,此间事情已不可为。只有赶紧将这里消息回报中军李原大营处要紧。   他趁着胡一刀去扫落身边的亲卫,策马就跳开几步,圈转马头拼命将马刺踩入马腹。战马长嘶声中,撒蹄就朝着自家远处老营跑去。疾驰当中,王彪犹自吼声如雷:“其他人,朝着中军大营方向跑。”   在他身后,寥寥几十骑已经战得狼狈,胡一刀麾下人马直如无穷无尽一般的涌过来。这些家伙装备不佳,战阵本事也不过如此。但是都知道亡命之人,成败在此一举,都是豁出了性命拼命缠住那些明军。   战场太大,又有仍然还在呼啸哭喊的营啸乱军在搅动一切,隔在离他们最近的明军骑士都不知道能不能看见这边生的事情,更不用说隔得更远的太平军士卒。   只有这边犹自在缠战的几十骑听见了王彪的吼声,众人咬牙打马,有的已经被打落马下还扯下胡一刀麾下骑士,抢了他们的马。走不得就拼死挥舞军器,掩护袍泽突围。能走的都拼命从混战人群当中冲出来。方向各异,有的是去通知另一头分出的自家兄弟。有的拼命追着王彪而去,有的却向着襄阳方向逃离。事已至此,只怕太平军左翼的掌控已经保不住了,现在要紧的是将消息赶紧传递出去。   胡一刀麾下人马此前就得了他的交代,向其他方向逃去的大可不管,只要将向东面太平军中军方向靠拢的太平军骑士杀死拿下即可。只要稍稍容一点功夫,再接再厉,不难连李原亲自坐镇的太平军中军也夺过来。   此刻胡一刀又撇下了被打落在地,捂住腰眼,只是翻滚的王彪亲卫,策马直直冲向王彪。王彪的马力实在是疲惫了,马术也不如胡一刀精熟,凭什么能逃离胡一刀的追击?   转瞬之间,胡一刀就已经马蹄如雷,追及王彪马后。王彪歩弓马槊都已经打掉,这个时候死中求生,已经扯下背后骑弓,一个铁板桥躺在马鞍上,弓都未曾拉满,电闪一般的又射出一箭这一箭来得仓促,以胡一刀之能都来不及闪避了,只能抬起左臂一当,他左臂札甲已经被挑落,再没有防箭之能,嗖的一声,羽箭没入大臂肌肉当中,王彪羽箭都是三棱狼牙破甲的箭镞,一入肉中,就钻出一个好大的窟窿,血花四溅。   而胡一刀浑若不觉,刀背已经搭上王彪坐骑马股,不用多大气力一敲,那匹神骏战马就已经长嘶一声,朝后坐倒。王彪在马上也顿时就失却了平衡,勉强丢弓持刀。胡一刀已经和他跑了一个齐头,大刀撒手,重重敲在王彪刀上。这柄大刀跟长凳也似的,撒手而出力量更大,当的一声星火四溅,就将王彪手中长刀打落。   王彪上阵,马鞍上挎着一口歩弓,背后负着一张骑弓,手持马槊,腰系长刀。和胡一刀几个照面,浑身兵刃,全部打落,王彪犹自不肯放弃,踞坐在已经软倒的战马之上,一边摘镫一边就去抽撒袋当中羽箭,哪怕步战,也要和胡一刀分一个生死。   胡一刀却再没给他这个余裕,他撒手扔锏之后,空出右手,双脚死死坠镫,压住坐骑冲势,在马上探出身子,右手一把就扯住了王彪腰间鸾带,顺便起脚在王彪坐骑上蹬了一脚,正好王彪也在摘镫准备下马,轻轻巧巧的就被胡一刀一把扯了过来。   胡一刀扯过王彪,左手顺势圈过来,盘肘就狠狠在王彪胸口甲叶上狠狠一击而下。这这一下气力好大,带动得胡一刀左臂伤口处都是血珠四溅,王彪只觉得一口重锤敲在胸口甲叶也似,肺里空气全部被这一肘给打了出来,眼前顿时就是一黑,再没有反抗的气力,胡一刀犹自不肯罢休,单手就将王彪连甲叶一百六七十斤身子举起来,用尽平生气力,就朝地下一掼。   “嘭”的一声闷响,这一下摔得王彪紧咬的牙关当中顿时溅出鲜血。浑身骨节似乎都被摔散了,王彪用尽自己全部意志力才没晕过去,在地上翻身,朝着勒定战马的胡一刀望去,两眼当中已经全是血色:“杀了俺!”   胡一刀狰狞一笑,似乎觉得厮杀还未曾过瘾也似:“杀了你?你用处还大,岂不可惜。”一边说话,一边就举起右手将插在左大臂上的箭杆折断,狠狠一拍,羽箭就从肌肉那一头透了出来,随手一扯,就带着血肉丢落尘埃。   这个时候后面厮杀也近尾声,王彪麾下人马看到主将落马,敌人占优,继续死战不过也是送死,都已经纷纷逃散。胡一刀麾下大部跟去追赶堵截,还有几十骑匆匆跟上,胡一刀只交代了一声:“看住这厮。”就再也不顾王彪,圈马回来,这个时候,许多太平军才缓过气来,脑海当中一片茫然的从地上爬起,呆呆的扫射着四周景象。   那些参与营啸才算平定下来一些的乱军们,只要在这左近的,无不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突然生的一切,有的人走避不及,给卷入了这短暂的厮杀当中,莫名其妙的又丢了性命。   不过这几十条性命,在今夜这场大乱当中,又算得了什么?太平军中军景象,也并不比左军强上多少。甚至还要更差上一些。   中军也是四方统领会合而成,但是这四方人马,却比左军的那些统领兵力装备要强盛一些。装备杂乱,器械缺乏,老弱多而精壮少那是免不了的。可是比起其他地方散乱豪强纠合而成的,这些人马算是有组织得多一些,其间散兵也是最多。   不过李原这里有精锐,加起上万能战之士,不过也没多的甲胄器械兵刃给他们,又能起什么用场?也就撒开不理了。天色还是黑得如漆胶住一般,夜空中似有乌云,连星光都半点也无。离中军大营不远处一个太平军营寨,所有人都沉沉睡去。中军不动,就没有堡寨好打,就少有粮草接济。离李原所在大营这么近,太平王威名尚在,大家也不好在他眼皮底下擅自离开,去别处财,只好在这初春犹自寒冷的野外苦挨。   肚里没食,多睡一场就是多保全点身上热量的好法子。中军大营左近各处统领营寨,连按班值守的人马都找了避风处打瞌睡。更不用说其他人了。一夜下来,营寨周遭星星点点的篝火因为无人添柴,这个时候已经息了不少,四野当中,更是寒气逼人。也不知道到了天明,要从这四野当中,拖出多少冻死的老弱。   只有这些散乱统领营寨拱卫住的中军大营,寨墙上四下的火把仍然在猎猎燃烧,照亮了在寨墙上走动巡视的荷戈之士的身影,李原就如一个真正枭雄一般,按照自己全盘计划次第行事。冷眼看着自己一手卷起的腥风血雨,心中没有半分怜悯心软处。   计划一旦开始进行,稍稍迟疑瞻顾,就是自己身死名裂而这个时候,自己失败不得,每日里除了接收各处回报细细而阅。   每天晚上事毕入眠,哪怕身外每天都有无数人因为自己死去,李原连一场噩梦都没有。   他不知道这样的变化,对于自己到底是好是坏,自己是不是变成了另外一个绝不熟悉的人。他只知道,现在掌控着这么复杂疯狂的一场行事,这样的心态,对于自己而言,是最好的。   直到今夜。   酣眠当中,李原突然被低低的呼喊声惊醒。他第一时间就翻身而起,伸手就握住了枕边的佩剑,呛啷一声抽出半截。这个时候才现,唤醒自己的正是身边的亲卫统领。   帐幕当中,灯火已经燃起,映出了亲卫脸上满脸焦急忧虑神色。这段时日,他们身上甲胄似乎就没有解下来过的时刻,眼睛也熬得通红,眉毛时常紧皱,在眉峰处几乎都形成了一个川字。比起李原好吃好睡,这位李原的亲卫头子这些日子的弦一直都绷得紧紧的。   也不知道外间有了什么急变,这亲卫想说话,却又堵在喉咙口处。一下子竟然都说不出来。   李原拍拍自己脸颊,再用力搓揉一下,笑道:“老子清醒了,有什么事情,就说罢……天塌下来,还不是老子顶着,你急什么?”   ☆、第九十九章 直捣黄龙 (昨日为ZY兄的神笔已加更,忘了说了)   李原几句话就让这亲卫统领心情平复了不少,他压低了声音:“左军急变,朝廷奇袭,左军八万人马几乎全灭……王彪将军生死未卜,大王,如何应对?”   李原脑子顿时就嗡的一声,眼前也顿时一黑,不过越是这样,他在榻上反而越是腰背坐得笔直,嘴唇微微抿着,一副冷静傲然模样。他已经摸到了一些做上位者的窍门,非经历其中,这个是再历练不出来的。无论任何时候,无论生了什么事情,在手下面前,这个架子不能倒掉。   李原脑海当中,在这一刻,电闪一般的转过无数念头,左军崩溃,对自己一手导演的这场湖广乱局到底为引起什么样的变故,无数推测盘算交相起伏,撞出满天火花。   营寨门口战场并不大,无法上前加入战团的军将士卒,就拼命抄起那些灭火器具,扑打那些被引燃的火头。   “立刻通知小王将军,放弃右军流民,只带领麾下精锐赶来中军大营会合,这时候,人越多,反而会成为累赘!”李原淡淡的下着命令。   太平军小王洪得到李原的军令之后,没有做任何迟疑,舍弃了麾下近十万流民乱军,只带着精锐数百骑匆匆赶回李原大营。   就在王洪神不知鬼不觉的出走右军不久,一场营啸轰然爆发,过程与左军如出一辙,至此,太平军左军已然全灭。   杨明知道,他们面对的只是流民而已,有侥幸之嫌,李原的中军才是一块真正的肉硬骨头,不仅有五万流民,更有两万精锐,这些精锐,战斗力是比官兵强的,均是悍不畏死之辈。   杨明一抖马缰,来到刚刚平定好的左军之中。   这叫做胡一刀的明军将领立刻硬上前来,“宣府卫百户胡一刀参见钦差大人。”   “胡百户不必多礼,起身说话。”杨明翻身下马,扶起了胡一刀,态度和蔼,让胡一刀如沐春风。   “大人,虽然太平叛军左军已经被我等全灭,请恕末将直言,大人亲上前线,恐遭宵小暗害,殊为不智。”胡一刀站起身后不卑不亢的道。   “亲上前线又如何,本官今日有一要事,还需与胡百户商量一二,此事颇为危险,不知胡百户有没有这个胆量。”杨明面色一紧,郑重其事的问道。   “大人有何差遣,尽管说就是了,末将经历生死之间,不知凡几,又有何惧之?”胡一刀被杨明三言两语之间就激起血勇之气,拍了拍胸脯道。   杨明深深的看了胡一刀一眼,缓缓道问,“你可知道,今日你们的对手只是手无寸铁的妇孺老弱,李原的中军才是真正的硬骨头,只要李原的精锐不死,李原不死,他随时随地可以再次召集数十万流民,届时不知又有多少人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要想一劳永逸,早一日结束战事,就能早一日让朝廷的恩策到来,百姓的日子才能慢慢好起来……”   胡一刀听得一个脑袋两头大,这些大道理哪里是他能深思的,“大人你就直说吧,末将无不惟命是从。”   “好,今日我想率三千锦衣卫敢死之士奇袭李原中军,不知胡百户能否与某家一同前去,取下李原的首级?”杨明意味深长的看了胡一刀一眼,不温不火的说道。   什么,胡一刀面上显出一丝不可思议的神色,实在想不到一个文弱的钦差能有这般勇气,只不过此时着实凶险,自己死了不打紧,若是杨钦差有个好歹,自己可就摊上大事了。   “怎么,你不敢?”杨明轻佻的看了一眼胡一刀道。   胡一刀立刻挺直胸道,“千军万马,老胡我又怕过谁来,此事末将做得,不过项总督那边……”   “自然由我去说,出了事情有我担着,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那好,那末将就随大人走上一遭,杀他个七进七出。”   胡一刀说完之后,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直接召集了麾下数百敢死之士,具是一人双马的配备。   杨明让胡一刀和郑龙的兵马会合一处,再让自己的锦衣卫殿后,一行人约摸五千之众,临行之前,杨明对着麾下的锦衣卫道,“你们当中,有的人还未曾见过血,今日本官让你们去见识见识那排山倒海的阵仗,打仗是会死人的……”杨明顿了顿,看着人群之中一些面上还带有稚气的士兵,“若是有人此刻退出,本官决不为难……”   “大人,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说啥,我们就跟着干,绝对不含糊……”   “对啊,大人你就下令罢。”   “好,不愧是我大明的好男儿,血性尚存,今日,咱们就直捣黄龙,去会会那所谓的太平王……”   项忠慌慌张张的赶到左军营地之后,出了一大推被俘虏的流民,还有几个看守的明军士兵一个上品阶的官员都没有,“你们的大人呢?”   “回总督的话,我们胡百户跟着杨钦差去袭击李原中军了,临行之前还让属下告诉总督,不必担忧,明日自然会回来的。”一个士兵急忙跑了上来道。   “胡闹,完全是胡闹,身为钦差,怎能亲自披挂上阵,若是有个好歹,本官如何向皇上交代……”   太平军中军大营营寨当中,火焰忽升忽降,夹杂着厮杀声音。终于惊动了周遭不远处的营寨。这时就可以看出以难民屯军为骨干的太平军中军与散乱不堪的左军之间的不同处了。周遭营寨虽然被惊动,但是却没有慌乱,有的不入营寨的乱军流民惊惶奔走,那些营寨却基本维持住了镇静态势,只是不断有人涌上寨墙,向着大营方向看来。   大营旗号未倒,未鸣金鼓以召援军。这些营寨也就不动,只是点齐精锐以为预备。天色未明,这个时代夜战是一件极为凶险的事情。久经操练的野战之师也是尽力避免,更不用说这些虽然比左军强,其实也就比乌合之众好上一些的流民了。一旦夜间出队,稍有鼓噪,说不定就得自相践踏,损失大半。   上了寨墙的人都挤成一团,望向大营方向,看着营门口传来的火光和喊杀声,人人讶异。中军安静了这么些天,连一点小事都无,今夜又突然生什么事情了?   李原大营阵前,杨明一笑之后,已经向着侧方闪了过去。然后遗憾的看见背后追来的太平军军士,前面迎上的大队大队李原亲卫,都朝着自己这个方向涌来,人人都是急切万分,怎么样也要保全自己这位钦差,已经少有人去顾及郑龙和胡一刀了。   到底是老子威望太高,还是这些手下太笨?杨明直接绕过了中军的流民营寨,奇袭李原大本营,但是却遭到了惨烈的阻击。   转瞬之间,两边人潮合拢。这边是牢牢将杨明卫护在核心里头,放眼过去,除了人还是人,密密麻麻遮住了一切视线。而那边是胡一刀和李原撞在一起,目光对视一下,毫不停顿的就朝着寨门方向冲去。   这个时候在寨门口,寨外射士矛手已经拼命用长矛攒刺,试图堵住寨门。郑龙臣打出了性子,丢了左手长刀,合身直欺进去,左手扭住一把长矛,暴喝一声,已经硬生生的扭断了手中好几根长矛矛头右手长矛也递出去,狠狠戳在了一名矛手面门。那名矛手长声惨叫,已经抱着这杆戳入面门的长矛倒下去。而郑龙合身直进,两手都是断矛矛尖,几乎撞进了这些矛手的怀里,不由分说的照着要害一阵乱戳。   要知道,当日郑龙也是东南数一数二的一员猛将,当放开一切死拼的时候,只怕不比胡一刀弱上多少。   胡一刀和李原一马一步,已经奔及寨门口。途中拦路的李原麾下,不是给郑龙撞开,就是被胡一刀砍倒。背后羽箭已经追及而去,未及一时三刻,郑龙回身舞刀乱拨乱打,虽然勉强遮护住要害,但是腿上臂上,又带了几只羽箭。那匹健马马股也是累累中箭,了性子,长嘶一声,从郑龙身边掠过,狠狠撞在人堆当中。   这大营也太难啃了一些,若是不用弗朗机炮今日真的是打不下这坚固的中军大营了,但是既然是奇袭,弗朗机这种笨重的家伙又怎能随时带在身上。   胡一刀浑身浴血的退了下来,“大人,事不可为,李原的中军确确实实是精锐,俺们不及,而且数万之众不是咱们几千人能够填进去的。”   就连唐四也身上带彩了,“大人,四周的流民营已经慢慢反应过来,对咱们做出合围了,若是再不撤退,咱们这几千人就得全部撂在这儿了。”   杨明望着寨楼自上旌旗烈烈,不禁长叹了一声,“本官小看了天下英雄了,这李原当真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大人!”   “撤吧,想必项总督已经急得跳脚了。”   “得令!”胡一刀得了杨明的军令之后大喝一声,“护住钦差大人,咱们撤!”   五千军士齐齐调转矛头,如潮水一般从容的退了下去,前面火铳手开道,倒也轻松的突出了重围。   ☆、第一百章 铁马金戈   项忠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掉了左右二营十几万流民,接下来自然是等着与太平中军做最后的决战了。   此刻朝廷大军就在离太平乱军不远处扎营,两军遥遥相对,一时之间倒也暂时相安无事,朝廷军马和起义军不一样,他们的营盘高大结实,有理有据,可攻可守。   大营之中的项忠正在小寐,一个传令兵慌慌张张的闯进了大营,仿佛有事启奏,见到项总督正在歇息,愣了愣片刻,便准备退下去。   “来都来了,有什么事就说吧。”正在此时,项忠虎目突然一睁,显然已经是醒了过来。   “禀报大帅,杨钦差回来了,正在帐外等候……”   “速速有请!”项忠一急之下拍案而起,着实把这小兵兵吓了一大跳。   “哎呀,几日不见大帅,大帅真是越来越帅了!”杨明大笑一声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你这小后生倒是让人颇不省心,竟然胆大至此,本官虽然无权号令与你,但是作为一个前辈却不得不说两句了。”项忠面容露出一丝愠色,丝毫没有显现出之前听到这个消息的钦佩之色来,是的,孤军独闯李原大营,这份勇气,起码他项忠就没有。   “下官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嗯,还想有下次?”   杨明,“……”   “经过你们初步交手,这李原的整体实力如何?咱们有必胜的把握吗?”言归正传,项忠并未有忘记最重要的事情,这也是杨明前来的主要目的。   “项老夫子,这必胜的把握,下官也没有,我手中的兵马是陛下的神机营和锦衣卫精壮之士改编而成,其中更有郑龙将军,胡一刀胡百户的所部的敢死之士,这样的组合,在全大明战力也算顶尖了,但是李原大营却岿然不动,由此可见,李原大营的精锐委实是一块硬骨头。”杨明实话实说道。   “若是如此,咱们硬拼恐怕是不成的了?”   “正是此意,下官认为,咱们应高筑墙,与敌对峙,消耗敌军,方为上策。”杨明发表出了自己的见解之后,等着项忠的答复。   “若是真的如此,也只有此计了,京营官兵多年未曾上阵,其中战力恐怕是大打折扣,若是与敌军消耗起来,想必他们是耗不过咱们的,就依你的意思办吧……”项忠沉默了片刻之后道。   岂止是大打折扣,杨明这段日子以来仔仔细细的观察了这朝廷的十五万京营官兵,京营之中,贪墨军饷者无数,这些官兵多年未曾上阵,就连披戴盔甲也熬不住,除了能驱杀些流民,恐怕说一无是处也不为过了。   商议作罢,太平军和朝廷两个连营相互在相距不到十里的地方对峙起来,旌旗猎猎,在这荆楚大地之上,将展开一场怎样的角逐?   号角声一身连着一声,在太平军大营深处,不断响起。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大亮了,清晨雾气,早就散去。可以清楚的看见几里外的太平军营寨望楼之上,各色旗号不断翻飞下令。   数百一直轮换在战场上巡视哨探的骑兵,已经在双方两军阵前,张开了稀疏了队形。更多的哨探骑兵还在不断的从各处涌来,保持着对朝廷官兵的警戒。   太平军骑兵,呼哨往来,最近的甚至压到了朝廷官兵弓弩羽箭射程的边缘,在马上刷着各式各样的花色马术,用意只有一个,保持着对朝廷官兵营寨的压力。在自己大军出营之前,不要遭到朝廷官兵的骚扰突击!   连成一片的朝廷官兵营寨,同样是鸣锣击鼓,旗号飞舞,疯一般的传递着各色命令。昨夜警戒一夜,总算松动下来,轮换了不少人回去休息。现在一个个又顶盔披甲的在军官带领下从营帐中冲出来,飞也似的上了寨墙。各处营门都暂时打开,大队大队的杂役兵涌出来,将长濠之内,寨墙之外的鹿砦加固加厚,原来空出来方便通行的道路也马上堵死。   营寨之间的空地上,就看见一队队的朝廷官兵士卒涌出来,布设在其间。前面是鹿砦,然后就是长矛札刀,再后面就是层层叠叠的弓弩手。寨墙之上人头攒动,朝廷官兵弓弩手,可占士卒六成,除了依托两寨之间准备野战的,在寨墙之上,同样布满了强弓硬弩!   营寨里头,忙乱成一团。架起大锅烧热滚水滚油,更多的箭矢石块送上去。准备堵住缺口的草袋木料又再度准备好。朝廷官兵不多的骑兵也从寨门后面出来集结,肃静成列,随时准备反突击一场。   顶在大军正面前线的都是京营精锐,虽然太平军动得突然,可战备工作仍然井井有条,不见慌乱!   杨明所在的营寨,因为没有望楼,杨明只好赶到项忠的大营之处,随着项忠上了望楼。似乎为了证明他本事似的,项总督也邀请了杨明同去观阵。这个想头也容易明白,这场战役若是要打胜,项忠少不了还是要和杨明合作的。双方多一点交情是一点。毕竟现在整个剿贼大军当中,最愿意将剿贼坚持下去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从京营当中分化出来的人马?   只有剿贼打胜,他们才有个好结果!   杨明来了,唐四自然跟着,杨明,项忠还有贴身的亲军将佐,将这小小望楼挤得满当当的。胡一刀他们只能在底下跳脚,上面每个人身份贵重,胡百户只得硬留在了营寨当中,虽然是各自归队,但是每个人也闲不住。   望楼之上,项忠和杨明倒是配合默契。这些朝廷官兵一线营寨,多是项忠的部队。他只是凝神看着眼前这些旗号,只是大声下令,在现在这个营寨当中升起他的将旗。底下一帮人候着,随时准备听他号令传令下去。不过似乎朝廷官兵各个营寨应对得还让他满意,脸上也微微有一点自得之色。   朝廷官兵营寨,各处都开始回应杨明这里的旗号。杨明只是搓搓手:“还算不坏!我们也算站住脚了,寨坚濠深,岂是轻易碰得的?李原也算是身经百战的帅才,怎么今日突然贸贸而动?”   项忠却只是凝神看着太平军营寨方向,那里营门也次第打开,一队队的太平军士卒开始涌出。在骑兵接引下进入双方营寨之间的旷野。   项忠哼了一声:“不像扑营!无攻具,无器械,填濠柴草都无有一根。只是朝外头出兵!李原准备在我军面前大校全军还是怎的?”   眼前局势,杨明基本算是看不明白,就是历史战例装了一肚子,第一次侧身其间,还是看得目迷五彩!   朝廷官兵营寨这里已经是人头涌动,只看得见一层层的弓弩箭矢。羽箭如山一般的在寨墙底下堆着,无数杂役伴当正如蚂蚁一般在营寨前头忙活,堆土架石,号子声一阵阵的传来。   营寨里头,烧滚水,烧热油的烟气弥漫腾空。四下里准备依寨野战的朝廷官兵排列得整整齐齐,肃然无声,只看见在夏日阳光一排排闪动的兵刃寒光。置身其中,只让人感觉到喘不过气来!仿佛天地之间,都被士卒和刀枪充满,视线之内,都是翻卷的各色旗号!   而眼前太平军大军,气势更有过之。朝廷官兵营寨前的长濠将自己机动性限制死了。太平军骑兵,只是成疏散队形分布得到处都是,呼哨声一声连着一声。从营寨当中涌出来的第一排都是戴铁盔,披重甲的步卒,如钢铁城墙一般向前涌动。在他们后面,就是披皮甲的轻步兵,更有只着直缀,挎弓矢撒袋的射手。一层层不知道排了多远出去。   各个营寨出来以后先成小阵,接着再汇聚成大阵。迈步向前,就看见一排排望不到头的人浪在向前翻卷!肃杀之气,只是扑面而来!   这才是李原真正的精锐,足以和朝廷十数万兵马抗衡,在步卒方阵的两侧,却是大队大队的骑兵在汇聚。太平军骑兵数量,远过京营,这个原因很简单,因为北方与瓦刺鞑靼作战,近年来,朝廷鼓励百姓养马,每一家每一户每年都要定额向朝廷缴纳马匹作为国税。李原起兵之后,四处搜罗,竟然武装起了这样一支庞大的骑兵,朝廷的这项政策全便宜了他,这等规模的骑兵,甚至是项忠大营都所不能及的。   看着他们渐渐汇聚成一个让人觉得振怖的巨大骑阵。战马嘶鸣之声,似乎都盖过了号角声音,笼罩整个战场!无数匹战马扬奋蹄,嘶鸣着,跳动着,让人一眼看去,就只能感觉到这巨大的骑阵当中,不知道蕴藏着多大的爆力度!   虽然明知道太平军没有攻具器械,人命是填不开朝廷官兵防御体系完备的营寨的。可望楼之上,人人都是脸色苍白。   人人都知道李原虽然起兵了,但是却赢不了煌煌大明帝国,已经是末日余辉。可在他们在一员统帅之下,还是有如许之威!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大军?   金戈铁马,鼓角争鸣……   杨明极目四顾,只是目眩神驰。李原还是曾经刘通的部属,这算是刘通的老底子了,刘通刘通余脉已经若此,那现在正崛起于北方,势能席卷天下的瓦刺鞑靼重骑,又该如何?自己,到底能不能改变大明北方疲态的战事?   ☆、第一百零一章 枭雄人杰   太平军阵仍然在翻滚向前,号角金鼓,声声凄厉。太平阵深处,突然爆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音,就看见左侧巨大骑阵突然分开,捧出了无数面翻卷的旗帜。旗号上面,纹饰高古,猛虎踞于旗面,呼啦啦的只是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捧旗骑士,都是身披重甲的长大汉子,头盔饰以羽毡,在他们后面,却是更多的捧着仪仗兵刃的骑士。当中簇拥着一个披着黑色披风的中年,金盔黑甲,军阵深处,每一顾盼,都激起呼声:“李王!李王!”   此人不是李原,又是谁人?   男儿威风,可臻于此。杨明站在望楼之上,双手紧紧抓着木头围栏,手指都已经白了。眼前这个人,不仅在可屠百万人,是为一代枭雄人杰!   既然来到此时,男儿大丈夫,岂不当如是邪?   步兵的方阵,已经在朝廷官兵长濠羽箭射程之外停了下来,朝廷官兵堆土架石的杂役已经缩回营寨,每处营门都紧紧闭锁。通过斜坡推到寨墙上的弩机传来一片上弦的声音。指挥弓弩手的朝廷官兵军官,抓着一面三角牙旗,只是紧张的伏在寨墙垛口,看着营寨望楼的旗号,只要旗号一变,三角牙旗挥落,那将就是万弩齐!   但是太平军方阵,已经止步于朝廷官兵弓弩射程之外。和朝廷官兵交战那么久,朝廷弓弩之利,太平军深知。哨探骑兵早就站好位置,大队步兵卷起滚滚烟尘走到之后,纷纷停步。军阵当中,只听见一声高过一声的李王欢呼!   太平军虽然不再前逼,可眼前这望不到头的大队军阵,仍然让朝廷官兵营寨每个迎着他们的人,呼吸为难!   谁也不知道,李原突然摆出这么大阵仗,到底要干什么!   簇拥着李原的骑队,滚滚而直出在太平军大阵之前,到了前头,这数百骑马,只是从东至西的来回奔走。李原踞坐马上,只是让每个人都看得见他的旗号。太平军阵中,欢呼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和着他们激起的烟尘滚滚直上云霄。天地当中,仿佛就听见李王两个字!   李原猛的勒住了坐骑,转而面南,周围骑士也纷纷勒住战马。就听见跑了性子的战马一片嘶鸣跳跃的声音,渐渐才宁定下来。军阵当中号角声转为悠长之声,军阵内的欢呼也渐渐低沉下来,直至无声。   到了最后,只能听见晨风掠过旗角的声音。朝廷官兵长濠内外,数万将士遥遥相对,无数把弓矢弩机,已经全部张满,箭镞闪动着一层层的寒光。   李原看着朝廷官兵大营如临大敌之状,淡淡一笑,放声大呼:“昨夜闯营之人为谁?客人往来,岂有不拜会主人的道理?今日某前来面客,但求尊客,切莫吝于一面!”   他一开口,周围骑士就开始大声重复他的话,一圈圈的传出去,到了后来,就是几百人同声大呼:“切莫吝于一面,切莫吝于一面…………”   望楼之上,项忠看了杨明一眼,低声道:“天杀的的李原,这点锐气也不肯轻挫!带着全军来讨回这个面子…………不必理他!”   项忠脸色冷淡,抱臂冷笑:“且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扑营!若他昏了头,俺们弓弩倒是能大一场利市…………不如且去营中歇着,看他要闹腾到什么时候!”   杨明却缓缓摇头:“李原,要撤军了…………”   项忠神色一凛,军中有不少是宿将,一下就能想明白。李原昨日挫动锐气,如果他要据守下去,也不算什么大事,总能找回场子。现在急切的带着大军来耀武扬威,正是兵书上示形的道理,压迫得朝廷官兵不敢有什么花花肠子,在他撤退的时候尾而追之。   昨夜杨明数千人人突营,要是让朝廷官兵有什么他太平军也不过如此的想法,今天就要赶紧找回这个场子!动作如此急迫,却又不是扑营,只能说明,这李原真的有撤军的打算了!   一但李原逃到蛮荒无人之地,那时候,剿灭他就是千难万难了。   想到此处,项忠忍不住佩服的看了杨明一眼,这小后生,心思动得恁快!   其实杨明只不过是沾了穿越客的光,知道李原在历史上就是在这个时候撤退罢了,而且李原也只能撤退,他和朝廷耗不起,一但上升到了物资后勤的比拼,太平军就输了。   知道他这个时候撤退又能如何?   自己一步步,都是摸索着朝前撞,他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单单看这眼前局面就知道了,双方两军实力差不太多,要是士气相当,怎么也不会就这样任凭对手大军压到寨濠之前,只是打定一个死守的主意。对手出营,这边也出营野战一场,胜则逼之,败则退守,这才是正理!   除了少数的几支兵马,朝廷官兵面对这些穷凶极恶的反贼已经是不堪一战,只是勉强维持战线,自己要将历史上这场战事翻盘,当真是千难万难!   想到这里,他就有点灰心,摇摇头,也没什么搭理李原的心思。   李原等了一会儿,看朝廷官兵营寨鸦雀无声,只是微微冷笑。他挥手一摆,军阵当中,已经分出一条路来,数骑士驰出,两人一组,用长矛戳着昨夜锦衣卫骑士带血的尸体,高高举在空中,每具尸,都是血肉模糊!   李原大声冷笑:“此等皆是忠义敢战之辈,某岂能让他们抛尸异乡?既然一心忠于朝廷,某就还他们回朝廷!昨夜尊客,还请笑纳!”   他身边骑士轰然而应,将李原的话大声转述,直传到望楼上杨明耳中!每个人在营寨当中,虽然看不到这场面,可是这些话也听得清清楚楚。   下面的唐四猛的惨叫一声竟然气得吐了一口鲜血,鲁青峰也是怒发冲冠,抽出腰间佩刀就要上寨墙,这都是往昔和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啊,死了难道还要受到此般侮辱,在他身侧,一群锦衣卫同僚拼命的拉住他,鲁青峰力大,带得不少士卒跌跌撞撞只是被他拖着走!   在望楼之下的胡一刀他们,立刻奔过去将鲁青峰拦住,一个人都过不去,鲁青峰只是冲着望楼上杨明大声而呼:“杨大人,弟兄们遭此大辱,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   杨明在望楼上冷着一张脸扬手,让旗号不动,任那几十太平军骑士奔到长濠之前,将那些常胜军士卒甩落濠中。   李原同样在那头冷着脸,大声而道:“非某心狠,无有大将气度,此等勇士,本当厚葬!然则你我双方不死不休,斯时斯地,再没什么气度好讲!只是让汝等知道,犯我李原者,都是这种下场!如若不够,还有先前战死襄阳的数万朝廷官兵将士尸身在!”   杨明看看下面惨痛至极的每个人神情,再看看身边项忠铁青的脸色,猛的张口大呼:“李原,谢过你的好意!昨夜冲营而过,未及拜访,委实憾甚!尔等已经是苟延残喘,非人力所续!汝此番离去,还望善惜此身,来日战阵之中,我们再会!”   项忠一听此言,大声道:“给杨钦差传话!”   他身边亲将,扯起嗓子就大声复述杨明话语,一层层的传出去,到了最后,营寨当中,人人都张口大呼。   “来日战阵之中,我们再会!”   李原抬头,和望楼上杨明目光遥遥而对,他也微微有些讶异,昨夜冲营而过的,竟然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白脸!   他哈哈仰天一笑:“尊客安好!却不知尊客与我李原有何际会?大军之前,某要来便来,要走便走。只看汝等敢不敢跟来!就算荆楚之地有什么跳梁,自然某会打扫干净,以待贵客……只怕你朝廷官兵再度与我纠缠之际,某家就和尊客,不是在这大军之地遥遥相对了……望转告狗皇帝一声,请在京师,候某李原吧!既然战端已开,江南京师风物甚佳,某家也想见识见识,天下皇帝轮番坐,多某家一个,也没什么打紧!”   杨明心中一沉,李原若是真的撤退了,与官兵游斗,那么战火一但蔓延到江南,直隶省,后果就堪忧了,但是这个时候,却只有嘴硬到底,怎么也不能让李原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再挫这里锐气!   “哼!不知你李原又有几分把握能胜我大明堂堂威武之师,皇上圣明,将士一心,国土金瓯无缺,襄阳小挫,不值一提……我倒是替你担心得很,你的项上人头,难保不会成为杨某人晋升的手段!”   杨明依旧没有停下来,底下将士纷纷传话,“我大明雄师,不能会猎于来日战阵,上至项总督,及至不才如杨某,就如此箭!”   “就如此箭!”   “就如此箭……”   浑厚的声音在旷野之中回荡不休,久久不能平息!   朝廷官兵营寨,这个时候人人都仰望着望楼上的杨明,看到他猛的将箭折断,顿时爆出一阵巨大的欢呼!   杨明最后一番话,句句诛心,直刺到李原心中!杨明夸口大言,他从来没当一回事,双方此次战事的胜负在这里摆着。他李原带大军直抵朝廷营寨之前,而朝廷却不敢出营半步,这就是明证。耀武扬威于朝廷官兵之前,他的目的,就全部达到,杨明越是强撑着大言,在此局面下,就越是自取其辱。   但是这个钦差大人,竟然三言两语之间就鼓起了三军的哀兵之勇,若是此刻明营真的出寨决战,恐怕自己就算胜少败多了,战阵之中凭借的就是一口气,若是官兵人人悍不畏死,太平军绝无胜算,这正是他心中埋得最深的一根刺!   他脸色铁青,想要反驳,却无话可说。最后只是猛的一挥手:“某在来日战场恭候尊客!”   斯时斯地,李原再没有了继续折辱朝廷威风的心情,冷着脸将马一拎,就朝阵后退去,太平军阵中鼓角呜咽,却是传出的退军的号令。   大队人马,仍肃然而退,军容不比刚才稍减半分。可那耀武扬威之意,却再不见了。   ☆、第一百零二章 将不知兵   使他在阳光下就像一具闪闪发光的金甲神人。铜色的鳞片状的护腮和护颈把他的脸也挡了起来,只能看到一只鹰钩鼻子和一双锐利威严的眼睛。   直到他从杨明面前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杨明都没看到而对面朝廷官兵营寨,只是欢呼呼哨,更有人站到寨墙木栅上头,朝这边比手划脚。比起刚才太平军大队压迫,人人脸色苍白,鸦雀无声的样子,真是天差地远!   项忠只是搂着杨明肩膀,笑得见牙不见眼:“杨老弟,真是有一手!走,回大军,好好吃一顿!”   杨明昨夜奇袭项忠大营,身上倒有些轻伤,只是被这粗豪汉子搂得骨头都在咯吱作响,挣扎着左右看看,就和唐四目光碰上。这种场合,再没有唐四这个小小千户将说话的余地。他一直沉默的侍立。此时看着杨明,唐四微微一笑,将眼神投向了北面无限远处。   男儿事业,正在那方…………   太平军营寨当中,大将小王洪并没有随李原出阵,他只是在自己营中望楼之上,紧紧裹着披风,看着眼前一切。脸上神色一直不动,直到杨明说到了最后一句的时候,脸上肌肉才微微一跳。   看着李原传令退军,王洪才淡淡一笑:“这钦差,有意思…………”   他也举目而北:“这李原,就真的没救了?却要怎样,才是出路?”   旗幡招展,行伍络绎,黑色的军服、黑色的军旗,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滚滚向北,杀向太平军。士兵们身着战袄、头戴皮盔,至少二分之一的士兵配备着牛皮铠甲,整个队伍混编有枪矛手、刀盾手、弓弩手,各种长短军械的配备相当可观,攻防战力不容小觑。   山坡上,玉璇和奴儿站在前面,手搭凉篷,眺望着远方,日日守候。   奴儿眺望着络绎不绝的人群,面前都是楚地逃难的人,咬一咬薄薄的下唇,忽然对玉璇道:“玉璇,我想随粮草军而去,说不定有机会就近照顾杨……大人。”   郭玉璇“这怎么行!”惊讶地看一眼奴儿:“奴儿,你不曾在军旅中待过,不知军纪的森严,你不在军籍,是根本混不进去的。以郎君现在的军职,是有资格自配护卫的。但是大军十余万人呢,到了楚地一旦打起仗来,你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   奴儿忧心忡忡地道:“这我知道,只是能看一眼他,我更放心一些。如果有机会,也未必不能到他身边,多一个自己人总能多一分照应。你如今有了孩子,要照顾好自己,分身不得,让我去吧。”   玉璇想了想,用力摇了摇头。   她和奴儿经历不同,如今的身份也不同。让她很难答应奴儿的要求。   她的父亲是世袭锦衣卫出身,曾长期在军伍中生活,虽说只是在内地,不曾打过仗,可是军伍中的规矩、纪律她是清楚的,在她看来,奴儿的想法荒明之极。而且。杨明走时把整个家都交给了她,如果她答应奴儿寻杨明而去,万一奴儿有个三长两短,她如何向杨明交待。   一句话说完,玉璇就是大大的不允,奴儿扭不过她,最终只得扶着郭玉璇道,“这儿风大,咱们回吧,若是动了胎气,对孩子可不好。”   郭玉璇听到此处,面容之上显现出一丝母爱的慈悲,“也好!”   杨明此时正率领着他的队伍随同大队人马前进,李原撤兵了,撤退的目的地是太平军的老巢房县,而明军一见太平军撤退,立即起兵跟了上去,死死咬住他们。   杨明这支人马是从各地抽调出来的精兵和自己的三千锦衣卫组成的,但是大明卫所官兵战斗力普遍低下,说是精兵,也不过是锉子里拔大个而已。   “卫所制”渐趋崩坏,朝廷如今已经渐渐开始施行募兵制。有的新上任到一地的将军甚至宁愿在当地招募旷工壮丁也不愿用卫所官兵,走在最前面的就是这样的精锐部队,作为先锋。   而杨明所在的这一支部队组成的卫军居多,作为预备队,是后路军,当然还是由行军总督项忠统领。   杨明这一路人马虽是有各地卫所军抽调上来的士卒和锦衣卫汇编而成,但是整个部属架构也是齐全的,千户、曹尉、参军,一应俱有。一路下来,杨明和几名部属都已相互熟悉了,这时正一边赶路,一边信口谈笑。   胡百户笑道:“小小太平军,竟劳动这许多名将、如此庞大的一支军队,朝廷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杀鸡也用牛刀!”   郑龙劝道:“胡百户不可大意,听说那太平军兵卒骁勇善战,襄阳城曾经被他们一攻即克,再加上咱们的军队有多少能真正使上力气的……哎,总之太平军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胡百户不以为然地道:“郑兄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太平军人攻无不克,那是因为守军无能。我朝守军,除了宣府军善战,其他各方边军根本不堪一击。他们平时维持一下边地治安、抓抓走私的边民还成,打仗?他们差得远啦!”   胡百户身边的士兵深以为然,马上附和起来。   明朝的边军系统采取的是世袭军户制,第一代都是能征善战的军士,定居该地,建立军户,朝廷免除他们的税赋徭役,但是作为代价,他们每户必须世代出丁,进补上代边军的缺额。   这样的军队,几代之后就退化了,像宣府地区年年打仗,边军的战斗力还非常可观,而内地地区自建国以来很少发生大的战事,很多边军士兵自打接过父辈传下来的兵器,就压根没打过仗。   再加上世袭的将领吃空饷,兵员不足,有些人家父辈疼惜儿孙,迟迟不肯交班,以至兵员老化,各种问题不断,所以根本谈不上多大的战斗力。因此,现在朝廷的各个军队系统中,是京营瞧不起募军,募军瞧不起边军,边军瞧不起内军。   杨明听了部下们的议论,说道:“太平军人甲胄不全、兵器残破,固然不假。可是他们悍勇好斗。如今聚而成军,战力不可小觑。须知骄兵必败,小心为上!”   杨明是一团主将,身居钦差之位,必要的时候还能上战场,可堪一战,众将官不好反驳他的意见,于是纷纷称是。   百户胡一刀笑道:“末将听说,杨大人曾经于宁波抗倭,大败倭寇,如此精通军事。我等有幸在杨大人御下,此翻剿贼,必可建功立业!”   杨明自家事自己知,哪敢以精通兵法的百战之将自居,连忙摆手,谦逊地道:“那都是以讹传讹,当不得真。倭寇凶悍不假,可是我们人数众多,占了人和,我们偷袭时间得当,占了天时,又在大明境内作战,占了地利,这才小挫倭寇啊。”   “如今上面有各位久经战阵的大将军统领全军、调兵遣将,咱们这支预备之兵,份内之事只是在项大帅的统领之下。明号令、严军纪,奋勇杀敌便是。说到建功立业,以我朝廷兵威之盛,你我袍泽同心协力,却也不难!”   众将都很乐观,齐齐应声。   这时,鲁青峰忽然把手一指,欣然道:“快看!项大帅来了!”   杨明等人回头望去。就见帅旗飘飘。上书斗大一个“项”字,仿佛突兀的洪流当中。骤然涌进一股新水,于行进的军队当中,劈开浪涛滚滚而来。行进中的官兵纷纷闪向驿路两旁给他们让开了道路。   杨明见状,忙也拨马闪到路旁,与麾下众将一起策马肃立,恭送项大帅的人马过去。   这才是一支真正的精兵,军旗猎猎如火,足有八百名铁甲骑士,骑在雄健无比的高头大马上,甲胄鲜明,鞍鞯整齐,佩刀挂盾,高执红缨长漆枪,银亮的钢枪尖刃,寒光闪烁,十分威武雄壮。   胡一刀,郑龙等人都很羡慕地看着这支项大帅的亲军,他们统一身着铁铠,外罩半臂战袍,肩上挎着战弓,腰佩短刀,牛皮箭壶,鞍侧挂着一面黑色生漆的牛皮骑盾,绘着猛兽的图案,一杆红缨长枪血槽宛然,闪着狰狞的幽光。   和其他的卫所官兵而言,那就完全不可比了。   他们牵的马有高有矮、有肥有瘦。马背上挂着自备的粮袋、灶具、毡衣、睡袋。刀剑和弓箭、甲胄制式混乱,并不统一,有的人根本没穿皮甲,有的人虽然身着半身甲,但皮甲很久没有上油保养了,漆光已经磨去,皮甲已经皲裂,肩头还开了线。   威风凛凛的前导亲军过去,“钢铁侠”就金光闪闪地出现了。   全套的簇新的明光铠,由头到脚把项大帅包裹起来,他的脸,只看到了那只鹰钩鼻子。   许多新兵啧啧赞叹,艳羡不已,有些打过仗的老兵牵着他的老马,却在不屑地吐唾沫:“呸!一看就是些没打过仗的新兵蛋子,神气是么。离打仗还他娘的远着呢,一个个身披重甲,看着威风,用不了多久就得人困马乏!”   ☆、第一百零三章 起兵缘由   杨明的耳朵够尖,听见这些老兵不屑一顾的唾骂,脸上不由一热,因为他刚才也在心里赞叹呢。刚刚他还同那些啧啧赞叹的士兵异样,震撼于这支队伍的威武雄壮,此时听那老兵一言,才觉得项大帅似乎也不怎么懂得军伍中事,是啊,大明自古以来的国策就是以文御武,真正文武双全的又有多少呢?   不过,杨明策马路边,看看络绎不绝的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浩浩荡荡,无边无沿,不禁又信心大增。   也许项总督同自己一样不谙兵法,不过这支队伍还有能征善战、久经沙场的老将,以此雄军,大军到日,叛乱怕不旦夕可平。   是以,此去平叛,于他而言,不过远游而已!   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水,静静地淌向远方。河边,有人刷洗着马匹,有人光着身子在齐腰深的河中间洗澡,时而会撩起河水,戏弄同伴,传出阵阵爽朗的笑声。   河边是一棵棵垂柳,袅娜的枝条把一片片新绿湖水般荡漾开去,林中可以看到许多马匹,还有牛羊,许多人也在林中进进出出。   忽尔,远处有一骑飞驰而来,踏得白细沙的地面溅起一路轻尘。河边有人手搭凉蓬向飞骑来处看去,很快就放松了警惕,继续做自己的事。来人只有一骑,而且穿着和他们一样的服装,显然不是朝廷的兵马。   那人骑着马,很快来到绿柳丛旁,利落地跃下战马,从马背上扯下那条破旧的皮褥子扔在地上,那马背上没有马鞍,扯下那条皮褥子之后,就光溜溜的只剩马背了。那人拍拍马颈,由着它自行去寻觅鲜嫩的野草,自己快步向柳树林中走去。   “大王,朝廷果然发兵跟上来了!”   那个刚刚跑进柳树林的大汉找到了他们的统领,在柳树林中央,铺着几条席子,正有几个大汉盘膝坐在羊皮毡子上说着什么,一听他的声音,纷纷站了起来。   一个脸颊瘦长的老人,颌下的胡须已经花白,这人就是太平王李原。如今他已揭竿造反,自封太平王。   在他旁边,站着一个同他年纪相仿,四旬上下的壮年人。这人比李原的身材魁梧一些,一张方正的脸庞,头发胡须皆已花白,浓重的眉毛却仍呈乌黑色。杂乱的眉毛显出几分凶厉之气,这人就是被李原任命为中军元帅的王洪。旁边那几位大汉,都是依附于他们的太平军各部的首领。   李原解下腰畔的水囊,向那斥候扔过去,沉稳地道:“不急,先喝口水!”   那斥候接过李原扔来的水囊,咕咚咚地灌了一气儿,一抹嘴巴,说道:“大王,明人发兵十六万,两军之间相隔约两日路程。”   “我还打听到,他们从京师派出了第二路大军,只不过第二路军还没有出发,现在还不知道第二路军准备派出多少人马。”   众首领听说朝廷要派出二路大将,先期赶到的就有十六万之众,不禁有些惊慌,许多人露出怯意来。李原将他们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淡淡一笑,揶揄地道:“朝廷还真是看得起咱们!咱们满打满算,精锐不过三万人,缺衣少甲,器仗不全,朝廷居然派出了这么多的兵马!”   他霍然转身,看看各部首领,大声道:“明人不拿咱们荆楚老百姓当人看,对待咱们都不如对待他们自己家里的牲口。去年冬天,咱们遭了灾荒,他们是怎么做的?不但不予一粒粮米赈济,反而趁机逼咱们卖儿鬻女。”   “咱们那些花儿一般俊俏的好女子,被他们欺凌,当牛作马!咱们的土地,被他们廉价换去,好不容易熬过了冬天,咱们今春甚至没有足够的粮种来种地,怎么办?到了今秋,咱们还得继续被他们敲榨,直到榨干咱们的骨髓!”   李原一席话,说得那些首领们想起所受的种种欺压,一个个满腔气愤,胸膛起伏,呼吸急促,脸孔都胀红起来。   李原挥着手道:“咱们太平军军以前的弟兄都是良民,可明人从不曾把咱们当自己人,甚至不拿咱们当人看!除了欺压凌辱,还是欺压凌辱,就算是各位首领,在他们的边将面前,也只有牵马坠镫、为奴作婢的份儿,咱们忍了,一次又一次地忍了,忍得咱们要没有活路了!咱们还怎么忍?”   王洪接口道:“大王说的是!咱们再忍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拼下去,或许还有一条活路!最不济,也要让朝廷知道,就算拿咱们当牲口,也得给口吃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咱们不做那逆来顺受的马羊,要做就做啸聚山林猛虎!”   李原大声道:“朝廷派来大军了,你们怕?对!我也怕,可是怕有用么?咱们不反,还不是死路一条!起兵的时候,咱们心里头就清楚朝廷有多强大,派来十六万大军没啥稀罕,便是百万大军,朝廷也拿得出手!咱们就这一条性命,就像是拿着鸡子儿跟石头碰,可咱们至少拼过了,咱们的女人孩子、咱们的子孙后代,不会戳咱们的脊梁骨!”   愤怒的流民头领和周围的将士怒吼起来:“大王说的是!拼是死,不拼也是死!咱们太平军汉子,宁可站着死,绝不窝窝囊囊的做奴隶!”   李原满意地点点头,放松了表情,朗声一笑道:“说到死,咱们自是要抱着一死的信念,可真要打起来,咱们也未必就一定会败!襄阳咱们不是也打下来过了么,后来撤退不过是暂避锋芒。”   “明军凭着城高墙厚把咱们击退了,可也只是击退而已,他们派来了十六万大军,这是十六万头虎狼还是十六万只羊,要打过了才知道,谁想做孬种的,我李原不拦着。你现在就可以走!”   三万精锐是李原仙儿心腹精锐,是没有问题的,这番话是说给这些流民首领听的,他们手中近十万人,虽然战力不高,但是必然的时候,还是能起到一些作用的,这些流民首领见李原势大,相继来投,虽然心思不一,这时候也一个个激愤地道:“李王!你尽管下令吧,咱们太平军没有怕死的孬种!”   王洪唤过那斥候道:“来,你跟各位首领说说明军的详细情形,咱们商量个对策出来!”   明军的行动很好打听。而太平军人则不然,他们是一个个本来就游走不定,分分合合的,对外的封闭性也好。再加上大明的民众普遍把流民看得低人一等。和他们一向少有来往,因此对他们了解有限。   斥候把他了解到的明军情形详细说了一遍,又道:“王元帅,大王,明军声称要除暴安良,真是气煞属下了。”   众首领哄堂大笑起来,李原笑着道:“好啦好啦,由他们说去!我李原灭不灭,可不是他们诅咒几声就行的,那也要看他们能不能打胜仗,咱们现在就好好商量商量,这一仗怎么打。”   太平军一个流民首领整建议道:“明军势众,我们不如避其锋芒,退入山林,牵着他们的鼻子走。他们有十六万大军,辎重是个大问题,只要拖他们几个月,再伺机断他们的粮道,他们将不战自溃。”   李原摇摇头,道:“经过去年的灾荒,又被那些天杀的官吏一通勒索,我们的粮食已经不足以保证大家的生存。抢来的粮草不够我们吃到冬天的,如果明军赶到,分驻各处城池要隘,不肯随着我们在山林兜圈子,只消熬到冬天,我们没有吃的,又攻不下他们的城寨,那时不用明军杀,咱们就要冻饿而死了。”   另一位太平军首领沉思片刻,用柳枝在地上画着地形道:“即然这样,那我们不如集结兵力,在展丹谷阻拦他们。展丹谷地形狭窄,摆布不开大军,只要我们能守住谷口,他们就过不来。”   一人立马反驳道:“那有什么用,明人有十六万大军,如果我们死守展丹谷,他们就算过不来,咱们也要被拖死在那儿,其他等地还有明军兵马,如果他们获悉援兵已到,集结兵马自背后攻击,咱们就要腹背受敌,困死在展丹谷里,想逃都逃不了。”   这头领想想也是,不由泄了气,丢下用柳枝道:“避也不成,阻也不成,那该怎么办?”   王洪抚着胡须,蹙眉沉思半晌,忽然道:“其实这个主意,我看其实未必不可用,只不过,要变通一下!”   李原素知王洪多谋,急忙问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王洪道:“明人素来狂傲,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此谓骄兵。我这个主意就是要利用他们对我们的不屑一顾,若是运用得好,说不定我们能把这一路明军全部吃掉,可若失败的话,做诱饵的人马将有去无回!所以,我需要一路敢死之士!”   王洪的目光从众首领身上一一扫过,冷肃地道:“谁肯当此重任?”   大明十万兵马浩浩荡荡不绝于途。路旁,一个临时扎起的军帐中,一副详细的地图展开在桌面上,项忠道:“刚刚收到的情报,太平军叛军攻打襄阳失利后,向东流窜袭,虽被我军吃掉了左军右军,但是中间精锐未失,现在又在向房县方向移动!”   一个不懂军事,主要是掌管后勤和军功的将军,闻言问道:“我军现在哪里?”   项忠遇在地图上一指,道:“我军刚刚赶到宜城,再往前去,经展丹谷,便可直达房县之!”   ☆、第一百零四章 展丹谷口   身边的将领讨好的微微一笑,道:“大帅说的是,我军一起,对太平军叛军形成合击之势,务求将其全歼于房县境内。”   另一员武将道:“太平军一旦失利,东向不可,西向有我大军阻截,至于我们这一方,他们若想战,无异于以卵击石,那么,他们就会向北逃,逃入长江以北地盘。”   项忠想了想道:“我以为,可以再派一路信使联络长江水师。命其出兵,沿房县要塞一带凭江而守,绝不可放太平军一兵一卒进入北方!如此咱们就可全歼这些乱臣贼子。”   一将领击掌笑道:“如此就万无一失了,太平军主力可于此一役之中全歼之!”   众将领皆微笑不语,以朝廷十五万精锐之师。攻打号称十万实则精锐不过三万人的太平军人,在他们看来,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   展丹谷是朝廷兵马进攻房县的捷径,房县则是太平军的老巢,是起义的发源地和根据地,如果不经此谷,那么朝廷大军就要不断绕行,至少要耽搁十余日功夫,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太平军人闻风逃逸了,因此主意一定。项忠马上派了一路骑兵。抢在大队人马前面急赴展丹谷,占据这块战略要地。   谁知展丹谷口早就驻扎了一支太平军人马,当朝廷的先锋大军马不停蹄地赶到展丹谷时,远远就见山头飘扬着一面破破烂烂的太平军大旗。先锋兵马不由大吃一惊,立即原地扎下营来,派人急向中军禀报。   项忠听说太平军人在展丹谷已经驻有兵马,一面命大军加快行军速度,一面传令,命先锋先尝试性地攻打展丹谷,探察一下太平军人的实力。先锋得到将令,马上命胡一刀率所部作试探性进攻。   胡一刀南下作战,一路上兴奋不已,待将令下达,向杨明请示之后就离去了,路上却又没来由地忐忑起来。虽然整个军中对太平军人都是不屑一顾的态度,似乎大军一到,弹指间就能让太平军灰飞烟灭,可他毕竟是见识过穷途末路之人的战力的,其中彪炳之处让人叹为观止,他也相信,太平军的精锐一定会在最后的一刻做困兽之斗。   胡一刀谨慎万分,先对展丹谷做了一番侦察,发现这山谷中间一条谷道,虽不算十分狭隘,但是全在弓弩射程之内,因此除了把两侧敌军拔除,大军难以通过。而这山谷一侧山峰陡峭、壁立如镜,易守难攻,另一侧山坡并不陡峭,但是太平军守军也相应增加了许多。   这条山坡不算陡峭,骑兵本可以一冲而上,只可惜那不算陡峭的山坡上全是松动的碎石,就算步行也不容易,更不要说骑马冲锋了,他的骑兵到此全无用武之地,必须得弃马步战才行。   胡一刀是宿将,带兵打仗十分谨慎,他按照从军中学来的兵法,先详细勘察了一番地形,了解清楚要攻占的目标之后,便开始调配兵力。   胡一刀本部兵马都是骑兵,他令全部骑兵下马,将马匹交给少数士兵看管,然后将士兵分成三队,第一队是刀盾手,第二队是弓弩手,第三队是长枪手兼弓弩手。   第一队刀盾手作为主攻兵力,第二队弓弩手协同刀盾手作战,作为反压制太平军弓箭手的远程打击力量,第三队则为长枪手兼弓弩手,作为预备队。   如果进攻顺利,则第三队投入战斗,迅速巩固已占领的阵地。如果进攻部队没有进展,那也达到了侦察守军实力的目的。如果先攻占了敌人阵地,再被敌人反冲锋压制下来,那么第三队就负责掩护袍泽撤退,避免在撤退中遭受重大伤亡。   至于另一侧陡峭山壁,胡一刀决定先弃而不顾。隔着中间一条谷道,对面山崖上射来的弓箭已经大部分失去杀伤力,不如先取一侧,站稳脚跟后再攻取另一侧山头。胡一刀的安排中规中矩,一切安排已定,马上命人擂起战鼓,向山上发起了进攻。   这座山坡不够陡峭,山上的太平军无法利用滚木擂石来抵挡明军,只能靠弓箭阻敌。胡一刀的兵是骑兵,但是大明的兵不管什么兵种,人手一具战弓,弓弩方面并不欠缺,而作为胡一刀麾下的精骑,他们又配备了骑盾、横刀、长枪甚至投枪,集多兵种于一身,完全能胜任胡一刀安排的作战任务。   战鼓声中,胡一刀一声令下,刀盾手们便以骑盾护住要害,手提横刀,踏着那些松动粗棱、严重阻碍行动速度的碎石一步步向山坡上逼近,弓弩手紧随其后,以刀盾手为屏障,准备远程压制。   作为预备队的长矛手兼弓弩手也随之行进,至半山而止,准备依据战场形势来决定是进攻还是掩护战友撤退。   双方一进入对方的弓弩射击范围,一枝枝利矢便攸忽来去,开始对射。胡一刀一手持盾一手持刀。亲率刀盾手冲在最前面,他们弯着腰,用骑盾护住身体要害,在后方弓弩手的掩护下向山头逼近。   山上的箭矢并不密集。完全被朝廷兵马的箭矢压制住了,太平军的箭准头虽然不错,但是劲道严重不足,胡一刀的盾面上被射中几枝利箭。只把盾牌一晃,有的箭矢就掉了下来,胡一刀不禁大奇:“太平军箭矢这么软绵绵的力道,就算射在身上,怕也很难致命吧!”   胡一刀原本担心攻山之时太平军的弓弩厉害,此时见太平军的箭术不过如此,勇气倍增。马上下令加快进攻速度。等他们快冲到山坡上时。山坡上原本稀落的箭矢干脆停了,胡一刀立即加快速度,第一个冲进太平军人的防线,挥起横刀,冲杀起来。   等他冲进敌群这才发现,山上的守军不过数百人,使用的兵器杂乱破旧,绣蚀斑斑的长刀、粪叉、木棍,形形色色,不一而足。敌军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动起手来软爬爬的几乎没有什么还手之力。   胡一刀的刀法在军中也算一等一的高手了,眼见敌军战力不强,他干脆弃了骑盾,以双手舞刀,一路冲杀过去,身疾如虎,刀快如风,并不与敌纠缠,只是尽量制造混乱,为他的人马冲上山坡制造条件。   很快,全部刀盾手都冲上了山坡,继而弓弩手也拔出佩刀加入了战团,守在半山腰的预备队一见如此情况,马上按照原先的安排向山坡上冲去,可是还没等他们加入战团,山上那些叫花子似的太平军兵就崩溃了:“不要打了,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有一个开头喊投降的,整个山坡上的抵抗马上就化为乌有,除了少数人还想逃逸到密林中,结果被朝廷军马的箭矢射中外,其余的太平军都跪在地上,双手高举武器,向朝廷投诚。   山坡上,胡一刀笑的合不拢嘴。   接到命令的那一刻时,他虽面上冷静,心里不知有多紧张,一颗心怦怦直跳,好象擂鼓一般,因为展单谷地势很重要,太平军的军马不可能置之不理,很有可能这一次会派来真正的精锐,所以他有些紧张惶恐。但是当他冲上山锋,砍死第二个人的时候,这一切的不安、一切的惶恐,就已被他抛到九宵云外了。   战士,必须要经受战场的洗礼才能成熟起来,这一战打下来,很多新兵战士已迅速具备了一位军人应该具备的心理素质,使他们再也不会出现砍死第一个敌人时,鲜血喷了一脸,马上惊慌跳起忘了回避,险些挨了另一个敌人一刀的事情。   “现在我该干什么?对对对,想起来了……”   咧着嘴傻笑半晌的新兵蛋子们终于想起了军中老将教给他的一些常识:现在应该马上检查敌人的装备,了解敌人的情况,向俘虏讯问敌军的情形,以备主帅作为下一步行动的参考。   胡一刀立刻让手下的士兵对降兵进行审讯,通过审讯,他们很快搞清楚了敌军的情形。   太平军叛军共十一万七千余人,前番利后,一路北逃,被迫又转向房县。因为长途奔袭,无法得到补给,他们的粮草已经耗光,箭矢也即将耗尽,胡一刀攻山时遭遇的稀稀落落的反击,就是因为太平军人平均每人只剩下不到五枝箭矢。   太平军并不知道朝廷已经派来了大军追击,否则他们也不会只派这么点人守在展丹谷,只是他们的主力正在赶赴房县,而展丹谷是他们背后唯一的通道,他们担心有朝廷兵马突然自背后杀至,派一路人马在此防守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不过官兵到时,他们已经派人回去报信了。   他们之所以搏斗无力、箭矢无力,原因也很简单,他们没有力气。   在他们驻扎的山头上,胡一刀没有找到一粒粮食,而胡一刀他们兵临山下时,他们正在煮饭,还没来得及吃。胡一刀听说后亲自去查看了他们还没煮熟的那锅饭,里边计有老鼠两只、野猫一只,另有野菜一锅。   ☆、第一百零五章 请君入瓮   项忠派来的先锋官前来审视战况之时,对此嗤之以鼻,在他看来,根本不需要再去检查,只看这些太平军一个个面有菜色,站都站不稳的样子,他就相信这些人早就断粮了。   于是,先锋官一面把审讯得来的情报迅速报回中军,一面准备亲自拿下另一座据说有五十人据守的险要山峰。   这先锋官起先也是担心这山上有太平军精锐,所以才让胡一刀前来试水,而今这头功被胡一刀给抢了,这先锋官倒是好不懊恼,只盼望着胡一刀能够在功劳薄上重点提一提他这个上司,这第二功说什么也是自己的了,先锋大人准备亲自出马了。   这时候,没眼力劲儿的胡一刀居然向他建议先对山上的太平军人招降:“先锋大人,太平军既然饥肠辘辘,箭矢不全,恐怕没有信心守得住那座山头,尤其是咱们已经占领了这里,依末将看,不如派人上山招降,若能不动兵戈而胜岂非更好?”   先锋官听后,脸色更难看了,可是若能招降当然不需动武,那座山头虽然守敌不多,胜在险要,太平军人虽然饿得前胸贴后背,推石头的力气还是有的,光是从那山上扔石头下来,也能砸死不少人,他总不能让人觉得他不在乎将士性命吧。   先锋官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寒光,冷冷下令道:“好!本将军就派你上山劝降,你去告诉他们,凡投诚者,本将军既往不咎。否则,攻上山去,杀个干干净净、鸡犬不留!勿谓本将军言之不预!”   胡一刀没想到这先锋竟然派他上山招降,主意是他出的,如今将军既有吩咐,胡一刀只好硬着头皮拉过一个年岁很大的太平军士兵,向他说明朝廷招安的良苦用心。   那太平军听了连连点头,答应与他一同上山招降,胡一刀便打着一面白旗,与那太平军人沿着山间陡峭的小路,向对面山头爬去。   先锋官站在山上,手按长刀,看着渐渐消失在对面山头的胡一刀背影,心中冷晒:“太平军不过是一群未开化的流民,哪会遵守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他们若肯投降还罢,若是不降,就凭我要屠山的这道命令,就能先砍了你的狗头!”   先锋官暗自想定,一抹邪异的冷笑便勾上了唇角,他再一抬头,就见对面山头一面白旗正向他招摇……   项忠和一众将领督促中军正加紧赶路,前方忽然送来先锋官的战报。   项忠一见战报,不禁愕然:“我倒小看了咱们的先锋,想不到他只以一路人马,便先行攻克了展丹谷口。”   一武将接过战报,仔细看了看,兴奋地道:“好!我们应该迅速进军,直取接经过展单谷,杀李原一个措手不及,若能与其他路人马合围敌军,是最好不过的了,前日皇上又下了圣旨,派出了第二支平叛兵马,由同为兵部侍郎的马文升统领,御马监汪直汪公公任监军,很明显陛下是觉得我等剿寇耗时过长,若是咱们这一次能够全盘布局,不等第二路兵马赶到,便能全歼叛军!”   杨明站在项忠旁边,也把那封战报看了看,疑道:“会不会其中有诈?那是一条峡谷。杨某不才,虽不晓兵法,不过也知道这种地方最易设伏。”   项忠摇头道:“后生,你太高看太平军了,他们哪懂什么兵法。你看,根据太平军人的口供,他们在襄阳失利,如今正慌慌张张退回房县,这和我们先前得到的情报是一致的。再者,展丹谷口守军箭矢人均不过五枝,个个面有菜色,早已断粮多日,这也是前锋证实了的。”   一员武将应和道:“还有,展丹谷的地形,本将曾经了解过,那条大峡谷呈葫芦状,只适合坚守谷口,中间一段颇为宽阔,不宜埋伏,而峡谷长度超过二十里,如此绵延的战线,太平军人有十余万人,但是若想埋伏只能是出动精锐,太平军精锐不到四万,一是兵力不足,二是这么多人马埋伏在两侧,绝对会被发现!可若太过分散,又起不到伏兵应用的作用。”   杨明不懂兵法,一听两位大将军都如此说,当下不再多言。   项忠马上下令。三军全速奔赴展丹谷。   项忠率军赶到展丹谷,亲自讯问降卒,他在军中多年,也曾打过几场险恶的大仗。真饥还是假饿,根瞒不过他的眼睛。项忠一瞧那些太平军兵卒形销骨立、面有菜色、小腿浮肿,饥饿之状确非假装。   几名武将也对另一侧峭壁上招降来的太平军人进行了检查,这一侧的太平军人是未曾作战直接投降的。他们箭袋之中的矢箭确实不多,因为他们守的那一侧山锋险要,甚至一人只有三矢,还不及被破阵的另一侧山头上的太平军所携的箭矢为多。   他又派人上山探看,悬崖边确实堆砌了许多大石。项忠综合了这些情况再不怀疑,便与一众武将匆匆计议了一番,他们的先锋兵马赶到时,太平军的眼线已经赶回去报信了,但是距现在的时间最多也不超过两个时辰。如果大军立即疾进,那么完全可以抢在太平军刚刚得到消息时就突然出现在他们的后阵。   就算时间稍晚一些,太平军不及官兵训练有素,想要把兵马聚拢起来,整军撤退,时间也远远超过两个时辰,只要立即兵出展丹谷。也足以在他们逃走前追上他们。而且太平军如果已经开始逃跑,奇兵天降的官兵主力将更易展开一场一面倒的大屠杀。   战机稍纵即逝,事不宜迟,应当立即出发。   项忠果断下令,集合所有骑兵,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展丹谷,死死咬住太平军叛军主力,不让他们逃跑,步卒押后,可在前锋骑卒与太平军混战到双方皆已力疲的关键时刻赶到,再予之最后一击。   按照项忠的命令,十五万大军中两万骑卒率先冲入山谷,那立功不成的先锋官仍为前锋,与主力骑兵相距三里,作为前哨探马,这先锋官也不含糊,仍命胡一刀为先头部队,与其再距三里,浩浩荡荡地冲进了展丹谷。   大明的武将等人从心底里就不曾把太平军当成大敌,都不想放弃这首战大功,是以全都随骑兵精锐先行,后面十万步卒命一裨将率领,同时还押着投降的那数百名太平军人。   如果真有埋伏,这些太平军降卒无疑将是最先死掉的人,暴怒泄愤的官兵会把他们斫为肉酱,但是从他们的神情,看不出丝毫异状。   项忠不知道的是这些人都是真正的死士,他们要么全家死在朝廷手中,要么是为了给自己的父母或者给自己的妻儿挣一条活路,所以心甘情愿担任诱饵。   这些人的体质就较弱,不管是在大草原上奔波,还是在千军万马中厮杀,就是最容易丧命的一群人,所以他们宁愿用自己的命,为他们的亲人闯一条活路。就连他们的饥饿,都没有丝毫伪装。   他们决心在此扮演一群穷困交迫的疲弱之卒时,就没带来一粒粮食,他们已经在这里守了十来天,这十多天一直就是以野菜和捕来的小兽为食,在官兵赶到之前,他们甚至已经有两个身体虚弱的人活活饿死。   若非对自己这么狠,他们纵然能瞒得过胡一刀和先锋官,又怎能瞒得过戎马一生的项忠和武将?   胡一刀纵马冲在最前面,一面用敏锐的眼神扫视着两侧不断掠过的山峰和密林,一面迎着那穿谷而来的山风,陶醉地吸了口气。这些年来在军伍中的苦熬打拼没有白费,今天这一切辛苦终于派上了用场,但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妥,这种感觉很奇怪,曾经多次在战阵之上救了他的性命。   他没有杨明那样的机遇,也没有杨明那样允文允武的事,但他也有自己的梦想,他也要建大功、立大业,挣一份大大的功业,挣一份大大的家业。   除此之外,还有荣誉!   二十里路,在骑兵脚下很快就穿过去了,一出山谷,豁然开朗。   右侧,一条大河,滚滚东去,沿着山脚波涛汹涌。右侧是起伏不断的丘陵,长着一丛丛灌木,前方一片坦途,胡一刀已经看过地图,知道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是房县,他精神一振,用力一磕马腹,加快了向前的速度。   先锋官率领所部兵马,远远地跟在胡一刀的后面,待他冲出山谷,这才松了口气。一见远处胡一刀亲自掌着一面大明的大旗,迎风猎猎,绝尘而去,先锋官心里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他有心唤住胡一刀,自己冲在前面,可是转念想想,这儿离房县虽然还远,可难保太平军不会在半路设有警哨。一想到可能要短兵相接,先锋官便打消了亲临一线的念头,继续恨恨地跟在胡一刀屁股后面吃土。   他用力地抽了一鞭马屁股,把一腔怒气都发泄在了战马上,战马向前一窜,刚刚纵出十丈有余,左侧丘陵地带突然响起一片苍凉的号角声,太平军竟然有埋伏,这一手请君入瓮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第一百零六章 惨败!惨败!   先锋官愕然望去,就见丘陵后面陡然冒出一面面大旗,大旗上一头猛虎迎风摆动,随即便是一阵如潮水般的吆喝声,密密匝匝的太平军骑兵挥舞着刀枪,发出振奋人心的吼叫,向他们猛扑过来。   兵马未到,那厮杀声聚成的气浪便扑面而来。   “有……有埋伏!”   先锋官勒住马缰,两股战战,正不知是该逃回谷中“找妈妈”,还是追着胡一刀向外逃,一拨乌压压的箭雨便瓢泼般砸下来,顷刻之间,先锋官就被射成了一只刺猬,他再也不用为自己的难以抉择而为难了。   官兵主力排着一个个小型方阵,向山谷外驰去,马匹轻驰,不缓不急,他们不是先锋探马,不需要太迅疾的速度,这样他们可以用较快的速度离开山谷,同时还能让马匹保持充沛的体力,以便迅速投入战斗。   但是轻驰的战马很快就停了下来,他们惊恐地发现,前方的山口,已经布满了无边无沿的太平军骑兵。   太平军人之所以用最快的速度,用弓箭招呼,避免与先锋官部有所接触,就是不想有一个人逃回来送信,他们以十倍百倍于先锋所部的兵力,万箭攒射,迅速解决了这一小股官兵,便进入山谷,摆好了阵势。   官兵惊愕地看着对面的太平军人,这些太平军神色间有些彷徨、有些疑惧,那是因为朝廷官兵一直以来给他们的强大印象带给他们的心理压力,虽然他们已经不只攻打过一处城池,可还没有和这么多的朝廷主力战斗过。   可是与此同时,他们的眼神中又带着一抹凶厉和残忍,那是长期以为被朝廷欺压凌辱积压下来的仇恨,把他们磨砺成了粗犷不屈的铁血硬汉。   “杀啊……”   厮杀声汇聚在一起便是一种催人心魄的声浪,这声浪又被山谷扩大了数倍,随着这汹涌而至的声浪,早已有备、持弓挟箭的太平军率先发起了进攻。   箭矢扑天盖地的向官军扑去,就像射向一群被他们堵住了去路的羔羊,随即他们就高举刀枪剑戟,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怒吼着、咆哮着、呐喊着,如出柙猛虎般趟向羊群,眼中只有猎物,完全漠视了死亡。   与此同时,山谷出口处,冒起了一道滚滚冲天的狼烟。   狼烟起,长刀所向!   对官兵来说,展丹谷简直就是噩梦之地。   号角声中,无数的骑兵在山谷中展开了近身肉搏,官兵的缓进阵列因为前方的停止和战斗而变得混乱不堪,而在这狭窄的阵地上,太平军显然拥有绝对的优势。   他们挥舞着刀剑,从官兵队伍中凿穿而过,兵锋不止,只管向前,蝗虫一般蜂拥而至的后续人马紧随其后,继续砍杀着官军将士。   山口处的狼烟涌起的时候,埋伏在山腹处的王洪遥见远处狼烟升起,大喜之下,一跃而起,厉声喝道:“进攻!”   山上密林中的确埋伏不了千军万马,但是王洪只带了少数的骑兵,其余人都是步卒,这些步卒要隐藏在密林中却是易如反掌。   葫芦肚似的宽阔谷地,的确不宜对朝廷兵马军发动猝袭,但是这些与天争食的流民却自有他们的办法。   一个个用藤条捆扎成的巨大笼球从山坡上滚了下去,跳跃着,活泼地撞进山下的骑兵队伍中,笼球中塞满了枯枝败叶,有些还浇了燃油,推下山之前太平军就点燃了笼球,轻而富有弹性的笼球如果没有阻挡,足以从这一侧山坡一直滚到对面山脚下。   浓烟起,火焰起,浓烟迅速封锁了整个山谷,千百个着了火、冒着烟的笼球推入峡谷后,整个山谷浓烟滚滚,五步之外难见人踪,那些战马被火苗一烫、被浓烟一熏,惊慌厮叫,乱踩乱蹦,官军不战自溃。   随即,无数的太平军精锐密密麻麻地冲到两侧密林前,用弓箭向那些逃出烟火阵的朝廷士兵和在浓烟中偶尔露出身形的官兵射去。   与此同时,埋伏在更远处,人含草、马衔环,肃然候命的一万八百名太平军铁骑也沿着一面林木比较稀疏的山坡冲了出来,他们冲向官兵骑兵的后阵,将他们截住。死死困在这山谷之中。   此处山谷虽然宽阔,八百骑也足以组成四道阻击阵地,而剩下的骑兵已经反向驰去,把烟火中挣扎的周军远远抛开,直扑还在数里地外急急行进的官军步卒。   山谷中的火势其实不算厉害,真正致命的是弥漫不散的滚滚浓烟,这么浓的烟火,就足以致命,识得各种草药的太平军又在笼球中加了许多有毒或者辛辣刺鼻的草药,燃烧起来,熏得人泪流不止,咽喉肿痛。呼吸困难。   人尚且如此,马匹更加难以忍受,人在这种情况下还可以努力保持镇定,但是马不行。即便是训练有素的战马,有的马惊了,乱踢乱踏,厮咬乱撞。继而带动更多的马炸了营,不算太平军的箭雨攒射。光是被惊马踩踏踢撞致死致伤的士兵就不计其数。   项忠眼见如此情形,禁不住捶胸顿足,痛悔不已。忽然一枝冷箭射来,一箭将他的头盔射落,一缕发鬓散落开来。身边的亲兵大惊,连忙以骑盾掩护,大叫道:“大帅,快往回冲吧!”   项忠拔出佩剑,大吼道:“退不得,往山上攻,唯有占领此处,方有一线生机,杀!”   项忠说罢,身先士卒,发了疯似的向山坡上冲去。   他现在不冲也不行了,滚滚浓烟中,除了身边这些亲兵,他根看不见别的人,如何实施指挥。   虽说军中除了旗帜,还有鼓乐可以传达将令,可那些东西只能表达简单的将令,诸如进攻、撤退或者原地布防,无法传达复杂的命令,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连声乐队都找不到了。   项忠率领自己的亲兵,披头散发,挥剑猛冲,恍如着了魔一般。   其实并非没有官兵想到应该逃出浓烟阵,向山坡上发起冲锋,可是浓烟的边缘恰恰是太平军箭矢重点招呼的地方,他们冲出去一个,就会招来一箭,冲出去一群,就会招来一片箭雨,大队人马在混乱之中各自为战,根难以形成有效攻击。   项忠冲出浓烟,山坡上一个太平军士兵立刻举弓向他瞄准。   “且慢!”   王洪只看一眼,就从项忠的披挂上认出这是一位品秩不低的将军,立即下令:“此人要活的!把他抓起来!”   马上就有几个太平军士兵向山坡下冲去,项忠冲出烟火阵,先呼呼地喘了几口大气,努力睁开熏得红肿流泪的双眼,还没看清外面情形,一条套马索就从半空落下,准确地套在了他的身上。   “你给我过来吧!”   抓着套马索的太平军士兵用力一扯,还没立足脚跟的项忠就踉跄着撞开自己的亲兵,向敌人一方撞去。   一个将领此刻正由几个亲兵护着,在人群马群中跌来撞去,一路高呼着:“项大人,项大帅!大帅?”   笼球渐渐烧尽,浓烟渐渐稀薄,可是被惊马践踏、被浓烟熏得难以视物的官兵,还能有几人挥刀作战呢?   胡一刀手中的横刀已经砍得卷口无刃了,如今所用的是被他劈手夺来的一口太平军人的长刀。   他一路往回闯着,也不知道已经砍死了多少人,他已血染征袍,身上有敌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还有战友的血,追随在他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可前边还是无边无沿、令人绝望的太平军骑兵。   也多亏得此处敌我混杂,只能肉搏无法放箭,否则胡一刀也早已横尸当场,根不可能冲杀到现在。   胡一刀正率队前冲时,隐隐听到一阵号角声,扭头再看,林中寂寂,却又没了声息,胡一刀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有几个士兵也说他们听到了。   正在疑神疑鬼之际,谷口用以通知王洪发起攻击的狼烟涌起,胡一刀一见便知不妙。但是当他挥军赶回谷口时,更是呆若木鸡。   无穷无尽的太平军人,就像暴雨将至急急赶回巢穴的蚂蚁,浩浩荡荡地涌向山谷,当他赶到谷口时,太平军大军还在向山谷中涌去,他们只是随意分出一队人马,就形成辗压式的攻击,向他们包围过来。   “将军,我们快走!”   胡一刀手下的兵士惊慌大叫。   “不能走,杀回去!”   胡一刀拔刀出鞘,眼中迸出凶狠的目光。   官兵陷入埋伏,实则与他这个马前卒没有太大的关系,可他依旧自责。认为是自己的疏忽才使袍泽们陷入重围,如今袍泽正在浴血,他如何能退?   胡一刀举起长刀,义无反顾地冲向敌阵,如同择人而噬的一头猛虎,叱喝连声,战马长嘶声中。凶猛冲前!可是杀到现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陷入重围的袍泽还一个也没见着,倒是明围的太平军越来越多。   “大人,我们退吧!至少,要有个人去襄阳报讯啊!”   一个断了一臂的士兵刚刚说罢,就被太平军一杆长枪捅了个透心窟窿。   “我们走!”   刚刚因为战马战死,从敌人手中夺来一匹马的胡一刀情知再冲杀下去毫无意义。只得领着不足二十人的残余人马含恨往回冲去。   ☆、第一百零七章 杨明遇伏   杨明率领锦衣卫和辎重兵,始终保持着距前方主力两天路程的速度向北行进。   这一天,大军在距离展丹谷十里外扎下营来。   杨明所部为锦衣卫精锐,有督军之责,竟然是督军就得上战场,但是又不好把杨明弄到前面去打仗,所以项忠就让他负责押送粮草,管带辎重兵。   粮草是军队最重要的物资,监押粮草的从来都是身经百战、沉稳谨慎的将领,从这一点上来说,让杨明押运粮草并没有错。   不过,军中也有派系之争,项忠等人都是向内阁商辂大学士靠拢的,因此更得朝廷重用,而杨明虽对朝廷忠心耿耿,从无任何不忠之举,但是对于朝堂上的政治之争,他却始终若即若离,并不热诚。   除了商辂以外,万安也是另外的一股势力,万安是内阁大学士之中的保守派,他与宫中的万贞儿万贵妃互相攀亲,最后以姐弟相称,锦衣卫指挥使万通又是万贵妃的胞弟,杨明是锦衣卫高层,所以商辂一党人士自然就将杨明划分到了万安一派当中,事实上杨明对于万通极不感冒,摊上这么一个不肯得罪东厂的锦衣卫指挥使,杨明是很憋屈的,万通的无能,已经无法担任此职,成化帝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万通这个位置不稳当……   即便如此,万贵妃在朝廷上与诸多官员都有不可言明的关系,万安拜万贵妃为义姐之后,就是其中的领袖了,万安俨然成为了一党党首,可以预见的是,将来内阁首辅彭时致仕之后,朝廷将面临一次全面洗牌,究竟是万安的势力最大,还是商辂清流一党占主导地位,实在是难以猜测。   如今清流一党在军中最具实力,对他有所排斥,让他押运粮草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虽然只是驻扎一晚,而且此处并无敌军威胁,杨明还是对军粮做了认真的安置,营中做好防火安排,外围兵马驻扎,形成拱卫阵形。   杨明刚刚在帐中坐定,便有中军侍卫匆匆进入禀报:“大人,前路军送来急令!”   ……   军队驻扎下来后,在杨明的安排之下,进行得很是详细。   郑龙是一员老将,对于宿营驻扎各种事务非常熟悉,杨明不甚了解这些行军打仗的事务,自然委之贤良,全盘交由郑龙将军负责,而他自己则在郑龙将军身边,一边看一边听,暗自揣摩,对于军营驻扎的种种安排,倒也略有所得。   军营驻扎完毕,唐四,鲁青峰等几名部属,一同到了河边。   军营驻扎,必选有水之地,而他们的营盘所在地,又离这条河水最近。   一路下来,风尘仆仆,几人都是一身一脸的尘土,河边已有许多士兵脱得赤条条的在河中洗浴了,唐四几人也不计较将官身份,也想脱得光洁溜溜,下去洗个痛快。不料,唐四刚把衣袍脱去,赤条条一丝不挂地还没走到河里,远处便有军鼓咚咚擂响。   鲁青峰侧耳一听,惊道:“点将鼓!杨大人点将,出了什么事了?”   几人在军中这许多时日,点将鼓他倒是听得出来,点将鼓,鼓响三通,鼓停而未至,斩!   唐四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又把衣袍穿起,飞也似的冲回自己的营帐,几人料知此时点将,必有大事,赶紧趁着将令未下,跳下河去,匆匆洗涮一番。   唐四回帐披上战甲,又急急奔往中军大帐。   大帐中,众将林立,几人赶至喘息未定,杨明已升帐点卯,众将一一点齐,杨明便高声宣布:“本钦差刚刚接到前军的消息,我朝廷大军已与太平叛军接战,一战即大败敌军!”   帐中众将闻听,轰然一声,各有喜色。   杨明脸色不变,厉声又道:“然敌众溃散,已逃向房县方向,围剿殊为不易,项大帅已率所部掩杀过去。急命我部官兵,弃辎重、抛疲弱,三军尽发,全速前进!若前路军追杀至展丹谷而我军未至,军将皆斩,兵不叙勋!”   帐下众将闻言心中凛然,杨明肃然传令:“现在,大帅命令:除杨明将军一部押运粮草殿后,其余各部将士立即备齐五日口粮,马上出发,及时参与围剿,有所延误者,统兵将官就地处斩!”   朝廷大军披盔戴甲,昼夜疾行。   大队人马行进中,脚步声踏得地皮都在轻轻颤动。   每个士兵都携带了五天的口粮,自备锅灶、睡袋等一应器物,骑兵为了保持一定的马力以应付特殊情况,行走一段时间等战马疲惫时就会跳下马来牵马而行,既活动了身子,又让马匹少些负重,一旦开战马就是他们保命的钱,岂能不加爱惜。   尽管如此,高强度的行军还是使一些士兵掉队了,掉队的士兵没人去管,只管让他们和后面的步兵作伴去吧。   军令已下,不能及时赶到者,军将皆斩,兵不叙勋,虽说如果所有人都迟到,张大将军未必会执行这道命令,可要是大部分兵马都赶到了,那迟到的人就一定倒霉。   行进中间,各营官兵你追我赶,编制和队列已混乱不堪,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他们首要的是赶到展丹谷,到那里再稍加整顿,探清前线的最新情况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也不迟。   午夜时分,三军原地驻扎,稍作歇息。   士兵们纷纷解下睡袋,嚼着干粮、灌着凉水,还要准备草料、饲喂战马,忙碌了大半个时辰,才沉沉睡下。   五更天,司号手被巡夜的官兵推醒,揉着眼睛爬起来,吹响军号唤醒睡得漫山遍野的士兵,稍加整顿,便又匆匆上路。   又是一天急行军,离展丹谷谷山口只剩下半天的路程,这时已经到了二更天。杨明下令原地休息,明日一早穿过山谷,明晚之前抵达房县。军令一下,三军便原地驻扎。安排饮食休息,恢复体力。   摸着黑埋锅造饭、喂养马匹,等疲惫不堪的将士钻进睡袋,枕着腰刀。正要沉沉睡去时,他们忽然感觉身下的大地发出了一阵阵轻微的颤动。   “大事不好!”   不用将领吩咐,经验丰富的老兵就知道坏了,因为随着那大地的震颤,密急的马蹄声已经传进了他们的耳朵,在这个地方突然出现大批的骑兵,而且听这蹄声急骤,分明是正在冲刺,这绝不可能是自己的人马。   当士兵们连喊带叫地钻出睡袋。顾不得衣衫不整。也来不及去披戴盔甲。只管抱起马鞍,匆匆放上马背,还没等系紧丝绦。轰隆隆的马蹄声就在耳边开始轰鸣了。   千军万马,挥舞着雪亮的钢刀。从黑暗中猛扑过来,如同一只只幽魂厉鬼,一个仓惶失措的新兵只看到一抹黑影从自己身边带着一股劲风一扫而过,随即前方更远处就响起了同伴的惨叫声。   惊骇的士兵正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又一道黑影裹着劲风从他身边疾掠过去,这一次他没有那么幸运,锋利的马刀把他由肩至胯劈成了两半。   这是一场残酷的屠戮,人困马乏的朝廷大军早已是强弩之末,而且又是在全无防备、最为松懈的时候受到了敌骑的攻击。   敌人的攻击之快,连外围的游哨都没来得及把警讯报回来。仓促间朝廷大军就算想在原地结阵自守都成了妄想,更不要说是有力的反扑。   攻击的太平军虽然看着散乱,毫无阵形,但是他们很默契地三人一组,组成一个锐角攻击阵形,互相配合,剪除一切给战友造成的阻碍,保持最快的冲锋速度。   而每一个攻击锐三角之间,又保持着足够的距离,确保他们冲入敌阵之后,后方的战友依旧马速不减,以同样的速度展开第二轮攻击。   攻击在整个朝廷大军驻扎的营地上展开了,每一个地方,太平军势如破竹的突击都保持了至少五轮的冲锋,这五轮的冲锋足以斩杀五分之一的朝廷大军,并给他们造成极大的混乱,从而保证穿营而过的太平军返身再进行第二轮扫荡时,朝廷大军仍无法形成有效反击。   朝廷大军陷入了绝对的混乱当中,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对全军做出统一的指挥和调遣,他们更没时间去弄清楚这支突如其来的太平军人马究竟是什么人,从哪儿来,他们只能各自为战。   这个时候,精锐一些的部队就完全显现出了他们的能力,凭着以往的作战和操练经验,他们自发地结成了圆阵,外围的士兵以长枪刺杀敌军骑士,用横刀在昏暗的夜色下削砍敌军的马腿,用自己的性命替护在中间的战友争取着时间,以便他们能尽快披鞍上马。   在这样的突击态势中,他们连个密集枪阵都组织不起来,没有骑兵对抗,全军将注定被全部消灭。   很快,束装整齐的骑兵自内围杀出,同敌人的骑兵战在一起,与他们的步卒战友配合着向其他自发形成的防守阵营靠近,互相融合,结成一个更大的圈子。   因为在太平骑兵的突击下,他们已经被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阵营,如果不能尽快汇合,他们的死亡也只是时间问题。   ☆、第一百零八章 突出重围   此刻的杨明正阴沉着一张脸坐在帐中,此时此刻,毫无疑问,项大帅的军队已经中了埋伏,现在该轮到他们了,孤军奋战,没有援兵……   而且他所在的这路人马除了自己麾下的三千锦衣卫,其他的是由各地卫所军汇编而成的,相互之间的配合并不默契,所以难有胜算。   唐四奋力砍杀了几名太平骑兵,并且夺过一匹战马,翻身上马之后,借着黯淡的星光和散落各处的火把,他已经在周围找不到任何一个哪怕是十人以上的小团队。   太平铁骑如铁流漫卷,他们根不停下来原地厮杀,而是利用他们的冲锋优势,对朝廷大军阵营进行反复的践踏和冲锋,官兵只能混在往复不断、冲杀不停、不断收割着朝廷大军性命的太平铁骑之中,一面交战,一面努力救援自己的同伴。   太平人在凿穿朝廷大军大营,圈马回来再施行了一轮凿穿式突击之后,速度终于缓和下来。开始围着一个个结成小圆阵的朝廷大军开始围攻,不断地射箭、甚至投掷标枪。   在杨明的统领之下,三千锦衣卫日常的训练终于得到了回报,他们成圆阵围在大帐之外,鸟铳手在外不断的射击,枪响之声不绝于耳,其他官兵看到锦衣卫能够抵抗太平军,大喜过望,疯狂的往杨明的大帐跑了过了。   “不要让他们冲乱了阵型,只要胆敢乱我军阵者,一律射杀!”杨明面上波澜不惊的道,如今的他也是终于有了一点大将的风范。   此次能否化险为夷全靠大帐外的三千锦衣卫了,万万不能有妇人之仁,一排排火舌不断的射击,太平军骑兵一队队倒在地上。   射击到最后,鸟铳已经发烫,不知多少将官手上都被烫起了水泡,连鸟铳也握不得了,弹药被打光了,最后终于换上了弓弩手,这才让太平军吃到了苦头。   终于稳下阵势来的朝廷大军也向外激射着箭弩,用长枪短刀抵挡着他们的进攻。   厮杀到此时,天已经刚刚放亮,外围的官兵基本上死得差不多了,太平军已杀得精疲力竭,他们在厮杀之中向那个方向匆忙看了一眼,借着一只掉在地上的火把微弱的光亮,看清了杨明那边的火舌不断喷吐,没人敢去触那个霉头。   杨明仔细一看,昨夜自己将近一万兵马此时就剩下了手中的三千兵马,外围之中稀稀落落还有接近一千大明官兵进行顽抗,领头的郝然正是郑龙将军,天已经放亮了,杨明这才扫了一眼太平军,以骑兵居多,大约在五千人上下,看到郑龙依旧在抵抗,杨明觉得机不可失,可以马上圈马向郑将军那个方向厮杀过去。   郑龙匆匆聚拢了少数残兵败将,利用死马和长枪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壁垒,正在竭力阻挡着太平人的攻击。   太平人圈马绕着他们的小阵奔走不休。时而射一枝冷箭。时而拔出细长而略带弧度的锋利马刀猛冲他们的薄弱防御点。数百朝廷士兵在防御圈内疲于奔命。   太平军举着卷了刃的钢刀,一步步向那座阵营逼近,隔着还有五六丈的距离。一个太平骑士率先进了朝廷大军的防御圈,抡起锋利的马刀左劈右砍。展开了大屠杀。   骑兵之于步兵,除了策马骑射和步兵永远无法超越的机动力,就是纵马搏斗时借着马匹冲走之势居高临下挥刀猛劈,这等纵马斜劈的战术对步兵而言是无法抵挡的凶厉杀法。   郑龙见状大急,可他当面至少还有五六个敌兵,有人举着势大力沉的三股托天叉,有的抡着势大力沉的马刀,根不是短时间就能解决掉的。   冲入朝廷大军防御圈的那个太平骑兵马刀凌空,尽情杀戮着,钢刀每一次落下,便于一道寒光之后收割一条人命,其势劲锐无匹,所向披靡,后边的太平骑兵已经借着这个突破口猛冲过来。   一个校尉立即挺起长枪冲了过去,垫步拧腰,长枪一抖,正要刺向那个杀得肆无忌惮的太平人,又一个太平人从缺口处纵马跃了进来,骏马横空,前蹄还未落地,那马上的骑士手中雪亮的钢刀就从校尉后颈掠过,一颗人头连着半片肩膀,飞得不知去向。   “杀!”   郑龙一声大呼,血贯瞳仁,手中的钢刀向前方的敌人狠狠劈去,那使托天叉的太平大将见这名明将整个身子都从马上探了出来,手中刀带着一股厉啸迎面劈来,不由大骇,急忙把钢叉一横,只听铿地一声,杨明手中的刀应声而折,终结了它的使命。   那太平大将心中大喜,钢叉一转,叉柄砰地一声扫在力道一空、身形前坠,正努力想要坐回马上的杨明肩头,把他一叉扫落马下。   一个太平兵提马上前,一枪就向杨明后腰刺去,那太平大将使钢叉一挡,“铿”地一声将枪震开,锋利的叉尖紧紧逼住杨明后心,看了看他背上的猛兽图案,冷笑道:“这是一员大将,绑了!”   壁垒中只剩下数十朝廷大军局缩在一个角落里,各个身上带伤,当连续几名太平人跃过障碍,在这小小的圈子里兜马转身,准备一个冲锋将他们杀光的时候,数十名朝廷大军丢掉了兵器,乖乖举起了双手。   然而,太平人并没有放下他们手中的刀,他们到处流窜,哪可能收容俘虏。   太平人在展丹谷占据有利地形,以逸待劳、多施欺诈,诱敌深入,又利用烟火攻势令朝廷大军自相践踏,死伤不计其数,因此以极小的代价便全歼了朝廷大军骑兵,随即便对朝廷大军步兵展开了一面倒的大屠杀。   在展丹谷峡谷中,那些步卒根无从抵抗,歼灭他们同样没有消耗多少兵力。如今,除杨明拱卫粮草辎重殿后的兵马,再加上被他们急行军远远拉在了后面的步兵,朝廷大军这支骑兵主力不过一万人。   在当前这种以逸待劳,夜施突袭的情况下,就算是朝廷大军倍于太平,也是无力回天的必败之举。   杨明自然不可能见到郑龙置之不理,这个时候,一阵箭雨就支援了上来,“放箭!”   鸟铳弹药已经过了用完,这个时候只能是靠弓弩了,几名抓住郑龙的太平军士兵这个时候瞬间变成了活靶子,郑龙瞅准机会,夺下了一匹马,捡起一杆大枪,对着口瞪目呆的几十名士兵道,“走,随某家杀出条活路来!”   杨明等人也不甘示弱,和郑龙兵合一处,弓箭手退下,长矛手居外,与太平军展开了激烈的短兵相接……   当东方晨曦破晓的时候,大地就像染上了一层霞光,遍地血污,横尸遍野。   成化六年的这一场大战,朝廷官兵损失惨重,将领悉数阵亡,主帅项忠欲自尽而不得被太平军活捉。   仅仅是明军延后的步卒和殿后的粮草辎重兵在锦衣卫同知杨明的率领之下,只有一千人突出重围……   一处以树干为躯,青青的枝条树叶为盖的简陋帐篷里,李原宽了上衣,着脊背趴在一堆柔软的青草上,在他的后脊上,插着一枝狼牙箭,因为久未拔出,伤口周围已经瘀青浮肿。   “大王,忍着些!”   旁边一个单膝跪地的大汉语气粗重地对他说了一声,李原点点头,王洪递过一块软木,李原一口咬住。   大汉拔出小刀,在弓箭四周迅速切开一个十字,用力一拔,李原闷哼一声,带着倒钩的狼牙箭便从他背上拔了下来,有些乌色的血汩汩流出,那大汉将小刀在旁边的火堆里上下翻烤一阵,看那血液渐渐转红,猛地将小刀贴在了李原的伤口上。   李原身子一绷,虽然年迈却依旧结实,肌肉块垒、虬结有力的臂膀顿时鼓了起来,小刀“嗤嗤”地灼烫着李原的伤口,等那伤口微微结痂,大汉便抓过一把草药,也顾不得苦涩难当,塞进口中便大嚼起来。   他把嚼烂的草药小心地敷在李原的伤口上,又用布条帮他包扎好伤口,这才站起身来。王洪递过一个水囊,大汉满口绿色,苦涩难当,是以也不说话,接过水囊,拔下塞子便仰头灌了一大口水,迅速走出篷帐。   帐里,王洪等太平首领关切地围到李原身边,李原嘿嘿一笑,道:“放心,老子命硬,死不了!来,扶我起来!”   上前把他架起,坐在草堆上,李原沉声问道:“咱们的伤亡怎么样?”   “流民军经过此次大战损伤了五万人,但是经此一战这些已经不再是流民了,能够成为咱们的精锐了,咱们的精锐虽然死伤近一万人,但是如今反而得到了大大的补充!”王洪对李原禀报道。   是啊,十一万的太平军,开始只有三万精锐,损失了五万流民,还有三万变成了可堪一战的精锐,那么合上原来的剩下的两万精兵,手中就有了五万兵马,战争果然是能够快速的让人进步。   而此刻的杨明突围之后,直接退回了襄阳城,一路上收拢沿途的败兵,竟然一千人竟然扩张到了四万人。   成化朝讨逆十五万大军全军完败,几位统兵大将军除了一个监军押运粮草的侥幸漏网,其余被一网打尽,项忠被俘虏。   ☆、第一百零九章 房县托孤(一)   消息传回京师,举朝哗然。   朝廷多久没有吃过这样的败仗了?   即便是对瓦刺鞑靼那样的强敌,朝廷虽然时有败仗,可是也从没败得这么迅速、这么凄惨,十五万大军,顷刻间灰飞烟灭,统兵大将几乎被一网打尽,这在以前是根不可想象的事情。   成化帝犹如当头挨了一记闷棍。成化一朝的武功战绩实在是乏善可陈,不曾想转眼间又遭受了这么惨重的失败,尤其是败在从未被朝廷放在眼里的太平乱军手中。   朝野间一时风声鹤唳,对太平军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茫目自信,转眼间就变成了极度的恐惧。十五万人就是十五万个家庭,消息传开,整个大明到处一片凄风苦雨,无数为人父母、为人妻儿的,披麻戴孝,痛不欲生。   现在,朝廷大军十五万人,一战便几乎全军覆没,举朝震动,成化帝可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可是。他又担心太平军像往常一样退回大山,那时兵慌马乱的,就无从再度围剿了。   在成化帝的催促之下,第二路讨逆大军从京师浩浩荡荡的出发了,领兵的是兵部的另一位侍郎马文升,同样御马监汪直汪公公作为监军随军出征。   令人奇怪的是,这一次太平军居然没有马上退回深山老林,而是直奔自己的老巢房县而去,下午的时候,王洪又召集县中士绅,要他们腾房给自己的将士入住,看这样子是要在县上住几天再退走。   太平军不是不想迅速转移,而是走不了了。   太平军走不了并不是因为朝廷派出了第二路大军主动出兵前来围剿,而是因为他们的“太平王”李原病危了。   太平王李原上一次背上中了一枝冷箭,虽然及时敷了草药,包扎了伤口,可是伤并没有痊愈。他毕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身体康复的速度远不及壮年人,他的箭伤还没好利索,就又带兵出山再度征战了。   在此过程上,他背上箭创迸裂了,这时正是炎热的夏季,戎马军中,到处征战,箭创又得不到很好的治疗,终于酿成了致命的大患。   其实太平王李原也清楚他自己的伤势,不过,军中无粮,他这个大王必须得统兵出战,解决粮食问题。为了避免动摇军心,所以对自己的伤势,他一直秘而不宣。   太平王李原强拖病躯征战四方,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此番攻打朝廷官兵,太平王李原立马亲自督战,烈日炎炎,一个身健健康的老人久了也受不了,何况是他,是以打胜之后,太平军急急向房县赶赴,李原刚进城门,便眼前一黑,堕马晕迷。   他的伤势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大元帅王洪就是其中之一,一见大王晕厥,王洪暗自惊慌,连忙救起太平王李原,暂且安置在一个大户人家,对外只是声称李原中暑晕迷,丝毫不敢透露真相,暗中却悄悄打听城名医,以便救治。   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不能立即转移,太平人便占据房县,在此驻扎下来。太平军在明军的优势兵力面前,最大的长处就是他们的机动性,如今走也走不得,李原的伤势又不敢对外公布,王洪不禁陷入了两难之境。   杨明在襄阳同样是两难,具麾下将士禀报,尚铭被俘虏了,现在襄阳城之中的一应大小事务都是他在做主,第二路讨逆大军现在还来,得知房县陷落的消息以后,出兵房县他担心襄阳有失,据城自守又有见死不救之嫌,杨明登时和王洪做了一对难兄难弟,同样陷入了两难之境。   夜晚的房县并不安静,炎热到令人发狂的暑气到了半夜三更还没有完全消褪,汇聚了数万大军的房县城,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人被蚊蝇吵醒或者想要起夜,所制造出来的噪音聚集到一起,都像一万只苍蝇似的令这夏夜更加让人烦躁。   不过,太平王李原暂住的这幢五进纵深的大宅院却是异常安静,连那些时而嘶啸一声的马匹都被牵出了府外,外围更是布署了一圈太平王李原和王洪部落的绝对心腹,这幢宅子的原主人及所有家眷下人则被押进了马廊看管起来。   许多重要将领都已闻讯赶至,拥挤在太平王李原的床榻旁。房中点满了灯笼,映得室中通明一片,只是因为人多,尽管窗子开着,房中依旧有些憋闷。   城名医申徒平素登门就诊时,患者家眷都毕恭毕敬的把他当活祖宗一般供着,可是今天在太平军的刀剑之下,他为太平王李原切脉,却是脸色腊黄、冷汗涔涔、身子抖如筛糠,不知道的还以为坐在床边的这位医生才是病患。   “医士,他到底怎么样了?”   王洪等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向他询问起来。   申徒一号脉就知道此人已无药可治了,只是迫于太平人的威吓,不得不在那儿装模作样,做出一副全力以赴的姿态,如今被王洪一问,吓得他猛一哆嗦,颤声答道:“这位……这位病患原受了箭创,脊背气血凝滞、热胜肉腐,之后不等伤愈又有剧烈动作。致使箭创复发,从而导致瘀血流注,如今今正值暑夏,暑燥之气热邪入体……”   身边的将领听得怒发冲冠。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把这位可怜的医士像只草药包似的拎了起来,双脚悬在空中晃荡:“你他娘的到底放的什么狗屁!你就跟老子讲,我们大王究竟怎么样了,病的严不严重!”   申徒被他勒得喘不上气来,脸孔憋得通红,磕磕巴巴地道:“这位病患邪火攻心,暑毒入体,已……已然无救了,诸位……诸位还是早早安排后事吧。”   这将领把眼一瞪,狞声喝道:“你说甚么!”   王洪摆摆手,吩咐道:“把他放下!”   王洪叫这将领把申徒放下之后,对他和蔼地道:“我这位小兄弟是个粗人,先生勿怪。我这位兄长……当真无救了么,连万一的可能都没有?”   申徒见他说话和气,胆子这才大了些,坦诚答道:“这位老先生,病患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受了箭伤后患处又反复迸裂,以致病情愈来愈严重,却又一直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如今已是药石难医了。”   “说到万一的希望,实不相瞒,申某自七岁起便跟随家父行医,十七岁时便独自为人诊病了,如今已行医四十余年,以包某一生行医的经验,这位病患决然无救了,若不是他身体素来强壮,都不可能坚持到现在!”   王洪的眼神黯淡下来,沉默片刻,才道:“有劳先生了,还请先生且到厢房歇息,或许……我们还有需要用到先生的地方。”   申徒医生点点头,轻轻叹息一声,挎起药匣,由侍卫引着出去了。到了厢房,那太平侍卫推开房门示意申徒医士进去,申徒一脚跨进房门,顿时大吃一惊,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四五个人,血魄之中还有几口药匣,旋即他就眼前一黑,沉入了永远的黑暗世界……   太平王李原的房间里,一个将领颓然道:“一连六个医士都断言可汗已经不治,这……这该怎么办?”   王洪没有说话,只是阴沉着脸色,在榻边坐下,轻轻握住了太平王李原的手,太平王李原的掌心有一种奇异的燥热,可是看他苍白的脸色、昏迷中还在轻轻抖瑟的身子,却似处在极度的寒冷之中。   房中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几位太平首领粗重的喘息声,过了许久,太平王李原呻吟一声,慢慢张开眼睛。王洪赶紧倾身唤道:“大王!”   太平王李原睁开无神的双眼看了看他们,吃力地道:“小王,我……是不是不行了?”   王洪有心搪塞,可是想到太平王李原已不久于人世,许多事都需要他交待明白,这一次他醒来若是自己含糊过去,还不知道下一次他能不能醒过来,不由为之失语。   太平王李原看了他的神色,淡淡一笑,平静地道:“我都快六十岁了,这个岁数,死了也不亏,有什么好伤心的呢?你我身为大家的领袖,大家都指望着咱们,为了和我们一样的人民,反抗大明暴政,这是咱们的责任!如今,我不成了,这一切就拜托你了!”   王洪动容道:“大王……”   太平王李原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又道:“你我肝胆相照,我知道你大哥王彪还在朝廷手上,生死未卜,我死后,请你用咱们俘虏的明军总督尚铭换回王彪。我死后,你不可马上称王,我死去的消息……必须绝对保密……”   王洪的热泪终于簌簌而下,连连点头道:“我明白!”   太平王李原道:“我死后,你不要急于归山,对外只说我因生病要归山休养,由你继续指挥大军。你必须……必须带领人马再打几场大胜仗!就像展丹谷那样,籍此树立你的威名,才会……才会受到全军将士的信任和拥戴。”   “再则,只要你再打几场大胜仗,才能让举棋不定的其他流民部队参战,起义军多了,也能分担……我们的压力。”   太平王李原闭了闭眼睛,仿佛在积攒全身的气力,过了好半晌,他才重新张开眼睛,吃力地道:“朝廷狼子野心,绝非善类,不可……信任!但是……但是必要的时候,也不妨与他们和谈和谈。只要朝廷能善待你们,一定……要给咱们的弟兄们闯出一条活路来!”   王洪含着热泪用力点头。   太平王李原看看其他等一同起兵的各部首领,提起全身气力。厉声道:“我太平军的命运,就……交给你们了。尔等……当如待我一样忠于王洪,为了我们……我们的生存……而战!诸位,摆脱了!”   ☆、第一百一十章 房县托孤(二)   一众等太平将领纷纷单膝跪地,异口同声地道:“标下谨遵大王之命!”   “你们……先出去,我……和小王将军……单独待一会儿。”   众将领轻步退出房间,房门关上,房中就只剩下太平王李原和王洪两个人。   太平王李原用他虚弱无力的手轻轻握住王洪的手。苦笑一声道:“我真的不行了……你……当全力以赴,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太平王李原病逝以后,王洪自知在三军中自己的威望和凝聚力远不及太平王李原,唯恐消息泄露。军心涣散将不可收拾。而一旦大军回山,想保持这个秘密是根不可能的。   此时的太平军远没有朝廷那样森严的阶级和制度,无法把一个统治者长期和他的子民隔离开来,还让大家坚信他还活着。   因此王洪决心先瞒下太平王李原的死讯,再以太平王李原的名义下令轻骑出战。一战立威,树立他的威信。是以他把掳粮归山的消息放出去之后,便只率轻骑快马日夜兼程快速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了邻近的县城。   打下之后,为了扩大影响,他又下令大开杀戒,斩杀县令及从吏官兵数千人,粮秣辎重无法运走,也都一把火烧了,随即马不停蹄,又去攻打下一个县。整个湖广为之震动,消息快马递报进京,成化帝闻讯也是大惊失色,马上再议增兵襄阳之事。太平人不断征伐的消息令整个朝廷都感觉到了他们的威胁,朝廷不胜其扰,各方势力都认为应该迅速平息太平之乱。   在这种情况下,整个朝廷可谓上下一心,前所未有地团结。成化帝把打算派兵部马文升为任命为讨逆第二路大元帅,御马监汪直为监军,再征发兵征讨太平军。   这一次,因为朝廷已正视了起义军,成化帝认为边关这些年平稳,已无战事,所以从宣府等九边各地抽调了近八万兵马,另外从卫所中继续抽调,再募兵一部分,最后组成了一支十八万人的大军。   马文升这路兵马已是朝廷派住湖广的第二路大军了。为了平息小小太平的叛乱,第一路大军项忠几乎全军覆没,如今朝廷只能把胜利的希望寄托了这位兵部颇有建树的马文升身上。   马文升带着七拼八凑的十八万大军,带着皇上和满朝文武的期望,扬起战旗,直奔湖广。   到了襄阳之后,杨明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出于对杨明的信任,第一路大军残余的四万大军全都听命于杨明,这就造成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到底该听谁的,两路大军各有其主……   汪直这个监军的素质显然比杨明差远了,第二路大军主帅完全没有自主权,因为汪直时常插手军营大事,马文升空有一肚子怨气而不敢发泄,最终还得听他的,所以战场再一次由一致对外变为了内部争斗,博弈的双方郝然就是杨明和汪直。   二人的导火索就是王洪派来的使者,要求互换人质,用大帅项忠换太平军头领王彪,王彪是王洪的胞兄,在太平军之中威望不输乃弟,若是王彪未曾被俘虏,可能李原就把三军交给王彪了。   “不管如何,杂家都不允许你向太平军反贼低头,这可关系到朝廷的体面!”汪直阴里阴气的道。   杨明平静的道,“难道项总督的死活就不关系到朝廷的体面了吗?”   “这有何顾虑,只要能够击败太平军项总督自然会营救回来的。”汪直淡淡的回答道,“难道你认为咱们不能战胜太平反贼吗?”   “非也,若是咱们不答应反贼,那么他们惹急了撕票,项总督有个好歹怎么办?”杨明大义凛然的喝问道,将汪直的攻势化为无形。   果然,汪直似乎对于项忠的生死有些顾忌,沉思了片刻,最后汪直才缓缓道,“这撕票为何意?”   杨明:“……”   “总之无论如何,项总督是要救的,这次就由我前去,十天,给我十天时间,这段时间之内,不得向太平军发起进攻,如何?”杨明最终向汪直摊开了底牌。   马文升身为第二路军主帅,在整个会议当中当了一次徐庶,看着二人左一句右一句的激烈争论,顿时觉得自己好没存在感,不过这个时候再不出来表态,他颜面何存?   “这个使得,本官就做这个主了。”   “哼,马大人当真好气魄,将来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可就别怪杂家心狠了。”汪直不温不火的要挟道。   “哼,今日若是本官做不了这个主,来日下官也落得这般田地,想必汪公公也是将本官弃之如敝屣……”马文升本来修养是十分好的,之所以不敢反抗汪直,只是因为碍于皇上而已,饶是如此,这个时候也被汪直激出了火气来。   “你们……你们……”汪直公公委屈的仰天流泪,仿佛一个被欺负的小媳妇儿一般。   就这样,杨明和马文升相互约定,十日之后,若无杨明的消息,三军立刻起兵,讨伐太平叛军。   杨明骑马行在泥泞的路上,他身后仅仅跟了两个唐四和鲁青峰二人,还有一个王彪,便再没有第五个人。   但他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仿佛并不急于见到王洪似的,就这样慢悠悠的走到两日,这才到了房县。   杨明不急进城,让鲁青峰和唐四押着王彪躲进林中,孤身一人来到了房县城门口,刚立在城下不久,一彪人马冲到近前,也不说话,领头正与凛然的坐马上,在那真像那么回事儿上,那些人很快包围了他,领头的一个独眼龙道:“干什么的?”   “本官是钦差。”杨明朗声道:“奉命前来小王将军处谈判……”   “这边请……”这独眼龙也不验明身份,直接就带着杨明进城,将其带到了王洪居所,这是一座五进深的精致四合院。   这户人家已不知去向,八成是被王洪的人杀害了,然后取而代之,美其名曰:“夹道欢迎朝廷钦差大人。”   面对着两排恶汉组成的通道。   杨明面色自若的大步通过,中间突然有人伸脚,想绊他个大马趴,却被杨明一脚踩在脚面上,痛愕那人抱脚直跳,再没人敢作怪。   顺利的幕到大厅前,便见一个身材瘦稍有些精悍、面目天生带一股戾气的年轻人,穿着青布服色的战袍,站在大厅中央。   “请问,你就是小王将军吧!”杨明拱手道,态度显得不卑不亢。   “正是本将。”那年轻人出言便不逊道:“你是什么东西,见了本将为何不下跪?”   “在下负朝廷君命在身。”杨明不卑不亢道:“所以跪不得。”   这位年轻人、也就是王洪的瞳仁猛缩,一双眼睛恶狼般盯着杨明道:“什么君命,我这想问我大哥在哪里?”   “在下孤身一人前来,将军不可能就让我这样将大王将军交给你吧……”王彪和王洪并称为太平军大小二王,按照年龄来说,王彪是大王,王洪是小王,这是下面人的戏称。   正在杨明和王洪据理力争的时候,汪直在襄阳城之中又捣乱了,这家伙估计是被割掉的时候太痛苦了,心理留下了阴影,不阴人心里就不舒坦。   杨明前脚刚一到房县,马文升就被汪直以不服皇命,专横独断的罪名逮捕起来了,接管了第二路大军,大军十八万人转眼就由马姓改成了汪姓。   汪直立刻命令大军开拔,向房县进军,势必一举剿灭反贼。   汪直的运气很不好,一行军就遇到了大雨,本来最多能走三天的路程,在连绵的梅雨中走了五天,不满情绪却在军旅中孽生,只是军官们一直安慰他们。   想想也是,从京师甚至边关赶到襄阳,屁股还没坐热乎呢,却又得出发。   大家这下不干了,强烈要求休息几天再说。   这种情绪十分普遍,军官们鞭苔了几个挑头的,无奈法不责众。   也不能忽视士兵的情绪,不然闹出哗变来,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当官的。   于是军官们一合计,还是跟上面反映反映吧,于是意见层层上报,到了副帅管乐那里,自从出兵五日以来,管乐已经被汪直以紧急状态从权处理为由,逐步架空了权力,实际上他现在已经说了不算。   唯一的作用便是安抚将官……   不让他们闹事,没办法,谁让军权都在汪直手里呢,况且汪直手中还有御赐的尚方宝剑,王命旗牌,代表皇意,这就是汪直强势的底气所在,杨明都没有这个殊荣,管乐只能忍气吞声。   但在这个问题上,他还是保持清醒的,把报告拿给汪直的同时,他也劝说道:“兵者凶器也,既可杀敌自卫,也能自伤其身,咱们切不可失了军心啊。”   可汪直不耐烦道:“再在这种潮湿的地方待下去,恐怕军心永远也好不了。”说着轻蔑道:“当兵的都是些野蛮刁滑之人,所以才讲究军法如铁,只有杀鸡做猴,才能让他们老实。”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冒雨出兵   于是下令逮捕带头闹事的士兵,有军官欲包庇者,同罪论处。   “万万不可啊。”管乐道:“可不格让这些人怀恨在心,我们的安全还靠他们保护呢。”   “管乐大人是文官,没有跟武夫打交道的经验。”   汪直却一脸自傲道:“咱家提督御马监,手下尽是御马监军官,还不一样把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说着斩钉截铁道:“杀!”   当天中午,十几颗血淋淋的人头落了地,原本还沸反盈天的众官兵。   刹那间鸦雀无声;一个时辰后,队伍重新启程,在雨中沉默的行进着。   却再听不见吵闹说笑声,所有人的表情都很严峻,气氛十分的压抑。   要知道,雨几乎不停的下了好几天。   道路已经泥泞不堪,大军行进更加困难,士气极其低落,士兵们怨气冲天,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也没用了,老老实实地走吧。   有经验的军官知道这是不好的预兆,连忙想方设法的开解士兵,然而已经被独揽大权的快感冲昏头的汪直,却认为这是军队都怕了他。   无条件服从他的表现,因为这是他在御马监的成功经验。   他还是书太少,不知道南楠北积的道理,京师里的番子、锦衣校尉,虽然也算是军队序列,但能跟一般军队的官兵一样脾气吗?队伍继续行进,不久之后,前面就是房县地界了,这一日汪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早早便让安营下塞。   还命令杀猪宰羊,蒸白米饭、大慢头,为官兵改善伙食,这也算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吧。   官兵们虽然对他有恨,但不至于跟美食过不去,痛痛快快的烧水挖坑、埋锅做饭自不消提。   汪直则将主要将领,包括被他排挤出去那些,全都集中到中军大帐中来将军们三三两两的来到中军帐。   将领们登时便被汪直镇住了,只见他在猩红蟒衣外面,罩了一身精致的锁子甲,头上戴着明晃晃的亮银盔,腰上挂着金灿灿的龙泉剑,配着那长而阴沉的脸,还真有些“不伦不类”。   但慑于他的威势,所有人都言不由衷的夸赞汪公公英武不凡,就是马三宝再世,也比不上他。   虽然明知是胡捧,汪直还是很受用。   他板着脸等众将到齐,才咳嗽一声道:“诸位,咱家把你们召集而来,是有一桩大功劳,要送给你们!”众还真有些好奇道:“愿闻其详。”   “根据可靠情报……”   汪公公一挥手,身后的帷幕缓缓拉开,亮出一副湖广河南的地图,他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声音前所未有的男人道:“太平军招兵买马、在房县已经聚集兵马数万,不停的休养生息!”说完眼睛闪过一丝精芒,扫过众人,却见他们似乎面带笑意,不由恼火道:“你们有没有在听?”   便有人声道:“公公您指的那地方,不是房县而是襄阳。”   汪公公顺着自己的手指一看,果然指错地方了,老脸一红道:“你们知道在哪就行。”   说着沉声道:“皇上有旨。”   “众将听领!”   “在!”众将齐刷刷单膝跪下道。   “命,尔等点齐兵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将那太平反贼擒来见联!钦此”。   汪公公说着一指大案上的王命旗牌道:“管乐大人,请旗牌吧。”   管乐见圣旨、旗牌俱在,也只能乖乖磕头领命,在几名将领的陪伴下,接了圣旨、领了旗牌,便率领众将,下去商量这仗该如何去。   望着将领们鱼贯而出,汪公公的心中充满了豪情,第一次觉着自己体内,有一种雄性激情在勃发,他拔出宝剑回头上下打量着那巨幅地图。   想要找到传说中的房县,但半天也没寻到,气得他拿剑乱划一通,把好好的地图戈成了大花脸,才把宝剑收回鞘中,高昂着下巴,转到后帐中来后帐中全是御马监的人,一见他进来,整齐行礼道:“公公!”   汪公公点点头,在虎皮交椅上坐下,眯着眼道:“人在哪儿呢?”   “箱子里装着呢!”手下人讨好笑道:“绑得跟粽子似的,保准一点声儿都没有。”   “打开。”汪公公轻轻挥手道。   箱子便被两个番子掀开了,一个嘴里堵着布头、眼上蒙着黑巾,被五花大绑的男子,披头散发的蜷缩在里面,形状很是怪异。   当黑巾被撤下,那人便现出真容来,竟然是马文升马侍郎!   汪公公示意所有人都下去,并命他们闪到三丈之外,不需任何人靠近。   待确定没人会偷听他俩说话后。   汪公公才笑眯眯的对马文升说:“想不到吧,负图兄。”   马文升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在质冉他为何如此对自己。   “因为我变卦了,不想跟杨大人一起玩了。”   汪公公呵呵笑道:“现在三军都听我的,没了杨明,不敢阻拦我,上上下下的人也畏我如虎。我才是这里朝最有权势的人,为何还要受杨明的摆布?”   “呜呜!”马文升又呜呜起来,汪公公这回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好把那团破布扯下来,马文升大口喘息道:“汪直,你擅自动兵,软禁本官,若是功成也罢,若是失败了不仅三军被你葬送,杨大人,项大人也要被你牵连,届时本官就是拼了乌纱帽不保……”   “哼……”汪公公冷笑一声,将破布塞回了马文升嘴里。   这几日,杨明与王洪明枪暗箭,唇枪舌剑,总之刀刀枪枪,棍棒交加的谈判了数日,两人竟然谈判出了情谊,杨明浑然不知道汪直出兵的事情,但是王洪却知道,朝廷大军一出襄阳城的时候,王洪就知道了,襄阳城一度被太平军攻克,里面是留下了太平军的眼线的,于是乎,王洪神不知鬼不觉的再度在展丹谷布下了伏兵。   几乎是与项忠如出一辙,汪直大军惨败,十八万大军最后只剩下一半逃了回去。   杨明在城中,自然是不知道的这些的,可急坏了在城外的鲁青峰二人,汪直悍然出兵不说,关键的是被打得大败,万一太平军大怒,杀了杨明可如何是好?   这边暂且不提,杨明依旧在和王洪坐在谈判桌之上,杨明笑了片刻,脸上的笑纹渐渐敛去,低声道:“有句话也许我不该说,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为你自己也好,为你的部下也罢,早些想一条退路!”   王洪不以为然地道:“退路?你觉得我们会输?”   杨明认真地道:“不是我觉得你们会输,是你们一定会输!”   王洪刚要张嘴,杨明举手制止了他:“打仗,打得是钱,是粮,是兵员的补充。没错。你们暂时打了几个胜仗,可这几场胜仗,保不了你们永远胜利。你们直到现在,甚至没有自己的一块根基之地,这房县也不过是暂时居之而已。火烧得最旺的时候,也是柴快烧光的时候了!”   王洪欲言又止,终于愤愤地拾起一块木头,那是山洪爆发时冲上崖石的一块朽木,王洪用力一折,将那块木头“啪”地一折两断,大声道:“我们不会输的!不会输!”   这里的外围布有几层防线,所以在这里没人随身监视杨明,因为王洪对他的友好,这里的太平军把他当成自己人一样看待,在这里,他是完全自由的。   王洪即便在大败汪直之后,也没有动杨明,或许是为了自己兄长的安危,或许真的是为了给太平军留下一条退路,所以王洪压下了众将领处死杨明的决定,甚至都没有提汪直出兵的事情,这就使得杨明奇迹般的在这龙潭虎穴之中捡回了一条性命。   “这样,你带着你们的项大帅走吧,三日之后将我兄长放回来!”   “你不怕我逃了之后不放王彪?”   王洪笑吟吟地道:“你若是想让朝廷背上不好的名声就这样作罢,不过这几日相处以来,我相信一个敢单刀赴宴,还敢踩绊脚之人的你是不会这样做的,我不用派人送你出城了,过两天,咱们一起走,出了城,我就放你离开!”   杨明愕然道:“你要出城?出城做什么,又去攻城掠地?”   王洪洋洋得意地道:“错!我们去建立你说的那种根基之地!”   杨明眉头一皱,隐隐浮起一种不祥的感觉:“出了什么事,难道……难道朝廷又吃了败仗?”   王洪哈哈大笑,叉腰腆肚地道:“不错!我们又打了一个大胜仗,你们朝廷派出的十八万大军,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就连你们的副元帅,也在这一战中送了性命!”   杨明脸色陡变,失声叫道:“怎么可能?怎会如此!”   “这有什么不可能?”王洪见杨明吃惊,更是得意不已,便把刚刚传回来的捷报向杨明说了一遍。   原来,汪直率领十八万大军进入,王洪得讯后情知明军人多势众,而且很难像第一战时那样利用他们的骄狂引他们中计,于是马上收缩兵力,且战且退,引诱官兵军一路追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全身而退   官兵们得到胜利的甜头之后,紧追不舍,追到了一个大凶之地,这个地方叫做展丹谷,等他们追到山谷附近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里的空气几乎还残留这上次大战的血腥气。   太平军再退就只能退回房县,可是王洪不甘心就此退却。再过几日再想隐瞒太平王李原的死讯已不可能,而他现在的威望还不足以获得全部太平军的拥戴,所以他决心再打一仗。   展丹谷于是乎又爆发了一场大战,汪直大惊失色,只道真的中了太平军的埋伏,尤其是两万太平铁骑撒着欢儿向这里冲杀,一眼望去扑天盖地,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马,汪直畏惧之下,生恐步了项忠的后尘,竟然率领还未入谷的一半官军逃之夭夭。   太平援军吓走了汪直,立即自官军背后猛攻,同时继续鼓噪,大呼明军中了埋伏,谷中明军不明所以,只知道前后皆有太平人进攻,登时军心大乱,可怜管乐也是知兵的,在混乱之中,竟被自己的人马一挤,连人带马摔下悬崖。   管乐一死,明军更是无心恋战,乱糟糟的根形不成战力,被太平人两面夹击,屠杀殆尽,随即太平军又挥军追赶汪直,吓得汪直一路逃亡,溃不成军,根无法展开反击,这一战,明军第而路讨逆大军终告失败。   整个湖广地区,至此已再没有一支足以威胁到他们的明军,在这种情况下,王洪才决定开始建造自己的根基之地,而太平王李原的死讯这时也可以公布了。胜利的喜悦果然冲淡了太平王李原之死带来的影响,而他的权威也因这一战而树立。   杨明听罢,心中充满了悲怆的感觉:“从什么时候起,我大明变得这么弱了?太祖朱元璋就不说了,成祖朱棣同样是武功赫赫啊!”   王洪带着他的部下,刻意拖拖拉拉地走在后面,等到全部人马走出城的时候,王洪勒住马,转身看向杨明。   王洪点头对部下道:“让他们不要来了,以免造成误会。”   “那好,事不宜迟,我这就走了。”杨明笑道:“您留步。”   “送送吧。”王洪随口客气道。   “那好,就送送吧。”杨明说着挽起他的胳膊道:“您真是太客气了。”他的动作之快,让几个护卫都没反应过来!当然,这也跟那人以貌取人,以为他只是个文弱书生而已,所以异变徒生,猝不!没有金网钻,不揽瓷器活,这句话永远不会过时,因为艺高、人才可以胆大。   王洪只感觉两只手被铁钳箍住一般。   抽也抽不出来,只好任由他攥着。   两人状作亲密的打开城门,惊了外面手持利刃的刀斧手一大跳,杨明笑容如夏花般绚烂道:“真是太客气了,难道都要送送吗?”说着便抬脚往外走去。   那些刀斧手投鼠忌器,只好往两边散开,让出中间的道路。   在远处的一直关注着城门状况的鲁青峰和唐四这个时候也现身了,押着王彪赶到了杨明身边,紧紧跟在他们后面。   将他身后的空当堵上,让想要找机会杀死他的刀斧手,一直未能如愿。   全不在意自己目前的处境,杨明在王洪耳边轻声细语道:“我是来释放善意,想化解一场刀兵的,您怎么好这样对我?”   王洪但意识到杨明不会伤害自己后,摇摇头,艰难道:“这不是我的意思。”   从远处看起来,就像一对老友,在林荫道上散步闲聊一样。   “这么说,您的部下有许多并不是您的人。”   杨明道:“醒醒吧,将军,趁着还没铸成大错,早点回头吧。”   “我……会考虑的!”王洪点点头道。   王洪看着杨明,大声道:“你我便在此处别过吧!”   杨明没有急着溜走,他相信王洪的承诺。王洪没有任何理由骗他。   现在,杨明对他们的武力和智力,已不敢有丝毫轻视。   “王兄,保重!”   杨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王洪拱了拱手,尽管彼此还是敌人,但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王洪道:“今天放了你,你放了吾兄的人情,我就还上了。你是大明的将,我是太平军的人。这一别,咱们两个难保不会沙场重逢,如果有那一天,我却不会再放过你了。”   杨明微微一笑,说道:“我和项大人在你们的掌握之中,我不觉得你欠我情,如果你我来日沙场重逢。你落在我的手里,我会放你一次,还你今日之情。”   王洪把浓眉一挑,傲然道:“你觉得,你们还能赢?”   杨明道:“两人相斗,最后胜出的常常是能挨打的那一个,两军也是如此。我们的确吃了几次败仗,被你们狠狠地撕下几块肉来,疼!可要说败,还早得很,我们禁得起这种消耗,而你们连一次都禁不起,你们只要败上一次,就再也没有翻身之力!我们输得起。你们是输不起的!”   王洪放声大笑道:“好,那咱们就走着瞧!咱们疆场再见!”王洪大笑着扬鞭而去。   太平王李原之死,现在太平的将领们已经都知道了,王洪需要借大胜之威,抵消这个消息对他的冲击。但是这个消息并未对外公布,因为明军一败再败,死伤无数,而太平人的伤亡却极小。   在高级将领的伤亡方面,明军阵亡的大将极多,最高级别已经达到侍郎,而太平军方面,不但兵士的伤亡率极低,高级将领更是一个也没有损失,除了秘而不宣的太平王李原之死。   项忠在表达了杨明的谢意之后,一行四人急急向襄阳行去,那里还有一场烂摊子等着收拾,襄阳城楼上,胡一刀从城楼里走出来,手搭凉蓬向远处眺望一阵,对身边一名士卒道:“这三天都没有散落的兵丁找回来,估摸着不会再有人散落在外了,咱们现在一共收拢了多少人马了?”   那个兵丁答道:“陆续寻到城来的兵丁一共八万余人。”   胡一刀神色黯然,吁然道:“十八万大军呐,就剩下这么点人,还大多身上带伤,唉!败得真是比上一次还惨。”   他叹息着转过身,道:“我看,不可能再有人来了,且回去禀报大将军一声。”   那名士兵突然道:“有人来了,骑着四匹马!”   胡一刀霍然转身,眯着眼睛向天际看去,看了两眼,只见到四个人影子看不到样貌,胡一刀随意地道:“应该是普通百姓。”   那士兵也手搭凉篷看着,赞叹道:“嗯!我也觉得是百姓!不对啊,百姓在这个地儿上还敢骑马?”   胡一刀眯着眼看着,心中有些疑惑,最近不要说是走亲访友的百姓,就算是那些商旅也轻易不敢在外行走了,这四人竟敢这样大模大样地走在外面,真的会是普通百姓么?   胡一刀想了想,吩咐道:“告诉城下,拦住他们,问问他们究竟是……”   胡一刀说到这里,身子突然僵住了。不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就连身子都没了动作,那士兵奇道:“大人?你怎么了?”   胡一刀突然“哇”地一声怪叫,一蹦老高,狂笑道:“是杨钦差!哈哈哈,是杨钦差!他还活着,活着回来了,还有项大帅!”   那士兵吓了一跳,道:“大人,你说什么呢?谁还活着?”   胡一刀没理他,一个箭步窜过去,扶着碟墙探头向外狂喊:“杨大人,我在这里,我是胡一刀!”   他喊了两声,见杨明并未注意,胡一刀急了,纵身一跃上了城墙,伸手扯过一面大旗,迎风挥舞起来,大旗猎猎,胡一刀又笑又叫,喜悦的泪水顺着他削瘦黎黑的脸颊流下来,挂在他久未修剪、蓬松糟乱的胡须上。   “杨大人!”   “胡兄!”   劫后余生的二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热泪横流,项忠站在他们旁边,捋着胡须微笑着看着这对真情流露的兄弟,轻轻拭了拭布满皱纹的眼角。   马文升的帅帐内,马文升已经被释放了,如今该换汪直讨好他了,汪直独断专行,导致大败,若是被朝廷得知,就是十个汪直也不够砍的,所以马文升又恢复了往日的权力,看罢士卒刚刚送来的一份公函,将公往案上重重地一拍,一抹悲愤和怒气无法遏制地涌现在他的眉宇之间,他真想骂人,如果不是因为汪直代表的是皇帝的身份,他已经破口大骂了。   十八万啊,自己还没有下一道军令,就被汪直给败光了一半,接连歼灭了明军的骑兵军团和步卒军团,损失实在是惨重。   另一个军帐,有着一张死人脸的太监,出现在汪直面前,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公,您怎么改主意了?”作为汪直的左膀右臂,御马监的实际负责人,他对汪直的事情一清二楚。   “怎么?你还舍不得交出啊炙手可热的军权?”汪直看他一眼道:“难道你还看不出,原先的计划是个要人命的火坑吗?”   “这次出兵胜了还好,但是却是大败,咱们就得低头,炙手可热的军权如今已经变成了烫手山芋,不把他抛出去,谁肯替咱们担下这天大的干系?这段日子,给杂家夹起尾巴做人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夜半星语   杨明和项忠回到大营之后,汪直立刻上门拜访,这一次他贸然出兵极为不妥当,况且那时候正值杨明和王洪谈判,若是太平军一个把握不住,项忠和杨明都得为这个极为不理智的行为付出生命的代价。   如今汪直兵败,担上了莫大的干系,这场子还得杨明和项忠以及第二路元帅马文升来收拾。   马文升在官场之上是后起之秀,虽然他与项忠同为兵部侍郎,一左一右,并无太大的高低之分,且同为领兵之帅,但是项忠的资历在那里摆着,官场之上讲的就是一个资历,马文升得听项忠的,否则就得被整个大明官场所排斥。   所以汪直得向项忠服软,并请项忠为此担下这天大的干系,项忠和马文升都是士大夫之辈,大明国策是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自古以来就有刑不上大夫的规矩,所以即便此次打不过太平军,项忠和马文升大不了就是一个罢官回乡的结局,而杨明也被成化帝御赐同进士出身,也算是半个士大夫了,所以他们都没有事,只有汪直……   行事素来嚣张跋扈的汪直公公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好没身份……   汪直上门拜访,却吃了一个闭门羹,项忠的回复是,此事容后再议,最后只得作罢,悻悻而归。   项忠和杨明好生洗浴了一番,邀请马文升一起用了夜宴,饭后的三人便在院落里歇凉饮茶,又坐了一会儿,不知是怎么回事,终于放松下来的三人都陷入了沉思当中。渐渐回过神来了,讪讪地觉得好没意思,只是一个劲儿的喝着浓茶,坐在那里发怔。杨明也不催他们,陪着喝茶望星空,感到难得的放松。   时间已经到了三更,一旁的下人已然困得不行了,马文升便让他们先去休息,这里自己伺候便可,谁知他也撑不住,靠着椅子便睡过去,院子里只剩下项忠与杨明两个,一位两眼发直,一位仰望星空。   就这么一直坐到天快亮,项忠终于开口道:“堂堂大明,怎么到了这个地步?”   杨明轻声道:“项老不必忧虑,胜败乃兵家常事,展丹谷小挫,不值一提,只要我等再接再厉,必然能够翻盘,以前倭寇嚣张的时候,项老曾经向陛下提出改革大明军伍的奏折,那封奏折我一直带在身边,哪怕公务再忙,也要抽出时间阅读,对先生的才具佩服的五体投地,早就想前来拜见了。”   项忠笑笑道:“都是瞎写瞎画的,杨小后生看着消遣便是。”   “可不是消遣。”杨明正色道:“我是认真拜读的,光笔记就做了十多万字了。”   “哦?”项忠稍稍动容道。   “为什么?”项忠笑笑道:“现在倭寇已定,对大明来说,这本书的用处,可远远不如那时候的作用大。”   “如果大明只为解燃眉之急”杨明自信的笑道:“只靠承袭祖宗之制就可以了,又何必偏劳大家呢?”虽然满不是这么回事儿,但这时候合理的自吹自擂,是很有必要的。   “那你为了什么?”项忠定定望着杨明道。   “我为了……”杨明的目光投向东方,仿佛要透过夜色,看到百里之外的大海一般,悠悠道:“我不是为了自己的高官厚禄,也不是为了哪一个人,我是为了……”他有些说不下去,定定神,话头一转道:“项老去过苏州么?”   “嗯。”项忠点点头道:“以前去南京的时候,我便去那里看过。”   “感觉怎样?”杨明问道。   “很震惊。”项忠道:“那么多遮天蔽日的大海船,漂洋过海而来,还有那些红毛碧眼的夷人,缠着头的大食商人,黑乎乎的奴隶……就像回到永乐年间一样。”   “不一样啊……”杨明摇摇头。有些酸涩道:“几十年前,是我们的船队去探索世界,番邦搭我们的船来大明朝贡;而现在,是人家从更远的地方,自己坐船过来,要跟我们做生意,这能一样吗?”   “想不到番邦的进步这么快啊……”项忠感慨道:“我观佛朗机人的战船,他们的枪炮,都比我们的要先进,如果抛开地主的优势,在海洋上相遇,我们要三艘才能敌得住一艘……当然海战不是简单的加减法,但不如人家是一定的。”   “是!”杨明发现跟知兵的行家沟通起来,确实如马杀鸡般舒坦,重重点头道:“时代在发展,世界在变化,随着欧罗巴人航海技术博大发展,他们已经可以从海上,到达世界的各个角落!海洋,已经从阻碍人们脚步的拦路虎,变成了可以送你去大洋彼岸的通道!佛朗机人已经从这种进步中,获得了切实的好处,他们发现了新大陆「获得了取之不尽的黄金白银,并变得越来越强大一一在大航海之前,他们于欧罗巴的地位,使如安南于大明一般,但现在,他们却是世界上疆域最广,最富有、海军最强大的国家。”   项忠默默点头,他一直认为,大明是世界上最大的国家。但在苏州,一个佛朗机人指着一副世界地图,骄傲的对他说:“太阳照耀之地,便是我们的国土。”这深深刺伤了他那颗天朝上国的自尊心,现在又听说那佛朗机原先像安南那么弱小,自然是惊骇无比。   “而欧罗巴的传统强国,怎会让佛胡机人专美于前?富于冒险精神的尼德兰人,欧陆第一强国法兰西,得天独厚的不列颠,都在摩拳擦掌,准备加入到这场盛宴之中!”杨明的演讲,从来富于感染力……当然只是对听得懂的人来说:“海洋,作为世界各国贸易的通道,将成为未来战争的焦点所在,哪个国家的造船发达,拥有船只的数量和吨位最多,火炮和航海技术最强大,它就击败对手,控制东西方贸易,称霸海洋,继而称霸世界!”   “未来的五百年,海军的地位将空前提高,海上力量将决定国家力量!谁能有效控制海洋,谁就能成为世界强国;要控制海洋,就要有强大的海军和足够的海军基地,以确保对世界重要战略海道的控制!”杨明铿锵有声的话语,让项忠听得两眼发直,他虽然提出了制海权,但与杨明所说的并不是一回事儿一一他的制海权,只是一种主动防御,而杨明所说的,却是整个国家思维的转变,从一个传统保守的陆上国,变成寻求海上霸权的海洋国,这个命题有点大,甚至有点二……   当然,如果杨明只是个空谈的儒生的话,他会为他的奇思妙想击节叫好,可身为朝廷高官、主持苏州开阜的领头人,却有这番“幻想”,项忠却替他捏一把汗,“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项忠对杨明道:“我对海洋的认识,可谓是天翻地覆。”杨明怎会听不出这话中的疏离,潜台词便是,我是不会像你那么激进的,年轻人就是这样。   杨明轻吁口气,平复下激动的心情,知道自己的言论过于冒进,哪怕是这个时代最有眼光的战略家,也只会把它当成是不靠实际的臆想,而不是充满理性的预言。   杨明本想用自己超越时代的海权思想,与这个超越时代的海洋战略家,取得思想上的共鸣,继而高山流水遇知音,从此再也不分开。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自己最终还是把人家吓到了……这让他禁涌起橄斯人,吾谁与归的失落,但杨明知道对方仍然是难得的战略天才,且富有经验和知识储备,观念可以慢慢沟通,将来一定会成为自己的好帮手的。   于是振作起来道:“不说那么远,固海疆、强海军应该是大人的报复吧?”   “嗯。”项忠道:“如果听我的,建设一支强大的水师,以岛屿为基地,相互呼应,便可击敌于大海之上!”说着笑笑道:“能做到这点,我就心满意足了。”   “那让咱们一道”杨明一脸恳切道:“打造出世上最强的海军,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不,不,那只是我原先的想法。”项忠连连摇头道:“我现在老了,累了,只想在家享受桑榆之乐。”   谈话进入了死角,杨明倍感无力,说着轻叹一声道:“平时我是很靠谮的人,今天却脑子一热,请你相信我,这不是常态。”   “这不是你的问题。”项忠正色道:“你早就一次次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我对你没有一丝的不信任,相反,我对你这小后生钦佩的五体投地,你的思想远超前人,你的远见也不是一般人比拟的,再加上有单刀赴宴的勇气,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若是能够位极人臣,必然能够让大明焕然一新。”   “那……”杨明道:“项老不想让自己的理想变为现实吗?不想让大明兵强马壮,不受外敌欺凌,拓边于海外吗?”   “我知道您有这个能力。”项忠道:“只要你以后不中道夭折,必然能整合各省,组建强大的水师,扬威浮疆,震慑番邦,但……您之后呢?您如何改变人存政举、人亡政息的死局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圣人不死   杨明一下子愣住了,方才络以为自己高估了项忠,现在才发现,自己其实低估了对方,此人竟然已经看到了社会的死结一一那就是“人在政举、人亡政息”这一先天绝症。   但接受了方才的教训,杨明不会轻易再发表言论,他只是含混问道:“先生何以如此悲观?”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项忠摇头道:“历来开国之朝,能够善始善终的只是极少数,即便是本朝也不例外,陛下需要我们才会重用我们,但是他也需要汪直,需要权宦,需要修道,需要方外术士,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说着项忠看了看正在熟睡的马文升,“马侍郎的文治武功都不错,但是这一切还比不上一个内宫的太监之辈,轻而易举的就让汪直凭借陛下赋予的权力给谋夺了兵权,但是即便造成了如此不可收拾的后果,相信我,陛下还是会一如既往的重用汪直。”   说着有些神经质道:“我是狗、马文升是狗、汪直狗,你也是狗……”这家伙放肆的言辞,让杨明的表情愈加凝重,但他心中并非不快,而是吃惊于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看来这一次兵败却是让他看明白了不少事情,在拥护皇权的士大夫之中竟然有人能够看得这么透彻,也算是异数了。   项忠误以为他生气了,兀自不休道:“你别不信,虽然你是大明最年轻的高官,可这些都是虚幻,就像空中的阁楼、沙上的城堡,随时都可能倒塌!”说着嘿嘿直笑道:“滚滚长江水东逝,多少奇崛人物粉墨登场?哪个能逃过折戟沉沙的命运?到时候你一倒台,你所做的一切,又会被你的继任者全盘否定。结局注定,我等又何必再白忙这一遭呢?”   杨明默不作声,他知道这次真遇上奇人了,每句话都能说到自己的心坎上,弄得他眼眶都酸酸的,忍不住的想淌泪。   项忠尽情倾吐着心中的块垒,激动的挥舞着手臂道:“你这后生要看明白,这是个英雄不得好死、奴才得以善终的世道,你要想长命百岁,不能做岳飞、不能做不能做文天祥,也不能做于谦,你得做秦桧、做留梦炎…因为你的旦夕祸福,都在皇帝的一念之中,你为国家立下盖世的战功、为朝廷披肝沥胆、殚精竭虑,也可以能转眼间身败名裂,因为你功高震主、因为你让皇帝不安了;还不如把皇帝伺候舒坦了、陪着炼个仙丹、写个青词,便可以入阁为相,飞黄腾达,这样看来,还不如做一条巴狗儿,专讨皇帝的欢心哩。嗯想都让人恶心,没劲,太没劲了!”   他流着泪望向杨明道:“你的想法是好的,你的抱负也让我感动,可我实在看不到成功的希望……”说着竟双膝跪在他面前,泣道:“看清自己吧,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我们这些理想者,是不可能成功的……”   杨明仰头望着天边的启明星,面颊挂着泪水,喃喃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圣人不死,大盗不止……项老,你是对的,我不再劝你了,我绝不再求你,也不会怪你的。”   项忠道:“难道你相信你能解开这个死结?”   “到时候再说。”杨明扶起他来道:“我杨某人这些年,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感觉,一定可以解开这个死结!”这是我的宿命,我唯一的使命……杨明暗暗对自己说。   西方列强会在近一百年强势崛起,将华夏民族彻底赶超,不由得他不郑重,而是什么限制了大明在这个时候就有资本主义萌芽的发展,首先就是思想上的禁锢,这个时候的科举逐渐变得死板生硬,八股取士是一大败笔,不说西方的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单说几乎同时期的华夏文明,便有百家争鸣,老子、孔子、庄子、墨子、苘子、韩非子、鬼谷子等等等等,他们的学说丰富多彩,各不相同,但其核心思想,都是对这个世界本源的认识,是对自己的严肃剖析,是对生命意义与道德实践的探索,是最璀璨的东方哲学。   所以杨明认为应该引进外国的哲学思想,为大明士大夫打开一扇新的大门,虽然力主引进,但杨明从心底里不认为,东方的哲学就比西方的差;一本《道德经》、区区五千言,便形成了一套完整的道家哲学……此道家乃哲学之道家,非宗教之道家……杨明读了十年,却仍然受用无穷,无论修身立命、治国安邦,还走出世入世,都所获良多。他个人认为在完整的哲学体系中,这是最接近世界本源的学说,天下无出其右。   几乎所有的泰西哲学思想与冲突,杨明也能从先秦百家的著述中,找到相同的论述与矛盾:比如说最关键的,探讨事物的本质、联系和客观规律的认识论,以苏格拉底、柏拉图为代表的唯心派走意识流,持不可知论;否定事物客观存在;西亚里士多德却走上了一条唯物派的路线,强调事物存在,可以被认识。   而先秦的诸多大能,同样对认识的来源、可能性,人的认识能力等问题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并同样明显地表现出了唯心与唯物的对立。比如孔子说‘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他认为老子那样的圣贤,都是“生而知之”,的,不需要去学习天下的事物,便可以洞悉一切;但同时他认为自己没那么厉害,还需要学而知之,所以还要对外界事物多闻多思,以免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可以说,他是最矛盾的唯心派。   孟子更进一步,认为人应该反求诸己,即探求自己的内心世界,以扩充原本固有的良知、良能,从而达到‘不虑而知、不学而能,的圣贤程度,是最虔诚的唯心。   而被孔子推崇的老子,主张绝学弃智,用静观、玄览,的方法,去体验无形无名的道,以达到与天道同玄的境界,便可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知天道,是最神秘的唯心。   至于那位分不清自己是猢蝶还是庄周的庄周,直接陷入了怀疑论、不可知论,完全否定客观性,可谓是最彻底的唯心……   与孔孟老庄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墨子,他认为对客观事物的认识,才是人所以知的基础和依据,既重视五官的感觉经验,又重视心的辨察思维,把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初步联系起来了。   更进一步的是荀子,他批判继承和发展了先秦诸子的认识论悬想,建立了伟大的朴素唯物主义认识论体系。他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循道而不贰,则天不能祸。”彻底否定了天有意志的说法,把自然界的客观规律与人类社会的治乱兴衰明确分开。   而且在天人相分,的基础上,他又大胆地提出了制天命而用之的光辉思想,认为与其把天道看得非常伟大而仰慕它,倒不如将其当作一种物来畜养它,控制它!与其顺从自然而颂扬自然,为何不掌握和控制自然的变化规律来利用它?如其仰望天时坐等它的恩赐,怎不因时制宜,使天时为自己服务,强大自身,战胜自然呢?   在彻底否定天命的基础上,他又否定了虚无的命运学说,他说:“人生的好坏,不是由先天注定的,而是由人们后天选择什么道路决定的。与其相信命运注定,不如选择正确的思想方法。”   并且对“思想方法”即是认识的方法,荀况一样有卓绝的认议。首先,他说:“凡以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明确提出了人是具有认识事物的能力的;事物是可以被认识的这一唯物主义认识论的基本前提。   然后,他说人们认识上的通病,是被事物的一个片面所局限,而不明白全面的道理。人只有全面认识事物,才能使认识符合正道。强调了认识事物的规律,要有正确的方法和途径一一他强调应该由对事物全面的感性认识开始,然后理性思维才能对各种感觉进行验证和抽象;如果感性认识都是错误和片面的,又怎能认识到正确的规律呢?所以人的知识才能不是天生,而是后天学习积累的结果,这也驳斥了生而知之的先验论,是认识论的唯物主义。   正因为有如此认识论,他才能从人时物质生活的基本要求,作为对社会研究的起点,反对孔孟空谈仁义道德,而忽视人的根本需求,这唯物主义在社会生活方面的体现。   为什么在两千年前,东西方的哲学如此不谋而合,就连分歧都那么相像呢?因为事物的本质规律,不会因为在东方或者西方,而有任何改变。所以在文明到了一定程度,人类的思想必然会一路虔诚的追随天意,得到心灵的满足;另一路则关注自身,以强者的心态面对一切。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处理善后   这两者本就是阴与阳、天与地,其实分不出高下。作为杨明来讲,穿越以前,他坚定不移的唯物,再到穿越后,他确信无疑的唯心。但现在他不再非此即彼了,他认为在对待社会与自然的方方面面时,有时候要唯物,有时候要唯心……敬畏天道,但不能盲目恐惧,自强不息,但不能不计后果,这是他自己的认识论……   在这种认识论的指导下,杨明对过往的历史进行了反复的推敲与抽象。追根溯源,他发现从西汉以来,华夏文明的进步便放缓下来,尤其是科学的发展,呈一种千年停滞的状态,这必然是那个时候出了大问题一一便清晰的指向了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所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个学术上排他,政治上的禁锢,更是哲学上的谋杀。它以孔孟的名义,谋杀了墨荀。自此中国人的主流,便是彻底的唯心,间或有一二唯物的喊声,也激不起任何浪花。   且不论唯物唯心谁高谁下,在历史的长河中看,选择了唯心人类的高端智慧便封闭了对天地万物的好奇心,也不会再费力去追寻事物的真相,淡化了对物质生活的追求,转而去穷究天道至理。一代又一代的孔孟门徒,无不坚信天道的存在,才能摸到它的门道。   他们相信,探索天道要遵循尽心、知性、知天,的过程,唯心无物,皓首穷经,潜心研究圣贤的言行,向自己的内心世界探求,扩充自己内心固有的良知、良能,如此日积月累,皓首穷经,或许某一天,会得领悟天道,然后便可了解这世界上的所有的奥秘,看透所有伪装,通晓所有知识,天下万物皆可归于掌握!   这便是“道”它是天下所有规律!总和,是最根本的法则,只要能够了解道,就可以明了世间所有的一切。做到的人便是圣贤,所以称圣贤之道。   绝不能否认这种方法,因为真有人做到了。最早的是尧舜禹汤;最牛逼的是老子,生而知之,他便是道,道便是他,无需苦苦探寻;孔子和孟子、以及其他的子们也做到了,当然要费劲-许多……如果这些例子太远,那么几十年前还有个王阳明,他仿佛也做到了。   如果推而广之,跳出儒道硌窠臼,看所有的唯心派别,就会看到佛教的六祖慧能、德山临济,都已然悟道了……佛教有自己的法门,讲究的是顿悟。   但无论是儒释道中的哪一家,能得道的实在大少大少了,根本不能为普罗大众所用,甚至可以说,除了极少数天才中的天才外,普罗大众都不可能用唯心的思想,来真正认识、了解、甚至掌握这个世界。可悲的是,自从汉朝以后,华夏大地上,便只有这三家的哲学,也就决定了,将近两千年来,中国人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了解和掌握裹足不前,难以寸进。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虽然一开始,西方被我们落得实在太远,但我们等了人家一千五百年,他们就是属乌龟的也追上来了。因为人家没有罢黜几家,独尊一家,所以亚里士多德的衣钵有后,并发扬光大,形成系统的学科,最后连教廷都奉为金科玉律,不容任何人质疑……虽然这本身就违背了亚里士多德的精神,但只要他的学说存在,便会催生出一代代追求客观真理的勇士,最终回到正确的道路上,杨明坚信这一点。   弄清楚这些形而上的东西,便是解决形而下的问题,按照杨明的认识论:这个世界的运行,有其巨大的惯性,短时间内是改变不了什么的,但借助天时地利人和,抓住要害处用力,时间久了,是会看出效果来的。   在杨明看来,现在就是那个时刻……其实在南宋时,主流便斥理学为伪学,只是后来朱元璋以皇权强行将其扶为正统,暨科举考试。指定教材,才树立起它的权威地位……这也从侧面证明,历史绝大多数是由少数精英创造的,我等草民在幸运的时候充当背景,不幸时候充当工具,仅此而已。   但后来在正德年间王阳明成圣,心学大兴,对理学造成了严重的冲击;而且理学从天理、灭人欲的格物之法,也已经不符合这个物质极大丰富的享乐社会的要求,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而心学的兴起,虽然是最纯粹的唯心主义,但它最可贵的地方,是反权威,随心而动、随意而行,给朱元璋窒息了的华夏民族,带来了一股清新自由的空气!   更有甚者,王学中最为激进的学派,更是狂得没边,什么孔子真子,那都是假道学;什么圣人之言、那都是放屁;什么三纲五常,那都是扒灰的人才能想出来的。总而言之,打倒一切权威,藐视一切准则。   现在王阳明虽然还没有登上历史的舞台,但是这起码可以反馈给杨明一个信息,王学的发展起码有很大的市场,人们开始对朱理学产生怀疑了,这是对思想改革一个好的信号。   事实上,现在的封建礼教也渐渐松弛了,女人离异再嫁,还是不可想象的,但现在,似乎也没什大不了的;杨明更切身的体会是,青楼妓院如雨后春笋,遍地开花;各种艳情小说极其流行,涌现了许多优秀作者和忠实读者群……杨明就是后者中的一员,比如他偷看金瓶梅的事情。   这是最好的年代,这是最坏的年代,在老道学们,大明将要礼崩乐坏,无可救药,只能一边摇头嗟叹,一边偷看肉蒲团;在享乐者看来,这是一场将要举行的盛会,需要做的是尽情狂欢;而在杨明看来,这是历史给予的黄金机会,要抓紧一切时间,将科学的根基楔进大明王朝,相信随着越来越宽松的社会环境,人们会有越来越多元化的选择,其中必有希望之花,盛开的土壤。   其实这个时候天已经放亮了,但是,两人又是哭又是长叹的,哪敢出来打扰。同理,归马文升也早醒了,只是一直在装雕塑罢了,这下终于可以活动一下酸麻的脖子,对二者道:“您两位还真能聊到一块去。”   “可能本质上,我们都有些疯性。”杨明笑笑道:“劳烦马大人不要跟任何人提今天的事。”   “还不放心我?”马文升感到大受侮辱道:“我走出了名的嘴巴上锁。”   简单吃完了早饭,项忠便跟着杨明,马文升一同来到了大堂,遣人去寻来了汪直,如今第一路大军十五万只剩下四万,归杨明统领,第二路大军十八万还剩下八万,由马文升统领,两路败兵统合起来也有十余万了,现在不是跟汪直算账的时候,相反,这个是若是想要大家都不遭殃,只得摒弃成见,暂时抱成一个团,将太平军击溃再说。   当然,事情也不能这么算了,汪直必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所以汪直从御马监中挑了几个无关轻重的人物出来做替罪羊,好让三人能够揭过这一页。   不过这三人又岂是这么好糊弄的,商议之后决定剪除汪直身边的羽翼才能让他永远记住这次痛,三人决定这一次让杨明来处理,毕竟人家是锦衣卫出身,锦衣卫对付没卵子的阉人最有心得……   三人正在说话间,卫士进来禀报道:“汪公公来了。”   杨明点点头,卫士便出去请汪直公公进来。   杨明起身没走到门口,便见汪直公公一脸喜色的进来,大声嚷嚷道:“大人,来自首了,来自首了。”   杨明呵呵笑道:“汪公公做了什么亏心事,要找我自首啊?”汪直面上的笑容明显一滞,讪讪道“您可真会开玩笑……”   “难道不好笑吗?”杨明似笑非笑道:“看来我天生不适合逗笑。”   “不不,好笑”汪直公公才确定他是在开玩笑,赶紧放声笑道:“是在太好笑了,哈哈哈哈……”笑完了,才接着道:“这一次汪某出兵纯粹是受了小人蛊惑,是他们前来自首!”   “哦?”杨明面露喜色道:“真的?”   “可不是。”汪直公公道:“就在今早,他们到营中,已经被秘密送到我这里来了,现就跪在我府中的演武场上,等候大人们发落。”   “很好。”杨明道:“我等换身衣服,咱们便去看看。”于是转回后堂,让卫士换上官服。   在后堂,马文升问道:“这汪直,大人还准备惩治吗?”   “这个……”杨明接过官帽,轻轻裁在头上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过一段时间吧,会有人来收拾他们的。”说完便神色平静的走出后堂,来到汪直公公面前道:“咱们走吧。”   在汪直公公的陪伴下,杨明来到了演武场上,便见台阶下跪着十几个军卒,看来就是那自首的魁首了。   下人搬了椅子,杨明一撩衣袍下襟,大刀金马的坐下,目光再次扫过那些人,面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住了,他感到有些不对劲,观这些人恐惧的目光,委琐的神情,显然只是连些汪直都记不住的小角色。   ☆、第一百一十六章 彼此彼此   “都到齐了吗?”杨明面无表情的问那几个曾到军营谈判的御马监武官道。   几人稍稍迟疑,但还是点头道:“到齐了。”   “你们保证?”杨明淡淡问道:“这就是你们见的那些人?”   “没错,就是他们。”几人应道。   “很好。”杨明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他不开口,汪直公公等人也不好出声,只好在那里静静的等着,却让下面跪着的人,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许多人的身子,甚至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徐瞒举终于憋不住,出声道:“大人,您倒是说个话啊……”   “说什么?”杨明望着他道。   “跟这些人说说朝廷的政策啊……”汪直小声道:“自首从宽啦,下不为例呀之类的……”   “没什么好说的。”杨明一挥手道:“推下去杀掉!”   汪直等一众御马监武将都愣住了,站在那些自首人员后面的御马监武官也没动,呆呆望着杨明转不过弯来,甚至连跪在地上的自首人员也惊呆了,呆若木鸡。   “还要本官再说第二遍?”杨明沉声道,这一声唤醒了惊呆的人们,一身威武飞鱼服的锦衣卫排众而出,取代了御马监的官兵,两人一个,手麻脚利的把那些乱卒五花大绑,小鸡似的提了起来,便要押往外厢。   那些自首人员这才如梦方醒,一面挣扎着,一面大声叫道:“你怎么这么武断?”   “哼……”杨明一抬手止住锦衣卫的动作道,“本官说的是带头闹事的那些个人来自首,而不是你们这些替罪羊!”   说着一拍扶手道:“尔等竟敢蒙骗本官,难道不该杀吗?”   “我们就是带头蛊惑汪公公的那些人啊。”其中一个大声叫道。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道:“是啊,我们当日歃血为盟,要建立一番功业,这才蛊惑汪公公的。”   “每个都是,不信您派人去打听打听……”又是那带头的吆喝道。   “没那必要。”杨明淡淡一笑,吩咐锦衣卫道:“把他们单独别处,询问当日的起因经过,具体细节,立刻问取口供,拿来比对!”   “是!”校场北边有一溜单间,应该是存放武器兵甲的,正好当作临时的审讯所,于是锦衣卫们将十几个自首人员,如拎小鸡一般,带去分开审讯。   天空阴沉沉的,校场上的气氛更加压抑,杨明静静坐在那里,就如暴风之眼,安静却蕴藏着无比的破坏力,让人胆战心惊。   汪直公公艰难问道:“大人,您……您是怎么看出,他们是假冒的来着?”   “汪公公。”杨明平静的望着他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次的贸然发兵,每个人扮演的什么角色,无论他是台前还是幕后,本官已经一清二楚。”   听杨明这话,像是说的那些士卒,又像是别有所指,让汪直公公等人心中忐忑。随口应付道:“大人明察秋毫……”   “真要是明察秋毫。”杨明淡淡道:“倒霉的就多了。”说着便闭目养神,把汪直公公和一干武将晾在那里,心里好不忐忑,这分明是话里有话啊……   锦衣卫的动作十分麻利,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有千户拿着口供,进趋杨明身前,单膝跪下道:“大人,已经都问完了。”   杨明拿过来,一张张翻看,不由笑起来,道:“看来他们的眼神不大好啊,问他们歃血为盟,用的是什么血,有说是自己的血,有说是鸡血,还有格血、马血、甚至还有鸭血……难道是鸭血粉丝吃多了吗?”   他说得好笑,众人却笑不出来,尤其是那几个方才满口保证的御马监武官,更是无力的跪在地上,道:“大人英明,我们方才有所隐瞒,这些人里只有几个是罪魁祸首,其余的都是他们拿来凑数的。”   “尤其是几个领头的,都不在其列。”既然有人说了,其他人自然要抢着坦白道:“他们当时跟我们商量,怕大人痛下杀手,所以要留下一半在军营里守着,以备事情有变。”   “为什么不告诉我?”杨明冷哼一声,目光如剑的盯着他们道:“你们到底和谁一伙的?”   军官看着不敢说话,汪直公公只好出声道:“这事儿他们跟我说过,我也是怕节外生枝,才决定不告诉大人……”说着挤齿一丝笑容道:“反正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您要的不过是给朝廷个交代,名单多几个少几个,是谁不是谁,都不重要,为了大局考虑,剩下的就日后再惩罚吧……”   “说得太好了,但想得太简单了吧……”杨明看看汪直公公,又看看下面的一众武官。冷笑道:“你们真以为,杀上几个大头兵,便能给朝廷交代了吗?”   “谁知道一月之内!”说着他缓缓起身,负手踱步道:“你们这里,有多少人头要落地,又有多少乌纱要换成枷锁?”   他这一句,引爆了御马监一众武官的惶恐:“我们、我们确实有罪……”汪直公公汗如浆下,颤声道:“在下确实先有失察之罪,后又有包庇之嫌,但是我们斗准备自首了,你看……”   “真的只是那么简单吗?”杨明轻掸一下衣角的浮尘,沉声道:“尔等贪酷压迫马元帅在前,煽动汪公公出兵在后,如果仅仅自首便可两相抵消,日后天下的领兵将领,还有谁会遵守朝廷法度?”   “杨大人”汪直公公感到一种被愚弄的愤怒,一下子撤掉了懦弱无能的伪装,双目射出怨恨的光,一字一句道:“你这是想让我们玉石俱焚!”   “本官说过,如果我真是明察秋毫,倒霉的就多了。”杨明微微一笑,走到汪直公公面前道:“汪公公听不懂吗?”   见事情似乎还有转机,汪直公公住了嘴。就听杨明沉声道:“对蛊惑之人,必须严惩,但我不是心狠手辣之辈,不想把人往绝路上逼……要不今天就不会关起门来跟你们摊牌。”   听杨明这话里,似乎还有转机,汪直公公挤出一脸的笑容道:“大人您真会开玩笑,简直吓死人了。”   “变脸够快的。”杨明心中冷笑一声,坐回交椅道:“现在本官就跟你们交底,这次兵变,朝廷震怒,已决意要重惩涉案文武,以肃军纪、震全国!你们这些直接领兵的武将,就算不追究你们囚禁主帅的罪责,单单一个驭下不严、以致兵变,就能把你们的官衣全部扒掉!”   “要是把我们全都革掉”汪直公公面色煞白道:“朝廷不怕十几万军队乱起来?”   “不必威胁本官。”杨明就呵呵笑道:“不妨接着看看,看谁还会听你们的。”第二路大军三军已经被马文升的人接管了,第一路大军还在杨明麾下听用,汪直公公才发现自己已经没东西威胁杨明了,只能和御马监众军官黑着脸站在一边,看看到底要演哪一出。   汪直无奈,只得授意属下,几个御马监高层被供了出来,其中就有三个混杂在这群自首货里,杨明把他们三个叫到跟前,三人以为自己这下是死定了,颤抖成一团烂泥,瘫倒在杨明膝前。   杨明却和颜悦色的对他们道:“你们虽然是死罪,但念在你们够大胆的份上,本官可以法外宽宥,现在回答我,是想死还是想活?”   三人皆道:“想活。”   这时锦衣卫将三人的军籍文档送上,杨明看看道:“你们都是京师人士,家里少则十余口,多则几十口,谋逆者诛九族,这个你们还是知道的吧?”   三人吓得磕头连连道:“此事与我等家人无关,大人万万不要株连。”   杨明淡淡道:“那么也想让他们活了?”   “让我们干什么都行……”   “那便配合锦衣卫,将带头的全都抓起来。”杨明吩咐道:“尔等可如此行事……”   三人唯唯应下,在锦衣卫的押送下离开了。   杨明的目光又转向面入土灰的御马监众将,轻叹一声道:“兵法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话诚不欺人,你们看这些发起兵变之人,已经全然没了起初的凶悍,满心只剩下想要活命了。”众将颓然,知道他说格是实情。   “没有你们,我也一样可以查出来。”杨明站起身来,走在一众御马监军官身前道。   众御马监高层这下是彻底放弃抵抗了,全都跪在他膝前道:“我等不该在大人面前玩弄心计,但凭您老发落。”倒把汪直公公给晾在那里,站也不是,跪也不是,一脸的阴晴不定。   杨明拉起跪在地上的几个将领,拘拘他们身上的土,温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现在你们知道错了,便取得了本官一半的原谅,剩下一半,还要看你们接下来的表现了。”众将会意道:“我们知道了,这就去擒拿诸逆者前来赎死!”   “听锦衣卫的统一安排,这方面他们是老手。”杨明一挥手道:“去吧!我为你们摆好庆功酒!”众人轰然应下,便出去了。   演武场上又只剩下杨明和汪直公公两个,如果说那日杨明让东厂尚公公吃瘪的表现,让汪直公公称奇不已的话,那今日他獠牙毕露的举动,则让汪公公感到彻骨的凉意,一句话也说不出。   杨明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走到他身边道:“公公,咱们去喝酒等着吧。”   “哦……”好一会儿汪直才回过神来死死盯着杨明道:“你到底想怎样?”   杨明笑容如春风一般,拍拍他的肩膀道:“放松一点,你拿我当兄弟一般对待,我自然也拿你当兄弟对待了。”   汪直怎么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你拿我当不当事儿,我当然也拿你不当事儿了。面上笑容比哭还难看道:“祖宗唉,你咋报复心这么强呢?”。   “彼此彼此吧。”杨明对汪直公公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磨刀霍霍   天下午,在锦衣卫,和那几名自首过来的头头的密切配合下,四处攀咬,御马监高层纷纷落网,共逮捕五十余人,命马文升等人当堂认识,俱当日向前首恶,杨明立即命令在军营中枭首示众。至于那几名检举揭发同党的,宥其死罪,发北方边疆立功,以其虽倡乱而有擒叛之功也。   同时经略饬令,谕抚各营云:“朝廷止诛渠魁,今首恶正法,此外不杀一人,令诸营自省悔改。”遂军纪肃如,并无反绅。   隔日,杨明又下饬令,曰:“诸兵将变,集第二路兵马,会盟歃血。第二路军中参将、中军等十余名军官,知而实纵之,于是斩第二路大军参将而责治营中军官以待处分。至于其余各营参将,正副都司、游击、副将等三十余军官,皆有治兵不严、以致叛乱治罪,本当分别轻重治草,但此刻正乃用人之际,皆降职留用,以观后效。”   又令马文升整改第二路军队,教其遵纪守法,重振军纪,为后续安排奠定基础,当然这是后话,总之这一次杨明的成功了,擒杀了大量御马监高层,令得汪直身边无可用之人,忌惮不已,并且整肃了第二路大军,之前汪直安插在其中的心腹皆被一网打尽。   再令南京成国公朱仪率五万兵马急赴襄阳,朝廷马上准备展开第三次进攻……   轰轰轰!   震天的炮声飞扬起漫天的硝烟。   襄阳西郊演武场,二十多门新制出来的佛朗机炮同时开炮,炮火无情向远方倾泄,几乎顷刻间,一里外一座小山丘被轰成了平地,待到浓郁的硝烟散尽,山丘仿佛被人用锋利的刀削去了起伏,只剩一片洼地。   “咳咳咳……好炮!”项忠从挖好的壕沟里钻出来,使劲甩开面无人色的汪直拽着他袖子的手,大笑道:“好厉害的炮!杨明,这是你琢磨出来的新战法吗?”   项忠一边咳一边笑,嘴里不时冒出一股黑烟,脸孔被熏得一片漆黑,只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如同刚刚渡了雷劫一般,神情非常狼狈,却笑得很开心。   杨明穿着一身银色的盔甲,玉树临风站在项忠身后,比项忠聪明的是,杨明脸上遮了一块面巾待到硝烟散去后才将面巾拿下。   嗯,依旧唇红齿白,配上一身银铠甲,愈发风流俊朗,深具“满楼红袖招”的实力,将项忠衬托得像一片绿得不能再绿的绿叶。   硝烟散尽,杨明这才笑道:“大帅,这是在下最近琢磨出来的战法,战争的胜负靠的不仅是主将的机谋和将士的勇武,更重要的是敌我双方的国力,我大明的主要敌人来自北方的瓦剌和鞑靼,他们世居草原大漠平原地带,擅长骑兵冲锋,兵锋所指,所向披靡,故而我大明自永乐以后对北方作战,往往败多胜少,除了军制和体力方面的原因外,更重要的是没有找对应敌的方法,敌人拿骑兵进攻,我们拿步兵防御,敌我力量如此悬殊焉能不败?”   “敌人所长者,骑兵,我大明所长者火器。若取己之长,而攻敌之短,我大明北方边镇的境况或可改变,比如说,若将数百门佛朗机炮在平原地带一字排开,集中火力对敌人无差别炮轰,纵然敌人以万骑向我军冲锋在这数百门炮火的轰击下,能逃出火力封锁者相信绝对不多,有了这道封锁线,我军已处于不败之地,在下又改进了鸟铳,使其抛去火绳点火的陋规,改用火石燧发,装药填药的流程时间减少一半,于火炮后列三段或四段式分批开枪,就算敌人冲到面前百步,我们亦无所惧……”   项忠听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连连点头道:“好好!杨明,老夫没想到你一个文弱书生竟也精通武事,你这法子若然可行的话,我一定请陛下定下旨命造作局工匠大量制作火器……”   “大帅英明,臣建议我大明辽东可试用这种新战法,将队伍拉出去主动寻找战机,进行一场小到中等规模的遭遇战,用大规模火炮结合四段式鸟铳分批射击,最后步兵结阵防御,骑兵从侧翼迂回进攻,同时不断总结经验,随时调整战术,相信从此以后,我大明边镇的败率会大大减少。”   项忠兴奋大笑道:“好,我这就向陛下请命,辽东都司照此战法试用一下,若成效斐然,铲平瓦剌鞑靼,重振我永乐皇帝雄风,指日可待!”   见项忠有些得意忘形,杨明忍不住提醒道:“大帅,法子虽好,不过无论是大规模火炮集群还是鸟铳分段式射击,它们都有一个无法忽视的缺点……”   “什么缺点?”   杨明苦笑道:“它们都很烧钱,火药,炮弹,精铁……这些都要花银子买的,所以臣刚才说,战争靠的不仅是机谋和勇武,更重要的是一国国力强弱……”   项忠楞了片刻,扭头找到马文升,“文升啊,你知不知道咱们兵部如今余银多少?”   马文升纠结半晌,苦笑道:“大帅,此事下官委实不知,不过估摸着有三十多万两吧。”   项忠根本没有银钱概念,闻言大喜,下饭馆买单似的豪迈地一拍胸脯:“甚好,先打一场三十万两银子的仗,本帅包了!”   杨明不给他充土豪的机会,一盆冷水无情泼下来:“大帅,臣就这么跟你说吧,一百万两银子若全部拿回臣家里,估计臣的夫人能给我一个笑脸看,若拿去打一场大仗,这个……真不够。”   这盆冷水顿时浇灭了项忠所有的热情,他的笑脸僵住了。   许久之后,项忠幽幽叹道:“杨明啊……”   “臣在。”   “三十万两拿回家你夫人还只给个笑脸……你家神兽名叫貔貅么?”   杨明的意思很显然,有钱才有资格打仗,没钱就双手护头老实挨揍。   谁有钱谁大爷,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地主欺负佃户是天经地义,佃户欺负地主则闻所未闻,项忠可以对属下又打又骂,反过头来你让下属骑在项忠脖子上拉屎拉尿试试?   严格说来,项忠不是穷,成化四年国库岁入近三百万两,还不包括粮食布帛瓷器等各种抵税货物,然而收入高开销也大,军饷和俸禄等固定开销不说,仅大明目前藩王的开销便大到一个很恐怖的数字,老朱家当皇帝的这一脉虽人丁不旺,但旁支的繁殖能力还是很值得肯定的,这年代的藩王像猪似的被圈养在各自的封地城池里不准踏出一步,百无聊赖里,藩王们打发时间的方式便因性格而异,有的喜欢玩玩心跳,于是像朱棣那样造反,还有的胆子小,玩不刺激便只能玩美女,于是一窝又一窝的王二代王三代生下来,朝廷又不得不给他们名分,给了名分又不得不给他们待遇……   历史上的大明灭亡有很多原因,权阉祸国,党争亡国,军制糜烂,天灾……这其中藩王太多耗费国库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大原因,如果当时的大明皇帝英明神武,在藩王中推行计划生育政策,规定藩王一人超生,全家死绝的话,大明的国祚少说也能多撑一百年。   没钱是硬伤,这个硬伤令项忠颇为气短,不过项忠到底是老成,垂头丧气半晌后,又恢复了精神。   “没钱,我大明存钱便是,内库存两年,存三年,存够一千万两银子,届时再集结重兵跟北方的鞑子打一场硬仗,把咱们的国境从长城向北推行百里,千里,何愁等不来这一日?”   项忠说这话时神采飞扬,神态睥睨,真正有了几分雄视天下的大帅气势。   杨明和马文升躬身齐贺:“我等愿誓死追随大人……”   项忠哈哈一笑,拽住杨明的袖子道:“来,咱们再来一发……”   杨明被项忠拽着踉跄走了几步,项忠忽然停下脚步,扭头看着紧跟在杨明身边的胡一刀,仿佛不经意般道:“本帅忽然想起一件事,这第二路军的参将位置便交给你领着啦。”   不仅是胡一刀,连杨明都楞住了。这……大帅思维天马行空,幸福是不是来得太突然了一些?   满脸胡须渣子的胡一刀仍懵懂地傻盯着项忠,杨明捅了捅胡一刀,低声道:“还楞着干嘛?赶紧拜谢大人呐!”   胡一刀浑身一激灵,立马扑通一声朝项忠单膝跪下,感激地流着泪砰砰磕头,“标下……谢大帅隆恩!”   “恭喜胡将军高升,本官这里先向将军道贺了。”   胡一刀一迭声忙道:“全托大帅信任,更托杨大人荐举,本将以后便认大人为生死兄弟了。”   杨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胡将军以后为一营参将,开心不开心?”   “开心!”   “高兴不高兴?”   “高兴!”   杨明笑了,笑得比胡一刀还开心。   如今朝廷再度磨刀霍霍,再度准备第三次进攻房县,不知道王洪知道后会有何反应啊,大明国力摆在这里,就像一只打不死的小强,不过摆在他们面前还有一个重大的问题,此行是剿还是抚?想到这个问题,杨明心头沉重起来。   王洪若代表朝廷招抚他,以他的性子多半不会答应,他的心很大,装得下整个天下,所以他敢干出这般泼天的大事,如果他肯被招抚的话,当初杨明亲自赴房县就会降了朝廷,绝不会等到今日声势壮大之后再降。   然而若是对他用剿……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大军离开京师的那一刻起,朝廷和反贼数十万人的性命似乎只在最高层几人的一念之间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三征房县   十万大军绵延数十里不见头尾,平叛总督的仪牌高高立于中军,无数亲兵侍卫紧紧簇拥,杨明骑在马上心事忡忡,一身披挂的汪直策马过来笑着打了声招呼,又告了声罪,然后驰向后军督促粮草去了。   唐四手挽缰绳,看到汪直的身影走远,不知怎地忽然噗嗤笑出声来。   杨明面色不善地瞟了他一眼。   唐四笑着急忙赔罪:“大人勿怪,属下一时忍不住……”   “你笑什么?”   唐四憋着笑道:“属下只是奇怪,汪直这家伙怎么长的,爹娘造他时肯定都没用心,好嘛,长得跟闹着玩儿似的,我终于知道陛下为什么让他来监军了,就他那模样往城头一站,太平军都不敢攻城了,届时汪公公功不可没……”   杨明笑骂道:“要不要本官把你这张破嘴缝起来?你这张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毒了?”   唐四敛了笑,急忙道:“是,属下以后不敢了……大人,此次平叛,汪直监军,对咱们行事是不是有些不方便?汪直不会掣肘咱们吧?太监可没一个好东西呀……”   杨明不以为然,汪直虽然不是一个好东西,但是他的权力此刻已经被自己和项忠三人给架空了,不能掀起什么浪来,再说太监也不一定全部是心思毒辣之人,起码司礼监掌印怀恩公公还有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张敏就是不可多得的好人。京师离房县不到二百里,大军开拔的第二天便离房县不远了。   由于杨明在多次大战之中的优良表现,赢得了三军的支持,所以这最后一次发兵房县,由杨明做主帅,当晚大军扎营,杨明传令擂鼓聚将,帐下聚监军汪直,一路军项忠四万兵马,二路军马文升八万兵马,再加上南京赶来支援的成国公朱仪的五万兵马,共计十七万。   聚将之后,杨明当即布置了对房县用兵的战略,结合前几次的失败教训,以及杨明对王洪的了解,杨明对十七万将士重新做了部署,其中最大的一个原则便是绝不分兵。   分则必败,王洪对原本的房县有着绝对优势的,如果朝廷王师力量分散,一支万人的伏兵便会导致王师兵败。   “任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硕大的羊皮地图前,杨明手指将房县城池虚画了一个圈,然后狠狠一拳砸在“房县”两个字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帐中众将起身抱拳。   “唐四!”杨明扬声叫道。   守在营帐外的唐四按刀而入:“在!”   “锦衣卫探子和御马监的人乔装入房县,在两地各村庄城镇散播谣言,就说房县反军首领王洪欲归降朝廷,目前正与朝廷官员秘密接触中,这条谣言要想办法传遍太平军军中,你办不办得到?”   唐四一呆,显然没想到杨明竟会出这一招,这等于切断了王洪的后路啊,太平军若是对王洪产生了不信任,后果便是不堪设想。   犹疑地看着杨明阴沉的脸色,唐四终于一咬牙,重重抱拳道:“遵命,属下愿立军令状!”   帐内众将见唐四领了将令,众人不由跃跃欲试。   大明虽然重文鄙武的风气颇盛,然而真正在战场上立下功劳收获还是很大的,封爵或许有些困难,但升官却是少不了。   杨明见众将期待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道:“众将且莫急着请战,如今反贼敌势未明,我们只能稳打稳扎步步为营,明日大军便可兵临房县城下,十七万大军围城之后再定章程。”   众将领命各自散去。   房县。   仍旧夜凉如水。   王洪披着镔铁的铠甲,头戴银翅盔,英姿飒爽地按剑在城头马道上巡梭,蓝巾包头的反军将士们聚精会神守在城头箭垛下,尽管城外一片漆黑无法目视,可将士们仍凝神看着外面的一片漆黑。   王洪一脸风尘缓步而行,所行之处反军将士们纷纷向他弓身行礼,神情恭敬且敬畏。   太平王李原死去之后,在士气低落的情况下,王洪领着五六万没经过训练甚至连兵器都甚缺的将士,竟打败了朝廷十八万正规军队,这其中竟然还有京师拱卫明廷皇帝的精锐兵马,这场旷古烁今的大胜令反军士气大振,同时对王洪也愈发崇敬拥戴,所有人再也不敢轻看他,王洪的声望如今在军中已达到了顶点,所有人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希望,有这位元帅带领大家对抗朝廷,这天地未必不能翻覆。   城头不断有将士朝王洪施礼,王洪一路微微点头行过。   他的眼神仍旧清澈,目光里却多了一丝迷茫,数万人因为他而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然而只有他自己才清楚知道,大家的前途依然一片漆黑,一场胜仗并不代表什么,朝廷一旦对反军真正重视起来,调集精兵悍将征剿房县,那种摧枯拉朽的磅礴力量绝不是目前区区几万人能抗衡的,更何况,下次征剿他的主将不是别人,是一个连他都感到害怕的对手……   未来出路在哪里?手下几万人的活路在哪里?   王洪迷茫了。   已是子时深夜,城门内却依旧人影幢幢,数不清的百姓正在帮着反军将士搬运巨木擂石,高高垒着沙袋,百姓们人人干得热火朝天,繁忙的人群里不时发出几声欢欣的轻笑,几名挎着竹篮的大婶不时从篮中摸出两个黑黄的糠菜窝头,笑着分发给值守在城门四周的反军将士,将士们伸手接过,感激地躬身道谢……   一幕幕场景那么的温暖平和,寒冬的夜里,这座被造反军队占领的城池,反军和百姓之间相互融洽得如同一家人一般,官法如炉,融尽如铁民心,却融不了每个人嵌在骨子里的善恶。   王洪远远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心情却愈发沉重了。   房县,即将迎来一场无比惨烈的恶战,此战胜负难料,然而一旦官兵破城,城内这些朴实善良的百姓会被官兵们如何处置?   迷茫的目光望向漆黑的苍穹,王洪在痛苦和期待中挣扎。   “元帅,城外探子来报,明廷果然出兵第三次围剿房县了……”王彪低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王洪缓缓转过身,平静地道:“大哥?明廷这次派出多少兵马?大军开拔到哪里了?何人为主将?”   王彪垂头道:“这次仍旧是京营精锐为主,一共十七万兵马,大军今晚正在房县城西南五十里外安营扎寨,果然如元帅所料,这次明廷派出的主将是……杨明!”   王洪浑身一震……   大军开拔,旌旗蔽日,万马齐嘶,卷起漫天尘土,天地间风云变色。   杨明骑在马上,静静立于大军经过的路旁,看着整齐的队伍鱼贯而行,前后绵延十余里不见首尾,静默行军的队伍弥漫着黑云压顶般的杀气,仿佛遮盖了天地间所有的生机。   这是一支真正的精锐之师,它是拱卫大明的最后一道屏障,自永乐年开始便悍守着大明的京师,队伍里的每一个军士都不是寻常的卫所军户,他们不必为将领种田,不必向将领交租,他们每天要做的只是操练,千遍万遍周而复始地重复着每一个杀敌的动作,熬炼着身上每一块肌肉。   如此精锐的王师足可纵横天下,横扫宇内,若正面战场与反军厮杀,胜负当无悬念,除非王洪另出机谋算计,项忠汪直便是前车之鉴,他们率领的也是京营精锐,最终还是败在王洪手下。   李原和王洪……都不简单呐。   三千锦衣卫官兵像三千只忠犬,紧紧站在杨明身后,杨明将他们调入平叛大军后只让他们充为身边亲兵,一则杨明对他们颇为信任,二则留他们在身边也是为了让他们好好学习如何指挥大军作战,如何排兵布阵,只当是实践从兵书上学到的知识,其中还有一些是被倭寇弄得家破人亡的流民孩子。   杨明记得自己是在成化六年三月出兵,现在已经快金秋十月了,委实不是好季节,凛冽的秋风呼啸肆虐,如刀锋般刮得脸上生疼。   一件狐皮大髦悄然无息披在杨明肩上,杨明回头,却见一名锦衣卫少年恭谨垂头退后一步。   杨明笑了:“你叫雷正,对不对?”   名叫雷正的少年抬头,惊喜道:“大人记得小人的名字?”   “当然记得……”杨明目光忽然黯淡下来,叹道:“你是当初宁波之战幸存下来的。你们一共一千名少年,战死沙场者五百余,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我都记住了,不论死去的,还是活着的,江山有幸埋忠骨啊!”   雷正眼圈一红,垂头哽咽道:“只恨小人无用,让大人受惊了,最后大人还不得不亲自抄刀与敌人厮杀……”   杨明摇头:“你不要存着这种想法。当时你们已豁出性命了,说到底还是因为太平军军队太强大,我们又中了埋伏,那种情况之下与之面对面搏杀委实不是对手,只可惜死去的孩子,他们……”   “太平军说是强悍,可是每每胜出都是用计侥幸取胜,他们也是苦难的百姓出身,只要重视,赢就没有问题,咱们真正的对手不是他们,而是辽东大同关外的鞑靼和瓦刺……”   雷正稚嫩的脸上布满怆然,两手死死握紧了拳头,咬牙道:“大人何时带我们去辽东?!”   “会有这么一天的,大明之患。患在北方,北方鞑子不除,再繁华的社稷也只是摇摇欲坠的楼阁,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你们巡狩漠北。饮马辽河,我在辽河边立了一块碑,祭奠我大明死去的英灵……”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雷正见是唐四,于是颇识分寸地默默按刀退下。   唐四走近,呵呵笑道:“大人,再过四个时辰,大军可至房县城下,刚才行军沿途锦衣卫抓了好几伙鬼鬼祟祟的人,估摸着是房县派出来的探子,现在正审他们呢……”   杨明点头:“勿枉勿纵,审清楚了再决定是放是杀,不要误捕了百姓,王师不可失了民心。”   ☆、第一百一十九章 城外会晤   四个时辰后,杨明领大军兵临房县城下。   一箭距离之外,大军三面围城,唯独放开西面,前锋五千骑兵护城河外绕城飞驰警戒,中军则有条不紊扎下营盘。   十七万大军如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黑云,沉甸甸地压在房县城外,还没开始攻城,房县城方圆之地已然充斥着凌厉肃杀之气。   战争就这样突如其来,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房县城头,王洪眯眼看着城下黑压压数不清的人头和整齐划一的动作,还有那漫天飞舞招展的林立旌旗,一种仿佛能将她碾压成粉碎的莫名杀气顷刻震撼着他的心。   远处的中军营帐的正中心,一杆帅旗徐徐升起,帅旗上一个硕大的“杨”字迎风猎猎,旁边一杆稍小的旗帜上绣着“奉天平叛总督”,数百名黑甲武士按刀肃立于旗下,无形的威势随着凛冽的寒风散开。   远远看着那个熟悉的“杨”字,王洪只觉心中一紧,一股难言的苦涩袭上心头。   终于来了……   杨明说得不错,朝廷有实力,可以允许失败,但是太平军不允许,只要失败一次,数万太平军,还有城中支持他们的十几万百姓民众就将迎来朝廷的滔天怒火。   上次与杨明会晤之后他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如今杨明果然率领着千军万马裹挟风雷之势,如天神般降临。   只是今日他带来的千军万马,却是为了征剿他而来,如果能够接受招安,但是朝廷肯低头吗……   静静注视着远方那面的帅旗,王洪面沉如水,转过身对身后的反军将领们道:“勿惧明廷敌军,我能带领你们大胜一次,就能再胜第二次,我们人数虽寡,只要胜了这一支明廷兵马,我带你们打进京师皇廷!”   一番话令所有反军将士原本低落的士气顿时高昂鼓舞起来,城头上人人高扬着手中兵器,发出如虎狼般的吼叫声。   王洪高举右手一挥,厉喝道:“准备迎敌!”   士气高昂的反军将士们有条不紊地在城头列队,各种巨木,擂石。火油被百姓们搬上城头,成捆的箭矢堆放在弓箭兵脚下,每隔十丈便架起一口巨大的铁锅,点上火,锅里滚油沸腾冒泡。一股股青烟扶摇直上青天。   城内反军将士忙碌时,城外朝廷军队已扎好了营盘,十七万大军营盘绵延十里不见首尾,营中一名披甲将领策马向城门方向而来,离城门数十丈开外,将领勒马扬声朝城头大声道:“奉旨平叛钦差杨大人遣使进城,请城内王洪元帅一见!”   城头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反应。   将领在城下拨马来回走动,哈哈大笑道:“某只一人矣,你们有胆子造反,却没胆子见我吗?你们怕什么?”   城头箭楼前,所有人静静看着王洪。   王洪盯着城下将领,思索良久,冷冷道:“给他一点教训,教他休要张狂。然后开城门放他进来,本帅倒要听听他想说什么!”   王彪眼中精光一闪,劈手夺过身旁一名军士的弓箭,左手连搭三支箭,嗖嗖嗖三声,三箭闪电般射出,恰好落在城下将领的战马前一尺之地,三支箭呈品字型插在土中,箭尾翎羽微微颤动。   马上将领笑声顿时一滞,脸色有些难看了,三箭连珠的手法虽然不算少见,但射出百步后竟然能呈品字型插在他身前一尺之地,显然城头上的人若想一箭将他射死并不费吹灰之力。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护城河的吊桥也放下,将领不敢多说什么,沉默着策马进城。   …………   …………   房县城内处处疮痍,朝廷围着这座县城不断连续十多天的攻城,令城中民居损毁多处,许多百姓不得不搬出来,在城中的空地上搭一片帐篷,帐篷周围点起几处篝火,老人和孩子蜷缩在篝火旁。   将领进城后下了马,看着城中一幕幕末世般的景象,脸颊微微抽搐,一句话也没说,在众多反军将士敌视的目光下走上城头箭楼。   王洪负手立在城楼箭垛处,面无表情静静地注视着远处的朝廷大军,任谁也看不出此刻他心里在想什么,将领上了城楼,离王洪一丈处便被反军将士们拦下,再不准他往前一步。   将领不以为忤,只朝王洪抱拳道:“锦衣卫同知麾下,锦衣卫千户唐四,见过小王将军。”   王洪回头,目光清冷地盯着唐四:“我见过你,你曾被杨明派到房县押送吾兄归来。”   唐四咧嘴一笑:“多谢王元帅记着在下这个小角色。”   “杨明有什么话要带给本帅?”王洪冷冷道。   唐四嘴一张还没说话,王彪却在一旁恶狠狠道:“如果你敢说半句劝我们归降朝廷的话,老子可不管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狗屁规矩,现在就一刀宰了你!”   唐四面无惧色,哈哈笑道:“王洪元帅治军不严啊,哪来这种没大没小的手下!”   “他不是我的手下,他是我的大哥……”   王彪大怒拔刀,王洪冷冷道:“大哥,你先退下!”   目露杀意盯着唐四,王洪道:“唐四,本帅希望杨明的手下也不是只会耍嘴皮子的货色,杨明有什么话带过来,你快说吧。”王洪抿了抿唇,转头问身后诸将:“你们意下如何?”   王彪站出来急声道:“事到如今除了一战,怎么可能还有别的法子?难道要咱们归降朝廷么?自古朝廷杀降的事还少了?元帅不必理他,要战便战,怕死咱们就不造反了!”   王洪冷冷望向其余将领:“你们的意思呢?”   诸将左右互视,沉默一阵后纷纷道:“听凭元帅做主。”   王洪道:“好,本帅就去会会杨明,看看他要跟我说什么,你们放心,本帅决计不会归降朝廷,我王洪愿对天发誓!”   诸将纷纷抱拳,王彪却冷眼看着王洪,王洪脸色却阴晴不定起来,迅速扭过头去看着城下黑压压的朝廷军队。杨明的话已传到,反军也没为难唐四,径自放他出城,诸将散去,王彪仍紧紧站在王洪身后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背影。   “二弟,我们一奶同胞,你的什么想法我还能猜不到?如今城中传闻你有归附朝廷的意愿,我知道这是明廷的厂番放出来的谣言,但是手底下的弟兄不知实情,你老老实实告诉为兄,你是不是想归顺朝廷?”王彪问道。   “大哥,实不相瞒,杨明说得对啊,我们斗不过朝廷的!”   “那你准备就这样投降吗?”   “不,不会,即便要降,我们也得为手底下的弟兄们选择一条最好的退路,让他们安心,再有,朝廷如果不给荆襄之地的流民百姓一个妥善的处理,即便这一次击败了我们,下一次还会有其他人起来的,若是这般,还不如咱们拼一把。”   “对,荆襄一带汇聚了全国各地的难民,官府欺压,天不管,地不收,若是朝廷不给百姓一个说法,咱们就拼一把!”   “且看杨明怎么说……”   下午,朝廷大军果然依言后撤五里,房县北城门前一片空旷,百名军士扛着布蓬和原木,在城门和大军中央空旷地带搭起了一座简易的凉蓬,凉蓬正中置绣凳和红木桌,桌上甚至摆上了酒壶和各式果脯肉干。   军士搭好凉蓬后自动退回军中,空荡荡的城门外,双方十数万大军对垒的中央,一座孤零零的凉蓬迎着凛冽的寒风静静伫立,这一幕奇特的景象亘古未见,引双方大军啧啧称奇。   一个时辰后,朝廷中军方向缓缓驰出单人单骑,不急不徐地朝凉蓬处策马行去,未多时,房县的北城门也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线,王洪单人单骑驶往凉蓬。   两军阵前一片死寂,双方将士屏声静气看着各自的主将缓缓向空地中央的凉蓬移动。   “杨明,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走到如今这一步,你我都身不由己,只管一战便是!”   杨明缓缓道:“戮杀千万的屠夫佛都允许他回头是岸。你为何回不了头?小王将军,不要给自己的自尊找借口,你坚持的所谓志向根本就是个错误!这座江山就算被你们打下来了,你确定你治理江山一定比当今皇上好吗?你如何治贪?如何治河?鞑子南侵如何抗击?倭寇袭边如何应对?税赋如何收?臣党如何制衡?土地集中的趋势如何削弱?”   连珠炮似的问题将王洪问懵了,呆呆地看着杨明,眼神中闪过一丝不知所措。   杨明叹道:“你只知道造反,只知道用暴力打下江山坐龙廷,这世上的事错综复杂牵发动全身,打江山用刀,治江山难道你也用刀吗?蒙古人占了咱们汉人的江山却不懂治理,只知无尽的杀人,破坏,结果元朝政权维持了多久?不到一百年便轰然倒塌,这江山的主人是那么好当的吗?”   王洪眼中渐渐迸出怒意,沉声道:“杨明,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教训我么?江山打下来了自有学问人帮我治理,本帅用得着你帮我操心吗?直接说正事,我的耐心不多了。”   ☆、第一百二十章 攻守双方   杨明垂头叹道:“归降朝廷,如果你还相信我的话,降了。我可以保证绝不杀降虐降,许你等自解兵器归乡,我更能保证你安然无恙,王洪,降了,你应该知道大军攻城的后果,涂炭生灵之前,只盼你及时回头,莫造杀孽……”   王洪眼中瞳孔瞬间缩成针尖,盯着杨明冷冷道:“不!我绝不归降!今生我或许做错了一件又一件事,但这件事我没错!你高居庙堂顶峰,怎知民间疾苦?你可知房县被明廷的狗官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你可知房县,乃至荆襄湖广的百姓过得多苦?这朝廷早该亡了!不换出一片朗朗青天,我王洪死不甘休!”   杨明摇头道:“此皆贪官庸官之过也,如今这些庸才被你们杀了,我这次带来的不仅只有刀兵血光,我还带来了朝廷的仁政,带来了朝廷对荆襄百姓的补偿和歉意,免荆襄税赋……”   杨明话没说完,却被王洪冷冷打断:“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就算你当着全荆襄百姓的面宣读皇帝圣旨,你且看荆襄百姓谁还会信!”   杨明沉默了,他的心渐渐沉入谷底。   “看来你铁了心要反,我说什么都没用了……”杨明黯然叹道。   “不错,我刚才说过,我回不了头了,数万兄弟的性命系于我一身,我怎敢拿他们的性命冒险?”   杨明无奈道:“争霸问鼎那么有意思吗?”   这句话激起了王洪的傲气,闻言冷笑道:“对,我就要用我这双手,亲自称量天下的英雄……”   语气一顿,王洪的笑容愈冷:“……况且我已称量过了,所谓英雄不过如此,如果朝廷的狗官们就这点本事,这天下我取之何妨!”   杨明终于被她激起了怒意:“王洪,你太狂了。你所说的‘英雄’,是那被你杀掉的那些贪官,还是那不中用的汪直?”   王洪高仰起头,不甘示弱地看着他:“……也可以是你!”   沉默良久,王洪道:“看来,我们已无话可说了……杨明,我回城了,我等着你攻城。”   “攻城”二字令杨明浑身一震。眼中露出无比复杂的目光。   是啊,今日别后。   要面对的只能是血战到底了,彼此的立场和处境注定了各自的无法妥协。放下酒杯,王洪毅然转身。   杨明站起身看着他的背影沉声道:“王洪,我的志向是改变这个世道,此生要做的事情很多,我绝不会容许你把这个世道越弄越糟!”回到中军帅帐中的杨明脸色很不好。   招降失败是意料中事,但一想到接下来便是无法避免的两军血战厮杀。   帅帐内,杨明阴沉着脸许久不发一语,周围亲兵见杨大人脸色不善,纷纷噤若寒蝉,不敢他的触霉头。   唐四走进帅帐,见到杨明的脸色不由楞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大人,王洪还是不愿归降么?”   杨明冷哼一声算是回答。   唐四叹气道:“造反啊,诛九族的大罪啊,他倒比我还带种……”   感受到杨明冷冷的眼镖,唐四急忙识趣住嘴。空气中的杀意随着凉蓬的拆去而愈发浓郁,房县城顷刻间战云密布,大战一触即发,王洪不是不肯降,而是不愿意相信朝廷,他不敢拿手下数万兄弟的性命做赌注。   快天黑时,朝廷大军终于发起了第一次试探性攻城,百门佛朗机火炮发出震天的怒吼,一颗颗实心铁弹狠狠击在城墙上,威力巨大的火炮给房县的城墙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凹陷的大坑,城墙瞬间千疮百孔。   这一百门新式火炮也给守城的反军将士带来了深深的恐惧和震撼,他们没想到朝廷的火器竟厉害到这个程度,虽说房县经过多次加固城墙厚实,其厚度至少六丈有余,火炮铁弹不可能真能将城墙轰塌,但这种百炮齐发的声势却是巨大的,充满了震慑的,它将反军将士的士气打击得一落千丈,城头上所有反军皆将身躯趴在箭垛下,没人敢再冒头。   城头督战的王洪心也迅速沉了下去。   杨明果然有能力攻破房县,甚至还没派出兵马攻城,第一轮火炮齐射便将反军将士的士气打击到如此地步。   凌厉的毫无保留的狮子搏兔之势令王洪的心也颤栗了,自古守城和攻城双方并非比拼兵力寡众,很大程度上比的是双方主将和军士们的忍耐底线,谁先垮了谁便输了。   杨明用对了方法,他在第一时间几乎击垮了反军将士的士气。   火炮连射五轮后,房县城头一片浓烈的硝烟久久不曾散去,待所有惊恐莫名的反军将士们好不容易壮着胆子从箭垛下冒出头来时,赫然听到城下一阵震天的喊杀声由远及近,密密麻麻如蚂蚁般的朝廷大军嘶吼着冲向城墙。   朝廷大军正式攻城了。   城头上不少反军将士吓得肝胆俱裂,他们中间很多人都只是荆襄地面上的绿林响马或者是因为憎恨朝廷而愤然投奔反军的普通百姓,没有充足的操练,没有良好的素质,甚至连手里的兵器都不足,很多人的兵器都只是自己从树上砍下来的一截儿臂粗的木棍,论战力论胆气如何跟训练有素的朝廷精锐军队相比?几轮火炮齐射便令许多人胆寒了。   城头一片慌乱,许多反军将士扔下手里的家伙抱头便往城下跑去,站在城头一直不言不动的王彪目光一寒,如敏捷的猎豹一般忽然发动,人影闪处手起刀落,五名怯战逃跑的反军被王彪瞬间砍下了头颅,鲜血喷洒了一地。   反军大骇,他们被王彪凌厉铁血的出手震慑住了,纷纷停下脚步,彼此互相看了一眼,终于狠狠一咬牙一跺脚,发出困兽般的嘶吼转过身冲向城头箭垛,重新抄起了兵器。   王洪静静看着王彪的动作,他却并没有阻止,这个时候他需要用铁血的手段来激发将士们的斗志以及对无情军法的畏惧心,否则城破兵败必无悬念。   “怯战者斩!逃跑者斩!将士们,看看你们身后给你们吃食,帮你们守城的百姓,朝廷破城安能留得他们的性命?就算不为自己,你们也该为给过你们恩惠的房县百姓想想,为他们拼一回命!恩怨分明才算得真汉子!”王洪站在箭楼上按剑大喝。   城头的反军将士们纷纷一凛,被火炮吓得懦弱的眼神渐渐变得坚毅,士气就这样重新回到他们的身上。   “已经干了这杀头的买卖,咱们跑什么!能跑向哪里?跟朝廷拼了!”一名反军士兵目厉吼道。   “拼了!”城头无数人举起刀剑齐声附和。   嘶吼声中,攻城的京营将士已扛着云梯到达城墙下,梯子架上城头,将士们嘴里咬着长刀开始攀爬。   一场惨烈的攻城守城之战拉开序暴,这一仗无可挽回,攻守双方十数万人为杨明和王洪的意志而厮杀搏命。   带着铁钩的长竿扣住搭上城头的云梯,两名反军士兵合力猛地往前一送,一架爬满了人的云梯从十余丈高的城墙上倒翻出去,云梯上的三军将士们一声惨叫狠狠摔落在地,眼见不活了。反军将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一架云梯不屈不挠地搭上了城头……   王彪如忠犬般挡在王洪面前,却被他蛮横地推开。   “西面城墙危险,快,补上五百人顶住!”王洪的指挥丝毫不见慌乱。   轰!   投石机从远处投下一块巨石,几乎擦着王洪的脸呼啸飞过,狠狠砸在城头马道上。   “二弟,危险!”王彪挺身将她推到一旁,挥刀又磕落了一支京营神射手射向敌军主帅的冷箭。   “元帅,城头太危险,这里给末将,你下去安抚百姓吧……”王彪大声道。   “王彪,本帅是一军主将,何时轮到你向我发号施令了?给我滚开!”   “元帅,全城冀望尽托你一人,一军主将怎可轻身犯险?”   “王彪,我刚才还对将士们说过怯战者斩,言犹在耳我这主将却下去了,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军心士气岂非因我而溃?”王洪的脸被硝烟熏得黑一块白一块,“将士们在看着我,城中的百姓在看着我,城外中军帐里的杨明也在看着我,我等虽然是普通百姓汇聚成的兵马,却也不能让任何人看轻!”   王彪额头青筋暴跳,反手一刀又磕飞了一支射向王洪的冷箭,提着刀咬牙道:“二弟,我誓保你周全,若是城真的破了,你就跑吧,给我们王家留下一根苗子。”   说完王彪猛然扭头,一名刚刚攀上城头的京营军士被他一刀砍翻。   看着大哥拼命的身影,王洪眼圈一红,很快又硬起心肠,厉声喝道:“敌军快攀上城头了,用巨木擂石把他们砸下去!”   “再架几口铁锅,将油烧沸!”   攻守愈发惨烈,无数人命在刀光中陨落消逝,城头和城墙根下的尸首堆积如山,鲜血将护城河染成了殷红,朝廷将士们好几次已攀上城头差点破城,却总在最关键的时刻被豁出性命的反军将士击溃。   中军阵内,杨明骑在马上面色阴沉,锐利的目光盯着远处的房县城头,“不能这么盲目打下去了,传令鸣金收兵!”杨明冷冷下令。   清脆的鸣金声传彻四野,京营将士们如潮水般退去。   杨明看着城头,沉重叹息一声,面无表情回了帅帐。   王洪确有几分真本事。   中军擂鼓聚将,监军汪直,一路军项忠,二路军马文升,三路军朱仪等人纷纷聚在帅帐内。   “杨大人为何鸣金停战?只消半个时辰,末将或能攻陷城头,房县可破矣!”老国公爷朱仪浑身是血,显然刚才的攻城战里他亲自上阵了。   杨明摇头:“依我看来,房县反军非常顽固,一时半会儿恐怕破不了城,本官也不能白白拿将士们的性命去填这个无底洞,收兵亦是无奈之举。”   帐内众将颓然垂头。   诸人皆是身经百战之辈?当然也看出房县不是那么好攻破的,连杨明自己都没想到王洪竟有如此本事,能将城中的士气激励得如此之高,令所有人不顾生死地坚守城池,到底是王洪的手段高强还是朝廷真的失去了民心?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围城打援   “我们要改变策略……”杨明拧眉沉吟,缓缓道:“马文升大人。”   “末将在。”   “你领一万兵马,收集房县附近村镇的所有粮草,记住,按京师市价收购,切不可做出强抢百姓粮食之举,否则军法重办!收完粮草后,你领军在西面官道便设伏,若是有反贼同伙前来支援,举兵歼之。”   “遵将令!”   “项忠大人。”   “末将在。”   “你和马文升大人一样领一万兵马收集粮草,然后在南面官道设伏,遇到领兵来救房县的反贼,同样迎头击溃之。”   “遵将令!”   “锦衣卫千户鲁青峰。”   “末将在。”   “选擅射者二百人,投箭书入房县城,告诉城中百姓,朝廷十七万大军已将房县围得水泄不通,破城只在早晚,愚昧附逆者将被诛除九族。另外,箭书再附上陛下亲旨颁下的仁政,让百姓们知道朝廷以后将会善待他们,莫要跟着反贼一条道走到黑……”杨明说着脸颊不易察觉地微微抽搐一下,接着硬起心肠道:“箭书再附上悬赏,有活捉或杀掉逆首王洪者……赏万金,封伯爵,食邑千户。”   “遵将令!”乱士气,绝后援,断粮草,撼民心。   首轮攻城未果,杨明采用了攻心之术。   大军停止了攻城,房县城内外暂时陷入了寂静,锦衣卫派了小队来到城墙根下,收敛战死将士的骸骨,城头上一具具朝廷将士的尸首适时被抛下来,又被活着的将士们推着小车收回去,城头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位和尚,正盘腿坐在箭垛上阖目诵念往生经,神情虔诚而悲悯,房县上空呼啸的寒风,如同佛祖在为逝去的生灵呜咽。   佛是慈悲的,他永远给世人机会,不论背负多少杀孽,只要肯回头,岸就在身后。   然而世人永远不知回头,也永远不肯放下屠刀,因为屠刀才能令他们得到想得到的一切。   城头的反军们大松了一口气,在马道上或坐或卧,浓烈的硝烟味还没消散,许多反军将士们却就这样互相依偎睡着了。   王洪仍在巡城。   此刻他的神情很狼狈,俏脸被硝烟熏得黑乎乎的看不清色,长发亦如枯草一般带着几分焦黄,凌乱地披散在头盔外面,右臂在守城时被飞溅的小石子划破一道伤口,伤口只是草草包扎,殷红的鲜血透过白布条慢慢渗出来。   遥望城外朝廷大军,却见左右侧翼有兵马调动的迹象,王洪眯着眼思索片刻,随即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   荆襄之地以太平军为反贼为首,其余各地其实还有大大小小的起义军,王洪若是守住房县,那么就能坚持到其他路反军的到来,但是如今,杨明却是准备围城打援了。   “各为其主罢了,我拒绝归降那一刻起,双方已是彻底的敌人,再无从转圜,既是敌人,当然要想尽办法置敌于死地,换了我是他,我下手会更狠。”王洪面无表情,眼中却闪过一丝佩服之色。   王洪看着远处营盘中的尘烟,凄然笑道:“我和他至少还是肝胆相照的敌人……”   随即面色一整,王洪道:“房县目前守军四万余,这些兵力守城大抵是不少的,还可以分出五千兵马来。趁今日彼军攻城方歇,正是懈怠之时,从东面突出重围,用以游击袭扰襄阳周边,选一名和我样貌差不多的军士穿上我的铠甲领兵出去,最好让敌军看到他……”   王彪想了想,喜道:“此计甚妙,元帅以后不在城头露面,让杨明捉摸不定元帅到底是随队突围了还是故布疑阵。你是朝廷首剿之人,若突围出去,想必杨明也没什么心思留在这里了,更何况这五千人袭扰的是襄阳,杨明更待不住了,说不定房县之围可解……”诸将三三两两散去,杨明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满脸苦涩。   杨明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他做事一直想做到两全其美,将士们都是爹娘生养的,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所以他既想付出最小的伤亡代价将房县攻破,又想利利落落将县城里这股反军全歼了,不然到时候反军窜到湖广各地四面开花,就麻烦了,要是死死困住了太平军等人则不足为虑,没有了王洪,其他各路反军他们只不过是一股寻常的反军而已,朝廷只需派遣将领围而剿之,他们成不了大气候。   很想两全其美,可事实上却无法两全其美。战争永远是残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欲攻陷一座坚固的城池,方法无非只有离间,挖地道,诈城门等等,或者干脆明刀明枪的架起云梯用成千上万人的性命相搏,成王败寇。   杨明已实在想不出好办法了,战争终究是一种暴力行为,想要得到的东西只能靠暴力去夺取,以人命换人命,丝毫无法取巧。   “大人,这两日晚间子夜总有几小股反军骚扰我大军营盘外围,说是袭营又不像是袭营,往往在营盘边沿袭扰一圈便飞身远遁,待咱们去追时反军早已借着夜色掩护不见人影,没过多久他们又来,还有房县城内,隔一两个时辰便听得里面敲锣打鼓,我军以为他们又想突围,抄起刀剑严阵以待时里面又没了动静,一晚上反复好几次……”唐四在杨明身前轻声禀道。   杨明眼皮都没抬,懒洋洋道:“这是反军的疲敌之计,这都看不出来?”   唐四苦笑道:“当然看得出来,可是他们每次闹腾的时候,咱们不能不当真,十次假的里面万一有一次是真的呢?全军上下谁都不敢大意,所以反军的疲敌之计还真是奏效了,将士们被反军折腾得颇为疲累。”   杨明微微笑道,“这是小事,对袭扰营盘的反军悄悄布下大,狠狠宰他们一回就老实了,至于城中反军如何骚扰我们,我们想个法子骚扰回去便是,咱们不得安宁,他们也别想消停,这些事情军中将领都应该知道怎么做。”   王洪只觉得自己的脚下在摇晃,炮火依然猛烈,但漫天倾泄的炮火却仿佛只针对自己脚下这一段城墙,连头都不用伸出去查看,王洪的俏脸已然变色。   “不好,明廷集中炮火欲轰塌下面的城墙!快,城下再调两千人上来,民夫准备沙袋堵口子!”   话音刚落,轰的一声巨响,城头一阵山崩地裂般的摇晃,王洪前方不足十丈的城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垮塌。   城头所有反军短暂寂静了片刻,每个人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竟然生生用火炮轰开了六丈厚的城墙,明廷的火器竟厉害到这般地步了?   房县,何来胜算?   “堵上缺口!”王洪厉喝,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民夫和反军将士忙不迭前赴后继朝垮塌的缺口填堵沙袋时,城外京营大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杨明遥望城头那抹柔弱而绝望的身影,疲累地闭上了眼睛。   “唐四……”   “在。”   “擂鼓,攻城!”   “是。”   排山倒海般的喊杀声里,朝廷三军将士们扛着云梯,手里扬着钢刀,如潮水般向那道缺口涌去。   胡一刀一马当先,一柄丈长铁枪舞得虎虎生威,击飞了城头无数射向他的冷箭,护城河已干涸了四成,胡一刀跳下护城河奋力前游,很快游过河水,城墙缺口处数百反军将士哇哇大叫着冲杀出来,胡一刀毫无惧色,一柄长枪左挑右刺,勇不可挡。   固若金汤的县城被火炮的蛮力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守城的优势已渐渐消失殆尽,朝廷和反军将士不可避免地直接冲突上了,反军毕竟只是反军,他们的组成皆是一些失地的流民,囚犯和响马,人员组成繁杂且没受过良好的训练,火炮轰开的那道缺口,似乎同时也轰开了他们内心仅存的那一丝坚持。   无数反军堵住缺口抵抗京营将士时,也有无数反军见势不妙扔下了兵器,或像普通百姓一样抱头蹲在城中帐篷里,或索性向北城门跑去。杨明围城时仍是千百年传下来的围三缺一的老法子,放开北城门的口子就是为了给城内反军留一线生机,不使他们豁命相搏,所有胆小怯战的反军纷纷逃向那一扇唯一能带给他们生路的城门,城墙这边的压力顿时减少许多。   反军的抵抗越来越弱,甚至在缺口处一度被将士冲破缺口,又被反军将士用头撞用牙咬,将他们逼了回去。沙袋一袋又一袋被城中百姓从城头扔进缺口,一个个面色凝重或惶急的百姓扛着沙袋没命地往缺口里填,试图将这个火炮轰塌的城墙缺口堵上,似乎只有堵上了,他们才能获得生机。   一名年约七八岁的小孩赫然也在死命拖着一袋比他重好几倍的沙袋,他全身只穿着单薄的粗布衣裳,赤着双脚,衣裳褴褛如同叫花子,臂腿也瘦得像冬天里的芦苇杆,弱小的身躯显然拖不动沙袋,而他却仍像一只搬山的蚂蚁,拼尽一切力气将沙袋往缺口里拖。   啪!   小孩狠狠摔在地上,额头被摔出一道血痕,小孩也不呼痛,犹不放弃地拖了拖沙袋,沙袋仍然纹丝不动。   ☆、第一百二十二章 谁对谁错?   小孩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娘,娘……官兵要来杀我了,我好怕,你们在哪儿啊?”   搬着沙袋填缺口的大人们匆忙走过他身边,投给小孩悲悯的一瞥,显然小孩其实早已是孤儿了,他的父母或许很早以前便死在官府的苛政下。   心情像铅块一样沉重的杨明静静站在城墙缺口不远处,看着城头上络绎不绝不顾生死搬扛着沙袋的百姓,杨明的心愈发沉重,他甚至感到一种深深的发自骨子里的颤栗。   这……就是民心吗?   王洪,你和我到底谁赢了这一战?天色很阴沉,北风呼啸吹过房县城头,城头那面“王”旗猎猎作响,城墙被火炮轰塌了,但帅旗仍然屹立不倒。   城墙缺口只塌了两丈见方,官兵和太平军反军双方将士同时堵在这两丈宽的缺口处,一方拼死进攻,一方拼死守卫,伴随着无数惨叫声,缺口中间的尸首也越积越多,地上稠粘的鲜血被无数人踩踏,分不清敌我,反军在为自己挣命,京营在为自己搏军功。   王洪怔怔站在城头的帅旗下,魂魄仿佛已出了窍,看着城下互相杀戮拼命的将士,看着远处犹自散发着硝烟的炮口,这一刻他已心如死灰。   是非成败一场空,原来杨明早有能力一举击破房县,只是朝廷一直没有任用他而已,如今杨明已经取得了诸位大臣将军的一力支持,而杨明能做主之后,经过短期的整合,击破房县已经易若反掌,只是想为太平军留下一条生路,一直留着后手而已,争什么天下,构什么皇图,其实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终究是大明的天下啊,自己和李原只是搅乱了一池春水的小石子而已,涟漪过后,不留痕迹。   一名扛着沙袋的老人匆匆经过他的身边,肩上的沙袋不小心撞了他一下,撞得他微微踉跄。   老人不禁回头,看着王洪没有灵魂仿佛只剩一具躯壳般的身躯,老人泪眼婆娑,扔下沙袋扑通朝他跪下。   “王元帅,城要破了,我们都知道官兵入城后大家是什么下场,十数万百姓的性命系于你一身,满城百姓求你振作,振作啊!”   说完老人起身扛起沙袋,往塌掉的缺口处一扔,头也不回继续搬沙袋去了。   浑浊的老泪滴在王洪脚下,他的心仿佛中了箭一般绞痛。   一支利箭从城外射来,疾若流星,这支箭显然是明军神射手所发,幽亮的箭头直指王洪面门。   身后的侍卫大惊,急步上前反手挥刀,箭矢被磕飞。   城外的神射手仿佛不死心拉弦又是一箭,帅旗应声而倒。   城下双方鏖战的将士忽然一阵寂静,片刻之后,朝廷将士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房县已破,帅旗已倒!帅旗倒了!”   “二十万展丹谷逝去的将士们,你们安息吧……”   反军将士却一脸绝望,人人脸上现出死灰色。   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帅旗就是军心,就是信仰!   王洪仍呆呆站在城头,那面倒下的帅旗离他只有五步,然而他却动也不动,这五步他始终跨不出去,他的信仰在帅旗倒下之前已率先倒下了。   一道佝偻的身影踉跄上前,虽迟缓,但坚定。   在双方将士惊愕的目光里“王”字帅旗被他俯身拾了起来,重新插在房县城头,硕大的黑色旗帜迎风招展飘扬。   “帅旗没倒!”这老人泪流满面,目光充满了哀求:“义军将士们,帅旗没倒,全城百姓仍在,求你们把官兵赶出去,给满城老少挣一条活路!”   “王元帅……”老人面朝王洪跪下头磕得砰砰响:“王元帅!振作起来!帅旗没倒……”   话未说完,城外一支冷箭嗖地一声,射穿了老人的脖子齐老圆睁双目,老迈的身躯痉挛抽搐几下,最后软软倒地死不瞑目。   王洪浑身一哆嗦,看着血泊中仍睁着愤恨双眼的老人,一介热血男儿,生可屠百万人的一代枭雄豪杰竟然掩面放声大哭。   “是谁在造孽?杨明,是你还是我?”王洪趴在城头箭垛上,朝着城外大军嘶吼,绝望之态形若厉鬼。   鏖战仍在继续,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双方主将的目光注视中逝去。   杨明站在远处看着城头的百姓不顾生死拼命搬运着沙袋堵城墙缺口,此刻杨明的心痛一如王洪。   总以为自己是救世主,总以为自己代表了正义,然而房县百姓们的表现却仿佛狠狠抽了他一记耳光。   民心,不是应该站在他这边的吗?为何这些人悍不畏死的抵抗他?他做错了什么?   “是谁在造孽?王洪,是你还是我……”杨明仰头阖目,痛苦自语。   他发觉此刻自己的痛苦难受,一定不比被凌迟好多少。   王洪有错吗?荆襄流民走投无路,他跟随李原率众起义,杀贪官,为百姓挣一条活路,他没有错。   杨明有错吗?为了荆襄不再乱下去,为了能够早日太平,为了朝廷的安抚政策早日到来,为了展丹谷埋骨的明军英灵,他必须这样做,荆襄之地会在几位大人和他的一力推动下重新焕发生机,百姓也会越过越好!他没有错。   “来……来人。”杨明颤声下令。   “末将在。”唐四上前抱拳。   “召集军中书吏,紧急再抄撰告民书,遣擅射者投箭书入城,再派嗓门洪亮的骑兵接近城墙,告诉全城百姓,朝廷绝不加害百姓,皇帝陛下已降下仁旨,绝不提附贼旧事,荆襄一应苛政俱免,百姓来日可期……”   唐四看着面色灰白的杨明,嘴唇嗫嚅一下,迟疑道:“大人,城墙已打开了缺口,眼看即可破城,此举是不是……有些多余了?”   杨明目露杀机盯着唐四,大声道:“唐四你给我听着!兴王师而伐不臣,此乃义战!你看看城头百姓的表现,若大军破城,百姓蜂拥抵抗,将士不得不向百姓举起屠刀,这还叫义战吗?你教我如何命令将士们杀戮百姓,向这些老人妇孺和孩子下杀手?”   “大人,他们已不是百姓!”   “他们是百姓!!”杨明暴喝:“只要没拿起兵器,他们就是百姓,他们仍是陛下的子民,我们朝廷将士就绝对不准碰他们一根汗毛!这是本官的军令,违者立斩!快去!”   唐四抿了抿唇,他是杨明的心腹,杨明平日里与下属都是嘻嘻哈哈,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杨明如此痛苦,他终于抱拳传令去了。   目光再次投向城头来往繁忙的百姓,杨明痛苦喃喃自语:“再争一回……再争一回民心!”   举起帅旗的老人用生命为代价,令王洪不再是没有灵魂的躯壳,当他回过神时,城头箭矢漫天飞舞,城下缺口两军仍在拼死鏖战,五步之外,他的帅旗仍在高高飘扬,像一只永不屈服的困兽,高傲地挺直着身躯,雄视凶恶的狼群。   看着城墙缺口处堆积如山的尸首,王洪流着泪惨然一笑。   “将士们放开缺口,城内结阵!城头上来一千人,将沙袋,滚木,擂石往缺口里扔,全城妇孺和孩子移往内城!”   随着王洪的命令,所有反军将士和城头忙碌的百姓们振奋了,瞬间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依王洪的命令有条不紊地各自执行起来。   反军徒然放开缺口,尽管明知突破缺口后还有更凌厉的杀阵等着他们,可朝廷将士们仍欢欣鼓舞,只要冲破前方杀阵,破城第一人可是泼天的功劳,这笔功劳甚至可以延续好几代,足够自己用命去拼。   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声里,将士们扬刀从缺口中冲了进去,刚冲进城内,等待他们的却是一片乱而有序的刀山箭雨,以及头顶上不断扔下的沙袋,滚木和擂石,无数将士惨叫着被乱刀劈死或被滚木擂石砸死,伤亡数字急剧上升,最后竟无人再敢穿越那片要命的缺口。   终究敌众我寡,终究难敌四手,未受过训练的反军结下的阵势那么的不堪一击,冲入城中的近千名将士如虎入羊群,势不可挡,反军节节败退。   “义军倒下了,我们来!”一名年老的布衣百姓颤巍巍拾起了兵器,生硬地加入了战团:“只有将狗官兵赶出去,咱们才有一条活路!”   一声高呼,老人,妇孺,孩子纷纷自觉从地上拾起兵器,轻颤着身躯,神态却无比坚定地走向朝廷将士。   这是一场惨烈的,前所未见的攻城战,军与民仿佛被混淆,是与非仿佛已模糊,然而生与死却清晰可见。   王洪哭得撕心裂肺,跪在城头朝拿起兵器厮杀搏命的百姓们磕头,磕得额头血流不止。   城外护城河边,无数扬着旗帜的骑兵一边策马绕城飞奔,一边扬声大喊:“杨大人有令,城破之时百姓一律不究旧怨,不计前仇,朝廷绝不妄杀无辜,只求你们悬崖勒马,勿附反军!陛下有仁旨颁下,湖广苛政皆废,杂税俱免,乡亲们,莫再执迷不悟!”   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狠狠扔向骑士,一名七八岁的小孩朝城下恨恨吐了口唾沫,稚声道:“呸!我们不信!”   城头无数搬运沙袋的百姓纷纷怒而附和:“狗朝廷祸害荆襄之地多少年了,我们如何还能信你们,今日纵然城破,不过一死而已,有何惧哉!”   许多百姓干脆不说话,扔掉沙袋拾起城头马道上的弓箭长枪,朝城外叫喊的骑士射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房县终破 (不行了,先歇会,等会再写第四更!)   中军阵前,诸将神色焦急地朝杨明抱拳。   “大人,破城只在顷刻,战机稍纵即逝,请大人下令!”   “请大人下令!”   杨明痛苦嘶吼:“他们是百姓!本官怎能下令?”   监军汪直大声道:“杨大人,他们拿起了兵器,便已不是百姓,而是乱民!乱民该杀!”   杨明周围无论将官还是军士全都跪下了。   “乱民该杀!请大人下令破城!”   “请大人下令破城!”   杨明浑身剧颤,痛苦地仰天长叹。   见杨明默然的样子,汪直索性代他下了军令。   “开炮!攻城!”   轰轰轰!   百门佛朗机炮发出震天怒吼,刚刚被沙袋滚木堵上的缺口再次被无情轰开。   潮水般的京营将士们涌向那道缺口。   杨明踉跄朝城墙走了几步,失神地注视着硝烟四起一片疮痍的城墙,静默许久,忽然大声道:“我杨明一生做人行事,仰不愧天,俯不怍地,你们为何不信我?为何不信我?”潮水般的朝廷将士涌进房县,小小城池如同决了口的河堤,眨眼间被洪水肆虐。   杨明知道,房县的结局已注定。   痛惜,失望,悲悯,无奈……种种情绪瞬间涌入脑海,杨明像尊雕像呆呆站在城外,注视着这座苦难的城池,无数困惑像肥皂泡一般升起,破碎。   自己有什么错?奉旨平叛,当百姓拿起了兵器,他们就是自己必须剿灭的对象。   朝廷官兵有什么错?他们需要军功,他们的职责是代皇帝威服四海。   房县,荆襄乃至湖广的百姓有什么错?贪官恶吏荼毒多年,朝廷已失去了公信,百姓只想为自己杀出一条活路。   王洪有什么错?他不站出来登高一呼,百里方圆地面上仍会有无数人站起来,汪洋颠覆轻舟,怎能怪汪洋中的一朵浪花?   似乎谁都没错,然而为何眼前这座城池却陷入无尽的杀戮中?   城内喊杀声惨叫声交织成一片,大火和青烟在城内各处升腾翻滚,妇女的嘶喊,小孩的哭泣,整座城池仿佛在呜咽。   绝对的实力面前,再高昂的抵抗斗志皆是徒劳,实力能够碾压一切。王洪终究无法撼动朝廷,这座看似千疮百孔的江山,依然有着它无以撼动的底蕴,多少年的帝王名臣共同治下的山河,不是一个几个人所能翻覆的。   入城的将士已近万,将士们夺取了房县东城门,城门大开。吊桥放下,这座城已稳稳落入朝廷手中,无可更易。   “唐四,你领一千锦衣卫官兵入城。”遥望火光冲天的城池,杨明疲倦地下令。   唐四一楞,苦着脸道:“大人恕罪,属下怕见血,一见血就晕……”   杨明哼了哼,他明白唐四的意思,虽说唐四时常干一些无法无天的事,也不是没有杀过无辜的人,但如此大规模的对百姓动刀子显然他也不愿意。   心情稍好了一些,杨明冷冷道:“你和以前锦衣卫以督战队的身份进城,将士们戮杀拿着兵器的百姓便罢了,若谁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动手,或有任何不轨掳掠之事,杀无赦!”   唐四这才兴冲冲抱拳:“是!”   王洪已心如死灰。   看着城下不断涌入的官兵。一个个纯朴的百姓倒在官兵的刀剑下,四处充斥着妇孺的嘶喊,孩子的哭泣,老人的呻吟……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揉碎了。   官兵进城后夺取的第一目标便是城头,城墙的石阶下。王洪的侍卫和遗留在城头的反军们与朝廷将士又发生了惨烈的厮杀。   “狗官兵,跟你们拼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踉跄着上前,手里平端着一杆不知从哪里拾来的长枪。   枪尖还未刺出去,一阵箭雨已将他射成了刺猬,老人倒在血泊里。   朝廷将士面无表情从老人身上跨过去,一直向前,向前……   遇执兵器者杀,这是将领们传下的军令,军令如山。   王洪忽然咯咯大笑起来,笑容疯狂,笑声毛骨悚然。   朝廷将士仍在向城头石阶推进,人人奋勇争先,赤红的双眼看着城头傲然独立的王洪,他在他们眼里是军功,是前程,是封妻荫子的筹码。   “二弟,弟兄们顶不住了,我护你突围,离开房县,以图东山再起,大业仍有作为!”王彪浑身鲜血单膝跪在他面前。   “跑?我王洪欠下房县百姓这么多条人命,我往哪里跑?”王洪仍在疯狂大笑。   笑声突然一顿,王洪指着城外中军营帐的帅旗,流泪厉声喝道:“杨明,所有一切皆我王洪一人之罪也,我的罪孽我来还,只求你麾下将士进城之后勿伤百姓!”   说着王洪拔剑,绝然闭眼,反手便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杨明站在城外,眼睁睁看着王洪拔剑自刎,他铁青着脸,牙齿咬得格格响,却一语未发。   就在王洪的剑触到脖子的电光火石间,一支弩箭在人群中激射而出,射中了王洪执剑的右腕,弩箭将他的手射穿,王洪一声闷哼,剑已脱手落地。   唐四和一千锦衣卫官兵发了疯似的冲上了城头,一阵左劈右砍,将城头所余不多的反军击退,然后锦衣卫兵将王洪团团围起来,不论是打算救主帅的反军还是想擒王洪博军功的朝廷将士,皆被锦衣卫毫不留情地用刀劈退。   “逆首王洪是杨大人指定要的钦犯,你们这些混蛋想要军功想疯了,连杨大人要的人也敢抢,不要命了吗?”唐四扬刀面露杀机。   王洪倒在地上,握着血流不止的手腕,怒道:“唐四,士可杀不可辱,别以为……”   话没说完,唐四一掌劈在王洪的后颈,王洪应声晕倒。   “把他带回去交给大人!”唐四大喇喇一挥手。   “唐四,放下二弟!”王彪大怒,挥刀上前,结果,他也晕过去了……   阴沉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雪,这才十一月天气,实在反常了些,雪花一片片飘落,很快地上铺盖了一层晶莹洁白,无暇的白雪掩盖了世间一切悲苦和鲜血。   收复城池的战争仍在继续,百姓们仍在抵抗,但已被朝廷将士压制在内城。   数十名骑士奉杨明的命令,扯和嘶哑的嗓子不死心地向房县百姓们宣示朝廷的仁政,以及不妄杀任何无辜的承诺,无奈百姓们的绝望纷纷化作满腔鱼死破的悲壮,无人肯信杨明的承诺,于是一批又一批悍不畏死地向朝廷将士发起自杀式冲锋。   近三千百姓倒在血泊里,白雪落下,很快遮盖了满地的尸首,还有他们一生的悲苦。   “手无寸铁者,朝廷秋毫不犯!父老乡亲们,相信我,放下兵器就有活路!”   作为督战队的唐四几乎快给百姓们跪下了。   终于,一名胆小的百姓浑身哆嗦,颤抖的双手试探着放下了兵器,无声地向朝廷将士走了两步。   朝廷将士果然没有杀他。   有了第一个人,自然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最后,房县全城百姓和反军皆降。   成化六年冬月初五,这一年初雪的日子,朝廷收复房县。   “臣奉旨平房县之乱,率十七万控弦王师三征房县……”   上好的湖州狼毫停在纸上,良久不见动弹,一滴浓浓的黑墨终于不耐烦地滴落纸上,洁白的纸张瞬间浸染出一大团墨渍明朝。   杨明搁下笔,烦躁地将刚写了一句话的奏疏揉成一团扔远。   来到这个世上写过不少奏疏,由于跟皇帝的关系太深厚,有时候禀奏事情甚至连正规的奏疏都懒得写,就一张纸条写清时间地点人物事件递进宫里。   然而今日这份战后奏疏,杨明却委实落不下笔。   他不知道该怎么写,更不知道这次平乱之战自己到底算是有功还是有罪,他只觉得自己造了孽,造了大孽,三千多百姓的性命成了奏疏上一个不起眼的数字,数字后面还给这些百姓安上了一个名头--“乱民”。   这就合情合理了,但凡是“乱民”,杀多少都是应该的,皇帝只会夸他平乱有功,连向来嘴臭的御史言官们也不会有任何责怪,对这些既得利益者来说,任何想要夺去他们利益的人,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杨明也是既得利益者,有人造朱见深的反,所以杨明对剿灭造反没有二话,并且不遗余力,哪怕后世的史书给他冠上一个“血腥镇压农民起义的刽子手”之类的名号他亦无怨无悔。   然而他镇压的对象里,绝对没有手无寸铁的百姓。   房县城破时的一幕幕仍在他脑海里反复浮现,城内不论妇孺,小孩还是老人,敢拿起兵器对抗官兵者一律被当场斩杀,毫不留情,那些哭喊嘶吼的声音至今仍在他耳畔萦绕。   太惨烈了,杀反军和杀百姓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同样的鲜血喷涌,同样的头颅乱飞,杨明真不明白,面对那些衣着褴褛凄苦无依的百姓,朝廷将士们是怎么有勇气将刀剑劈砍在他们身上的,“人性”这两个字难道在军营里已灭绝了么?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战事平息 (一卷终!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坐在帅帐里近两个时辰了,一份战后捷报奏疏,杨明却怎么也写不下去。这份捷报里面的血腥味太浓了,以至于杨明看到面前的雪白纸张都有一种想呕吐的冲动。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及时制止了朝廷三军将士对房县屠城的想法,只斩杀了三千余拿着兵器抵抗朝廷的百姓,城中十余万百姓受尽惊吓,却保住了性命。   颓然叹了口气,杨明站起身,索性放弃写捷报了。   叫人将随军文吏召进帅帐,杨明决定这份捷报由文吏代劳,他实在是写不下去了。   伤亡数字是触目惊心的,朝廷将士战死三万五千余,太平反军死者两万余。余下的一万多人在城破之后皆降,百姓死伤三千余……亲身经历甚至亲自指挥了这场攻城战,杨明才切实感受这并不是一串冰冷的数字,它们代表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永远消逝在世上。而史书上对这场战争的描述顶多只有一句“成化六年冬月,房县民乱,兵部奉旨征讨两战皆败,后锦衣卫杨同知统筹全军,叛乱平。”   多么的轻描淡写,死的活的明朝。哭的笑的,满怀激烈的,绝望嘶喊的,史书里完全不会提及,一句话便带过去,历朝历代的史书,全部由这一句句冰冷无情的话组成。   营中诸将齐赴帅帐庆贺,共祝房县大捷,他们的脸上喜气洋洋,丝毫看不出任何悲悯之色,心里都在盘算着自己的军功,期待着升官加爵,他们的心和史书一样冰冷。   …………   知道自己心情的只有跟随多年的老部下,唐四就绝对不敢在杨明面前露出一丝喜意,他知道大人的心情很不好,不敢触霉头。   诸将散去,唐四小心翼翼凑近:“大人,王洪王彪被属下和锦衣卫官兵拿下了,此时正关在离帅帐不远的营帐里,属下派了重兵看守……”   杨明脸色一僵,沉重叹了口气。   又是一桩天大的麻烦。   “他怎么样了?”   “不大好,城头寻短见被揪回来后不吃不喝不说话,整个人好像没了三魂六魄似的。”   唐四看着杨明阴沉的脸色,小心试探道:“大人要不要见他一面,若不想见他,属下这就命人给他戴上重枷镣铐,押解京师,朝廷对造反逆首的处置,大抵是被凌迟吧……”   杨明脸颊微微抽搐,最后长叹道:“带路,本官见见他。”   唐四急忙转身出帐。   王洪很狼狈,这是杨明所见过的他最狼狈的一次。   镔铁的铠甲已卸下,身上只着麻衣,衣裳有些单薄,头发凌乱的披散着,枯槁发黄的发质显示他造反的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好,手脚戴上了重镣,对待朝廷钦犯任何人都不敢大意,不仅如此,百来名锦衣卫还将关押王洪和王洪的营帐团团围住,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当然,也飞不出来。   唐四果然是个伶俐人,对王洪显然留了情面,虽然他被锁拿无法动弹,但帐内还是烧着一盆炭火,整个营帐温暖如春,哪怕穿着单衣也丝毫不觉得冷。   杨明走进营帐,第一眼便看到王洪呆滞空洞的目光,目光里没有任何色彩和波动,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的死人一般。   唐四识趣地将帐内四名看守他的锦衣卫叫走,众人恭敬退了出去,帐内只剩杨明和王洪二人。   王洪蜷缩在营帐角落,面前摆着一个木制食盘,盘中一碗肉羹和三样小菜已冷,却显然没有动过。   杨明定定注视他许久,叹息道:“你至少该吃点东西的,这样不吃不喝是在惩罚你自己?”   听到熟悉的声音,王洪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色彩,扭过头看着那张年轻的脸,城破的痛楚再次袭上心头。   “杨明,你是来嘲笑我这个败军之将的吗?”忍住心痛,王洪萧条闪过讥诮。   杨明苦笑道:“我没那么无聊,你我各为主将时不妨各出机谋,各凭手段,如今尘埃落定我再来嘲笑你,这种事我大概做不出来……”   王洪沉默。   “兵败城破之时,你们为何要救下我?让我陪着无辜的百姓死去不好吗?只有这样才能减轻我的罪孽之万一,为何你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说起无辜百姓,杨明的语气不觉有了几分冷意:“三千余百姓死于此战,你就算要死,也该留一句交代吧?”   王洪泣道:“杨明,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早想放弃,攻城之时我的帅旗已倒下我都未曾想过将它再扶起来,城墙已塌,援兵不至,我已心灰意冷了。然而一位普通的老百姓不顾生死将我的帅旗重新立了起来……杨明,你我皆是领兵之人,你告诉我,战事进行到这一步。你我还控制得住局面吗?攻与守已不仅仅是主将的意志,而是两支军队的意志!杨明,我拦不住百姓的慷慨赴死,真的拦不住啊……”   “你在为自己开脱?”   王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我开脱什么?城破之时我已没打算活着。我有必要开脱什么?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房县百姓这些年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百姓们早已没了活路,我王洪站出来,为自己的野心也好,为黎民百姓的福祉也好,总之他们看到了盼头,所以愿意为我赴死,朝廷兵锋势不可挡,城破之时我已无力保住百姓,于是拔剑自尽,这就是我给他们的交代!”   激动地看着杨明,王洪泣道:“杨明,我从不否认我有错,我对百姓造了孽,所以我只能自尽偿命,然而凭心而论,这些百姓若不是因为朝廷把他们逼得没了活路,他们肯舍生赴死到如此地步来帮我这个造反的人吗?我和李原是一颗邪恶的种子,然而是谁给了我这颗种子生根发芽的土壤?”   杨明浑身颤栗不已。   这是个永远无法明辩黑白的话题,朝廷剿贼是天经地义,官逼民反也是天经地义,三千多条人命,到底是谁的错?或许只有百年后的后人们才能站在公正的立场上给出一个正确的评价。   王洪凄苦一笑,道:“杨明,这是一笔烂帐,算不清的。如今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希望能死在你手里……”   杨明冷冷道:“你会得到怎样的死法自有朝廷律法来决定,可以肯定的说,你死定了。”   王洪垂头道:“杨明,我死了你肯收敛我的尸骨么?……”   杨明心中又感到凄凉,这就是英雄末路吗,冷冷道:“相识一场,我做不到无情无义,你死后我不但收敛你的尸骨让你入土为安,而且每逢清明和忌日,我会在你坟前祭奠烧纸……”   王洪凄然一笑:“多谢,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官,恨只恨今生咱们相识太浅薄,若是有来生,咱们一定会做生死兄弟的……”   杨明露出罕见的狂暴之色,忽然伸手狠狠甩了他一记耳光,啪的一声脆响在营帐内久久回荡。   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提起来,杨明嘶声咆哮:“王洪,你为什么要造反!为什么不肯听我的劝告!这么多百姓死于非命,你和我难辞其咎,为什么……”   “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杨明,我出生自贫苦人家,受官府欺凌,父母死于朝廷之手,便注定要制造乱世,我这一生身不由己,没人在我困苦,不知前路的时候扶我一把,官府能做什么,趁火打劫罢了……杨明,你问那么多为什么,怎么不问问老天爷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看着失声的王洪,杨明亦心痛如刀绞,英雄也有难以言明的苦楚啊。   杨明沉痛道:“事到如今,王洪,我救不了你了,无数人看到你在城头被俘,我无法徇私……”   王洪凄然笑道:“不指望你救我,我不怕死,关在营帐这两天我只有些遗憾,如果能多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做一些赎罪的事情该多好,我欠这个世上三千多条性命,这笔债我背得好累……”   “不错,你应该赎罪,为大明百姓赎罪!”   杨明不知此刻他的心中有何感想,他自己却是百感交集。   无法指责这个为农民声张正义的领袖,因为杨明自己也不知道谁对谁错,他和他仿佛被命运推向了敌对,连挣扎都无济于事。   “杨明,我被押解京师后,朝廷会判我怎样的死罪?”王洪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杨明面颊微微抽搐一下,叹道:“按大明律,造反首逆该当凌迟……”   “凌迟?”王洪笑了笑。   王洪看着他:“你把我从城头救下,难道为了让我遭更大的罪?城破之时为何不干脆给我一个痛快?你这是慈悲还是残忍?”   杨明犹豫了一下,道:“回京后我会向陛下求情,改凌迟为饮鸩自尽,想必陛下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王洪凄然一笑:“多谢你,我不怕苦痛,听说凌迟之刑要脱光受刑人的衣服,在大庭广众之下施刑,那好,我就让世人看看,我王洪的这颗心究竟是红的,还是黑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脱身赎罪   杨明点头道:“可以,除了放掉你,你有任何要求我都答应你。”   “我懂的,朝堂风诡云谲,皇帝都无法掌控,何况是你……”   杨明忍住心酸道:“吃的喝的穿的你尽管说,我甚至可以想办法延长你受刑的日期,让你好好享受一下人间繁华,了无遗憾的上路。”   王洪垂头静静道:“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还债……这辈子的债不还完,我死不瞑目……”   王洪一直垂着头,不知怎地,忽然仰天一笑,抬起头看着杨明之时竟是堂堂正正。   “实在想不通啊,你这样的好人,在尔虞我诈的朝堂里是怎样活下来的,而且活得有滋有味儿,我都替你着急。”   杨明被他骤变的表情惊愕许久,然后才揉着鼻子,只是苦笑了一声。   与他一席谈话,杨明此刻心乱如麻,只想好好冷静一下。   就在他准备跨出营帐时,王洪忽然叫住了他。   “杨明,我想还债,这句话是真的。”   杨明似有所觉,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营帐。   回到帅帐,杨明眉头一直皱着,神情复杂无比。   唐四进帅帐禀事,朝廷收复房县,安民告示已满城张贴,随军文吏写好了报捷奏疏直送京师,接下来便是等待新的房县知县上任。   大乱之后必有大治项忠明领湖广督抚,目前首要做的便是安抚房县民心,出台免赋税,免徭役,废马政,赈流民等一系列政策,眼下大军一万人进驻房县城内提防反贼余孽滋事,而唐四和五百锦衣卫则为督察队亦跟随入城,但凡发现朝廷将士有扰民,虐民,滥杀及抢掠等行为,一律军法严办。   唐四禀完事后,杨明却迟迟没有反应,唐四等了半晌,小心地道:“大人……大人!”   “嗯?什么?”杨明回神。   唐四苦着脸道:“大人,属下不会又要从头到尾再禀一遍吧?”   “哦,这个不用,本官听进去了……唐四,你去打听一件事。”   “大人尽管吩咐。”   杨明朝帅帐门口看了看,虽然知道军中帅帐是戒备森严所在,任何人未经允许擅闯皆会被当场格杀,但他仍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你去查一下军中哪个将领干过很多坏事,就是坏到头顶长疮脚底流脓那种,外表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其实内心里绝非善类……”   杨明说着忽然住口,用极其不善的目光盯着唐四:“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做什么?你在想什么?”   唐四立马道:“汪直,大人,您说的人可不就是汪直吗?”   一脚将唐四踹了个趔趄,杨明怒道:“公报私仇这么明显,当本官是瞎子吗?换一个!”   “大人,这样的人可不少,如今军中但凡千户以上的将领,谁手底下没干过几件伤天害理的事?吃空饷,喝兵血,欺负老百姓……前日房县城破,京营左哨军参将窦文趁乱冲进城里,发现一名女子尚有姿色,领着几名亲兵将女子劫掠到暗巷里轮流糟蹋,属下领着督战队赶到时他们事情都快干完了,目前窦文正关在营帐里,他知道大人您铁面无私,于是派了好几拨亲兵赶去京师托门路疏通呢……”   “左哨军参将……”杨明沉吟许久,嘴角一勾,道:“官儿不大也不小,就他了。”   “大人找这个坏种是为了……”   杨明冷冷道:“告诉窦文,本侯给他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予他五百人,将钦犯逆首王洪押解京师,若有丝毫纰漏,两罪并罚,人头落地!”   唐四大吃一惊,怔怔看着杨明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唐四能跟在杨明身边这几年,被杨明引为心腹亲信,他自然不是蠢人,蠢人是没办法在杨明身边待这么久的。   沉默片刻,唐四若有深意道:“大人,不如再令何松立下军令状,若有纰漏承担全责,另外再派一位跟窦文素来不合的将领为副,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不得不说,有唐四这样的手下实在是一件省心省力的事,很多时候杨明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唐四便明白他的意图,并且坚决贯彻到底。   比如现在,杨明知道唐四懂了他的意思,于是不遗余力不辨黑白是非把这件事补充得更完美。   唐四说完后仍旧老老实实垂手站在杨明面前,一贯的恭敬态度,一贯的谄媚笑容,两颗大黄板牙改革开放似的完美暴露出来,标准的卑鄙小人的样子,静静等待杨明的夸奖。   杨明不负所望,狠狠的夸奖了他。   “将来我若寿终正寝,一定盛情邀请你殉葬,你知道得太多了。”   ……   窦文押解王洪上路了,上路时喜滋滋的,以为自己运气好,犯了军法,钦差大人居然放了他一马,将押解钦犯这么轻松的事交给他,几乎等于饶了他在房县犯下的大罪。   他没想到的是,这次他走进的是鬼门关。   大营辕门前,王洪和王彪戴着重镣站在木笼囚车里,王洪神情木然,眼神冰冷,目光掠过杨明才有了一丝变幻,英雄惜英雄,他并不怪杨明,或许自己失败了,对荆襄百姓也是一桩好事,朝廷以后能对百姓好一些罢。   窦文领着五百军士如临大敌围在囚车四周,见杨明出来相送,窦文不由受宠若惊,抱拳躬身道:“怎敢劳杨大人相送,折煞末将了,末将一定办好差事将功赎罪……”   杨明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斜睨着窦文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如同看着死人一般。   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东西,你算哪根葱值得本官出来送你?   唐四嘿嘿一笑,将窦文拉得远远的,囚车周围只剩杨明和王洪。   囚车前,杨明和王洪四目相对。良久无言。   “你……路上保重。”杨明神色复杂地叹道。   王洪看着他,低声道:“你也保重,杨明,谢谢你给我一个还债的机会……”   杨明冷冷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杨明沉默许久,索然一叹:“送你四个字吧,‘好自为之’。”   “明廷只要有你,气数百年内不会尽。王某人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我不会再做那种蠢事了,我只想还债……”   杨明笑了:“我做事只凭本心,不分公私,只论善恶,只要我想,我就敢,你是一个做大事的人,若能做好事,对百姓而言,不可谓不是一桩善举。”   王洪笑道:“想不到最能明白我的人竟然是你,若是朝廷多有你这样几个好官,何至有今日……”   杨明不着痕迹地走近囚车,将一样物事塞进王洪手中。王洪垂头一看,竟是一颗晶莹剔透的上好东珠,市价大约近千两银子。   王洪一切都明了了,握紧了手心的东珠。   杨明退后两步,一挥手,扬声道:“上路了!”   左哨军参将窦文急忙走过来,朝杨明躬神一礼,然后下令启程。   囚车载着王洪远去,两道铁汉的身影在晨曦朝霞里渐行渐远。   转过身,唐四恭敬站在杨明身后。   二人目光对视,唐四抿了抿唇,无声地向杨明抱拳,回了大营。   这两天里,杨明在部署在剿灭其他等反军头目,湖广的反军不止太平军一路,趁火打劫,浑水摸鱼之辈不在少数。   相比剿灭王洪的艰难,这些人人无疑轻松许多。他们毕竟都是响马出身,平日里宰肥羊敲闷棍打家劫舍或许内行,然而真正的排兵布阵,战场厮杀则逊色许多,不像王洪,多年征战,是一员大将了。   世间有王洪这种人就够了,幸好只有一个,本来还有一个李原,奈何英雄气短。   攻房县不宜分兵,但剿灭其他反贼等人却不得不分兵击之了,否则大军太过集中很容易被这些游来荡去的反军牵着鼻子跑。   杨明擂鼓聚将,给胡一刀,郑龙等人发下令箭,八路人马各领一万兵马,分批向北荆襄两湖,两广开拔,沿路召集地方卫所官兵,征剿其他反军。   他们等人皆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多年来南征北战,有着丰富的战场经验,杨明对他们很是放心。   两天后,唐四带来了一个消息。   王洪在押解入京的路上逃了!   “惊才绝艳啊,大人……”唐四啧啧赞叹,眼中掩饰不住的欣赏。   “他是怎么逃的?你在暗中出手了吗?”   “属下来不及出手,原打算领着锦衣卫给窦文和五百人马的饮水里下点药迷倒他们,结果咱们还没出手,快到京师时王洪动手了……”   杨明奇道:“他一个人动的手?”   “对,就他一个人,快到京师时夜晚露宿村庄外,王洪下囚车用饭,周围无数人拔刀盯着他,稍有异动便会将他乱刀劈死,谁知王洪不慌不忙用着饭,快吃完时,他周围严密盯着他的何送和军士们一个接一个软绵绵倒地,就跟被鬼抽了骨头似的,连手指头都抬不起了,王洪就这样悠悠闲闲的打开了镣铐,窜进了深山里,从头到尾只不过半个时辰……”   杨明叹道:“江湖人的江湖道行,谁都忘记他曾经是名震天下的卖药郎中,随便用点药还怕脱不了困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万民相送   唐四笑道:“当初从房县城头将他活擒是属下亲自动的手,本来应该给他搜身的,后来大人对他有些态度不明,属下就没有搜查了,估摸着那些江湖玩意儿就在他身上,倒是便宜他了。”   顿了顿,唐四担忧地道:“大人,王洪不会再造反了吧?”   “不会了,我看得出他已心灰意冷,绝无造反之意,他脱逃不是怕死,而是想要用余生去还债,还房县三千多无辜百姓的债。”   唐四踯躅片刻,低声道:“大人,您和王洪如今到底算怎么一回事?说彼此有交情呢,战场上跟仇人似的,恨不得活活掐死对方,说彼此没交情呢,大人您放他一马,又好像肝胆相照的至交好友……”   唐四说着忽然住嘴,因为他发现杨明的目光很不友善,于是挠着头讪笑。   “我老家山阴杨庄有一位年近八十的老头儿……”杨明和颜悦色道:“唐四啊,你知道这老头儿为何能活到八十吗?”   “不断气儿?”唐四期期艾艾,他有预感,杨明下面没好话。   “不,因为他从不管闲事,而且沉默寡言,从不嘴贱。”王洪走了,走得干脆洒脱,而且没给杨明留下任何把柄。   杨明有意无意地和他做了一次搭档,配合非常默契,有时候让自己的手指缝稍微松一点,漏掉一些人和物过去,感觉其实挺好的。   不得不说,王洪的脱逃行动干得很漂亮,杨明一直不敢低估这个太平军大帅,然而还是对他的本事颇感意外,本来他派唐四和锦衣卫一路尾随王洪的囚车,就是准备在快到京师时相机把他救出来,可是唐四根本没有出手,王洪就自己轻松地脱逃了。   尽管有些怅然若失,杨明还是很欣慰。   王洪走了,杨明的事情还没结束。   八万京营将士兵分八路剿灭其他路反军,而杨明,项忠和马文升仍留在房县城内主理房县政务。   大乱之后必大治,从当初攻城时杨明便发现朝廷的公信和威严已在房县百姓心中破产了,长久的欺压对房县百姓的荼毒太深。若非实在是绝了活路,谁愿意干这种扯旗造反的事?甚至连城破之时连反军都失去了抵抗,房县的百姓仍悍不畏死的拿起刀枪与官兵拼命,那舍生忘死的一幕幕至今仍令杨明感到震撼无比。   治理房县首先是安民告示,上面一再重复对曾经附逆的房县百姓不追究,不株连,其次是打开官仓,并从京师紧急调集粮食,城内城外设立三十余处赈粮处。一袋袋口粮按人头户籍发放到百姓手里,大乱甫平,民心不稳,粮食是稳定人心的最好手段。   百姓们对官兵仍有敌视情绪,就连领赈济粮的时候也是骂骂咧咧。从官兵手里拽过粮食仍骂个不停,自古房县民风剽悍,民间尚武之风颇重,而且脾气异常火爆刚烈,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所以房县自古以来便是最难平定的地方。   这个地方还有一个享誉天下的特产,那就是响马盗。三五人一群,二三十号人一伙,白天忙农事,夜晚蒙上脸满世界找肥羊。东西抢了人杀了,大家聚在一起把脏物一分各自散伙,面巾取下又是呵呵憨笑的老农,官府来人查问。睁着又老又萌的眼睛一问三不知。   如此大的民怨,如此剽悍的民风。如此无法无天的响马盗……欲治理房县,杨明将要面对的问题很复杂,很棘手。   留在房县的数万将士发动起来了,他们要做的是进山剿匪,一万大军步行进山,对房县方圆百里的大山小山全部拜访了一遍,拜访的方式有点不大礼貌,发现响马盗的聚集点便封山剿灭,用刀用枪剿不灭便用火烧,时值秋季万物凋零,房县的树林也只剩了一些枯萎的枝桠,大火烧林不仅逼出了许多冬眠的动物野兽,也将那些隐藏在深山老林的响马盗逼出来了,被烟熏得一块块腊肉似的向朝廷投降。   安民告示贴过,朝廷对房县免税废马政的政策也贴过,赈济荆襄的粮草一车又一车进城,工部派来重建荆襄民居及商铺的官员到位,负责分发粮食的户部官员顶着荆襄百姓们的唾沫,仍挤着笑脸将一袋袋粮食发到百姓手上,吏部新委任的房县县令已到任,新县令名叫王志,原南京户部侍郎,曾做过八年的知县,治民治城经验丰富,于是吏部从南京直接调任……   杨明做的这一切终于令房县百姓渐渐转变了态度,朝廷做到如此地步,百姓们还能说什么?他们渐渐相信朝廷确实是在施行仁政,而且诚意十足。   八路平乱大军的进展神速,自古以来,民间的造反者很少是朝廷的对手,这是造反领导者的个人素质决定的,他们造反以前或许只是个普通的农夫,盗匪甚至是低贱的奴隶,由于个人的见识和阅历所限,造反以后他们并没有很明确的目标,有的只想吃碗饱饭,运气好的占了城池便驻足不前,沉迷于享受,小富即安的思想成了造反者最大的弊端。   此次作乱也莫不如是,攻占了两三座城池后,他们驻兵城外,享受了几个月的钱权美人环绕的奢侈生活后,这才懒洋洋地派出信使,商量合兵继续南下,扩充地盘的正经事。   过够了不正经的生活后才想到干正经事,这种人若让他成功,老天都瞎了眼。   果然,派出的信使还没回音,反军被朝廷将士重重包围。   杨明坐镇襄阳城,从成化六年冬月一直等到六年腊月,腊月初五,红翎信使八百里军报入襄阳。   反军城池告破,胡一刀,郑龙亲自领兵入城厮杀,一群大小反军头目破城后死于乱军中,同时汪直率领一万京营御马监将士在湖南大败另一支反军头目张超,朝廷将士士气如虹,反军一触即溃,溃败之时张超被手下反水的反军将领活擒,献于汪直帐前。   喧嚣一时,战火蔓延四省的太平军之乱,终于被杨明一手扑灭。   消息传到京师,朝堂君臣大贺,除了对杨明的一片褒扬之声,还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不少言官当即上表,请求朱见深速速将杨明召回,笑话,一个不是正使的钦差反而喧宾夺主,让项忠和马文升的功劳降到了最低,简直是罪无可恕,好在项忠和马文升急忙上书,声称杨明帅才,乃此次剿贼不二人选,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事从权宜,言官们这才作罢。   只是如今杨明军政大权尽握一人之手不是好事,至于战时才有的钦差这个官职也该卸下交印了。   房县终于平定了,成国公朱仪也带领南京卫所的官兵回南京去了,而杨明在这个时候接到了一封信,家里来的,杨明看后面色大喜,玉璇怀孕已经八个月了,还有一两个月即将临盆……   杨明折上信封,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这仗……打得可真长啊,转眼之间就离开家半年多了……   成化六年腊月十五,杨明留下胡一刀,郑龙等将领率两万朝廷将士继续剿灭各地反军余孽,剩下的近十万京营将士则由项忠等人带回京师。   房县城外,大军拔营,与留守房县的诸将领和知县衙门的大小官吏告别后,杨明的钦差仪仗打出来,缓缓走出县城东城门,杨明的声望如今如日中天,但是仪仗却走在了项忠和马文升的后面,这也是为了不给科道言官留下弹劾的把柄。   城门外的护城河边,数千名百姓静静站在官道两旁,穿着朱红官袍的杨明刚走出城门便楞了,老实说,他根本没想到百姓们居然自动自发聚集城门外送他,他以为自己的离开是冷冷清清的,就算有人看见他,那也是带着仇恨的目光看他离开。然而此刻城外的百姓们脸上却没有任何仇恨的表情。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一刹,杨明眼中有些湿润。   攻破城池不算什么。剿灭反军也不算什么,将失去的民心重新争取回来,杨明觉得这才是这几个月以来最大的收获。   四名年纪老迈的宿老上前,跪在杨明的马前恭恭敬敬磕了个头。然后将一把硕大的蓝顶大伞捧给杨明,大伞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人的名字。   杨明心情愈发激动,这便是“万民伞”么?官声清白为民谋福的官员离任时才有资格得到的万民伞?   “恭送杨大人……”   数千百姓全部跪下,声震九霄。   雪融化了会变成什么?   变成春天吧……   杨明看着城外郁郁葱葱的春色,如是想着。   一片送别声中,杨明策马离开了。   …………   两天的行军,杨明和八万京营将士终于回到了久违的京师。   巍峨雄壮的京师城墙遥遥在望,杨明疲倦的神色消退许多,神情欢喜地舒了口气。   对京营将士的最后一道命令便是各自归营,杨明只领着数十名侍卫打马进城。   相比襄阳百姓送行的壮大场面,京师明显冷清了许多,城门口仍旧人来人往,不过却没有一个欢迎他的大臣。   杨明不由苦笑,想想也是,以他如今根基不深的人际关系来说,指望大臣们一齐聚集城门口仰视这个被弹劾归来的得意嘴脸,想必就算朱见深下旨别人也不会来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锦衣卫指挥使   进了城,杨明首先去兵部衙门交卸兵权,又去吏部办了督抚卸职手续,最后去了一趟皇宫,欲向朱见深禀奏荆襄平乱的细节,谁知到了正心殿门口却被守卫拦住,大汉将军面带难色地告诉杨明,陛下这些日子很少来正心殿,每天早出晚归忙碌。   “忙碌”二字令杨明颇感惊奇,他实在想不通在历史上这个无所事事,只知道房事的皇帝正经忙碌起来是何模样。   不过大汉将军告之陛下的忙碌地点后,杨明什么都明白了。一骑快马飞驰而来,离朱见深和杨明很远的地方,却被穿着便装的禁宫侍卫拦下,周围一群侍卫眼中露出警惕的神色。   “这……”杨明有些口瞪目呆,眼前显现出的是一座工程浩大的道观雏形,一名宦官正在朱见深面前向他汇报着道观的进展,朱见深颇是满意的不断点头,见到杨明求见,朱见深温和的一笑,“杨卿家多礼作甚,速速过来。”   杨明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苦涩,湖广百姓正食不果腹,衣不附体,而皇上竟在奸宦梁芳的蛊惑之下大兴土木,让人情何以堪……   “微臣见过陛下,梁公公有礼!”杨明不动声色的上前见礼道。   梁芳面上波澜不惊的点点头,朱见深虚扶了一把刀,“杨卿家此次剿匪为朕,为大明立下了不世功勋,说罢,你想要什么赏赐?”   杨明抱拳道,“陛下,微臣别无请求,只求您能够善待湖广百姓,臣有二策,第一减免湖广之地五年赋税,以待百姓休养生息,第二允许湖广百姓自开良田耕种,微臣远赴荆襄,发现当地地广人稀,而官府又不许百姓开荒种地,百姓衣食毫无着落,所以才有这次的造反一事……”   “杨卿家说得有礼,朕允了……”朱见深知道杨明说得是正理,倒也没有过多的言语,“不过这赏还是要赏的,朕就封你为锦衣卫指挥使如何?”   “什么,那万指挥使……”杨明不由得惊讶了一声道。   朱见深面色威严的道,“哼,卿家不必多言,这万通虽是万娘娘的胞弟,但是上位多年以来甚是辜负朕的厚望,这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倒是让他窝囊了些,朕已经封他侯爷爵位,在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就由你来担任了,切莫让朕失望了。”   杨明心中念头急转,看来自己离京的这一段时间,京里倒是颇不平静啊,必然发生了一场政治斗争,万指挥使圣眷已失,而便宜了自己,不过万指挥使接任锦衣卫以来倒是没有多少建树,可以理解皇帝的心情,锦衣卫作为皇帝鹰犬不能为皇帝通灵耳目,监视朝堂,那也没必要存在了,管中窥豹,从中也可以看出朱见深掌控朝堂的决心,他是要改一改祖宗立下的规矩,将君主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朝廷改为自己的一言堂。   杨明转眼之间就推导出了这一系列的信息,这是朝堂中少数的老狐狸才有的本事啊……   “微臣多谢陛下隆恩!”杨明坦然接受了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只有权力越大,才能做更多的事,相对来说,责任也就越大。锦衣卫指挥使相当于皇帝的特务侦查部司令,可以称“帅”的存在,以后下属见了杨明可以恭敬的唤一声:“杨帅!”   正在这时,一骑快马急急行来,这是皇宫内传递急讯的快马,马上骑士也很懂规矩,老老实实下马,却朝着杨明的方向焦急大喊道:“杨大人,你家府上有人传来急讯,请您赶紧回府,夫人临盆在即!”   朱见深和杨明都楞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直到远处骑士又焦急地重复了一句,杨明这才猛地一个激灵。   “临盆了?……现在?”杨明失去了以往处变不惊的镇定,一脸惊愕的样子。   远处的骑士被禁宫侍卫拦着又不敢过来,焦急地在原地跺脚。   杨明仍旧一脸呆滞,整个人如同凝固了一般,连目光都保持着惊愕的样子。   朱见深颇为意外地看着杨明,从他认识杨明的那天起,杨明便一直是那种从容镇定的模样,此刻这种完全失了分寸的样子却从未见过,一时间朱见深大感惊奇。   杨明浑然不觉旁人奇异的目光,犹自喃喃道:“临……临盆了,我……我该做点什么?”   朱见深实在看不下去了,狠狠在杨明肩上一拍,喝道:“除了在产房外面等你的孩子出生,你还能做什么?赶紧回家呀!”   杨明被拍醒了,慌忙点头:“对,我要回家去,我要第一眼看到孩子出世……”   说完杨明礼数也不顾了,连招呼都没打一个拔腿便跑,外围十几名侍卫见这位刚升上指挥使的杨帅破天荒地不顾仪态奔跑,他们也赶紧跟上,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悦之色,刚才骑士喊话那么大声,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这可是侯府第一大的喜事呀。   看着杨明匆忙慌张的身影远去,朱见深欢喜地笑了两声,道:“张敏,走,咱们也去杨府瞧瞧,他家夫人若生了男丁便是世袭的锦衣卫,若生女娃就妙了。她可是朕早早预定下来的未来儿媳呢。”   张敏使劲扯着脸陪笑了几声但是他显得心事重重,皇帝至今无后是官员和他们这些忠心奴才最大的一块心病,但是此刻张敏却是知道,陛下有后了,怀孕的不是宫里的嫔妃,也不是皇后,而是去年内藏之中被朱见深意外临幸的纪姑娘,这本是好事,张敏在宫中权力不小,对纪姑娘很是照顾,毕竟纪姑娘深得杨明和张敏的敬佩,但是张敏得知此事之后却仅仅封锁了这条消息,就是皇帝都不知道,因为后宫有一位母老虎--万贵妃,若是万贵妃得知了此事,孩子就性命难保了,即便是皇上也拦不住她毒害皇室后代的决心,因为皇帝实在是太爱贵妃娘娘了,甚至为了万贵妃可以付出自己的性命,张敏整天在皇帝身边,对宫中的每个人都是了如指掌的。   所以张敏只能瞒着皇帝,瞒着那位万贵妃,万贵妃无后,所以她不允许其他女人怀上陛下的孩子,嫉妒心理实在太大了些……   “走走走,咱们赶紧去杨府,张敏,回头你跟礼部尚书张升打声招呼,杨家夫人原来不是七品诰命吗?这回她给杨家立了功,升到五品诰命,让礼部造个金册送到杨府去……”   朱见深一边说一边风风火火上了马车,马儿扬蹄驶往城外杨府。   直到朱见深上了马车,张敏笑容满面的脸色渐渐变得低沉了起来,如今只希望纪姑娘能顺顺利利的为陛下诞下皇子,杨指挥使心思活泛,不若此事让他出出主意……。   瞧杨明这圣眷,难道今世已动不得他了吗?   杨府里一片忙乱,忙乱中带着尽的喜气。   杨明和侍卫们策马飞驰到家门口,久候的管家赶紧迎上前,一脸喜意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咱们府上马上要添人加口啦……”   杨明飞身下马便待往府里冲,闻言一呆:“玉璇她生了?”   “呃,夫人还没生,刚进产房呢,四位稳婆正侍侯着她……”   “没生你贺什么喜……”杨明焦急地抬步往里走,忽然想起什么,扯下腰间的上好玉佩扔给管家:“赏你了,讨你个口彩。”   管家连迭声地道谢,紧跟在杨明身后朝内院走去。   匆忙跨进内院,却见里面比皇宫工地还繁忙,丫鬟们端着铜盆和热水进进出出,有几个虽是管事丫鬟,但对生孩子的事儿毫无经验,急得姐妹俩站在院子中直跳脚,内院丫鬟的指挥权却早已被一名稳婆接管了。   唐四也站在产房外团团转,神情又急又惧,见杨明步走进,唐四立马迎上前。   “大人,夫人刚进去……”   杨明焦急地点点头,抬步便往产房走去。   唐四急忙拉住他:“大人要做什么?”   “进去瞧瞧玉璇呀。”   唐四哭笑不得:“大人,产房不洁而且阴气重,这世上哪有男人进产房的道理?大人可别乱来,让外人笑话。”   杨明楞了一下,接着重重叹气。   古代的规矩太多,几百年后若女人生孩子,丈夫都是在产房里握着妻子的手全程陪同的,现在杨明若进了产房,怕是惊世骇俗之极了。   “玉璇还好么?有没有喊痛?”   唐四作为杨明的心腹倒不似杨明这么慌张,笑道:“大人放心,夫人好得很,中午的时候喝了一碗肉粥,又在园子里散了一会儿步,俩丫鬟陪着她,回房的时候夫人说肚子有点痛,丫鬟们不敢大意,赶紧叫来了稳婆,稳婆说这是要生了,刚送进产房夫人便破了羊水,估摸再过不久也该喊痛了……”   叹了口气,唐四索然道:“女人呀,谁都得经过这道关口……”   几人在院中,看着丫鬟们忙碌地进进出出,各有心思,沉默着都没说话。   许久之后,朱见深和张敏等人喘着粗气也跑进了内院,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却听见产房内玉璇一声凄厉的痛呼。   ☆、第一百二十八章 杨家有女   众人一楞,杨明的心却仿佛被一只形的手狠狠揪住,急忙迈开腿走到产房门前,产房门框上挂着厚厚的布帘子,一名丫鬟守在门口,见老爷有冲进去的意思,丫鬟又急又惧,跪在杨明面前拦着,不肯让他进去。   杨明奈,只好朝里面喊话:“玉璇,撑着点,相公就在外面……”   “相公……”里面传来玉璇痛苦的呼声。   此时杨明已抑制住了初为人父的喜悦,心中只有一片焦虑,这时代女人生孩子异于过鬼门关,母子平安还是一尸两命,全看老天爷的意思,哪怕贵为国侯,手握天下大权,这件事杨明却完全出不上一点力气。   手握大权的杨大人此刻只能扒着门框边往产房里喊话,拼命为玉璇鼓劲打气。   “玉璇,心情放轻松,别背负压力,相公不介意男女,生男生女相公都喜欢……”   玉璇痛苦的声音里夹杂着甜蜜:“相公……你真好。”   谁知杨明又很不合时宜地补充了一句:“生男生女所谓,但不能生个蛋出来,生蛋必须跟你翻脸……”   “噗嗤……”   产房内外都被杨明这句话给逗笑了,连里面不停呼痛的玉璇也笑了起来,憋足了生孩子的力气此刻全都泄掉。   一名稳婆匆忙走出产房,脸色很不好看,见产房外说话的正是这家的家主,而且还是位三品大员,稳婆终究不敢训斥杨明,只好不满地扫他一眼,敷衍行了个蹲礼又进去了。   唐四哭笑不得地将杨明拉到一旁,嗔道:“夫人生孩子已够痛够累了,大人你别捣乱。”   杨明叹道:“我只是想安她的心而已,你们啊,对男女看得太重了,本官真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但是做人还是得有个底线,不准生蛋就是我的底线……”   郭府里的丫鬟们又噗嗤一笑,一个管事丫鬟道:“有外人在呢,老爷说什么浑话……”   产房里动静小些了,显然玉璇正在重新聚气凝神,酝酿生孩子的情绪。   杨明这才有暇转过身,朝看热闹很久的朱见深拱手道:“臣的第一个孩子要出生了,难免有些失态,让陛下见笑了。”   唐四也急忙过来向朱见深福礼。   朱见深笑道:“恭喜你呀,杨家终于有后了,当爹的滋味不错吧?”   杨明的脸色顿时黑了,仔细瞧着朱见深的神色,判断半晌终于肯定“当爹”是他的无心之语,这个年代的“当爹”还没有几百年后那么深远的寓意。   君臣二人才聊了几句,产房里又传来玉璇痛苦的叫声。   杨明脸色一变。也顾不上招呼朱见深,几步又冲到产房门外,失声道:“怎么又痛了?”   一名稳婆急匆匆端着铜盆出来,尽管杨明是大官,稳婆的态度也不怎么好:“女人生孩子哪有不痛的?这才刚开始呢,起码得痛上一个多时辰吧,大人请走远一点,不要拦着老身的路,夫人若有个长短,老身吃罪不起。”   冰冷的语气,不耐烦的态度,颇得前世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之神韵。   杨明忍了,孩子他娘和孩子两条命捏在人家手里,贵为三品锦衣卫大帅也不得不忍。   他也终于能理解为何前世那么多手握重权的官员或富可敌国的富豪面对医生时态度那么小心翼翼,不能不小心。有权和有钱都不算什么。有命才是根本,医生就是拿捏着众生根本的人。   产房内玉璇一声声的痛呼,令杨大人此刻心情已经非常焦躁了,又怕耽误了稳婆们做事。只好离产房稍远一点,急得来回团团踱步。   朱见深没当过爹,不过杨明焦躁的情绪显然也影响到他了,抿了抿嘴,扭头对张敏吩咐道:“生孩子太可怕了,你赶紧派人飞马进城,将太医院里精通妇科产科的太医全部叫来,万一杨明的夫人有什么意外,太医也可随时补救。”   张敏自然是不折不扣地执行旨意去了。   瞧着张敏走远,耳中又听着玉璇一阵阵凄厉的痛呼,朱见深脸颊不住地抽搐,喃喃道:“生孩子太瘆人了,男女这事儿呀,远不如看春宫图来得愉悦,右手动一动,浑身哆嗦几下,再拿帕子擦一擦,提上裤子就走,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呀……世人太庸俗了,杨明也不例外。”   历史由此产生了巨大的偏差,史书上记载的昏庸荒唐好渔色的成化皇帝,成长过程中不知出了什么差错,竟已被改造成了一代咳咳……无良皇帝。   产房内,玉璇的痛呼一声比一声高,杨明的心也随着玉璇的叫声一阵阵的痛,幸好稳婆们的声音比较镇定,显然见惯了这种场面,不然杨明冲进去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憋住气,深呼吸,快,长长吸一口气,对,用力!好,再用力……夫人您撑着点儿,这可是大人的第一个孩子,您千万撑住,再吸气,啊!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   最后一句话似乎给了玉璇莫大的希望,痛得直欲昏迷的玉璇浑身仿佛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打起精神咬着牙,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按着稳婆的指示一步步地进行着生孩子的步骤。   玉璇的痛呼对外面的人也是一种煎熬,最受煎熬的莫过于杨明。   朱见深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爱卿莫急,贵夫人一定没事的,生孩子不会有意外的。”   不少人紧张着杨家第一个孩子的性别,杨明却不经意间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张敏。   张敏似有所觉,也朝杨明看过来,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倒没有撞击出爱情的火花,杨明反倒很客气地朝张敏微笑了一下,张敏懵了,搞不懂杨明这记笑容的意思,于是也非常和善地朝杨明挤出一个假笑。   当爹的人特别敏感,杨明看张敏的目光没别的意思,只是作为朋友的问候,但是杨明却是想到了汪直,汪直那个死太监一辈子干过那么多缺德事,将来一定生儿子没屁眼。随即又想,以汪直公公目前的状态,能生出个没屁眼的儿子已然谢天谢地了……   思绪随之无限扩散,杨明转念又想到了自己,貌似自己干过的缺德事……应该比汪直少一点,不过大抵也属于生儿子没屁眼的范围,如果等会儿玉璇孩子生出来,稳婆朝孩子屁股后面一摸……   杨大人本不信报应这种荒诞离奇的事,不过连穿越这种荒诞的事情都发生在他身上,冥冥中到底有没有因果报应,这事儿还真不敢肯定。   越是这么想。杨明便越揪心,事关自己两辈子以来的第一个孩子,杨明患得患时的心情非常重。   随着产房内玉璇竭尽全力的努力和忍耐,所有人的煎熬也即将过去明朝伪君子。当太医院的太医奉了圣旨匆匆忙忙刚跨进杨府大门时。杨府内院的产房内便传出一道嘹亮高亢的婴儿啼哭声,划破了产房内外弥漫着的不安气氛。   生了!   杨明激动得屏住了呼吸,唐四紧张得攒住了拳头,朱见深也两眼发亮。两个丫鬟欣喜地互相抱在一起……   所有人的目光盯住产房,没过多久,一名稳婆快步走出,小心地瞧了瞧杨明的脸色,使劲挤出一脸喜意,先福身一礼,然后笑着道出了开奖结果:“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恭喜贵府喜添一位富贵千金……”   话音刚落,朱见深两眼大亮,高兴得原地跳高了三尺,落地后大喜道:“太好……”   话音一顿,不过朱见深紧急关头忽然察觉到这种态度对男丁单薄的侯府来说是非常不好的,于是眨眼间不仅改了口风,连语气和表情都来了个大转弯,龙目紧闭,笑脸迅速一垮,一副惋惜哀伤的样子,叹息着安慰道:“……太可惜了,爱卿,没关系,你还年轻,贵夫人以后保证给你生个大胖儿子……”   惊才绝艳的表情转换令杨明都看直了眼,杨明又好气又好笑憋住了。   扭头紧张地注视着稳婆,杨明急切道:“母女平安吗?”   稳婆见杨明似乎真没有嫌弃女儿的意思,也笑着点点头。   杨明沉默了一下,又道:“孩子有屁眼吗?”   “有……”   杨大人这才真正大喜,大手使劲一挥:“赏!”   稳婆忙不迭福身道谢,心中却诧异不已,大户人家接生的活儿她干了不止一次两次,每次如果大户人家的妻妾生下的是女儿,虽说稳婆也有赏钱,不过家主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很少看到生了个女儿主家还这般大喜若狂的。   初当爹的喜悦充斥着杨明的胸膛,杨明飞身便往产房冲去。   产房内,玉璇盖着薄被,身上只穿着肚兜儿,头发凌乱地散落在枕间,满身香汗地喘着气,黛墨秀眉微微紧蹙,似乎还没从刚才的痛苦中回过神来。   绣榻旁边,早已清洗好并且剪掉脐带的小婴儿沉沉地睡着,粉嫩的小脸蛋上布满着尚未褪去的胎斑,和她的母亲一样颦着眉,颇有几分杨明沉思时的神韵。   第一眼看到这个孩子,杨明便有心灵血脉相通的震撼,一种莫以名状的感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杨明的眼中迅速泛红,一根手指伸上前触了一下孩子的肌肤,一触即离,生怕碰坏了这颗以后将要被他捧在手心里的绝世明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商辂拜访   似乎察觉到熟悉的气息,玉璇睁开眼,见杨明一脸温和感激的笑容站在她床前,玉璇看看睡在她身旁的孩子,美眸一眨,眼泪如珍珠般落下,神情愧疚无比。   “相公……妾身对不住你,她……是个女儿……”   杨明急忙搂着她的肩,笑道:“女儿好,我最喜欢女儿,相信相公,我会对她百般宠溺,她就是我手心里的宝,这辈子我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   听着杨明如誓言般的话语,玉璇感动得眼泪越流越多:“可是,咱们杨家男丁单薄……”   “咱们还年轻,儿子一定会有的,玉璇,咱们杨家不准有重男轻女的念头,我如是,你亦如是。”   玉璇感动地使劲点头,埋在杨明怀里,静静享受着恬淡的幸福味道。   “相公快看,孩子眼睛睁开了。她的眼睛好黑好亮,像星星一样……”   杨明笨拙而小心地将孩子双手抱在怀里,凑近看着她的眉眼,笑道:“不错,将来孩子长大了一定是个绝世美女……嗯,该给孩子取个正式的名字了。”   “相公是当爹的,名字肯定由你来取。”   此值冬季,外面正飘着雪花,杨明想了想,道:“女儿在冬季出生,不若就叫杨雪吧。”   玉璇噗嗤一笑:“相公取名都这么直白呢……”   杨明笑道:“嫌我没有学问是吧?相公我好歹也是绍兴院试案首,大才子来的,陛下都御赐同进士出身。”   玉璇笑得愈发开怀,嗔道:“相公,你自己为人行事哪有半分读书人的影子,若是女儿跟你一样不受拘束,以后有了娘家,被欺负了可如何是好……”   杨明哈哈一笑,蛮横地一挥手:“谁敢欺负我女儿只管欺负回来就是了,我管埋……”   话声一顿,连杨明自己也觉得感动了。   这大概就是天下所有父亲的心理吧,孩子得到的荣耀也好,孩子闯出的祸事也好,父亲无怨无悔,一力帮孩子承担,孩子人生里的任何一小步,都是父亲小心搀扶着走出去的,一直到父亲老迈得再也无力搀扶……   产房外,朱见深大呼小叫的声音传来。   “杨爱卿,快抱你女儿出来!朕要瞧瞧朕的未来儿媳长什么模样……”   杨明和玉璇相视一笑,玉璇怜惜地逗弄了一下杨乐粉嫩的小脸,笑道:“咱们的雪儿一定是富贵命,生下来除了爹娘,第一个见到的竟是当今皇上,这样的际遇怎能不富贵?”   杨明有些脸抽抽,陛下至今没有后代,好像对小孩子格外的喜爱,来的路上就不断的叫嚣要预定好自己未来的媳妇儿云云。   杨明听罢此言,不由得欣慰的一笑,这才是真正的陛下,整天板着脸多累啊,乐一乐,扯扯蛋,笑看世间,才是完美的人生啊……   小肉团似的杨雪不耐烦地张开小嘴打了个呵欠,小嘴吧嗒几下,竟露出几分不屑的神色,杨明乐坏了,出生的第一天竟已有一种“傲公卿,蔑王侯”的气势,女儿长大后必非凡人。   朱见深对杨雪的宠爱程度超出了杨明的想象,杨明刚把杨雪抱出产房,杨雪便被朱见深小心地接手,然后抱在怀里死活不肯撒手,朱见深的性格很好,喜欢一个人就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给他,抱着杨乐没多久,这昏君便嚷嚷着要封杨雪为异姓公主,吓得张敏在旁边不住地劝,朱见深下荒唐旨意容易,却没想过封异姓公主之事多么艰难,且不说满朝文武认不认同,仅宗人府那一关就不可能过得去。   认清事实的朱见深又气又怒,在杨府逗弄了半晌杨雪,这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宫,瞧朱见深坚决的样子,“未来儿媳”的玩笑话恐怕已成真了,杨明可以预见,朱见深今晚回去定会向奸宦梁芳要几颗春药,寻几本春宫图,和万贞儿万贵妃一起进行漫长的造人计划,朱见深可谓是明朝皇帝之中最喜房事的一位皇帝,最后甚至出现了朝中大臣以求进幸,向成化皇帝进献春宫画册的情况,他的儿子弘治皇帝后来登基之后翻出了不少大臣进献自己的老爹生前的春宫图,为此还罢免了一大批官员。   大明的规矩,为防外戚弄权坐大,皇族通常不能与权贵通婚,将来若朱见深铁了心要将杨雪指婚给他未来的儿子甚至是太子,朝堂里恐怕又是一场滔天的风波。   不过这只是一桩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将来杨雪长大后若不喜欢朱见深的儿子,杨明哪怕跟朱见深闹个脸红脖子粗,也要将这门亲事退了,虽然朱见深现在没后代,但是杨明知道朱见深后来是会有儿子的,而且有好几个,对了,历史上的一代中兴之主弘治皇帝不就是应该在这两年出生吗,怎么后宫之中一点动静都没有。   杨明很疑惑,他不知道的是,让他都敬佩不已的一代奇女子纪姑娘此刻已是身怀六甲,所怀者正是未来的弘治皇帝。   …………   杨帅喜添千金。   这个消息在杨雪出生的当天便飞快传播到京师的每一个角落。   京师大臣权贵家里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自然是视杨明为国贼的大部分文官士子,愁的却是杨明的朋友或政治盟友。   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和杨明一样豁达,这个年代的人绝大部分还是重男轻女的,如今的朝堂布局里,早已形成了一个以杨明为核心的政治利益圈子,如马文升,王恕,项忠,以及很大一部分锦衣卫高层,都已成为杨明这个圈子里的成员,甚至连内阁大学士商辂如今都有隐隐朝这个圈子靠拢的势头,杨明的利益决定着许多人的利益,杨家第一个孩子的性别也决定着这个圈子的人心凝聚力,如今杨明添的只是个女儿,不得不说,这令许多人失望万分。   失望归失望,上门道贺却必不能少,尤其是杨雪儿出生的第一刻,皇帝亲自前来抱了抱,这是多大的荣耀,皇上都来了,做臣子的怎能不来?   于是得知消息后的第一时间,马文升等人纷纷亲自登门。   至于那些交情普通的大臣和权贵,也纷纷上门道贺,其中更不乏巴结攀附者,毕竟杨明如今是锦衣卫指挥使了,锦衣卫的权势是有目共睹的,天下能与锦衣卫分庭抗礼者能有几人?   见上门道贺的大臣们越来越多,朱见深逗弄了一会儿杨雪后,依依不舍地摆驾回宫,张敏跟在朱见深的车辇旁亦步亦。   送走朱见深之后,登门的宾客更多了,杨大人大手一挥,设宴款待。   大户人家若生了女儿,很少有大肆庆贺的,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女儿等同于商业或政治资源,甚少有大户人家特意为生女儿而大宴宾客的。   杨大人却再次出人意料,杨乐出生的当天,杨府大摆宴席,四方宾客来贺,杨明抱着女儿登场亮相,眼中极度的宠溺之色连瞎子都看得清楚。   看杨明对杨雪的宠爱眼神,不少前来道贺的大臣们顿时动起了心思,这位杨家的长女似乎地位不一般,宠爱到如此地步,若能跟杨大人结个儿女亲家,攀附上这位当朝最炙手可热的权贵,将来自己和家族的前程何愁不平步青云?   于是道贺的宾客开始琢磨自己家里哪个儿子或孙子与杨雪年岁相仿,怎样与杨大人开口结这门亲事。   十几个道贺的大臣围住杨明,或直白或隐晦地提出了希望结亲的想法,杨明云淡风轻地拒绝了,不论将来杨家是继续风光还是逐渐落魄,他都没有拿女儿的幸福去交换政治利益的想法,杨大人到了今日这般地步,已完全没有必要再靠政治联姻来获取权势了。   至于朱见深说过的“未来儿媳”的话,不管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杨明都没有正面答应,女儿将来的如意郎君,只能由她自己去找,万一将来女儿长大后越长越丑,长成了歪瓜裂枣,实在找不到婆家了,那时他这个当爹的可以考虑把她许配给未来的太子……   结亲家的想法被杨明拒绝,大臣们多少有些不满,却也知道招惹不起锦衣卫,于是悻悻作罢。京师沸沸扬扬之时,内阁大学士商辂登了杨指挥使的家门。   杨明也不避讳,抱着女儿杨雪悠悠地踱到了前堂,然后朝商辂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示意自己上抱着女儿无法行礼。   李东阳见到杨雪也高兴坏了,小心抱在怀里逗弄了一会儿,又从怀里摸出一个二两重的小银锁戴在杨雪粉嫩的脖颈上。   此举引来杨明深深的鄙视。   锦衣卫最擅长的就是打探各种京城信息,这老家伙的身家杨明知道得清清楚楚,虽平日从不贪墨,但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内阁大学士,每年京官和外官的冰炭两敬他可从来没拒绝过。   家底如此丰厚,居然只送个二两重的小银锁……   杨明很想当着商辂的面把银锁托在心,然后一口气将银锁吹得飘起来,狠狠羞辱一下商大学士,后来一想自己如今的处境不算太妙,实在不宜再把商辂得罪了。   ☆、第一百三十章 京师趣事   杨明吩咐丫鬟将女儿抱进内院,前堂内只剩下杨明和商辂二人以及两名侍侯的丫鬟。   见杨明翘着腿一派悠闲地品着茶水,商辂也坐下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第一口茶水刚入口,商辂忽然“噗”地一声喷了出来,接着抖索着白胡子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指颤颤指着杨明。   杨明被商辂的反应吓到了,有些莫名其貌的静静瞧了半晌,苦笑道:“商老大人的反应有些别致啊……难道中了含笑半步癫……”   商辂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杨明道:“老夫这是在笑你这势利性子,老夫登门时你一脸喜意,直到老夫拿出一个二两重的小银锁,你的脸色比茅坑的石头还臭,杨明啊杨明,朝臣人人皆谓你为斯文败类,不折不扣的伪君子,老夫看来,你倒是个真小人。”   伪君子和真小人自然都不是什么好话,杨明难得地老脸一红,揉了揉脸喃喃道:“难道我真的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商辂仍在大笑:“若非老夫是当朝大学士,恐怕你早已端茶送客了吧?”   杨明斜睨了他一眼,他发现跟商辂越熟悉,老头儿看起来就越不像好人。   杨明叹了口气,道:“据说唐朝时有个很出名的典故,有位云南的使节奉当地国王之命送一只天鹅入长安送给唐皇,半路上天鹅飞了,使节又气又怕,最后没办法,只送了几根鹅毛给唐皇,另外还题了一首歪诗,诗的最后一句是‘礼轻情意重,千里送鹅毛’……”   商辂笑道:“哦?你的意思是,老夫送个小银锁也算是礼轻情意重?”   杨明叹道:“老大人误会了,我的意思是,那送礼的真不要脸……”   商辂又哈哈大笑起来,顺手从怀里又摸出个分量不小的金锁递给杨明,道:“拿去,给孩子戴上,老夫再不拿出来,不知会被你损得何等不堪了。”   杨明飞快接过金锁,放在手里掂了掂,顿时眉开眼笑,朝堂外扬声道:“来人,把老大人的茶水换了,换龙井贡茶!”   …………   待遇提高了,连茶都香浓了许多。   商辂慢慢啜了口茶水,目注杨明道:“外面谣言传得沸沸扬扬,你好像一点都不急?”   杨明叹道:“急有什么用?如今京师的事态不算我所能无法掌控了。”   商辂一双睿智的双眼仿佛看穿了迷雾:“此案的背后,是你和汪直之争吧?”   “对。”   商辂有些激动:“老夫听说了,荆襄剿匪这汪直纯粹是瞎指挥,闹到如此严重,后来你指挥了战事,虽然是打胜了,可是却让汪直颜面扫地,如今老夫已经接到风声,汪直决议插手厂卫的争斗之中,与你斗斗法了,事情已是图穷匕见之际了,你可知道?”   “这汪直行事,简直是步步杀机。”目光一转,商辂期待地看着杨明:“你待如何应对?”   杨明淡淡道:“诛除汪直,危局自解。”   商辂两眼一亮,神情激动起来:“好小子,你果然要诛汪直!”   说着商辂站起身,在前堂内搓着手兴奋地来回踱步,随即身形一定,压低了声音道:“汪直也深得陛下信任,我们自然是不希望再多出来一个厂卫,事关许多人的身家性命,你可有把握?”   “没把握。”   “你是如何谋划的?说出来老夫给你参详一二。”   “找个高手一刀捅死汪直,然后跑路。”   商辂:“……”   杨明眨眨眼:“是不是有点粗糙?”   “太粗糙了……”商辂叹道:“还有更精致一点的法子吗?”   “先下毒,然后再一刀捅死他?”   商辂指着杨明,气道:“老夫能从你这里听到一句实话吗?对老夫你还提防,果然是个混帐东西!”   “静观其变,见招拆招。”   商辂忽然冷静下来,目光深深地注视着杨明,良久,捋须缓缓点头:“老夫懂了……”   杨明笑道:“老大人,放心,我锦衣卫不会和汪直沆瀣一气的,甚至,还可以从中暗中相助大人,今日,这金锁没白送吧?”   “没白送。”   杨明的笑容渐渐带了几分邪味儿:“老大人若再送几个金锁,晚辈这里还有更劲爆更开心的消息相告……”   商辂又不冷静了,急切道:“你这小子好歹也是堂堂三品大员,怎地如此钟爱黄白之物,还有什么消息速速说来!”   “据潜伏在你家的锦衣卫密探禀报,你家的公子商良臣今年上元节晚上出游赏灯,认识了抚宁侯朱永家的小女儿,二人一见钟情,私订终生,如今朱侯爷的小女儿珠胎暗结两个月,两位年轻人又不敢告诉双方长辈,每日以泪洗面惶惶不可终日,连跟踪他的锦衣卫密探都忍不住为这对痴情的苦命鸳鸯掬一把同情的眼泪……这个消息劲爆不劲爆?开心不开心?说到这里,晚辈必须向老大人贺喜,恭喜老大人喜添孙儿……十五岁的小姑娘令公子也忍心下手,禽兽啊,艺高人胆大啊……”   商辂被雷劈过似的,呆呆坐在椅子上半晌没回过神。   京师最近很热闹,又出了一件事,一件跟风流有关的事。   事情不大,但闹得很大,因为这件风流事跟两位朝堂大佬有关系,一是商辂,二是抚宁侯朱永。   事实证明杨明并没有胡说八道,商辂从杨府怒气冲冲离开后,回到家中立马命家仆将儿子商良臣找来,恐吓,怒斥再加一根儿臂粗的木棍,吓得失魂落魄的商良臣终于说了实话。   果如杨明所言,上元节时商良臣与抚宁侯朱永的小女在京师街头赏灯,两人相遇相识,商良臣年约二十四五岁,面貌生得俊朗风流,一双电眼勾魂夺魄,上青楼绝对有不付钱的实力,如此英俊风流人物,又是刻意勾搭撩拨,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怎能抵挡得住?   于是二人一见钟情,两三个月过去,在商良臣的花言巧语下,抚宁侯的小女糊里糊涂便献了身,谁知商良臣枪法太好,一击而中,就那一次便令小姑娘怀了孕。   怀孕本是件喜事,商辂和抚宁侯朱永也是门当户对,事情虽说传出去令两家颜面扫地,毕竟也勉强算是一桩良缘佳姻,然而事情坏就坏在,商良臣不仅早已成亲,而且已生儿育女,堂堂抚宁侯的女儿,怎么可能嫁到商家给人当小妾?   商辂从儿子口中得知了这段孽缘的起末后,气得白须一翘,徒呀呀挥舞着棍子满院子追杀商良臣,这可是真正的下死手。商辂的老妻急得在旁边频频抹泪哀告。商辂却浑然不理,打得儿子奄奄一息才罢手。   不能怪商辂小题大做,他是当世大儒,又是内阁大学士。无论在士林还是在学术界皆享有极高的名望,谁知儿子却干出如此败坏门风的事,商辂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儿子也打了,气也出了。商辂坐在府里想了想,抚宁侯的女儿肚子渐渐大了,事情不可能瞒得下去,错事已然做下,只能舍了这张老脸去侯爷府给朱永赔罪。   揪着鼻青脸肿的商良臣刚出门,谁知商府外静悄悄的围了一标兵马,定睛一看,竟是抚宁侯上的侍卫,抚宁侯朱永赫然站在李府门外,正打算下令侍卫破门。   商大学士被抚宁侯结结实实堵在大门外,事情巧得很,巧得令人不敢想象,刚刚准备上门赔罪,人家就打到家门口,看样子似乎也刚得知了这件令两家蒙羞的丑事。   商辂是当朝大学兼执文坛牛耳,朱永是数代传下来的大明勋贵,平日里二人见了面客客气气,兄长来贤弟去,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然而今日真正成了一家人,朱永的脸色可就很难看了,商辂苦笑着还没来得及拱手赔礼,朱永二话不说,一拳狠狠揍在商辂脸上,商府家仆护院见老爷竟被人打了,喝骂着纷纷拎着棍棒跑出来,跟朱永的侍卫战成一团,商府门前一时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道理上没站住脚,论武力又远远不及统领京师十二团营的朱永老爷子,商辂吃了大亏,鼻青脸肿地被朱永拎住衣领,怒冲冲欲进宫告御状,各自的两拨人马一边走一边打,一直打到承天门前,承天门前正候着一批求见陛下的大臣,一见两位大佬这般架势,大臣们一时全楞住了。   宫门本已被朱见深下令关闭,不准任何人进出,可是商辂和朱永的身份不一样,又听内侍宦官说二人扭打起来,当朝侯爷揍当朝大学士,多么稀奇的场景,若不见识一下岂不后悔终生?当下朱见深立马乐不可支地下旨打开宫门。   商辂和朱永一路扭打喝骂进了宫,宫门又砰地一声紧紧关闭,候在承天门外的大臣们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八卦的传播速度是惊人的,更何况承天门外朱家和商家的侍卫和护院鏖战仍酣呢,很快大臣们便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文武掐架   抚宁侯朱永属于武将勋贵出身,明朝开国时的勋贵子弟和永乐靖难时的勋贵子弟在那时候在朝堂都有话语权,那时候在朝堂并不是文官独大,武将一样有地位,而且也不低,是可以和文官分庭抗礼的存在,甚至地位更高。   因为武将大多数是贵族,俸禄也比文官高很多,就比如说徐达吧,年薪高达一万石,比一品文官高近十倍,这些开国勋贵和靖难时的勋贵子弟代表的就是武将勋贵集团,朱元璋、朱棣扶持并依靠他们制衡文官集团。   朱元璋可能是汲取宋朝武将地位低下的教训,特意建立了一批勋贵武将,但是土木堡之变把那些勋贵子弟都葬送了,特别是那些在朝堂有话语权的勋贵子弟,关键是这一死就给蒙古人一窝端了,剩下的传人要不是那些年龄还小的,就是一些没权力没才识的。   这是因如此,才造成朝堂上逐渐给文官打压得永不翻身,要知道那些勋贵子弟都是朱元璋和朱棣时的有军事常识和有才华的老人后代,而且那些人因为立功多,地位也高,在朝堂上说话也硬气成国公朱能是“靖难”武臣之首,朱棣藩封燕王时,与张玉共为王府指挥使,自东昌之役中张玉阵亡以来,朱能一直是朱棣的头号股肱之臣。朱勇为朱能子,张玉死于靖难中,朱棣即位后称其为靖难第一功臣,长子张辅册封为英国公,世袭罔替,曾率数万军队平定安南叛乱,功勋彪炳,土木堡之变中也死于乱军。   张、朱两门,自永乐以来,深受皇室信任,又有其他靖难功臣子弟,互相联姻,尽掌都督府,而此时“初间以公、侯、伯为之,兵部掌兵政,而军旅征伐则归五军都督府”,文官很难插手军旅征伐,兵权归皇帝和武将勋贵集团掌握,文官不掌军事,但在土木堡之变后,勋贵散尽,则兵权归于兵部文官之手,类似现代国防部,兵部堂官均为文职,五军都督府不过守空名与虚数而已。   他们那些勋贵子弟可都是家景富实的人,子孙都是要读书的。他们一死武将勋贵集团就跨了,这些也是后面造成文官独大的一个重大原因。当然文官独大也有明朝的政策问题,但不可否认,勋贵子弟的集体死亡给文官做大留了个大空子,造成朝堂没有有地位和才学的武将领导武将集团抗衡文官,有才识的没地位,有地位的没才识,而且文官也不是什么武将都可以抗衡的,那些开国和靖难时的勋贵地位够高,所以才可以和文官抗衡,别的武将就算有才学也轮不到他说话,因为他们没这身份。   就是因为土木堡,明军的军事人才几乎彻底覆灭。皇帝直辖的中央军队三大营,即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被歼。从军力分析的角度讲,明三大营算当时全世界最精锐的军队,拥有大规模的火器,最优秀的冷热配合,还有最精锐的蒙古雇用骑兵成了猪圈里的猪,九边地方戍守军队实力上升。武举不振也是文官作祟所致,因为一旦武举兴盛,武将集团必将人才辈出。能学习军事知识,练习战场技术的,训练军队的人才,一般都是军事世家子弟。这是因为这个军事学习的成本高昂,宋朝有武将不识字的先例,不是普通士子家庭能承担的起的。   书香门第世家由于起家和家风以及传承,绝不会放弃自己长项去和军事世家子弟去竞争。既然,我不能和你在校军场同台竞技,那就在制度上让你没前途,让你投入和收获成反比。此后,文官集团创立了兵部尚书领兵制度与巡抚领兵制度,从制度上掌握兵权,压制武将,最终,文官集团通过在制度上做手脚彻底战胜了武将集团,大明数十万精锐,一众名将在土木堡之中死伤殆尽,所以土木堡之变勋贵子弟的大量死亡和流失,造成没人可以代表武将集团在朝堂说话,被文官集团乘机夺权,造成明中后期武将地位低下和给文官压着欺负的重要转折点!这也就是在荆襄剿匪之中,几经波折的原因了。   正是因为如此,可以说如今的抚宁侯朱辅与内阁次辅商辂是一武一文的存在,商辂的地位比抚宁侯高得多,即便这样,商辂也显得没有底气,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招蜂引蝶,咳咳……这位内阁大学士不免有些心虚了。   朱见深双眼冒金星的看着商辂和朱永吵得热火朝天,大明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外加丫环奴婢以及合法逛窑子。   一个男人只能同时有一个老婆,包括皇上,同一时间也只能有一个皇后,在我们老祖宗的脑袋里,妻与妾完全是两个概念,妻就是妻,妾就是妾,不可相提并论。当时的“妻”是应父母之言媒妁之约,明媒正娶过来的,是“正室”;妾则不然,不能算作正式婚配,只是“侧室”、“偏房”,不可称之为“妻”。   当时的法律虽规定不可娶二妻,却没让人不许纳妾,娶“二妻”犯法,纳“二妾”、“三妾”、“四妾”却无关紧要,虽然在本质上与“一夫多妻”没任何分别。汉字可真是妙!   在明朝,甚至有法律规定“凡男子年满四十而无后嗣者得娶妾”。看看,要是你老婆肚皮不争气,生不出儿子,你即使想“从一而终”也办不到,因为要逼你纳妾。 “一夫一妻制”在古代就有法律明文规定:唐高宗《永徽律疏》中有《户婚》规定:“诸有妻更娶妻者,徒一年,女家减一等;若欺妄而娶者,徒一年半,女家不坐,各离之。”就是说,你有了一个明媒正娶的老婆,还要明媒正娶一个老婆的话,要判徒刑一年,你第二个老婆家也要被判刑,只不过减轻一点罢了。所以,三妻四妾并不是说你可以娶三个老婆,而是说你老婆死了,可以再娶一个,但不能同时娶两个。否则不仅要判刑,还要强迫与二婆离婚。   虽然老婆只能娶一个,妾却可以多娶,因为“妾”不是“妻”,即使老婆死了,也不能把妾扶正。在家中,妻可以使唤妾,打骂妾,而妾不得有侵犯妻子的行为,妾犯妻与妾犯夫同罪。因此妾在宗法制家庭中是没有什么权利的,名分上是主子,实际上与奴隶无异。但是,一般来说,为夫家生育过子女的,其在家庭中的身份、地位、权利往往会随之提高。此外,视门第、家主的教养等的不同,妾的权益也因之而异,往往在妻、妾与丈夫之间产生一种微妙的关系。   所以即便朱永拧不过商辂,也得向皇帝讨个说法,自己最心疼的女儿,绝对不能沦为妾室。 法律是至高无上的,但是在大明还有皇帝,面对这种私事,皇帝可以下特旨解决的,于是朱见深不得和起了稀泥。   朱见深的解决办法很直白,直接下令商辂之子商良臣可娶二妻,两个妻子平起平坐,并无地位高低之分,朱永见皇上下旨了,这才收功作罢,转眼就变得笑容满面了,事情解决了,女儿不会被原配欺负,自己的亲家公又是当朝内阁大学士,一手遮天的人物,怎能不算是弄拙成巧?   当下朱永笑道,“亲家公,咱们两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可得多多走动啊……”   朱见深和商辂忍不住脸颊直抽抽……   御马监内,汪直听着属下汇报了商辂和朱永的纠纷之后,不由得一脸阴翳的笑道,“不过就是小孩子事情罢了,这有什么值得向我禀报的。”   一名太监上前道,“公公,那么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做?”   “该怎么做,咱们如今打探消息名不正言不顺,即便手中有了某位大臣的把柄也没权力将其下狱,所以咱们要想获得陛下的重用,就得让陛下认为东厂和锦衣卫打探风声不全面,得再开一个厂卫,要想让陛下这样认为就得朝堂出现混乱,如今内阁首辅彭时彭阁老虽然年事已高,但是依旧在包揽政务,震慑宵小,要想大臣们人人自危,就的扳倒这位内阁首辅,届时杂家自会向皇上争取再开一个厂卫……”   “想必公公心中已有了定计吧!”   “不错,这年头大明诸地年年都有旱涝天灾……哼,彭老大人,就准备接下杂家的手段吧……”   “公公英明神武,一统江湖……”   这年代,皇帝自称是上天之子,代天管理万民,所以气候的异常变化,都会被看成是上天的启示;既然是启示,就有好坏之分,比如出现景星、庆云,瑞雪、瑞雨、瑞霞、日月合璧、五星连珠、风不鸣条、海不扬波、混河载清、枯木再生之类的祥瑞,便是上天对皇帝的嘉许……   意思是皇帝干得不错,表扬一下。   但要是碰上火山地震、皇宫失火,以及洪涝灾害、冰雹黑霭,旱魃蝗灾之类,掰都掰不过去的灾害,自然是上天对皇帝的警示,这时候皇帝要斋戒更衣,去天坛询问上天,俺到底干错了啥事儿?然后会向天下百姓宣布,已经得到上天的启示,通常是“奸臣各位”,“圣听蒙蔽”,“苛政害民”之类的,然后皇帝便会处罚一批人,甚至会装模作样的颁罪己诏之。   这种维系皇权的重要仪式,向来为历代皇帝所严格遵守,哪怕是朱元璋这样的开国君王,也不敢掉以轻心,更不要说狂热的宗教分子成化同志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诬告首辅   成化皇帝追求仙道飞升,是众所周知的,在京师连续第三十三天不下雨后,成化终于传出旨意,召内阁大学士、诸位尚书并钦天监正至圣寿宫奏对,御马监的汪直汪公公也在其中,杨明因为孩子出生不久,皇帝特例放他一个月的假期,所以没被传唤而来。   听皇帝道出忧虑后,内阁首辅彭时老言宽慰道:“圣上明鉴,晴雨洪旱都是上天的安排,只要皇上简行仁政克己复礼;百官奉公守法,勤政爱民,上天有好生之德,必不会置万民于水火,相信旱情很快会得到缓解的。”说着将安排好的赈灾计划,一条条的讲出来,让老成化感到十分满意,至少老百姓乱不起了。   但要正解天心,还得让专业人士来……历代皇朝都有的钦天监,就是负责侦测天象,为皇帝解读天意的。于是成化的目光投向钦天监正陈宫,道:“你来说说吧。”   陈宫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昂头沉声道:“启奏皇上,天阜成灾乃上天示警,不是只靠赈济能够免灾的。”   “上天未警?”成化一下紧张起来,问道:“何解?”   “微臣昨日夜观天象,乃是朝中出现权臣之故!”陈宫奏道:“现在连月大旱,便是警示朝中皓日当空,权力已经到了与陛下争锋的地步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成化的目光幽幽闪动道。   “因为天子用人专一导致的。”那陈宫完全豁出去了,放声道:“陛下任人乃是以日月交与大臣,大臣以此光芒照耀众生,但是日月交合,和衷共济才能阴阳调和,风调雨顺。”便是说天子不能偏心偏爱,亲阳而疏阴,要一视同仁,使其相生相克,方能风调雨顺……如果只任阳而不任阴,便会像现在这样一日悬空,赤地千里。在场的所有人听这话,全都惊住了。这陈宫也太胆大,竟敢公然宣称,是有人专权引发的这场旱灾,又说的这么明白,真让人难以置信。   彭时本来就得额头见汗,现在汗水更是顺着眼角往下淌,但他还是大睁着眼,想看看这个陈宫,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竟毫无征兆的朝自己开炮。   成化本来也昏昏欲睡,但这下让陈宫的一番惊世之言,弄得睡意全无,一双狭长的凤眼冷光闪烁,道:“朕身边的大臣,今天都在这里,你到说说哪个是朕偏爱偏信的大臣啊?”   陈宫重重磕脑袋道:“微臣只知观天象说话,不敢妄言诸位大人。”其实他也没有说的必要,谁还不知道说的是谁啊。   “朕叫你讲!”成化一堆身前的杯盏,顿时龙颜大怒。   陈宫吓得浑身发颤,头重重磕在地板上,血都渗了出来,却咬紧牙关,一句话也不说。   成化嘶声笑道:“你不敢说,朕替你说,朕身边谁的官职最高,权力最大,谁就是那个所谓阳气过盛的臣子,对不对呀!”陈宫俯身额头贴地,不再磕头,一动不动。那厢间彭时也从锦墩上下来,也是一动不动的跪在成化面前。   见阁老跪下了,其余的大臣、殿里殿外的太监,都赶紧跟着跪下,就连那些威武雄壮的大汉将军,也不禁动容,暗道: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怎么又跪了起来?   成化的想法也差不多,他看看众人的表情,又压了压自己的情绪,缓缓道:“都起来吧,跪着干什么?”   众大臣都望向彭阁老,却见彭时依然跪在那里,身体微微发颤,难道是吓坏了?   “起来吧,彭阁老”成化又唤一声心中不悦道:“你就是再多委屈,也给朕起来说……”话音未落,便见彭时身子一歪,竟然昏倒在大殿上。   “御医,快传御医……”宫中登时乱作一团,好在皇帝的身体不容忽视,太医时刻准备着,转眼间便冲进大殿,直奔龙床而去,待看清皇帝好端端的,才发现原来是首辅晕了,这才折到彭时身边,把脉看眼皮、察舌苔,一番检查之后,回禀道:“首辅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忧思少睡,以至于身心虚弱,然后又受了点刺激,一下子气血上涌,身子承受不住,一下晕过去了,静养几日就好了。”   大殿里一片默然,成化望着头发全白了的彭时,眼眶有点湿润,他记得一年前,彭时的头发还有些许黑发,现在竟然找不到一根黑发了,不由有些动情道:“这两年,朕的身体不好,有些倦怠了,朝政全靠存斋一个人撑着,你们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这么大个国家,那么多的事情,他都要操心,拉磨的驴一样累死累活,怎么就成了专权的野心之徒了呢?”说专挥挥手道:“把陈宫收监,审一下是什么人让他说这番话的!”   要和万贵妃忙着造人,要得道成仙,成化皇帝自然很累,所以一应事务都是交给内阁首辅彭时处理,这两年,彭阁老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离垮掉不远了。   朱见深最后警告他的大臣道:“谁敢再拿此事做文章,诏狱里和陈宫作伴去!”众臣凛然退下,但在离开之后,作为御马监的汪直还是忍不住现出了一个胜利的笑容。   事情传到杨明家中之后,杨明马上让锦衣卫追查下去,彭阁老是国之重器,朝廷少不了他,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诬告彭阁老?   要动彭老,首先杨明这一关就不会放他过去,杨明对彭阁老是一种尊敬,彭阁老不能有事,不说彭阁老会被陛下疏远,就是彭阁老气出个好歹来,也是大明大大的损失,这等活化石的存在,多活一年,大明就多赚一年。   锦衣卫追查下去之后,发现钦天监正陈宫,跟朝中大臣并无任何关系,竟然跟彭时是同乡,这无疑为他开脱了“受人指使”,“设计构陷”的罪名,而且陈宫一口咬死了,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对天象的分析,绝对不是针对朝中的某位大臣。   追查来追查去,最后只定了个“妄语臆断”的罪名,撤掉官职,发回原籍闲住,当然这是后话。   但这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陈宫可以豁出今来对付彭时,一定有他的原因,只是知道的人凤毛麟角,而汪直恰好是其中一个。因为汪直对京师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全部都在打听,手下的人投其所好,专对他讲一些朝中大臣私底下的故事,但汪直的性格粗中带细,而且细如发丝,别人当闲话讲的事情,他却能去伪存真,沙中寻金,找出可以利用的东西。   去年,他听自己的一个手下说起,钦天监正陈宫最近情绪低落,时常喝得烂醉,且酒后必会痛骂彭阁老;后来一打听,原来陈宫的岳父因为土地被彭家的恶奴霸占,推搡间被打死了,消息传到京城,陈宫的妻子饱受打击,居然难产死了……   这三条人命,都被陈宫算到了彭时的头上,喝完酒骂一骂,已经算是很理智的了。   汪直当时便上了心,只是一时没想起该怎么用,所以只是让他的手下跟陈宫保持联系,设法取得他的信任而已;结果今岁开春以来接连月的大旱,让他找到了这步闲棋的用处。便跟手下商量,要冷不丁给彭时一个闷棍,估计打是打不死,却也要让他疼半年,还不知是谁下的手。   于是便策划了一系列动作,说动陈宫,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汪直让他的手下,秘密联系到了陈宫,如此这般的嘱咐一番,陈宫对彭时的恨意,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淡,反而愈加刻骨,想也没想便答应了,这才有了的他在金殿指桑骂槐的一幕。   汪直的高明之处便在于,并没有乘胜追击,他知道成化离不开彭时,也不愿意再折腾了。若是这时候头脑一热,暴露自己的话,肯定会被彭时活活玩死……   彭阁老‘度量如海,绝不会立刻报复,但早晚会让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做到首辅的位置上,彭时岂是屠狗之辈。   但即使不动手,彭时的日子也很难过了,先是被送回府中休养,然后长期积累的疲劳爆发,大病一场,十几天没有下来床,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让内阁次辅的商辂眼泪都淌下来了:“大人,您可要挺住啊……”   “贤弟,我还我死不了……”彭时摇摇头,靠在躺椅上道:“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这回还要不了我的老命。”   “那就好。那就好……”商辂哽咽道:“也不知什么人,竟存如此歹心,大人为朝廷呕心沥血,他们却还在您的背后捅刀子。”   “呵呵,这很正常。”彭时微微笑道:“老夫是已经当了五十多年官,历经数朝,成为天子近臣也有二十多年,看多了宰执大臣的起起落落,也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望向商辂道:“甭管你多么的谨小慎微,原来的人缘有多好,只要当上了首辅,立刻就会成为许多人的敌人,因为你挡住了他们上升的道路,不把你搬开,他们就坐不到你的位子上。”   说着彭阁老说出一旬切身体会道:“想要善终,就得见好就说,老赖着不走,肯定会招人嫌、惹人怨,早晚要倒大霉的。”   商辂正听得一阵凄凉,因为彭阁老年事已高,当首辅的日子也不长了,首辅的位置早晚轮到他,届时他会不会也会面临这一天呢,他能感觉到,彭老虽然嘀上说无事,但确实已深受伤害。   ☆、第一百三十三章 御史言官   陪着彭时沉默片刻,他才轻声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吧!”彭时道:“让那陈宫一番信口雌黄,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想从老夫身上,找出专权谋私的证据?老夫要休养一段时间,你就不要操心了,你是内定的首辅继位人,老夫修养期间,你要将内阁的事情处理办好,这对你来说,是个极好的磨练,大明以后还得靠你。”   “老夫年轻的锐气已经不在,这段时间你可以对朝堂进行一次改革,现在出了干系,有老夫担着,大不了老夫被罢官,若是再过几年,老夫离开人世之后,你也就不好动手了。”   商辂忍不住泪流满面,即便在深陷如此境地之时,这位为大明鞠躬尽瘁的老臣,想到的依旧是如何为大明献出最后一丝心力,念及此处,商辂深深的作了揖,“大人请受下官一拜……”   “你很好,很好,老夫相信你会做得很好的,比老夫更好……”彭时用最后一丝气力缓缓颔首道,随后竟然睡着,打起了轻微的呼噜声……   商辂得到了彭时的授权,终于腾出手来,开始刷新成化朝开始有些浑浊不堪的吏治。   他首先开刀的自然是都察院御史台。   都察院御史职专纠劾百官,辩明冤枉,为反贪风纪之司,从成立的那天起,就是大明朝官僚体系的监督者,是提高行政效率的不二法宝。   然而都察院沉寂多年,许多权奸对都察院进行了数次清洗,将敢于直谏的正直之士或是罢官、或是流放,全换成自己的爪牙。   比如前朝的王振,王振之后还有一大串奸臣名单,就不一一列举了,这些奸臣利用言官弹劾正直之臣,甚至连前朝于谦于少保也不能幸免,将都察院变成了打击异己、保护自我的看门狗,使其监督纠察的作用荡然无存。   许多不肯依附党派的能臣清官被都察院弹劾下台,而很多无德无能,贪婪成性的庸官赃官,却安然无恙,甚至得以高升。   所以商辂的第一步,就是给左都御史挪挪地方,倒也不亏他。   直接改任了大明朝最肥的差事--工部尚书。   许多庸碌之臣自然不甘心失败,在廷推时竭力反对,但商辂已经得到了彭时的支持。   提前跟六部九卿打好招呼,取得了足足七成的支持票。   将原来的左都御史踢出了都察院,并将兵部侍郎马文升顺利的升为了都察院的第一把交椅。   商辂这回是用对人了,马文升和项忠一起剿灭太平军,杨明升为了锦衣卫指挥使,项忠升为了兵部尚书,如今马文升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升迁,马文升虽然走进士,但靠带兵打仗以战功上位,生性嫉恶如仇、做事雷厉风行,绝对不怕得罪人。   一上任,他便开始整治手下的御史队伍,立上一本奏曰:“朝廷设风宪,所以重耳目之寄,严纪纲之任。然则近年以来,未尽得人,妄逞威福,是非到置,风纪废弛。臣请将阖院御史尽数开革;令各部院、各承宣布政使司重新保举,务要堂上官开具实行,移咨吏部,审察不谬,方可任用。其后有犯赃及不称职,举者同罪!”也就是说,将都察院一百多名御史全都解职,然后令中央地方各大员重新保举,且在任用后,如果出现犯赃或者不称职,举荐的人将同罪论处。   如此激进的方法,不要说成化了,就连商辂也不能答应,直接将其奏本驳回,命其重拟方案,并要求“缓一点”,“轻一点”。   马文升修改后,又被打回,又修改、再打回。   如是再三,他终于忍无可忍了,直接找到商辂道:“这是最后的方案了,如果不答应,我就不干了!”商辂知道他说到做到,也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终于同意了他最新方案设一年考核期,综合考量查实的弹劾数目,以及涉案官员的分量,为所有御史排定名次,前三分之一者,将移文吏部予以晋升,后三分之一者,将以不称职弹劾,绝不姑息。   同时命各部院、各布政使司,举蕃合适人选。   并将其表现,计入推荐者的考核中。   在商阁老的努力下,这项仍很强硬的措施,终于获得了朱批,已经憋坏了的马文升终于可以行动了。   他将一干御史集结堂前,大声宣了圣谕,黑着脸对手下一干人道:“我知道这样肯定会招人恨,也知道你们会恨我,但既然当了御史,就不能想着左右逢源,招人怕、惹人恨就对了!”   说着重重一拍胸口道:“文官补飞禽、武官补猛兽,我们胸前是什么?专触不直、不正、不法者!是人间正气的守护神,是奸邪小人的鬼见愁。”   “太祖皇帝赋予我们纠察百官、风闻奏事而不论罪的权力,就是希望我们能与贪赃枉法者势不两立,保大明政治清明!”   “无数前辈没有辜负太祖的期望,他们不畏强权、仗义死节,弹劾了无数巨贪蠢国者,为国除害的同时,也成全了自己百世流芳的美各,以至于人们一提起御史,便会肃然起敬,认为是忠臣、是清官!”说到这,他重重叹口气道:“但这二十年来,我们和光再尘、我们同流合污,甚至助纣为虐、为虎作张,我们玷污了自己的神圣,我们丧失了自己的尊严和传统,陛下登基六载,你们弹劾了几个贪官?你们扪心自问,大明朝立国以来,可曾有哪一朝的御史。比我们还差劲?”   一席掷地有声的讲话,羞得众御史都低下了头,这才放缓了语气。   马文升道:“我也知道,原先王党执政,都察院也在他们手中,大伙儿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是时局使然,也不能全怪大家!”   说了两句让人宽心的,他又话锋一转道:“但现在压制言路的人走了,没有人录夺咱们说话的权力了,如果还奉行百言百当、不如一默,甚至还给别人当枪使,那请你这就离开,本官会让你体面的转到别处任职;你要是选择留下来,就得遵守御史的本分,不然休怪本官无情。本官这里,只留志同道合的铁骨男儿”。   无论心中作何感想,众御史都齐声应和道:“愿与大人同志,复我御史美名!”   “好”马文升猛一挥手道:“众御史听令!”   “在!”   “自今日起,都察院全力纠察百官,凡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耸贪冒坏安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   “是!”众御史被马文升弄得热血沸腾。   不少人当时就冲动了一种在大明朝愈发罕见的神圣感,竟重又尊生起来。   御史一冲动,百官就倒霉。   想想吧,一百多个憋足了劲儿,比着赛着挑毛病、找麻烦的家伙,不分昼夜的盯着你,就是鸡蛋也要给你挑出骨头来。   多让人不寒而栗啊。   在吏部的通力配合下,这场廉政风暴,终于实实在在的刮起来了,无数官员应声落马,其中不乏显赫一时的高官。   大明朝有一特点,就是不论面对何种情形,强硬派永远占据舆论的主导…哪怕是主力覆没、重臣纪绝、皇帝被俘,也不会有投降派得逞的那一天。这是开国皇帝朱元璋为帝国烙下的先天性格……   他用年轻有冲劲,也棱角十足的新晋官员充当御史言官。这些御史、给事中们虽然官位低微,但皇帝赋予他们的权力极大,命他们监察百官,弹劾不法,为此可以风闻言事,甚至能够封驳圣旨。也就是说,上至皇帝,下至百官,没有他们不能管的。   这套监察制度设立之后,对打击贪赃枉法、保持官员的廉洁,维护朝廷的正义,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在这群硬骨头言官面前,即使是皇帝也要退避三舍,哪怕是辅,也招架不住他们前赴后继的群起而攻,只能黯然下野。   也正是因为一代代言官们不畏强权、舍生取义的表现,牢牢树立了他们正义光辉的形象,使他们成为全社佘膜拜的对象,继而获得了舆论的主导权,或者说是霸权一十他们的看法才是正义的,与他们对立的都是奸佞。   这一主导权有一鲜明特点,便是对待、外敌内贼的强硬态度,不管敌我双方实力如何,一定要战斗到底,任何妥协都会被视为有失朝廷体统的软弱行为,将遭到全体言官的弹劾。   个中原因,除了言官们年轻气盛,满怀天朝上国、唯我独尊的自豪感之外,还因为在总结前宋耻辱亡国原因时,本朝人普遍认为,宋朝的主和派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从澶渊之盟便开始一而再、再而三的软弱妥协,终于把敌人越养越强,自己则越来越弱,最终被异族灭亡。   在这种思想的主导下,本朝的官员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哪怕剔人把皇帝押到城下,都丝毫不作妥协,而是直接宣布皇帝过期作废,恨不得拿炮将其轰死。   御史言官是大明的刀枪,直到明朝后期的言官们才堕落了,马文升是一个好官,所以他能带好都察院……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各有其事   在皇帝的默认之下下,商辂终于得以大展身手,证明自己能力,他日夜操劳,努力工作,一条条法令、一项项措施颁布下去,纠正着成化登基以来甚至是前朝的错误,使这个庞大帝国重新往正确的轨道上行去。   首先是言官们重新开始纠劾百官,上至内阁大学士、各省督抚,下至各部主事、各省县令,全都被他们死死顶上小到随地吐痰、仪容不整,大至玩忽职守、贪污受贿,无不成为御史们的炮弹,向他们猛烈的倾泻而下。   在成化六年的下半年,几乎每个月都有十几名中高级官员,几十名中低级官员遭到查处,罢官去职,至于受到处分者,更是不计其数。   能在这场风暴中毫发无伤者,绝对是凤毛麟角,甚至连商辂本人也未能幸免。   但积极的一面不容忽视。   得益于御史们的辛勤工作,无数贪污腐化者被揭发,尸位素餐不称职者被清理出文官队伍,许多不合理的弊政纠正,沉寂已久的大明官僚机构,又一次焕发了生机与活力!事实证明,饱圣贤之书、深受圣人教诲的大明官员,绝不是一些只知道蝇营狗芶、混吃等死的废物;当政治重新清明,官员们心中那“治国平天下”的梦想,也再次被擦亮了,有单独上书言事的,比如刑科给事中候廷柱,为朝廷财政窘迫计,上书当奏裁各衙门工役宜据册定数,裁撤冗食,商辂称善。   经查后,遂定内府宫人一万七千一百七十名、锦衣卫一万六千四百名、光禄寺三千六百名、太常寺一千一百名。   共裁撤允余八千余名,并定例此后有缺,许于在册余丁充补,不得壹缘滥收。   也有群策群力的,在户部尚书刘吉的主持下,群臣议理财之策,共得十四策:省兵食,慎调遣,先节省。   完积通,清屯粮,牧马匹,均修边,停外例,处铜价,减供应。   杜奏留,议补助,议漕河工银。   其中,最重要的是节省兵饷。   商辂以近年边饷侵冒多端,特令各抚、按官正己率属、严革积弊。   违者听部、科参治。   像这样积极的建言还有很多。   也大都得到了内阁的强力支持,得以化为政令执行下去;这些对国家有益的举措,很快收到了成效;到年底时,国库收入增长了四成,南方的形势日趋稳定,江淅一带的工商业兴盛发展,各地的民乱冲突也平息大半,混乱已久的大明朝,竟出现那么几丝中兴的气息。   商阁老可以松口气了,他代替彭老前辈行使首辅权力的第一份答卷还算合格,可以向皇帝、百官和天下人交代了。   之所以说合格,而不是优秀,因为还有北方的边患愈加猖狂的瓦刺和鞑靼,从大明绵长的北方国境频频入侵,烧杀抢掠,最远曾经突入到河南一代,最严重曾经突破到宣府以南,令京师告急,皇帝震怒。   成化皇帝也把商阁老骂了个狗血喷头。   商辂知道北方的边患,已经到了非解决不行的地步,大明自土木堡之变之后,数十万精锐毁于一旦,朝中能征惯战的将领也是全家死绝,而蒙古人擅于骑射,在军事之上已经狠狠的压了大明一头。   其实商辂早将其提上了议事日程,先小范围的咨询富有学识和军事经验的大臣,尤其是一干在边境做过官的一干老将,希望能找到解决之道。   但这些大臣的态度都十分悲观,一些老人说:“时势诚颓败矣,兵不素练,将未得人,馈饷屡乏,即无可持之资,当事之臣,自任其责。防守边疆,令不得患,虽犯不得利,此即御戎之策矣。”   有的已经致仕在家的前辈在给商辂的回信中写道:“口今虏患日甚,然武备积弛,见籍止十四万余,而操练不过五六万,支粮则有,调遣则无。彼敌骑深入,战守俱称无军!但边臣戮力防御为守之计,令不能深入,即为得策毛若欲驱扫远遁,恐力非昔比也。”   他们几乎持同样观点,就是全力防守,能把蒙古人挡住,就是很大的成就了。   当然,两位加起来在兵部任职一个甲子的大员,也提出了中肯的建议,一切勿好高鹜远,踏踏实实练兵整备,只要能把自身的问题解决好,挡住蒙古人的进攻就不成问题。   尽管说得委婉,商辂还是听出了他们的言外之意,显然上至兵部、下至地方边镇将帅,都存在着严重的问题。   他乃生性谨慎之人,信奉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绝不会像当年的权宦王振那般好高鹜远,自身问题且泛解决,就想展开规模宏大的改革和战争,解除边境的威胁。   那在商辂看来,实在是不切实际,只能为自己招惹祸患。   有前车之鉴,商辂并不着急立方做出功绩,他准备用十年时间。   由内而外的解决北方边境问题。   首先他要做的,是先解决兵部自身的问题;为此,商辂将兵科都给事中以下四人全部替换,由自己的一众学生领衔,彻底对兵部进行一番大检查。   检查的结果触目惊心。   学生们检查以后回奏曰:“除职方司外,武选、武库、车驾三司皆重其弊矣,但有武官袭职、晋升、调迁等事,必先行妹于武选,若贿金足,则心想事成;若不足,则休想成事,故边将专事钻营贿赔,不思杀敌立功。又怎能为国御辱?除了武选司,武库和车驾,这两个负责军队装备的清吏司,问题也一样十分严重,主持军械制造的官员侵吞料价,以致造出的装备不堪使用。”   用他们的话说,就是盔甲,“中不掩心,下不遮脐,叶多不坚。袖长压臂,全不合式弓力不过一二斗,矢长不过七八把,平昔尚不能射远,披甲后手不能举,射只过数十步而止刀尤短亦无锋。”   当所有的情况摆在面前,商辂在头大如斗之余,更加有些理解老首辅彭阁老的苦衷了。   如此武备,加上一窝只知道钻营剥削的将领,能打过蒙古人才叫见鬼。   商辂知道,想要整顿兵部,关键还是得选好人,像把马文升那样的正直之臣放到都察院,便能为自己的改革奠基;要想解决好军备问题,非的也找到个合适的人选才行。   这对商辂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因为在多年的次辅生涯中,他并不是那种一味的奉承皇帝,结交同僚的大臣,他在默默观察大明朝的官员。   对于谁有什么本事,能有什么用处,早已做到心里有数,并巧巧安排好了。但这一切,都与成化皇帝无关。   他如今对政事的倦怠已经到了极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修道事业中。   出于对生理和心理的需要,朱见深修道益急,竟下诏天下,许以重金厚禄,访求方士及符篆秘书。   上余下所好,一时间各省官员大肆拨寻,到成化六年初,共进献秘法上千册并荐方士百余人。   经皇帝的修道团队头子,也就是为天下道派之首的李孜省李道长的筛选后,留下百余本。   十余人进献皇帝。   李孜省李道长的发迹也是因为敬献秘法,所以对此很重视,当年的李孜省碌碌无名进《道术》六十六册,成化御览后,招之面谈,处处合心,竟大喜过望,直接就不需要别的方士了,最后直接尊李孜省为仙师。   这么多雄心勃勃的方士,为何被这李孜省拔得头筹,除了此人长得帅、卖相好之外,关键是他的用语很专业,凡事都会引经据典,找出自己的理论依据,朱见深便以此认定,只要在李仙师的辅助之下,必然修成正果。   李孜省做些什么呢,他需要教导成化修炼吐纳之术,打坐等等体力活,还需要为皇帝炼制日常服用的仙丹,顺便指导一下奸宦梁芳炼制春药和堕胎药。   春药是用来皇帝和万贵妃于房事尽兴之用,而堕胎药则是用来堕胎用的,堕谁的胎呢?自然是宫中怀孕的妃子,宫里的人谁都不能得罪万贵妃,生性擅嫉的万贵妃认为,谁怀了陛下的孩子就是得罪了她,陛下的孩子只能由她来生……   张敏公公最近为此事也是急起了一嘴的水泡,原因无他,因为万贵妃在宫中耳目众多,已然探听到了纪姑娘怀孕之事,万贵妃也不是十分的确定此事,当然她不能亲自去调查一个宫女是否怀了陛下的龙种,这样做不仅太明显了,而且也降低了她万某人的身份……   于是乎这个调查纪姑娘的任务就神使鬼差的交到了张敏公公的身上,张公公只得找上了杨明……   京师杨府。   庆贺女儿出生的酒宴已散了,大臣们三三两两告辞离去。   杨府这回不大不小发了一笔,大臣们留下的礼单非常丰厚,杨明和玉璇关上房门仔细估算了一下,发现大臣们的贺礼加起竟有大明国库小半年的收入,夫妻三人不由小惊了一下,不过杨明还是坦然收下了,反正大明如今没有反贪局,如果勉强说有的话,锦衣卫大概兼职反贪局的工作,而他杨大人不才,正是反贪局局长……   ☆、第一百三十五章 皇帝有后   已近初夏,天气渐渐热起来,杨明抱着女儿杨雪在内院晃悠,一边散步一边跟女儿说着话,也不管女儿听不听得懂,杨雪才出生几天,世上的一切对她来说只有新奇和懵懂,包括眼前抱着她不停说话的罗嗦男人,她睁着大眼好奇地看着杨明,嘴角偶尔流下一串晶莹的口涎,间或无声地咧开小嘴笑一笑。   孩子很省心,很少哭闹,杨明对她愈发喜爱,凶名在外的杨指挥使如今成了超级奶爸,除了喂奶这种事无能为力外,平日里只要在家,连尿布都是他换的。   见杨明对女儿如此宠爱,玉璇终于彻底放下了心事,尽管她很不解为何相公对女儿如此偏爱,这个年代的风气本就重男轻女,相公委实是个异数。   直到看到杨明细心地擦掉女儿嘴角流下的口涎,又抱着她说一些诸如,“女孩子要淑女,不要动不动流口水,男生没有顾忌,女生却不行……”之类奇怪的话,玉璇忍不住笑了。   “相公说的话新奇得紧,‘男生’,‘女生’这是哪个地方的说法?”   杨明笑道:“生下来是男孩自然叫‘男生’,女孩自然叫‘女生’,孩子在少年时期以前都可以这么称呼的。”   玉璇不知想到什么,俏脸一红,噗嗤一声笑开了:“男生女生倒是易懂,跟相公一直不对付的汪直该怎么称呼他?”   杨明拧眉思考许久,沉声道:“汪直……是畜生。”   玉璇楞了一下,接着哈哈笑开了怀,月子里盖在身上的薄褥被她笑得抖到了地上。   一名丫鬟走进厢房,朝杨明蹲身一福,怯怯道:“老爷,张敏公公求见,已在前堂等候老爷。”   杨明轻轻将女儿递到玉璇怀里,又宠溺无比地捏了捏女儿吹弹可破的小脸蛋,杨雪的小嘴又咧开,朝着他无声地笑,杨明喜爱极了,忍不住轻轻香了她一口,这才整了整衣裳,走出厢房。   张敏到了杨明房中,杨明亲手为他斟上一杯茶来,笑吟吟地道:“坐坐坐,张公公啊,今日怎么有闲暇到贤弟府中一坐啊?”   “哪里,哪里,杨大人行事不拘一格,杂家这些年来听过、见过、办过的事情多了,可是就是猜不透你的手段,真是了得啊。”张敏莫名其妙的说了一番话,杨明倒是有些糊涂了。   杨明笑道:“只是雕虫小技,旁门左道的东西,用上一次两次能奏奇效,经不得大场面,真要论起来,做大事还得堂堂正正,靠这种不上台面的小伎俩是不成的。”   张敏哈哈笑道:“杨大人过谦了,能将陛下的差事办好,就是大本事。杂家不多说了,开门见山吧,此处说话方便么?”   “公公请放心,我杨某人府内内三哨,外三哨放得严严实实,你我之间的谈话绝对不会有第三人得知。”   融入这个世界的时间或许还不是很长,但是杨明不知不觉间就接受了古人思想价值观的一些内容,那些和糟粕一起被后人抛弃了的东西。   大丈夫恩怨分明,无论如何,得了解了事情的全部,才好做出决定。   “实不相瞒,杂家此次前来是为了陛下有后一事。”张敏思量了良久,这才抛出了一枚定时炸弹。   “什么,陛下一直没有子嗣,何来有后一说?”杨明顿时大惊失色。   “以前没有,但是现在有了……”   “怀孕的是万贵妃?”   “不是,是纪姑娘……”张敏缓缓开口道。   “什么,陛下和纪姑娘只能算一对露水夫妻,怎么一次就……”杨明不由得目惊口呆的道。   “老奴也不愿意相信,但是杂家已经请了太医院的御医查看过了,确实如此,也正因为如此这才走漏了风声,让万贵妃得知了一些风声,好在宫里都是服侍皇上的,上下一心瞒着贵妃娘娘,这才让万贵妃有些将信将疑。”张敏将此情道来之后,杨明就了解的事情的大概了。   纪姑娘身怀龙种之事在宫中许多宫女和太监都是知道的,好在他们都是一心为了陛下,为了保住皇上的龙种,全都选择了沉默,万贵妃的爪牙不能确定此事,一直在试探,张敏有些顶不住了,这才找上了杨明。   “公公的意思是万贵妃要对纪姑娘和肚子里的孩子下手?”   “不错,若是贵妃娘娘一但确认此事,龙种可就难保了啊……”张敏一脸忧虑的道,“不瞒杨大人,贵妃娘娘此前已经暗害了几位龙子,无奈此事均被贵妃娘娘压了下来,贵妃深得帝宠,也没人敢去揭发。”   张敏说到此处,向杨明长长的一揖,“事到如今,张敏恳求杨大人一起和杂家担下这天大的干系,陛下的龙子万万不容有失啊?”   “公公怎么知道,是皇子而不是公主呢?”   “这个,太医院的大夫都是有自己的独特手段的,那位御医国手至今还没失手过,他说是龙子就一定是龙子了。”张敏肯定的道。   得到了张敏的肯定答复,杨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按照身世,还有时间老看,杨明几乎已经可以肯定,纪姑娘所怀的皇子一定就是后来的弘治皇帝了,弘治皇帝算得上大明少有的英明之主,为了大明,这孩子必须保住,杨明扶起张敏道,“公公请起,此事我杨某人担下了。”   不过纪姑娘一事因为有万贵妃参与其中,纪姑娘之事一定要先隐瞒下去,待皇子出生之后,在择时机向陛下挑明,皇子一但有个几岁,万贵妃就不好下手了,想至此处,杨明说道:“张公公,咱们从长计议如何?”   张敏哪里是想让杨明一时片刻就拿出主意来,相反,杨明越是慎重对此事就越加有利,有了杨明担待照应,张敏是一百个放心,当下一笑,“杂家晓得,那就有劳杨大人了。”   张敏走出杨府的时候,连带着步伐都是轻飘飘的,拱手道:“大人请留步,杂家就此告辞……”   “公公慢走,明日我就向陛下请旨重回宫中,相互照应……”   张敏欣然一笑,这杨明真是个妙人儿,正搔到他痒处。杨明看着张敏远去的背影,不由得佩服起他来,和怀公公一样,虽然身体残缺,但是他们都有一颗善良的心,他也不管一大堆正要处理的政事,仍是将张敏送出府门,这才折身去回府。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杨明这一次的对手是万贵妃,陛下最宠爱的贵妃娘娘,这位贵妃娘娘和朱见深患难与共,可谓是共甘苦共患难的夫妻,也正因为如此,万贵妃才由当初的一介宫女摇身一变成为了陛下独宠的妃子。   杨明的书案之前摆放着一大堆万贵妃的资料,万贵妃从初当妃子到独霸后宫的种种手段可谓犀利之极,其中堪称经典的手笔就是扳倒了朱见深的原配吴皇后。   当年朱见深继位,从此这位万宫女正式成为了皇帝的妃子,这一年,万贵妃三十五岁,朱见深十八岁。   虽然明代的宫廷政治十分复杂,王公贵族、文臣武将个个粉墨登场,卷起袖子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不过要论斗争水平,后宫的诸位佳丽们也层次甚高,顾盼一笑,举手投足之间,足以致人死命,可谓巾帼不让须眉。   太子朱见深成了皇帝,万宫女也变成了万妃,大致可以算是功德圆满,此时的万妃历经风波,已经年近不惑之年,但让众人惊异的是,这个女人竟然得到了皇帝朱见深的大部分宠爱,很多人都不理解。   而这一情况的出现,对后宫那些正值妙龄的女子们来说就不仅仅是一个理解的问题了,她们十分愤怒,也很不服气:这样的一个女人凭什么得到专宠?那些不服气的女人中,级别最高的是皇后吴氏。   要说这位吴小姐,那可是大大的有来头,有背景,想当初竞选皇后的时候,明英宗朱祁镇,也就是朱见深的老子,朱祁镇最先定的是一位王小姐,可是这位吴小姐凭着自己出身官宦,而且交际甚广,竟然找人搞定了明英宗,搞了暗箱操作,把王小姐挤了下去,最终当上了皇后。   要知道,皇后的人选是朱祁镇亲自定的,那这位吴小姐到底有什么神通,能够改变朱祁镇的决定呢?   这是因为她认识一个十分厉害的人--牛玉。   关于这个人我们不用介绍太多,只用说两点就够了:一、他是朱祁镇的亲信太监;二、朱祁镇临死前召见了两个人,一个是朱见深,另一个就是他。   有这样的一个人关照,吴小姐当上皇后自然不在话下,实在不用搞什么潜规则。   有这样的后台和关系网,年轻貌美的吴小姐自然不把三十五岁的万阿姨放在眼里,她绝对无法忍受自己被朱见深冷落,于是她想了一个办法去整治万阿姨。   可是不幸的是,事实证明,这不是一个好的方法。   可能毕竟是太年轻了,吴小姐丝毫不考虑后果,竟然直接找到万阿姨,把她拉回来打了一顿板子。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入驻皇宫   吴皇后这个方法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简单粗暴。当然了,她打这顿板子还是有理论基础的,她到底是皇后,所以对此美其名曰--整顿后宫纪律。这一顿板子打得万阿姨差点丢了命,也帮很多后宫的妃子出了一口气,此时的吴小姐可谓是威风凛凛,风头甚猛。   据说最猛的风是十二级的暴风,这位吴小姐的举动也真可谓是暴风骤雨,但事实证明,在历史中,最猛烈的风不是暴风,而是枕头风。   万妃挨了打,回去就向朱见深告了状,在这场争斗中,吴皇后靠的是家世和身份,而万妃靠的是宠信,那么结果如何呢?   自然是万妃赢了,朱见深听说万妃被打之后,十分生气,当即做出了处理。   他废掉了吴小姐的皇后名分,而此时她刚当皇后一个月。除此之外,吴小姐的父亲也被免官充军,而吴家的老朋友牛玉也被牵连在内,这位原先的司礼监竟然被发配去孝陵种菜,做了菜农。   皇后只干了一个月就被废掉,这可谓是前所未闻,而且此事竟然牵涉进去那么多无关的人,影响实在太坏,内阁成员李贤、彭时向朱见深进言,希望皇帝能够三思,收回成命。   朱见深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也没有解释,只是一如既往地宠爱万妃。   成化二年,万妃迎来了她人生的转折点,这一年正月,她为朱见深生下了一个儿子,朱见深闻讯大喜过望,立刻封她为贵妃,还为此去宗社祭天,感谢祖宗保佑。   如无意外,万贵妃的这个儿子必定会成为将来帝国的继承者,可是遗憾的是,这一幕最终并没有出现。   第二年,这位皇子就患病夭折了,而这一年万贵妃已经三十八岁,她几乎不可能再生育儿女了。   这一事件严重地打击了朱见深,却并没有影响到朱见深对万贵妃的喜爱,此时的朱见深年仅二十一岁,正是少年风流的时候,可他却一反常态,日夜守在这个大龄女人的身边,似乎永远也不会厌倦。   朱见深不急,下面的大臣们可急了,内阁成员彭时估计是分管妇联工作的,眼看朱见深如此专宠万贵妃,而这位中年妇女很明显已经过了生育年龄,担忧皇帝无后,于是便发挥了文官集团以天下为己任、无论大事小事都要管的居委会工作精神,给皇帝上了一封十分特别的奏折。   这封奏折可算奇文,具体内容就不写了,大致意思是:皇帝陛下,您的后宫有很多妃子,可是到现在却还没有儿子,臣想这应该是陛下过于宠爱某一个人所致吧,所以希望陛下能够将宠爱分给其他的妃子,这是国家大计啊。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位彭时先生竟然干涉起皇帝的私生活来,公然上书劝皇帝平时多找其他老婆联络感情,说得斯文一点就叫“雨露均沾”,按说一般的皇帝看到这样的文书早就跳起来骂了:“我睡老婆,还要你管吗?”   可这位朱见深先生的反应更加出人意料,他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说道:“这是我的私事,你让我自己做主吧。”   然后他依然故我。   大臣们的疑惑已经到了极点,他们不明白,这个万贵妃容貌并不突出,年龄也大了,为什么皇帝陛下竟然可以忽略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女子,专宠她一个人呢?   朱见深明白大臣们的疑虑,但他并不想解释什么,因为他知道,这些人是不会理解的。   在那孤独无助的岁月里,只有万贵妃守护在他的身边,陪伴着他,走过无数的风雨,始终如一,不离不弃。   在这世上,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从来都不需要。   对于朱见深而言,万贵妃是他的妻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最可信的人,但可惜他不知道,这位万贵妃还有另外一副隐藏的面孔。   要知道,虽然朱见深是一个很专情的人,可他毕竟是皇帝,绝不可能只宠信万贵妃一个人,他也会时常找后宫的其他妃子或是宫女,万贵妃也从未反对过,双方似乎相安无事,但朱见深似乎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疑点:为什么这么久过去了,他还没有任何子女呢?   朱见深万万想不到,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所有怀上他孩子的妃子或宫女都被人逼迫堕胎了!而干这件缺德事的正是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万贵妃。   但从来就没有人告诉过朱见深这些事情,原因很简单,他们不敢。   如果就这样搞下去,也许下一任皇帝朱祐樘先生就得另找地方投胎了。但也就在此时,万贵妃真正的敌人出现了,正是这个人彻底打破了万贵妃的如意算盘。   那这个敌人就是纪姑娘,杨明深知,纪姑娘分娩在即,自己必须尽快在宫中布下自己的人手,为皇子诞生瞒天过海。   杨明要想在宫中安插自己的人手很容易,因为锦衣卫是天子亲军,自己还担着一个御前行走的称号,所以杨明仅仅是一道奏疏,要求主动率锦衣卫精英看官皇宫内藏,为陛下做好看家的职责。   朱见深很是欣慰,当下就批准了这杨明的调入宫中任职,第二日,杨明率三百锦衣卫入驻皇宫,内宫之中除了太监就是宫女妃子,哪里见过这等军伍阵仗,况且杨明挑选的锦衣卫乃是自己心腹中的心腹,都是上过战场的铁血精英。   唐四跟着杨明骑在战马之上,连背都挺直了许多,无数宫女妃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犹如好奇宝宝般看着列队整齐的锦衣卫。   一时之间群雌粥粥,莺莺燕燕,万贵妃作为宫里数一数二的人物,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宫中来了一股很强大的外来势力。   杨明刚刚安排好了每日的岗哨,就接到了万贵妃的懿旨,请他去乾清宫一会,乾清宫外的白玉雕栏边,杨明遇到了一个他最不愿遇到的入。   汪直似乎算到杨明会进宫,一副等候多时的架势,穿着暗黄袍子,袖着手站在殿外,目光如刀锋般在杨明身上剜来剜去,不住嘿嘿冷笑,汪直是万贵妃的宠宦,深得成化皇帝和万贵妃的喜欢,所以才有了滔天权势,别得不说,汪直除了直领御马监之外,还兼任一项和锦衣卫东厂同样的任务--探听外事。   杨明苦笑,拱了拱手道:“汪公公,多日不见了。”   汪直身子一侧,避开了杨明的礼,冷冷道:“杨帅客气了,杂家只不过是个阉人,怎敢当杨帅之礼?”   “汪公公谦虚了,如今汪公公在宫里红得发紫,不但执掌一军,而且也领了和厂卫一样的差事,下官怎敢不以礼相见?”   杨明这番温和的话令汪直面色稍缓,汪直如今得罪外廷不少文官,自掌御马监以来引得夭怒入怨,唯一所恃者,无非朱见深的宠信而已,然而汪直也清楚,杨明在陛下面前的宠信不比他低,满朝文武勋贵里,汪直唯独只感觉在杨明面前似乎毫无优势可言。   这正是汪直对杨明忌恨却又不得不忌惮的地方。   叹了口气,汪直终于决定忍下满肚子的怒火,大家的身份已高到这般层面,为了某件事大吵或大打出手,未免都失了仪态和面子。汪直好不容易坐到今日这般地位,他绝不容许自己千出任何一件与自己身份不相宜的事情。   “杨帅呀,杂家一直真心拿您当朋友的,咱们都是陛下和万贵妃娘娘的狗,此番娘娘召见杨帅也是有拉拢杨帅的意思,别看杨大人抢了万通的指挥使之位,万通虽然是娘娘的亲弟,说真话,娘娘是一点都不会在意这些事情的,只要大人能专心为娘娘办事,娘娘一定会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的。”   杨明听得出来这话的弦外之音,看似是拉拢,实则有要挟之嫌,汪直的意思是,若是不安心为娘娘办事,可就别怪娘娘在陛下耳边吹吹枕头风了,想到此处,淡淡一笑道:“那倒多谢娘娘的厚爱了。”   汪直重重叹了口气,道:“其实杂家心里一直觉得咱们是共患难的朋友,在朝中应该如一块铁板一般坚不可破,可结果呢,杨帅你不但没有与杂家守望相助,遥相呼应,反而给杂家暗里使绊子,出阴招儿,杨帅阿,杂家掌了御马监后为了站稳脚跟,确实对外做了两件出格儿的事情,但杂家自问并没开罪于你,你何至于跟杂家过不去呢?”   杨明也叹了口气:“汪公公,请你相信我,襄阳之事我并非特意针对你,只为了大局着想啊。”   汪直呆了一下,语气不由自主有些激烈了:“哼,不过就是一外臣而已,没有马文升和项忠,咱们一样可以打赢战事的。”   “实不相瞒啊,项忠和马文升都是在下的至交好友,下官实在是不得不出手相助。”   “为了区区一个好友,你便不惜与杂家为敌吗?”   杨明不慌不忙微笑反问道:“为了区区一个好友,汪公公何忍与杨某反目?”   汪直睁圆了眼睛,气得浑身轻轻颤抖不已,良久,汪直不知怎地霜雪尽融,忽然绽开了笑脸,目光却分外冷厉了。   “罢了,多争无益,杨帅,杂家不妨坦言告之,这件事呀,还没完。”   ☆、第一百三十七章 弘治降世   说完汪直恨恨一拂袍袖,闪身走了。   杨明微笑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目光有些怜悯。   杨明其实很少忐忑,他和万贵妃毫无交集,无缘无故的为何见他?   满头雾水跟着小宦官来到乾清宫宫,万贵妃垂帘召见,碧绿的水晶珠帘后,万贵妃头戴凤冠,端庄地坐在殿上。   万贵妃整日与朱见深一起专心修道,模样有些清减,虽然对朝堂政事从不过问,但是她的爪牙太多了,今日破天荒召见他,却不知所为何事。   进了宫中,杨明整了整衣冠,屈膝一拜。   “臣,锦衣卫指挥使杨明,奉懿旨拜见贵妃娘娘。”   珠帘后传来万贵妃清冷的声音:“起来吧。”   “谢娘娘。”   杨明起身后恭敬站在殿中,心中不由暗叹。   一不叫入赐座,二不叫入奉茶,万贵妃看来对他观感不佳啊。   果然,万贵妃连基本的寒暄程序也免了,直接开门见山道:“杨明,你是坏入,你坏起来甚至不是人。”   “啊?”   坏起来不是人。   这句话好耳熟,前世的杨明辜负无数女人时,总会听到这句类似诅咒的话,然而这句话从仪态端庄的万贵妃口中说出来,杨明却惊出一头冷汗。   “娘娘何出此言?”杨明满头雾水道。   珠帘后的贵妃冷冷一哼,道:“本宫听过你的事情,你身为天子近臣,做的事情是不是太阴损了一些?”   杨明叹道:“娘娘可否说得更明白一些,臣愚钝,委实不懂娘娘的意思。”   万贵妃怒道:“吾弟好心一手提拔于你,最后你却谋夺了他锦衣卫指挥使之位,你敢说你现在不是锦衣卫指挥使吗?”   “臣有罪,这个……确实有。”杨明心里暗道,这都是陛下的意思,是你家万通不争气,我可没有对老万下绊子啊,这就是汪直所说的娘娘一点都不会在意这些事情?太监果然是没卵子的东西,说的话全是满嘴放炮。   太监是一个很广泛的群体,杨明心里骂的这一句将所有的太监都囊括了进去,因为太监无国界,司礼监掌印怀恩正批阅着奏章,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大胆,哪个贼子在辱骂杂家……”   “臣知罪。”杨明不得不跪下请罪。   这事儿没处说理,杨明只得投降输一半了,万贵妃只得不轻不重的揭过此页,“嗯,以后你也在宫中任职了,本宫在宫中还有倚仗你的地方,你明白我的话了吗?”   “微臣明白,不知娘娘的意思是……”   万贵妃语声冷冽道:“你的意思是以后不想为本宫办事了?”   “微臣绝无此意,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亦是娘娘亲军,娘娘叫微臣往东,微臣绝不敢往西,娘娘叫微臣撵狗,微臣绝不敢逮鸡。”杨明一脸诚意的道。   万贵妃听闻此言,似乎觉得杨明这市井之中的荤话倒是好笑得紧,不由得噗嗤一笑,“本宫倒不会叫你撵狗逮鸡,只要你安心做事,本宫这里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希望你记住今日说的话,好了,本宫这里不能让外臣逗留太久,你且退下吧。”   杨明苦着脸道:“是,微臣告退……”   杨明走出万贵妃的宫中,迎面恰好碰倒张敏,二人使了个眼色,默契的走到无人之处,只见张敏一脸焦急的道,“杨大人,不好了,纪姑娘要生了。”   “什么,这么快,不应该这么快啊,日子……”杨明顿时大惊失色,还未曾把话说完,就见张敏打断了自己,“纪姑娘管理着内藏的财务之事,杂家见她有孕在身,准备活动活动,让她辞了内藏之事,谁知纪姑娘不允,说这是皇上交给她的差事,她不能不办好,许是过于劳累,今日竟然不慎跌了一跤,杂家已经将他送到了冷宫之所……”   “什么,冷宫……那里阴暗潮湿,而且年久失修,怎能产子?”杨明更是一惊。   张敏摆着一张苦瓜脸,“谁说不是呢,杂家这也是迫不得已啊,这纪姑娘生子必然动静大,如今杂家好不容易欺瞒住了万贵妃,若是生子惊动了万贵妃,不仅皇子保不住,咱们这一大帮人都得掉脑袋啊……”   “张公公此言也有道理,唤了御医了吗?”杨明直奔主题的问道。   “奴才担心事情泄露,未曾唤御医。”   “怎么办,怎么办,生孩子就是一道鬼门关,万贵妃这里又是一道鬼门关。”不管如何,必须要请产婆的,宫里的御医不能用,不少太监和宫女虽然知道此事,毕竟他们都是皇上的人,一心为着皇上着想,但是御医就不一样了,他们是外臣,万一将此事捅给万贵妃,换取荣华富贵,事情可就麻烦了,杨明急忙开动脑筋,忽然灵光一闪,对张敏道,“我得出宫一趟,去请产婆进宫。”   “什么,杨大人,此时宫里的九门都落闸了,哪里出得去啊?”张敏也是焦急的道。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怀恩公公在哪里?”   “怀恩公公正在冷宫看着呢,事关皇子大事,怀恩公公也不敢有一丝大意。”   “你去将怀恩公公请来,咱们去叫宫门。”   ……   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大雨,往日紧闭的皇宫大门竟然开了一丝缝,门缝之中,以为身穿蟒袍的宦官正独自伫立在雨中,正是大明内相怀恩了,怀恩身为司礼监掌印,乃是宰相一般的人物,权势滔天,又是在宫中任事,叫开宫门不是难事,饶是如此,对于从来不以势压人的怀恩也算是破了一次例了。   一个小太监为怀恩打着雨伞,“老祖宗,你这又是何苦遭这份罪啊,给守宫门的门官打一声招呼不就是了吗?”   怀恩面无颜色的道,“天降大雨,万一稍后杨指挥使请来产婆却又叫不开宫门岂不是耽误了大事。”   “可是……”   “不用可是,事关大明未来社稷江山,不容得有半点马虎……”怀恩说完就闭口不言了,紧紧盯着门缝,杨明啊杨明,你可要快一些啊,纪妃那里耽误不得啊。   正在此时,一辆马车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当中,怀恩当即对着小太监点了点头,小太监冲着门楼打了个手势,皇宫大门顿时大开,马车也疾驰而入,马车冲到怀恩身边之时,里面伸出一张铁掌,将怀恩犹如小鸡一样直接提入了马车之中,为怀恩撑着雨伞的小太监顿时大叫,“老祖宗,还有我啊……”   可是马车已经扬长而去,小太监瞬间气极,冲着门楼上的军士发火道,“笑个屁……赶紧把宫门关上。”   怀恩被弄得七荤八素,只见杨明和他麾下的锦衣卫心腹鲁青峰正端坐在车中,旁边还有一个被蒙了眼睛的产婆。   杨明抱歉的冲着怀恩拱拱手道,“事从权宜,还望公公恕罪。”   “无妨,杂家可不是那般迂腐的人,这产婆可靠吗?”   “是为我家夫人接生的那位,号称京师第一接生婆,技术绝对没问题,她的家人已经全部被锦衣卫控制起来,不会生事的。”   马车谨慎地转过几条街,最后杨明等人来到了冷宫之外,此时的冷宫已经被三百锦衣卫看守得密不透风,杨明用腰牌叫开了宫门,由怀恩和张敏陪着,将蒙住产婆的眼睛的黑布取下,“事关重大,对不住了……”   满天星辰闪烁,此时已是四更时分。   这冷宫一处,除了纪姑娘分娩的声音以外,一点声音都听不到,杨明,怀恩,张敏焦急的等候在外面。   孩子啊,你可要平平安安的出事啊,希望不会因为我的到来,改变了你的出生。   杨明提着灯笼,想要去巡视一番,没想到仅仅只是在原地转了两步……   “我进去看看。”杨明终于忍不住道。   古代都说产房阴气重,不让男人进去,哪像现在,丈夫都是紧紧握住妻子的手,相互勉励……   “杂家也要进去!”张敏和怀恩竟然异口同声的开口道。   杨明点了点头,“那就一起吧,陛下不能陪在纪姑娘身边,就由我等代劳了,皇子是天下人之子,两位,请吧……”   杨明持刀侧立在门口,向里边探望了一眼,便蹑手蹑脚地进了去。   在黑暗中凭着脚下的感觉一步步走下去,走到尽头处站住,便隐隐听到了……听到了一阵婴儿哇哇的啼哭声!   在这样的夜里,在的冷宫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突然听见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饶是杨明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也不禁泪流满面。   为了未来的弘治皇帝,为了这个婴儿的出生,无数人选择了瞒住权势滔天的万贵妃,替他担下了砍头的干系,有多人在这个不眠之夜为了这个孩子奔走努力,为他牵挂担忧,为他担惊受怕……   杨明回头一看,只见张敏,怀恩,还有跟随他们的一些宫女太监,或端着热水,或拿着毛巾,在这一刻都留下了热泪,门外的锦衣卫众人齐齐单膝跪地,默然肃立,张敏更是激动地往地上直磕头:“陛下有后了……”   看着一群善良的面孔,他们之中有的人虽然身体残缺,但是他们的心是最美的,“孩子,为了他们,以后一定要做一个好皇帝!”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世间有情   冷宫之中四面都被黑布遮住,杨明小心地探出头,向宫内里面看了一眼,巨大而空旷的宫内里面,他看到了一盏灯。   在一片茫茫的黑暗当中,那盏灯发出橘黄色的光,暖暖的、静静的,在黑暗之中形成了一个方圆不过数尺的朦胧的光团,在那光团的中央躺着一个女人。   他摒住呼吸,握紧了绣春刀,一步步地走过去,离那朦胧的光团越来越近,这时他看到了,他看到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倚墙半坐着,头发散乱,身上、手上乃至脸上,到处都染满了血迹。   她怀抱着的婴儿,婴儿的哭泣声忽尔又响起,这个女人动了动,似乎舒展了一下怀抱,然后孩子的啼哭声再度中止,杨明站在黑暗中,再不向前一步,就那样静静地看着。   纪姑娘,这位当初的奇女子,如今为陛下诞下了皇子,她身后无尽的黑暗就是一堵墙壁,难怪他方才站在入口处看不清楚,他看到纪姑娘那自腰腹以下,月白色的襦裙已经全部被血染红,在微弱的灯光下本不是那么刺眼的血迹,却因为她苍白的脸色和满身满脸的血迹而显得怵目惊心。   杨明打了个寒战,不敢再看下去,忙把目光再移到她的脸上,她的怀里,他发现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一个身上还有斑斑血渍的婴儿,婴儿被她抱在怀里,正在起劲地吸吮着,而那妇人则垂头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脸的甜蜜与幸福。   她的胸怀袒露着,饱满的沾了痕痕血迹之后更显出异样的白嫩,在橘黄的灯光下闪耀出迷人的光彩,但是任谁看到眼前这圣洁的一幕,还会有一丝低俗的念头?   杨明只觉自己一颗心堵在嗓子眼上,他想说话,却没有勇气吐出一个字,他想靠前,可是双腿发软,根本迈不动一步。他从不是没见过血,他甚至杀过人,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看到血会手软得要拿不住刀,母爱是世上最强大的力量,本来在古代生孩子就是一件极其风险的事情,纪姑娘又是早产,未曾想竟然险些母子遇险,一尸两命。   随着目光对黑暗的适应,他已经看清楚,纪姑娘怀抱着初生的婴儿在喂奶。   喂奶本是一件很温馨的事,可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却是让人怵目惊心。   “嗵!”   杨明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手中的刀会那么沉重,障刀本不算沉,可他的手软得竟然拿不住,刀尖触及地板,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这声响虽轻,在这寂静的连婴儿吸吮的声音都能听清的冷宫里却显得异常清楚。   那妇人倏地抱紧了怀中的婴儿,张大眼睛看着,看着面前的一团漆黑,轻声问道:“是……杨大人”   她的声音不大,似乎怕吓着怀抱里的孩子,杨明吸了口气,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提起手中的刀,缓缓地走上前去,“微臣见过纪妃……”   纪姑娘缓缓抬起头道,“杨大人说的什么话,奴婢无名无分,根本算不得陛下的妃子,不曾想我的儿出生都如此艰难,孩子,你这一生注定苦命啊……”   灯光下,渐渐出现了杨明的身影,身穿锦衣袖袍,腰中有一口闪闪发亮的绣春刀,在灯光下闪烁着光芒。   纪姑娘她低下头,哀婉地看着正在努力地吸吮着她的奶头、浑然不知道他的母亲遭遇着什么样的不公,两颗泪珠滴落在他还沾着血迹的脸上。   “在我们的心中,你就是纪妃,永远都是……”   纪姑娘慢慢抬起头,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杨明,轻轻地道:“杨大人,此番多谢你了,还有怀恩和张敏公公,待我感谢他们,奴婢疲倦了,让我和我的孩子多待一会儿,让他多吃几口……”   泪水从她脸上滚滚而落,纪姑娘哽咽地道:“他是我的儿子,我们是一世的母子,孩子不管你的父皇怎样对你,我永远都是你的母亲……”   杨明喉头发紧,吞咽了一口唾沫,才艰涩地道:“你在流血……”   纪姑娘凄然道:“我知道,我已经没救了,我知道,我快要死了……”   杨明沉声道:“我身上没有伤药,不过可以简单地帮你包扎一下伤口。或者……我可以去找个郎中回来……”   “杨大人这是何苦,奴婢现在已经很知足了”   杨明道:“我……会救你!有我在,孩子就一定会长大成人……平平安安,没有人能动他一根汗毛,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纪姑娘你是知道的,杨明是很爱惜自己的性命,所以基本上没有人能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除非杨某哪天想不开自己扯跟绳子吊死。”   纪姑娘的眼睛亮了,锦衣卫指挥使的承诺是什么分量,她知道,但是她的脸色更加惨白,声音更加虚弱,可是那本已绝望的眼神突然迸发出的光彩,比那盏灯的光亮更加照人,竟然灼得杨明有些不敢直视。   “谢谢你,我不行了,我知道,我马上就要死了,如果可能,请救我的儿子!求你!我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就好……”   她满眼感激地看着杨明,想把孩子送过去,杨明伸过手,将孩子单手抱住,另一只手将手中的绣春刀刀柄往纪姑娘后脑勺一敲,纪姑娘眼中的光彩渐渐消失,她被杨明敲昏了……   杨明慢慢走到她身边,单膝跪下,在他眼中,女人一向都是柔弱的,他从不知道一个女人的勇气,可以让他敬畏如斯,如同见到一尊神祗!   “好好睡一觉吧,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孩子还需要你来抚养成人,所以,好好的活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从纪姑娘怀里抱过孩子。那个浑身,脐带打了个结,一身血污还未洗去的婴儿根本不知道疼他爱他的母亲正遭受着怎样的折磨,他正吃的香甜,突然被人抱开,不禁哇哇大哭起来。   杨明把孩子抱在胸前,看着这个伟大的女人,声音很轻很轻,好象生怕吵醒了她似的,他用有些沙哑但是异常庄重的声音道:“你的儿子,一定会活得好好的,我发誓!”   杨明离开走出冷宫,怀恩和张敏已经等得焦急了,一见杨明出来,就兴匆匆的凑过去,杨明道,“是个皇子。”   说完转身对鲁青峰道,“马上去请锦衣卫中最好的大夫,纪妃失血过多……”   “怀公公,你看这宫里可有一处地方适合纪妃和皇子长期隐藏之所?”怀恩紧张的接过皇子之后就听到杨明问了一句,的确,要想长久瞒住万贵妃的眼线,是个很大问题。   张敏沉默了许久道,“怀公公,我看柴炭司就不错,里面的人不多,全是杂家的心腹,而且柴炭司是无人问津的清水衙门,不会有人查到那里,你看如何?”   “张公公所言极是,而且柴炭司隔三差五会有进出的机会,皇子大一些了,咱们也可以请一些教书先生,隔天教授功课,日常用品也方便夹带。”   商议罢,杨明即刻出宫,又在城里晃了一阵,确信无人跟踪之后,便绕到了南市。   这时南市刚刚开坊,杨明在坊里随便吃了点东西,先去买了套便装换上,然后买了辆独轮小车,他买了几套女人家的衣衫和一些日常应用之物,又买了些米面油盐,想到整日不开伙,纪姑娘也许受得了,对那皇子娃娃来说却是个麻烦,他又买了好多上好的木炭。   想到纪姑娘刚受重伤,正直虚弱,还在昏迷不醒,不方便喂养孩子,最后,杨明又选了一只奶羊,除了一只羊,其余的东西统统装在独轮小车上,仿佛一个沿街叫卖的小贩般拐进了一条紧挨皇宫的小巷,杨明在坊里随意转悠着,捱到皇宫侧门儿,趁着左右没人,从手中拿出一个铜镜对着门楼上照了照,宫门打开了个角门儿,杨明钻进了皇宫。   杨明把食物和衣服给柴炭司送去,看孩子饿的哇哇直哭,赶紧叫一边的太监挤些羊奶,他这边则点着了不爱冒烟的上好木炭。   这太监哪里敢怠慢,一会儿便挤了一碗羊奶,在炭锅里烧开了,温好后一勺勺的喂给饿极了的小皇子吃。   小家伙好不容易吃到一口奶,哪还能挑三拣四,大口吞咽,吃的十分香甜。这小家伙憨头憨脑的倒也懂事,吃饱了就不哭不闹了,闭上眼睛呼呼睡去。   杨明看看松了口气的,对身边的太监道:“好了,你也吃点东西去吧,都饿了很久了。”   “奴才不饿!”   杨明笑眯眯的从袖袍中递出一叠,“孩子和纪妃以后就摆脱你们了,这是五百两宝钞,公公还请笑纳……”   谁知这太监和身边的几名太监都是一脸愠怒之色,“哼,杨大人这是小觑杂家了吧,若杂家真是那样的人,直接去寻万贵妃便好了,何必做这等费力不讨好的活儿,皇子是未来的天下之主,我是我等以后的主子,奴才等就是舍了这条性命也是应该的……”   杨明不由得苦笑一声,世间有情,自己倒是过于拘礼了,连连拜倒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杨某人孟浪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吾道不孤   杨明没有返回宫城,而是向南城商辂的家走去,迎着朝阳,伴着鼓声,心情激荡。   很多事,不曾亲眼见到、不曾亲自经历,你就无法体会那种椎心之痛,昨夜那一幕,深深地触痛了杨明的心灵,他想为别人做点事。无关于他自己,无关于他的亲人,无关于他的朋友,只为那一份正义与良知。   他本以为他所经历过的一切,已让他的血完全地冷下来,与他无关的一切,都不会影响他的感情,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不是,他做不到冷血无情,更做不到四大皆空,哪怕那个人的不幸与他全无干系,但是他们有一样东西是共通的,那就是人性。   人性是什么?人性是比兽性更丑陋的东西。   或许,人的感情比野兽更复杂,便会有一些为了利益比禽兽更残忍的人,但是人之所以为人,绝不是因为这些披着人皮的畜牲,如果他们是区分人与兽的标准,那人只等说是一种最残忍的野兽!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的人性和爱。   杨明相信商辂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不仅仅是因为商辂一贯的风评,也是因为这短短时日的接触,他知道商辂与迂腐的士大夫一族格格不入,知道商辂的为人,所以杨明才放心的找上了他。   导致纪妃和他的孩子遭遇这等危险的人无疑是万氏一党,这股强大的力量不是他能对付的,他愿意去面对,却不代表他必须去做一件螳臂挡车的无望之争,他需要商辂这样的朝廷重臣。   商府,商辂早已坐在书房中,听了下人的禀报,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商辂商辂就是闲居在家也有一大推事情等着他处理,商辂摆摆手道:“搁那儿吧!”   纪妃无辜,她的皇子更无辜,如此一来,商辂想要力挽狂澜,要想给尚未满月的皇子正名就更加的困难,他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势力,不仅仅是反万的、中立的,隐蔽在朝野间的世家力量,甚至万氏一族中不同派系的矛盾,也要充份加以利用才有可能成功。   这样的话,他需要先确定事情的重要程度。   “等一等!”   这名下人轻手轻脚地放好送来的案犊,刚要退下去,商辂忽然又唤住他,把手中刚刚写好的几份东西递过去吩咐道:“这几份请束,尽快送出去,老夫要回请几位大学士。还有,如果杨明来了,把他引来见我!”   这下人答应一声,接过商辂亲手写好的请柬退了下去。   商辂缓缓站起,在房中慢慢地踱着步子,右手握拳一记一记地敲在左掌心里,正在反复推敲着皇子出生,对谁更为有利。尽管他只要耐心地等一等,朝中大臣很可能就会为了争夺权力,自己浮出水面,但是等到那时再行动可就有些迟了。   “大人……。”   商辂正一根一根地揪着胡须苦苦思索着,一名下人忽然一脚踏进门来,商辂眼睛一亮,问道:“可是杨明到了?”   这吓人道:“的确是杨明,他说有机密要事要与大人商量。”   商辂一怔,奇道:“杨明?一大早的他怎么来了,快带来他见我。”   下人答应一声,转身往外就走,一边走一边道:“是,这人也真是奇怪,有门不走,居然翻墙而入,害得我还以为青天白日的有贼闯进来了呢…。”   “等等!”   商辂的眼神锐利起来:“你说他是逾墙而入?”   这下人道:“是啊!”   商辂想了想道:“他在哪里?”   这下人道:“就在西跨院儿里,他从院外那片树林子里翻过来的,若非小人去西院找那烫金的请柬贴儿,还发现不了呢,我叫他先候在那儿,来问问大人见是不见。”   商辂目光微微一闪,道:“原来如此……”   “不要带他来了,老夫去见他,可还有人知道他闯进府来?”   这下人道:“没有,小人想着,以他身份也没有作贼的道理,所以就没使人看着。”   商辂道:“做的好,这件事不要张扬与其他人知道。走,立即带老夫去见他!”   商辂的腿脚有风湿,这些天又犯了,还没好利索,不过已经好了七八成了,不用力快走也没太大问题,就让下人领着,向西跨院赶去。   侍女捧了一碗热奶酪刚刚走到书房边上,瞧见商辂跟着一名下人鬼鬼祟祟地样子,忍不住唤道:“大人,奶酪端来了。”   商辂摆摆手,竖指于唇,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便与仆人溜开了去。   这侍女纳罕地自语道:“这老头儿,又忙什么去了?”   这时,府上管事走来,一见侍女端着碗站在那儿,便道:“杨帅过府拜望大人,大人可在书房么?”   “他来了?”   侍女双眼一亮,忙道:“把他请到书房来吧,大人一会儿就见他。”   管事笑应一声,转身离去。   侍女看看手中的热奶酪,皱了皱鼻子,道:“怪老头儿,不喝拉倒,你不喝给府里的下人喝!”   西跨院里,杨明见到商辂,便郑重地道:“大人,小侄冒昧拜访,是有一件大事想要告知伯父。”   商辂道:“可是纪妃一事有了什么意外不成?”   杨明道:“正是,小侄这里思来想去,满朝上下,也唯有求助于大人了!”   杨明二话不说,直接捧过那个包袱,商辂目光一凝,道:“这是……”   杨明道:“伯父请先看看。”   商辂接过包袱,打开来,只见里边包裹着许多信束、公函和朝中的案犊,甚至还有一些厚厚的名册。   商辂只翻阅了几样东西,脸色就变了:“贤侄,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杨明道:“伯父以为,这些东西可以作为证据么?”   商辂道:“什么证据?”   杨明道:“为小皇子正名,揭发万贵妃的证据!”   商辂眯起一双老眼,细细打量杨明良久,轻轻摆了摆手,对一个下人道:“你去门外看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大人!”   仆人闪到门外,商辂盯着杨明,沉声道:“你跟纪妃,是什么关系?”   杨明道:“素萍水相逢!”   商辂道:“你可知道,纪妃生下皇子是多大的事情,而万贵妃是有多大的势力,别的不说就算当朝的万安万大学士就算万贵妃的爪牙,这包东西,足以要了你的性命,哪怕你死了,都掀不起一丝风浪,你只是锦衣卫而已,并不是朝中的士大夫大臣,实无必要为他人强出头!”   杨明道:“总要有人出头的,你说是么,商大人!”   商辂盯了他良久,眸中渐渐露出欣慰之色,轻轻点头道:“吾道不狐……”   杨明自然听得懂这句话,不禁喜道:“大人答应插手了?”   商辂道:“此事老夫既然知道了,自然就要管!不过,现在不行!”   杨明一怔,微怒道:“这是为何?”   商辂摇摇头道:“你这孩子,空有一腔热血是不行的,凡事要讲究策略。从这些证据来看,万贵妃的确有暗害皇子的动机,甚至他以前就做过这些事情,可如今,皇上对万贵妃宠爱万分,而且咱们有没有确切的证据……”   商辂凝视着杨明,道:“若是老夫贸然上书,你又轻易的暴露了自己的立场,若是扳不倒万贵妃,你说结果会怎么样?”   杨明忍不住问道:“结果会怎样?”   商辂道:“结果就是石沉大海,这件案子错也要一直错下去,而万贵妃毫发无伤,届时你我都成为了万贵妃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杨明只觉额头的青筋“崩崩”地跳了几下,咬着牙根道:“那么,这桩事情就这么了啦不成?皇子就永远不能正名了吗?”   商辂轻轻摇了摇头,在房中缓缓地踱着步子,眼睛习惯性地眯了起来:“毒药有时候能杀人,有时候也能救人,全看你用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同样一件证据,有时候拿出来会致人于死地,有时候却可让他得到豁免。”   他站定身子,徐徐转身,看向杨明,沉声道:“要让它发挥应有的作用,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你若相信老夫,就把它留在这里。老夫向你保证,这些证据,一定会在可以把奸人绳之以法的时候出现!”   杨明深深的向商辂鞠了一躬,“一切就全靠老大人做主了,而今陛下只得纪妃一子而已,,为了天下,为了江山社稷,杨某愿意相信大人……”   “好了,别的不说了,陛下喜得一子,是天下的快事,我等当浮一大白,杨家小子,可愿与老夫一醉方休?”   “固所愿,不敢请尔……”   商府,一片欢歌笑语。   商家虽未养着歌乐舞伎,却从左教坊里雇了几个回来,在那儿吹啦弹唱一番,大增了宴会的气氛。   商辂谈笑风生,杨某对答巧妙,商家长子商良臣也是性情开朗能说会道的人,所以这酒宴的气氛十分热闹。女眷那边,商辂的两位夫人和儿媳,再加杨明,也是有说有笑。   酒过三旬,商辂的两个小孙女儿手牵着手儿走到席前,给爷爷唱了一首歌,正是坊间流行的《菩萨蛮曲》,不过曲调虽然一样,商辂听的拍手大笑,紧跟着他的几个小孙儿也一一上场,能唱的唱,能跳的跳,把宴会气氛推上了高潮。   ☆、第一百四十章 邋遢和尚 (恕罪,恕罪,今日起恢复更新)   “爷爷也跳,爷爷也跳!”   几个小家伙见爷爷高兴,一起拥上来拉他起身。   “哈哈哈,好好好,老夫跟你们一块儿跳!”   商辂爽朗地大笑着起身离席,跟几个小孙子、小孙女一块儿走到了宴席中间。   乐曲早就换了极欢快的舞曲,轻脆悦耳的鼓声咚咚咚地响着,商辂扭身扬臂、袍袖甩动、旋转腾踏起来,竟是别有一种潇洒飘逸的味道。   别看他年事已高,动作缓慢,舞姿的动作完全是按照比鼓声慢两拍的节奏起舞的,因为身材较胖,更难展示优雅的身姿,可是他举手投足,偏偏就有一种潇洒的味道。   商辂是官宦世家子弟,这舞蹈自幼就熟悉的,跳起来优美的很。   一时之间酒席之间觥筹交错,杨明不敢多饮,这几日为了小皇子的出生费尽了他的心力,他是粒米未进,在商阁老这里也不可能放开手脚大吃大喝,最后杨明小酌几杯之后就拱手告辞。   商辂倒是豪爽的应允了,杨明走出商府之后,对着身边的唐四笑道:“这些天没怎么弄些好的吃食,你可知道京师当中有什么地道的地方饭馆?”   在来自温柔富贵之乡的杨明看来,北京人是不讲究吃的。就拿南北方都擅长的面条来说吧,做来做去,也不过清汤面炸酱面打面,指可数的几种。可在杨明的江南绍兴家乡。走进随便一家面馆,墙壁悬挂的菜名牌上,单面条就有几十种,看人眼花缭乱,直恨自家嘴长少了,无法一一品尝。   当然京里是不乏美食的,因为但凡王公贵族聚集的的方,也是天下名厨聚集的的方。只过这些名厨都是外省来的,本的土著却寥寥无几。   所以一随口言,在唐四来却是他嫌弃北京菜,吃外的厨子做的外的菜。唐四心道为什么要地方特色的菜馆,京师的特色菜依旧是上等美味的,便道:“非要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北京菜。”   唐四便将杨明带到了门外大栅栏一带,这里自来便是北京城最繁华的地段,无数店家商铺酒楼茶肆开设于此,其中不乏百年以上的老字号。   比如他俩进来的这间远客来,古色古香的三层建筑。绿字古铜底的对联,发白光的老桌椅,上了年纪的老堂倌。一进去就让人感受到岁月的深厚沉淀,对它能奉出什么样的菜,也不期待起来。   此时尚未到时间,唐四要楼上临街的雅座老堂倌便将他俩领上去。泡一壶毛尖,又问客观点什么菜。   唐四嘿嘿笑道:“你跟厨师说,咱们公子是从江南绍兴来的,颇为不适应北京的本地菜,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杨明苦笑道:“却没有这样编排的。”但也没有阻止,而是带着好奇心,想要看看对会端出什么的菜品,杀杀自己的威风。   不一会儿,简简单的四菜一汤端上来,吃得他无话可说。以至于许多年后,还会经常来这家店里,吃那用肉丝粉丝葱丝等做馅裹上鸡蛋皮,油煎的香脆焦熟,甜面挟小葱,包进巴掌大的薄饼里的五桶丝;汁水晶透,味道醇厚的肥肠;别具风味的锅烧鸭,还有那冬瓜丸子锅肉丸子,细腻简直入口即化,在舌头上还没来及打个滚呢。   吃过极为满足的一顿饭,唐四的意笑道:“服不服?”边上上菜的堂倌也站住了状做经意的望着他。   杨明伸出大拇哥道:“服了,真服了。”   “他说他服了。”唐四对老堂倌道。   老堂倌的老脸早笑成了菊花。这一刻,仿佛他们才是同仇敌忾的伙伴似的。   笑完了,老堂倌收下杯盘,擦干净桌子,再奉上两碗奶白色,加了各种干果的八宝酪道:“本店奉送。客官慢用。”   这引起上一桌人的强烈不一拍道:“奶奶个熊。凭什么送他们不送俺?”引得两个侧面一看,竟然是个络腮胡子的和尚。   那堂倌赔笑道:“这位道爷,敝店规矩,消费一碗,奉送一碗。适才那二位大爷用了二十二两的饭菜,然有的送了。”   “这样说,俺就更来气了。”和尚怒道:“俺在你这二十多天饭,统共也花了二十二两吧?为什么还不给俺?”   “没有这样算账的啊。”堂倌苦笑道:“您每顿一碟花生米,二两猪头肉,三个大头,四两老干才一百文,我们这个八宝酪也是一百文。若是免费送您,岂不是让你白吃了饭?”   “俺又不是顿顿要你送。”那邋遢和尚怒道:“别以为俺是外乡人,就好欺负。”最后那堂倌只好去又拿了一碗给他,才息事宁人。   “俺也不是要你这东西,俺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你们京城人,太瞧不起俺们外乡人了。”那和尚一边大吃着乳酪。一边气哼哼道。   见没有热闹看了,两人便收回目光,舀一勺软滑可口的奶酪,杨明轻声道:“锦衣卫一大堆事情,你该去干正事了吧?这半天都过去了。”   我可以不干活,因为我是老大,但是唐四和路鲁青峰如今一个统领南镇抚司,一个统领北镇抚司,可不能偷懒的。   唐四推开窗,笑道:“这就是正事的的方。”往窗外一看,到一条张灯结彩的胡同。他虽然不是本地人,却也知道这是一条烟花之所的街道,杨明不由笑道:“难道满朝的公卿大臣,常年盘桓于此?”   唐四点点道:“这里是勾栏胡同。其实满朝的文武大臣,除了顶尖的那么几个之外,几乎天天都要请同僚朋友在这里寻欢作乐,一则是为了结交其他勋贵大臣,二则是为了和熟识之人打好关系,所以一月里倒有宿二十天要宿在里头,天一亮就去各自衙门上工。”话音未落,见一个脚步虚浮的浪荡公子,在两个下人的陪同下,从胡同里晃悠悠走出来。   果然是灯红酒绿,腐败堕落,唉,大明承平日久,人们已经开始忘记盛世之下隐藏的危机了。   天天流连于烟花柳巷,敢问这些大臣靠微薄的俸禄能支撑得起这笔如此大的开销吗?于是一批一批的人慢慢被腐蚀,大明的蛀虫越来越多,终有一天,即便是擎天柱也有轰然倒塌的一天。   唐四笑嘻嘻的看那锦衣公子一眼,随即就挪移开了视野,压低声音道:“咱们锦衣卫的帮闲和低级士卒大部分就暗中隐藏于这烟花巷陌之中,大人你看那个招呼客人的龟公,其实就是咱们锦衣卫的人,还有那个姐儿,也是被我们锦衣卫收买监视大臣的……”   “所以大人,但凡朝中大臣家中有什么私密,只要他一说出口,咱们锦衣卫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这都能打听?”唐四瞪大眼道。   “大人你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唐四得意的道:“上次商辂大人的儿子商良臣和抚宁侯朱永的女儿私通款曲,可不就是咱们这么打听到的。”   杨明便明白过来道:“原来如此。”   杨明接着道,“你说,要是按照陛下的首席道长李孜省的说法,修道可以采阴补阳,嘿嘿,要是陛下来这等场所,我看不出三年,就能得到升天了。”   杨明说得不错,李孜省作为一个不普通的道士,之所以比别的道士的宠,跟他擅长采阴补阳之术,会练壮阳丹药离不开了。   “嘘。”唐四紧做出噤声的手势道:“大人,哎,咱们乡间野外说的荤话,可不能在京城里乱说,好在咱们就是做这行的,不是要倒大霉的。”说着自己也小声笑道:“不过确实这么回事,但是也不能大意啊,大人忘了此间还有东厂的番子啊。”   杨明笑而不语,只是心思到了李孜省这些霍乱宫廷的李孜省身上,按照李孜省等人的理论,养生是不必节欲的。相反,如果掌握了房中秘术,还能起到采阴补阳,延年益寿的作用,这实在是太对皇帝的胃口了。   毕竟长寿固然重要,但如果必须禁欲,活那么长又有什么意思?所以道教战胜佛教及其它养生流派,成为成化帝的独宠,也就顺理成章了。   “那么李孜省为什么还没成仙呢?”杨明转头问唐四道。   但对于的问题,唐四也没法回答,只能推测道:“也许小李没有认真练功吧。”杨明微微点头,没有答话。   唐四以为他失去了谈性,便也闭上嘴,他却不知道这个截搭题高手,已经跳跃性的想到了嘉靖帝头上。   皇上为了早日让万贵妃诞下他们的皇子,自然是要苦修房中术的,既然皇帝修炼房中术,所以才会重用李孜省,于是乎,现在的陛下花钱犹如流水,大肆用于炼丹修道,此外修建道观,收集催情丹药的材料,倒不是这些钱都被花在了这上面,大部分是被李孜省和梁芳内外勾结,中饱私囊了。   杨明想通了此中关节便轻松了许多,李孜省,梁芳,陛下为何会宠幸这些人,倒是佞臣蛊惑,还是皇帝昏庸,杨明不得其解。   转头一看,只见方才那位和老汤馆争论买一赠一的光头和尚上前搭讪一位锦衣公子,“公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全当贫僧是放屁吧!”却是那和尚不知何时离开座位,正在一脸谦卑的向这位公子道歉,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与他那粗豪的外表形成强烈反差,让人看着就可笑。   但公子却不觉着他可笑,恼火道:“你这人烦不烦啊,再敢纠缠我,我……就要报官了!”他边上两个随从却没有像想象的那样,起来恶狠狠道:“小子,想找事儿是吧?”   而是老神在在坐在那里吃饭,连头都不敢抬,仿佛怕极了那邋遢和尚。   但邋遢和尚又怕富贵公子,只听他那道歉之词滔滔不绝,说的极为顺溜,显然是熟能生巧了。   这公子郁闷之极,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竟然堵着耳朵跑掉了,两个伴当赶紧跟上去。老堂倌在后面问道:“还记账么?”   “记账,记账。”楼下来不耐烦的回答。   老堂倌点点头,看一眼桌还剩七七八八的饭菜,再看一眼邋遢和尚道:“还打包么?”   邋遢和尚本追了两步,闻言颓然的站住,郁闷道:“打,不打我吃什么?”那老堂倌便将留下那桌的饭菜,收拾出来,装到邋遢和尚随身的饭钵里。   ☆、第一百四十一章 道门领袖   杨明突然感到有些心,同样是人,有人就可以锦衣玉食费无度,有人却要吃别人剩下的。   但和尚粗豪地外表下。显然没有一颗满不在乎地心。他对杨明地目光十分感冒嘴道:“看什么看完饭还赖在这。耽误人家做生意怎么办?”   杨明不禁被逗乐了,心说这太有意思了,既然闲来无事,那跟他聊聊也无妨笑道:“对不起。高僧可否移驾过来,在下陪个不是?”   和尚警惕道:“不行。”   “为什么。”杨明差点没咬着舌头。   “京城里骗子太多。”邋遢和尚愤愤道:“俺来了不到三天。便被骗光了身上地钱财。所以才落到这般田地……”   杨明招招手道:“过来坐下喝着茶说。”   邋遢和尚便一边走过来,一边控诉道:“所以俺得出个结论,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说完一屁股坐下道:“要和你们这些人保持距离。”   唐四瞪大眼睛看着这和尚,不知道他是真傻是装痴。   杨明却笑道:“我叫杨明,也是第一次来京城请……哎,你叫什么?”   “继晓。”那和尚说完便捂上嘴呜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杨明也不戳穿他,笑道:“原来是继高僧,听你的口音像是山东人吧?”   继晓道:“本僧曾在五台山出家,主持座下弟子。”   “原来还是名门之后。”杨明肃然起敬道:“失敬,失敬。”   “客气,客气。”继晓谦虚几句,一阵心酸道:“你别看俺现在这么邋遢,落魄,想当初俺在胶东的时候,比俺师傅都风光,远近百里的大户人家,遇到没法弄的麻烦事儿都找俺呀,俺不是骗你的,还有跑八百里去找俺的。”说着一副好汉就提当年勇的神情道:“俺们那人都说‘道有李孜省,佛有继晓僧’,这可不是俺自己吹的。”   “那么牛的话,还来京城作甚?”唐四不信道。   “俺这叫入世修行,懂不懂?”继晓吹胡子瞪眼道:“来这红尘里打滚,是为了修心的。”话是这么说,继晓但情绪明显低落下来,便起身道:“不和你们这些饱食终日的扯淡了,俺现在可饿的紧,要回去吃饭了。”   杨明赶紧挽留道:“何必去吃那些残羹冷炙,咱们自己叫菜可好?”便对老堂倌道:“好酒好菜尽管上,今日我俩与高僧相见是缘,定要一醉方休,对不对呀,唐四?”   唐四只好道:“那是。”他知道杨明必然是在打这个和尚的主意,虽然他并不觉着,这家伙有什么用处。   “那俺就不好意思的叨扰了……”继晓挠挠头道:“是这么说吧?”   “就是这个意思。”杨明爽朗笑道:“实话跟高僧说吧,我已经足足有一百天,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杨施主太客气了,贫道只不过稍施‘舒心诀’,只是小手段而已,”继晓肃穆道:“就算这一顿的餐费吧,你不必再给钱了。”   唐四现在也觉着,这个和尚可爱极了。   过一会儿好酒好菜上来,继晓咽口水道:“那俺就不客气了,俺知道你们都吃了。”杨明两个苦笑着点点头,便看他吃的满嘴流油。   等到四五杯酒下肚,继晓便面红耳赤,有些飘飘然起来,嘴巴便跟没了闸门似的,开始吹嘘起他的高强道法来:“想贫道曾在五台山学过多年的佛法,倒不是夸海口,就算我那师傅也不如我。”   听他开始自吹自擂,杨明两个也在一旁不住的夸赞附和。等再有两杯酒落肚,这和尚笑颜更甚,嘴里更是信口开河道:“那佛法委实是高深莫测!随便学得一门,就可受益终生。”   “不知高僧最擅长什么呢?”杨明不动声色的问道:“是炼丹画符,还是呼吸吐纳……”   “都不是,那是道家干的玩意儿。”继晓神经兮兮的道:“我最擅长的,是转运祈福。”   “哦,果然是一门好法术啊……”虽然没表现在脸上,但杨明确实有些失望,如果说有什么可以和马吊的风靡程度相比,那无疑就是祈福了。   祈福指的是佛家当中有众生愿力,高僧通过这种愿力可以让人时来运转,得大自在,拥大气运。   从西汉开始至今,此风演愈盛,到现在已经成为帝王家最注重的一门法术,杨明就亲眼见过数次祈愿,虽然搞不明白其中的原理,也不敢断然否定鬼神之说。但是这玩意儿会的人太多,已经成了烂大街的玩意,怎么用来奇货可居?   但继晓的下一句话,让杨明的想法,实现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只听他慢悠悠道:“我会以天下众佛的愿力加持于身……”   话音一落,就连唐四也肃起敬,为什么呢?   “据说只有那些与神有佛的灵体,才能请动佛祖的愿力;能加持愿力,那就更是万中无一了。”唐四不解道:“这么好的徒弟,你师父怎么舍得让你走呢?”   “俺觉着师傅年纪大了,便让他将掌门的位子交给俺,他好享享清福,抱孙子什么的。”继晓醉眼迷蒙道:“结果他就把俺赶下山了。”   惹得唐四捧腹大笑他‘活该’。   继晓怒道:“俺是一片孝心,却被你们这些人当成了驴肝肺!”   杨明摇摇头,正色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孝心。”   “知己啊……”继晓便不看唐四,只是侃侃而谈。这个时候,杨明发现他双目清明,口齿清晰,哪还有半点醉态?   这真是个不好把握,更不好掌握的人啊。杨明不由暗暗道。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搭讪那位李道长家的公子哥儿吗?”继晓不无得意的继续道:“俺是个很会抓机会的人啊,所以这才上京来了。”   “你来北京也是为了抓机会?”杨明给他倒茶道。   “那是。”继晓也不装傻了,抓起盘里软绵绵的艾窝窝,塞到嘴里道:“这个真好吃,就是有点塞牙。”便道:“实话实说吧,我就是想让我师父看看,……五台山掌门算什么?我要做李孜省那样的天师!,哦,不,我要做活佛,李孜省总领道教,我就要总领天下佛教,然后命令我师父,重新收我如门墙,并把掌门的位子传给我。”   继和尚真是执着啊,虽然这份执着有点绕……   这是个最坏的年代,这是个最好的年代。   前是对大明朝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建国不知道已经多少年来,从没如此煎熬难过;后是对大明朝的和尚道士来说,建国多少年以来,从没如此风光过……   成化皇帝是如此的迷恋长生,如此的宠爱道士,几乎将所有能给的,都赏赐给了三清门徒们。   道士们所得的隆恩重典,甚至要比之前建国以来加起来的总和都多,更是树立起了李孜省这等天师。   李孜省钦命总领道教,赐紫衣玉带,封妻荫子,父母皆受荣禄,,赐一品服,封少师少傅少保,其荣耀已经到达了人臣的顶点。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这位成功人士的吸引下,无数人梦寐成为道士,已经是道士的,梦寐成为第二位天师。于是无数人挤在各地道观门前,请求收纳门墙,从事道士这份十分有前途的职业;无数道士离开自己的道观,从各省聚集到北京,请求李天师收纳门墙,成为天师接班人……之一。   而我们的继晓继和尚却是胸怀大志,他有拨打的胸襟,远大的理想,他想成为和尚的领袖,甚至和李孜省平起平坐,便是怀揣着和李孜省一样受到帝宠的梦想,他从山东老家到了京城,可到了北京才知道这池水太深,这里能人太多,随便一个道士都会好几门法术,他这个祈愿的乡巴佬,登时相形见绌,根本入不了任何人的法眼,别说超越李孜省,就是拜他老人家为师了,连给他当徒孙都不能。   无奈之下,他便想出了曲线救国的路子,准备通过李孜省的子孙上位,经过一番费尽心机的打探,他终于探听到李孜省唯一的孙子,长期眠花宿柳于勾栏胡同……   “于是乎,俺就了,也顺利的见到了他。”继晓郁郁寡欢道:“起先他听说俺想跟他混,还是很高兴的到他准备试试俺的本事……”   “啊……那肯定是你失手了吧?”唐四道。   “那怎么可能?”继晓吹胡眼道:“俺出道二十年,祈愿上千次。还从没一次失手呢。那次也不例外。”   “那是么?”杨明笑道:“有个这么有本事的跟班,他应该很愿意才是。”   “问题就出在我实在是太有本事了!”   “这小子问我,你可知道我最希望自己在哪方面变得更好吗?”   “大师怎么说的?”   继晓看看边上,再没有别人才压低声音道:“我把那小子地难言之隐给算出来了,他当时就跟我翻脸了。”   “什么难言之隐?”杨明明知故问道。   “就是那个……”继晓说着伸出食指,先挺直弯曲道,“此人不举……”   杨明大汗,“他不举他来勾栏之所干嘛?”   “四个字,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继晓侃侃而谈道。   杨明道,“那么这李道长的儿子自然对你是又敬又怕了,肯定你本事大,他敬你,但是却又怕你将他的隐秘透露出去,所以怕你,才一直不向力李天师举荐你……”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结局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杨明便告辞离去,京师是一趟浑水,难得有平静的时候。今日也不会例外,翌日清晨,在臭水沟里,人们发现了一具尸体。 细细辨认面孔,人们发现,此人便是那个光头和尚,继晓。 此时的杨明正坐在锦衣卫镇抚司之中,唐四在下首端正站立,“大人,继晓已经解决了,恕属下多言,小的跟着大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属下不解,大人行事虽说乖张,但是所杀之人,所行之事必定有不得已之苦衷,这继晓与大人无冤无仇,为何大人要对他下手……” “你我从绍兴府到南京,再从南京到京师,宁波抗倭,立足京师,尚铭,汪直。我来问你,杨某可曾做过对不起大明朝百姓之事?” “没有!” “如果我说这继晓真的如他所说,有朝一日,此人出人头地,道有李孜省,佛有继晓,二人蒙蔽圣听,中饱私囊,搜刮民脂民膏。荼毒百姓,你相信吗?”杨明这一刻的脸色变得极为凝重,长叹了一声道。 唐四打了个激灵,最终肯定的道,“大人说什么,属下就信什么!” 杨明缓缓站起身来,纪妃,怀恩,张敏,商辂。他们都是好人,但是在历史上,他们的结局都不得善终,原因无他,在皇帝身边有李孜省,有继晓,有汪直,尚铭,这些人将大明朝搞得鸡飞狗跳,人人丧胆,正直之人被打怕了,孤傲的脊梁被他们打断了,皇帝身边剩下的就是万安这些尸位素餐,溜须拍马之徒,大明何谈中兴,何谈富强? 成化一朝度过近半。好在如今这些好人还在,自己便要改天换地,重塑乾坤,历史的悲剧,不能重演。 再一日,锦衣卫缇骑尽出,化妆异形,没有人知道锦衣卫要做什么,当晚,鲁青峰扔了两个人头在杨明的书案之上,那两个人头是尚铭和汪直的,这二人乃是万贵妃的爪牙,必除! 与此同时,内阁大学士商辂召开内阁廷议,御史林清上书弹劾朝中三十七名大臣尸位素餐,其中郝然竟有万贵妃的干弟弟内阁大学士万安。 内阁首辅商辂亲自批红,摘去其顶戴花翎,下拿锦衣卫诏狱,商辂上书弹劾李孜省蛊惑圣听,霍乱朝纲。 商辂和杨明胆大包天的举动显然瞒不过成化帝,一纸诏书将杨明和商辂招入宫中,二人抖了抖官服,面无惧色,金銮殿上,杨明怀中抱了一个孩子,这就是成化帝与纪妃之子朱佑樘,未来的弘治皇帝,正等待着朱见深的接见。 朱见深坐在镜子面前,一个宦官正站在朱见深的身后为他梳头,端详着镜中自己那憔悴的容貌,成化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虽然他还二十五岁,因为国事重压和服食重金属丹药,却已未老先衰,这倒也罢了,他真正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我还没有儿子啊!” 当朱见深为自己的不育问题而烦恼时,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张敏公公也正在痛苦中思索着自己的抉择——说,还是不说? 他曾奉万贵妃的命去除掉一个孩子,面对着那对孤苦的母子,他最终违背了冷酷的命令,选择了自己的良知。 这一年之中,他和这个孩子朝夕相处,看着他一天天地长大,度过了很多快乐的日子,可他很清楚,这件事情总会有一个了结,这个孩子必须获得他父亲的承认,才能活下去,并成为这个帝国的继承者。 现在时机到了。 但他也很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宦官,无权无势,如果说出真相,以万贵妃的权势,他将必死无疑。 真相大白之日,即是死期来临之时。 这是张敏一生中最为痛苦的时刻,要让这个孩子活下去,他就必须舍弃自己的生命。 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一生低声下气、地位卑微、终日带着讨好笑容的张敏终于做出了他人生最后的抉择——一个伟大的抉择。 “陛下,您有后了。” 朱见深惊诧地回过头,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这个为他梳头的宦官,“你刚才说什么?” “陛下,您已经有儿子了。” 成化一动不动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张敏,确定他并非精神错乱之后,方才半信半疑地问道:“皇子在哪里?” 但这一次,张敏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选择了沉默。 朱见深疑心顿起,厉声追问道:“为什么不答话?!” 跪在地上、半辈子卑躬屈膝的张敏抬起了头,无畏地看着成化,提出了一个条件:“老奴自知说出此事必死无疑,但只要皇上能为皇子做主,死亦无憾。” 成化被眼前的这个小人物震慑住了,他知道,一个有胆量说出这句话的人是不会说谎的。 “朕答应你,告诉朕在哪里吧。” 此时的后宫已经乱成一团,大家都已知道皇帝派人来接孩子的消息,宦官宫女们都十分高兴,而妃嫔们也纷纷来到纪姑娘的住处,向她道贺。 这也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情,自古以来母以子贵,纪姑娘保住了孩子,很快就能成为纪贵妃甚至纪皇后,甚至有可能取代万贵妃成为后宫的统治者。 纪姑娘微笑着送走了前来祝贺的人们,然后关上了房门。 纪妃本是广西人士,其父造反遭杀,被俘获进宫,在孤苦中延续着自己的生命,后于宫中管理内藏,遇到成化帝宠幸,直到这个孩子的出现,这些年含辛茹苦,九死一生,她和自己的孩子最终熬到了出头的这一天。 但此刻的纪妃并没有丝毫的喜悦,因为她十分清楚,虽然皇位正向她的儿子招手,但死亡却离她自己越来越近。 万贵妃会毫不犹豫地杀死所有与她为敌的人,在这座皇宫中,没有任何人可以保护她的安全,即使她是皇子的母亲。而孩子的父亲,软弱的朱见深对此也无能为力。 金銮殿上,朱见深面见了商辂与杨明,杨明怀中的孩子睁开了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成化帝激动的心情再也无法抑制,立刻迎上前去,抱住了这个孩子,放在自己的膝上,仔细地端详着他。 很快,成化帝哭了,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紧紧地抱着孩子大声说道:“这是朕的儿子,这是朕的儿子啊,他像我!” 杨明和商辂相视一笑,有内阁首辅和锦衣卫指挥使作保,皇子的身份,板上钉钉…… 正在此时,杨明跪倒在地,“微臣擅自锄奸,汪直,尚铭都是微臣杀的,不杀这二人,皇子性命便日夜有险。” “为何?” “贵妃娘娘欲害皇子!”此言一出,成化帝惊讶了。 汪直和尚铭都是皇帝的狗,但是皇帝宠幸万贵妃,那这二人同时也是万贵妃的狗,万贵妃想除去皇子,以保住自己一直受皇帝宠幸的地位,这一切,除了皇帝之外,众所周知。 这时候商辂也跪倒在地,“梁芳肆无忌惮地贪污受贿,李孜省肆无忌惮地安插亲信,混乱朝纲,万安则是尸位素餐,毫不作为,微臣擅自贬罢万安等官员三十七人,请陛下降罪!” 成化帝一手抱着皇子,一边怔怔发神,随即大声咆哮道,“你们以为朕不知道万妃这些年所做之事吗?朕知道,朕都知道,但是你们知道吗?” “朕幼年,父皇土木堡被俘,皇叔继位,朕太子之位被废,被赶出皇宫,那段日子是万妃陪朕渡过,朕的身边也只有万妃一人,她可以做对不起朕的事情,朕如何能斥责她一句……” 杨明相当能体会成化的心情,由于成化帝的父亲当年御驾亲征被瓦刺大败而俘虏,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廷另外立了一位皇帝,这人就是朱见深父皇的弟弟,他的皇叔。 宫廷变天了,朱见深被废了太子之位,后来他的父皇回来了,但是却被他的皇叔所囚禁,这段日子,他没有父母的照料和宠爱,没有老师的耐心教导,身处不测之地,过着今日不知明日事的生活,他随时都可能被拉出去砍掉脑袋,或者在某一次用餐之后突然食物中毒,暴病不治而亡。 对他而言,每一天都可能是生命的终点,每一天都是痛苦的挣扎,而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整整五年。 这让人绝望的环境中,只有万妃始终守在他的身边,照顾他,安慰他,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也从未动摇过。 对朱见深而言,这个人已经成为了他的母亲,他的朋友,他的依靠,是他不可分离的一部分。在那黑暗的日子里,这个人支撑着他,和他一起熬过了最困难的时刻。 即便是杨明,试问自己,也不忍对身边这样一个至亲之人下手。冬广布血。 商辂老泪纵横,“万妃毒害皇家子嗣,若是留之,日后宫廷再无宁日,臣请陛下,除掉万妃!” “你们退下吧!”成化一声不吭,抱着皇子恍然若失的离开了。 杨明明了,成化始终不能对这个女人下手,但是由于成化今日的一时不忍,不知又会有多少人为此搭上性命。 一月后,纪妃死于后宫住所,死因不详。 锦衣卫眼线遍布京师,杨明知道,纪妃死于牵机之毒,凶手便是万妃! 此时的杨明,正与张敏公公对坐饮茶,张敏苦笑道,“这一天,迟早回来的。” “公公,陛下心太软,杨某愧对公公!” “万妃迟早会对杂家下手,杨指挥使不必内疚,皇子已然册立,老奴纵是一死,也含笑九泉!” …… 一日之后,张公公于后宫中吞金自尽,掌印公公怀恩被贬凤阳守皇陵,内阁首辅商辂心灰意冷,告老还乡…… 商大人可以走,但是杨明还不能走,杨明知道,万贵妃在一日,皇子便一日处于危险之中,皇子如今有名字了,朱佑樘。 杨明眼中满是血丝,这一刻,他的心中满是悔意,为何自己不能早日下手,否则便不会有这么多人走的走,死的死。 “唐四!” “标下在!” “万贵妃明日暴病宫中……”杨明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之色。 “标下明白了!” 万贵妃在后宫去世了,随后杨明被逮捕下狱,被判凌迟,朱见深知道是谁做的,无需多言。 临刑之前,朱见深披头散发的出现在狱中,厉声喝问杨明,“为什么这么做?” “皇子是大明未来的希望,陛下不仅是万妃的全部,还是大明的君王……”杨明坦然相告,“微臣一直以来,惜命得很,但是正是因为微臣惜命,害了更多的性命。” “臣不后悔,臣只恨为什么没有早日这般做……” 朱见深双目呆滞,良久之后,“你没错,是朕害了他们,是朕害了他们……”一代帝王当着杨明的面,痛哭流涕。 杨明死了,成化二十三年,朱见深病逝,传位太子朱佑樘,改年号弘治。 京师之中,掌印公公怀恩从凤阳回来了,他的身后站立的人,正是本该凌迟处死的杨明,“这一天终于到了!” 杨明感叹道,“是啊,不容易啊!” “大明,也不容易啊!” 朱佑樘来了,当日那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如今已经成长为了一代明君。 “杨大人,怀公公,辛苦了!” “老奴不苦,陛下才苦!” …… 杨明感概万千,是啊,这个未到二十岁的青年,已经吃过了人世间最大的苦,想必是一位好君王,良久,杨明的手和朱佑樘的手紧紧相握,“愿陛下圣德治天下……” “佑樘定不负卿言……”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